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相护短
“关闭503号摄像头,今天之内的监控全部销毁。”
简单交待完,程与淮结束通话,走向江稚。
“救命!”
章艺晗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在湖里使劲扑腾,呛了几口水,不顾形象地大喊道,“来人啊……”
看清站在上面的程与淮,她犹如见到救命稻草,本意是想求救,谁知脱口而出却变成了:“是江稚把我推下来的!!!”
她要趁这个机会让他认清江稚的真面目,让他看看喜欢的女人究竟心有多坏,怎么配当他妻子?
见程与淮站在原地不动,章艺晗没来由地心慌了:“与淮哥,救我!”
回忆画面闪现,和现实重叠,小时候她在月湖意外落水,就是被他用竹竿救起。
他总不能一点旧情都不念吧。
程与淮音色微冷,不辨情绪:“水不深,你可以自己上来。”
那场落水事故后,月湖便做了硬底化处理,限制水深,几米外就是台阶,上岸并不难。
章艺晗站直身体,果然水深只及腰部,刚才本能的恐惧下,她完全忘记自己是会游泳的,因为有溺水经历,曾苦练过泳技,不用看也知道此时有多狼狈,她恨不得藏进水里不出来。
这边的动静很快把程惠远和舒宇吸引了过来,前者赶紧喊佣人下湖去捞人,后者看情况不对,撒腿往回跑,通风报信去了。
回到地面,章艺晗仍惊魂未定,妆容全花,头发也乱糟糟的,裙子湿透,还在滴着水,跟落汤鸡似的。
高跟鞋丢了,只能光着双脚,脚上还沾着污泥。
有生以来她从未这样窘迫难堪过,全拜江稚所赐!
程惠远示意佣人:“先送章小姐回房换衣服。”
“不,我不走。”章艺晗心里很清楚,要是走开了,那么她被江稚推下水的事就会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是江稚亲自送上来的把柄,好不容易才抓住她品行不端的污点,怎能轻易放过?
反正脸都丢光了,即使被人看笑话,她也一定要把事情闹大,必须让江稚付出代价!
章老太太上了年纪腿脚慢,来得迟了些。
风风火火跟在后面的还有舒宇、冯雪梅和几位程家旁系的年轻人,大家不明情况,面面相觑,错愕不已。
章艺晗见到奶奶出现,成千上万的委屈齐齐涌了上来,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扑簌而落:“奶奶……”
“怎么回事?”章老太太简单判断了下情形,关切问道,“好端端的怎么掉水里了?”
章艺晗听懂暗示,奶奶这是为她撑腰做主来了,顿时有了底气,指着江稚控诉道:“是江稚把我推下去的!”
章老太太暗忖一番后,看向程与淮,目光微沉。
只有他陪着江稚,一起站在所有人的对面。
压迫感扑面而来,已然表明了他的态度和立场。
“哦?”江稚淡定反问,“你说是我推的,就是我推的了吗?”
“章小姐,”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凡事都要讲证据,可不能空口白牙就诬赖人呐。”
舒宇脱下西装外套给章艺晗披好,为她打抱不平:“那栏杆有半人高,怎么可能是自己摔下湖?!”
狗腿子叫什么叫,他那笔账她待会再跟他算。
“谁知道呢?”江稚轻抚着下巴,做认真思考状,“也许是水逆了吧。”
阴阳怪气的。
大概是江稚姿态太光明磊落,太坦荡了,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清者自清的模样。
几位程家后生也议论起来:“按理说自己摔下湖的可能性确实不大,但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你们说是吧?”
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有时不好彩,走路都会平地摔呢,找谁说理去?”
“嫂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如果章艺晗不配合,她能隔着护栏把人推下湖?反正我第一个不信!”
有人受到启发开始阴谋论:“说不定是章艺晗心眼小输不起,故意自导自演跳进湖里,一来栽赃陷害,二来苦肉计还能博取同情。”
“嗯,你这个猜想的确更加合情合理。”
……
眼看他们一个个颠倒黑白,舆论转眼就偏向了江稚,章艺晗气急败坏,又心急如焚:“与淮哥也看到了,他可以作证!”
她了解他的为人和行事风格,正直的理中客,就事论事,客观公正,他必然不会徇私,偏袒江稚。
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向程与淮,各怀心思,等着他的回答。
江稚也好整以暇地偏过头看他。
程与淮淡淡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这是实话。
但也没有人会怀疑他说谎,因为他的品格和修养摆在那,有口皆碑,是公认的最好的信誉保证。
他绝不会为任何人退让底线,打破原则,即使那个人是江稚,是他的女朋友,甚至连他自己,也不例外。
难道真要让江稚安然无恙全身而退,而自己白白落水受苦,被迫咽下全部的屈辱和委屈?
章艺晗特别不甘心,紧咬着唇,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电光石火间她眼前一亮:“监控,对,有监控!”
众人顺着章艺晗指的方向看去,树上果然有个摄像头,正好对着湖边的位置。
江稚不禁心中暗恼。
哎,百密一疏,忘记还有摄像头了。
监控就是铁证,对她尤为不利。
她面上镇定,不慌不乱,余光斜向男朋友:
怎么办?
男人不动声色,只回了她一个安抚性的眼神。
江稚意会,有他兜底,她无需担忧,遂心安神定。
大家这下又不确定了,如果是污蔑,章艺晗怎会如此底气十足,还敢调监控对峙?
难道会有什么反转?
看不懂了,让子弹先飞一会儿。
章老太太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孙女这回是真受了委屈,她安慰道:“不用担心,程家作为四大家族之首,断然做不出是非不分,仗势欺人的事,如果真是江稚推你下水,自然会有人为你做主,再不济,还有我这个老婆子在呢,肯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章程两家交好数十年,如今在诸多领域都有合作,利益关系复杂紧密,程与淮就算不给她面子,也会给章家面子,不至于为了所谓的女朋友,罔顾利益,撕破脸面,得罪世交。
章老太太话里话外都在施压,程惠远看了眼程与淮,得到默许后,她致电中控室,让他们调取相关监控送过来。
章艺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只要监控出来,一切就真相大白了,容不得江稚再狡辩抵赖。
真想以牙还牙将江稚推进湖里,让她也遭把罪,但这样解气是解气,不现实。
梁子算是彻底结下,无论如何都要让江稚当面认错道歉,按死她的品行污点,最好让她身败名裂!
想必这件事之后程家也会重新权衡,总不能放任一个品行有损的女人嫁入家门。
为了彰显大度,章艺晗只提出了让江稚跟她认错道歉的诉求,其他的看在程家面上不予追究。
程与淮面无表情,眼神也没有一丝温度,冷声道:“她没做错事,为什么要道歉?”
章艺晗不敢相信地瞪大眼,又被他唇角明晃晃的伤口刺痛,直接一口血堵到嗓子眼。
监控都还没出来,他就这么肯定江稚没做错事,就这么无条件地维护她?!
江稚也有些惊讶,印象中他一直都是清和儒雅保持着风度的,鲜少露出如此强势的一面。
说实话给他惹麻烦她半点也没觉得愧疚,此时却因为他明目张胆,护短到底的态度而心弦颤动,生出波澜。
很快,中控室的保安队长过来了,抱歉地告知:“月湖边的503号摄像头昨夜凌晨发生故障,无法提供指定时段的监控录像。”
江稚倏地侧头,撞入男人幽深的眼眸。
意识到什么,她心跳瞬间剧烈如密集鼓点。
摄像头故障了??
章艺晗的脸色白了又白,抱住手臂忍不住打起哆嗦,怎么会这么巧?!
等着看好戏的冯雪梅也没料到会有这一出,暗自嘀咕:“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这时候坏掉了。”
之前她在老太太跟前说江稚闲话,他为了给女朋友撑腰,上纲上线,监控视频那是二话不说,说调就调。
怎么现在轮到对江稚不利的时候了,摄像头居然说坏就坏,关键时刻掉链子,这未免也太双重标准,双重待遇了吧?!
当然,这些话冯雪梅只能憋心里。
“欺人太甚!”章老太太率先发难,“惠远,你们程家就是这样给我们交待的?!”
江稚不会无缘无故推章艺晗入水,503号摄像头也不会这么巧合刚好出了故障。
程惠远心中早已有数,和声和气地打圆场解释道:“安姨,前段时间受台风影响,澄园部分区域的某型号摄像头确实出现问题,已经陆续检修更换过一批。”
“这一点我们都可以证明!”几位程家后生异口同声说。
他们昨天就看到保安人员在客院附近更换新的摄像头,只是工作量太大,月湖这片还未来得及更换。
保安队长适时地提供了一份摄像头的更换记录,而503号摄像头刚好就属于出问题的那一型号产品,所以确实是有很大可能出现故障的。
白纸黑字摆在面前,章老太太也无话可说了。
他们总不可能未卜先知,无中生有,事先伪造一份记录出来糊弄人。
再者,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摄像头是人为原因故障的,程家既然都拿出了这个理由,手尾肯定也已经处理干净。
再僵持下去,于两家关系发展不利,只能就着台阶走下来,先将这一页翻篇,以后再跟江稚慢慢算账。
章艺晗还想说些什么,被奶奶一个严厉眼神逼退回去,咬紧牙关,委屈得眼泪直流。
然而,这事在江稚这儿还没完:“章小姐似乎还欠我一个道歉。”
不仅欠她,还欠那位无辜受牵连摔倒受了伤的侍应生。
章艺晗严重怀疑自己幻听了,她作为受害者,受了满腹委屈,没有得到公道不说,凭什么还要向江稚道歉?!
“既然没有证据证明是我推了你,那么你对我的指控便是故意抹黑,侮辱我的名誉,不该道歉吗?”
江稚给她两个选择,“要么道歉,要么我就像你指控的那样,当着大家的面把你推下湖。”
被倒打一耙,章艺晗快要气炸了,可是没有那段监控,自己完全站不住脚,只能任由江稚占据制高点,随意泼来脏水。
章艺晗百口莫辩,有苦难言,愤愤不平地扭过头。
总之要让她道歉,绝无可能。
至于再次被推下水,除非她疯了才会答应!
章老太太同样意气难平,心知继续纠缠下去讨不了什么好处,也不好收场,索性以退为进,倚老卖老道:
“艺晗从小就没了母亲,是我一手带大的,都是我管教不严,才会让她由着性子行事,我代她向你道歉。”
她的年纪和辈分摆在那里,让她向小辈低头道歉,那是折煞了对方,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人言可畏,江稚要是敢接下这份道歉,单单是目无尊长、不敬长辈的名声,就够她喝一壶的了,以后还如何在圈内立足?
江稚还真没有什么不敢的,那些弯弯绕绕、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根本就不当一回事,从小到大遭受的明枪暗箭还少吗?
她早不在乎了。
正要开口,程与淮忽然挡在了她前面,以她并不意外的护短姿态。
他淡淡一笑,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既然您老人家亲自出面代孙女道歉,那正好,我也替稚稚出个面,接受您的道歉。”
不知是哪位围观群众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
第32章 思死心塌地
章老太太意外碰壁,被折了倚老卖老的威风,面子上抹不开,隐忍怒气带着孙女匆匆离去。
闹剧结束,其他人也陆续散了。
江稚望向树上,503号摄像头故障得很及时,但又格外蹊跷。
她想起他刚赶到湖边时,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会不会就是那时候吩咐人动了手脚?
她迫不及待想要确认,拉着程与淮往南院方向走。
只剩程惠远还留在原地,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眉心紧皱,若有所思。
等不及回南院了,可公共区域都有摄像头,差点就在上面栽了跟头,江稚只好偷偷摸摸把他拉进假山,监控死角,适合密谋。
里面空间不算宽敞,也不够高,男人只能微弯腰低下头,她后背也挨着山石,往前站了半步,脚尖抵住他的皮鞋,上半身也几乎就要和他贴上。
“摄像头是真的故障了吗?”江稚压低声问。
程与淮神色不动,垂眸看她,耐人寻味道:“它只能故障。”
假山由太湖石堆叠而成,秉持了“瘦、透、漏、皱”的风格,千姿百态。
山石嶙峋而不规则,因而射进来的光线是不均匀的,有些地方亮,有些地方暗,而他此时就站在昏暗处,看不太清神情。
然而江稚却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不由得思
绪万千。
眼前这个男人公私分明,正直凛然的声名在外,没有人相信他会偏私,偏偏他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为她打破原则,退让底线。
“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明知故问。
江稚很清楚,作为集团最高管理者,他本就是制定规则,行走在规则之内的人,打破规则便意味着将那些一直以来信奉且严格执行,根本性的,可以说是信仰的东西亲手摧毁。
他明知一旦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信誉受损,如何服众?
可他仍然选择替她掩盖,包庇她,成为了她的共犯。
他有了瑕疵,不再完美。
却更加吸引她,让她止不住地心动。
为什么这样做?
程与淮琢磨着她的问题,当时情急之下他并没有多想,下意识就做了。
如果真要细究,大概是儿时有一次被推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没人和他站在一起,也没人护着他。
深知那种孤立无援的滋味,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站在她这边,护她周全。
纵然心绪繁复,说出口永远是云淡风轻:“在澄园,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他会无条件为她兜底,善后。
从拍卖会上认识以来,他展现给她的只是辽阔精神领域中的冰山一角,正人君子、优雅绅士,风度翩翩,是别人也可以看到的一面。
也许她顶着他合约女友的身份,出于演戏,不露破绽的考虑,还多了几分温柔偏纵意味,但他始终是游离在外的,甚至对她设限,边界分明,禁止越界。
直到此刻,江稚才真正确定,那道隐形界限已经消失,他的世界正式向她开放。
她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喜悦占据上风,情不自禁笑出声。
触手可及的距离,江稚忍不住上前拥抱他,月影般覆上去,用力搂紧他的腰,假山里光线晃动,一如那颗雀跃不已的心。
不是为了道谢,他们之间已不需要。
男人似乎逐渐适应了她的亲近,肌理线条并未像先前般绷紧,是放松状态。
“我以前在普罗旺斯旅行的时候,听本地人说过一句谚语,干旱会引发人的纵火欲。”
比方说,他总是把衬衫扣子系得一丝不苟,就会勾|引她想把它们一粒粒扯开来,窥探他深藏不露的私隐。
程与淮被她抱得有些心不在焉,一时间不太能理解这句话:“嗯?”
“没什么。”江稚松开手,重新站直身体,迎上他视线,漂亮杏眸含笑,熠熠生辉,“我很开心,真的,程与淮。”
得寸进尺是人的本性,就像完美无瑕的玻璃一旦出现裂缝,便会让人生出将它彻底击碎的欲|望。
她也想进入他的世界,肆无忌惮,试探出他的底线究竟在哪儿。
“喵呜!”
伴随着一记不满的吼声,一颗嚣张的猫猫头从假山上方探出,江稚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逆……”
想到什么,她及时打住。
程与淮淡声问:“这只猫是你的?”
“你怎么知道?!”江稚定定地凝视他的脸,不错过一丝表情变化。
腼腼是程明朗年初从斯京带回来的,性情怪异,时而抑郁时而暴躁,不喜近人,还带有一定攻击性。
江稚初到南院,当晚腼腼虽然尿湿她的床以示敌意,却被他偶然撞见夜里守在她窗前睡觉。
尤其是今天家宴上,她们配合无间地表演,这种默契不是一朝一夕间能培养出来的,程与淮便越发肯定猜测。
既然已经被他发现,江稚也不藏着掖着了,当场管教起来:“江腼腼,你这个逆女!”
众所周知,奶牛猫是猫界的颜值和智障担当,她收养的这只曾遭前主人虐待遗弃,患上抑郁症,治了两年多病情才有所好转,慢慢恢复了本性,皮得不行,尿床偷袭拆家是家常便饭,还爱干架挑事,连路过的狗都得挨它两拳,所以才会取名腼腼压一压性子。
今年二月初,她意外身受重伤,昏迷了近一个月,期间处于失联状态。
程明朗误以为她死了,腼腼也以为自己再次被遗弃,抑郁症复发,他只好把它带回澄园。
逆女腼腼自顾自地舔爪爪,并不搭理她。
江稚气呼呼地跟男朋友告状:“它欺负我。”
程与淮没有养猫的经验,开玩笑提议道:“要不让林管家扣掉它今天的猫粮?”
“腼腼你听到了吧?”江稚马上变脸,同仇敌忾地指着他说,“就是这个坏叔叔要克扣你的伙食,让我们一起讨伐他!来吧,我和你才是一边的。”
腼腼似乎听懂了,直勾勾地盯住他,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某位见识到人心险恶的坏叔叔:“……”
另一边。
正在回家路上的章艺晗趴在后座,泪水决了堤似的,崩溃大哭。
不仅脸面丢光,还被推下湖受到不小惊吓,被那么多人看了笑话,最后公道没讨到,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最可恨的是江稚这个始作俑者却丁点儿代价都不用付就全身而退。
她又是憋屈,又是难过,整个人难受极了。
章老太太本就不忿,被她哭得心烦意乱,从小骄纵惯了,遇事只会哭哭啼啼,真不争气。
“艺晗,现在没别人,你跟我交底说句实话,真是江稚推你下水的?”
章艺晗哭得更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其他人怀疑也就罢了,为什么连奶奶也不相信她?
她怎么可能以身犯险跳湖去栽赃陷害江稚?!
章老太太眯起眼睛:“那摄像头未免故障得太巧合了。”
章艺晗抽泣着说:“我感觉是被人动了手脚。”
章老太太也拿不准:“如果真是这样,更可怕。”
程与淮行事向来沉稳持重,如今竟为了一个女人不顾原则底线、利益和大局,宁愿得罪世交也要维护她,已经不是为色所迷那么简单了。
看来之前她们低估了江稚在他心中的分量。
“那我怎么办?”章艺晗脸色惨白,“是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章老太太斜睨她一眼:“你在程家不是还有个靠山?”
“您是说,舒伯母?”章艺晗止住泪,迅速反应过来,“对,舒伯母肯定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的!我这就打电话跟她说……”
“不急。”章老太太阻止了她,“这件事得从长计议。”
不要轻易出手,一旦出手就要一击必中。
章艺晗用力点头,这口气积在心间,横冲直撞,她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一个人。
今天在江稚那儿受到的羞辱,她发誓一定要成百上千倍讨还回来!
***
晚宴严格意义上来说才算家宴,入席的只有族中几位长辈和老太太所出的四房儿孙们,菜式以家常菜为主,很是丰盛,气氛也较为温馨和乐。
饭后众人分散四处,聊天喝茶吃月饼,赏花赏月。
老太太难得兴致高,拉着程与淮和程其茵陪她打麻将,大伯父程正远主动加入,凑了一桌。
大家有意哄老人家开心,十几圈下来,老太太胡的次数最多,程与淮却没开过张,连大伯父的屡屡示好都被忽略,人还坐在牌桌前,心思早已飘到了别处。
落地窗外,江稚正和程明朗、程则颖程光曜在花园里玩仙女棒,传出阵阵欢声笑语。
小胖墩活像刚出笼的小鸟,兴高采烈地举着小烟花转圈圈,又跑又跳,程则颖在后面追他,你追我赶,玩疯了。
此情此景,令程明朗心口堵滞,充斥着无言的酸楚。
以前稚稚也是这样活泼明媚,走路蹦蹦跳跳的,每次见面她都会不知从哪个角落跳出来故意吓他,打架也特别厉害,真诚仗义,勇敢坚韧,有一副很好的心肠,但凡认识她的人都很难不喜欢她。
自从她受伤后,就像一丛明亮篝火,被丢弃于漫天大雪之中,渐暗渐淡。
如果那场意外没有发生,该有多好?
所有人都会幸福着。
江稚吃着橙子
味水果糖,手里的仙女棒已燃尽,程明朗回神,取了根新的,用打火机点燃。
风有些大,她虚拢双手护住摇曳的火苗,金灿灿焰火迸射出来,如同星辰般,在她眼中闪烁。
程明朗不禁眼眶一热,迅速别过脸。
江稚察觉到他的异样,笑着一拳锤在他肩上:“甜甜,你也太没出息了吧。”
“……是沙子进眼睛了。”程明朗闷声说,强行挽尊。
“小哭包。”江稚又给他来了一拳。
看着她和程明朗有说有笑,程与淮不免想起之前酒店那夜,他们围坐在草地上一起听歌喝酒,也是这样地开心。
当时他在房里处理工作,想发信息让她上来,又觉得没有可打扰的身份和立场,于是作罢。
怎么没有身份和立场?
她……是他的女朋友。
程与淮漫不经心地将七小对的自摸牌九筒丢了出去。
此时,她应该在他身边,陪着他,不是吗?
新一轮牌局开始,程与淮给她发了条信息:“替我打会牌,我回个工作电话。”
不是吧,中秋节都不能好好过,打个牌还得分心处理工作。
江稚没回复,直接进来花厅,走到他身后:“事先说好哦,我牌技不太行。”
“没事,输了算我的。”
两人交接完,江稚坐到他的位置,佣人给她端来一杯茉莉花茶,放到旁边小木桌上。
程与淮拿起手机走出侧门,停在灌木花丛边,熟悉的馥郁香气勾起了某些回忆。
那时她拉着他躲在花丛后听大伯母的墙角,一朵粉紫色小花刚好落在她领口,月湖边的拥抱后,那朵花就不见了,不知是掉地上,还是……掉在别的什么地方了。
他及时掐断不该有的虚浮龌|龊思绪。
又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并没有什么工作电话需要回。
在外面待了几分钟,程与淮回到花厅,大伯父可能有事走开了,由程明朗接替。
江稚手气正好,兴致高涨,眼神示意他待旁边就行,她来玩。
程与淮也正有此意,拖来一把椅子,坐在她右侧,状似随意地将手搭在她椅背上,凑近去看牌,牌挺不错,只是……
他习惯把牌按照顺序摆放规整,而不是像她这样颠三倒四,杂乱无章,他一张张地重新摆好。
江稚见牌被他摆得整齐划一像是在参加军训,便起了玩心和他作对,故意颠倒打乱。
程与淮眸底闪过一丝无奈,颇有耐心地去纠正,她不甘示弱跟着捣乱,两人的手碰到了,他顺势轻轻握住她的手,带离。
他动作自然而随性,在男女朋友间做起来也很正常,但江稚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跟情窦初开的怀春少女般,不争气地红了脸,心跳加速。
男人像是从后面拥着她,存在感极为强烈。
离得这样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积雪木气息,稍一回头,便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根根分明,如果再近点,就能和他脸贴脸,鼻尖蹭鼻尖。
暧|昧极了。
呃,就算是在人前演戏装亲密,有必要靠这么近吗?
“打三筒。”男人在她耳边低声提醒,明显是察觉到她的走神。
右手被他在桌下握着,江稚左手打出三筒,被上家的老太太碰走,很快又轮到她摸牌,翻开来看是七万,不需要的牌,正准备丢掉,他再次同她私密耳语:
“明朗在做清一色,已经听牌,单吊七万,其茵手上有三条七万。”
江稚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
开透视眼了?
转念又想到他可是麻省理工的数学博士,而麻将恰好涉及数学的概率学原理,他可以根据每人打的牌,大概推算出他们手上还有什么牌。
太可怕了吧,这样跟明牌和他打有什么区别?
还好他和她是一伙的。
江稚当机立断道:“那我们这张七万留着不打。”
程与淮轻笑了声,尾音微扬:“嗯。”
江稚听得耳根微热,默默地将同情目光投向对面的程明朗,这人还傻乐着呢,殊不知他好不容易攒的清一色大牌已经完全没有希望自摸了。
程其茵也在悄悄观察紧挨而坐的两人,用妹妹的话说就是现场磕糖,眼角余光往牌桌下斜去,便是一双十指交扣的手,不为人知的甜蜜。
他们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但又恰到好处的隐秘气场,只属于彼此,别人谁都进不去。
午宴上,与淮哥鲜少动筷,全程都在关注女朋友,她嫌剥虾麻烦,他亲手给她剥,担心她吃蟹体寒,倒一杯花雕酒放她手边,就连和长辈说着话,也能适时地给她递上需要的纸巾……
仿佛这些事早已成为习惯,他自然而然就做了。
估计他对自己都没有这么体贴入微,周到细致。
还有,他看她的眼神,也和看其他人完全不同。
怎么说呢?
就……很不清白。
是那种男人看喜欢的女人的眼神。
这些年他接触过不少优秀女性,世交名媛淑女,独立知性的职场女强人,以及艺术领域的才女们……形形色|色,出类拔萃,但他和她们都止步于工作上的联系,基本没有私人往来。
以致外界曾因此妄自揣测他的性取向。
程其茵终于明白,他以前只是还没遇到那个可以走进心里的人,宁缺毋滥,她深信以他的性子,如果爱上一个人,便会死心塌地,从一而终。
“自摸!”老太太高兴地把牌一推,“对子胡。”
程其茵竖起大拇指夸道:“奶奶好厉害。”
程明朗怀疑人生地去翻剩下的牌,看到自己的自摸牌七万被另外两家牢牢抓死,顿时绷不住了,痛彻心扉。
“啊天要绝我!!!”
江稚和程与淮相视而笑,默契地交换了个做完坏事后秘而不宣的眼神,双手奉上筹码:“奶奶您今晚手气真旺。”
老太太喜笑颜开,连连点头。
她还没老糊涂,运气好是一回事,要不是他们三家轮流放水,她哪能赢得了这么多把?
程与淮微微弯起唇角,从木桌上拿过茶杯,低头浅酌。
一入口便知不是惯常喝的明前龙井,他微怔了下,只见杯沿处还沾着淡淡口红印,正好就是他刚刚喝过的地方……
他不露声色地咽动喉结,将茶水喝了下去,舌尖尝到淡淡茉莉香。
茶杯没有再放回原位。
第33章 怎偷亲
又打了几圈,老太太精神不济,程惠远陪她回房歇息,牌局也就散了。
江稚摆好今晚赢的筹码,拍照分享到朋友圈,一刷新便跳出许铭安发的新动态,也是一张照片。
他面带笑意和吕丽坐在沙发上,许婉宁从后面搂着他们肩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明明已经和自己说好不要再在意,但看到照片的瞬间,江稚还是感觉心口隐隐作疼,远不到痛的程度,若有似无,却无法忽略。
屋里有点闷,她走出外面透透气。
月到中秋分外明,即便被薄云遮蔽,边缘也刺透出明亮的金光。
父母还没离婚的那些年,自有记忆起,每逢中秋无论多忙他们都会陪着她过节,一起做月饼,做柚子灯笼,到桐城湾放花灯。
那时尚是花好月圆人团圆,她受尽宠爱,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他们分开之后,家也跟着散了。
江女士带着她流落异国,次年许铭安便有了新家庭,成为另一个女人的丈夫,成为另一个女孩的父亲……
那栋从小生活,承载了她儿时所有美好回忆的别墅,也不再是她的家了。
雷秘书已经确认许铭安得到方氏集团的一亿投资,她必须想方设法卡住许氏的其他资金回流,不能再给喘息之机,尽快把别墅买回来,免得夜长梦多。
起风了,一轮明月从云后现身。
整个长廊的花灯摇晃,橘光跃动,仿佛电影里陈旧的慢镜头。
程与淮立在其中一盏橘灯下,视线越过交错的光影抵达她。
她站在檐下,正望着月亮失神,侧脸浅浅映着月光,莹白剔透,有说不出的落寞,好似有种琉璃般的易碎感。
他深眸微敛,抬步朝她走近。
江稚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回眸一笑,与他视线相接。
花灯还在风中乱颤,灯光深浅不一,织出不真实的朦胧感,如梦似幻。
溶溶月色中,男人身形挺拔,气质卓然,极具辨识度,正不疾不徐地穿行过庭院,来到她近前。
“是不是想家了?”
他的嗓音低沉而磁性,一下将江稚拉回真实中,她鼻尖一酸,轻轻地“嗯”了声。
可是,她好像已经没有家了。
起先她以为他大费周章亲自去桐城接她回来,是家宴上有什么特殊状况需要她当挡箭牌。
她甚至还以为,他给她介绍人脉资源,为她的事业铺路搭桥,算是加班费,或者额外补偿。
其实都不是。
将这些表象层层剥尽,江稚终于明白过来,他从程明朗那儿得知她没有飞去斯京和江女士团聚,而是还留在桐城,又猜到她也不会回许家,所以他才决定去接她,以加班的名义。
实际上,他是不想让她一个人孤零零过节。
心间疼意消失,被春水般的暖意取代,空落落的缺口在慢慢被填满,柔软得一塌糊涂。
江稚发现自己也很不争气地眼眶发热,仰头逼退泪意。
明明是中秋家宴,可他的两位至亲都不在,父亲已去世多年,母亲虽尚在人世,却远居澳洲,好几年没回国了,母子感情竟淡薄至此。
他和外公外婆舅舅那边也似乎不太亲近……
正是深谙这种孤独的滋味,所以他才不让她独自留在桐城。
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角,程与淮心底忽然有难以言喻的情绪漫上来:“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他难得卖关子。
两人都喝了酒,开车的是忠叔,几乎跨越大半座城市,路过千家万户的团圆,抵达A市知名景点萤湖。
萤湖背靠国家植物园,天然氧吧,环境清幽。
正值中秋夜,萤湖成了团圆饭后赏月散步,消遣的最好去处。
正门大排长龙,有人抱着电脑加班,几对情侣依偎着说悄悄话,小朋友们提着灯笼追逐嬉闹,还有音乐发烧友在人群中动情弹唱:“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不远处倒下的垃圾桶旁,两只流浪狗争抢着翻找出残羹冷炙,狼吞虎咽,大快朵颐。
车子通过拥堵路段,拐入林荫路,不到两分钟,萤湖西门便出现在眼前。
门边立着一块醒目的牌子,蓝底白字,上面写着“私人车辆禁止出入”,但出来察看的保安认出车牌后,立刻恭敬放行。
他们远离喧闹的人群,在僻静处下了车,慢悠悠散步到湖边。
没一会儿便有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送来一个纸箱,江稚看清装在里面的东西,惊喜极了,原来他是带她来放花灯。
她数了数,莲花灯共有十盏:“都是给我的?”
程与淮唇边噙着淡笑,眼神里透出连他都没察觉到的柔色:“嗯。”
“太好了,”江稚跃跃欲试,“那我今晚要许十个愿望!”
湖水轻轻拍岸,深绿水面上有月色飘荡。
她走下台阶,拢好裙摆,掬起一捧水,泼向前方,湖面立刻皱了,生出圈圈涟漪。
程与淮来到她身侧,用打火机点燃蜡烛,将花灯递给她。
江稚深深地看他一眼,接过莲花灯捧在手里,虔诚祈愿——
“希望明年春天到来之前,我和他已经在一起了。”
莲花灯轻盈降落水面,花瓣层层叠叠,簇拥着浅橘色烛光,一闪一闪地飘走。
程与淮又点亮了第二盏。
江稚再次诚心许下愿望,送莲花灯入水。
第三盏,第四盏……
直到第九盏,她许的都是同一个心愿。
男人站在明暗交界处,灯光微弱,无法驱散他周身的清寂,英俊面容隐在光影里,模糊不清。
江稚往前倾身,伸出手,将他缓慢而坚定地拉向自己,拉到明亮之中。
明暗界限被打破,他整个人由模糊变得清晰。
她没去接他递来的第十盏灯:“最后一个愿望留给你。”
于是那盏烛火,便暂时停驻在他们怀中,扑通扑通地闪烁。
程与淮没有什么心愿,算得上无欲无求,见她态度坚决,他半蹲下身,捧着花灯送入水中,无声默念:
“无论她许的是什么愿望,都祝她心想事成。”
江稚的手很自然地搭在他肩上,轻拍了拍,歪着头俏皮笑道:“心想事成哦。”
浑然不察几缕发丝滑落他胸前,潜伏在他心口处,随着心脏的跳动起伏。
她和他有过多次的心有灵犀,程与淮并不觉得意外,低笑了声:“借你吉言。”
远处是灯火辉煌的城市,湖面上亮着一盏盏橘黄莲花灯,随风远去。
此处是不对游客开放的区域,周围尤为静谧,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江稚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他还在笑,是发自内心愉悦的笑。
清隽眉眼全然舒展开,眸底深处涌出笑意,光华灼目,就连此时头顶的漫天星辉,都被衬得黯然失色。
她耳朵里全是心跳声,震耳欲聋。
放完花灯,沿着林荫路走了十来分钟,江稚耳尖地捕捉到一阵异样声响,她谨慎打量四周,没有任何发现,轻扯旁边男人的衬衫衣袖:“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声音?”
程与淮自然也听到了,但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可能听错了吧。”
是吗?
江稚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拐过弯后,一对树下亲热的情侣突然撞入视野中,他们吻得那么激烈,活像要把对方生吞入腹。
简直是大开眼界,她看得目不转睛,原来还能这样亲……
程与淮好笑又无奈地把她拉走。
“非礼勿视。”
江稚轻声嘟囔,明明是他太正经了,看个亲亲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是公共场所,他们敢亲,她就敢看。
江稚想起某些往事,没忍住跟他告状:“你都不知道甜甜那家伙有多蔫坏!”
“甜甜是?”
“哦,是程明朗啦。”
程与淮只记得程明朗有个小名叫“转转”,他还是半大孩子的时候就爱围着人转,什么热闹都喜欢凑,连路上遇到的猫猫狗狗都能聊上几句。
倒不知道他还有个这么……黏糊糊的昵称。
“甜甜是我取的啦。”江稚笑眯眯地举手认领。
人如其名,程明朗心性单纯,阳光开朗,整天乐呵呵的,完全不像背景复杂的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后代,倒像个不谙世事的傻白甜。
显然他妈妈对他的期许,只是开心快乐地度过这一辈子。
她继续告状:“那次我们出去逛街,刚好撞见街角有对情侣在接吻,我当时还坐着轮椅呢,他居然把我推到他们前面,自己溜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围观,你说过不过分?!”
不过对方也没觉得受到冒犯就是了,甚至特别大方地向她展示了十八般缠|绵悱|恻的吻法。
程与淮眸色晦暗不明,沉声问:“你以前受过很重的伤?”
咦,这好像不是她话里的重点吧?
“还好,不算重。”江稚笑着摇摇头,“就是腰伤
比较麻烦。”
事实上,很重很重。
她差一点就死掉了。
“怎么受的伤?”
江稚眸光微颤,摇摇欲坠,她下意识地低头盯着地面的落叶,浓睫压下,遮住所有情绪。
好半晌后,她才答他:“是一场……意外。”
她声音很轻,落入晚风里便散了。
看出她不愿深谈,程与淮没再问下去,沉默着又走了一段路,依稀能听到广场传来的人声。
地上对影成双。
“你和明朗,认识很久了?”他似不经意地随口问起。
他们的交情比他想象中还要深厚。
江稚想了想,说:“认识差不多五年了吧。”
斯京的中国留学生本就不多,何况他们还是来自同个省份,异国他乡的留子,情感层面上容易亲近,加上饮食口味也相似,约着吃了几次饭后就熟悉起来,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原来他们只是好朋友。
程与淮的心霎时一松,面上重现笑意:“那位前后鼻音不分的中餐馆老板娘见到他岂不是会喊成‘陈民蓝’?”
江稚乐不可支,点头如捣蒜:“没错!”
程明朗的名字全是后鼻音,被老板娘喊出来个个都缺斤少两,他为此可没少郁闷。
程与淮没说什么,眼中的笑意更深几分。
江稚发现他今晚笑了好多次,从金叶酒店拍卖会那晚算起,后面相处的那些天里,他笑起来的次数全部加起来都没有今晚多。
“你平时为什么很少笑?”
程与淮敛了笑,不咸不淡道:“大概是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吧。”
在遇到她之前。
他生活中只有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工作,平静如死水,无波无澜。
江稚怔住,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
他只是全部压在心底,藏而不露罢了。
从小就背负着与生俱来的家族重任,他必须永远站在最高处,永远强大完美,永远沉稳谨严,不能有任何的污点和瑕疵,不能有半步行差踏错,也不能有个人的喜怒哀乐。
中午那场家宴,在她看来,与其说是亲人聚会,更多是利益交换。
他们都有求于他,或真心实意,或虚情假意,各种奉承讨好,为权势、为名利,为资源。
偌大程家,就像一座华丽的牢笼,无形之中困住了他。
长久以来,他被托举,被孤立在高处,为所有人保驾护航,遮风蔽雨。
然而,高处不胜寒。
他身上几乎没有什么烟火气,总有种对一切都漠然,拒人千里的疏离。
还有,虚无缥缈的孤独感。
一束亮光突然冲上夜空,“砰”地炸开,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尖叫声,此起彼伏:“快看,烟花!”
“走。”江稚拉住他的手,“我带你去开心一下。”
下榻酒店那晚,她知道他不喜欢热闹,也不喜人多场合,所以她提前从热闹中脱身,回房间陪他加班。
但今晚不同。
她不想他高高在上,完美无缺。
她想他拥有正常人的七情六欲,想看他为她心动,为她神魂颠倒,意乱情迷。
她还要他从那高岭之巅下来,去感受鲜活的,真实的人间烟火。
江稚不管不顾地拉着他冲向广场,涌进热闹的人群中。
一束束绚烂烟火升上夜空,如同金色花朵轰轰烈烈绽放,以刹那的闪耀去与永恒明月争辉。
他们牵着手穿越拥挤人潮,逆风而行,好似在私奔。
最后停在湖边,江稚扶着护栏微喘,许久没这么肆意跑过,酣畅淋漓。
她弯起眼尾,潋滟笑意源源不断地流出。
“烟花好美。”
青山明月,烟火星辰,目之所及,一切都那样真实美好。
他也是真实的。
在他身后,有金色烟火一簇簇地坠落。
如果他也愿意坠落。
那么,她一定会是那个接住他的人。
程与淮定定地看着她被烟火照亮的脸,有刹那失神。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
纯粹到了极致。
“嗯,很好看。”他答非所问。
今晚的烟花一共有四场。
一场在天上,一场在湖面,另一场盛放在她流转的清眸中。
最后一场,落在他心里。
他的心全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平静无波,目光忽地暗沉,流连在她嫣红的唇瓣上。
也许是月色太美,或者此时气氛正好。
在这一瞬间,他又有点想吻她。
程与淮没有迟疑,向前一步,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江稚若有所感地偏过头,正好撞上他幽深的视线,带着前所未有的热烈和专注。
她心尖蓦地重重一跳。
四目相对,眼神交缠,充满了男人和女人间难以言说的试探和侵占意味。
她无处可躲,也不想躲。
距离再次被缩短,鼻尖已有了男性气息的热度。
江稚一动不动,屏息以待。
整个人好像快要被暧|昧灼化了。
想象着,他含住她的唇,轻吮慢碾,是浅尝辄止,还是……长驱直入,唇舌相绞的法式热吻?
纠结着,如果是后者,要不要让他进来。
毫无预兆,手机的嗡鸣震动声煞风景地响起,屏幕跳动着一串来自国外的号码。
旖旎氛围顷刻间消散。
程与淮淡淡扫了眼就挂断,可对方不依不饶,打了一遍又一遍。
“抱歉,我接个电话。”他声线喑沉,听起来有着沙哑的质感。
说不上失落多,还是懊恼多,江稚胡乱地点了点头,转身面向萤湖,松了松薄外套,吹风,散热。
程与淮径直走到几米开外,接通电话:“什么事?”
另一端的舒晴火冒三丈,不满道:“你这是什么态度?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他目光难以克制,始终追随着那道站在湖边的纤细身影。
“没事我就挂了。”
“我都听舒宇说了,”舒晴连珠炮似地一通质问,“艺晗落水到底怎么回事?听说是有人推她,摄像头怎么会无端端故障?!”
程与淮抬手轻按眉骨,语气平淡得没有起伏:“舒宇不是都跟你说了。”
舒晴被气得不轻:“我不同意你和那女的结婚,死都不会同意!儿媳我只认艺晗……”
“你同意与否,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程与淮耐心告罄,挂断通话,回到她身边。
“又是工作电话?”江稚轻轻叹息,“怎么都不让人好好过节啊?”
程与淮含糊地应了声:“我们回去吧。”
烟花燃尽,人群已陆续散去。
两人沿着湖边往外走,江稚感觉到接完电话后,他的心情似乎变得不好了,难道是工作上遇到什么难题了?
可她又觉得不像,他一向是游刃有余,处变不惊的。
这个中秋夜如此美好,不该这样画上句点。
“我走得有些累了,先歇会儿。”江稚找了块草地,拉着他一起坐下来,“还记得之前你和我打赌赌输了,欠我一个条件吗?”
程与淮当然记得:“嗯。”
“我现在就要你兑现,”她顺势拿过他手机,“条件就是,没收你的手机。”
缺了他,天不会塌下来,地球也不会停止运转。
“我暂时帮你保管。”
江稚对着他的脸解锁手机,打开飞行模式,杜绝一切外界信息的干扰。
她希望他拥有一段只属于他自己,不会被任何人和事打扰的时间。
哪怕很短暂。
程与淮明白过来她用意,微微失笑,由着她去,调侃道:“要不要顺便也保管一下我?”
“唔。”江稚认真地考虑了下,“那我就勉为其难接收吧。”
她戳戳他手背,“托管费我收很贵的哦。”
程与淮挑眉:“不能打折?”
“可以是可以,”她点头说着,话锋一转,“不过费用打折的话,我无法保证被托管人会不会也被打折,比如来时还全须全尾,走时就缺
胳膊断腿什么的。”
程与淮:“……”
难得见他露出无言以对的表情,江稚忍俊不禁,把两部手机放进小包包里。
坐得腰酸,她索性在草地上躺下来,星空提花裙的裙摆铺开,璀璨星光一缕缕落入柔软草叶中,有着别样浪漫。
她调整好最舒服的姿势,拍了拍旁边,邀请他:“要不要来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
程与淮但笑不语,手掌撑着草地,躺到她指定的位置,仰面放松,舒展身体。
视野尽头,是一轮皎洁圆满的月。
其实远在人类出现之前,月亮就已经死去了,葬在满天星辰中。
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植物香气,身侧人的气息又是那么令人安心,所有负面情绪奇迹般消失无踪,程与淮阖上眼养神,意识不受控地渐渐涣散。
江稚许久没听到动静,侧过身,安静地欣赏了好一会儿他的睡颜。
她悄悄把头靠到他肩上,脸埋在他颈侧。
万籁俱寂,夜越深,月更明。
不知躺了多久后,江稚睁开眼,男人还在睡,呼吸均匀和缓。
月光轻柔笼罩着他棱角分明的脸,眉骨高,鼻梁挺,被光影分出明暗界限。
睡着的他,没有平日里的凌厉气场,也不疏冷,散发着成熟男人独有的荷尔蒙,充满了蛊|惑。
美色当前,江稚没禁住考验,轻声喊他名字:“程与淮。”
提前通知他,“我待会准备偷亲你,给你三秒钟的时间拒绝。”
她光明正大地作弊,秒速说完倒计时:“一二三。”
“既然你没拒绝,那我就当你同意咯。”
江稚细致地观察他神情,没什么反应,应该不是装睡。
她一点点凑近,在危险又刺激的边缘试探,气息变得凌乱,迫不及待地先一步扑上去。
谁知嘴唇刚挨到男人的脸,就感觉他呼吸微滞了下,似有醒来的迹象。
她心跳骤然失控,几乎撞破胸腔。
管他的呢,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她飞快在他脸上亲了口,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缓了两分钟后。
男人仍沉沉睡着,刚才可能是过于紧张产生的错觉吧。
江稚低下头,视线在他唇间游走,唇形和颜色都很漂亮,唇角被她不小心磕破的伤口结了痂,呈现出暗红色,莫名透着性|感。
他的唇看起来很柔软,很好亲的样子。
江稚不自觉地抿了抿唇,心如擂鼓,蠢蠢欲动。
烟火还未燃尽时,他是不是也有同样的心情,也想要……
吻她?
第34章 样口红印
彼此的唇还未相互碰触,男人潮热的呼吸徐徐喷来,似抗拒,又像是欲拒还迎。
江稚再次迷乱了气息,停顿两秒,或者更久。
时间的概念被模糊掉,她也已经彻底无法思考。
江稚往下低了低头,乌发如瀑披散而落,几缕发丝铺在他胸前。
她手心里沁出潮意,长睫眨了又眨,驱不散眸底漫上的雾气。
怪这夜过分安静,藏不住她的心跳声。
跳得那么快那么急,在漫山遍野回荡。
江稚偏过头,呼吸两口新鲜空气,盯着他的唇,咽了咽嗓子,然后屏息对准目标,慢慢贴上去……
就在这时,一道亮瞎眼的强光突然射、了过来,江稚惊愕地停止动作,整个人都懵了。
程与淮也从沉睡中醒来,还未完全清醒,像是刻在潜意识里的条件反射,第一时间伸手去捂住她眼睛。
自己略有不适地眯了眯眼。
男人手掌温热而干燥,正轻捂着她的眼,为她挡住强光刺|激。
他低声问她:“还好吧?”
一点都不好……
江稚咬紧牙一拳砸在草地上。
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亲到了!!!
“我没事。”江稚暗自庆幸,要是他的手再往下些,就会发现她的脸烫得厉害。
她睫毛轻眨,一下又一下,程与淮感觉好像捂着两只轻盈起舞的蝴蝶,掌心微痒,牵连着心口也掀起异样波动。
仿佛蝴蝶飞进了那里。
他挪开手,它们就消失了。
虚拢的指间,只有夜风寂寥吹过。
见两人坐起身,夜巡的保安挪开手电筒,大声催促道:“已经闭园了,请你们立刻离开!”
江稚想起初中寄宿时,教导主任老爱去学校后山小树林逮约会的小情侣,手电筒一照一个准,惊起尖叫声一片片。
没想到她今晚也被逮了一回。
好在不用写千字检讨。
“我们马上就走。”保安大叔职责所在,江稚无意再给他添麻烦,拉着男朋友往出口方向走,“中秋快乐,再见。”
保安面色稍缓,回了句中秋快乐,继续执行巡园任务。
巡查到停车场,一部黑色轿跑从里面开出,他这才后知后觉他们身份尊贵非凡,应该就是今晚园区负责人亲自接待的那两位贵客。
车里,江稚坐在右侧后座,回过味来,笑个不停。
“被保安大叔当成深夜私会的野鸳鸯抓了个现行,是不是特别新奇的体验?”
岂止。
今晚的一切对程与淮来说都很不可思议,穿过喧闹人群去看烟花,在烟花下忽然生出吻她的冲动,还躺在草地上睡觉……
甚至久违地在零点前入睡,不受打扰,无需保持戒备,自然而然进入深度睡眠,也没有做噩梦。
“我睡了多久?”
他们很有默契地没去看对方的唇,连眼神都似有意躲避着交集。
江稚从小包包里拿出他手机,按亮屏幕:“将近三个小时。”
顺手递还给他:“要现在解除飞行模式吗?”
“不用。”程与淮接过手机,息屏。
橙黄的灯光在车内进进出出,明暗交替,安静极了。
江稚从明处望向暗处闭目养神的他,红唇勾起清浅弧弯。
下一次,她一定要亲到!
回到南院,江稚准备上楼洗澡,摸到颈间的紫钻项链,正要摘下来物归原主,身后的男人出声阻止了她:“就当是今晚的托管费。”
价值连城的定制高珠说送就送,真是财大气粗啊。
看他心情还不错的样子,江稚眼眸狡黠地转了转,得寸进尺:“那我能不能带两个麻袋去打劫一下你家金库?”
上午挑项链时,她留意到隔壁藏品库门前坐着两只玉雕貔貅,猜想那应该是金库。
她只是一时起意开个玩笑,没想到他竟然当真了,让林管家送来两个麻袋。
这下江稚傻眼了:“真去啊?”
客厅灯光明亮,她投向他的视线猛地顿住,没看错吧?
不确定。
再仔细看看。
江稚瞳孔微震,他唇角结痂的伤口边确实多了一抹可疑的红色。
该不会是……
在手电筒强光照过来时,她紧急撤离,口红不小心蹭到了他唇角?!
口红蹭得凌乱,形状不规则,在冷白肤色映衬下,不仅显眼,还衬得他,格外地欲。
江稚心情复杂,都没亲着,却留下“罪证”,白担了轻薄他的罪名,多冤啊她。
不行,在他发现之前,她一定要想办法消灭“罪证”!
“走吧。”程与淮不仅对她有求必应,还考虑周全,“我帮你放风。”
江稚:“……”
什么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不就是了?
不过也好,还能多出一段相处时间,到时她再见机行事,抹掉他唇边的口红印。
实在不行的话,她就装作没站稳,重演假摔戏码,现场给他亲一个,混淆掉原来的印迹。
办法不怕旧,管用就行。
何况她已经有经验了。
有程与淮在,地下藏品库级别极高的安保形同虚设,江稚顺利来到金库前,密码门一打开,金灿灿的光扑面而来,毫不夸张。
程家积攒百余年的财富,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眼前。
金条、金块和金砖整齐有序堆积如山,金丝楠木陈列架上也摆满各式各样古董黄金摆件,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正中间那幅纯金打造的国家地形图,山脉平原盆地河流,纤毫毕现,堪称鬼斧神工。
她仰头看,上方还有3D投影的二十八星宿,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天地四灵,分守四方。
星辰闪烁,蕴藏着神秘的东方力量。
“看看喜欢什么,随便挑。”
金库里的东西,程与淮都有处理权限。
江稚随手往离得最近的陈列架上一指:“我
都喜欢,怎么办?”
她看中的大部分黄金饰品及摆件原本是预作程家家主将来娶妻的聘礼之用,程与淮并不打算结婚,自然也就用不上。
既然她喜欢,送给她也不是不行。
见男人面露沉思之色,似乎在认真考虑她随口说的玩笑话,江稚连忙拍拍他手臂:“我说笑的啦。”
她从架子上挑了一对一眼中意的招财猫,别看只有巴掌大,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又颇有仪式感地洗劫了小半麻袋金条金块金砖,有点重,提是提得动,但她腰经不起这么大强度的消耗。
“程总,帮我抬一下。”
“不再挑挑别的?”程与淮单手轻松地将麻袋提起来。
“这些就够了。”
最重要的是满足了某个心愿,她做过好几次梦,野外探险发现宝藏,金银珠宝遍地随便捡,可惜次次都没来得及装袋,梦就醒了,怎能不扼腕长叹?!
此时,中控室里,全程盯紧金库监控的值班保安们,目送两人带着小半包黄金离开后,面面相觑,满头雾水。
什么情况???
看不懂。
完全看不懂。
将打劫来的战利品封袋收好后,江稚进浴室泡澡,吹干头发趴在床上,迷迷糊糊间,总觉得有什么事忘了做。
到底是什么呢?
思来想去,没有头绪,再次昏昏欲睡之际,她猛地拍床坐起来。
卧槽,她被满屋黄金迷花眼,迷了心窍,竟忘记抹掉他唇边的口红印了!
他会不会已经发现了?
口红印,又刚好晕开在那个位置,今晚他身边只有她一个人,想抵赖都不行。
这不就等于直接暴露了她心思?
万一,他洗脸时没看镜子呢?
这也是有可能的。
心里有个声音弱弱地反驳:
但可能性微乎其微。
江稚百般懊恼纠结,辗转反侧,困得眼皮直打架,终于怀着侥幸心理睡去。
他却不肯放过她,追来她梦里,指着唇角的口红印,问怎么回事?
她坦然承认:没错,是我亲的,你想怎样?
他说:没想怎样,他要亲回来。
男人把她拉入怀里,在漫天盛开的璀璨烟花下,低头吻住她。
从温柔吮-尝,到法式舌-吻,她在他怀中几近窒息。
他气息滚烫,往锁骨下方蔓延。
他们相拥着倒进草地里……
“砰”地一声,江稚从床边摔下来,椿梦余韵未消,气血翻涌,浑身发热。
她捂住脸,天啊,怎么会做这么羞人的梦?!
蜷在地毯上躺了片刻,江稚轻揉着腰,梦境细节走马灯似地在脑中清晰回放,一遍又一遍。
以致起身时她的腿不禁软了下,扶着床才勉强稳住身体,贴好膏药,趴回床上。
落地窗外,天色微明,鸟鸣声清脆。
睡了个不长不短的回笼觉,磨磨蹭蹭洗漱完,江稚下楼吃早餐,意外撞见男人正坐在客厅桌前喝咖啡。
她停住脚步,悄悄去观察他唇角,上面沾的口红印已经不见了。
她忽然眼前一黑。
程与淮也看到了她,放下咖啡杯:“早。”
江稚走到他对面坐下,察言观色,看不出什么异样。
“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说完,她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
满脑子都是梦里的画面,他的吻不断往下,最后掀开她裙摆钻进去……
星光在草地上跳跃。
他不仅亲,还咬她。
她毫无招架之力,连魂魄仿佛都出窍离体了。
他在她梦中是那样地失控和涩晴,而眼前真实的他,衣着精致讲究,雪色衬衫挺括,扣子系得严严实实,清雅矜贵。
分明是同一个人,却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
非常矛盾,非常割裂。
搞得人心yellowyellow的。
她没办法再直视他了。
程与淮指腹抵着眉心轻按,语气难辨情绪:“托江小姐的福,我几乎一夜没睡。”
来了来了,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江稚头皮发麻,暗叫不妙,他果然发现了她留下的口红印,现在还要和她当面清算。
啊啊啊就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非要把话摊开来说得这么明白?
没看出来她此时脸皮比纸还薄很害羞吗?!
还有,一个吻而已,威力这么大么,居然让他整夜失眠?
不过她转念一想,初吻在那种情形下不明不白地被人夺走了,换作谁都不可能不在意,不追究。
可问题是,昨晚她根本没亲到好吗?!
顶多在他脸上蜻蜓点水亲了下,尝到了点甜头,后面他擅自闯入她梦里各种占便宜,早就千百倍讨还回去了。
“嗯?”江稚负隅顽抗,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做什么了吗?”
男人靠向椅背,意味不明地看着她:“江小姐不如好好回想下。”
皮球又被踢回来了。
江稚再三斟酌后,决定装傻到底,神情无辜地摇摇头:“想不起来。”
“这样?”程与淮指尖漫不经意地轻点着桌面,垂眸略作思考,沉吟道,“刚好我手上留有证据,或许可以帮你回忆一下。”
什么?!
江稚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他居然还留有证据?
第一反应是——
她偷亲他时,他该不会故意装睡,是清醒状态吧?!
钓鱼执法???
第35章 才私心
“什么证据?”
江稚故作镇定地问,以不变应万变。
见男人解锁手机,点进相册,她暗暗松一口气,还好不是人证。
看来他当时的确是在熟睡,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事。
但眼下形势并不容乐观,她又想到某个可能性,难道他昨夜洗漱时发现了唇边的口红印,还特地拍照留证了?!
糟糕,有图有真相,这下要怎么狡辩抵赖?
江稚冥思苦想,灵光乍现,他们在草地上侧身面对面睡觉,本来楚河汉界睡得好好的,谁知他突然凑过来亲她,她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地躲开他,口红不小心蹭到了他唇上……
合情合理也合乎逻辑,完全能说得通。
反正他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还不是任由她颠倒黑白,胡编乱造?
江稚做好应对准备,露出浅笑,姿态松弛,接过男人递来的手机,看到屏幕上的照片,她惊讶地睁大眼,愣住了。
所谓证据,不是想象中的唇角口红印,而是风牛马不相及的床-照。
床单中间位置还染着一团不规则,尤为可疑的深色印迹。
江稚的目光像是被烫到了,没有细看,火速挪开,耳根涨得通红。
可以理解,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长期禁,欲,积累太多,梦里自动排出那啥也是正常的。
但是!!!
他也太不把她当外人了吧。
这种私-密东西,是可以随随便便就给她看的吗?!
“江小姐想起来了吗?”男人双手交叠搭在桌面,气定神闲地问。
江稚:“???”
她该想起来什么?
天知道她此时脑子一片空白。
等等!
江稚想到他先前的话:“托江小姐的福,我几乎一夜没睡。”
这意思该不会是……
他孟遗和她有关?!
登月碰瓷也不是这么个碰法吧。
“程总,大早上的,我们聊这种……话题,”江稚递过去一个“你懂的”隐晦眼神,欲言又止,“好像不太合适吧。”
“那江小姐觉得,”程与淮指尖轻点屏幕照片,“昨晚腼腼尿在了我床上,合适吗?”
江稚足足反应了好几秒,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原来床单上的印迹是腼腼尿的啊。”
搞半天,居然是她想歪了。
都怪那场椿梦,害得她满脑子黄、色废料!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她以为的内容太不可描述了,怎么可能告诉他?
江稚有点心虚,眸光微闪,随便扯了个理由:“我以为是你
夜里喝水不小心洒到床上了。”
程与淮不知道她脑补了那么多乱七八糟有的没的,便没再细究。
心情坐过山车般起伏,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胸腔,江稚想起来,昨天在假山里,她跟他告状腼腼欺负她,他开玩笑提议克扣猫粮,她立马倒戈,拉着腼腼一起讨伐他这个坏叔叔……
没想到当晚腼腼就报复性地把他的床给尿了,害得他一夜没睡。
江稚缓慢地眨了眨眼,小声狡辩:“猫猫自主行为,请勿牵涉无辜之人。”
“如果我没记错,”程与淮眉梢微挑,“它似乎是你的逆女。”
江稚淡定以对,见招拆招:“按照协议,四舍五入,合约期间腼腼也算你的逆女。”
程与淮:“……”
佣人送来早餐,依次摆到桌上,一杯坚果燕麦奶,小碗混玉米粒的紫薯泥,一笼水晶虾饺,五香茶叶蛋,以及小份的水果拼盘。
事情就算这么翻篇了。
江稚心中仍有疑虑,那口红印蹭在他唇边还挺明显的,难道他真没发现吗?
还是说发现了,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心思藏得太深,琢磨不透。
江稚吃了两口紫薯泥,留意到对面的男人也端起咖啡杯,指节白皙修长,漂亮得像艺术品。
他薄唇含着杯沿,浅酌一口咖啡,接着喉结微动,无声吞咽下去,动作优雅,赏心悦目。
某些画面争先恐后从她脑海中涌现,他藏在裙摆下亲她,竭尽所能地取悅,吞咽……
她迅速掐断思绪,却掩不住阵阵的脸热。
早餐吃得差不多,林管家带着两个佣人进来,没一会儿就搬下了床垫,腼腼这一泡尿可不得了,百万定制床垫惨遭横祸,提前终结职业生涯。
这个逆女,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手机屏幕亮起,是雷秘书发来的邮件,江稚点开看完内容,面露凝色。
她拿着手机坐到程与淮旁边,让他看邮件。
“许氏是桐城湾大型商贸综合体星级酒店项目的承建方之一,而空中花园和空中走廊项目的负责人正好是许铭安现任妻子吕丽的哥哥吕鹏。”
吕鹏这人没什么能力,目光又短浅,还有过数次中饱私囊的前科,许铭安耳根子软,枕边风吹得多,没少为大舅哥擦屁|股,爷爷也因此对他日渐失望。
程与淮稍稍侧过身向着她,一心二用,边浏览邮件边听她说。
“近年来原材料价格上涨,吕鹏为谋私利,和上游供应商暗中勾结,以次充好,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通过工程验收。”
许铭安名下已经没有可抵押的不动产,只要暂时卡住资金流,买回别墅指日可待。
其实江稚莫名笃定,以他们的交情,只要她提出来,他就一定会帮忙。
但她不想让他在正事上因为她公私不分,落人话柄,所以才想方设法收集资料,找到工程项目的漏洞,这样一来他对董事会和合作方都能有所交待。
程与淮正色问道:“这些资料你是怎么拿到的?”
据他所知,她只拿许氏的股份分红,并不参与具体管理和运营,曾有德更不可能接触到这种核心机密资料。
江稚跟他对视,弯起唇角:“我掌握了重要人脉。”
她简单说了上次趁许氏内部混乱,浑水摸鱼,高价收买雷秘书当眼线的事。
程与淮定定地看着她,惯常喜怒不形于色,此时眼里却透出不加掩饰的欣赏之意。
她聪颖过人,既掌控全局,环环相扣,又潜谋于无形,坐收渔利。
她的行事风格、手段跟他别无二致,很多想法更是不谋而合,这种默契可遇不可求,他再次动了心思:“真不考虑加入程氏集团?”
他已经有了大致计划,对她进行重点培养,一对一私教,将来当集团二把手不成问题。
程与淮不否认自己藏有私心。
等合约结束,也许他们从此就再无交集。
他不想和她失去联系,做回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他想把她留下来。
这是江稚第二次收到共事邀请,上次还以为他是临时起意跟她开玩笑。
不由想到他堂妹程其茵,取消婚约后,在他的鼓励下出国进修MBA,如今在集团担任要职。
前阵子公司内部竞聘战略投资部总裁,程其茵的最大竞争对手是一位因结婚生子暂别职场,后遭丈夫背叛离异的单亲妈妈,对方综合能力更胜一筹,她输得心服口服。
从始至终,他并未动用集团最高决策者的特|权徇私,偏袒堂妹,而是创建公平公正的良性环境,让她们凭实力竞争。
越是了解他,就越被他吸引。
“我听说今年程氏的女性录用比例高达80%,”江稚问出压在心里许久的疑问,“你是不是对人事部下了指示,优先录取女性?”
“纯属巧合,”程与淮客观地就事论事,“她们本来就比男性优秀。”
江稚犹豫片刻,最终决定遵循内心。
“谢谢程总的肯定,”她再次拒绝了他的工作邀请,“我以后可能不会在国内长待。”
除非,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让她心甘情愿留下来。
程与淮想起金叶酒店拍卖会第一次见面那晚,她就说过将来会在瑞典定居。
他眸色不自觉幽沉几分,低低地“嗯”了声应她。
她还说过,将来要和喜欢的人结婚,还想生个孩子。
然而,这两项都在他的人生规划之外,他无意于婚姻,也没想过谈恋爱。
爷爷去世后,他的余生只剩程家和集团。
爱情,婚姻和孩子,她想要的他都给不了她。
他从来不做无法兑现的承诺。
程与淮仰起头,下颌线随之绷紧,将咖啡一口饮尽。
从未有过的苦涩。
气氛凝滞,仿佛冬日落雨,在半空中被冻住了。
轻快的“喵~”声打破静寂。
只见尿床的小坏蛋从楼梯扶手一跃而下,稳稳降落地板,大摇大摆地往外走。
“腼腼,你给我站住!”
江稚刚要起身,腰间猝不及防袭来剧痛,她跌坐回椅子,咬牙轻“嘶”了声。
“怎么了?”程与淮不明情况,没有贸然碰她。
江稚偏过头,对上他隐含关切的视线。
“腰疼。”她轻咬下唇,趴在桌面缓了缓,老实交代半夜摔下床的事,本以为贴了膏药就能止痛。
看她额间冒汗,明显疼得厉害,程与淮眉心紧蹙,声线微沉:“必须要去看医生。”
其实她的腰伤并没有那么严重。
江稚心里有数,故作轻松地笑问:“你们霸总不是都有一个24小时随叫随到的医生朋友吗?”
小说里都这么写。
澄园确实有配备私人医生,但擅长治疗腰伤的是另一位熟识的世交长辈,就住在山脚下,距离不算远。
十五分钟后,车子抵达目的地,一座古色古香的中式宅院,围墙爬满绿藤植物,开着一簇簇白色小花,在阳光照耀下,生意盎然。
庭院内也是花团锦簇,两人沿着青石小路往里走,身影斜映入小池塘中,睡莲铺水,团团圆叶下有红色锦鲤成双成对嬉戏。
提前打过招呼,一位眉眼和善女人出来迎接他们,江稚跟着程与淮喊她“臻姨”,真巧,这位她也在官媒的新闻报道上看过,国医大师颜臻,据说她退休后便不再对外接诊,四处云游,行踪不定。
没有过多寒暄,进屋后,颜臻立即为江稚诊脉,查看完伤处,她温和地问:“腰是怎么落下旧伤的?”
江稚余光瞥了眼不远处站在窗前的男人,低声说:“被碎石砸到了,没有及时得到医治。”
一共延误了254小时
17分39秒。
颜臻又问:“月经还正常吗?”
江稚想了想:“之前停了半年左右,上个月才来,不过量很少,还疼。”
受伤后她暴瘦到七十多斤,月经就暂时停了。
“这个急不得,得慢慢调养,”颜臻临床经验丰富,初步定下治疗方案,“先做个针灸吧。”
“好。”江稚跟着走进内室,趴到理疗床上。
颜臻净手消毒,定点定穴,为她施针。
留针时间20分钟,疼痛逐渐缓解,江稚闻着空气里的淡淡药香,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颜臻无声叹息,这孩子以前不知道经历过什么事,忧思过重,心气郁结,即使是睡梦中仍不安凝眉。
时间到了,颜臻拔出针,在她腰间搭了条薄毯避免受凉,轻掩上门出去。
“臻姨。”程与淮刚打电话交代助理高阳将原定上午的高管会议延迟到下午,收了手机上前问,“她的伤怎么样了?”
颜臻难得见他这么关心和在意一个人,笑了笑:“没有大碍,但得好好调养。”
她看着他唇角结痂的伤口,眼睑的淡青色,以及面上倦意难掩,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年轻气盛,难免贪-欢逐-乐,可也不能纵玉无度,居然折腾得人家女孩子都腰伤复发了。
身为医者和长辈,她委婉提醒道:“这段时间要让你女朋友注意多休息,饮食清淡,尽量避免高强度的剧烈运动。”
程与淮专心记着医嘱,没听出她话中隐含的深意。
颜臻只得补充强调:“最好不要行-房-事,如果实在忍不住,也要注意体,位。”
“……”
误会解释不清,百口莫辩,程与淮只能认下所有的指控。
他不自然地抵唇轻咳了声,转移话题:“臻姨,我最近又开始间歇性头疼了。”
“怎么回事,”颜臻拉起他的手把脉,“偏头痛复发了?”
治疗室内。
江稚醒来,发现针灸已经结束,腰也不怎么疼了,她掀开薄毯,叠好放在床上。
拉开门走出房间,隐约有说话声传来:
“你的意思是,只要被她碰到,就会头疼?”
是臻姨的声音。
江稚呼吸一滞。
又听到熟悉的低沉男声说:“我觉得不是她的原因。”
“是因为你父亲?”
涉及隐私,江稚没有再听下去,转身时不小心撞到旁边的罗汉松盆栽。
人已经走远了,一截斜出的绿枝仍然轻轻晃动。
客厅里的交谈还在继续。
“源头上应该是,”程与淮淡淡地说,“也存在其他原因。”
他并不习惯和别人有肢体上的亲密接触,大家知道这方面的禁|忌,平时都谨慎地和他保持距离。
而江稚是他名义上的女友,也是唯一一个可以随时随地、无所顾忌碰触他的人,甚至有时候她只是挨得近了些,越过安全社交距离,他都会感到不适应。
也许正是因此产生了情绪波动,进而引发偏头痛。
这种情况近期稍微缓和了些,他也在慢慢试着适应和接受。
还有心理方面的诱因。
比如,他听到母亲舒晴的声音,除了头疼,还会隐隐觉得恶心。
作为当年事件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颜臻心中百感交集:“与淮,你父亲的死只是一场意外,这么多年过去,你也该放下了。”
程与淮没再说什么,偏头望向木窗外,阳光肆意泼洒,处处都明净透彻。
视野中忽然出现一道白色身影,墙上蔷薇开得正盛,浓绿枝叶交织缠绕,蔓延出粉色花瀑,沿着斑驳墙面流淌而下。
她捧住一团花,鼻尖凑近去闻,裙摆迎风,轻盈摇曳。
满墙的花朵也跟着摇摇欲坠。
画面鲜明而热烈,像极了莫奈的油画。
画中人美而不自知,更不知成了他人眼中的风景。
看见一只肥嘟嘟的橘猫窝在花影下酣睡,发出细细的呼噜声,江稚放轻脚步朝它走近。
胖橘猫很是警觉,耳朵微动,睁开眼看了看她,又懒洋洋闭上。
江稚没再打扰它,惊喜地去看墙根下缓慢移动的一群蚂蚁,队伍排得歪歪斜斜,在风中将粉色花瓣托起,如同翩跹起舞的蝴蝶。
她啧啧称奇:“你们蚁后是准备举办一场浪漫婚礼吗?”
蚂蚁们默不作声地举着花瓣从她脚边路过。
“现在感觉怎么样?”一道颀长身影从斜后方靠近过来,“好些没?”
江稚回头看去,笑意盈盈:“没那么疼了。”
一片花瓣落在她发间,程与淮抬手正要去拿下来,江稚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他伸出的手便落了空,唇线抿紧,好半晌才轻描淡写道:“你头上有花瓣。”
江稚慢半拍地“哦”了声,摸到花瓣,虚握在手心:“要回去了?”
“嗯。”
颜臻给江稚开了几副中药,送他们到门外,又嘱咐一遍相关注意事项,让她记得下周回来复诊。
路上,两人各怀心事,沉默无话。
回到南院,程与淮遵医嘱亲手熬好药,盯着她喝完才去公司。
江稚闲着无事,打算回房睡会儿,有佣人进来告知程惠远约她到茶室喝茶,这个点喝茶还早,应该是找她有什么事?
江稚刚踏入茶室门,就闻到了茉莉花茶的清香。
程惠远穿着一袭月白梅花暗纹旗袍,素雅端庄地坐在茶桌后,朝她点头致意:“江小姐,请坐。”
对方面带微笑,语气却透着疏淡礼貌,江稚心底蓦然泛起一丝莫名的不安。
程惠远给她倒了一杯花茶,也不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江小姐,我找你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江稚心绪起伏,定了定神:“……您请说。”
桌上的莲纹香炉飘出袅袅白烟,如同山间的薄雾屏障,隔在她们中间。
程惠远面无表情地透过弥散的朦胧烟雾看向她:“我希望你和与淮仅止步于合约关系,不要再往前越界,妄想假戏真做。”
江稚云里雾里,怀疑自己听错了,在桌下攥紧手,稍微冷静下来。
越界?妄想??假戏真做???
原来自己在她眼中竟是那等别有用心攀高枝的人吗?
“我还希望江小姐能够答应我,”程惠远咄咄逼人,“即使将来有一天与淮跟你表明了心意,也请你拒绝他。”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江稚难以理解,甚至觉得她的话有些荒唐可笑。
程惠远端起茶杯啜饮,声音淡淡:“我自然有我的理由,你不必多问。”
“抱歉,程女士,我没办法答应您的无理请求。”
江稚同样态度强硬,但看在她是程明朗妈妈的份上,还是给她留了些体面和尊重。
“因为你们不合适!”
程惠远不再看她,冷着脸搁下茶杯,直白地说,“他需要的是一个门当户对,能和他并肩而立的妻子。”
第36章 能拆穿
“希望江小姐对我们今天的谈话保密,尤其是不要向与淮透露一个字。”
江稚没有表态,起身离开茶室。
人走茶凉。
唯有桌上香炉的白烟,仍在日光纤尘中虚虚飘散。
雾锁烟迷。
江稚出门往右走了几分钟,恍然发觉周围景色陌生,透过古朴的菱形雕花木窗望去,竹影斑驳,浮光跃金。
有些刺眼。
她迷路了。
索性在墙边的长椅坐下来,安静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一团猫影滚到她脚边,四脚朝天,露出雪白柔软的肚皮。
见江稚没反应,腼腼不满地撞了她一下:“喵!!”
江稚这才回过神,笑着摸摸它脑袋:“我们这是和好了,对不对?”
腼腼高冷地举起小爪爪,轻拍向她掌心:“喵呜。”
达成共识。
“对不起啊,我以后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腼腼像是听懂了似的,慢慢眨着金绿色大眼睛,很乖巧地蹭了蹭她的手,传达友好信号。
有腼腼带路,江稚顺利回了南院。
路过池塘边,她看到先前种下的月季家书顶端冒出了个花苞,长得小小粒,分明弱不禁风,却迎着阳光,肆意生长。
她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伸出手,将柔嫩的小花苞掐掉,顺便撇下两片黄叶。
程与淮是第一个发现花苞消失的人,他今晚有私人饭局,回来已是九点多,发现早上还在的花苞竟不见了踪影。
他叫来林管家,沉声问是怎么回事。
林管家也不清楚什么情况,以为哪个佣人多手多脚闯了祸,调取监控后才确认花苞是江稚亲手掐掉的。
江稚正趴在床上神游天外,等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渐近,她才反应过来,立刻闭眼装睡。
程与淮停在门口,门没关,灯也亮着。
他往里面望了一眼,她可能身体不舒服,今晚睡得比平时早,本想问下她腰伤情况,只能作罢。
正要走开,床上的人翻了个身,搭在腰间的薄被滑落大半,他亲自领教过她睡觉有多不老实,放轻脚步走近床边。
灯光橙黄,女孩子安静睡着,浓睫低垂,乌发散乱,衬得肌肤如月中聚雪。
摆在床头柜上的瓷瓶,插了束红玫瑰,娇艳欲滴。
半分比不上她的好颜色。
程与淮转开视线,弯腰拉起薄毯。
清冽男性气息笼罩而来,江稚瞬时心弦绷紧,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好端端的,她干嘛要装睡?
装就装吧,还慌里慌张挑了个对腰特别不友好的睡姿,难受得不行,只能翻身调整。
这一翻可好,被子掉了,还把他引进来了。
薄被重新搭回腰间,无形的压迫感也随之减去大半,房间里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但江稚知道他还在,而且就站在离床边不远的位置,存在感强烈到难以忽略。
他为什么还不走?
江稚心乱如麻,无法想象,他此时是以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在看她。
又在想些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无声流逝。
还不走,还不走!
他到底要做什么呀?
实在受不住了,江稚败下阵来,发挥出色演技,佯装打了个冷颤,抱着手臂迷迷糊糊睁开眼,看清立在床前的男人,她惊讶地坐起身,明知故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程与淮压着唇角上扬的弧度,似笑非笑:“想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还是没忍住,他低笑出声。
江稚本就脸皮薄,听到他笑,更加恼了,气鼓鼓地随手抓起一个枕头砸过去。
原来他早就发现她在装睡,还故意留下来等着拆穿她!
怎么感觉这人好像变坏了,他的绅士风度呢?
程与淮稳稳接住枕头,放回床上。
江稚瞪他一眼:“我装睡是有原因的。”
“哦?”程与淮饶有兴致地问,“什么原因。”
“我是想试探你。”
“试探我什么?”
不方便坐她床上,他随意往床头柜一倚,姿态清越,玉树临风。
江稚被近在眼前的美|色勾得目不转睛,唇干舌燥,咽了咽嗓子才说:“试探你会不会再次趁我睡着,见|色起意,兽|性大发。”
与其一颗心被吊得七上八下,不如主动出击,先发制人。
程与淮捕捉到关键信息,慢条斯理挽起袖口的动作一停。
“再次?”
“对,”江稚点点头,指着他唇角结痂的伤口,坦然地问,“你昨夜肯定发现唇边的口红印了吧。”
见他沉默,等于是默认了。
果不其然!
她验证猜测,开始倒打一耙,理不直但气很壮:
“那时,我们躺在草地上睡觉,你突然凑过来亲我……”
江稚不再往下说了,眼神恰到好处地含羞露怯。
许久没得到回应,她难免心虚,试探性问:“你该不会觉得我在说谎吧?”
程与淮神色若有所思,对于睡着时唐突她的事,他完全没有印象,相关记忆是空白的。
但不否认,以过去的经验,这种事确实有可能发生——
他又一次混淆了梦境和现实。
程与淮轻揉眉骨,声线极为低哑:“抱歉。”
也许,他该找个时间去看心理医生了。
他承认了???
他居然……承认偷亲她了?!
还为此道歉?
江稚直接懵了,那些话都是她颠倒黑白胡扯的,为什么他会承认啊?!
到底怎么回事?
难道说,她知道的只是其中一部分真相,在她偷亲他之前,他就醒来过,还趁她睡着,神不知鬼不觉地……亲了她?
两人各有各的不确定,彼此目光忽然撞上,又微妙而默契地弹开。
一个垂眸沉思,一个心潮起伏,谁也没有再出声,沉默混杂着暧昧不停发酵,四处弥漫。
大约过去一个世纪那么久。
久到江稚都开始犯困了,终于听到男人开口,嗓音里仍带着一丝喑哑:“早点休息,晚安。”
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门外。
他知道她睡觉的习惯,没有帮她关灯,也没随手带上门。
他一走,房间里就空了。
困意也跟着消散,江稚望向窗外,放任思绪游离。
夜里起风了,吹开一角纱帘,月色流淌进来。
后来也不知几时睡着,梦做得断断续续,先是和他争辩谁亲的谁,没辩出结果反而又亲上了,床轰然倒塌,接着天也塌了,末日来临,被变异怪物追赶,快要跑断气……
次日,江稚打着哈欠欠下楼,男人正好在煮咖啡,仍是一身正式的衬衫长裤,身形挺拔,丰神俊朗。
相比她的萎靡,明显能看出他昨晚睡得很好。
哼,真不公平。
江稚想要半杯咖啡,他没给她:“喝中药不宜喝咖啡。”
又问:“腰还难受吗?”
江稚坐在桌前,揉揉脸提神:“不怎么疼了。”
程与淮端着咖啡在她对面坐下:“等吃完早餐,我送你回去。”
他特意推掉上午的行程,空出时间。
“程总,不用麻烦你了,甜甜会送我。”
江稚知道他晚上的航班飞巴黎出差,航线已经提前申请好,不想他来回奔波。
而且她和甜甜还得先去趟莞城,有个朋友的猫最近情绪反常,频繁离家出走,让她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静默一瞬。
程与淮薄唇微抿,不带什么情绪地“嗯”了声,没再多言。
喝完咖啡,他便上楼去了。
等江稚回房收拾好行李,他又适时出现,帮忙提着行李箱下楼,送她去侧院停车场。
腼腼跟在她脚边,亦步亦趋。
老太太得知内情后,纵然心里不舍,还是决定猫归原主。
江稚本来也想把小狸花猫一起带回山庄,可小狸花生性不羁,不愿舍弃自由,她只好拜托林管家在后山水潭附近定时放置猫粮。
走到池塘边,两人不约而同看向那棵阳光下的月季。
程与淮每次经过都会习惯性看一眼,最早发现花苞的也是他。
“为什么掐掉花苞?”
明明从种下那天起,她就满心盼望着花开。
江稚有理有据地说:“月季苗子定植没多久,植株还很弱小,开花会消耗掉大量养分,不利于根系枝叶生长。为了长远考虑,只能忍痛把小花苞掐掉。”
其实这朵花有什么错呢,它只是出现在不合适的时间。
“你对园艺这么有研究?”
“还好吧。”江稚比了个拿捏的手势,谦虚道,“略懂一二。”
她在斯京住处二楼的露台,种满了花。
回国这段时间,她让助理贝贝隔几天上门浇水施肥,修剪残花败叶,埋进角落的小池子里堆肥。
很快侧院就到了,程明朗早已在停车场等着,打过招呼后,颇有眼色地去接行李箱。
程与淮没松手,直接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又叮嘱他开车注意安全。
程明朗简直受宠若惊,连连点头。
江稚坐上车,腼腼也自觉钻进航空箱,寻了个舒服位置抱着小玩偶睡
觉。
“程与淮,”她系好安全带,倾身探出窗外,笑吟吟地挥手同他告别,“再见,程与淮。”
“再见。”
程与淮站在原地,目送车子远去,拐过弯后,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车子开上高速没多久,江稚接到莞城朋友打来的电话,说是临时有突发状况,外公不小心摔倒住院了,只能另外再约时间。
“甜甜,回桐城吧。”
其实一离开澄园,程明朗就察觉到她心情低落下来:“跟你说件开心的事,舒宇这狗东西被家里停了所有银行卡,以后也不能再借程家的势,在外面横行霸道,吃喝玩乐了。”
江稚还没想好怎么跟舒宇算账,没想到他就被程与淮出手收拾了,倒省得她费心费事。
“打蛇打七寸,你哥这是精准击中了舒宇的要害。”
“可不是,听说舒宇气得把家里能砸的都砸了。”
腼腼似是不满被他们忽略,喵喵叫了两声抗议。
“这小家伙。”程明朗吹了记口哨回应,又欣慰地笑了笑,自从江稚来澄园后,腼腼的抑郁症就不药而愈,重新变得活蹦乱跳了。
真好啊。
有人疼爱的小猫咪才不会皱皱巴巴。
“甜甜,”江稚的手搭在航空箱上,望着窗外轻轻叹息,“昨天你妈妈找我了。”
程女士只要求对谈话内容保密,没说对谈话这件事保密。
她没打算瞒他。
程明朗大概能猜到他妈会说什么,沉默几秒:“她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嗯。”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江稚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第37章 看越界
抵达云来山庄已是正午,吃过饭,江稚回到酒店房间,倒头就睡,腼腼则精力无穷,四处撒欢探险,等她醒来,遍地狼藉,真皮沙发也被折磨得伤痕累累。
养奶牛猫,保持情绪稳定很关键。
等酒店保洁清理完现场,江稚给隔壁房间的程明朗打电话,让他过来陪腼腼玩。
以前她有事出远门,就托他照看腼腼,久而久之他们相处出深厚感情,腼腼也挺依赖他。
“你要去哪儿?”程明朗问她。
“去趟市区。”
宋雅南得知她回了桐城,约她逛街,刚好她也要去取回修好的红宝石项链。
约在南象城,桐城CBD,高楼大厦林立,云集了众多国际高奢品牌。
刚打上照面,宋雅南就小步跑过来:“不是吧江稚稚,也没多冷啊,你怎么就穿上外套了?”
她清楚记得这位幼儿园同桌小时候特别抗冻,大冬天还穿着漂亮裙子,是出了名的爱靓不爱命。
不等江稚回答,宋雅南又夸张地惊叹道:“哇你这件外套哪买的,美死了都!”
一看质感就很好,尤其是后背的蝴蝶刺绣,手工钉珠,泛着只有精品澳白珍珠才有的光泽,刺绣式样繁复,疏密有致,破茧而出的蝶,栩栩如生,飘逸灵动。
“朋友定制的。”江稚也无法定义她和庄泠的关系,应该算得上是朋友吧?
庄泠是个颇有天赋的服装设计师,前些年在斯京开了个工作室,连年亏损,入不敷出。
她脾气古怪,对谁都爱答不理,一直独来独往。
虽然她们住得挺近,但平时几乎不联系,只有庄泠做好衣服给她送来才能见上一面。
唯有一次例外,年初她在家养伤,庄泠破天荒上门,坐了十来分钟就走了,临走前跟她说了一句话:
“江稚,你可别死了,毕竟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还算看得顺眼的人。”
“我能请你朋友帮忙做衣服吗?”宋雅南实在很喜欢这种设计风格,爱不释手。
“那我帮你问问。”尽管江稚觉得希望不大,还是给庄泠发了信息。
那边秒回:“no”
“她拒绝了。”
宋雅南捶足顿胸,心碎哀嚎,很快又振作起来:“我今晚一定要多买几件漂亮衣服!”
她先陪江稚去取了项链,然后直奔品牌服装店。
“欢迎光临,”导购热情地迎上来,给她们引路,“这边都是我们的新品。”
宋雅南一眼就挑中一条藕粉色的纱裙:“你去试试。”
江稚疑惑:“不是你买衣服吗?”
“这裙子和你的外套特别搭,”宋雅南推着她往试衣间走,“相信我,绝配!”
宋雅南帮忙拿着外套,刚好同事来了电话,她顺手把外套递给一旁的导购,走到角落接听去了。
导购双手捧着外套,刺绣钉珠,做工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怕是手指稍微粗糙点都会勾破真丝,于是小心翼翼地用衣架挂好。
江稚换好裙子走到镜前,宋雅南也接完电话,打了个响指,啧啧两声:“不愧是我,眼光真好!”
她正要取下外套看看叠穿效果,一道娇滴滴的女声突兀传来:“不好意思,这件外套是我先看上的。”
宋雅南莫名其妙地回头,看清来人后,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真是冤家路窄,晦气得很。
江稚也看到了许婉宁,以及和她一起来的陌生女人。
“姐姐,好巧。”许婉宁主动上前打招呼。
江稚眉眼间染了几分冷意:“谁是你姐姐,别乱攀关系。”
许婉宁小小年纪就很有心机,爱装柔弱扮可怜,经常哭诉自己从小没了爸爸受尽欺负,特别羡慕她有爸爸疼爱,故意利用她的同情心接近她,还说要和她做好朋友。
好朋友是不可能做成的了,后来许婉宁倒是如愿以偿有了个好爸爸……
许婉宁面子挂不住,收了笑,颐指气使地让导购把她看中的外套取下来。
本来她就一眼被这件外套吸引,既然江稚也喜欢,那她肯定要抢过来了。
导购为难地解释:“外套是这位小姐……”
许婉宁冷声打断:“让你拿就拿,废什么话?”
站在她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年轻女人摘下墨镜,目光探究地打量江稚。
江稚瞧着对方面生:“她是谁?”
“方菱啊,你忘啦,幼儿园坐我们后面桌的。”宋雅南忍着笑,凑到她耳边低语两句。
几年前,方菱由单眼皮变成了欧式内双,对外称是微调,后面又微调了几次,谁知调着调着,不小心把整张脸都换了。
江稚了然地点点头:“难怪,都认不出来了。”
方菱听得沉下脸,借题发挥训斥导购:“耳聋了?还不快把外套拿来!”
导购着急忙慌,还想解释,方菱不耐烦地将手一挥:“让你们店长出来!”
店长不在店里,接到电话匆忙赶回来,头秃肚凸的中年男人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认出方菱的身份,他立马恭敬道:“方小姐,您怎么亲自来了,看上什么说一声我直接给您送家里去就是。”
见状,许婉宁面露得意之色,总算可以把这段时间憋在心里的一口恶气出了。
这家服装店隶属方氏集团,就算江稚是最尊贵的vvvip,也得给她把外套让出来!
从小到大,就没有她从江稚手上抢不到的东西。
无论是家,爸爸,许家的家产,还是未婚夫。
手下败将而已,还在她面前装什么装?
店长简单从方菱口中了解了来龙去脉,经验老道地诚恳向江稚道歉:“这件外套方小姐已经提前定下了,估计是手底下人忘记收起来,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为了表示歉意,店内|衣服您随便挑,给您走内部折扣。”
导购早就背锅背习惯,面带微笑,彻底摆烂,反正她有在找新工作了。
这番说辞听得江稚想笑,指着
外套说:“我就看中这件了。”
“菱菱,要不算了吧?”许婉宁轻咬着唇,委曲求全道,“一件外套而已,既然姐姐想要,就让给她吧。我没关系的。”
她知道未来小姑子从小被家里人惯得娇纵任性,根本经不起激。
果然,方菱闻言火气更甚,她是瞧不上许婉宁,但也不想让江稚称心如意,如果连在自家店里的区区一件外套她都做不了主,传出去不得给人笑掉大牙?
她看向江稚,皮笑肉不笑道:“有我在,今晚你别想带走这件外套。”
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无形硝|烟四起。
宋雅南双手环胸,眼睛滴溜溜转来转去,等着看好戏。
江稚取下外套,随意搭在臂弯里,微微一笑:“如果我非要带走呢?”
这对方菱来说无疑是赤-裸-裸的挑衅,她脸色越发难看,脑子一热,竟不管不顾地将外套抢了过来。
江稚:“……”
方菱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心眼浅,没点长进,一点就炸。
店长心知方家大小姐是绝对得罪不起的,只能以江稚为突破口,语带警告:“这位小姐,话我已经说得明明白白,要是您再不识好歹胡搅蛮缠,我就要叫保安了。”
“不如报警吧。”江稚提议。
店长当然不想把事情闹大,不屑道:“这种小事何必浪费警力资源?”
“小事?”江稚眼神里透出困惑,“作为合法公民,有人当面非法抢夺我的财物,我不该报警吗?”
什么意思?!
店长的心咯噔一下,惊疑不定,难道还有他不知道的内情?
导购掐准时机开口解释:“外套本来就是这位小姐的,刚才她进试衣间试裙子,我担心弄坏,就把外套挂了起来。”
店长顿感大事不妙,瞪她一眼:“怎么不早说!”
导购无语,我倒是想说,你们一个个的给机会了吗?
许婉宁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反转,笑意全僵在了脸上。
方菱知道自己抢来的外套是江稚的,赶紧把手里的烫手山芋还回去,闹出这么大笑话,脸面尽失,她难堪至极,恨不得原地消失,气急败坏甩手离去。
许婉宁也急急地追上去,一下就不见了人影。
闹剧结束。
江稚进试衣间换下裙子,出来后径直走向显然挨过训正垂头丧气的导购小姐。
导购仍尽职地露出微笑:“请问还有什么能帮到您吗?”
江稚视线扫过她戴的猫爪耳钉,颈间的猫咪吊坠,最后落在工牌上,名字是商亭亭。
“商小姐,如果你想要换一份工作的话,欢迎来云来山庄找我。我叫江稚。”
***
离开服装店后,宋雅南哈哈大笑,解气得不行:“从头到尾你就没拿正眼瞧过许婉宁,你都不知道她和方菱脸黑成什么样了,最后还灰溜溜落荒而逃,笑死我了!”
江稚笑而不语。
这算得了什么,许婉宁后面还有的是气要受。
“对了,”宋雅南想起正事,“下周五我爸六十大寿,你要是有空的话过来玩玩呗。”
“好啊。”江稚点头应下。
十点半回到酒店,江稚洗完澡,将带回来的小半袋黄金放进保险箱,两只招财猫摆到床头柜上,面对面而坐。
又去收拾行李箱,居然发现夹层底下多了个紫檀长木盒,她好奇地打开,里面装的是一幅画,正是外公遗作《独钓》。
也是他许诺给她的加班费。
他什么时候把画放进来的?
江稚照例拍好照片,发给微信置顶的男朋友:“加班费已收到【比心】”
外公和程老爷子是故交,他不仅斥巨资收藏了外公的画,而且还处处维护她,无原则,无底线。
先前在藏品库她问他,他们小时候是否见过面,他也是语焉不详。
根据种种蛛丝马迹,江稚大胆做出猜测:“我们小时候是不是认识?”
可她半点印象都没有,想起他那萌得要命的女装照,意识到某个可能性:“我们以前见面那时,你是小哥哥,还是小姐姐?”
江稚很自然地敲出带着撒娇意味的【嗯?与淮哥哥?】,正准备发送,几乎同时,程惠远的话猝不及防在耳边回响——
“希望江小姐能够主动保持距离,与淮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未经你允许,他不会擅自越界。”
某种压抑心底已久的情绪突然冲破防线,汹涌泛滥。
她颓然跌坐地毯上,颤抖着指尖,将发送的信息一一撤回。
此时,程与淮正在A市飞往巴黎的航班上,手机提示音接连响起,他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她发的信息,不禁抵额失笑。
刚要回复,聊天页面却已显示:
“好开心呀好开心”撤回了一条消息
“好开心呀好开心”撤回了一条消息
“好开心呀好开心”撤回了一条消息
他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收紧,感觉一瞬间心仿佛也莫名跟着空了。
第38章 穿他像是被完全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
等了片刻,那边没有再来消息。
也许是飞机上信号不好,无法接收信息,程与淮按亮手机,WiFi信号满格。
那可能是她临时有事要忙。
他继续翻看文件,注意力却难以集中,效率低下,久久停留在同一页。
他忽地将文件一合。
解锁手机,给她发了条微信。
“我的私人手机24小时开机,有什么事随时联系。”
不必担心会打扰到他。
两个多小时后才收到回复。
好开心呀好开心:“【ok】”
程与淮直接发了语音:“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好开心呀好开心:“准备睡了,晚安。”
江稚趴在床上,毫无睡意,倒是腼腼这小家伙飞速适应了新环境,窝在纸箱里睡得正香,还打起小呼噜。
她以为对话到此会结束,没想到手机又是一震。
男朋友:“记得每天按时喝药。如果怕苦,喝完漱口,可以适量吃点糖。”
男朋友:“8号记得去复诊。”
过去半年里,为了能重新站起来,尽快好起来,江稚每天都乖乖遵从医嘱吃药,再苦的药都能面不改色吞下去。
但对于他如此细致体贴的关心,她无法再强装漠然,指尖轻点,将对话框里的【好】删去。
她重新敲字:
“好的知道啦!”
“晚安~啰嗦的备忘录先生。”
江稚辗转反侧,快天亮才睡着,被腼腼拆家的动静扰醒,吃完早午饭,叫上程明朗当司机,启程前往莞城,跟着导航来到留学时认识的学姐丁柔音家里。
丁柔音说起她养的猫健力宝最近行为很是反常:“情绪时而低落时而暴躁,还会吼我跟我老公,半个月来都离家出走好几次了。”
她又指着落地窗外说:“健力宝很喜欢在院子里玩,之前来了几只野猫,被它打跑,此后它就不爱待院里了,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
“有可能。”江稚分析道,“猫的嗅觉灵敏,尤其是第二嗅觉器官犁鼻器,能够侦查捕捉到其他猫留下的气味线索,哪怕它们已经离开很久。健力宝驱赶、打跑它们,说明在它认知里已经被威胁到了领地安全。”
“那怎么办?”丁柔音着急地问,“有办法彻底去掉野猫留下的气息吗?”
话音刚落,一只虎斑纹狸花猫威风凛凛地穿过院子走进客厅,看见江稚这个陌生的入侵者,立刻竖起耳朵,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狸花猫野性较强,不容易养熟,健力宝还算听话,在丁柔音的安抚下,对江稚慢慢稀释了敌意和戒备。
根据刚才的观察,院子里的气味入侵似乎并不是导致健力宝离家出走的主因,江稚环顾客厅,目光定在橱柜里的一个粉色小奶瓶上:“学姐,你怀孕了?”
“还没有。”丁柔音摇头说,“不过我和老公这两个月是有在备孕。”
他们从校园到婚纱,结婚已经五年,过够了二人世界,决定要个宝宝。
江稚喝了两口冰镇金桔柠檬水,放下杯子。
“学姐,你可能怀孕了。”
猫鼻子构造特殊,拥有成千上万的感受器,嗅觉至少是人类的一百倍,能闻到许多人类闻不到的气味。
健力宝可能是闻出主人怀孕了,家里将要添新成员,威胁到了它的核心地位,所以频繁离家出走,去寻找新的安全领地。
她记得健力宝的上任主
人,好像就是怀孕生子后因它性情大变而把它送养的。
猫是富有灵性和情感需求的动物,健力宝有过这种经历,更加缺乏安全感。
“怀孕?!”丁柔音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江稚也只是推测:“要不去买根验孕棒试试。”
家里就备有验孕棒,丁柔音半信半疑地进了洗手间,五分钟后她激动不已地出来:“两条杠,真怀孕了!”
想到什么,她面上喜色褪去,无措道:“可我今天早上才来了月经。”
江稚眉心微蹙:“会不会是先兆性出血?”
丁柔音脸色“唰”地白了。
“别担心,先去医院做个检查。”
路上丁柔音给老公打了电话,到医院时他已经在等着了,做完B超检查,果然是孕早期先兆性出血,好在不算严重,只需多注意休息,多补充营养,保持心情愉悦就行。
丁柔音感激地拉住江稚的手,眼眶发红:“小稚,还好有你,不然我稀里糊涂的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昨夜她在医院照顾外公,身体已有不适,以为是熬夜导致的,就没太放在心上。
丁柔音老公也连声道谢:“改天我和阿音做东,请你吃顿便饭。”
江稚笑着应下,让他先送老婆回家休息。
接着,她打车来到约好的猫咖跟程明朗腼腼会合。
这是两人在国内合伙开的第23家猫咖,救助的流浪猫找不到人领养,经过绝育和上岗培训,安排来猫咖打工。
玻璃门一开,上班热情高涨的员工们一股脑围了上来,各种撒娇,投怀送抱。
江稚摸摸这只,抱抱那只,尽可能地雨露均沾。
程明朗正拿猫条哄着坐在窗边闷闷不乐的三花猫:“小祖宗给个面子,吃点吧。”
江稚和店长聊了会,大致了解清楚每位员工的情况,走到程明朗旁边坐下,摸摸小三花脑袋。
这只三花猫实在长得貌美,有个客人天天来喂它,还想给它“赎身”,但不知怎么至今没再来过。
“原来我们阿花是遇上负心人了啊。”程明朗怜爱地安抚道,“没事,下一个会更好。”
“它叫貂蝉。”江稚纠正他,又问不远处的兼职生,“哆啦咪在哪儿?”
兼职生说哆啦咪昨天刚结束商演,今天调休。
哆啦咪拥有单独的员工休息室,江稚刚推开门,它就很警戒地蹭蹭蹭爬上猫架,认出是她,才慢吞吞下来。
“乖哦。”江稚把哆啦咪抱到怀里,喂它吃猫条。
哆啦咪曾不幸遭受过虐待,当初救助它时除了全身多处骨折,还被削去一只耳朵,伤势非常严重。
猫耳朵里密布褶皱,如同扩音器,猫咪可以根据声音传入两只耳朵的时间差来定位声源,锁定猎物。
哆啦咪不仅听觉受损,还和腼腼一样患上抑郁症,江稚花了很多心思治疗它,采用自创的音乐疗法,顺便教会它弹琴。
她还写了篇论文,并在Jason教授的建议下申请了创意专利。
随着哆啦咪日渐恢复,江稚经过深思熟虑后送它来猫咖营业,当然,只卖艺不卖身。
由于才艺出众,人气爆棚,哆啦咪赚到不少小鱼干养弟弟妹妹们,最近还开始接商演了。
江稚在猫咖待到晚上才离开,翌日天没亮就被程明朗拉去山上看日出,到湖边钓鱼,露天烧烤……
在莞城漫无目的地吃喝玩乐了三天,两人一起赴丁柔音夫妇的饭局之约。
丁柔音感慨万千,本来只是让学妹来看看健力宝频繁离家出走是怎么回事,没想到竟发现自己怀孕了,还出现先兆性出血,到现在都感觉像做梦一样。
夫妇俩再次郑重地向江稚表达了感谢。
开心之余,丁柔音仍有担忧:“怎样才能安抚健力宝的情绪,让它不再离家出走?”
江稚给她提供了两个方法:“目前主要是在家里给健力宝创造更多安全领地,最好选在橱柜顶或者树上,待在高处有助于增加它的安全感。”
“等宝宝出生后,可以用软布在健力宝气味腺周围擦拭,接着再去擦婴儿床、睡篮车等和宝宝相关的物品,制造气味熟悉感,让它适应、接受宝宝的存在。”
程明朗边吃大闸蟹边给她竖起大拇指。
丁柔音老公记好备忘录,认真向江稚询问:“听阿音说你是学猫语研究的,像我们这种普通人经过系统学习,也能和猫交流吗?”
江稚简单和他科普了部分猫语研究的专业知识:“如果你真的感兴趣,我可以推荐你一些入门级的书。”
“那再好不过。”
等饭局散了,江稚回到酒店,整理好书单,发给学姐。
又点进微信置顶,盯着聊天页面看了又看,她闭上眼,将手机息屏丢到沙发角落。
浑然不察,屏幕暗下去的前一秒,聊天页面上方显示:
对方正在输入……
程与淮删删改改,信息最终还是没发出去。
最新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她的那句,“晚安~啰嗦的备忘录先生。”
她之前发的相册链接已过期,无法再访问,程与淮退出微信,点开相册。
他还收藏了一张她的抓周照。
程与淮找出照片,低头对上那双清澈透亮,含着笑意的黑色大眼睛。
她在已撤回的消息里问他,小时候他们是否见过面?
其实,在她周岁生日那天,爷爷本来是要带他去许家赴宴的,但前一晚他突发高烧,只能遗憾缺席。
直到又过了近两年,他们才得以续上“一面之缘”。
那时,她还叫许稚,是备受宠爱的许家千金。
后来,金叶酒店拍卖会上见了面,他隐隐觉得她有些面熟,听她自称是江鹤清的外孙女,才想起尘封多年的那段短暂交集。
只是,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了。
半晌后,程与淮指尖一滑,下张照片跳出来。
满墙的蔷薇肆意绽放,她侧颜清丽生动,捧住粉色花朵,凑近轻轻嗅闻。
乌发雪肤,裙摆摇曳,遗世独立,让人挪不开视线。
日光太烈,照片有些失真,多了几分朦胧美感。
仅此两张,相册里没有更多关于她的照片了。
程与淮又点进她朋友圈,个性签名还是那句:
【等下一个春天】
她在等待的“春天”,是指什么?
她的微信头像也没换过。
照片里,她倚着栏杆,身后是湖水和雪山。
被定格的瞬间,她正好回眸,笑靥如花,那由内而外的欢喜几乎溢出屏幕。
当时她是看到了什么人?
或者说,拍下这张照片的是她什么人?
程与淮喝了口红酒,却压不住心底漫出的微微涩意。
他对她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
这些天他在巴黎参加经济论坛,和当地政|府高层会面达成深度合作,还有一部分的私人行程。
一闲下来,他就忍不住想她。
习惯性关注桐城的天气预报,今天晴,明天雨,后天降温,担心她受凉加重腰伤。
开着会不经意间就走了神,她有没有按时喝药?在酒店尝到好吃的餐点,第一念头是,她应该也会喜欢。
他的私人手机24小时为她开机,可她却从没联系过他。
这几天她和程明朗四处游山玩水,露营烧烤,看日出赏日落,日子过得多姿多彩。
她甚至有了新欢,又搂又抱,极尽亲密。
新欢还每天一换,都不带重样的。
大前天她抱着一只三花猫,配文:
“大美女貂蝉,年度优秀员工!目前消极怠工中,因为有位客人承诺给它“赎身”却迟迟没出现,现在它早晚对着窗外望眼欲穿。
小蝉蝉,干你们这一行的,最忌讳的就是爱上客人啊!”
前天是一只被她轻捂着耳朵的狸花猫:
“名叫卡路里,因为它被救助的时候就卡在路里。有点没素质,经常无故殴打同事,爱跑路,不爱接客,总要店长出面跟客人解释‘它今天是第一天上班’(实际上已经是老员工啦),已被勒令停工整顿。”
昨天是一只埋头干饭的胖橘猫:
“以前在外面流浪时,三天饿九顿,现在一天至少猛搓12顿【狗头】到宠物店洗澡都得按狗狗的标准收费,败家子!”
程与淮给每条动态都点了赞,在评论框输入:有了新欢就忘记…
又逐字删除。
他算得上,哪门子的旧爱?
澄园朝夕相处的那些天里,她有什么趣事都会第一时间跟他分享。
如今相隔千山万水,他像是被完全排除在她的生活之外。
程与淮自嘲地勾起唇角笑笑,原来她并非因为担心打扰到他而不和他联系,而是,根本就没想起过他。
夜渐深,风四起,偌大酒店房间空旷而冷清。
他饮尽杯中红酒,抬眸望向窗外,月不似中秋时圆满,已然晦暗残缺,一如此时心境。
怅然若失,空空落落。
这种异样情绪从未有过,陌生又隐秘,如同草蛇灰线,细入无间,无从排遣。
手机屏幕亮起,程与淮迅速捞起来一看,眸色微黯,是群里有人@他。
凌非:“@程与淮@谢韫青听说你们先后停了和章氏的新能源合作项目,什么情况?”
谢韫青是北城京誉集团董事长,也是程与淮留学时的校友,两人在投资上经常不谋而合。
凌非仗着年纪最小,八卦欲熊熊燃烧:“莫非@谢韫青你和颜小姐又分了?@程与淮你和章艺晗的联姻也黄了?”
程与淮有些心烦气躁,澄清:“从没有联姻这回事。”
程章两家已有长达数十年的合作,交叉持股,关系紧密,可近年来章氏管理层内斗严重,形同散沙,经营不善,连年亏损,已经严重威胁到各大股东的利益。
停止合作,是及时止损。
当然,也有一部分私人原因。
接着,谢韫青回复凌非:“听说你前两天去了泰国,人现在还完整吗?”
凌非:“!!!”
居然嘲讽他去做变性手术了,火气这么大,说明被戳中痛处了这是!
被女朋友分手,独守空房的男人像炮仗,一点就炸。
惹不得啊惹不得。
群里自此恢复沉寂。
次日,原定的私人行程取消,程与淮提前回国,在飞机上冲了个冷水澡,洗去风尘仆仆的倦意,换上白衬衫,扣子一如既往系得严严实实。
落地A市后,他第一时间从机场赶去臻姨家。
今天是8号,她来复诊的日子。
路上经过一家花店,开在街角位置,门面不很大,门外支起一顶巨大的墨绿色遮阳伞,里边繁花似锦,姹紫嫣红。
“停车。”
两分钟后,花店玻璃门被推开,招财猫举着爪子说“欢迎光临”,正忙碌着修剪花枝的老板娘抬头看去,见进来的英俊男人衣着不凡,气质矜贵,她立刻将手里的剪刀一放,笑容满面地迎上去:“帅哥,想买什么花?”
程与淮目光从五颜六色,千姿百态的鲜花上逡巡而过。
“你好,要一束家书。”
“不好意思。”老板娘歉意道,“我们店里没有家书。”
见他似有转身离开之意,她又赶紧说:“要不你再看看其他花,都很漂亮呢。”
程与淮语气礼貌而疏离:“不必,谢谢。”
他只是为家书而来。
老板娘还想留客,凭着直觉试探地问:“请问是送给女朋友吗?”
程与淮略微沉吟了下:“……嗯。”
“送给女朋友的话,个人感觉这款厄瓜多尔红玫瑰也很不错呢。”
经典原色,花型漂亮,花瓣是丝绒质感,还很耐开。
当然价格也不算低。
但显然对方非富即贵,不会在意这点小钱。
“麻烦帮我包一束。”
老板娘精心挑选出包花纸,动作麻利地包好花,双手捧着沉甸甸的花束递过去:“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目送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离去,她难免心生好奇,不知收到这束红玫瑰的会是什么样的女人?
应该会喜欢这份惊喜吧?
出了花店,程与淮缓步朝候在路边的车子走去,白衫黑裤,姿态从容优雅。
本就相貌气质出众,更别说怀里还抱着一束开得热烈的红玫瑰,清冷出尘和靡艳浪漫矛盾融合,画面极具冲击力,格外引人注目。
在场的人无一例外,都在看他,甚至有的还拿出手机拍照。
等他上车后,随行保镖走到那几个神情激动的女生面前,要求她们删除照片。
女生们见保镖态度强硬,又长得凶巴巴,气势迫人,明显不是她们能招惹得起的,只好乖乖删了照片。
公共场所车流如织,人来人往,难免会有疏漏,但即便有漏网之鱼,照片也不会公开发布在社交媒体上。
一路畅通到达目的地。
天气晴好,颜臻在院子里翻晒金银花,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疑惑道:“与淮,你怎么来了?”
程与淮停在树下,浓密枝叶将阳光筛成细细的金线,光影错落。
前两日的一场夜雨,打落了不少粉蔷薇,遍地残花。
“臻姨,”他望向客厅,里面空无一人,“稚稚还没来复诊?”
“她昨天就来了呀,还给我带了礼物。”
小姑娘年纪不大,礼数倒是很周全。
颜臻还特地留她吃了一顿饭。
她,昨天就来了?
他竟完全不知情。
程与淮眼眸缓慢地幽黯下去,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心脏像是被无形的刀划开一道口子,层层剥开,钝钝生疼。
“怎么?她没跟你说?”颜臻察觉到不对劲,“你们闹别扭了?”
没道理啊,昨天留江稚吃饭,她有说有笑的,一点看不出异样。
“没有。”
在巴黎的这一个星期,他们并未有过联系,又何来的闹别扭?
程与淮问起她腰伤情况,得知已经无碍,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臻姨,我先回去了。”
颜臻以为他急着去哄女朋友,便没留人。
黑色商务车平稳驶离,拐入蜿蜒山路,十几分钟后便回到了南院。
保镖拉开车门,靠着后座敛目养神的男人仍没动静,仿佛并不在意时间的流逝。
一缕日光刺入,明确分出光影的界限,却驱不散周遭压抑的冷意。
好半会后,他才下了车,径直往前走。
“程先生,”保镖指着被孤零零遗忘在后座上的红玫瑰,犹豫地问,“这束花要怎么处理?”
程与淮神情已不见波澜,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淡淡道:“扔掉吧。”
第39章 面妄念
“程先生,这束花要怎么处理?”
程与淮淡淡道:“扔掉吧。”
然而,等保镖把玫瑰花从车里拿出来,他又突然改变主意:“算了,给我。”
于是红玫瑰重新回到他怀中,一路涤荡着清香,最后进了江稚之前住的房间。
原本床头柜上那束玫瑰已因枯萎凋谢被佣人处理掉了,如今花瓶空空如也。
程与淮看了眼同样空荡荡的床,她并不知道他提前回来,这一趟扑空也是正常的。
他找来剪刀,将玫瑰花枝剪到合适高度,修掉多余叶片,一株株交错式插-入瓶中。
他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好在难度不高,渐渐就得心应手了。
花瓶被玫瑰填满,房间里恢复了一角生机,却再无她的一丝痕迹。
他指尖轻抚过红色花瓣,丝绒的质感,比想象中柔软。
程与淮没有久待,回到自己房间冲完澡,枕着倦意沉沉睡去。
那些纠缠多年的噩梦并未如约而至,但也没有打算轻易放过他。
意识昏沉间,听到有道熟悉的清软嗓音在喊他:“程与淮。”
无需看清脸,也知道她是谁。
他模
糊地应了声,伸出手去抱住她,用力搂进怀里。
近在咫尺,彼此鼻尖相抵,气息交融。
他在她耳边低语:“这几天我很想你,很想,很想你。”
无时无刻。
“你呢,想不想我?”
不等她回答,他急切地吻住她。
吻到将近窒息,他才松开她。
手掌轻按在她腰后,慢慢俯身,去亲她受过伤的地方。
他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梦境忽然崩塌,高空坠落的失重感让程与淮惊醒过来,心脏剧烈收缩,带来沉闷的疼痛,甚至有些难以呼吸。
遮光窗帘拉得严实,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他短发微乱,出了一身热汗,翻身下床,走进浴室。
蓝灰色真丝睡衣折出好几道褶皱,皱巴巴的,顾不上脱掉,直接打开花洒,细密水流从头顶倾泻而下。
淋浴设备是恒温设定,他手动调节到冷水模式,水花沁着凉意四溅,堪堪压住体-内翻涌的燥热,总算好受了些。
心却不太好受。
如有火烧针刺,煎熬万分。
怎么会在梦里那样轻-浮,阴暗龌-龊地亵-渎她?
像个道貌岸然,卑劣下-流的衣冠禽-兽。
他明明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梦中却无师自通般,一粒粒去解开她的睡衣扣子,逐渐失去耐心,直接隔着布料亲上去……
冷水无法蒸腾出水汽,浴室玻璃没有被蒙蔽,仍然清晰如镜,照见一切最真实的模样。
可他好似还被囚在那场梦境中。
迫切需要清醒和降温,程与淮除掉睡衣,仰起脸去承接冷水,下颌线紧绷,喉结突出,锋利如刃。
漂亮结实的肌理染上粼粼水光,水流朝着危险处汇集,罪|恶之源重新抬头。
几乎同时,他迅速关灭了灯。
浴室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程与淮平生最不齿的便是沉湎情|爱,被最下等的玉望支配,玩。弄,肆意践踏,丧失理智,罔顾一切。
从未想过,他也会有这么一日。
他靠向身后的墙壁,深深地低下头,额间、颈侧和手背上青筋毕露。
瓷片微凉,很快就被他的体温炙烤得发热。
正如火山爆发无法控制,此时的他,亦然。
只能闭上双眼,放任自己在黑暗中被玉念吞噬。
如此狼狈,如此污|浊,如此堕-落。
水流声淅淅沥沥,他再也没有动作,唯有呼吸沉沉,深浅不一。
久久未能平复。
外面天色已黑透,程与淮从浴室走出来,忘记拿干净睡衣,只随意在腰间裹了浴巾。
所有放-纵后的痕迹都被冲刷干净,重新恢复了君子如玉,沉稳正经的模样,唯有额前几缕发丝凌乱垂落,还在滴水。
一滴又一滴,在地板上晶莹碎裂。
自知罪-孽深重,作|孽的过程中,从头到尾,他都竭力克制,不去想她。
更无颜见她。
***
莞城位于A市和桐城之间,江稚返回桐城前,懒得来回跑,于是先去了趟A市复诊。
臻姨医者仁心,坦然告知她的腰伤已无法根治,但能通过针灸理疗恢复七八成,赶得上正常年轻人的水平,毕竟现在谁没点肩颈腰肌劳损的毛病在身上。
这两天江稚也没闲着,国庆期间云来山庄接待客人的数量达到有史以来最高值,客房、会所、餐厅和宴会厅全面爆满,连平时较为冷清的艺术展厅都人满为患。
可谓是客似云来,日进斗金,财源滚滚。
加上入秋后降温,温泉浴成了名媛贵妇们最热衷的消遣,尤其是养生美颜系列的,供不应求,得提前预约才有名额。
此外,她还打算在山庄里增设一间猫咖,以及专门划分出一块区域,将符合退休标准的猫咪们接过来养老,已经联系好了属意的设计师。
“我的江总哎!”张副总风风火火地进来,自顾自倒了杯花茶,囫囵咽下,润润干燥的嗓子。
最近他接待贵客,迎来送往,业务繁忙得紧,总算逮着空来找江稚唠两句。
一开始他以为江稚背后的靠山是桐城商会周副会长,但这些天来,山庄新入会的贵客们来自五湖四海,某部分还是属于金字塔尖的权贵阶层,显然已经超出了周副会长人脉网所能覆盖,所能企及的范围。
恰巧他又无意中得知,住江稚隔壁房间的那位大帅哥是A市程家人,还是她留学时的校友,双方交情甚笃。
上次送她回来的劳斯莱斯,不就是挂的A市牌照?
这么一捋就通了!
背靠程家这座大山,张副会长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斗志,他雄心勃勃,摩拳擦掌:“江总,不如我们也定个小目标,把咱山庄干到华南区top10怎么样?”
江稚:“……”
她倒没有这样的雄心壮志。
但也未尝不可。
如今山庄正式脱离许氏独立出来,在外界眼中,她年纪小,资历尚浅,无疑轻松就能拿捏。
他们一边对这块肥肉虎视眈眈,一边又忌惮她背后的靠山,不敢贸然行事。
许铭安若不是受资金短缺的难题所扰,心有余而力不足,估计早就出手了。
张副总说得不无道理,唯有自身立起来,将山庄做大做强,方能风雨不侵,无所畏惧。
神采飞扬地描绘完山庄未来的蓝图,张副总又被电话叫走,来去匆匆。
江稚继续和设计师协商设计方案,屏幕上方弹出宋雅南的微信。
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记得今晚来参加我爸生日宴哦~”
江稚回复:“放心,记着呢。”
又问:“怎么改成这个名字?”
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嗐!一言难尽,晚上见面再细聊【叹气】”
宋雅南接着去忙了,江稚点开日历,今天是13号,按理说,某位神秘的靠山先生回国也应该有四五天了,到现在还没有联系过她。
估计是积压了一堆工作,忙得分-身乏术。
那她现在也算是带薪休假了。
猫咖的设计方案沟通得很顺利,江稚回房间泡了个精油澡,化好妆,换上礼服,带着贺礼准时来到宋家参加生日宴。
亲朋好友,齐聚一堂,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宋雅南抽空出来接江稚,一路上小嘴巴拉巴拉的就没停过,公司前段时间买下了某个悬疑大神的影视版权,领导委以重任让她负责跟进这个项目,天真的她还以为捡到大便宜,谁知竟开始了苦逼的催稿生涯。
宋雅南找出聊天记录截图,咬牙切齿道:“你看看,他都用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拖稿理由!”
“今天天气不好,拖稿!明天右脚先出门,大凶之兆,拖稿!!!后天黄历说诸事不宜,拖稿!!!”
“反正他从来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她气不打一处来,“连他养的猫吨吨吨,都没少替他背拖稿的锅!”
难怪她微信会卑微改名叫“算我求你了还不行吗”,看来真是快被这位拖稿大神逼疯了。
江稚略做思考,提议道:“要不试试另辟蹊径?”
宋雅南知道她主意多得很:“怎么辟?教教我!”
江稚说很简单:“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大神屡次找借口拖稿,不就是吃准了宋雅南心软好说话,如果她态度强硬点,摆出不好欺负的样子,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宋雅南不争气地嗫嚅:“可我对着他……硬、不起来。”
江稚:“……”
这时,一部白色玛莎拉蒂从她们旁边路过,停入车位,看清车上下来的人,宋雅南猛地瞪大眼睛:“卧槽,你爸和许婉宁怎么也来了?!”
肯定是她大伯父见许家攀上方家的关系,有绝境逢生的意思,势利眼又犯了。
“醉了,我之前真不知道他们会来。”
宋雅南挠挠脑袋,想了个补救方法,“到时我让人把你们安排到不同的厅,免得影响你心情。”
江稚无所谓地笑了笑:“看到我也在,受影响的难道不应该是他们?”
宋雅南叹服:“不愧是你,牛啊!”
有佣人找过来,说是钱家小千金打哭了孙家小少爷,眼下正闹得不可开交,让她赶紧去处理。
她抄近路带江稚穿过后花园:“前面就是宴会厅,你自己进去吧。”
江稚应了声好。
没多久,宋雅南去而复返,兴冲冲地拉着还在看花的她往主屋方向走。
“你猜猜,谁来了?!”
江稚连着猜了几个共同认识的朋友都没中:“到底是谁啊?”
宋雅南迫不及待揭开谜底,挤眉弄眼地示意她自己看:“还能是谁,你老公呗!”
第40章 具难以抗拒
“还能是谁,你老公呗!”
江稚心中一动,抬眼望去。
男人身形高挑挺拔,穿着竹青色衬衫,搭配黑色束身马甲,浑
身透出上位者的气场,清贵冷峻,卓尔不群。
大概是没有人想到他会突然造访,以宋雅南大伯父为首的宋家人众星拱月般将他簇拥在中间,面上带着受宠若惊的神色,有些语无伦次,大抵是有失远迎,蓬荜生辉之类。
姿态摆得太低微,近乎谄媚了。
江稚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不过十多天没见,他身上好像又有了那种高不可攀,拒人千里之外的距离感,疏冷又有些陌生。
她喃喃自语:“他怎么会来这儿?”
他向来鲜少公开露面,身份地位摆在那,这种私人性质的晚宴一般也不需要他亲自出席。
“谁知道呢?反正我爸和大伯父是绝对没有这个面子能邀请到他的。”
“那么,”宋雅南笑得格外意味深长,“他会是为谁而来呢?”
答案已昭然若揭。
说实话,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有他们在谈恋爱的实感。
啧啧,真是如胶似漆哪,连一时半刻的分开都受不了,居然还亲自上门来找人了。
程总这股黏人劲,可和传闻中清心寡欲、不沾情-色的人设严重不符啊。
估计他很快就会过来找江稚,纵然心中满是八卦,但宋雅南并不打算留下来当电灯泡,随便找个借口就溜了。
江稚也转身走开,走了十几米远,她脚步微顿,隔着一丛繁茂的紫色三角梅,听到不远处凉亭里传来一道并不陌生的声音:
“我听我妈说,当年江蓉婚内出轨,和不知哪个野男人生下了江稚,可怜我爸爸被蒙在鼓里,把她当成亲生的,如珠似宝地养了十几年……”
有人提出质疑:“既然江稚不是你爸亲生的,那为什么你爷爷会那么疼她,还把云来山庄给了她?”
众所周知,受三年疫-情影响,许氏酒店集团元气大伤,而倾注了许老爷子大半辈子心血的山庄,既是立本之源,也是翻身的希望,怎么可能拱手送给一个外人?
许婉宁先是语塞,复又振振有辞:“肯定是江稚花言巧语讨爷爷欢心!上梁不正下梁歪,她也是个狐媚子,听说还勾搭上了桐城商会副会长,靠美-色换取人脉资源……”
以前她们在背后造谣抹黑,江稚从不屑计较,多给一个眼神都嫌浪费时间。
然而事实证明,一昧退让只会助长她们的嚣张气焰,变本加厉,像苍蝇一样不厌其烦地扑上来,甩都甩不掉。
只有让她们因此付出代价,栽过跟头,深刻体会到什么是痛,才会长教训。
小时候她是怎么把许婉宁按在地上打来着?
记不清了。
可转念一想,这里是宋家,而且还是宋雅南爸爸的生日宴,宾客们大都是桐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不看僧面看佛面,闹得太难看也不好收场。
也许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知人情,晓世故,处处受限。反而不能像钱家小千金暴打孙家小少爷那般痛快尽兴。
但江稚也不打算就这么算了,正要过去和她们正面对峙,有道身影从后方靠近,她过分专注,竟没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回过头,眸光倏然亮起,缀满笑意。
男人单手插兜,姿态闲散地站在她身后,另只手拿了杯红酒,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唇角微勾出弧弯。
溶溶月色中,竟有些风|流雅痞,斯文败类的意味。
唇角结痂的伤口已经好了,无法想象他前些天顶着引人遐思的伤口去参加那么高规格的经济论坛,还要上台发言,其他人会作何感想?
一个投资界top级的传奇人物,在台上衣冠楚楚,自信沉着地侃侃而谈,私底下却是那么不正经,沉迷美|色,不可自拔。
江稚忽然又想到,他身上穿的竹青色衬衫,该不会是寺庙祈福,临时下榻酒店,一起睡在情侣套房那晚,他借给她当睡衣穿的那件?
虽知已经洗净,熨烫平整,但两人共同穿过同一件衬衫,算是间接肌肤相亲,以他们目前的关系来说,暧-昧得有点过头了。
程与淮目光落在她白皙颈间,戴的还是原来那条红宝石项链,而不是他送的紫钻项链。
他眸底骤生不易察觉的变化,深如凝墨。
红宝石项链对她就这么重要?
到底是谁送的,前男友?
程与淮最擅长的就是隐忍克制,可对于她这个意外变数,他明显高估了自制力,不仅被她的一举一动牵动情绪,而且越是抗拒,越难以抗拒,明明强忍着没和她联系,她却夜夜出现在他梦里……
就像掉入了某个循环,无法找到出口。
他也难以理清这是怎么回事,盘根错节,复杂至极。
一切都远远超出了掌控范围。
也许见上一面就会好了。
所有的不堪妄念,都会烟消云散。
怎么可能会散?
如果不是残余的理智极力阻止,一见上面时,他就已经拥她入怀。
或许还会跟个冲动的毛头小子一样告诉她,这些天他是如何地想她,牵肠挂肚,辗转难眠。
但他此时只能沉默,只字不提,只将手里还未喝过的红酒递给她。
“嗯?”江稚不解。
她在喝中药,他连咖啡都不准她喝,给她酒做什么?
“你应该会用得上。”
心有灵犀一点通,江稚秒懂他的用意:“可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要是在自己地盘,那当然可以无所顾忌,一逞快意,不计后果。
程与淮颇具深意地看着她:“免责协议还在有效期内。”
在他这儿,终身有效。
这是要为她善后兜底的意思。
江稚眼眸流转,话锋也跟着一转:“我的意思是,会不会太浪费了?”
能入得了他眼的红酒,肯定不是凡品,她接过来闻了闻,酒香馥郁独特,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罗曼尼康帝,便宜许婉宁了。
“只要你开心,就不算浪费。”
有他在,她无需看任何人的脸色,也不必受半分委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心所欲,恣意自在。
“江小姐,”程与淮不着痕迹地别开视线,低头看了眼腕表,“速战速决。”
他不想这个晚上因为无关的人而浪费掉。
也担心,如果继续看着她,自己会克制不住去吻她。
“ok。”江稚拿着红酒目标明确地朝凉亭走去,“给我一分钟。”
凉亭里除了许婉宁,方菱也在,还有几张生面孔,估计都是玩得好的小姐妹。
看到江稚出现,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许婉宁猜想她应该听到了自己刚才说的话,不免有些惴惴:“江稚,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江稚轻晃酒杯,又拿手挡在鼻子前扇一扇,讥嘲笑道,“隔着老远闻到这里飘出阵阵嘴臭味。”
大家都知道她说的是谁,不约而同地看向许婉宁。
许婉宁心下羞愤难当,面上却是另一番光景,眼圈一层层泛红,豆大泪珠要掉不掉,看起来楚楚可怜,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江稚无语,她都还没出手呢,许婉宁就装柔弱演上了,这招从小用到大,屡试不爽。
那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如许婉宁所愿,将欺负落到实处,免得浪费了她这么精彩的表演不是?
许婉宁倒也有恃无恐,在宋家,又是众目睽睽之下,江稚肯定不敢拿她怎么样。
可眼见江稚步步逼近,来势汹汹,她开始慌了,警告道:“江稚,你搞清楚!这里可是宋家,不是你能撒野的地……”
江稚随手将杯里的红酒泼了过去。
她泼得准,酒液一滴没浪费,全泼在许婉宁妆容精致的脸上,沿着下巴,淌过锁骨,流进了裙子领口里。
小姐妹们齐声惊叫,花容失色,有的做做表面功夫同仇敌忾地瞪着江稚,有些装都不装幸灾乐祸地笑,等着看好戏,就是没人想着拿纸巾或丝帕帮许婉宁擦一擦,任由她狼狈不堪地坐着。
方菱嫌弃地收拢裙摆,眉头紧皱,上次在服装店闹出大笑话,这口气还没顺下去,现在江稚
又当着她的面羞辱许婉宁,一点都没把她放在眼里,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江稚,你会不会太过分了?!”
许婉宁顶着满脸酒液,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犹如隔空挨了一巴掌,两颊火辣辣地疼。
她难以置信地捂着脸:“江稚,你怎么敢?!!!”
江稚懒得搭理,摆摆手:“快找你爸哭去吧。”
她拿着空酒杯,心情舒畅,脚步轻盈地走回三角梅花丛后。
男人还在原地等她,花影重重,映得他的面容略显模糊,平添了几分柔和。
原本以为以他的风度和修养,必然不会参与到女生间小打小闹的争端中来,毕竟有失|身份,也降格调。
没想到他竟纵容她在别人家闹事,不惜为此欠下人情。
可她心里觉得很高兴,很痛快,酣畅淋漓。
她回到他身边:“一分钟到了没?”
程与淮眉峰微微上挑:“快五分钟了。”
“胡说八道。”江稚心情极好,哪怕轻嗔听起来也像撒娇,“怎么可能那么久?”
“我们的时间流速不一样。”程与淮也跟着低笑了声,音色微哑,清冷动听,在夜色中荡漾开来,格外地蛊惑人心。
于他而言,见不到她的每一日,度日如年。
彼此目光轻轻撞上,谁也没有移开,眼神似钩在一起了。
风吹过,枝叶交缠,窸窸窣窣,仿佛情人间的低语。
不知不觉,晚宴时间到了,宋雅南打来电话:“江稚稚你在哪里,准备开席啦。”
“对了你知道吗?!”她声音里难掩兴奋,“许婉宁刚才被人泼了一脸酒,哭哭啼啼地提前回家了,真不知是哪位壮士如此英勇,做了我不敢做的事!真是大快人心哈哈哈……”
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江稚应道:“我这就来。”
挂断后,她问:“程总,你要不要也一起去?”
程与淮本就不是为赴宴而来,原本打算今晚见面后带她一起去预订好的餐厅吃饭,但显然宋家的生日宴席比他更有吸引力。
“不了,我还有点事。”
“那我先走了。”
江稚走出几米远,回过头,清澈杏眸盈盈动人,似有月色飘荡,“程与淮,再见。”
程与淮点头回应:“再见。”
等她进了宴客厅,他才收回追随的视线,穿过花园,回到车上。
临时充当司机的保镖问:“程先生,接下来去哪里?”
程与淮抬手轻按眉骨:“先等等。”
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小时,宴席散了,宾客们陆续离开。
江稚接连婉拒几位想替她介绍男朋友的热心长辈,又被宋雅南拉去角落聊了会八卦,也准备回去了。
经过停车场时,一部黑色宾利缓缓驶近,停在她面前。
车窗降下,后座端坐的男人偏头看向她:“上车。”
尽管已经对他这副美貌皮囊有所免疫,但江稚一时间还是失了神。
男人隐在光影中,轮廓深邃挺拔,棱角分明,有种低调的神秘。
好像什么颜色的衬衣他都能驾驭,白色优雅,黑色沉稳,淡蓝色清隽,雪青色矜贵,今晚穿的竹青色衬衫则颇有风致,衣袖挽了两道,露出小截白皙清劲的手臂,仿佛竹林里盛着月光。
特别是他从昏暗处漫不经心投来的眼神,实在是……太有感觉了。
如果能把这么姿色上等的男人拐回家,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足够赏心悦目。
好半晌后,江稚回过神,拉开车门,坐进后座:“你怎么还没走?”
不是说还有事吗?
程与淮正要回答,他那侧的车窗玻璃突然被人轻轻敲响,江稚定睛看去,神色微变,瞬间敛了笑意。
敲车窗的人,竟然是许铭安。
他来做什么?
因为她泼了他心爱的女儿一脸酒,特地来兴师问罪?
很快江稚就推翻了这个猜测,许铭安那副卑躬屈膝,面带谄笑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兴师问罪,倒像来求人的。
应该是为了桐城湾星级酒店空中花园和空中走廊项目工程出问题的事来求情。
一旦许铭安发现她和程与淮还有这层关系,难保不会联想到桐城湾项目被狙是她的手笔,到时连雷秘书可能都有暴露的风险。
许铭安没得到回应,又弯腰敲了两下车窗。
不行,不能让他发现她在车里!
为免节外生枝,江稚当机立断,解开安全带,将旁边男人修长的双腿拨到一边,腾出三角空间,藏进视野盲区中。
程与淮:“……”
她的行为举止分外反常,他没什么表情地望出去,认出此时站在车外的中年男人正是她父亲许铭安。
略作思索后,他又垂眸看向藏在脚边的女朋友,浓密长睫下,瞳色幽暗。
他似笑非笑道:“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江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