第41章 里觊觎
“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男人似笑非笑,尾音轻扬,“江小姐?”
咦?
江稚迷茫地眨了眨眼,指着藏起来的自己,轻声问:“见不得人的,难道不是我吗?”
程与淮:“……”
她抿唇偷笑,很少有机会从这个角度看他,宽肩窄腰,衬衫和马甲都是量身定制,勾勒出漂亮的腰线,长腿交叠,脚踝骨节分明,隐约还能看到黑色长袜下筋络的起伏,既欲又性|感。
他不仅拥有先天的比例优势,还明显有着自律的身材管理,肌理紧实劲瘦,既潜藏着力量感,又不失线条美感,两者平衡得恰到好处。
程与淮仍看着窗外,目不斜视。
她穿的是复古方领纱裙,胸前错落有致地缀着红色小花,肤白似雪。
他很清楚,从这种角度,居高临下,他能看到些什么。
即使刻意不去看,却抵不住她身上独有的茉莉幽香一蓬蓬沁出,借着冷气四处托散,深入肺腑之中。
车窗再一次被许铭安敲响,还是惯来那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势头。
江稚见男人望着窗外,神色冷淡,便用鞋尖抵住他皮鞋,轻踢两下。
细致地观察他反应,待他看过来时,她又隔空指指他腕表,压低声音说:“程总,速战速决。”
特制的单向可视玻璃,从外边完全看不见里面,反之,则一览无余。
程与淮将车窗降下十厘米左右,淡声问:“什么事?”
许铭安匆匆看了眼,只觉车内男人虽然年轻,但气势迫人,眼神里透着淡漠,似有无形威压,让人不寒而栗。
和他平时能接触到的那些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后生不同,这是真正独当一面,位高权重者才有的凌厉气场。
许铭安脊背发凉,都有些想打退堂鼓了。
他将腰弯得更低,毕恭毕敬,硬着头皮自报家门,并表明来意:“程总您好,我是许氏酒店集团的许铭安,非常冒昧打扰您,关于桐城湾星级酒店的空中花园项目……”
大舅子吕鹏为贪图小利,竟私自联合玻璃供应商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以致酿下大祸!
早不曝晚不曝,偏偏挑这关键时候落井下石,时机掐得如此巧妙,很可能是竞争对手在背后搞鬼。
这两天他为收拾烂摊子四处奔走,处处碰壁,可谓焦头烂额,听说今晚宋家生日宴程氏集团最上面那位也来了,实在走投无路,便想着来碰碰运气。
这种事既已及时止损,并未造成不可控的损失,便可大可小,只要对方愿意高抬贵手,许氏就能安然度过一劫。
许铭安果然是为桐城湾空中花园项目来求情的,江稚背靠车门,默默听着他唯唯诺诺,低声下气地恳求,不禁心情复杂。
曾经他也有过一身傲骨,如高山矗立,为她遮风挡雨,也如和煦暖阳,对她温柔呵护。
那时候在她心里,他是无所不能的大英雄,也是世上最好的爸爸。
程与淮并没有错过她眸底一闪而逝的黯然,将手轻搭在她肩上,眼神无声
询问:
想怎么处理?
从轻从重,全由她决定。
他倒是没打算赶尽杀绝,若执意追究到底,许氏无疑会股价大跌,以许铭安的能力,并不足以挽大厦将倾,到时许氏必然以破产收场。
可她手上还有10%的股份,年底分红也算是一笔零花钱。
而且,她费尽心思安插眼线,所图明显不只于此,从一开始她想要的,就是整个许氏。
她已经下好了每一步棋,他所能做的,不过是协助她清除障碍。
许铭安等了片刻,车里人仍无回应,侧脸看起来霜风雪意般凛然,眼神也毫无温度。
“程总,您看这事,”他心里压根没底,满脸堆笑,欲言又止,“是不是可以……网开一面?”
“倒不是不能考虑。”程与淮轻描淡写道,“只要许总拿出诚意,把该处理的处理干净。”
江稚抬头看过去,眸光微动,她分明什么都没说,他却将她心思看透了。
他虽语气极淡,但落入许铭安耳中不亚于一道惊雷炸响。
许铭安也算个明白人,怎会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
事到如今已然没有退路,只好表态:“程总放心,我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再三道谢后,许铭安识趣地转身离去,愁绪重重。
考虑到妻子怀有身孕,胎像未稳,情绪不宜波动过大,所以他劈头盖脸将吕鹏臭骂一顿后,只小惩大诫做了停职处理。
看来为保住许氏,必须得顾全大局,大义灭亲了。
许铭安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不经意间往回望,竟然发现车里多出一个年轻女人的身影,正要看清楚,车窗迅速升合,什么都看不见了。
两秒前。
江稚刚站起身,谁知蹲得太久腿麻了,重心不稳,跌坐在男人腿上,脸也撞上他胸膛。
她想到什么,立时弹起来,局促地坐回原位。
这次很有分寸,没乱按什么不该按的地方借力,却还是听到他闷哼了声。
难道是……坐到了?
不应该啊,她坐的位置离那儿还有小段距离。
江稚小幅度地悄悄挪向车窗边,又拨了几缕发丝,遮住发烫的面颊。
程与淮表情也略有几分不自然,将交叠的腿放下,调整坐姿。
长指稍稍收拢,手背上的青筋因克制而若隐若现。
其实,在她失去重心时,他明明有机会扶住她。
但鬼使神差地,他居然犹豫了一瞬,任由她顺势跌坐到腿上,像是在迎接某种快-意的凌迟。
这一瞬间,心绪极其复杂。
从心猿意马,到饮鸩止渴,甘之如饴,最后是深深的自我鄙视和唾弃。
荒唐至极,这种下|流行径和禽|兽有何分别?
“没事吧?”他声线不自觉地染了哑意。
江稚缓缓摇头:“……没。”
就是脸撞得有点疼,他胸口硬|邦邦的。
两人同时安静下来,有意或无意地,彼此之间仿佛隔开一条遥远的银河。
许铭安还站在原地,好奇地往车子的方向张望。
那女人会是谁?章家千金?
之前确实有听说程章两家联姻,好事将近的传闻,但近来程氏集团不仅减持了章氏的股份,连一些合作项目也中途叫停,内里的水太深了,叫人捉摸不透。
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儿这么有福分,能攀得上程家这根高枝?
等黑色宾利在夜色中驶离,许铭安才垂头丧气地走远了。
一路畅通到达云来山庄,车子在酒店楼下停稳后,江稚看向身侧的男人,正色道:“程总,今晚谢谢你。”
无论是他纵容地递来的那杯红酒,还是替她清理掉吕鹏这个阻碍。
他们之间,何须言谢?
程与淮微微蹙眉,她这副客气疏离的态度,像是要和他划清界限。
他抿直唇线:“不用。”
桐城湾项目一事,如果不是她发现工程纰漏,提前排除了安全隐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原定的晚餐取消了,胃部开始隐隐作疼,程与淮面上不露异色:“时间不早了,你上去吧。”
江稚应了声好,推开车门下车。
入秋后夜风寒凉,即使穿了外套,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环住双臂:“再见,程与淮。”
程与淮见她微弯着腰立在风中,绽开笑颜,眉眼弯弯地同他道别,莫名心堵,胃部的痛感也随之越发清晰。
他沉沉呼出一口闷气:“快上去,别着凉了。”
江稚朝他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进酒店大堂。
一进房间,腼腼就扑到脚边,她陪着玩了会才去洗漱,趴在床上听完一节网课,腼腼已经睡得四仰八叉了。
她拿了张薄毯盖到它肚子上,闭眼酝酿睡意。
难得一夜无梦,一觉睡到天亮。
在楼下餐厅吃早餐时,卓逸找了过来:“江总,昨天我们市场部开了个会,应顾客们的强烈意愿,打算给温泉会所招聘一批男侍应,具体方案已经发到你邮箱了。”
江稚哪能不清楚那些名媛贵妇们打的什么主意?
泡温泉未免单调,如果有年轻帅气又养眼的帅哥作陪,提供娱乐,岂不更为享受?
她提出条件,着重强调:“必须把握好度,绝对不能搞擦边。”
“当然不会。”卓逸哭笑不得,“我们可是正规的营业场所,到时肯定会对员工进行严格培训后再上岗。”
江稚点点头,这位初中同学虽然一度混迹纨绔公子哥行列中,但脑子灵活,主意多,办事也很靠谱,她可以放心全权交给他去办。
用完早点,江稚带腼腼到楼下散步,大堂李经理打来电话,说有位商小姐找她。
“我在后花园,你带她过来吧。”
腼腼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溜烟钻进花丛撒欢去了。
一缕缕阳光透过树梢,照耀在或含苞或盛放的玫瑰上,清风徐来,花朵轻颤,江稚张手接住一颗露珠,在手心里滚来滚去,晶莹剔透。
旁边,回国后她亲手种下的一片月季家书,枝叶嫩绿,也沐在晨光中生动摇曳。
商亭亭忐忑地走近,笑着打招呼:“江总。”
“你来了。”江稚也朝她笑笑,语气自然得像在接待朋友,“我们边走边聊吧。”
商亭亭没那么拘谨了,跟着走进森林里,环境清幽,流水潺潺,脚踩落叶发出沙沙声响,偶尔还能听到鸟的啁鸣。
这个地方就像世外桃源一样,置身其中,涤净尘心,忘却烦忧。
毫无意外地被开除后,开除她的服装店店长也很快遭到报应被炒鱿鱼了,商亭亭独自去了一趟大理,住在洱海边,薅着民宿老板的猫,懒散度日。
得以喘息了几天,总归要回到现实,可新工作并不好找,面试碰壁了好几次,身心俱乏之际,她才想起来曾收到过一个offer——
“如果你想要换一份工作的话,欢迎来云来山庄找我,我叫江稚。”
于是,她凭着满腔冲动来了。
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工作?
“我打算在山庄开间猫咖,”江稚开门见山,“你有没有兴趣来当店长?”
商亭亭面露愕然:“店长?!”
“为什么是我?”
她们萍水相逢,互相不了解,她竟对她委以
重任。
江稚视线落在她的猫猫头手链上,笑道:“因为我对喜欢猫的人有天然好感。”
“包吃包住,待遇从优。怎么样,要来吗?”
“非常荣幸!”商亭亭喜不自胜,能住在这种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地方,还整天和猫咪为伴,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工作?
法务部那边高效地走完了合同,由于猫咖还在装修,商亭亭接到的第一个任务是去莞城猫咖实习,熟悉业务,并帮助胖橘进行科学的身材管理。
此事告一段落,转眼间又到了复诊的日子,针灸刚结束,江稚接到男朋友电话,询问她的治疗情况,顺便约她晚上一起吃饭。
“真不巧,我已经有约了。
手机那端沉默两秒:“明晚有空吗?”
江稚翻看备忘录的日程表:“Jason教授要开小组视频会,不能缺席。”
“中午呢?”
“呃……约了房屋中介面谈。”
沉默继续蔓延开。
依稀听到他那边有说话声,可能还在忙,她清清嗓子:“先不聊了,臻姨喊我去喝药。”
通话被挂断,程与淮将手机丢到桌上,神经末梢一抽一抽地疼,他指腹轻按太阳穴,无法缓解,又就着温水吞下两粒止疼药,拨通秘书室内线:“下午行程取消。”
他另外约了心理医生。
结束治疗已是黄昏,发小陈复南约他出来喝酒,还是老地方,位于市中心的私人会所。
程与淮是会所股东之一,有个从不对外开放的包间专门为他预留,陈复南已经到了,被人围着喝酒,满脸红光。
他今儿攒这个局,顺便把两位世交的弟弟带过来开眼见见世面。
程与淮一出现,众人不约而同起身打招呼,他微微颔首回应,示意包间管家将存的红酒送上来,让他们喝个尽兴。
他自己倒是滴酒未沾,在场也没人敢造次跟他劝酒。
“什么情况?”陈复南看出他兴致不高,明显有心事,踉踉跄跄地坐在旁边沙发上,开玩笑道,“失恋了?”
程与淮淡淡地斜睨他一眼,又喝了口冰水,忽然听到角落里传来打趣的男声:
“卓逸,你现在在云来山庄高就,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啧啧,我看你小子就是冲着江稚去的吧,谁不知道初中时你就暗恋人家,后来还写了肉麻兮兮的情书表白……”
程与淮这才正色看向那个名叫卓逸的男生,年轻俊朗,仪表堂堂,脸上略带羞色。
他不由得深眸微沉。
卓逸浑然不察自己正被某道危险眼神锁定中,腼腆笑着挠挠头:“八字还没一撇呢。”
陈复南醉意微醺,但并不妨碍眼观鼻鼻观心,扬高音量冲他们喊道:“别聊了!赶紧喝酒,这酒平时可喝不着。”
“哈哈哈南哥说得对,满上满上。”
陈复南一口喝光杯中剩余的酒,正要松口气,手机突然弹出微信群新消息:“兄弟们,谎言酒吧新开业,超A猛男现场跳脱|衣舞,还有全场最正正正的妹,速来!!!”
“【定位】”
“马上到【花心】”
“马上到【花心】”
……
一帮急色饿狼们的回复铺天盖地淹没屏幕,陈复南点开视频,看了几秒就感觉不妙,酒意也去掉大半,急哄哄艾特全体成员,撂下狠话:“别怪我没提醒,这妹子谁要是不怕死就觊觎个试试!”
有人好奇问道:“哥,这美女谁啊?”
陈复南没回复,将手机往程与淮跟前一凑,后者并不以为意,自顾自喝冰水,他只好直接点开视频:“你老婆,在酒吧。”
第42章 的吃醋
陈复南直接将手机递过去,点开视频:“你老婆,在酒吧。”
程与淮微怔,低头一看,视频中灯光靡-艳,乐声激昂,而跟他说晚上有约的某人就坐在前排卡座里,开心地挥动着手,杏眸含笑,盈满愉悦,熠熠生辉。
舞台上,一群年轻健壮的男人分列两排,扭臀摆胯,搔首弄姿,又变戏法似地变出一朵红玫瑰,咬在嘴里,做出各种魅惑表情,引得台下尖叫声连连……
随后,他们把玫瑰花送给围在前排的客人,还规定不能用手,只能用嘴巴去接。
简直是不堪入目,伤风败俗。
程与淮眉心紧蹙,几乎将手机捏变形。
她所谓的有约,就是去酒吧看一群男人跳艳-舞?
其实江稚也没想到今晚会如此精彩,宋雅南被拖稿大神虐得半死不活,想找点乐子轻松一下,便拉着她来朋友新开业的酒吧玩。
江稚原本不想来的,但宋雅南这位朋友之前借过她金叶酒店拍卖会的邀请函,于情于理她都该来捧场,当面道谢,交个朋友。
酒吧坐落于A市最繁华的街道,整面墙刷成红色,五彩斑斓的灯泡勾勒出骑着酒杯的小魔女轮廓,底下闪烁着四个大字:“谎言酒吧。”
酒吧老板是个年轻貌美的女生,顶着热烈的红色短发,身穿小吊带搭黑丝短裙,长相清纯,却透着浑然天成的媚态,风情万种。
“你好,我是李长赢,木子李,永远不会输的那个长赢。”
连自我介绍都这么有个性。
江稚和她一见如故,很是投缘,可惜没聊几分钟,她就被人喊走了。
酒吧灯光昏昧不明,金发摇滚歌手唱得声嘶力竭,舞池里,男男女女们贴身热舞,尽情狂欢,醉生梦死。
台上舞毕的几位帅哥,咬着玫瑰花送到江稚面前,被她一一拒绝,只好遗憾离去。
宋雅南喉咙喊哑了,用酒解渴,喝得半醉,迷离双眼迸射出亮光,激动地凑到她耳边大声说:“待会还有一群猛男跳脱衣舞,我们又要大饱眼福啦宝!”
聚光灯打向舞台,只见十几个高大威猛的男人吊着威亚从天而降,刚落地便脱去西装,随着音乐起舞,尽显偾张的身材曲线,看得人脸红耳热。
跳着跳着,他们竟然扯掉领带,丢到台下,又“唰”地将衬衫撕开,露出精壮的胸肌和腹肌。
只要今晚消费额度达标,就可以上台去摸他们的脸和肌肉。
尖叫声疯狂四起,震耳欲聋,气氛嗨到爆炸。
宋雅南跃跃欲试,兴冲冲地跑到舞台边,江稚拦都拦不住,只能由着她去。
大屏幕实时播放舞台画面,帅哥们衬衫要掉不掉地挂在身上,腹肌堆得齐整,散发出满满的荷|尔蒙。
江稚心里想的却另有其人,她更喜欢他的身材,肌理匀称,并不过分夸张。
可惜他不会单膝下跪咬着玫瑰花送给她,更不可能跳脱|衣舞取悦她……
现在的他,总是那么清冷禁-欲,正经严肃,还特别不解风情。
奇怪,难道出现幻觉了?
江稚不敢相信地揉揉眼,视野尽头,男人白衫黑裤,风姿绰约,正不疾不徐地越过拥挤人群朝她走来。
他气质清正端方,俨然和酒吧灯红酒绿,声色犬马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穿行在这纸醉金迷中,不堕浮华,不染尘俗,清雅如天上月。
也许是生人勿近的气场过于强大,随着音乐蹦迪的客人们齐齐停下动作,自觉为他让出一条路,同时以惊艳目光紧紧追随。
但还是有人抵挡不住美色,大着胆子上前跟他搭话,索要联系方式。
他一路冷淡地拒绝了数个女人,甚至是男人的搭讪,径直走向她。
江稚心跳加速,确认了真的是他,惊喜地站起身。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男人突然挡到她前面,强行切断他们隔空相望的视线。
“美女,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你喝杯酒?”
“不好意思,”江稚随口拒绝,“我酒精过敏。”
搭讪的男人瞥了眼桌上果汁,继续直勾勾地盯着她,不依不饶:“那,交个朋友?”
“什么朋友?”
须臾间,程与淮已大步流星地来到近前,从背后环住她的腰,将人牢牢圈在臂弯里,有着某种宣示主权的意味。
“抱歉,我不知道她是你女朋友。”
搭讪男慑惮于他周身冷若冰霜的凛冽气势,自知招惹不起,颇识时务地再三道歉,讪讪走开了。
“你怎么来了?”江稚难掩喜色,“不对,你怎么知道我……”
在这儿?
音乐声过大,盖住了她声音,程与淮倾身凑近,
像是要听清她的话。
而她在袭来的清冽积雪木气息中怔然,完全忘记了想说什么。
程与淮牵起她的手:“跟我走。”
裸着上半身的帅哥已然失去吸引力,他们成为了全场的新焦点,格外引人瞩目。
宋雅南精神亢奋着呢,正要回卡座和江稚分享喜悦,哇擦今晚赚了,赚大发了,那肌肉摸起来的手感真是绝啊,鼻血都快流出来了!
谁知跑到半路,竟发现江稚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英俊男人,她顿时眼前一黑,脑袋嗡嗡作响,晕乎乎的,转不太过来。
咦?这不是……
啊!这男人好像是……
宋雅南猛地倒吸口冷气,再用力看一眼,她吓得赶紧往脑门拍个巴掌清醒清醒,头更晕了。
宋雅南啊宋雅南,你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敢带程总的女朋友来酒吧看猛男跳脱|衣舞?!还被当场抓了个正着……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重金属摇滚乐节奏强烈,程与淮不太适应这种喧闹场合,众目睽睽之下,被迫高调地拉着女朋友离场。
走到空无一人的安全通道口,他仍没松开她,反而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沉声问:“怎么跑来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
江稚微仰起头,橘黄光影投落,男人眸底晦暗不明,难以辨清真实情绪,她忍不住轻声反驳:“正规酒吧,哪里就乱七八糟了?”
“正规酒吧?”程与淮神色一凛,语气低沉了些,似在质疑,“那怎会有……”
以他的修养,断然说不出那些低俗浮|浪,不堪入耳的字眼,只含糊道:“怎么会有男的……以色悦人?”
此外,除了那个搭讪正好被他撞上的,不知还有多少心怀不轨的男人对她虎视眈眈,他又不在她身边,难保他们不会乘虚而入。
江稚总算有些回过味来了,他指的是那些嘴叼玫瑰调|情,以及跳脱|衣舞,允许客人摸脸摸腹肌的人体艺术表演男嘉宾们?
等等,他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细想之下,他今晚的一系列行为都尤为反常,先是凭空出现在从不涉足的酒吧,再来是以男友身份逼退搭讪者,现在又用这种夹杂着不悦的口吻质疑酒吧资质。
撇去层层表象,其实他真正在意的,是她推掉他的晚餐邀约,却跑来酒吧看别的男人跳脱|衣舞吧。
江稚心下暗喜,强忍笑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合约里貌似有条协议,甲乙双方互不干涉对方私生活。”
“程总只是我名义上的男朋友,”她定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佯装疑惑道,“也管得这么宽吗?”
话声刚落,她便被他扣住手腕,往前一拽,顺着惯性扑向他。
她腕间戴着两条菩提手串,珠子粒粒烙在他掌心。
“怎么?说不过我就……”
江稚惊讶地抬起头,几乎同时,他也低下头,四目相对。
她撞入那道幽深的视线,一下噤了声。
程与淮下颌线绷紧,凝视她红滟滟的唇瓣,像玫瑰花苞,微微抿合着,那么莹润,那么柔软。
理智在煎熬中已被灼烧得所剩无几。
他喉结缓慢地起伏,幅度明显,蓦然生出某种冲动,想堵住这张气人的嘴巴,狠狠碾压,让她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气他……
邪|念刚起,感应灯忽地灭了,视野随之暗下来,仿佛瞬间进入了北极圈的极夜。
但江稚完全感觉不到寒冷,所有的凛冬风雪都被他阻挡在外。
她像是被他拥入怀中,被他滚烫的体温环绕,暖意融融。
其实两人身体并未接触,还隔着隐秘而微妙的距离。
黑暗中,男人眸如深潭,眼神也变了,好似藏着某种难以掩饰的欲-色,隐忍到极限,再也无处藏身,幻化成实质般在她脸上游移,不紧不慢,极具耐心,如同潜伏暗处,蓄|势待-发的猎人。
时间停止流逝,漫长的拉锯战无休无止。
还未开始,便不会结束。
男人微侧着头,一点点挨近她的脸,清冽气息覆上来,不再是那种克制地若即若离,甚至多了几分侵略性。
他每靠近多一分,眼神就深黯一层。
气氛变得越来越暧|昧,蛰伏着危险,又充满了蛊惑。
江稚头晕目眩,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片雪花,误飘入壁炉,在橙红火焰中融化,蒸发。
天啊,为什么明明同他呼吸交缠,她却有种氧气被夺尽的窒息感,几乎喘不过气来。
明暗的界限早已模糊,他压得更近,近得只要她稍微往前动一下,就会碰到他高挺的鼻梁。
又或者,嘴唇。
江稚莫名有点紧张,全身绷直,一动不动。
凝了凝神,她终于迟钝地预感到什么,瞬时心如擂鼓,狂跳不止。
他这是……要亲她吗?!
回应她似的,男人灼热的气息抢先一步吻了上来。
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第43章 谎偷情
男人灼热的气息抢先一步吻了上来。
江稚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视觉受限,其他感官被无数倍放大,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正在用目光描摹她的唇,那样专注,那样温柔。
她意乱情迷,坠入不真实中,薄薄的红晕迅速从颊边漫向耳后。
浓睫轻轻颤动,如同一只破茧而出,煽着幼嫩翅膀,扑进春光里的蝴蝶。
心脏也在疯狂跳动,为即将到来的,令人悸动不已的吻。
既紧张,又满怀期待。
然而,就在他将要吻上来时,江稚脑中骤然出现一道冷肃的女声——
“希望江小姐能够主动保持距离,不要再往前越界……”
像是某个无法解开的魔咒,她条件反射地微微别过脸,避开了他的吻。
随即,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重新清晰的视野中,男人眸色复杂到了极点,似有沉郁墨色晕染开,肆意翻涌。
很快,他就恢复了冷静自持,仍直勾勾却又克制地盯着她。
察觉到他极有绅士风度地稍稍往后退开了些,显然打算结束这场单方面对她的冒犯,江稚不想让他误会,她突然躲开,并非不情愿被他亲吻,而是……
她立刻伸手环住了他劲瘦的腰,用力抱紧。
感觉到他身体明显僵了下,她正要解释,有说话声传来,感应灯再次亮起。
接着门被推开,几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女走进来,看到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人,立刻停止了说笑,互相交换眼神,神色间的暧-昧一目了然。
程与淮面沉如水,淡定自若,丝毫不理会他们探究的打量,还刻意侧了侧身,将怀里羞得耳根通红的人严严实实地藏好。
江稚的脸贴在他胸前,暗自百般懊恼纠结。
可听着那一记记沉稳有力渐快的心跳声,她又觉得欢喜,悄悄弯起了唇角。
那群男女陆续下了楼梯,频频回头,议论声不绝于耳:
“那位大帅哥把人护得这么紧,他们该不会是在偷情吧?”
“肯定是!!你想正常情侣谁会躲在安全通道谈情说爱啊,直接楼上开个房间它不香吗?”
“你们懂啥,黑灯瞎火的,随时有人推门出来,玩的可不就是刺激。”
“卧槽原来我们也是他们play的一环吗?!”
……
江稚默默感慨这些人想象力可真丰富,等他们走远后,安全通道彻底安静下来,她这才想起正事,还没开口,肚子先煞风景地“咕噜”叫了两声。
今晚她都没吃什么东西,只喝了半杯果汁。
程与淮忽略手心沁出的潮意,垂眸看她,淡声道:“怎么,江小姐今晚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怎么感觉他阴阳怪气,话里有话的?
她来酒吧玩有什么可忙的,无非就是看猛男叼玫瑰,跳脱|衣舞,目不暇接而已嘛。
江稚郁闷地松开环着他腰的手,站直了身。
他腰后的衬衫,被她故意使坏揪出了两团褶皱。
程与淮见她一副无辜状,压下
复杂心绪,解锁手机:“想吃什么?”
他准备直接带她去外面吃饭,有家私房菜馆的菜式还不错。
江稚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我想吃你煮的番茄鸡蛋面。”
程与淮给保镖发了条信息:“走吧。”
去停车场路上,江稚拨通宋雅南的电话:“南南,我要先走了,你一个人小心点,别喝太醉。”
“没事没事,我清醒着呢!”宋雅南当然知道她提前走的原因,小心翼翼地问,“那啥,你家程总没生气吧。”
前两天父亲生日宴上,江稚一杯红酒泼得许婉宁狼狈离去,程总为女朋友善后,给宋家补偿了前景很不错的项目,可没把大伯父高兴坏,全家上下欢天喜地的。
宋雅南生怕自己今晚闯祸坏了事,影响到两家的项目合作。
江稚安慰道:“你不用担心。”
他向来公私分明,不会拿正事当儿戏。
但她也拿不准他现在是什么心情,被她不小心拒亲后是否伤到了男性自尊?
有没有在生气?
通话结束,停车场也到了,保镖依照老板的吩咐买了盒糕点,江稚道谢接过,坐进后座,戴好一次性手套,拿了个蛋黄酥吃起来。
新鲜出炉,香酥可口。
看来他应该没生气,不然不会这么体贴让人买糕点给她先垫肚子。
可蛋黄酥这种东西吧,好吃归好吃,就是容易掉渣,咬一口掉一地那种。
脚下地毯雪白干净,她不忍心糟践,只好把男朋友的手拉过来:“临时借用下。”
碎渣雪花似地掉落到程与淮手心,他面上闪过一丝无奈,但还是稳稳地替她接着。
前排的保镖看得震惊不已,老板有洁癖,从不允许任何人在车上吃东西,更别说亲手去接食物残渣了,这一幕简直刷新认知。
江稚吃完蛋黄酥,甜得有些发腻,从小冰箱里取出一瓶纯净水,拧开来喝了几口。
程与淮用湿巾擦干净手,见她又拿了块巧克力在咬着吃,这种产自土耳其的黑巧他尤为印象深刻,她不仅随身带着,还送过他两块,他尝试吃了点,味道极苦,堪比黄连。
她怎么会对这款黑巧如此情有独钟?
旁边人的目光停驻得太久,江稚大方地掰了半块巧克力,递到他唇边:“尝尝?”
程与淮犹豫两秒,薄唇微启,含住黑巧吃进去。
还是和上次试吃时一样苦,虽不至于无法忍受,但也难以下咽。
江稚一眼就看穿他心思,语重心长地说:“不要浪费食物啊程总。”
程与淮面不改色地咽了咽喉咙,又喝下半瓶水,才冲净口腔里残余的苦味。
真有那么难吃吗?
江稚往嘴里塞了颗菠萝味的水果糖,好笑地望向车窗外。
树影在不断后退,她发现这不是回澄园的路线,心里大概有数了。
果然半小时后,宾利开进一个名为金月湾的高档小区地库,她下了车,跟着他搭乘入户电梯,来到他在市中心的住处。
程与淮当着她的面输入门锁密码:991222
“99年,12月22日,”江稚刻意放慢语速,意味深长地问,“这密码怎么和我的生日一模一样?”
“……”
程与淮略作回想,确实如她所说:“巧合。”
真的只是巧合。
密码是他设置的,但那时候,他还不认识她。
江稚长长地“哦”了声,随意扫了眼墙上的消防疏散图,没再说什么,越过他,推开门走进屋里。
客厅装修风格以黑白灰为主色调,高级而奢华,看起来冷冰冰的,没有一点生活气息。
家里没准备女式拖鞋,程与淮拆了双新的男式拖鞋给她。
江稚穿上不合脚的拖鞋,踢踢踏踏到处参观。
宽大的弧形露台外,正是西子江,几艘轮船载着游客夜游,水面上波光粼粼,铺着橙黄橘绿红。
位于寸土寸金地段的顶级江景大平层,一层一户,南北通透,视野开阔,可俯瞰整个A市,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河,夜景堪称一绝。
这种地方不是简单有钱就能住得进来。
江稚在露台吹了会风,转身回屋。
程与淮走进厨房,洗净手,打开冰箱找食材。
以前他是从来不下厨的,最近不知怎么起了闲心抽空研究厨艺,冰箱里日日备着新鲜食材,可今天不巧,缺了最关键的一样。
“没有番茄,将就吃点别的?”
江稚摇摇头,语调坚决:“我只想吃番茄鸡蛋面。”
“行,那就煮鸡蛋面。”
江稚说那不行:“没番茄就没有灵魂。”
程与淮心底还隐约有些无处宣泄的情绪积压着,看到她这副若无其事,没心没肺的模样,心口越发堵了,偏头痛也有复发的迹象。
“要不叫外卖吧。”他拿起手机翻找餐厅电话。
江稚后知后觉他心情欠佳,她对番茄鸡蛋面很挑剔,只喜欢吃他煮的,其他人煮出来都不是那个味道。
她退而求其次:“好吧,不要加葱花。”
见她走出厨房,纤细背影隐隐透着失落,程与淮用力按了按额角,找到物业管家的号码,让他送一些新鲜番茄过来。
江稚对外卖提不起兴致,懒散窝进沙发,望着天花板发呆。
手机铃声欢快响起,她接通视频电话,笑着喊了声奶奶。
老太太戴着老花镜,面容慈祥,笑眯眯地问:“小稚,吃饭了没呀?”
又把手机拿远了些,看清那端的沙发和背景,不禁喜眉笑目:“你在与淮家里啊?”
江稚点点头,嗓音清甜地应道:“是啊,奶奶。”
为了哄老人家开心,她稍微润色了下言辞:“没吃呢,与淮还在厨房做饭。”
其实她也不知道他此刻待在厨房里面做什么,难道是,气得不想看见她?
“他什么时候学会下厨了?!”老太太欣慰不已,小两口感情亲密无间,如胶似漆,看来可以着手筹备他们的婚事了。
“对了小稚,”老太太说起正事,“下个礼拜六是明朗妈妈的五十岁生日,你和与淮一起回来吃个饭吧。”
江稚不是遇事消极逃避的性子,既然还对程惠远那番话耿耿于怀,那就更应该去直面她,找个机会再好好和她谈谈。
“好的,奶奶。”江稚欣然应下。
“那就这么说定了!”
老太太不想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聊了十来分钟就挂断视频。
江稚揉揉后腰,由坐改为躺,调整了个舒服姿势。
余光瞥见男人走出去,她以为是外卖到了,没太在意。
结果他回来时手里提着一袋番茄,再次进了厨房。
她忍不住笑出声。
说好的点外卖呢?
哼,口是心非的男人。
第44章 话同居
心情一旦放松,困意就狡猾地钻着空子排山倒海袭来,加上室内是舒适的恒温,江稚眼皮渐重,昏昏欲睡,没一会儿就失去了意识。
程与淮端着煮好的番茄鸡蛋面出来,便见她蜷在沙发上睡着了,蓬松长发散乱铺在胸前,呼吸匀缓,睡颜安然。
他将面条放到餐桌,放轻脚步走近她。
他曾梦见过她,不止一次。
她就睡在这张沙发上,像童话里的睡美人,被他吻醒后,她扑上来搂住他,热情回应,接下来便是完全不可控的走向……
在那些荒唐而混乱的梦境中,她反反复复地出现,大多数时候是在他身下,偶尔也坐在他腿上。
地点不尽相同,除了卧室的床,沙发,还有浴室、落地窗边、书房长桌和钢琴上,甚至是望得见星空的帐篷里……
唯一相同的是。
他们极尽交缠,而他的某一部分,深埋在她身,体里,就像树木扎根进土壤,拼命汲取养分。
尽管梦境并不由他掌控,但无法自欺欺人,他无比贪恋她的温暖,贪恋相拥共赴极致时那几近灭顶的愉悦。
可每每午夜梦回,醒来后从来只有怀中空空,枕畔冰凉,巨大的空虚无孔不入,噬魂销骨。
他只能清醒地看着自己在不真实的幻象中步步深陷,沉|沦,万劫不复。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好像这副躯壳里住进了另一个陌生且罪恶的灵魂。
修养尽失,道德沦丧,品行败坏,卑劣龌|龊,无|耻下流,衣冠禽|兽已不足以形容他在梦中亵渎她的种种恶劣行径。
下午他去看了心理医生。
医生沉默良久后说,爱和欲是感情里最神秘莫测,也是最难以控制的一部分,两者没有明确界限,是模糊的,混乱的。
由爱生欲,由欲生爱,都有可能发生。
而当爱发生,便意味着冲动、失控,秩序崩乱,无法用逻辑解释,更不受理智操控。
一昧强行抑制爱-欲,只会适得其反。
因此医生建议他,遵循本能和真实内心,并试着去被掌控。
云开雾散之后,他的心里、眼里,从始至终,一直都只有她。
他对她的在意和纵容,并不只是因为小时候的交情,他还对她有着男人对女人的,最世俗,也最赤诚的欲-望。
程与淮不知道这份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滋生的,当意识到它存在,并试图用理智去抗拒,去压制时,他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深深地被她吸引,难以自拔。
还未觉察动心,便已深陷。
将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全交由另一个人掌控,毫无保留地袒露软肋和弱点,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但因为是她,他愿意试试。
程与淮回过神,弯腰将人从沙发抱起来。
习惯独居,不喜外人打扰,家里自然也没有准备客房。
他把她轻放到主卧床上,拉起被子搭在腰间。
大晚上,身处陌生地方,和一个男人共处一室,也不知道她是涉世未深,心性纯真,缺乏危机意识,还是过于信任他,全然不设防,就这样轻易地陷入了熟睡。
程与淮单手撑在床沿,轻轻拂开几缕散落她颊边的发丝,视线从眉心缓慢滑落,描摹她的五官,最后定在那微张的红唇上。
凝视许久许久,他低下头,虔诚而绅士地吻了吻她手背。
不夹杂任何欲-念。
出去前,他特地留了盏壁灯,也没关上门。
江稚对此一无所知,她正沉浸在美梦中,时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可惜梦没做完就被饿醒了,她闻到枕侧熟悉的积雪木气息,坐起身打量四周,偌大的房间里空空荡荡,除了床,只有一个科技感十足的悬空床头柜。
她注意力被柜面的摆件吸引住,这不是之前当作谢礼送给他的木刻小猫吗?
没想到他居然把它放在卧室这么私密的空间里,而且还是床头柜上,睡前醒后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将她的心意郑重珍视。
雕刻那会亲妈滤镜误导人,现在这小东西真是怎么看怎么丑,奇形怪状的都不成猫样,也就肚子上刻的“平安”二字勉强能入眼。
江稚拍了拍它脑袋:“要乖乖地替我守着他,知不知道?”
她自作主张替它回了声“喵~”,放回原位。
想到什么,江稚又揪起衣领闻了闻,还好没有异味,也不知道他这样洁癖的人是怎么忍受她没洗澡没换衣服睡他床上的。
一双男式拖鞋整齐摆在床边,江稚穿上鞋走出卧室,路过书房时见灯还亮着,探头探脑地往里面望去。
男人换了身深灰色家居服,正在翻看文件,坐姿笔挺。
不知为何,他独处时总有种与世隔绝的清寂和漠然,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
又好像,他的灵魂是破碎的,游离在外的。
她潦草敲两下门:“好饿啊,我的番茄鸡蛋面呢,程总?”
程与淮行云流水地在合同上签了字,按亮手机屏幕,长指抵着眉心,有些无奈又失笑地提醒道:“江小姐,现在是凌晨四点半。”
她那份面早已凉透,被他倒掉了。
江稚也不知道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扶着腰理直气壮耍无赖:“凌晨四点半不能吃番茄鸡蛋面吗?”
“行吧,那就让我饿死好了。”
见他无动于衷,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故作虚弱地往门边一靠,幽幽道,“以后逢年过节,每月初一十五,程总别忘了给我烧纸上香,不然我就阴魂不散,夜夜纠缠你。”
“……”
程与淮合上笔盖,随意挽起衣袖,准备去厨房重新给她煮一份面条。
江稚笑得眼儿亮晶晶,轻快尾随他来到客厅,从沙发角落捞起手机,折返主卧。
浴室洗手台上放着全新的洗漱用品,她刷完牙,还洗了个澡,可男式浴袍偏大,松松垮垮的很不合身,欲遮还露。
从主卧到厨房,路程太远了,她懒得来回跑,于是熟门熟路地给他发微信:“我借穿下你衬衫哦。”
等了半晌都没回复,他忙着给她煮面,应该没看到信息,江稚就当作他默许了,直接进衣帽间挑衬衫。
衬衫熨烫平整,按照色系从深到浅排列,黑色居多。
不过好像那次她随口一说不太喜欢黑色衬衫之后,便没见他穿过了。
其实,如果是他穿的话,她并不排斥,爱屋及乌嘛。
同一时间。
程与淮点开新收到的信息,不免生出几分躁意。
她似乎从没意识到,借男人的衬衫当睡衣穿这种行为有多亲密,又是多么暧-昧。
他深深调整呼吸,打开冰箱拿了瓶冰水喝下,仍压不住心潮起伏。
衣柜里的衬衫有很多种颜色款式,不知她会喜欢哪件?
纯色,还是带细条纹的?
黑色最衬她肤色,可惜她不喜欢,竹青色她上次穿过了,那件墨蓝色好像还不错……
渐近的脚步声切断了所有不合时宜的绮-念,程与淮回过头,呼吸一滞,心跳骤乱。
她俏生生立在门边,拨动微湿长发,身上穿着他的黑色衬衫,有两粒扣子没系,锁骨精致,肌肤如玉,底下还露出一双纤白笔直的腿。
整个人看起来灼若芙蕖,妩|媚而不自知。
他目光微敛,喉中干涩似含有热炭,水分急速丧失,不自觉地捏紧了水瓶。
不是没想象过这个画面,但远远不及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江稚没有错过他眸底掠过的惊艳之色,即使灼然如昙花一现,快得像错觉。
她偏过脸笑了笑,慢条斯理地一叠叠折起过长的衬衫袖子:“面还没好吗?”
“……快了。”
程与淮不咸不淡地应道,克制着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等了几分钟,热乎乎的番茄鸡蛋面终于上桌,还额外加了小青菜和肥牛卷,色香味俱全。
江稚先喝了口汤汁,酸甜适中,把控得恰如其分,是记忆中熟悉的味道,和他上次给她煮的一模一样。
程与淮端着咖啡在对面落座,她站着的时候衬衫下摆也只堪堪遮到腿-根处,一旦坐下来……
理智尚存,他的目光定在她脸上,绝不往其他地方窥探。
尽管格外考验自制力。
他看着她一口接一口地吃面条,神情有说不出的满足,连眼尾都被笑意撑得弯起来。
只是一份简简单单的番茄鸡蛋面而已,真有这么好吃?
因为她发的那条信息,他不小心分了神,把一盒面条全下了,分量偏多。
留意到她放慢进食速度,他出声提醒:“吃不下就别吃了。”
“没事我还能吃,不能浪费食物啊。”
“食多伤胃,”程与淮并不赞同,“浪费食物和伤害身体比起来,孰轻孰重?”
江稚默不作声埋头吃面,喝完最后一口汤汁后,她心满意足地靠向椅背,在桌下翘起脚尖:“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天,我好端端走在路上,地面突然裂开一道大口子,我‘咚’地就掉进去了。那真是个好深的坑啊,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我趴在阴冷潮湿的地上,饿得头晕眼花,不省人事。”
“就在这时!”
她比手画脚,绘声绘色道,“一只身披金甲战
衣,脚踏七色云彩的猴子从天而降,我连忙拉住他,高喊大圣救命啊!但他说要赶着去娶紫霞仙子,暂时没空救我出去,丢下两颗桃子就匆匆走了。”
“大概过去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天吧,又有一只威风凛凛的大胖猫来了,自称是南海观世音菩萨座下灵兽,掐指算出我前世积德行善,今生命不该绝,只见它举起金光闪闪的爪子,往我头上一拍,我立刻眼冒金星,然后就醒过来了哈哈哈……”
在梦里是真的饿怕了,所以这场噩梦结束后,她就决定再也不浪费食物了。
“哎?”江稚捧着脸打量对面的人,好歹给点反应吧。
“我讲的故事不好笑吗?”
程与淮浅酌了口咖啡,配合地扬起唇角。
很快,他就收了笑,定定直视她眼睛,像是要看入她的心。
“这些天,为什么躲着我?”
自从中秋宴分别后,他们十二天没见,他朝思暮想,睁眼是她,闭眼也是她。
心里某处空落落的,做什么事都无法专注,有生以来,他从未体验过这般滋味。
而她不仅没联系过他,还多次拒绝他的邀约,即使见了面,也似乎有意和他保持距离。
在他这儿,她是最重要的,毋庸置疑。可在她那,总有别的人和事排在他前面。
他一头栽进去了,却摸不清她是什么心思。
就像昨晚,他想吻她,她突然躲开了,但又在他打算退开时,紧紧地抱住他。
她仿佛山间清晨的雾气般,总是若即若离,忽远忽近,令他捉摸不透,束手无策。
江稚有些心虚,显得底气不足,支支吾吾道:“我……我哪有躲你?”
她垂下眼睫,有躲得那么明显吗?
这并非出自本意,她只是心乱了,想要不受干扰,独自冷静地思考,理清楚他们现在的关系,以及未来又该何去何从。
是要感情用事,不计后果?
还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江稚只字不提程惠远找过她谈话的事,再三斟酌后才开口:“第一次去臻姨家那天,我无意中听到你们聊天,说,说你被我碰到……就会头疼……”
原来如此。
难怪她一改各种使唤他,喜欢对他动手动脚的习惯,还刻意疏远他,其中竟是这样的误会。
连日来积压的情绪骤然清空,程与淮心口忽觉一松,如释重负。
“偏头痛是多年旧疾,”他低低笑着解释,“和你无关。”
江稚沉默地看着他,面上仍有疑色。
“不信?”程与淮挑挑眼梢,朝她伸出手,“你试试看。”
他的手修长清劲,骨节分明,有着冷玉般的质地。
无名指上的痣小小一粒,在橘光下是浅褐色,像坠落雪中枯萎的玫瑰花瓣。
江稚先试探性地去碰了下他指尖,密切关注他的反应。
不知他是掩藏得太好,还是真的不觉得疼,她没发现任何异样。
她又轻轻覆上他手背:“真不疼?”
“好像还有一点疼。”程与淮微微皱眉,声音浸着几分喑哑。
江稚立刻要收回手,谁知却被他反握住,掌心相贴。
她挣了下,又听到他低声说——
“可能和脱敏治疗类似,还需要时间慢慢适应,无法一蹴而就。”
他握着她的手不放,感受那柔若无骨的温-软触感,敛眸若有所思后,提议道:
“不如,你搬来我这儿住吧。”
第45章 如独家记忆
“不如你搬来我这儿住吧。”
他这意思是,邀请她和他同居?!
江稚完全没料到话题会突然拐到同居上,毫无心理准备,迟疑地问:“这不太合适吧,哪有员工……住进老板家里的?”
“怎么不合适?”
程与淮低头啜了口咖啡,借着杯身遮住微弯的唇角,气定神闲道,“我们又不是单纯的员工和老板的关系。”
江稚无言以对,合约期间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配合演亲密戏给别人看,除了几次暧-昧,至今连嘴都没正式亲过,哪里就不单纯了啊?!
好吧,如果真要细究,他们的关系确实算不上单纯,此时她身上还证据确凿地穿着他衬衫呢。
她本就对他另怀心思,和他住在一起的话跟把老鼠放进粮仓有什么分别?
不,还是有区别的。
老鼠想吃哪仓吃哪仓,可她看得见,吃不着。
平白心痒难耐。
“你这里不是没有客房吗?”江稚再次找理由婉拒,他们总不能睡一间房吧。
程与淮换了个闲适坐姿,好整以暇地问:“你怎么知道没客房?”
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应该没有机会参观完全部房间。
江稚怔了下,随即言之凿凿道:“当然是根据合情合理的推断!”
“首先,以你的性子,肯定不喜欢家里有外人留宿,其次,如果有客房的话,昨晚你也不会抱……”
怎么越说越不单纯了?
她抿紧唇,不再往下说了。
程与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不会什么?”
是错觉吗,他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在……调|情?
江稚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避开他的视线,故作镇定地接道:“不会让我睡在你卧室。”
程与淮倒是神色坦然,见招拆招:“房间不是问题,随时都能准备好。”
江稚:“……”
看着她一脸无语的表情,他唇边弧度又深了几分。
他邀请她同住的理由充分:“我这儿离臻姨家较近,方便你一周两次的治疗,无需再奔波往返A市和桐城。”
“二则,既然奶奶已经知道我们住在一起,只能做戏做全套,免得穿帮。”
此外当然还有不便言明的私心,他想把她留在身边,想每天都能见到她。
半晌没得到回应,程与淮暗自反省一番,还是太心急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又将她的手握得紧了些,声线随之低下去:“偏头痛久治不愈,近来频繁复发,刚刚的试验证明通过增加接触的方式进行‘脱敏’治疗是有效的,现在只有你能帮我……”
江稚细细想了想,他的话不无道理,而且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再拒绝就说不太过去了。
可她还是另有顾虑,便没给准话:“我考虑考虑吧。”
“好。”
程与淮松开她的手,他也没打算让她现在就做出决定。
不知不觉,窗外已天色微明。
江稚睡足吃饱,趁精神还不错,先点进监控看腼腼,小家伙躺在床上,肚皮一鼓一鼓的,睡得正香,她看了好几分钟才退出来,戴好耳机上网课。
程与淮收拾好碗筷,也拿起手机处理邮件,偶尔分心看一看她。
她在认真学习,神情专注,他无声笑笑,也收了心继续回复邮件。
但没隔一会,又忍不住去看她。
九点左右,程与淮自己开车去公司,吩咐保镖送她回桐城。
刚过高速收费站,江稚收到宋雅南的微信,连着三条都是撞墙的动态表情,她回了个“?”。
宋雅南马上拨来语音电话:
“呜呜呜扑街咯!!!昨晚我离开酒吧后,居然鬼上身跑去大神家催稿了!最可怕的是,一觉醒来竟发现自己躺在他床上……”
江稚合情合理地猜测:“你酒后乱性了?”
“要真酒后乱性那还好,”宋雅南抓着头发阵阵哀嚎,“可我那是酒后乱打啊啊啊!”
把人直接给打进医院了都!
“……很严重?”
“就,”宋雅南吞吞吐吐地说,“嘴角淤青了眼角肿了肋骨也断了。”
江稚之前建议过她软的不行来硬的,可没想到她来得这么硬,都把人打进医院了。
宋雅南崩溃得不行:“怎么办呀?现在他不仅要我赔医药费,还说遭受了精神重创,接下来半年都写不了稿了!”
“嗐,先不说了他在叫我过去了。”
江稚握着手机,摇摇头望向车窗外,宋雅南心性太软了,一直被人吃得死死的。
回到桐城已近中午,江稚直接来到和房屋中介约好的咖啡馆。
打过招呼后,中介直奔主题:“江小姐,许总那边已确认售房意向,要求一次性付清全款。等他清偿债务,办完解押等手续后,就可以签过户合同了。”
他又拿出一份文件:“这是我筛选出的可信任的第三方担保机构,您先过目。”
许铭安急着出售别墅,江稚反
倒没那么急了,她简单翻看完资料:“我觉得价格还有下降空间。”
显而易见,许铭安手上的余钱都用来堵大舅子吕鹏捅的窟窿了,目前已是捉襟见肘,如果逾期还不上款,银行多次催收无果,别墅就要被起诉拍卖,强制执行了。
如今主动权在她手里,不趁火打劫一下不是她作风。
中介懂她意思:“行,那我再找许总谈谈。”
江稚没有等太久,次日许铭安就找上门来了,他的车牌号之前被拉入山庄黑名单,门岗保安不予放行,气得他火冒三丈,当场发飙。
最后还是江稚一个电话,他才得以畅行无阻地来到会所包间。
以前来山庄就跟回家一样,现在连门都进不了,天差地别的待遇让许铭安心生愤懑,加上他大义灭亲将大舅子送了进去,家里闹得鸡犬不宁,妻子经受不住打击住院保胎去了,连女儿也闹别扭不肯理他。
他攒了满肚子的气无处发泄,落座后仍骂骂咧咧,嚷着一定要把那个有眼不识泰山阻拦他的保安开除!
江稚并未搭理,出于礼节地倒了杯西湖龙井茶,请他慢用。
许铭安喝了两口热茶,勉强平静下来,看着对面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心情尤为复杂。
她还是长得像她妈妈多些。
他不由想起前妻江蓉,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以前江蓉就一心扑在事业上,演出不断,女儿生下来后一直是他在带,哄睡喂奶陪伴,建相册记录成长点滴,生病了彻夜守在床边照顾的也是他,真恨不得替她受尽所有的苦。
女儿牙牙学语时喊的第一声是爸爸,踉踉跄跄学走路扑进的是爸爸怀抱,上幼儿园第一篇演讲,标题是《最好的爸爸》……
他本以为一家三口会一直这么幸福下去,直到吕丽将那份亲子鉴定报告摆在他眼前,残忍地宣告事实:
捧在手心里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竟是妻子婚内出轨和别人所生!
他掏心掏肺的付出简直成了一场笑话。
作为男人,他实在忍不下这份奇耻大辱,火速和江蓉离了婚,女儿的抚养权理所当然归她。
孩子是无辜的,他十三年来投入的父爱也半分不掺假,只是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心无芥蒂地疼爱她。
渐渐地,他的心思开始围着许婉宁转,亏欠她太多,想着给她弥补缺失的父爱,也因而和江稚日渐疏远。
其实,她刚跟江蓉出国定居时,每天都会给他打电话,说得最多的就是“爸爸我想你了”,边说边抹泪,如同钝刀子割他心头肉。
后来可能怕打扰到他,她就改成了发信息。
“爸爸,燃气灶为什么一直点不着火?”
“爸爸,怎么办?我不会关烟雾报警器。”
“爸爸,煮粥要放多少水,煮多久?”
“爸爸,我不停呕吐,好像食物中毒了。”
“爸爸,我好想好想好想你啊,你能来看看我吗?”
……
那时他已和吕丽重组新家庭,又忙于公司事务,便将去看她的计划一推再推,好不容易腾出时间了,不成想却扑了个空。
她在瑞典,可他去的是瑞士。
父女俩终究没有见上面。
后来她也很少给他发信息了,最后发的一条只有寥寥数语:
“爸爸,我害怕。”
他只随口安慰了几句。
几天后他才在国际新闻上看到,她住的街区发生了恐怖袭-击,一场大爆炸摧毁了数十户联排别墅,其中之一便是她住处。
当时她还未满14岁,该有多么绝望无助,才会跟远在千山万水之外的他说——
爸爸,我害怕。
往事不堪回首。
许铭安收回思绪,心里越发不是滋味,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一口一口艰难地咽着茶水。
“相信中介已经跟你沟通过了,我对价格非常不满意。”江稚不想浪费时间,率先打破沉默,“这套别墅挂牌价严重虚高,我的意向价格是在此基础上降五成。”
她直接砍掉了一半!
“昨天中介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许铭安狠狠倒吸一口冷气,激动比了个手势,“他明明说只降两成。”
江稚耸耸肩,遗憾表示:“哦,那是昨天的价格。”
许铭安难以置信地眯起眼重新审视她,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她当真半点都不念过去的父女情分了吗?!
可他也很清楚目前情势,既为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思来想去,许铭安试着打感情牌,毕竟她从小就是个重感情,容易心软的孩子。
他说起她在别墅里长大的美好过往,一起在后院种甜橙树,在草地上开生日party,躲到阁楼偷吃冰淇淋,分享秘密……
曾经幸福的一幕幕,刺得他心口闷闷生疼。
父女俩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呢?
许铭安板着脸直了直腰,这两年为拉投资习惯了逢人低眉顺眼,点头哈腰,久而久之背就驼了,平添老态。
他从兜里摸出烟盒,敲了根烟咬进嘴里:“稚稚,爸爸最多能接受降三成。”
江稚内心毫无波澜,抬起下巴点了点桌上的禁止吸烟标识,平静道:“你该庆幸那套别墅对我来说有情感意义上的价值,否则,以目前房市行情,你不可能再找得出第二个愿意一次性支付近九位数全款的冤大头。”
许铭安顿时哑口无言,无法否认,她说的是事实。
他烦躁地把烟揉成团丢进垃圾桶:“真没有商量余地了?”
“下次你再找我,可能就又不是这个价格了。”江稚浅浅笑道,“反正我也不是非买不可。”
某个暂时不方便透露姓名的朋友还教过她:
越想得到一样东西,就要表现得越不在意。
她语带嘲讽:“你现在该不会连这种事都做不了主吧?要不要回去和你老婆商量下?”
果然,许铭安根本经不起她这么一激,咬牙道:“房子在我名下,我可以全权处置,不需要经过任何人的同意!”
这套别墅作为婚房,是当年他和前妻亲眼见证从一砖一瓦建起来的,光是装修方案就推翻了数稿,他们甚至亲力亲为去挑选家具,种花种树,绿化庭院,共同打造出温馨的家。
他不是没想过在那和她白头到老,可惜命运弄人。
离婚后,江蓉净身出户,没要他一分钱,带着女儿远走异国。
她太心高气傲了,也有可能是给他戴了绿帽心虚。
江稚面上笑意淡去,敷衍地点点头:“今天之内给出答复,过时不候。”
思虑再三,已然别无选择,许铭安终于妥协了:“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
“好。”江稚暗暗松口气,面上声色不露,她给中介打了个电话,告知双方已经谈拢最终价格,让他重新准备合同,并约好签约时间。
通话结束,包间里骤然安静下来。
许铭安一口喝完茶水,欲言又止:“稚稚,你……”
听说她背后靠山是桐城商会的周副会长,若他肯施以援手,许氏未必不能度过难关。
只是,实在难以启齿,他还要脸面。
目的达成,江稚耐心也告罄,伸手轻抚茶杯。
茶凉了,她也该走了。
然而还没走到门口,身后袭来一道略带恳求的声音:
“稚稚,爸爸知道你不喜欢婉宁,但你能不能看在爸爸面上,别再对她怀有那么大敌意,她是被我惯得娇蛮任性了些,可本性不坏,之前你在宋家不分青红皂白泼了她一脸酒,她也没说过你半句坏话……”
江稚缓缓闭了闭眼,脚步未停地走出包间。
这些年来,她对他攒了很多很多的失望,也有过很多很多很多次原谅。
都不重要了。
她也不是非要有个爸爸才能过好这一生。
青山外,落日熔金,橘色浓得轰轰烈烈,像是世上的最后一个黄昏。
江稚漫无目的地沿森林小路慢慢走着,回头望去。
恍然间发觉,她已经独自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路,
身后空空荡荡,无依无靠。
只有晚风渐凉,轻轻拂面。
江稚在原地驻足许久,天边亮起第一颗星星的时候,她才折返酒店房间,门边站着个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正是上次送她回桐城的保镖。
“江小姐,”保镖将手里拎的纸袋递给她,“程先生让我送过来给你的。”
江稚上前接过,打开瞅了眼,里面装着红丝绒蛋糕、菠萝包、麻薯芝士挞和一杯港式奶茶。
“他现在在香港?”
保镖言简意赅地“嗯”了声,没再透露更多信息。
江稚道过谢,走进房间,腼腼昨晚和山庄里的野猫大战三百回合,精力耗尽,正揣着爪爪趴在客厅地毯上酣睡。
她揉揉它脑袋,洗净手,盘膝坐在旁边,往腰后垫了个软枕,拿出甜品和奶茶摆到桌面。
她先吃掉蛋糕上的车厘子,汁水很足,甜滋滋的,可惜只有一颗。
菠萝包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她好多年没吃了,斯京面包店卖的都不太正宗。
就这样吃吃蛋糕,啃啃芝士挞,再嘬嘬奶茶,乱糟糟的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
等吃得差不多,江稚才想起拍个照表达下谢意:“甜品,奶茶,喜欢【心】”
真正让她开心的是,他人在香港,还惦念着她。
信息发送成功,接着手机嗡鸣震动,屏幕弹出【男朋友】的视频邀请。
江稚接通,那端正好“砰”的一下,金色花簇在夜空绽放,流光溢彩,极致浪漫。
她认出这是维多利亚港,高楼大厦林立,灯光斑斓,数十部豪华游轮停泊在岸边,水面微波荡漾,也倒映出这一场人间的烟火盛宴。
很快,男人出现在画面里,穿着纯黑衬衫,肩线挺括,衬得肤色更显冷白。
英俊面容被烟火映得忽明忽暗,看起来有些模糊,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蕴藏着笑意,格外勾人。
江稚看得微微失神,没来由地联想到,他此时穿在身上的衬衫,会不会是前夜借给她当睡衣那件?
尽管她感觉可能性不大,他有很多很多件黑色衬衫。
但这并不妨碍她心情变得更好了,笑得眉眼弯弯:“怎么会突然想到给我送甜品和奶茶啊?”
烟花虽美,程与淮却无暇欣赏,定定地看着她,此时万物黯然失色,唯有她,明亮热烈,清澈生动。
这一瞬,思念丛生。
明明他们才两天没见。
他在下榻酒店的餐厅尝到了还不错的菠萝包,猜她应该也会喜欢,便请甜品师重新做了一份送去桐城给她。
“喜欢就好。”
低沉磁性的嗓音,听得江稚耳根酥|麻,还有点发热,她赧然地揉了揉耳朵,又问:“你还要在香港待几天?”
“三天左右。”
他打算等拍卖会结束就离港去桐城找她。
“真不巧哎,”江稚单手托着下巴,眸光微闪,“三天后我刚好不在桐城,不然还可以约个饭。”
程与淮沉默了下:“去哪儿?”
“唔,”她慢悠悠地挖了口蛋糕吃进嘴里,含糊道,“有个朋友,邀请我去他家里做客。”
程与淮极力克制住追问这朋友是男是女的冲动,因为想起她说过:“只是名义上的男朋友,也管得这么宽吗?”
他目前确实没有干涉她私生活的立场和身份。
掩饰掠过心间的失落之感,程与淮只佯装浑不在意地淡“嗯”了声,倏然沉寂下去。
盛大的维港烟花,仍在他身后炽烈地绽开,然后坠落。
如同暗夜流星,转瞬即逝。
江稚也没有再说话,只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很深,很深,浸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也许正是这份隔开外界一切声响的寂静,令人心跳加速的情|愫悄然滋生。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了那场盛放在萤湖畔的烟花,那还未宣之于口的怦然心动,以及烟花下将亲未亲的吻。
是他们的……独家记忆。
江稚一时间百感交集,既欢喜可又莫名觉得难过,心跳不受控地狂乱,快到几乎承受不住,甚至隐隐作疼。
她用力眨了眨眼,散去忽然涌上来的热意。
她想,必须说点什么,哪怕随便说什么都好,来打断这令人脸红心悸的无声对视。
“程与淮,我……”
她好像,有点想他了。
第46章 果你是不是玩不起?
三天后。
程与淮结束在香港的私人行程,回到A市住处。
一打开门,迎接他的不再是一如往日的满室黑暗,客厅明晃晃地亮着灯,他难得愣了下,意识到某个可能性,加快脚步走进去。
只见茶桌边立着熟悉的红色行李箱,桌上也多了盆绿植,叶浓花盛,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那花是杏粉色,花型硕大,开得层层叠叠,在灯光下似乎呈现出半透明质感,温柔照耀着一室的空旷与冷清。
程与淮从没见过这种花,但他蓦地生出某种强烈的直觉,它就是——
家书。
她第一次送他的花,买一送一的附赠品,刚长出第一个花苞就被她掐掉的家书。
也是他上次在花店里没买到的花。
如今,家书在客厅盛放,心心念念的人也在他家里。
如愿以偿。
程与淮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样意料之外的欢喜,微弯下腰倚着沙发,以手抵额。
起初只是弯起唇角无声地笑,后来没控制住,他低低笑出了声,连带着胸腔都有微微的震动。
她之前说,有个朋友邀请她去家里做客。
原来这个朋友,是他。
听到客厅的动静,江稚从厨房走出来,晃了晃手里拿的矿泉水瓶:“你家冰箱里怎么都没有饮料?”
“哎?”
见他半晌没反应,她轻轻戳了戳他手臂。
程与淮再三确认,她并非梦境,又或者是幻觉。
尽管她人就真实地站在眼前,清丽灵动,顾盼生辉。
可他曾梦见过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
不只一次。
江稚本来还想问“有没有很惊喜”,可显然已经没有必要了。
他是个鲜少外露情绪的人,此时眼角眉梢尽是藏不住的愉悦,满得都快流淌出来了。
不枉她藏着掖着特意准备的惊喜。
程与淮总算回过神,声调微沉,略显沙哑:“额头怎么受伤了?”
“这个啊,”江稚虚指了指额角的淤青,清了清嗓子说,“前两天我和狗打了一架。”
程与淮:“……”
他有些不太确定,她说的是真狗,还是以狗代指人。
“是它先来招惹我的!”她比划起来,“眼看落于下风,居然不讲武德,直接拿狗头来撞我!”
“不过它也没讨着好处,我以其狗之道还治其狗之身,同样用头撞了回去。”
程与淮这下确定了,是真狗。
“最后,就两败俱伤咯。”江稚摊摊手,面上很有些连狗都打不过的挫败之色,叹息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话声落地,客厅陷入一片寂静。
看到眼前的男人眉心紧蹙,江稚没忍住,得逞了似地扶着腰哈哈大笑:“你不会真信了吧?!”
好不容易止住笑,她用指腹拭去眼角因过度发笑溢出的生理性泪水:“其实是不小心摔的啦。”
后腰骤疼,站不稳,就很容易摔倒。
受伤以来的半年多里,她记不清摔过多少次了,尤其是复健期,身上的淤青都快连成片了。
“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江稚摇摇头:“没。”
摔得太多她都有条件反射-了,身体会熟练选择最有效的方式进行自我保护,不仅要摔得最不疼
,姿势还要好看。
程与淮取来医药箱,挑出一管活血化瘀的药膏,用棉签给她抹上。
他动作很轻,江稚几乎感觉不到疼,长睫低垂,心神飘忽。
江女士不会照顾人,每次帮忙上药总是不知轻重,经常把她弄得很疼,她一直忍着,毕竟久违的母爱和关心是很奢侈的。
要是那时候,他也在,该多好。
……就不会那么疼了。
等上完药,江稚拆了颗夹心蓝莓糖吃,慵懒地往沙发里一靠。
开了快两小时的车,好累。
程与淮瞥了眼为她准备的女式拖鞋,被蹬得东倒西歪。
他弯腰将鞋扶正摆好,随口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金月湾安保级别高,门禁极严,外来未登记车辆一律不允许入内。
他并未收到任何有关确认她身份的信息。
江稚嘴里含着糖,有些口齿不清:“保安联系了你的物业管家,我跟管家说是你女朋友,他就让我进来了。”
不等他说话,她先主动坦白:“骗你的啦,我找甜甜来帮忙刷脸了。”
程明朗以前来送过几次东西,管家认得他。
程与淮问了她的车牌号,给管家发信息,让他录入系统,方便她以后进出。
这时,一道黑白猫影探头探脑地从行李箱后面的航空包里钻出,径直走向江稚。
她抱起猫,顺顺毛:“忘了跟你说,我把腼腼也带来了,程总应该不介意家里多只猫吧?”
程与淮当然不会介意,唤醒墙上的控制面板,按了两下,露台的落地窗缓缓合上。
腼腼并不领情,摆出进攻姿态,气势汹汹地冲他“喵”了声。
程与淮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它,鉴于有过两次不愉快的经历,他觉得有必要问清楚:“它应该不会再去我床上尿了吧?”
江稚也不确定,毕竟腼腼是挺记仇的:“我教育教育它。”
“江腼腼,”她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我们现在呢是寄人篱下,你一定要乖乖听话,千万不要惹这位叔叔生气,不然他会把我们赶出去的!”
程与淮再次:“……”
她确定这样不会收到反效果吗?
“喵~”腼腼在她手心蹭了下,似在回应。
“我就知道,”江稚欣慰地笑着哄道,“我们腼腼是世界上最乖巧最听话的宝宝了,对不对。”
“来,”她轻握住猫爪爪,“跟叔叔打个招呼,表示下友好。”
可惜腼腼没有给面子,一对上程与淮,便开始不情愿扭动着身体,龇牙咧嘴,骂骂咧咧。
啊这……
江稚连忙把它往怀里一抱,睁着眼说瞎话:“这也……太热情友好了吧!”
程与淮无法苟同:“它刚刚在说什么,翻译一下?”
他语气听起来像在认真询问,可似笑非笑的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
江稚惟妙惟肖地模仿腼腼“喵喵喵喵喵喵”叫,企图“萌”混过关:“它刚刚就是在说这些。”
她的目的达到了,但又没完全达到。
程与淮忍着笑意,也忍着没去捏她的脸,或者用什么办法把她那张红润润的嘴巴堵住。
他正色道:“我很确定它是在对我表达不满。”
“奶牛猫脑回路清奇,”江稚对自己的小猫咪护短得很,“不能用正常思维去理解。”
“假设,”她强调只是假设,“它真的在骂你,那我觉得程总你应该先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原因。”
程与淮略作回想,腼腼初来澄园那会,的确对他挺友好,不仅热情地喵喵叫着蹭来蹭去,还想爬到他腿上,甚至床上。
但他从未回应过它撒娇般的举动,它大概就记仇了,因此尿床报复。
如今腼腼对他意见这么大,看来确实是他的问题。
当事猫腼腼满脸状况外,谨慎地睁大金绿色眼睛打量陌生环境,没感受到安全威胁,轻盈跳下沙发,高仰起猫猫头,威风凛凛地踱步去探险了。
江稚掩口打了个呵欠,这两日来她忙得团团转,处理山庄各种事务,上网课写论文,还签好了购房合同。
等房子过完户,就可以名正言顺回家清理垃圾了。
心头大石落地,她昏天暗地连着睡了十几个小时,但还是发困。
“我的房间在哪?远吗?”
程与淮摘掉腕表和袖扣搁到桌上,将衣袖挽起:“离客厅是有一段距离。”
都怪他家里太大了,江稚懒得走路,又不好意思像上次睡着那样让他抱进房间。
她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忽然灵机一动:“程总,你能不能帮忙把我的行李箱推进去?”
程与淮向来对她有求必应,自然不会拒绝这种小请求,然而他的手刚搭上行李箱拉杆,便见她跨坐了上来,双手合十,清眸里闪烁着狡黠的光:“顺便也带上我吧。”
程与淮看着她,眸底浮现笑意。
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纵容。
江稚抱着拉杆稳住自己,随着她的动作,浅绿色裙摆荡开,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脚踝,仿佛春日枝头堆积的雪,让人生出想要握一握的冲动。
他不自觉地抿了抿唇,握着拉杆的长指也随之收紧。
但并未停止这种男人对女人的,算不上绅士的打量。
江稚没有察觉到他微妙的变化,左手往前一挥,发号施令:“江程号启航,go!”
程与淮今晚心情极好,非常乐意被她使唤,当然,也只有她才能使唤得动他。
他连人带行李箱一起推到主卧门前,然后饶有兴致地挑眉看她。
到了?
江稚懵了下,惊讶地往里面望去。
怎么是主卧?
他这出同居的戏要做这么全套吗,玩这么大?
“我睡这儿?”她跟他确认。
程与淮单手插兜斜倚着墙,状似漫不经意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江稚暗忖,既然他都这样安排了,那她拒绝的话,岂不是显得扭扭捏捏?
反正也不是没睡过同一张床,到时谁占谁便宜还不好说呢。
“当然没问题。”江稚脚尖撑地站起身,推着行李箱进了主卧,找出睡衣准备去洗澡。
进浴室前,余光瞥见门口的男人转身走开,接着,隔壁房间传来关门声。
她弯唇笑了笑。
切,玩不起。
约四十分钟后,江稚吹干头发出来,床上的被子铺得整整齐齐,被角依旧叠起了约半米宽的长方形,可枕头只有两个。
她进衣帽间逛了圈,没找到备用的枕头,只好去隔壁借。
敲了好几下门都没有得到回应,她困得眼睛睁不开了,试着去拧门把,竟发现门上锁了。???
他居然从里面把门反、锁、了?!
不是,他在防谁呢?!!
第47章 你禽兽不如
不是,他在防谁呢?!!
事实证明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出来,江稚直接笑精神了,重重拍门:“哎我说程总,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吧。”
很快,门就开了,男人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怎么了?”
他也刚洗完澡,短发微湿,略有几分凌乱。
浴袍腰带系得潦草,深V领口随意敞开着,露出胸前大片白皙的皮肤。
肌理劲实,锁骨清晰分明,中间还沾着几颗水珠。
以前遮得严严实实,连衬衫最上面一粒扣子都要系的。
被她不小心撞见在房间里换衣服,是要以收费内容为由,让她付费观看的!
现在倒是不藏了,大大方方,一下子放开,春.光毕露。
整个人看起来有说不出的散漫,还有一点……浪|荡。
近乎妖冶,勾|魂摄魄。
这也……太犯规了吧?!
见她出神,男人又重复问了遍怎么了。
他身上还散发着潮热水汽,看她的眼神格外幽深,仿佛晕开的浓墨,勾着人深陷其中。
“没……”
美色当前,江稚心如鹿撞,很没出息地脑子空白了一瞬又一瞬,完全忘记接下来想说什么了。
偏偏他不再开口,
就这么安安静静,大大方方地,任她的眼睛占尽便宜。
片刻后,江稚终于找回了思考能力:“干嘛锁门?”
难道是看穿她对他心怀不轨,怕她半夜溜进他房间搞突袭?
程与淮默然不语。
其实,将房门反锁是他对自我的约束,在那一场场大汗淋漓的梦中,他对她做过无数次禽-兽不如的事。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梦里那些失控的,汹涌的……以及他是怎样地轻浮下流……
他怕自己克制不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也怕吓到她。
程与淮本想以担心梦游打扰到她为由掩饰锁门的异常举动,没想到腼腼刚好巡视完新领地,从他们中间大摇大摆地路过。
他轻咳了声,话锋一转:“我是怕它半夜偷偷跑进我房间尿床。”
腼腼无辜背锅,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还是很凶地对他吼了一嗓子。
这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江稚便没细究,想起正事:“对了,我要借个枕头。”
程与淮稍稍侧过身,让她进去。
江稚绕过地板上摊开的行李箱,看清房内的风格布局和床上放着的三个枕头,才意识到这个房间原本是为她准备的。
主卧宽敞,住着舒服,夜景也美,她懒得挪窝,索性心安理得继续占着了。
主随客便嘛。
江稚捞起枕头抱在怀里,发现床边还放着一条深色的男士内.裤,霎时间她面上热意蔓延。
该不会是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匆匆忙忙急着来给她开门,来不及穿???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的,否则他这样处处讲究的人,洗完澡怎么会连胸前的水珠都没擦?!
江稚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男人,视线故作不经意地从某个位置扫过,试图一探究竟。
可惜浴袍松松垮垮的,根本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里边到底有没有穿?
她又去观察他神情。
然而,投放过去的目光就像个初尝晴事的毛头小子般晃晃荡荡,还没对准,就被若有所察的他攫获住,她立刻心虚地避开了。
很显然,穿没穿,这是个今晚注定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继续待下去可能要把持不住了,江稚匆匆说了句晚安,抱着枕头落荒而走。
程与淮立在原处,目送她背影消失后,偏头看了眼床上那一小块深色布料,眸色随之深黯。
他喉结滚了滚,压下浑身的躁意,随手解开腰带,一丝不苟地将松垮的浴袍整理好,重新恢复了端方清正模样。
江稚回到主卧,一头栽到床上,被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清冽好闻气息包裹着,禁不住地浮想联翩。
七想八想一箩筐,她捧着脸轻声叹息,等他们以后在一起了,尺吋的磨合必定是个大问题。
窗外月色无垠,夜越发地深了。
程与淮仍睡意阑珊,辗转反侧,想着她,总疑心这是不是在做梦。
也许,今晚她的出现只是他的幻想。
镜花水月,醒来后又是一场空。
程与淮忽地坐起身,按亮了灯。
主卧也开着灯,门没关,他的视线毫无阻隔,精准抵达床上的人。
她安静睡在橘黄灯光里,一尘不染,似雪后初霁,空山月明。
她是如此真实而生动地存在着,在他从不允许别人踏足的私密空间之中。
程与淮松了口气,悬起而半空的心瞬间被填满,妥善安放回胸腔。
紧接着,某个念头又起。
此时,她就睡在他的床上。
而他在那张床上,梦见过她……
很多次。
血液里被强行压抑的不安分因子开始躁动沸腾,他仓皇转身离去,回房冲了个冷水澡,总算好受了些。
睡了五个多小时,重新恢复精力,甚至过于充沛了,在健身房慢跑十来公里才勉强发泄掉多余的。
黑色运动衫湿了大半,布料贴紧,勾勒出整齐匀称的腹肌,人鱼线若隐若现。
程与淮冲完澡,再次来到主卧,她还沉沉睡着,睫毛浓密,肌肤柔软细腻,面容透出不谙世事的纯真与美好。
如此对他不设防备,让他越发深感羞愧,为那些万劫不复的龌-龊邪念。
腼腼不知何时睡在了她旁边,他帮她掖被子时,它鼻尖微动,懒洋洋地睁开眼,看了看他,又窝回她肩侧,亲昵地蹭了蹭。
程与淮还不至于吃一只猫的醋。
但无法否认,心里多少是有些羡慕的,什么时候,他们也能名正言顺地同床共枕,耳鬓厮磨,相拥而眠?
他迅速掐断心猿意马,注意到床头柜上多出了一只小木猫。
肚子上刻的是“健康”二字,比她之前送他那只长得好看不少,她的雕刻手艺明显进步了。
两只寄寓“平安健康”的木猫相互依偎,成双成对。
程与淮在床边坐了几分钟才进衣帽间,穿戴整齐,出门去公司。
江稚一觉睡到中午醒来,吃完他让人送来的午餐,给他发信息:“你行李箱怎么在我房间?”
他这次从香港回来总共带了两个行李箱,这是另外一个大的。
她刚把盆栽月季“家书”搬到露台阳光通风最好的位置,手机震动,收到回复。
男朋友:“有空的话帮我整理一下。”
去趟香港而已,居然比她来他家住带的行头还多。
江稚忍不住腹诽,拉拉链的动作突然顿住,里面可能有贴身衣物啥的,不免想到昨晚他床上那条男士内.裤……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这么不见外的?
出乎意料,行李箱里全是包装精美的礼物,江稚拿起一对玉石貔貅,小小只,凶萌凶萌的,神似澄园守在小金库门外那两只。
此外还有复古黑胶唱片、小王子的星球灯,玫瑰花印章、小熊玩偶……
都是些独出心裁的小玩意,难以想象,他是怎么在不同的店铺里耐心地一件件为她挑选礼物。
江稚拿出最底下的大礼盒,打开来,一群形态各异的猫咪映入眼帘,每只都栩栩如生,戳脑袋还会喵喵叫。
她数了数,共有108只,简直像个小型的猫猫王国,涵盖了众多妙趣横生的场景:
有趴在树上晒太阳的潇洒不羁小狸花,开夫妻店卖鲜鱼的甜蜜大脸猫,拖家带口摆个破碗讨饭的中年失业肥橘,还有将偷窃小老鼠按在地上胖揍的威严警长黑猫……
这份礼物也太棒了吧!
她爱不释手,连腼腼也被吸引过来,好奇地伸出爪爪一只只去碰,喵喵声此起彼伏。
拆完礼物,玩了又玩,人和猫都开始百无聊赖。
腼腼吃完零食美滋滋去睡觉了,江稚看看时间,临时起意拿起手机“骚扰”男朋友。
“好无聊啊好无聊【猫猫打滚】”
她直接一股脑把新收藏的【吐血】表情包轰炸过去。
程与淮审批完文件退出OA,点开她信息,整个屏幕都在吐血,躺着吐,坐着吐,扶墙吐,倒立吐,360度转圈吐……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无聊了。
他不由微微失笑,又发现她把微信昵称改成了【礼物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他笑意更深,单手握着手机敲字。
“要不要来接我下班?”
收到信息,江稚第一反应是,才不要呢。
她慢悠悠回道:“想得美!”
那边几乎秒回。
男朋友:“【吐血】”
可恶,江稚捶地笑得不行,这人居然盗用她的表情包!
她敢打赌,这很可能是他收藏里的第一个表情包。
毕竟平时聊天他连系统自带表情包都没用过。
聊着聊着,眼看外面已是黄昏光景,反正闲着无事,看在礼物的份上,她就勉为其难去接一下他吧。
江稚对A市不熟悉,打开导航设置好目的地,刚汇入主干道,导航里的甜美女声提醒道:
“前方道路拥堵,但您仍在最优路线上。”
她踩下刹车,目视前方。
将暮未暮,橙黄的夕阳柔光穿过车窗,朦朦胧胧地笼罩住了她。
“最优路线吗?”她喃喃自语。
走走停停,好在果然没有堵多久,江稚顺利抵达程氏集团总部所在的大厦地库,找了大半圈,终于在电梯附近找到一个空着的停车位。
巧的是,程与淮的宾利正好就停在旁边。
集团人事部副总监梁婧刚从电梯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那部正在倒车的黑色Suv,陡然沉下脸。
也不知哪个员工这么冒失,竟把车停在了程总的车位上?
“你是哪个部门的?”
她快步朝车子走近,厉声斥责道,“不知道这是专用车位,禁止停车吗?!”
第48章 愿水果糖
梁婧厉声斥责:“你是哪个部门的?不知道这是专用车位,禁止停车吗?!”
怪不得独独空着,原来这是专用车位。
但有必要这么上纲上线,态度恶劣地赶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把车停进她家客厅了呢。
江稚停好车,缓缓降下车窗:“我就停这儿了,不行吗?”
她侧过脸和梁婧打了个照面。
梁婧看到是她,顿时一噎,眼里透出几分惊愕。
怎么会是江稚?!
江稚微微一笑,再次礼貌地问道:“我不能停这吗,梁副总监?”
梁婧正面碰上硬钉子,又无法发作,脸色愈发阴沉:“当然可以。”
要不是仗着程总的势,江稚哪来的脸跑到程氏集团耍威风?
压抑着满肚子气无处发泄,她愤而转身离去。
“莫名其妙。”
江稚有些无语,继续坐在车里等,一首歌还没听完,斜前方专梯的门便开了。
随后,男人不疾不徐地走出来,丰神俊朗,气质清隽。
她坐直身体,等着看他什么时候发现她。
程与淮正和旁边的助理高阳说着话,余光留意到车位上多出一部黑色车子,也没太在意。
等走近看清车牌后,他脚步微顿,直直地望向驾驶座,目光一瞬间凝滞住。
匆促结束谈话:“先这样,有什么问题再联系。”
高阳不免惊讶,好在眼明心亮,一下就看到了黑色Suv里的江稚,恍然大悟,难怪程总今日破天荒准时下班,原来是女朋友来接他。
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口狗粮。
程与淮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拉开副驾车门坐进去,定定看着她,并不说话,只是眸底笑意蔓延,泄露了他的好心情。
“不是说不来?”
“我出来兜风,顺便接你。”江稚才不想让他太得意。
“哦。”程与淮唇角上扬,调整好副驾座椅,耐人寻味地低笑了声。
招架不住他那样别有深意的灼灼注视,她左右张望,轻声提醒:“安全带。”
正值晚高峰,堵车严重,程与淮担心她的腰会不舒服:“我来开吧。”
接人下班怎么能只接一半?做事就得有始有终。
“不行。”江稚抱紧方向盘,摇头拒绝,“我的车只能我来开!”
“这么霸道?”他语气带着调侃。
江稚得意地嘿嘿笑了两声:“没错。”
程与淮还能说什么,只好妥协地去拉安全带,试了几次,卡扣怎么都扣不进去。
江稚见状,朝他那边倾身,从他手里拉过安全带:“我来试试。”
这部Suv原是山庄用车,被她临时征用,照理说刚保养过,不太可能坏了。
她一靠近,身上的茉莉幽香笼罩而来,极具侵略性,在有限的空间里弥散。
刹那失神后,程与淮垂眸,她凝白如玉的脸近在咫尺,只要他稍微偏过头,就能亲上。
香气焚着理智,他喉咙发紧,在一动不动和蠢蠢欲动之间煎熬徘徊。
后者终究占据了上风,尽管这有违恪守多年的道德和修养。
岂料,刚往她的方向偏了偏,一记清亮“哒”声响起,穿云裂石,制止了他接下来所有的动作。
江稚利落地将安全带扣上,一击即中,又往上提了提,扣得紧紧的。
果然没坏。
“这不是很简单吗?”怎么他扣起来那么费劲。
程与淮敛了敛神,靠向椅背,将潮热的掌心搭在膝上,假装闭目养神,淡定应对:“既然你的车只能你来开,那么安全带应该也是同理?”
从见到她开始,他唇边扬起的弧度就一直没消退过。
“……”
江稚重新启动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后,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哎,他刚刚是不是故意扣不上的?
朝副驾斜去一眼,就因为她不给他开车,存心逗她玩?
都快三十的人了,幼不幼稚啊。
车子驶离地库,梁婧才慢慢从柱子后走出来,仍不敢置信地回想着方才那一幕。
他们在车里是那样亲密,自然得就像寻常情侣一样。
这是假戏真做了?
如果当初他打算找合约女友时,她能勇敢迈出那一步,如今和他在一起的……就是她了吧。
既然江稚可以,那她为什么不行?!
她不比江稚差,只是缺少机会。
梁婧越想越难受,前所未有地难受,好似五脏六腑都在绞着疼。
全无希望也就罢了,偏偏曾有过希望,哪怕只是一点点,却因为她的怯懦退缩,失之交臂,被后来者捷足先登。
不甘心。
该如何甘心?
***
在外面的私房菜馆吃完晚饭,江稚想去趟超市买点零食,他家里连饮料都没有。
这个点超市到处挤满了人,热闹至极。
江稚小心翼翼贴着货架走,程与淮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护着她在人群中缓慢穿行。
“你会头疼吗?”
程与淮确实隐隐有些不适,并非因为和她的肢体接触,而是不太适应置身热闹场合,人头攒动,声音嘈杂。
长久以来,他习惯和别人保持距离。
“没事。”
江稚放下心:“那就好。”
来到饮料专区,五花八门的,有很多新品,她哪种都想尝尝,一瓶瓶地往推车里放,其中以葡萄汁和白桃汁数量最多。
程与淮默默记下她的喜好。
“其实我对这两种果汁也说不上很喜欢,”江稚浅笑着感慨道,“主要是斯京超市买不到好喝的葡萄汁和白桃汁,越喝不到就越想喝。”
流落异国他乡,最眷恋的还是故土味道。
听说有位校友,甚至把家乡的火锅底料掰开来泡水喝。
相识以来,她一直展现的都是活泼开朗那面,却偶尔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莫名的黯然与感伤。
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这些年,你在斯京是不是过得不快乐?
他忽然很想问她。
“哇。”江稚像发现什么宝藏,惊喜极了,“这款我从小喝到大的菠萝汽水居然还有在卖!”
还以为停产了呢。
她一边往推车里哐哐哐装汽水,一边跃跃欲试:“今晚我要一口气喝两罐!”
程与淮无声笑了笑,她总是有办法很快脱离负面情绪,雨过天晴,云淡风轻,仿佛不受影响。
但他的心并未因此松快。
到底要经历过多少不快乐,才会这么轻易重新变得快乐起来?
挑好饮料,又选了些薯片蛋卷,雪饼仙贝和坚果话梅,推车差不多就满了。
结账时江稚还顺手从柜台上拿了两盒水果糖,她的存货快吃完了。
回到家,程与淮分门别类将花花绿绿的饮料放入冰箱,其他零食则摆到柜子上。
最后拿出那两盒水果糖时,他察觉到不对劲,深眸微敛,拉开抽屉,把水果糖丢进去,顺手上了锁。
“程总为什么要把我的糖果关起来?”
江稚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适时地出现在他身后,“莫非是打算私吞?”
程与淮挡在柜前,正面向着她。
“Trickortreat?”江稚摆出恶作剧的架势,摊开手朝他要,“不给糖就捣蛋哦。”
然而她的威胁哪有半分震慑力,满脸明晃晃写着“我准备找你麻烦了,但不会很麻烦。”
倒是那两片交互启合的嫣红唇瓣,勾得人想咬住,狠狠蹂,躏。
程与淮心绪起伏不定,面色却异常平静。
“过期了,我明天再给你买新的。”他轻描淡写。
“是吗?”江稚压根不信,“我看看。”
如果真过期了,不应该直接丢垃圾桶?
她上前把他挤走,转动钥匙打开抽屉,拿出水果糖认真研究。
只见橙子味的那盒上面写着
“超大超薄超润滑”,草莓味则是“立体颗粒,冰火交融,极致享受”。
“???”
江稚像拿着烫手山芋,连耳根都烧起来了,什么跟什么啊。
她不是买的水果糖吗,怎么突然变成安全,套了?!
只能怪这图案印得花里胡哨的,迷惑性十足,她没细看,闹出了乌龙。
那不买都买了……
反正以后总能用得上。
“公平起见,”江稚想了想,提议,“我们一人一盒吧。”
毕竟是他付的钱,她将两个小盒子捧在手心,大方地让他先挑:“草莓,橙子,你喜欢哪种味道?”
程与淮按压着眉心,心有不快,她要这种东西,准备拿去和谁用?
他面沉如水,许久没作声,然后直接把两盒套都没收了,重新锁进抽屉,拔掉了钥匙,攥进手里。
“不是吧程总。”江稚鼓起脸,如同被偷走所有过冬食物的小松鼠,不满地控诉,“你怎么这么小气?!”
他小气?这是小不小气的问题么?
她就知道气他。
程与淮的头更疼了。
刚好门铃响起,他转身出去开门,来的是物业管家和三位工作人员。
江稚看到他们搬进五个大纸箱,好奇:“这是什么?”
程与淮的情绪已恢复了无波无澜:“猫玩具。”
爱屋及乌,和她的猫打好关系也很有必要。
工作人员们安装了近两小时,调试完毕,一座足足二十平方的立体仿真野外丛林式猫咪乐园正式建成,好在他家客厅够大,不然真经不起这么嚯嚯。
江稚看完说明书,乐园除了集结猫咪喜欢的各种玩具,还设置有沉浸式闯关模式,比如猫抓老鼠,移动迷宫,小鱼消消乐之类,可谓精准狙击了腼腼的喜好。
程总真是财大气粗,用钞能力重新诠释了什么是——猫玩具。
腼腼一直躲在墙后暗中观察,它可是一只见过大世面的小猫咪,就凭这种区区小手段也想讨好它?
可半夜趁他们睡着后,它偷偷摸摸跑出来,跳进乐园尽情撒欢,玩到快天亮,累得趴在里面呼呼大睡,还被程与淮撞了个正着。
一人一猫,四目相对。
腼腼脑袋一歪,趴地装死。
喵,好丢猫!
程与淮收回视线,走进厨房煮早餐,今天是小姑五十岁生日,他们上午要回澄园为她祝寿。
江稚还在睡,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梦见他们仍对两盒水果味小雨衣的归属权争论不停,谁都不肯退让。
气氛僵持,他忽然将她拦腰抱起,扔到主卧床上。
那就一起用。
下一秒,他覆身吻住她。
法式深吻后,又极为耐心地,从她眉心亲到鼻尖,再到嘴唇。
另一种动作却截然相反,一下比一下更深地抵凿。
草莓味用完,无缝衔接橙子味。
还是橙子味。
还还是橙子味。
……
接连被他喂着吃了一颗草莓和三个橙子,她难以承受,伸手去推他,推不开,又轻微挣.扎起来。
不要了。
他恶劣地半分未退,用力扣住她手腕按在枕头上,她陷在他怀中动弹不得,张口去咬他。
他额上浮起薄汗,英俊眉眼更显深邃。
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欲,好像会烫人。
停不了。他说。
声音哑得不能再哑。
两人同时到达顶峰,突然间地动山摇,混乱梦境迅速崩塌。
江稚猛地醒过来,温存余韵尚未完全退却,她目眩神迷,呼吸急促,羞赧地捂住脸。
要命了。
男人轮廓分明的脸在视野中渐渐清晰,江稚还迷蒙着,直愣愣地偏转视线,毫无防备,恰好和他的对上。
她吓了一跳,脑子嗡嗡直响,赶紧缩回被窝里。
天哪,谁能想到一觉醒来,春,梦对象竟然活生生坐在床边?!!
她心脏剧烈跳动,简直快跳疯了。
“你怎么会在这?”
程与淮煮好早餐进来喊她起床,喊了两遍都没反应,只好轻拍她肩膀。
“发烧了?”他不答反问,“怎么脸这么红。”
说着,抬手去探她额头,温度确实偏高。
“没,”江稚被他摸得面红耳赤,瓮声瓮气地说,“我就是……有点热。”
她默默地把遮住半张脸的被子往下扯了扯。
“刚刚在做噩梦?”
程与淮看到她在梦中轻声啜泣,此时眼尾还染着微微的湿润。
江稚平复气息,含混不清地“唔”了声。
感觉黏糊糊的。
她在被子下悄悄并拢腿。
梦是假的,身体的反应却做不得假。
他闯入她梦里,化身禽兽把她……搅弄得天翻地覆,眼下倒是衬衫西裤齐整,人模人样的,显得格外禁-欲正经,优雅得体。
好气好气好气啊。
气壮理就直,江稚咽了咽干燥的喉咙,锐利眼风扫向他:“我梦见你把我给打了。”
用一根特别粗的棍子。
“打了四次!”她义愤填膺,说得煞有其事,“我想逃走,你又把我拖回来,继续打。”
添油加醋描述完,她气呼呼地张开手掌竖在他面前,着重强调:“一共打了五次!”
程与淮抵额反思,是不是昨晚不由分说没收那两盒套显得太专|横了?所以她才会梦见他对她施暴,还把眼睛哭红了。
虽然现实中他连和人吵架都没有过,更别说动手打人,但噩梦既是因他而起,她将梦中恶行算到他头上,也算合情合理。
“不如这样,”程与淮决定对她的指控照单全收,往前凑近,一副任由她处置的大方态势,“给你打回来。”
江稚:“……”
她倒是想以牙还牙打回来,可她哪有作案工具啊。
“在梦里,我是怎么打你的?”
他琢磨着,估计得以十次抵一次的惩罚力度才能让她消气。
江稚霎时语塞,心虚地摸了下鼻尖:“……忘了。”
又故作镇定,理直气壮地反问:“你会记得自己做过的梦吗?”
程与淮缄默不语,清湛目光投向她,带着几分专注,似春夜般缓缓沉坠。
江稚略微一怔,心跳如雷,怎么感觉他看她的眼神,和梦境中扣着她深。抵时一模一样?
肯定是错觉吧。
几秒后,他才低低地“嗯”了声,沉吟道:“当然,每一场梦都记得清清楚楚。”
包括每个细节。
第49章 意防沉迷江稚模式
做过的每场梦居然都记得清清楚楚,这记忆力也太厉害了吧?
江稚杏眸闪闪,被勾起了浓厚的兴趣,拢着被子坐起身问:“你一般都做些什么梦?”
程与淮:“……”
见他许久不回答,她搭上他手臂轻晃了晃:“说来听听嘛。”
晨间是男人意志力格外薄弱的时候,程与淮本就心有杂念,加上又是梦中反复出现的那张床,还有翻来覆去肖想的她,时间地点和人都太敏感,称得上是某种酷刑折磨。
他低头瞥了眼,胸腔出现明显的起伏,将双手撑在膝上,放低重心,极力保持着
克制,一点点放空思绪。
江稚撇了撇唇:“我都把梦告诉你了,你怎么也得还一个吧,这样才公平。”
无论她如何追问,程与淮都三缄其口,还刻意转移话题,催她起床洗漱吃早餐。”
说完,他起身往外走,步伐略急。
江稚被勾得心痒难耐,重新倒回床上,到底是什么梦啊,搞得这么神秘,半个字都不能说?
真小气。
赖了会儿床,肚子咕噜咕噜抗议,她才慢吞吞进浴室洗漱。
程与淮给她煮的早餐是鲜虾瑶柱云吞,高汤做底,油绿绿的小青菜铺面,清爽可口。
他自己照例只有一杯黑咖啡,等她坐到桌前吃上早餐,他就进书房开跨时区会议了。
十点半左右,两人带着腼腼回到澄园。
程与淮一露面,宴客厅里三两成堆的宾客们立刻停止聊天,纷纷起身迎向他。
江稚趁机抽回从一下车就被他牵着的手,准备溜走:“我去送礼物。”
程惠远就站在不远处,身穿手工定制的青底白梅旗袍,气质是岁月积淀的淡雅从容,她挽着程明朗的手,母子俩有说有笑。
这是她离婚后的首个生日,又是五十整寿,意义非凡。
前夫那边的一个没来,儿子怕她伤心,已经和他父亲断了联系。
今天的生日宴也是儿子一手操办,短短几个月时间里,他一下子成长了许多,她内心更希望他可以无忧无虑,一生恣意自由。
江稚走到她近前,落落大方地打招呼,将准备的礼物送给她,真心实意道:“祝您生日快乐,心想事成。”
盒内装的是一条刺绣丝巾,今年春初江稚独自去了趟苏州,在小巷里迷了路,兜来转去,最后误入巷尾一户人家。
白墙灰瓦,古朴有致,一树红色梅花斜斜地探墙而出,开得团团簇簇。
天气晴好的缘故,蓝空如洗,袅袅炊烟飘在风中。
门口坐着个清瘦的老婆婆,满头雪发,慈眉善目,正专心致志地绣花,脚边还趴着只酣眠的胖橘猫。
婆婆上了年纪眼花,手也有些不稳,但并不妨碍她绣出了花团锦簇,生机勃勃的春天。
这个美好的画面一下触动了她。
她冒昧上前问婆婆,能不能帮忙绣幅画?
婆婆爽朗地应下了。
于是,她在小木凳上坐了一下午,亲眼看着婆婆一针一线将眼前的灰瓦白墙和一树红梅搬到了丝巾上。
中间由于太困没忍住靠墙打了个盹,梅花趁她睡着,悄悄落了两瓣在她发间。
当时做了个香甜的梦,梦里一切都如愿以偿,幸福得不愿醒来。
其实这条手绣丝巾,江稚本来就是打算送给程惠远当见面礼的,只是比预计的送得迟了些。
她送的不是那位以“门不当户不对”为由警告她别妄想越界假戏真做的程家小姑,而是这辈子最好的朋友的妈妈。
一位她发自内心敬重的长辈。
程惠远心情五味杂陈,双手郑重地接过礼物,语调难掩动容:“谢谢。”
江稚回以恰到好处的清浅一笑。
双方都非常体面地忽略了曾有过的不愉快。
目睹全过程的程明朗生硬地别过头去,忍住汹涌泪意。
靠靠靠,再这么下去,真要坐实小哭包的名头了。
擦肩而过时,江稚在他肩上用力拍了下:出息。
程明朗委屈巴巴地把眼泪憋回去。
这该死的感性,真是好讨厌!
这次生日宴请的都是本家近亲,以及交情深厚的朋友,江稚还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面孔,遥遥地朝对方点头致意。
陈复南挥了挥手回应她,拿着杯香槟走过来。
“陈律,你怎么也在?”江稚有点意外。
陈复南笑了笑:“我是代我妈来的。”
他母亲和程惠远是多年闺中好友,母亲近来身体抱恙,嘱托他携礼前来庆贺。
程与淮刚结束和某位长辈的寒暄,一转头就看到他们有说有笑,相谈甚欢,他重新回到江稚身边:“你们认识?”
这话问的是江稚。
她言简意赅:“山庄过户的案子,陈律是我的代理律师。”
他们去年冬末经由一个共同的朋友介绍相识。
陈律师是A市知名律所的合伙人,专业精湛,尽心尽责,为她规避了不少麻烦。
又聊了片刻,江稚手机接连震动,是贷款银行的工作人员来电。
“我先接个电话。”
她施施然往外走,留在原地的两人视线不约而同地追随着她的背影。
“说起来,我还挺喜欢这位江小姐的。”陈复南喝了口香槟,玩味一笑,“人美心善,冰雪聪明,温柔坚韧,勇敢无畏,我妈肯定百分百满意……”
话都没说完,周围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强行顶着那道死亡凝视的巨大压力,陈复南压低声音,继续不怕死的危险发言:“先跟你通个气呗,等你们合约结束,我打算追她……”
程与淮面无表情地打断他:“不行。”
陈复南摸摸起了鸡皮疙瘩的胳膊,揣着明白装糊涂:“为什么不行?”
“因为她是我的女朋友。”
“那不是假的么?”陈复南把酒喝光壮壮胆,重申强调一遍,“我说的是,合约结束后。”
想当初,找个合约女友这事还是他提议的。
程与淮蹙起眉:“那也不行。”
音色和眼神如出一辙地冷若冰霜。
哟,陈复南露出稀罕得不行的表情:“你不是不打算谈恋爱,也不结婚吗?”
程与淮默然,他确实对恋爱不感兴趣,也对婚姻没有任何憧憬。
但那是在遇到她之前。
遇见她以后,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甚至远远超出控制。
她让他难以抗拒,无法割舍。
扪心自问,他愿意看到她和别的男人情投意合,结婚生子,相爱相守,白头偕老吗?
他能接受,她的喜怒哀乐,温柔与笑颜,她所有的好,从此都只属于另一个男人吗?
不,他做不到。
光是想想,心口就生出丝丝缕缕的隐痛。
她嫁给这世上的其他任何男人都无法让他放心。
他喜欢她,想名正言顺地留在她身边,不想成为她生命中的匆匆过客。
没有比这更确定的事。
“总之,”程与淮沉了声,透着警告意味,“你别想打她的主意。”
陈复南实在没憋住,“噗”地破功了,连忙解释:“我刚才是在开玩笑的!”
他还不了解这个发小嘛,出身显赫,长相出众,又身居高位,中意他的美女如过江之鲫,可他从不多看一眼,在圈内是出了名的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甚至一度被怀疑性取向。
如今呢,他简直是恨不得把眼睛黏在江稚身上,有她在的地方,他眼里看不到其他人,她如果不在,他就会下意识地去四处寻她。
长了眼的人都看得出来他栽了,栽得彻彻底底好吗?!
果不其然,江稚接完电话刚从外面进来,一下又被他目光锁住了。
好家伙,这是在女朋友身上装了雷达定位器?
快成盯妻狂魔了都。
难怪说爱情会让人盲目,这么着迷下去,眼睛能受得住吗?!
陈复南好笑地戏谑道:“要不给你开个防沉迷江稚模式算了。”
程与淮淡淡睨向他。
陈复南求生欲复苏,说回正题:“你不是向来行事果决效率极高,怎么近水楼台这么久还没把人追到手?”
程与淮能感觉到她对自己也是有好感的,但具体要怎么把窗户纸捅破,目前他还没想出切实可行的方案。
“怎么追?”
涉及不擅长的陌生领域,他虚心求问。
“以你这副皮相和身材,”陈复南摸着下巴打量他,不负责任地建议道,“不如走捷径色-诱,直接脱|光了往她床上一躺,我就不信她不动心。”
“馊主意。”程与淮不以为然。
作为经验丰富的过来人,陈复南昂首挺胸,义正词严:“我这都是真知灼见好吗?!”
另一边,江稚走到半路,被程则颖截住,拉去了客厅:“你和与淮哥回来那会,奶奶刚好陪月姑婆去了祠堂,她让我带你过去说说话。”
“月姑婆是?”
程氏宗族关系复杂,程则颖尽量说得简单:“我太爷爷的一个堂弟,当年由于战乱留在了马来西亚,月姑婆就属于他们那一脉。”
江稚了然,原来是同宗同源,难怪要去拜祠堂。
程则颖又说:“本来中秋宴她也要回的,可感染了肺炎,年纪大风险高,必须住院治疗。对了她这次还把曾孙女也一起带回来了,那宝宝是混血儿,超可爱的!待会你见了就知道。”
一进客厅,江稚就看到两位老人家正乐呵呵地哄逗着个胖娃娃,长得白白嫩嫩,糯米团子似的。
“小稚。”老太太先发
现她,很是欢喜,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让她坐。
“这位是我的老姐妹,你叫她月姑婆就行。”
江稚照着喊了声月姑婆,后者慈和地笑着对她点点头,抱在手里的宝宝倒是不怕生,歪着脑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打量她,还伸出肉乎乎的小手要她抱。
“尧尧喜欢你,抱抱吧。”月姑婆把曾孙女递给她。
江稚小心翼翼接过来,闻到一股奶香味,她没抱过这么小这么软的孩子,动作生疏僵硬,好在宝宝很乖,趴坐在她怀中,咧着小嘴笑了又笑,露出三粒小米牙。
简直萌化了。
老太太慈爱地轻抚着宝宝的小手小脚,连声说:“真乖,真乖。”
月姑婆笑问道:“与淮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到时生个女儿,你也能抱上曾孙女了。”
老太太笑眯眯的,嘴上说着年轻人的事他们自个儿做主,实际私底下早迫不及待找大师算好了宝贝曾孙女的名字。
程则颖则是听得激动不已,与淮哥和稚稚姐颜值这么高,以后生的女儿得多好看啊,必定是程家上下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
她俏皮地朝江稚挤眉弄眼。
江稚但笑不语。
仿佛有感应似的,她心念微动,偏头望过去,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客厅门口,正看着这边,准确来说,是在看她。
彼此视线轻轻撞上,江稚心跳猛然漏了几拍。
高朋满座,他们隔空对望,交缠,有说不出的缱绻与暧|昧。
在这个瞬间,他们好像在用目光接吻。
男人目光里潜藏着平时难得一见的炽烈,好像春初误入苏州民居那天,晴好的午后,她靠着白墙打盹,醒来第一眼,透过满树映着阳光的红色梅花,望见一角纯粹而湛蓝的天空。
花枝摇曳,一如她此时怦然跳动的心。
方才聊的那些结婚、生女儿的话,他是不是听到了?
“呵,生女儿有什么用?”大伯父程正远拿着蛋糕喂宝贝孙子,没眼色地插了句嘴,言语粗鄙,“照我说还是得生个带把的,将来才好继承家业。”
他的话一落地就冷场了,老太太看了眼大儿子,程正远也后知后觉自己失言,挖了块蛋糕塞进嘴里,不再吭声。
“大伯父多虑了。”程与淮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气场迫人,神色难辨情绪,“我的女儿也能继承家业。”
江稚暗暗惊讶,他未免想得也太长远了吧?
八字还没一撇呢,居然连将来生女儿继承家业都想到了。
“说得对。”月姑婆面露赞许,“女子照样能撑起一片天。”
程与淮径直走向女朋友,在她旁边落座,长臂一伸,从后面搂住她,如同繁星簇拥着月亮,是极具占有性的姿态。
温热男性气息就近在她耳畔。
那处迅速染上潮红,有如火烧。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江稚秒懂,配合着他的剧本飞页开始演戏,微低着头,面染羞色,楚楚动人。
其实根本不用演,更无需担心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任何破绽,他们的暧昧对视,亲密耳语,自然而然流露的爱意,俨然是一对坠入爱河,热恋中的情侣。
没有人会怀疑。
连程与淮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他不确定,也没有足够经验去分辨她的含情脉脉,脸红害羞,是演技太好,默契配合他入了戏,还是和他一样,动了真情?
他对她的了解好像仅是冰山一角,无法窥见她深藏不露的心思。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笑开了:“下次来估计就是喝喜酒了吧。”
老太太听得喜上眉梢,笑容满面。
程惠远也在笑,只是笑意很淡,并未到达眼底,眉间的忧色愁绪仍挥之不散。
尧尧像是不甘心受了冷落,举起小手去拍程与淮的肩膀,一下、两下、三下……不痛不痒。
围观的宾客们面面相觑,唯恐惹他不悦,他一向是生人勿近,也不喜和人接触的。
程与淮哪能和一个小宝宝计较,轻握住她的手刚要挪开,尧尧往后一缩,小手啪地拍在江稚胸口,那美好的弧度跟着颤了颤,她连忙把宝宝抱起来,挡在胸前。
好在其他人没注意到这个意外小插曲。
程与淮回过神,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
冯雪梅为了弥补丈夫的失言,赶忙讨好地打圆场说:“尧尧眼光真好,将来定能找个像与淮一样的……”
这话说得不伦不类,真是嘴上没把门不知所谓,连这么小的孩子都拿来打趣。
“我们家尧尧将来不一定非要嫁人的,”月姑婆心有不悦,轻扫冯雪梅一眼,淡淡道,“她想怎样就怎样,随她喜欢。”
冯雪梅自讨了个没趣,讪讪地走开了。
她前脚刚走,管家后脚便进来通知开席了,众人陆续移座宴客厅。
客厅最后只剩下江稚和程与淮。
他依然离得很近,保持着将她圈在臂弯里的姿态,她耳朵的热度一直降不下来。
“刚刚,”江稚定了定神,谨慎地环顾四周,以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你演技很好嘛。”
程与淮微怔,半晌后才意味不明地勾唇笑了下:“是吗?”
他并没有在演戏。
江稚给他比了大拇指,简直是毫无表演痕迹,如果不是知情,连她都要信以为真了。
“不过,”她话锋一转,“你是不是入戏……有点深了?”
程与淮抿直唇线,不答反问:“你以后想要女儿,还是儿子。”
江稚云里雾里,人不都走|光了,还有必要继续演吗?
“你不是说过想结婚,还要生个孩子?”
他低声提醒,濡热气息灼着她。
江稚压下长睫,轻颤了颤:“……女儿吧。”
程与淮若有所思地“嗯”了声,达成共识了。
他也喜欢女儿。
估摸着快开席了,江稚站起身,顺势拉他起来,推着往外走,免得让所有人等他们。
进入宴客厅,甫一落座,佣人们收到指示,有条不紊地端着菜肴鱼贯而入。
菜式很是丰富,以家常菜为主,一顿饭吃下来,宾主尽欢。
饭后,大家自由活动,或聚在客厅喝茶聊天,或到各个院子游玩赏花,或去后山钓鱼摘水果,好不惬意。
直到日落西沉,方尽兴而归。
程惠远和儿子刚送完最后一波客人,正要回屋,暮色中林管家同手同脚,急急忙忙地跑近,不等喘匀气,语无伦次地说:“回、回……回了,二夫人回来了!”
林管家嗓门大,客厅里正陪老太太聊天的江稚也听得一清二楚,二夫人?
难道是……
留意到奶奶笑意尽收,神情转为凝重,她疑惑看向身旁的男人,他面色倒是没什么变化,仍闲适自若地喝着茶,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除了他那定居澳洲,三年未回的母亲,程家还有哪位二夫人么?
一记记不紧不慢的高跟鞋声渐近,这样的声音和节奏,能想象得到细高跟是如何尖如利刃地刺着地面。
暮色好似被驱赶进屋里,仓皇着,层层堆叠,充满了压迫感。
江稚莫名生出某种不太好的预感,光线颤动,她下意识地望向门口。
只见一个穿着白绸旗袍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她身材消瘦,脸色极白,白得近乎病态,嘴唇也没有血色,衬得双眼格外漆黑,却无半分光彩,空洞洞,阴森森。
整个人看起
来死气沉沉的。
这就是程与淮的母亲?
江稚不合时宜地联想到了小时候看过的恐怖片里溺死的女鬼,心口有些不舒服。
察觉到她情绪波动,程与淮找到她的手轻轻握住,似是安抚。
江稚指尖在他手心挠了两下,被他握得更紧。
舒晴堂而皇之地进屋,没看在场的任何人一眼,也没有打招呼,尽管当中有她的长辈,以及儿子。
紧接着,章艺晗和舒宇一前一后进来,在她旁边站定。
章艺晗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余光频频扫向江稚,无声挑衅。
谁都没有先开口,又有脚步声传来,略显仓促,是澄园的保安队长,简明扼要地告知:
二夫人一回来就直奔中控室,命令调取中秋宴那天月湖附近所有摄像头的监控记录。
事关重大,没有程与淮首肯,保安队长哪敢擅自行事,即便对方是二夫人,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得罪了。
江稚总算看明白了,这一波是冲着她来的。
没想到先前已经平息的风波又掀了起来。
月湖边的503号摄像头虽已被“故障”,但周围观景亭上还有其他对着月湖的摄像头,很大可能拍到了她将章艺晗推下湖的画面……
很显然,章艺晗吃了哑巴亏,心有不甘,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把远在澳洲的靠山搬回国,坐镇澄园,为她撑腰。
搞这么大阵仗,原来是要兴师问罪,秋后算账。
等到监控一出,所谓真相就会大白,无从抵赖。
谁会在意是章艺晗不怀好意先挑起的事端,还故意人身伤害?
何况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百口莫辩。
再者,一旦曝光,就连不惜打破原则,搭上声誉也要维护她到底的程与淮也会受到牵连。
目前形势对他们尤为不利,该怎么办?
江稚面上不慌不乱,暗自琢磨。
接下来,要么赌运气监控没拍到,要么……
就得看谁的靠山更强大了。
第50章 一喜欢
众人各怀心思,无声对峙。
客厅安静极了,空气仿佛凝滞住,充斥着火药味,随时都有可能引爆。
直到程惠远走进屋,打破了沉闷氛围:“二嫂,今天刚好是我生日,你千里迢迢从悉尼赶回来,远路奔波,不如先去好好休息,身体为重,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她提及自己生日,本意是希望二嫂多少能看在她面上,别一回来就把事情闹得太僵。
然而舒晴长期独居,目中无人惯了,连老太太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会给她这个寿星面子?
舒晴并未就着小姑子给的台阶走下来,余光扫见保安队长杵在原处,完全没有要调取监控的意思。
她冷冷一笑:“怎么,我现在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主吗?”
气氛越发剑拔弩张。
她看的是程惠远,质问的却是另有其人。
程与淮仿若未闻,自顾自地喝茶,明显没打算回应。
江稚大致知道他们母子俩感情不太好,但没想到情分会淡薄至此,又矛盾地势如水火,互不相容。
监控事件无疑会火上浇油。
“既然是小事,”老太太试图息事宁人,“大家就好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舒晴知道老太太偏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好,你们程家所有人联起手来欺负我,若是晋远泉下有知,恐怕不得安息吧。”
江稚感觉到旁侧男人握着她的那只手微微收紧,猜想,这个晋远,应该就是他父亲了。
次子英年早逝,白发人送黑发人,一直是老太太心底最深的痛楚,乍然听到尘封多年的熟悉名字,她不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程与淮眸色转为幽沉,轻声安抚奶奶几句,让小姑送她回房歇息。
老太太似乎一瞬间就苍老了许多,轻拍拍他的手:“与淮,监控你……”
把到嘴边的“妈”字咽了回去,“她要看,就让她看吧。”
私心上,老太太不相信江稚会把章艺晗推下水,即使江稚真做了这种事,也不会没缘由,其中定有不为人知的内情,索性趁着今天这个机会掰扯清楚。
老太太更了解二儿媳的性子,执拗、偏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如果不顺着她心意,只会闹得家宅不宁。
说到底,当年是程家亏欠了她。
既然老太太都发话了,调取监控已然势在必行,保安队长收到程与淮授意,这才转身往门外走。
章艺晗摆出一副胜利者姿态,得意地冲江稚笑了下。
只要监控出来,她就别想再抵赖,今天一次性把旧账算清楚!
至于想借绊摔侍应生扑倒江稚的事,她有证据吗?
舒宇想到上次恰巧故障的503号摄像头,仗着有姑姑舒晴在场,大胆地出言讽刺道:“这次应该不会那么巧,其他摄像头也故障了吧?”
他平时神经挺大条,满脑子吃喝玩乐,可吃一堑长一智,考虑到前车之鉴,不得不多留个心眼,反正先把路给堵死再说。
一次是巧合,总不能次次都巧合吧,把人的智商按地上摩擦呢?
没人搭理,舒宇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江稚倒是觉得他多虑了,同样的套路用一次足够,否则就是欲盖弥彰,根本不符合程总的行事风格。
其实她也拿不准程与淮是什么心思,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时面上更是看不出情绪。
趁没人注意这边,江稚又悄悄挠了他手心一下:
是不是留有什么应对后招?
事发突然,基本没有可操作的时间,他们的处境很是被动。
他母亲要为章艺晗撑腰,而他要护着她,双方必然要正面对立。
希望监控没拍到吧,她不想因为这件事让他们母子之间的矛盾加剧。
程与淮偏头看她,眸如深潭,波澜不惊。
江稚解读不出他眼神里的信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舒伯母,”章艺晗突然想到什么,笑意僵住,如梦初醒般,犹豫地说,“要不还是……”
算了吧。
前两日视频聊天她只是随口抱怨,顺带讲了几句江稚坏话,为的是让舒伯母对江稚印象变得更差,没料到这一次舒伯母竟然放在了心上,不远千里连夜回国。
她简直受宠若惊,被复仇的快|感冲昏头脑,兴冲冲跟着来澄园向江稚翻旧账,本以为可以出一口积压已久的恶气,可这出闹剧愈演愈烈,老太太还被戳中心伤气走了。
继续追究下去,只会把程家人一个个得罪干净,到时即使成功嫁进来,关系也搞得一团糟,得不偿失。
章艺晗总算回过味来,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自己被人当枪使了。
舒伯母打着给她讨要公道的旗号,实则是要搅得程家上下不得安宁,为三年后的回归给众人一个下马威。
“艺晗,你刚刚想说什么?”
舒晴语气极淡,仿佛对她的回答并不关心。
“没。”章艺晗咬紧牙关,她很清楚,如果把那句“还是算了吧”说出口,就会把在程家唯一的依仗也得罪了。
无论舒伯母为她出头是什么初衷,她都不应该不知好歹,非但不领情,还拖后腿。
章艺晗看向江稚,作为全场唯二知道真相的当事人,她竟不慌不乱,满脸坦然,半分不见心虚。
明明做错事的是江稚,凭什么她不用付出任何代价?!还这么冠冕堂皇地装无辜……
章艺晗越想越不甘心。
作为受害者,她才该理直气壮!
反正不想得罪都已经把人得罪了,能出口气把公道讨回来也好。
这次她一定要撕开江稚的真面目,让江稚认错道歉,声名狼藉!
到时真相水落石出,大家肯定都会理解和支持她的。
舒晴使了个眼色,舒宇会意,跟在保安队长身后出去了。
程惠远和儿子送完老太太回来,监控也调取到了。
舒宇后脚进来,朝舒晴点点头,他全程都在中控室盯着,没人
动手脚。
总共有三个观景亭上的摄像头拍到了相关画面,保安队长连接好投影设备,投放到大屏幕上。
第一段拍到了章艺晗的坠湖过程。
画面太高清了,连她脸上由于过度受惊的狰狞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章艺晗看到丑态毕露,狼狈至极的自己,如遭雷击,这么糟糕的形象……
无异于被当众公开处刑。
她这辈子从没这么丑过,还是拜江稚所赐!
章艺晗深深吸气,强行忍着难堪,朝程与淮望去,却见他垂着眸,似在出神,眉宇间满是漠然。
如果他看到了她的丑态,她固然羞恼。
可他连一眼都不看,又让她更加地委屈和难受。
这么多年来,他何曾用正眼瞧过她?
那十八岁成人礼时,他托舒宇把那枚象征“将深藏心底的爱意交给意中人”的衬衫第二颗扣子送给她,作为定情信物,算什么呢?
还有情人节和她生日,他送的玫瑰花,又算什么呢?
第一段视频播完,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江稚身影。
第二段拍摄的画面差不多,只不过多出了一只手,属于江稚的手,身体其他部分都被大树挡住了。
“没错!”章艺晗激动地比手画脚还原当时的情景,“那时她就是先用脚绊我,再这么用手一推……”
舒宇先发制人,直接盖棺定论:“这下证据确凿,江稚你还有什么话说?!”
江稚简直无语,他哪只眼睛看到证据确凿了?
程明朗摸着下巴,有了另一番截然不同的解读:“有没有可能当时艺晗姐不小心脚滑失去重心,稚稚伸出手是想把她拉回来呢?”
章艺晗想过程明朗会站在江稚那边,但没想到他会这样信口雌黄,颠倒黑白,为了帮江稚洗白,他居然连他们小时候的情谊都不顾了。
“你胡说!”章艺晗险些气炸,咬牙切齿道,“她伸手明明就是推我下湖!”
程明朗耸耸肩,一副我知道你很气但你先别气的温吞语气:“我只是根据监控视频进行合理推测。”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江稚心想,甜甜以前只会被人气哭,如今和她混久了,也学会气人了。
不过她运气好像还不错,前两段视频要么无效,要么不够实锤。
接下来就要看最关键的第三段视频了。
大屏幕开始播放第三段,倒是完整拍到了江稚和章艺晗站在一起的画面,但由于这个观景亭离得太远,摄像头拍出的画面糊成一团,压根看不清两人的具体动作。
章艺晗的心顷刻间凉透,不敢置信地颤着声问:“没有其他的了?”
舒宇摇摇头:“只有这三段。”
他亲自盯着,绝对不会出错。
章艺晗脸色煞白,屈辱不甘委屈愤恨……被成千上万倍放大,一股脑全涌上心头。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
原以为只要舒伯母出手,揭穿江稚恶行这事就能十拿九稳,结果三个摄像头居然都没拍到有效证据,连老天都在帮江稚。
不公平!
章艺晗彻底绷不住了,颤|抖着跌坐到椅子上,两行眼泪齐刷刷流了下来。
舒晴全程一语不发,冷眼旁观,直到这时才掀起眼皮,看向不远处沙发上的程与淮。
这一眼,格外复杂。
程与淮神情疏淡,仍未和她有任何眼神的交集。
“不能修复?”舒晴冷冷地问。
保安队长恭敬而为难地答道:“二夫人,以目前的技术手段,恐怕没有办法……”
“姑姑,”舒宇高声打断,插话进来,“我认识几个视频修复这方面的高手。”
他信心满满地拍胸脯向她保证:“肯定能把画质优化,还原真相!”
闻言,章艺晗默默停止啜泣,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程惠远已有些疲倦,适时地再次递上台阶,好声好气劝舒晴先去休息。
这次舒晴顺着台阶走了下来。
随着一行人离去,这出闹剧算是暂时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