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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暖洋洋


    白潋往灶膛塞满硬柴。


    等饭做好后, 便用铁钳扒出热灰倒进陶盆。


    端进屋里,火盆烘得土墙都泛暖。


    她人被烤得发烫。


    晚饭是几碗红薯粥,就着一碟咸菜便吃饱了。


    看着粥里的红薯块, 白潋忽然冒出了个新主意。


    饭后她摸出藏着的小包,里头是跟村里种过糯米的人家买来的糯米种子。


    虽说冬日虫蚁大多都被冻死,她仍把布包塞进陶瓮,且还在瓮底铺了层干艾草。


    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月,天气越来越冷。


    伏棂给她了一套新衣, 比白潋自己的暖和不少, 白潋怕弄脏,下地翻土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


    虽然身体暖了许多, 可由于要翻耕土地, 她的手时常冻得通红。


    想到伏棂说过的话,白潋有点心虚,要想不冻坏伏棂的手就不能冻坏自己的手。


    她整个人如同打了鸡血一般,跑遍了几个镇子, 好不容易买到两只手炉。


    王丫几个好几天没见到她,还以为她是出事了,后来知道这姑娘是去镇上买东西去了,才松了口气, 但还是忍不住戳她脑门。


    大虞朝建立前, 便携的手炉极少, 宗亲贵族多用室内炭炉、熏炉取暖熏香。


    这些铜陶所制的器具造价高昂, 普通百姓难得一见。


    至大虞朝,手炉才渐渐在商贾之家与文人雅士中流行开来。随着时间流逝, 一些富农也能用上了。


    尽管如此,对于寻常人家而言, 他们更多的是用陶炉生火,或围着火塘度过漫漫长冬。


    这两个手炉,是白潋到了河沿镇弄到手的。


    每至立冬,泰和县附近的大河便会迎来“封河”之期。


    官府会提前发出通告,命商船停航,货物改由马车、驮队等陆路方式运输。


    依循古制,黄河流域的船只遵循“冬至停航,立春复行”的规矩,以避过冰封最甚之时。


    泰和县与其他地方,虽不止可以通过水路连通,也能通过陆路来往,但水路比起陆路,花费的时间要少上许多。也正是因为如此,每到冬天,河沿镇的东西都要比往常贵上几分。


    这两个手炉花了她好一番价钱,她却不觉得心疼。


    白潋兴致冲冲地献宝似的把它们送到伏棂面前,其中一个给了伏棂,“这样,我们就是一对了!”


    “一对?什么和什么是一对?”伏棂轻轻拨弄,“炭要戳松些才耐烧。”


    “我和你的手炉是一对呀。”白潋跟她并肩摆弄炉子,脑袋快凑到一处,“我的手不会冷了,你的手也不会。”


    伏棂手腕一转,捏她的手,发觉还没热起来,“是么?先把你冻僵的爪子捂热。”


    “可不是什么爪子。”白潋有点委屈,怎么说得自己的手跟狗爪子似的。


    伏棂故意说,“爪子爪子。”


    白潋撇嘴,不再反驳,爪子就爪子。


    她想了想,觉得其实如果真当了伏棂的狗也很幸福,不像外边的流浪狗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


    说到这个,犬算是寻常可见的家畜。


    农人们多养着土黄色或纯黑色的田园犬。猎户家的犬只更精壮些,耳朵尖竖。


    逢着冬月杀年猪,煮烂的猪骨就会丢给老狗大狗小狗,它们便叼着骨头,吧嗒着嘴啃得滋滋响,算是农忙过后难得的闲趣。


    十里村人几乎有一半的人家养狗,白潋前几年也想养只,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当时自己还要给自己填肚子,哪里舍得分给狗吃。


    真养了,恐怕也是跟着自己受罪。


    不过现在嘛,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见她突然不理自己,伏棂心底忽然有点慌。


    温热的手扶着白潋的脸颊,伏棂试探问,“生气了?”


    “嗯?”白潋一头雾水,自己想得入神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生什么气?”


    “我说爪子。”


    伏棂有点心虚。


    白潋摸摸脑袋,“这不是爱称么?”才不过片刻,她已经适应良好了。


    “不许胡说。”伏棂羞愤说,她可还没有说这是什么爱不爱的。


    上次小瑶说的话此时在白潋脑海里响起。


    想知道的话,自己问呗。


    白潋鼓足勇气,抓准时机,问,“那你是不是还说过别人的手是爪子?”


    伏棂斜她一眼,“从未。”


    “那就好。”白潋松了口气,旋即追问,“你有没有像管我一样管过别人?”


    伏棂反应过来,“为何这般问?你心里想着什么?”


    白潋摇摇头,否认说,“我什么也没想,我就这样问问。”


    小瑶早把白潋想探伏棂底的事情和她说了,现在伏棂心中有了明镜一般。


    “你只想问这个吗?”伏棂诱惑说,“你心里就没有其他想问的了?”


    “有,有。”


    有个问题憋在白潋心里很久了,一直等着找个机会问出来。


    她上前一步,伸出手就想牵住面前的人。


    她被伏棂勾得就想现在问出口。


    不行,不行。自己现在还不够。怎么忍心让伏棂和这样落魄的自己在一块?她心里莫名地羞愧,就算伏棂不在乎,她自己也做不到。


    伏棂垂眸,视线落在手炉上,“那你和我说,你想问的是什么?”


    白潋深吸一口气,压了压心底的悸动,换了个问题,“伏棂,你说两个人在一起,是不是得有足够的底气?”


    她盯着对方垂落的发丝,声音越来越小,“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怎么能”


    “所以你想问的是,我能不能等你?为什么不能?”


    “真的可以吗?”白潋猛地抬头,“我发誓,不会让你等太久!”


    “在此期间,若是我像对你一样对其他人——”伏棂故意拖长尾音,看着白潋瞬间瞪大的眼睛,“你当如何?”


    “不行!”白潋急得想跺脚,“你不能像管我一样管别人,不然我会难过的!”


    “好,好。”伏棂应得干脆,“我只等你,只管你。”


    她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若你一直不敢问,那便换我开口。到时候,看你还往哪躲。


    两人相顾无言。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白潋的手炉已经放在了桌上。


    “伏棂”


    不知不觉的,两人靠得更近。


    白潋承认,她每天都在想伏棂啊,可是她也不可能天天都过来找伏棂,和伏棂见面。


    她一定要盖大房子,以后和伏棂住在一起。如果她愿意的话。


    白潋轻轻抱住了她,用脑袋蹭蹭脑袋。


    伏棂身子一僵,随即抬手环住。


    两人的衣料蹭在一起,白潋把脸埋在她颈窝,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墨香和暖意。


    伏棂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在安抚。


    窗外的风还在吹,屋里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在一起。


    两人抱了许久,正想送热茶进来的小瑶愣在原地。


    白潋背对着门,自然看不见她,现在还在那里抱着。


    伏棂给她做手势,示意她出去。


    小瑶就蹑手蹑脚地远离了门口,她本还犹豫着要不要把门也给关上,可又一想,待会儿白潋听到门的动静,不就会被吓到了么。


    被吓到了,白潋可就不会继续抱着了。


    小瑶索性守在堂屋,谁也不让进。


    就连只是想着路过的小音,小瑶也把人拉住了,“她们在商量大事呢,可不要打扰。”


    抱了许久,两个人都不想松开。白潋闷声说,“我最近发现了红薯可以烤着吃,吃起来很香。”


    伏棂像哄小孩一样,温声道,“那么好吃呀?”


    嗯!白潋重重地应了一声。


    她把脸又往伏棂颈窝埋了埋,瓮声瓮气说,“烤得外皮焦黑冒热气,剥开全是金黄的瓤,满屋子飘香。这样做的,居然比蒸的煮的好吃。我喜欢烤的。”


    她越说越起劲,直起身子比划,“就是上回我顺手把红薯塞进灶膛灰里。本来想着试试,没想到过了小半个时辰就真的成了。先找几个大红薯,不用洗直接塞进烧透的灰里,用炉钩子扒拉着盖严实。等闻到甜丝丝的焦香,就用火钳夹出来,拍掉灰——”


    刚出炉的红薯烫得拿不住,可撕开焦皮,里头的肉软乎乎、蜜汪汪的,咬一口直冒热气。


    最妙的是贴着皮的那层,烤得又脆又甜。


    其实,白潋琢磨了烤红薯许久,这并不是她突然想到的。


    这天下,虽然有烤食,譬如烤全羊,烤乳猪一类的,可这些都是肉类。再往深了说,那就是还有面食,就比如胡饼。


    这胡饼是以“炉”烤制而成,民间多用土制炉具。烤制时,人们把饼贴在炉壁内侧,借炭火将其烘熟。


    有烤肉,有烤面,为什么没有烤菜呢?于是白潋就偷偷把家里存着的菜挑了些出来,比如红薯、波棱之类的,别的她制几乎都成菜干了,再烤都不能下嘴吃。


    她敢打包票,这“烤菜”绝对没有一家酒楼试过。


    白潋把这事和伏棂一说,伏棂就明白过来,心里忽然就软了——这分明是老天给她的宝贝。


    日子一天天过去。


    河面的冰开始变软,夜里能听见的咔嚓声。


    屋檐的冰溜子越垂越短,白天滴滴答答往下掉水,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墙角的枯草底下,也慢慢地钻出了几株嫩绿的新芽。


    第22章  我们是一家人


    自打上次白潋和伏棂说了烤红薯, 伏棂听了她的形容,也想吃了。


    但她又觉得在酒馆的事尘埃落定前,还是不要让那么多人知道烤红薯的事了。不然都被其他人学走了, 还如何吸引更多的人?


    白潋爽快,直接邀请她,“去我家烤红薯吧!”


    伏棂还没应声,白潋已经几步跨过去牵她的手,“去吧?好不好, 好不好?”


    伏棂跟着她走了。


    这外头已暖和许多, 不怕冷风寒雪。


    推开白家门,院子里有草料、木柴堆、大黄牛、水缸和谷仓, 还有一块小地窖。


    大黄牛被喂养成了一座小山, 四肢粗壮如柱,稳稳扎地,皮毛油亮顺滑。


    这个小院满满当当。


    即使是冬天,白潋也时常做家务活。所以东西虽然多, 但很整齐。


    白潋拉着人到灶膛前,生火添柴,火苗“轰”地窜起来。


    她跑出去摸出几个红薯,“咱们挑些大大的丢进去!”


    伏棂蹲下来, 指尖刚触到红薯的凉意, 就被白潋包住手, 两人往滚烫的炭灰里一丢。


    顿时腾起灰雾, 两人被呛得直咳嗽。


    再抬头,手上蹭得乌黑, 脸上也有点灰扑扑的了,看着对方都这副糗样, 两人笑作一团。


    过了一会儿,白潋说,“要翻红薯了。”


    钳子碰着灶壁叮当响。


    白潋教她,“得轻轻扒拉,小心灰。”


    伏棂学得认真,一点点拨开炭灰,将烤红薯夹了出来。


    红薯被烤得外皮焦黑开裂,甜香、柴火香和炭香都跑到了一个红薯上。


    白潋夹出另一个,“还可以捂捂手。”


    伏棂已经咬下一口。


    白潋看着伏棂指尖捏着红薯轻轻吹了吹,咬下时睫毛微颤,唇齿间溢出低低的“嗯”。


    “好吃。”


    “这事是秘密。”白潋凑近,邀功道,“我只告诉了你,其他谁也不告诉。”


    伏棂自然是应好,和白潋乐呵呵地吃着烤红薯。


    几日后,白潋和王丫田里刨冻土。


    王丫捶着酸痛的腰,瞅着白潋哼着小调的模样打趣,“你咋跟腊梅似的,快活乐呵?”


    白潋手一抖,“你这人,没想到我们刨了半晌地,结果土块还没你的嘴松泛。”


    “哟,学会噎人了?这么能言善辩,肯定是有人教吧?是谁我不说~是谁摔了屁股墩,爬起来还对着冰面笑,莫不是把魂儿落在那儿了?”


    “不像有人小时候,偷藏灶糖被婶婶抓包,又蹲柴房啃了半宿萝卜,丢死人啦。”


    两个人有一通没一通地斗嘴。


    她们今天翻动土,也是继续为惊蛰之后的春耕做准备。


    惊蛰也标志着仲春的开始,那时候天气回暖,正是播种的好时节。


    别看现在离惊蛰还有一段时间,但转眼就到了


    除夕前夕。


    每年除夕,家家户户必贴对联。


    有的村民是自己去买的,有的村民是求其他人帮忙写的。


    往年都是由陈夫子和陈平安两人为村民写,陈平安走了,今年成了伏棂和陈夫子两人写对联。


    陈平安收钱贵名目多,陈夫子人又老了忙不来太久,以前找他们写的人只有零星几个。


    可今年伏棂说了,红纸自备,她就收个五文钱的代写费。


    这比陈平安收的便宜得可不止一点半点,陈平安恨不得收二十三十文。


    找陈夫子写的,如今就更没几个了。但陈夫子不生气,他也不靠春节赚的这些钱生活。


    连他自己,都想找伏棂写。


    陈平安的那回事,他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因此对于伏棂,他倒也不会有不满。


    他和陈平安的师徒情分并不深,所以从没有和别人提起过这些事。


    一大早,伏家外边就排满了人。


    白潋不在这队伍里,她的那份,伏棂早就写好了。


    还写了许多张不一样的。


    像什么“耕牛犁破千畦绿,布谷催开万垄春”,又比如“抛石逗犬团团转,撒谷引鸡步步趋。小院生欢。”


    白潋说,“可惜现在我还没买鸡,也没有狗,只有我。”


    “你贴上去,今年会有的。”伏棂调侃她,“希望你家的小狗认得我,可不要到时候把我给赶出去了。”


    白潋信誓旦旦,“怎么会?肯定认得。说不定缠着你,都不理我了。”


    这十里村百户人家,每户写三对,也要写三百对。


    但好在热闹冲散了疲惫,伏棂写得高兴。而且翠儿和小音会在身边帮忙,跟着认字,说几句话解解乏,倒也不大累。


    在益州的家中,她也会给家里写春联,却不像今日这般开怀。


    这里面混着些小孩。


    许是家中大人忙不开,就让小孩拿着钱来排队。


    有些站在旁边看不懂的,会问伏棂是什么意思。伏棂笑笑,就给他们用俗语解释一二。


    还有的问能不能给她家大黄狗说句春联,为什么是‘说’?因为小孩没有多的红纸了。


    伏棂也说好,“那你记住了,‘上联是赶鸭赶鹅随脚走,下联是望风望影替人忙。横批,大黄顶用’。怎么样?”


    小孩喜滋滋道谢,给了钱,捧着红纸跑走了。


    除夕当天,家家户户贴上了春联。伏家和白家也不例外。


    十分喜庆。


    到了做年夜饭的时候。村长家。


    白潋犯愁。


    往年都是和王家、张家、村长家凑桌热闹,可今年正想着,来看看情况的三婆婆拄着拐杖朝她过来,见她有心事的样子,就问她是怎么了。


    听完之后,三婆婆叹了口气,“傻孩子!叫伏家过来一块,不就好了!”


    白潋应得比谁都快。


    三婆婆瞅着她猴急的模样,笑骂,“早算计好了吧?就等着我们问呢?”


    白潋嘻嘻一笑,也不否认,就往伏家跑。


    谁知刚到,就撞见陈缨她,正往外搬腊肉。


    原来王婶、村长家早邀了伏家一众人,连平日里小瑶几人都被拉进了热闹堆。


    二十来号人挤在村长家的大院里,碰杯声、说笑声此起彼伏。


    因为没有那么大的桌子,一群人就分开坐了。


    老的和老的一桌,年轻的和年轻的一桌。


    陈缨三个略显局促,小瑶倒还好,原本她是要顾着伏棂的,可伏棂有白潋,她不好凑一起去,就把视线转到旁边的小音身上去了。


    桌上的炖腊肉咕嘟冒着油花,肉香混着酸菜粉条的酸辣味直往人鼻子里钻。还有豆腐,热气裹着豆腐的豆香飘散开来。猪肉粉条占了半张桌,吸饱了汤汁。一碟炸花生米油亮酥脆,嚼起来嘎嘣作响。还有炒土鸡,金黄鸡皮裹着紧实肉块。一盘咸鱼干油亮咸香,筷子轻挑,蒜瓣似的鱼肉绽开……


    现在,冬天彻底过去了。


    天气回暖了,原本躲在家中取暖的人慢慢也都回到了村口的老树下,叽叽喳喳地说着这些时间来的见闻。


    胡秀花的手肘捅了捅旁边的婆子,“瞧见没?白潋老给伏夫子送好东西。前些天我听到有人说,他在镇上瞧着白潋手上拿了几个大包子。”


    她如今说话客气许多,也不会编排谁了。


    吴素芬今天没来。


    周顺越来越懒,现在连动嘴皮子说句话都懒得了。


    旁边大娘接了话茬,压低声音,“我还瞅见有匹布,白潋捧着到伏家门前,啧啧,咱村谁舍得买?没几日就见伏夫子穿了件新款式,颜色一模一样。”


    “铁树开花喽!”不知谁插了句,开玩笑说。这句话引得众人笑起来。


    “这能有啥?我看你们谁想得太多了。俩姑娘家走得近罢了,咱小时候还钻一个被窝呢。”


    “话是这么说,可人家关系还真好。我看白潋呐,是遇到贵人了。”


    三婆婆听着听着,本还想说几句,结果听到现在,她觉得有些话说得似乎是有点道理。


    王丫和白潋关系也好呀,可白潋对王丫就不像对伏小姐那样。


    三婆婆手里的针线活早停了,心里像塞了团乱麻。


    前儿个张铁偷偷跟她说想娶隔壁寡妇时,她就觉得天要塌,如今瞅着白潋往伏棂家跑得勤,那股子心慌突然又涌上来。


    不是说孙小娘不好,人家是个好姑娘,可若是论婚配,她仍觉得可能不大合适。


    她这些天自然有观察过这两个姑娘,原本还以为是纯粹的关系好,可今天听了总感觉事情不大对。


    “哎哟喂”她喃喃着,想起白潋打小就犟,认准的事八头牛拉不回。


    张铁喜欢孙小娘,白潋她不敢往下想,只觉得头晕目眩。


    王婶路过,见三婆婆脸色发白,忙问,“婶子,您这是咋了?着凉了?”


    三婆婆摆摆手,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


    能咋说呢?一个是自己从小打到大的愣小子,一个是和亲孙女差不多的小丫头。


    三婆婆平日里虽看着开明,可有些事对她而言,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她叹口气,捡起针线,针却半天穿不进孔。


    村长家。


    村长和村长婆子蹲在地上编竹筐,儿子张树生凑过来,“爹娘,我刚刚听人说白潋跟伏小姐走得近,还有人胡乱猜她们俩关系,你们说要不要我去警告一下。”


    话没说完,媳妇秀娥端着饭碗出来,冷哼一声,"那些人可爱瞎琢磨!白潋心善,前儿个还送我两块红糖呢,明明是她心热。"


    张树生挠了挠头,“也是,咱看着她长大的”


    夜深了,三婆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越想越迷糊。


    张铁要娶孙小娘,白潋黏着伏夫子,合着村里的年轻人都专挑难走的道儿?这张铁她现在想想,倒还好了。


    更让她担心的是白潋,若白潋和伏小姐的事要是真的,恐怕这路比张铁要难走得多。


    她裹紧被子,对着房梁直叹气,“得,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要被这群小兔崽子折腾成筛子了!”


    “罢了罢了”她裹紧被子,眼角有些湿润,“都是自家孩子,还能咋办呢?”


    第23章  这是她认准的


    自从三婆婆看破天机, 她就有意无意地观察起白潋和伏棂来。


    经过了好一段时间,三婆婆总算是确定了,两人之间, 确实是那种感情。


    白潋瞅伏夫子那眼神儿,就跟抹了蜜似的粘稠。


    老太太终于一拍大腿:嚯!没错!这俩看对眼了!


    眼瞅着忙起来,她一天两趟地往地里跑,给自家铁蛋和白潋送午饭。


    看着地里头那俩人冲她乐呵,白潋一身土却笑得敞亮, 三婆婆心里头愈发愁了:这俩傻姑娘的路, 可怎么走。


    白潋发现三婆婆最近老皱着个眉头走神,以为是替张铁操心他和孙小娘那事, 特意过来宽慰, “三奶奶,儿孙自有儿孙福。”


    “对对对,儿孙自有儿孙福!”三婆婆顺嘴接话茬,眼珠一转, 试探道,“小潋啊,要是往后你心里有了人,可旁人都撺掇着说‘不行’, 你咋办?”


    白潋以为她在说张铁可能遇上的事儿, 心头却不由自主浮起伏棂温柔含笑的眉眼, 她抹了把手上的泥巴, 站得笔直,声音脆生生的, “管别人干什么?我自个儿认准的路,爬着也要走完!谁想坏我的事, 我也不怕他。为了真喜欢的,头破血流也不后悔。”


    “哎哟喂!快呸呸呸!什么头破血流死不死的!晦气!”三婆婆吓得直跺脚,恨不得上去捂她的嘴。


    白潋嘿嘿一笑。


    三婆婆心里翻江倒海,又凑近了点,压低声音:“那你觉得……伏小姐这人,咋样?”


    “伏棂?”白潋眼睛“唰”地亮了,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骄傲,大拇指一翘,“顶顶好!天上地下,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第二个!”


    “那……你俩吵过架拌过嘴没?”三婆婆继续套话。


    “吵架?为什么吵?我们好着呢。”白潋一脸茫然加理直气壮,“三奶奶,您今儿怎么老问这个?”


    “嗨!没啥没啥!”三婆婆打了个哈哈,心里头琢磨:小潋这孩子够苦了,别人反对那是别人没眼光,我老婆子要是再拦一道,不是往她心窝子里捅刀吗?不成不成!不仅不拦,还得做她俩的…嗯,“和事堂”主事!


    虽然没跟女子好过,但吵架拌嘴嘛,她见得多,保管经验老道!


    于是三婆婆立刻摆出“包在我身上”的架势,“小潋啊,这人呐,舌头哪有不碰牙的?日后你俩要是真拌个嘴啊,想不明白了,就来找三奶奶。我老婆子火眼金睛,给你断个明白。”


    说完还递了个“赶紧吃饭”的眼神儿。


    白潋瞄了眼地里刨坑都快刨出火星子的张铁,答应得倍儿痛快,“好!”


    三婆婆满意地揣着碗筷溜达回家了。


    刚到家放下家伙什,老太太屁股还没坐热乎,又“噔噔噔”跑到伏家门口,指名要见伏夫子。


    陈缨陈络两个丫头认得这位热心肠的老太太,赶紧请进屋,小音奉上热茶。


    等了许久,伏棂刚从私塾下课回来,听闻三婆婆等着,就赶去堂屋。


    只见三婆婆困得脑袋一点一点,像鸡啄米。伏棂忍着笑,“三婆婆,您找我?让您久等了,可是有事?”


    “咳,没事,就是来看看你。”三婆婆揉揉眼睛,见屋里没外人,嗓门提了提,神秘兮兮地凑过去,“伏棂啊,你是个好孩子,心眼透亮。要是往后小潋那个性子惹你不痛快了,可千万别跟她硬顶,来找我!那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心里那点弯弯绕绕,我清楚得很。”


    伏棂眼睫毛一颤,心里瞬间门儿清——敢情这位明察秋毫了。


    她压下嘴角的笑意,也学着白潋的干脆劲儿点头,声音温温柔柔,“好,记下了。三婆婆您费心了。”


    “哎,好好好。那个……”三婆婆赶紧补充,“千万别告诉小潋是我说的,我这可是偷摸来的。”


    事儿办成,三婆婆心满意足,背着手溜达回家,越想越得意:两边都说通了!有了我这个“老判官”,看你们这对小鸳鸯以后还能闹出多大风浪?


    嘿嘿嘿!


    白潋对这次“秘密外交”毫无察觉,她正猫在地里,播糯米种。


    这是早熟品种,她磨破嘴皮子才从老把式家买来的,冬天里宝贝似的藏在罐子,惊蛰一到才舍得请出来。


    “快些长,快些长,”白潋叨咕,“热天一到,收了你们,蒸甜糕、酿好酒、包粽子,都得靠你们争气。”


    伏棂那边,也忙得像只陀螺。


    私塾的课业不能丢,点心铺去年的账本算得她眼睛发花,盘下的酒楼场地也快建好了。建起来容易,填满它难——后厨那一帮大师傅,上哪儿找?


    盘腿坐在点心铺后院的小杌子上,伏棂支着下巴,“十五个人啊,掌大勺的、切墩儿的、做点心的……一个都不能少。”


    小瑶叹气,也为此事着急,“小姐,好厨子早被醉仙楼、聚福楼挖走啦,签了契约,捆得死死的。”


    伏棂杏眼一眯,指尖在桌上敲出笃笃的轻响,“良驹在野,好刀藏鞘,真本事未必在大酒楼里。”


    主意打定,雷厉风行。


    第二天,一张红彤彤的告示贴了出来。


    伏棂亲笔:三月初三初四,厨王摆擂。胜者掌我新楼大勺,月银一两五钱


    给几个半大小子塞了几把糖果,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四里八乡。


    茶馆里顿时炸开了锅。


    “嚯!一两五?!比城里的夫子束脩都多!”


    “等着看热闹吧!”


    闲言碎语自然也飘进了白潋耳朵。


    她袖子一卷,从田埂上一溜小跑冲进伏棂的小院,气呼呼的,“别听那些人瞎嚷嚷,他们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咱们肯定能找出好手。”


    伏棂故意拖长了调子,眼波流转,“是呀,他们不信我……只有我们白潋对我有信心?”


    尾音带着钩子。


    “那当然!”白潋挺起胸膛,“要我帮什么忙?尽管说!我不要钱!”


    一旁小音低着头擦桌子,使劲抿着嘴才没笑出声:小姐您又撩!白姑娘真是半点不含糊!


    伏棂见“鱼儿”上钩,也不再逗她,露出一个狐狸般得逞的浅笑,“我想请你……当个尝菜的贵客。每道菜,你都说个实在话。”


    白潋那双明亮的眼睛,瞬间嗖地放出光来!不要钱?尝好菜?


    “这事儿交给我,保证公平公正!”


    到了三月初三,擂台前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


    一两五的月钱实在诱人,掂量着手艺不错的都想来碰碰运气。


    白潋被伏棂安排在评审席最中间,旁边坐着小瑶小音王丫和翠儿几人。


    伏棂则端坐在旁边太师椅上,嘴角噙着笑,眼神却没放过台下的动静。


    陈络拿着锣,嗓门清亮,“各位厨神听好喽——!今日考题!做一道你最拿手的招牌菜!半个时辰为限!菜成后送上席,能拿到三位评审签子的,明儿再来第二轮决赛!


    要是有想浑水摸鱼故意捣乱的……哼!”她一抖手中的告示,赫然盖着县令红彤彤的大印,“官差就在旁边候着!一律抓去清醒清醒!”


    人群里顿时缩回去好几个贼眉鼠眼的——镇上那几家酒楼,果然不甘寂寞。


    伏棂的动作那么大,许多酒楼早就暗中雇人,想妨碍她挑到好厨子。


    但自打上次从益州来了信,这签的名姓伏。


    县令一打听,十里村也有个姓伏的,和陈平安在一个村,心中也都明白了。


    陈平安是踢到铁板上了。


    与伏棂交好没有坏处,两人因此也偶有往来。


    “铛——!”锣声敲响,“比赛开始!”


    参赛的厨子们,各有架势。


    只见一个利落的短褂姑娘,抓起一条肥鳜鱼,刀光一闪,“笃笃笃”几声脆响,鱼已化作排排整齐薄透的玉片。


    旁边一个大娘,打开自带的酱坛子,拎出一块油亮亮的酱五花,往蒸笼里一放,那肉片在热气里颤巍巍抖动着,油香似乎都飘到了白潋鼻尖……她下意识吸了吸鼻子。


    半个时辰过得飞快。一道接一道热气腾腾的菜肴被端上了长条桌。


    白潋抄起公筷,宛如临阵的大将。


    刚尝了一口糖醋鳜鱼,她眉头就挑得老高,“这酸里头带了点果香……你搁了青梅汁?”


    做菜的姑娘腼腆一笑:“对,自己琢磨的,能去腥提香。”


    酱肉入口即化,白潋眯起眼睛,品了又品。


    当然,也有糟心玩意儿。一盘红烧肉,看着挺烂糊,塞进嘴里味同嚼蜡,咸味淡得像白水。


    “手艺生疏,调味失准!”


    白潋皱着眉在食单旁标注,把盘子推到不爱吃的区域。


    又来一盘绿油油的青菜,焦糊味直冲脑门,苦得她直咧嘴,大笔一挥——淘汰!


    正当她吃得热火朝天,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像只囤粮的仓鼠时,一个伙计端着个小碟溜达过来,“白姑娘,东家特意请您尝尝这个。”


    是一碟炸得金黄酥脆的小酥肉,热气和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白潋哪顾得上烫,夹起一块就咬。“咔嚓”一声脆响,滚烫鲜香的肉汁在嘴里爆开!


    伏棂侧过脸,声音带着笑意飘来:“好吃吗?”


    “呜……”白潋重重点头。


    从太阳当空吃到日头西斜。


    白潋觉得自己快被撑成个球。


    一群人讨论许久。


    终于,伏棂圈定了入选的二十个人名,还详细列了各自擅长的菜系。


    白潋凑过去看名单,“今天总算挑完了?”


    第24章  耍流氓?


    花了两天时间, 伏棂最终确定了十五个人。十五个人入选,并不是单以手艺高低论。


    伏棂还特意去查了这些人的底,发现与其他酒楼并无牵扯, 她才放心。


    春三月,一切准备就绪,就要开张。


    白潋这边。


    这早熟种的糯米是今年一月种下的,所以只要再等一个月,白潋就可以用自己种的糯米酿酒了。


    在此之前, 她已经找村里会自己酿酒喝的人询问过更详细的注意事项, 并且买了一些材料试酿了几次。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因为基本的酿酒技术不是什么秘密, 大家伙都会自己酿, 他们也就都告诉了白潋。


    这酿酒受季节影响大,工艺不同时间各异。要想酿酒,一般来说花的时间并不算长。


    春酒需十天左右,冬酒需十五天左右, 粟米酒二十八天酒熟,黍米酒夏天五天、冬天七天可初步酿成。


    常见米酒约五到七天熟,黄酒需一到三个月、陈酿一年以上。


    白潋试酿的就是米酒和黄酒,黄酒算算时间已经两个月, 差不多可以出坛了。


    日子过得飞快, 暮色浓浓。陈络兴冲冲地捧着一个大包裹和一封信进来。


    “小姐, 益州的家信和东西!”


    伏棂拆信, 扑面而来的是热闹气息。一张信纸上,爹娘大哥大姐的笔迹挤在一起。


    母亲:棂儿, 知道你安稳在十里村,总算放心了。只是下次切不可这般叫人忧心。那边缺什么?莫亏待自己。


    父亲:虎父无犬女!那地方倒也清净。


    大姐:家里铺子刚开张时的几本杂记, 附在后面,或许有用。布和珠花虽小物,送给白姑娘也算份心意。


    大哥:小妹!十里村水土可养人?你信中提起的白潋姑娘,是个爽快人吧?凡事莫急,有事记得家里有哥哥我在。


    旁边依旧画了个小小的盾牌。


    伏棂看着信里头的关切和小心思,心里暖暖的,提笔回了信。


    为什么这次如此其乐融融,丝毫不提婚嫁之事?


    完全是因为上次来信时她姐问如何解决,伏棂当时就给回了话:旧事纷扰,婚嫁云云,恳请莫再提及。若家中执意相召,恐只再寻一处清净地界容身了。


    在伏棂的威胁下,为了不让她再乱跑,家中爹娘只好彻底作罢。


    刚把信交给小瑶,院门口就响起白潋那压着兴奋的声音。


    “在呢,进来吧!”伏棂应道。


    白潋抱着一个釉面磨得发亮的深褐色小坛子走进来,眼睛亮晶晶,“快尝尝,开坛啦!”


    白潋手脚麻利,小心揭开坛口的油布封泥。


    “啵”一声轻响,一股香气轻盈散出。


    她细心舀出清亮透彻、带着浅浅金棕色的酒液,注入碗中。


    伏棂端碗小抿一口。


    酒香在口中漫开,口感圆融顺滑,入喉暖暖的,回味悠长清爽。


    “好喝!”伏棂眼眸一亮。


    白潋自己也喝了一口,眯着眼享受,“真没想到这么顺口。”


    伏棂放下碗,眼中闪过商人的亮光,“这酒清爽怡人,这马上到夏天了,肯定卖得俏。白潋,我想把你酿酒的这个法子和手艺,买下来归到酒楼名下。以后你就专门给酒楼供这个酒,酿酒的糯米钱、酒曲钱、工钱都算给你,再给你一笔方子的钱,你看如何?”


    白潋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成不成,不成。”她把坛子往伏棂跟前一推,“值什么钱,你要,我给你就是。”


    伏棂看着她倔强的模样,心里软成一片。


    她顿了顿,“若白得了你的方子,往后酒楼只管跟你要酒,却没能把你这手艺该得的好处算足给你,我心岂能安稳?那才叫真伤情分,你说是不是?”


    白潋眉头微蹙,还在固执,“那你算足工钱不就得了嘛。”


    伏棂摇摇头,无比认真,“我买下它,是想把你这份好手艺,也变成我们的根基。”


    她看着白潋的眼睛,“我们一块儿干这事,才能像这酒,越陈越香,密不可分。你说好不好?”


    白潋起初还想着工钱多少,但伏棂口中那一个接一个暖烘烘的“我们”、“越陈越香”,哄得她晕乎乎的。


    好一会儿,白潋低低地应道,“那就听我们的。”


    有了酒,自然要小酌几杯。


    伏棂留她下来,斟酒。


    黄酒入口温润,那股顺着喉咙暖进心窝的感觉也更明显。


    白潋只当是甜水,初时还小口啜饮,很快便放松下来,学着伏棂,一口接一口。


    酒下肚。


    “好喝!”白潋眯着眼笑起来,声音比平时高了点。


    伏棂心想,酒量果然浅得很,便放缓了自己的速度,只陪着啜饮。


    没过多久,小半坛下去,白潋眼神开始有些发直,原本端正坐着的身也软了。


    只有她们两人,空气中还浮动着淡淡的、暖融融的酒香。


    白潋半边身子都快歪了,眼睛水汪汪地、一错不错地瞅着伏棂。


    那眼神,像只喝饱了奶汁、看见主人就黏糊糊凑上来的小狗。


    湿漉漉的,全是毫无保留的亲近和…某种直白的念想。


    “棂棂。”她声音也跟被酒泡软了似的,拖着点甜丝丝的尾音,“你怎么这么好看?”


    白潋的视线先是落在伏棂微微泛红的脸颊上,然后又顺着往下滑,最后粘在了那双开合的、色泽格外诱人的唇瓣上。


    伏棂觉得被她视线扫过的地方都微微发烫。


    醉猫那眼神,像带着小勾子。


    白潋又晃晃悠悠、不知死活地往前凑过来。


    一根温凉的手指,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抵上了白潋下意识微微嘟起的嘴唇。


    白潋的动作瞬间定住。


    那柔软的唇瓣触到微凉的指尖,奇异的触感让她迷蒙的双眼都睁大了一瞬,带着几分茫然和无措,傻乎乎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伏棂略显无奈的脸。


    “小白,”伏棂的声音比平日低沉了些,她努力维持着一贯的冷静,“不许亲。”


    她一喊小白,白潋就听话。


    那点微凉的触感在唇上持续放大,白潋感觉脑子像塞了一团浆糊,伏棂的指令在里面搅和了一下。


    她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扇了几下,竟乖乖地点了点头,“哦…好…”


    那声音含糊得像梦呓,显得格外听话。


    伏棂心底微松一口气,正要不动声色地把这作祟的指尖收回。


    变故陡生!


    白潋像是忽然对那根救了急——或者说破坏了计划的手指起了莫大的兴趣。


    她脑袋往前微微一探。


    湿润柔软、还带着热度和淡淡酒气的唇瓣,就那么结结实实、毫无预兆地印在了伏棂的指尖上。


    不是吻,更像是小动物确认亲近之人的一个湿漉漉的、带着十足信任的触碰。


    “啵。”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伏棂的指尖猛地一蜷,那股麻痒又滚烫的感觉顺着指尖的血管,瞬间窜过整条手臂,狠狠撞进了心口。


    呼吸都停了一瞬。


    “你!白潋!”伏棂耳根“腾”地一下烧得厉害,羞恼混合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直冲脑门。


    她想缩回手,偏偏白潋还抓着她的手腕,像是在研究。


    伏棂抽了一下没抽动,又怕力气大了伤着这醉猫,一时间竟有些气急败坏,“你…再这般耍流氓,我…”


    她脑中飞速旋转着能“镇压”这胆大包天家伙的方法。


    或许是酒意作祟,或许是被那温热的唇触逼得无法思考,一句话脱口而出,“我便…打你嘴!”


    话一出口,连伏棂自己都愣住了。打嘴?这算什么话?!


    “打嘴?”白潋像是捕捉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关键词,歪着头,重复了一遍。


    她那双因醉酒而显得愈发天真的眼睛里,困惑渐渐被一种强烈的好奇取代,甚至还亮起了一丝跃跃欲试的光。


    “你要打我嘴?”她居然又把脸往前凑了凑,微微仰起头,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你打打看?我还从来没被人打过嘴呢!什么滋味啊?”


    她甚至往前又挤了一点点,像是在迫切地等待一个即将尝到的新鲜玩意儿,那架势,简直像是在说“快点打我,我要尝尝”。


    伏棂:“……”


    看着她那张写满了“快打一下试试我真的很好奇”的纯真脸庞,伏棂感觉自己刚才那一腔羞恼简直是在对牛弹琴。


    一口气憋在心口,上不去又下不来,又气又好笑又无奈,那点紧绷的威严彻底绷不住了。


    她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揉着自己的眉心。


    指尖被亲过的地方,那股灼人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白小潋,”伏棂的声音低沉下去,视线在她仰起的、充满求知欲的脸上逡巡,“所以你这般凑上来讨打…是想耍流氓?”


    尾音轻轻上挑,像一根羽毛不轻不重地在人心上挠了一下。


    白潋急急辩解,“没有耍流氓,真没有!”她把头摇得更用力了些,强调自己的清白,“我就想试试!试试你打我嘴…是个什么滋味?”


    她似乎觉得这个理由天经地义,说完还重重地点了两下头,仿佛在给自己作证,“真的!”


    伏棂彻底没了脾气。


    她低低地叹笑出声,暗忖这姑娘喝醉了,不仅胆子肥了,连想的东西都如此奇葩。


    那句故作凶狠的“打嘴”恐怕在她耳中,跟她惦记的辣子鸡、酒酿圆子也没多大区别。


    方才“受难”的手指,此刻残留的柔软触感不断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伏棂揉了揉额角,看着眼前这不知“危险”、还眼巴巴等着“挨打”的醉猫,抬手去点点她的额心——


    肩膀猛地一沉。


    像是一瞬间耗尽了所有支撑她坐直的力气,白潋的身体晃了晃,带着一种全然的信任和依赖,软绵绵地毫无征兆地就朝伏棂倒了过来。


    脑袋不偏不倚,结结实实地枕进了伏棂的肩窝里。


    “唔…”一声满足的、近似叹息的轻哼从白潋喉咙里溢出,她甚至在伏棂肩头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伏棂整个人都僵直了。


    她僵硬地偏过头,看向肩上那张毫无防备的睡颜。


    那份沉甸甸的、带着全然信赖的依靠,像最温软的羽毛,轻轻落在伏棂紧绷的心弦上。


    时间仿佛也慢了下来。


    白潋清浅绵长的呼吸声,规律地拂过颈侧。


    温热的侧脸,隔着薄薄的衣料,熨帖在肩头的肌肤上。


    伏棂小心翼翼,生怕一丝震动就会惊醒这份突如其来的温存。


    胸口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怜惜与某种酸酸涨涨情绪的东西填满。


    原来……一个人毫无保留地睡在你肩上的感觉,是这样。


    温热的吐息拂过颈窝,带着淡淡的酒味和少女特有的气息。


    白潋似乎还嫌不够舒服,又在伏棂肩头小幅度地蹭了蹭,鼻尖擦过脖颈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伏棂的心跳得厉害,被那细微的摩擦弄得有些坐立难安。


    她试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曾被白潋“轻薄”过的右手。


    伏棂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光洁的额头,鼻尖,最后,长久地停驻在泛着水色光泽的唇瓣上。


    刚才那句带着哭腔的“没耍流氓”还言犹在耳。


    白潋似乎在做着什么好梦,砸了咂嘴,唇瓣蠕动了一下,发出含糊不清、黏糊糊的音节。


    伏棂下意识地屏息凝神,仔细去听。


    “你是最好的…”


    声音很小,却无比清晰。


    伏棂的呼吸猛地一窒。


    伏棂的眼睫低垂着,静静看着那安然吐息的红唇。


    一种冲动,猛然抓住了她。


    她微微侧过身,动作轻得不能再轻,生怕惊扰了肩上的美梦。借着这个姿势,伏棂缓缓地低下头去。


    距离一点点拉近。


    她的心跳得如同擂鼓。


    近一点…再近一点…鼻尖几乎快要触到白潋的鬓角。


    所有的思绪都在此刻停滞。


    伏棂屏住最后一丝呼吸,动作带着一种决然的、孤注一掷般的谨慎,轻轻地、轻轻地俯下了头。


    一个吻。


    极其轻浅,如同蜻蜓点过春水。


    温软的唇,只是贴上了那同样温热脸颊肌肤。


    停留的时间短得如同错觉。


    触到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感从唇瓣炸开,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带着惊心动魄的柔软和温暖。


    伏棂像是被那触感烫到了,又像是做完亏心事怕被发现的孩子,飞快地、几乎是弹了起来,坐直了身体。


    她甚至不敢低头再看白潋的脸。


    她悄悄做了几个无声的深呼吸,试图压下那股剧烈的悸动,这才敢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瞟向肩上的人。


    巨大的满足感瞬间淹没了伏棂,她看着白潋睡得无知无觉、满足安详的侧脸良久,悠悠道。


    “…你都不知道。”


    第25章  买!


    均匀的呼吸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竟是真的睡熟了。


    伏棂侧头,几不可察地轻叹一声。


    送回去?


    且不说夜深露重,单看白潋这沉沉睡得人事不知的模样, 怕是半路上就得被颠醒,或是直接滚到沟里去。


    更何况,她那小屋离这里还有些脚程…伏棂垂下眼睫。


    算了。


    伏棂低低自语,语气里没有什么厌烦,更像是面对一件需要妥帖安置的易碎品时的无可奈何。


    她小心翼翼地扶着白潋软绵绵的身体起来。


    好不容易才把人安置在自己那张红木雕花、铺着软褥子的床榻上。


    白潋身子一挨着床, 像是找到了归宿, 自发地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伏棂站在床边,望着那睡得香甜的人影, 有些头痛。


    这穿着外衣睡, 睡不舒服。且也不能让她穿着外衣睡自己床上吧?


    虽说在乡下平时也没有多矫情,可伏棂心底那点讲究劲儿还是冒了出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耳根有点发烫,仿佛要做一件亏心事。


    “明天醒了…可不能怪我。”伏棂轻声对着熟睡的白潋说, 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她有些懊恼地低语,“早知如此,该拦着你,不许你喝那么多。”


    她定了定神, 伸出手, 指尖小心翼翼地探向白潋的领口。


    白潋睡得很沉, 对她动作全无反应, 只是极其温顺地任人摆弄。


    外衣被妥善地搭在旁边的架子上,只穿着贴身小衣的白潋似乎觉得更舒服了, 在柔软的被褥里蹭了蹭脸,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


    她感觉自己像躺进了一大团云朵里, 比自己那个只有草席和薄被的硬板床不知道舒服了多少倍。


    这梦里的床榻,简直是神仙福地!


    伏棂总算松了口气,她替白潋掖好被角,嘴角无奈地翘了一下。


    这一夜,房间里便只有两人此起彼伏,却同样安稳的呼吸声。


    日影透过窗。


    白潋终于从深沉的梦境里挣扎出来。


    眼皮缓缓掀开一条缝,映入眼帘的…不是茅草屋顶横梁,而是精致的雕花红木床顶。


    她懵了。


    睡意未消的脑袋一片混沌,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


    白潋又闭上眼,难道是还在梦里?


    再次睁开。


    红木雕花依然悬在上方。


    这不是梦!


    心跳猛地漏跳一拍,随即擂鼓般狂跳起来。


    怎么回事?


    我这是被绑架了?不不不,伏棂呢?!


    惊恐兜头浇下,她猛地转过头,目光急切地搜寻。


    就在半臂之外,伏棂正侧身支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身上穿着整齐的素色里衣,一头乌发简单地拢在肩后,眼神清明,似笑非笑。


    白潋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她张了张嘴,“我…我…”


    看看伏棂那张意味不明的笑脸,再低头看看自己——天哪!


    身上就只剩下了贴身的小衣?


    虽然并非赤身露体,可这感觉也足够惊世骇俗了!


    外衣呢?


    巨大的、不祥的猜测瞬间席卷了她,带着灭顶般的尴尬和羞耻。


    难道是她昨晚喝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看着伏棂的床又大又软,就死皮赖脸非要睡在这里?


    甚至…还自己脱了衣服?!


    不然衣服怎么没了?!


    她倒没有想歪,毕竟她平时连“女子之间如何行事”这种想法都懵懵懂懂未曾深究过。


    白潋完全不敢再看伏棂的眼睛,感觉自己像个犯了弥天大罪的人,眼前已经开始浮现伏棂忍无可忍赶她出门,自己狼狈抱着衣服落荒而逃的画面了。


    伏棂看着白潋那张由惊到懵、由懵到骇、由骇到面红耳赤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的精彩变脸,再配上那泫然欲泣的小模样,终究没忍住,轻轻笑出声来。


    “想什么呢,自己喝成什么样不记得了?睡得像小猪一样。衣服是我帮你脱的。”


    “呼…” 白潋瞬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回枕头上,仿佛刚从刑场上被赦免。


    不是死乞白赖啊。


    不是强占床铺啊。


    是被照顾了啊。


    那汹涌的尴尬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点残余的臊意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但总算是…


    人活着回来了。


    ————


    两人下了床,稍微洗漱一番。白潋正准备回去的时候,伏棂叫住了她。


    “昨日我们说好,我花钱买下你的酒方。”伏棂拿出二十二两银子,塞进了白潋的小荷包里。


    何止白潋的小荷包,昨日她帮忙脱衣,白潋身上有几个暗兜她都清楚了。


    银子在白潋小荷包里沉甸甸地坠着,分量实实在在。


    白潋没有再推脱。


    “银子拿好。方子进了我门,酒缸里要是出了岔子,”伏棂稍侧过脸,“砸了门脸儿,你可得给我白干一辈子还债。”


    白潋心里那点子雄心壮志哪能被这小小“威胁”吓退?


    ……


    没过几天,白潋到了桑麻镇,桑麻镇酒楼后院便顺理成章地成了酿酒坊,堆着不同谷粮。


    伏棂进来,脚步稍顿,目光扫过这忙碌的“酒窟”,最后落在正埋头在一个大簸箕里细细挑选高粱的白潋身上。


    白潋鼻尖沾了点灰,抬头见她,献宝似的抓起一把高粱粒,“粒粒鼓胀。”


    伏棂弯腰瞧她手里高粱,微微一笑,袖口动了动,取出一方干净的细棉帕子,“这高粱好。花猫脸。”


    酒的事儿正琢磨着,“酒”的麻烦自己撞上了门。


    一个伙计一脸晦气地跑回来。


    “掌柜的,白姑娘!可气煞人了!”他嘴皮子利索起来,“跑了四五家,别个镇的也问过了,什么李记、张记、王老铺,全一个鼻孔出气!一听是咱要买点市面上的酒应应急开张,脸变得比六月天还快。这个说‘仓底干净了’,那个说‘不售外门’,更有鼻子翘上天的,说咱们新开的店,配不上他家的老窖陈酿。呸!”


    伏棂眼皮都没撩,只“嗯”了一声。江湖伎俩,不值得动肝火。


    白潋的反应却直接得多,她皱着眉,心想好大的威风!“他们那酒,还当个宝了不成?一股陈年老坛水味儿,送我我还嫌碍地方。”


    她安慰伏棂说,“他们不卖就不卖。我们买了那么多粮,防的就是它。”


    说着,一个更大的想法跟爆竹似的在她脑子里炸开,“酿?酿酒得要粮……万一那帮坏心肝的再搞鬼,怎么办?伏棂,咱们自己买地吧,买地,多种高粱种糯米。”


    伏棂心中一动。


    白潋眼里全是跃跃欲试的光芒和“快夸我想得妙”的期待。


    伏棂眼波在白潋放光的脸上溜了一圈,才缓缓道,“自己种粮…嗯,是把根子稳住的正理。粮袋子在手里,才不容易被人捏脖子。”


    她没说“好极了”,但那语气里分明是默许。


    白潋得了准信儿,转身就去掏她那个宝贝荷包。


    叮叮当当一阵欢快的脆响。


    大小不一的白花花的银子被倒腾出来,虽有一丝肉疼,却带着“开疆拓土”的豪迈气势堆到伏棂案上,“喏!开地钱,先买五亩!专门长我们的酒粮食!”


    没几日光景,一片开阔平整的地旁。


    白潋说,“我们的。”


    “嗯,我们的地了。”伏棂站在她旁边,目光掠过这片初春的土地。


    请来帮忙相地的老庄稼把式,抓起一把土捻了捻,又瞅瞅地势,“底子不错,但也得花点力气伺候着。看老天爷赏脸不,年头好,一亩兴许能打个一石高粱。”


    “一石。”白潋默念,“五亩就是五石。这粮酿成酒,少说一百公斤出头的好酒,够咱们开张头两月里撑着了。”


    她转向伏棂,邀功似的。


    伏棂看着她那恨不得尾巴翘起来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深了点儿,“才一百公斤就乐得找不着北?若是要够撑一年的,需要多少亩?”


    白潋松开袖子,两手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圈,恨不得把天都包进去,“二十亩?三十亩起步才够我们威风。”


    旁边的老把式咂舌,这姑娘,买地二十亩三十亩的买,难不成她家是地主不成?这起码也要五十两银子!


    两人听不见他的腹诽,老把式却能听见旁边伏棂的声音,那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斥责,只简单地应了一个字,“买。”


    老把式被这豪气惊倒,哎哟,还真是个小地主。


    这是明晃晃的允诺了,白潋的心花“噗”一下开满山坡。


    又过了几天,伏棂花钱买下了附近的二十亩地。


    白潋看到这大手笔,好一会儿才回神。虽然她早有准备,但现在这不免惊喜。


    尽管这地不是她的,可她仍旧高兴。有更多的地,就能有更多的粮,更多的酒了。


    酒行串联不卖酒?白潋嗤之以鼻。


    她如今劲头更足,埋头捣鼓新酒方,三天两头“试毒”。


    她自己酒量不好,不便品尝。


    于是


    王丫也纵着她,只是尝过那或酸掉牙、或甜齁嗓子的半成品后,总会灌下一大杯水,“急不得,再沉一沉。”


    三月是种高粱的好季节,新买的那几十亩地也得播种了。


    白潋挤在各路粮贩摊子前,那挑剔劲儿,惹得粮贩子忍不住嚷,“哎哟小娘子。您挑这高粱粒儿,赛过皇后娘娘挑宫花儿,粒粒都要八宝瓤儿不成,这价您可得多赏老头子我俩大钱。”


    白潋头也不抬,“您不懂,这是我们的招牌,米好,酒才香。”


    至于那几十亩地,白潋和王丫请了几个短工帮忙,刚到手的地,被开垦出来,深翻细耙,趁早把高粱种给播了下去。


    但大多时候,都是王丫领着短工干活。因此王丫的工钱也涨了,她负责管一部分地。剩下的,还是由白潋看着。


    剩下的时间,白潋和酒楼的伙计们则用收购来的粮食酿酒。


    伏棂已经决定好了,开业的时间就定在五月下旬。距离现在还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


    日子就在忙碌中飞转。


    为了犒劳自己的辛劳,白潋顺道拐去了趟集市。


    回来时,身边就多了个活蹦乱跳、尾巴摇得像个螺旋桨的小土狗,一身黄毛,圆头圆脑。


    那小狗进了院子也不见外,嗅嗅这,舔舔那,最后找了个舒服地方趴下了。


    伏棂来看新小狗。


    白潋指着那小狗,对伏棂说,“威风不?”


    伏棂目光扫过那只看着有点没心没肺的小狗,落在白潋兴奋的脸上,微微颔首,“威风。取名字了?”


    白潋蹲下身,揉着小狗软乎乎的脑袋,“叫‘小汪’。”


    小狗被揉得舒服,仰头响亮地应了一声,“汪!”


    第26章  大吉大利


    白潋和伏棂逗了会儿小狗。


    想着这狗太小, 一直被拴着也太可怜了。


    既然她不会放出去,以后就留在院子里撒欢吧,只要不踩她的薄荷, 不进她的谷仓就好。


    一小会儿功夫,白潋就给种着薄荷叶的那一小块田围上了篱笆,还修了修谷仓的门。


    旁边的大黄牛静静看看着这一幕。


    白潋走过去,伸手熟稔地顺了顺老牛温暖的鬃毛。


    这牛陪了她许多个日夜,他们之间有了不浅的感情。


    白潋解开缰绳扣, 牵起麻绳, 走向伏棂。


    “喏,”白潋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牛归原主。”


    伏棂眸光微转, 微微笑道,“怎的?嫌它老了,干活不顶用了?”


    那语气闲闲的,带着点明知故问的促狭。


    白潋摇摇头, “它干起活来可一点不偷懒,是我见过最勤快的牛。”


    她跑进屋里,把一个沉甸甸的秘密钱袋子拿出来,又跑到伏棂前, 晃了晃, 故意发出一点银子碰撞的声响, 带着点小小的自得, “我是攒够啦!可以买好几头小牛了。总占着你的牛,我心里记挂。这伙计也该回去享享清福了。”


    这话真诚, 实实在在。


    伏棂没接话,只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 轻轻捏住那卷牛绳的一端,慢条斯理地从白潋手里抽过来,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对方带着薄茧的掌心。


    她能感受到白潋那份倔强独立的劲儿,还有那份不愿长久依赖的心思。


    “好,”她终于开口,声音清润,带着点师长看到学生进步的温和认可,“你以后需要用到,再找我便是。”


    白潋心头一松,明媚的笑容爬上眼角眉梢。


    “不过…”伏棂又把牛绳给她,“我不大会引牛,还得你帮我带回去。”


    “好!”


    “对了,正好,我的家人有些东西要给你。”伏棂忽然想起来上次亲人来信时捎来的东西,那时被打断,她就给忘了。


    给她的东西么?白潋心中好奇。


    两人带着牛到伏家。


    伏棂拿来了布和小珠花,这珠花是戴在头上的,不过白潋觉得,自己大概率是不会戴这个的。


    白潋轻拿轻放,对伏棂说,“代我谢谢他们。”


    “我会的。”伏棂暗叹真是个傻姑娘,她声音里没什么波澜,眼神却轻飘飘落在白潋脸上。


    自打她们认识以来,白潋给她送过不少东西,从吃食、穿着到玩乐十根手指也数不过来.


    比如时兴的鹅梨蜜饯、挑花桌旗、上好花茶……甚至还有极润肤养手的桂花胰子。


    白潋含糊地应声,“才没有多少。”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构棘果干、薄荷叶、鲜笋……米酒黄酒、买地,高粱糯米波棱。


    这些多多少少都和伏棂有关。


    她算过了,单是靠果干和酿酒,每年抛去吃吃喝喝的费用,她还能攒下八两到十两的白花花银子!


    如此这般,再干个四五年,她就能换个新房子了。


    钱?银子?她不在乎。只要是给伏棂的,她都愿意。


    看出她的执着,伏棂没再说什么,和她谈起了即将到来的清明。


    每年清明,白潋都会去父母的坟头祭拜,说些心里话,和他们念叨念叨最近发生的事情。


    “你清明会回家去么?”白潋紧张道。


    “不走。”伏棂摇摇头,“我已经和父母说过,在家中遥拜即可。”


    白潋知道,益州才是伏棂的家,那以后,伏棂会走吗?就想她毫无预兆地来到她的身边,伏棂是否也会悄无声息地离开她。


    如果伏棂一走,以后再也不回来了,怎么办?


    这个想法在她心中的角落扎根。


    清明时节。


    整个十里村都被凉浸浸的雨气包裹着,湿漉漉的柳条在房檐和篱笆外挂着水珠。


    村子里比平日里静许多。


    这是追思的日子,安静中带着份量。


    白潋起了个大早。


    厨房里的蒸笼还冒着丝丝白气。


    她仔细地从笼屉里拿出四个白生生的馒头,温温的,暄软得正好。


    这是她特意买面和的。


    她把馒头放在新垫的油纸上,又去拣洗瓦罐里的果子。


    她用布巾沾了清水,一个接一个地清洗。


    酒是她自己酿的米酒,清亮亮的。


    最后,才是小心包好的香烛厚厚一刀土黄色的纸钱。


    白潋找出雨具——一件旧蓑衣,一把边缘有些磨损的油纸伞。


    穿戴好。


    村路上泥泞不堪。


    她走得小心翼翼,既要护着篮子不被泥水溅到,又要稳着身子不滑倒。


    白潋的心比身体更早一步抵达了爹娘长眠的那片山坡


    白潋终于走到了爹娘的坟前。


    此时雨也停了。


    两座矮矮的土包相依偎着,隐在半山坡。


    她放下篮子,先用双手一点点仔细地拔除坟前坟后新长出来的杂草。


    拔干净了,她才摆上馒头、果子,斟上那一杯清冽的酒。


    点燃香烛。


    细长的烛火摇曳了几下,才稳稳地燃烧起来。三炷清香的烟在潮湿的空气里笔直地向上蹿升了一小段,很快就被风吹散。


    纸钱在火焰中蜷曲燃烧,跳跃的火苗将她的脸映得明暗不定。


    她跪在草蒲上,冰凉的感觉瞬间包裹了膝盖和小腿。


    声音不高,清晰地穿过沙沙雨声,“爹,娘,我来了。”


    “得跟你们念叨念叨…”


    “王婶子家,”她声音清晰了些,“去年她家王柱子成亲,日子办得热热闹闹。柱子哥和他媳妇儿都挺好的。


    “你们放心吧,村长爷爷和村婆婆照旧硬朗,三婆婆也一样。”


    她又念叨了些别的。


    “日子……比以前强多了。”白潋像是松了口气,“忙是忙些,种地、摘山货、卖粮卖酒……总算有了点积蓄。我盘算好了,再攒几年,就能盖新房子了!青砖灰瓦的,窗户开得大大的,冬天不怕风,夏天凉快,肯定比咱家那老屋强得多。到时候,你们知道了,应该也能安心些。”


    山坡上的风卷过松枝,发出呜呜的轻响。


    白潋的目光落在墓碑上,眼神却像是落在了很远的地方,仿佛看见了爹娘宽慰的笑容。


    他们早早地走了,白潋连他们的样子如今都记不大清。


    但没关系。


    她的声音轻了些,“现在这些,是因为我认识了伏棂。”


    她缓缓地说出这个名字。


    “就是她,”像是怕爹娘忘记了,又像是要让他们好好记住这个名字,“她帮了我很多。牛给我用,城里捎来的好东西也给我。她人很好很好。”


    白潋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最贴切的词,“是…能点醒我、给我指路的好夫子。”


    那声“夫子”,带着点孩子气的亲昵。


    “爹,娘。”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紧张和希冀,“我想跟你们说件事。”


    “我…”那两个字在舌尖滚了好几圈,终是冲破唇齿,“我喜欢她!你们放心,我自己清楚,这不是感激。”


    “我不管你们怎么看这事儿,”她对着墓碑,像是在宣告,又像是在倔强地解释,“反正就是这样。”


    停顿了一下,她小声咕哝,“你们要是在多好。肯定能懂,就算不懂,也没法子,我不管了。你们要是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昏了头,那就骂好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斩钉截铁,“骂也没用,打也不行。”


    那语气竟透出几分理直气壮的赖皮。


    白潋俯下身,额头重重地磕了一下。


    “不管以后怎样,我富也好,穷也罢,心里都念她的恩情,敬她,护着她,对她好。”


    她俯下身,“爹,娘,安息吧。我走啦。”


    最后几张纸钱在火焰中化作灰烬。


    唯有几缕青烟,不舍地缭绕着。


    清明忙完,没过多久,就到了酒楼开业的时候。


    自酿的酒已经备好,按照推算,能撑两个月的,这样等两个月之后,他们新酿的酒,很快也就会娘好。


    六月的骄阳晒得地面滚烫。


    桑麻镇最热闹的那条街上,一幢崭新的三开间门脸儿张灯结彩。


    崭新的朱漆大门敞开,门楣上挂着一方覆了红布的大匾额,两边缀着大红绸扎的花球。


    台阶扫得一尘不染,后院里几口大灶烧得正旺,青烟袅袅,热气蒸腾。


    伙计们穿着裤褂,扎着白净的汗巾,跑进跑出。


    伏棂今日穿了身墨青色的绸面襕衫,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里外。


    请来的舞狮队锣鼓喧天,狮子上下翻腾,引来无数看热闹的街坊邻居,把半条街堵得水泄不通。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噼里啪啦炸响。


    “吉时到!贺伏小姐新铺开张!百福楼——揭匾喽!”伙计们嗓音洪亮。


    红绸被猛地扯下,“百福楼”三个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第一天。


    长条凳、八仙桌流水似的摆开,各色冷热菜肴、精致点心、浓香肉菜流水价儿地端上。


    四邻八舍、镇上有头脸的纷纷道贺,一时间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热闹得屋顶都要掀开。


    这来吃饭的,可不止那些拿着烫金请帖、穿绸戴缎的老爷太太、乡绅们。


    真正的热闹,在最被香气哄进来的人里头。


    闻着信儿、从街上集市上跑来看新铺开张的贩夫走卒、普通镇民,原本只是挤在门口看个热闹。


    可那香味,那里面热火朝天坐满了人的场面,还有伙计们响亮的吆喝和笑脸,就像一只只无形的手,推着他们往里走


    那些伙计嘴里不停地报着菜名。


    “哎——清蒸大白鲢出锅,当心烫手!”


    “酱烧肘子,肉烂骨酥,一桌一份——!”


    “新出笼的白胖大馒头,管够管够!”


    “嘿,李大哥,开张听说前两天水酒白送?”一个挑担子的汉子跟旁边熟人搭话。


    “牌子上写了,水酒茶水真不收钱!”熟人指着门口竖着的红纸招贴,满脸兴奋。


    “那还等啥,饿着肚子看啥热闹?进去坐坐呗,尝尝这新酒楼的味道。白送水酒啊!”


    几个人一拍大腿,招呼着几个相熟的,呼啦啦就往里闯。


    与伏棂想的一样,自酿的酒很快火了起来。


    白潋看着那气派的门楼和在人群中周旋得游刃有余的伏棂,心里替她欢喜。


    这偌大的酒楼,伏棂一个人自然看顾不过来,好在如今有了小瑶分担。


    待开张的热潮稍歇,她便把小瑶叫到了跟前。


    “这摊子,就交给你了。”伏棂开口,“从管事支应到账目进出,从采买验收再到伙计调度,都得你学着张罗起来。”


    小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给噎了回去。


    “怕了?”伏棂眉梢微挑,眼波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声音依旧不高不低,“乌镇那里,你理得不差。这几天我在,带你各处走走,瞧瞧门道。前面三天,你看我做,最后两天天,我看你做。”


    伏棂做事雷厉风行,教人极有章法,言简意赅。


    从柴米油盐堆积的后厨到只闻算珠声的账房。伏棂亲自教她看每日流水里的关键节点,什么钱必须死盯,食材鲜度如何把关,跑堂头儿该怎样支应。


    尤其后厨每日的耗用与隔日的采买账目,是重点中的重点。


    “琐碎处最容易藏事,”伏棂指着账本上几笔不起眼的出入,“每日采买登记,入库清点,最后是开单子耗用,这三样要对准了。灶上管事的嘴一张一合报数不行,得你自己留心去看,去量。”


    小瑶一刻不敢懈怠,她有在百福铺子管事的底子,脑子活络,做事又沉得住气,碰到难处立刻就问。


    最后一日的黄昏。


    看着小瑶有条不紊地安排打烊盘点后,伏棂简单明了地交代,“就照这个路数走。事情多,别急。拿不稳的主意,或是有大的变故,让可靠伙计传话给我。村里那头还有不少事情,我明早就回。”


    小瑶深吸一口气,身板挺得笔直,声音清亮了许多,“是,小姐放心,小瑶定当尽心竭力。”


    小别安排在清晨。


    此刻要分开,小瑶心里涌上浓浓的难舍,还夹杂着对即将独自挑起大梁的不安。


    她抿着唇,眼眶微微有些发涩。


    “小姐……”声音里透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伏棂停下要上马车的动作,转过身。


    白潋站在一旁听两人说话。


    看着小瑶强自镇定的模样,她伸出手,带着托付般的鼓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做什么这样子?不过是一个镇上回村里罢了,又不是千里迢迢,再不得见。”


    她顿了顿,“我交到你手上,就是信你担得起。做事莫慌,有我。”


    “是!”小瑶用力点头,把眼里的那点湿意压下去,利落地行了个礼,“小瑶记住了。小姐路上顺遂。”


    伏棂唇角弯弯,“得回去吧。新开张的下个月才消停,后面琐碎更多,且有你忙的。”


    说罢,不再多言,她们便回十里村去了。


    第27章  撬得动吗?


    伏棂回到家中, 把包袱放下。


    第一件事,就是细细盘算起来。


    一份点心铺子,一份在桑麻镇的酒楼。百福点心铺——在泰和县这小小的地界, 经她一年多的用心经营,名气早已响当当。


    那些用白潋的法子制成的独特果干、精致点心,把附近村镇的老饕们都引了过来。


    至于那才开业不久的百福楼…伏棂的笔尖顿了顿。酒楼营生,起落更大些,要顾念时令, 也怕突发波折。


    开业时上下打点, 人情往来,确实让她刚积攒起来的银子流出去不少。


    她细细回忆着账本上的数字, 默默估算着:铺子稳定, 酒楼渐入佳境。


    抛开那难以预料的“万一”,按着旺季淡季平均下来,往少了算,两份产业每月能给她带来八十多两的纯利。


    再往大了想, 十二个月,一年下来…唔,近一千两!


    一千两雪花银。


    这在繁华州府或许不算惊人,但在泰和县, 在这青山绿水环绕的十里村, 足以让她活得十分体面。


    但这不是绝对的。


    一场水患, 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 或是一场口舌官司,都有可能让这笔可观的收益瞬间腰斩。


    她唇角微扬, 放下笔。


    只要她在这儿,稳扎稳打, 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是的,伏棂不想走了。


    益州城里那座大宅,是她名义上的家,是她的来处。


    可仅仅两年不到的光景,泰和县在她心里的分量早已悄然改变。


    说来也巧。她伏家,祖籍原也不在益州。


    父母带着她和兄妹几个,是在她出生前五年才在益州安顿下来的。


    而如今,她也正循着父母的足迹,在这天南地北的小县城里,为自己寻到了一个踏实安稳的归处。


    似乎冥冥中自有轮回?伏棂觉得,没什么不一样。


    泰和县地方虽小,可它依着江河,通着航道,蕴藏着难以估量的潜力。


    她几乎能看到,等这航运再繁荣些,像波斯的遥远客商,他们的驼队、船只,必定会行经此地,泰和县便是他们踏入这片广袤土地的重要门户之一。


    更重要的是,这里有她亲手挣下的家业,有她学生们求知若渴的眼睛。


    最重要的,这里有白潋。


    诚然,在此地起步,她借用了家里的财力和一些权力铺路搭桥。


    但这并未让伏棂有半分心虚。幼时父母的教诲言犹在耳,“家里的东西,本就是给你们姊妹兄弟用的,是你们的底气,要用便用,无需羞赧。”


    既然如此,她伏棂便也大大方方,承了这份情,再用自己的本事去为这份家底添砖加瓦。


    如今手上还能动用的现银,统共只剩下一百三十来两。


    想到开业那些天流水般的开销,伏棂也不免有些肉痛。


    但这并不妨碍她规划未来。她打算等这个月的账簿完全结算出来,便从那丰厚的利润里抽出一部分,去给村里的私塾添置些桌椅笔墨,或者再请个先生。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伏棂自问没有那囊括四海的宏大心肠和惊世伟略。但让她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对身边的人,照拂一二,倒也不难。


    ……


    白潋背着在桑麻镇采买的东西,脚步轻快地走向王丫家。


    离了几天,还挺想念小汪。


    这几天它在王丫家,不知道胖了没?


    王婶儿给她开的门。


    果然,一个棕黄色的毛团子如同炮弹般冲了出来,尾巴摇得快要断掉,围着她又扑又跳,喉咙里发出激动的呜呜声。


    王婶一见白潋,“小潋回来啦!快进来坐!”


    白潋笑着进去,把背后最大的一个布包解下来,打开。


    里面是分门别类包好的东西。她先取出一个方正的纸包,不由分说地塞到王婶手里,“婶婶,这是桑麻镇买的茶叶,听铺子里掌柜的说,清热去火顶顶好。我看你每到夏天就容易嘴角起燎泡,嗓子干,留着平时喝点,省得上火遭罪。”


    王婶捏着那厚实的茶包,入手微沉,一看就不是便宜货色。


    她看着眼前眉眼弯弯、眼神真挚的白潋,心里暖暖的,也涩涩的。她知道白潋的脾气,若是推拒,这丫头能一直塞到你不得不收为止。


    就像她心疼白潋孤身一人,总想塞几个鸡蛋、一把青菜过去时,也是这般“霸道”。


    她没再说客气话,顺势把茶包收下,感慨道,“你这孩子啊……总记挂着婶婶这些老毛病。来,跟婶说说,桑麻镇热闹不?那酒楼生意还好?”


    小院里的石墩上,一老一少挨着坐下。


    话题不知不觉就转到了村里的事上,白潋便顺势接了话头,“对了婶婶,跟王丫说一声,就过两天吧,跟我去山上摘构棘。季候到了,果子应该结得不错。”


    “诶!好!好!”王婶笑得合不拢嘴,连声应着,“我替丫丫应下了。回头她下了地回来我就告诉她。”


    她看着白潋,眼角的皱纹都透着感激。自打有白潋在,伏家小姐又在村里落脚开了铺子,她们家的日子就像旱地逢了甘霖,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王丫如今管着一片高粱地,一个月稳稳当当六百文钱,加上跟着白潋上山下河采摘果植的零活儿,算下来一个月竟能有一贯多的进项!


    这放在从前,简直想都不敢想。最重要的是,女儿不用再像以前那样为了几文钱,每日天不亮就去打短工。


    王婶心里门儿清,这何尝不是伏棂小姐给十里村带来的改变?若是没有这位心思活络、心肠又好的富家小姐落户,白潋再有本事,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又闲聊片刻,白潋拎起剩下的包袱,王婶站在门口目送。


    白潋朝她挥挥手,小汪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一人一狗的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长长的。


    回到自家小院,白潋一把抄起还在腿边打转的小狗,把它举到眼前颠了颠,“哎哟哟!我们汪大爷在王丫姐姐家吃了什么仙丹?这分量见长啊!小猪小猪胖嘟嘟,吃饱就睡呼噜噜!”


    她亲昵拍了拍,“先去好好看门!我还有事要忙。”


    白潋再次出门,这次是去找三婆婆,还有知会张铁一声明天收构棘去。


    到了三婆婆家,张铁没在,三婆婆说他在给孙小娘家的地浇水。


    把特意买给三婆婆的膏药送出去,白潋又去了村长家。


    等把该走的人家都走到完,天色已然昏黄,倦鸟归林。


    回到家,她才觉得肚子真饿了。


    麻利地用上回剩下不多的面粉和了团面,快速揉捏成两个圆滚滚的白面馒头,上锅蒸熟,又去缸里捞了些自家腌的脆嫩波棱菜,简单吃了一顿。


    吃饱喝足,简单洗漱,疲乏如潮水般涌上。


    翌日,三人去了山上摘构棘。这构棘也算是点心铺的招牌,白潋对它自然是十分上心。


    再加上去年有过好几次的经验,今年干起活来快上不少。


    王丫和张铁两个人都不偷懒,利落地把活给干完了,又把果子给车回了白潋家的院子。


    王丫惦记着高粱地,匆忙告别,赶着去田里了。


    张铁却没立刻走。


    他站在院门口,看着弯腰收拾筐里构棘果的白潋,欲言又止。


    白潋察觉了,直起身看他,“张铁,怎么了?”


    “白潋。”张铁挠了挠后脑勺,“那啥。孙小娘的事,你能不能再帮我跟我奶奶说说?就是那个…咳。”


    白潋听他说了一会儿,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还是那回事。


    “你甭担心,你是不是这几天怕被说,都躲着她?”


    张铁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嘿!我前段时间就和奶奶聊过,我和她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呢!我看她接受得挺好的,要不你今晚吃饭的时候,好好说一下。”这毕竟是张铁自己的事,解铃还须系铃人呐。


    张铁听了,松了口气,对白潋感激道,“好!”


    说完,他也走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白潋要不忙着制果干,要不就是忙着去看那几十亩地。


    这些短工长工都是挑得靠谱的人,不过还是得常照看着才是。


    亲眼看过,她才会真的安心。


    ————


    几日后,院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而陌生的拍门声,伴随着一个村民的喊声,“白丫头!白丫头!在家不?有位夫人找你!说是你的老朋友。”


    老朋友?


    在这十里村,她的朋友除了伏棂,就是王丫、张铁这些天天见面的村邻?


    小瑶也早去了桑麻镇铺子上帮忙。


    她心里犯嘀咕。


    村里人都朴实,喊“夫人”……那必定是村外来的。她认识的有几个能当得起这称呼?


    一个人影倏地在脑海中闪过——该不会是那个沈念吧?


    上次在乌镇,她装作旧相识…


    心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和微妙的预感,白潋加快脚步走到院门边,扬声应道,“在呢!稍等,马上来。”


    “吱呀”一声,略有些老旧的木门被拉开。


    晨曦的微光里,门口站着一个身姿挺拔、衣着光鲜的女人。


    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眼神却透着商人特有的锐利和几分估量。


    果不其然,正是沈念。


    当初为谈合作自称是“旧相识”,如今人家真以“老朋友”之名登门了,真有点…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沈念唇角微勾,对带路而来的村民说了句“有劳”,顺手递过去几枚铜钱。


    那村民接钱的手都有些抖,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道谢着走远了。


    两人进了堂屋。屋里陈设简单朴素,但收拾得很干净整洁。


    “沈老板是有什么事情么?”


    沈念暗暗打量,比起她第一回看到的那个瘦削沉默的小姑娘,眼前的白潋,身形结实了一些,脸颊有了血色。


    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开门见山,“白姑娘,我就直说了。我觉得你是个难得的人才。我听说,白姑娘在酿酒一道上,更是天赋奇才?百福楼那两款新酒,清爽怡人,醇厚醉人,各有千秋,风头很劲。不知有没有兴趣来帮我沈家研制几款新的酒方?伏小姐那边给你多少工钱或者分成?”


    她身体微微前倾,抛出了极具分量的筹码,“我在她的基础上,给双倍。如何?”


    沈念看着白潋,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微笑。


    白潋正欲开口,斟酌着措辞——


    “大清早的,我当是谁。原是沈老板驾临。来这撬墙脚来了?”


    清越又不失从容的女声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突然从门外传来。


    随着话音,伏棂的身影就施施然地出现在了门口。


    她进出白潋家,有特权,不需要敲门。


    伏棂的眼神不经意地与白潋快速交汇了一下,里面没有质问,只有一丝了然和对沈念的不以为意。


    她的目光落在沈念身上,笑意未减。


    沈念对伏棂的出现似乎并不意外,“伏小姐言重了。生意场上的事,哪有什么撬墙角之说?良禽择木而栖,贤才择主而事。我们都该尊重白潋自己的选择。毕竟,为她自身打算,也是理所应当,不是吗?”


    她轻轻巧巧,把问题抛了回去。


    话音落下。


    两个女人,目光瞬间齐刷刷地投向站在屋子中间的白潋。


    第28章  睡得很香


    气氛沉沉的。


    白潋吸了一口气。


    “沈老板厚爱, 我记心里了。不过,”她微微一顿,说得斩钉截铁, “我是伏棂的。”


    后面几个字,她说得自然而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件像太阳东升西落般无须争辩的事实。


    沈念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仿佛早料到如此。


    商海沉浮,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迂回的手段。


    “白姑娘重情义, 沈某佩服。”


    她点点头, 语气依旧诚恳,“只是姑娘的本事, 伏小姐这新开的百福楼, 怕是…一时还吃不透、展不开吧?好酒也需好巷子。我沈家根基更厚。你一身本事,在我这儿能酿出琼浆玉液,名扬天下,收益更是远超所想。双倍酬劳只是开始, 日后分成亦可再议。人生在世,不过图个前程似锦,何必拘泥眼前这一处?”


    白潋听着,眼神清明依旧, 没有半分动摇。她离伏棂的方向更近了些。“承蒙沈老板看得起。”她话锋一转, 依旧对着伏棂的方向, 声音不大却极稳, “可我还是一句话,我听伏棂的。”


    沈念的目光在两人之间不动声色地扫过, 她终于清晰地意识到,用单纯的价码, 今日是撬不动这墙角了。


    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懊恼,但更多的是对伏棂“运气”的评估——倒真让她在乡野里捞到了块金疙瘩。


    精明如沈念,立刻收起了挖角的心思,眼神倏地转向伏棂,“伏小姐好福气,手下有白姑娘这般赤诚又能干的得力助手。既然白姑娘心意已决,沈某也并非强人所难之人。”


    她话锋陡转,“不过,伏小姐也听到了,白姑娘新酒和黄酒的功底,开业当日我已领教,确实不俗。我沈家爱才之心不死,也求一桩两全其美的买卖,如何?”


    伏棂挑了挑眉,带着一股“总算谈正事了”的闲适,走近堂屋中央,“沈老板请讲。”


    “白姑娘继续留在你这儿,做她想做的。”沈念的语速快了些,“我只想要她的‘方子’。具体说,她若能再琢磨出新颖的酒方——不拘什么米酒、果酒,只要够独特够好喝——这方子,我沈家愿出高价购买!独家使用!”


    她把“独家”二字咬得略重。


    伏棂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就笑出了声,“沈老板打算真金白银买个‘独家’,然后眼睁睁看着我的百福楼生意被挤兑?”


    她走到白潋身边,站定,“不成。”


    沈念并不意外她的拒绝,“那伏小姐的意思?”


    伏棂眼波流转,随即对沈念展露出一个狡黠笑容。


    “白潋的心在她想待的地方。她的本事,也要从这里走出去,光明正大地挣钱。方子你想用?可以。”她伸出三根手指,“酒,由我这边统一酿。用的料,我管,酿的工,我出,酿出的好酒,分你一部分。价格,按质论,比市面上同等的货色高三成。如何?”


    沈念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伏棂的条件看似给她开了门,实则卡着脖子。


    高价拿货?还只能拿一部分?


    这是让她沈家给百福楼当二道贩子。


    百福楼目前能力有限,真正能供给她沈家渠道的量不可能太大,既然如此,也不大可能供给其他人。


    白潋这丫头看着憨,脑袋里那些新奇的酒方点子却是宝藏。


    若能持续供给她沈家,用这些新鲜货冲击其他市场,利润依然可观。


    她心中迅速盘算着利弊。


    挖人已是无望,白潋这个活源头被伏棂牢牢护住。


    与其死磕撞墙,不如退而求其次,抓住实际的利益。


    “伏小姐好算计。”沈念半是真心半是嘲讽地笑了笑,“高三成…可以。但我要保证品质稳定,而且要优先供货权。若白姑娘后续研制出新的酒方,只要适合我沈家渠道,按此例照办。”


    伏棂爽快点头,“这是自然,签契画押便是。”


    沈念从袖中取出一个颇为精致的荷包,掂了掂。


    她看也不看,直接推到了白潋面前的小桌上,“白姑娘,这里是五十两整银。算是我沈念的礼,也是买一个安心。沈家诚意在此。以后你若想换个地方施展手脚,或者…手头有点不便,随时可来找我。”


    她这举动,出手阔绰,既展示了沈家的财力,又赤裸裸地表达了对白潋能力的渴求和对伏棂“垄断”局面的一种不甘示弱——我虽挖不动你的人,但银钱开路,情谊我照样可以砸出来,指不定哪天白潋就心动了呢?


    五十两。


    白潋看着那鼓鼓的荷包,愣了一下。


    伏棂的眼神也微微一凝,随即恢复如常。


    白潋没有立刻去碰那荷包,而是转向伏棂,眼神征询。


    伏棂轻轻点了点头。


    白潋这才说道,“多谢沈老板厚赠。”


    她不卑不亢地说,将荷包放在桌上,并未收入怀中。


    沈念见她如此作态,眼神更深。


    五十两未能换来她一丝贪婪或激动,这份定力…难怪伏棂护得紧。


    她心下明了,今日也就只能如此了。


    “那沈某告辞了。契书我回去便让人送来。”


    沈念起身,依旧风度卓然,仿佛方才的争锋和拉拢从未发生。


    白潋送人。


    沉重的院门“吱呀”一声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方才还显得有些逼仄的屋子,瞬间宽敞安静下来。


    紧绷的气氛像退潮般散去。


    白潋紧绷的肩头也松懈下来。她拿起桌上的荷包,走到伏棂跟前,递给她,“伏棂,这个……”


    “傻不傻?”伏棂的声音带着宠溺的笑意,比刚才对沈念时要软糯亲昵得多,“人家砸五十两买你个好印象呢,你就这么递给我?拿着,自己收好。”


    白潋还是觉得不踏实。


    “拿着。”伏棂的语气不容置疑,有股理所当然的霸道,“沈念给的,不要白不要。这是她看你本事挣来的脸面。再说…她给得这么多,证明我伏棂的眼光好,早早把你圈住了。”


    她特意重读了“圈住”二字。


    听着这带着亲昵意味的调侃,白潋心口像揣了只小兔子,扑通扑通跳得又快又急。


    她捏紧了荷包,格外坚定,“我不用圈。本来就是你的。”


    伏棂心头微软。


    即使她不来这里,她也知道白潋的选择。早在沈念进村的时候,她就知道了这回事。


    且不说陈缨陈络平时就会打探消息。


    村里的孩子们,比如翠儿,平时就爱叽叽喳喳的围着她说话。


    白潋在堂屋站了好一会儿,手里那沉甸甸的五十两银子才终于有了点“拥有”的真实感。


    当着伏棂的面。她把荷包小心翼翼地藏进床下专门放钱的盒子里。


    白潋没闲着,提起水桶去照料后院的薄荷。


    茂密的叶子已经窜得很高,边缘有些微微发红,正是香气最为馥郁的阶段。


    她挽起袖子,动作麻利地开始采摘。


    薄荷叶收了满满一大筐,堆在院角阴凉处晾着。


    白潋直起腰,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


    她环视着自己的小院:略显低矮的屋子,墙上还有雨水冲刷过的痕迹。


    小汪趴在不远处,伏棂在逗它。


    角落里堆着她收来的各种果子和晾晒的食材。


    一个念头,如同种子破土而出,越来越清晰地在心底生根发芽:


    家里,似乎真的可以筹划着,起一座新的房子了。


    不再只是遮风挡雨,而是更宽敞、更坚固。


    “伏棂。”白潋郑重道,“我要盖新房子。”


    意思不言而喻,之前白潋说等等她…现在时候到了。


    念头一起,再也按捺不住。


    第二天天刚亮,白潋揣上干粮,直奔匠人坊。


    匠人坊嘈杂喧嚷。


    白潋一头扎进人堆里,她找到面相敦厚的都料匠□□打听。


    一番仔细盘问下来,心越沉越重。


    人工饭食算一起就要十五两打底。


    青砖是大头,门脸墙加墙基至少要备一万多块,一文半一块算下来又是二十七两。


    瓦片、木头、衙门税费杂料零零碎碎加起来已经要六十两。


    虽然早有准备,白潋仍旧深深叹了口气。


    必须盖,就要盖。


    新房的模样早就刻在她脑子里。


    在伏棂和其他人的帮助下,几天后,一个老窑场被白潋找到了,咬牙买下第一批青砖。


    紧接着,她七拐八绕,淘换到了结实的木头。


    ……


    白家家要盖新房子了!村里哪藏得住秘密?


    消息像长了翅膀。


    村里头最近叽喳喳的讲的都是这个,说白潋起大运了,如今十九岁还未到就已经要建新房了。


    以前那些嚼舌根的说闲话的全都闭上了嘴,按照这个趋势来看,说不定他们以后还要托白潋帮忙呢。


    更何况眼见着,白潋和伏棂的关系越来越好,他们不愿意得罪伏棂。


    还是少说几句比较好。


    周顺这个懒汉羡慕得牙痒痒,想说几句有的没的,但谁不知道他的那个心思?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完全说出口,就被其他人给堵了回去。


    在一个选定的黄道吉日。


    白潋早早起来,将平日里放酒瓮和果子的小木桌仔细擦拭干净。


    她动作轻快地摆上祭品。


    人群渐聚。


    三婆婆拄着拐杖,由张铁扶着,笑眯眯地站在最前头。


    伏棂早就到了,“黄道吉日,动土大吉。”


    白潋的心脏,像被那温和的目光和轻软的话语轻轻攥了一下,骤然跳得飞快。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头答话,而是转过身,走到伏棂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白潋拿起一支刚刚点燃的崭新的细香。


    香头袅袅升起青烟。


    她的动作沉稳有力,没有一丝犹豫。


    白潋将手中的香,稳稳地递向伏棂。


    在他们此地流传多年的老规矩里,这种奠基动土的祭拜,只有与家主有血亲关系的至亲或是——共结连理的夫妻——才有资格一同上前,接受香火,祈告土地。


    短暂的、微妙的寂静。


    站在最前面的三婆婆,花白的眉头先是微微一扬,随即点了点头。


    王丫眼睛瞬间瞪圆了,嘴巴张成一个夸张的圆形。


    这也太——


    干得漂亮!


    村长只是抚着胡须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眼神在白潋和伏棂之间转了一圈,什么也没说,依旧保持着那份沉稳的主祭姿态,仿佛这并不算什么出格之事,只是无声地默许了。


    其余邻里和□□等人,也只是安静地看着,或许有些意外,但这毕竟是白家的地方,白潋才是主家。


    伏棂——不止是朋友,更是她想日日守护在身侧的……


    是比“亲人”更亲近、更不可替代的存在。


    至于名分?嫁娶?


    伏棂若要娶她,她白潋立刻点头。


    伏棂若嫌这些礼数麻烦,她也自在。她所求的,从来只是伏棂这个人。


    她们并肩走到祭桌前。烟雾缭绕中,两人同时躬身,恭敬地拜了三拜。


    白潋挺直脊背,脸上的表情是彻底的郑重与释然。


    她完成了,在所有亲人邻里的见证下,无声地宣告了伏棂在她生命中的位置。


    村长适时地高唱,声音洪亮,将仪式稳稳拉回正轨。


    祭拜完毕。


    伏棂退开两步,回到人群边缘。


    □□递过来簇新的铁锹。


    白潋双手稳稳握住锹柄,深吸一口气。


    “动土——!” 村长的声音再次响起。


    锄头铁锹纷纷落下!尘土飞扬,挖土声、吆喝声瞬间打破了庄严肃穆,小院骤然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喧嚣。


    忙了一天,太阳落山,终于可以歇息了。


    推王婶儿的大嗓门响起来,“小潋,晚上跟王丫睡去!”


    白潋脸上绽开笑容,“不用了婶儿!伏棂几天前就跟我定好啦,房子拆了就住她那儿去!”


    那语气,活像中了头彩。


    三婆婆听着,一脸“果然如此”的欣慰笑。王婶儿一愣,随即“嗐”地拍了下大腿:“那敢情好!”


    夕阳西下,白潋抱着她的小铺盖卷,脚步轻快地走向村里最齐整的那座宅子。


    ……


    白潋进了伏家院子。


    伏棂叫她先去沐浴。


    白潋进净房泡澡,热腾腾的水一裹,骨头缝都舒坦了。


    李大娘做好了晚饭,白潋吃得喷香。


    饭毕,白潋洗漱一番,随后抱起她那卷“家当”就钻进了卧房。


    一看那雕花大床,再看看脚底下光溜溜的石板地。


    她二话不说,手脚麻利地就把薄被子往地上一铺。


    “嗯,这接地气儿,踏实!”她拍拍被褥,一屁股坐下,对自己的选址很满意。


    刚坐下不到两口气的工夫,伏棂就走了进来。


    她一眼瞅见白潋跟个门墩儿似的安在外沿地上,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伏棂走到白潋铺盖边儿上,也没蹲下,就用脚尖碰了碰凉森森的地砖。


    “白小掌柜…”她拖着点调子,像是琢磨什么稀罕物儿,“你这地铺打得妙啊。夜里寒气贴着地皮钻过来,比刚凿开的石板还吸人热气。你躺一晚上,明儿个早起手脚不得僵成风干腊肠?”


    她眼尾朝大床那宽敞空处一溜,话风轻转,“挪上去睡。”


    白潋盘腿坐在地上,听着“腊肠手”,心里那点“不能给主家添乱”的硬气,被伏棂给扎破了。


    白潋瞅瞅身下冰凉的地,又抬眼望望床上那暖和位置。


    伏棂说的,好像是有道理!


    “诶,好!”她脆生生应着,胳膊一撑就爬起来,收拾好地上的铺盖,放好。


    ……


    夜色浓稠。


    白潋一动不敢动,总觉得床沿外边是万丈深渊。


    静了没半盏茶功夫。


    “白潋…”伏棂那带着刚睡着又被梦惊了似的、黏糊糊的小声音儿飘过来。


    “嗯?”白潋立马竖起耳朵。


    伏棂轻轻哼了个鼻音,像是翻了个面,窸窣的被子摩擦声朝白潋这边靠了一点点,“…往里匀匀罢,床板宽着。你半截身子悬空,掉下去砸坏了地板事小,耽误了明儿起新墙的活计事大。”


    砸塌地板?耽误垒墙?


    白潋脸皮子一热。


    她屏住气,像个刚学会挪窝的虫,一扭一扭。


    刚把身子挪进“安全腹地”,旁边被窝里就传来伏棂一声极轻极轻的、像猫儿伸懒腰般悠长的气息。


    呼吸声很快又稳了,带着点儿“甚好,无事了”的安逸。


    白潋悄摸放松——真舒坦了。


    随后,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睡熟了。


    第29章  可以吗


    白潋一睁眼, 便见到了伏棂沉静安恬的睡颜里。


    她心头微酥,嘴角偷偷扬起。


    正屏息凝神,猫儿般悄无声息地往外蛄蛹, 脚尖刚探及到鞋


    “白小潋……”


    伏棂沙哑慵懒的嗓音懒洋洋飘来。


    白潋身形顿僵。


    抬眼,正撞进伏棂那双清亮含笑的眸子——哪有一丝睡意?


    “练功呢?”她支着雪白的手肘,锦被滑下柔肩,瞧着白潋半挂床沿、姿态稍显笨拙的逃亡现场。


    白潋耳根“腾”地飞红,手忙脚乱缩回原位, “我出去晃晃, 帮帮忙。”


    “□□几十年手艺,不担心。”她指尖随意掠过白潋额角一点绒絮, “风风火火, 当心门槛不识东家。”


    她指腹若有似无地在滑到白潋手腕,激得白潋一个哆嗦,“给我在这儿待着。”


    语气轻飘飘的,分量却沉。


    白潋被她攥着脚腕,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烧得更厉害:“留在这儿…干看着吗?”


    伏棂微微挑眉,顺势将她往床里拉:


    “怎是干看着?白小潋……”她声音拖了点腔调,含着清晨的微哑, “我这儿缺个讲新鲜事儿的。”


    她抬眸, 似笑非笑地睨着白潋瞬间睁大的眼睛, “省下了搬砖的工夫, 你多想想新粮入了窖,该怎么点石成金给我讲点更值钱的主意, 岂不比省几个铜板强?”


    白潋一时没绕过来,“那…那也不用就在这儿干想……”


    伏棂像是没听见她的嘟囔, 忽然半撑起身子靠近了些。


    淡淡的冷香瞬间裹住了白潋。


    “坐好。”伏棂的声音近在咫尺,拂过她耳畔。


    白潋被她突然的靠近逼得往后仰,一股异样的酥麻感窜了上来。


    伏棂却不依不饶,指尖轻轻点在她微蹙的眉心,带着点微凉的力道抚平:


    “开源,懂不懂?我不想你那么累——”


    她指尖下滑,虚虚点在白潋心口,“脑子在这儿省下力,往酒瓮里去挣大钱…”


    她的气息、低语、指端那点微凉的触感,混着萦绕鼻尖的冷香,像一张无形的网,将白潋罩在原地。


    那点被强行留下的憋闷,在伏棂专注的目光和亲昵的距离里,不知不觉化成了一汪温热的泉。


    伏棂看着白潋从困惑到渐渐清亮的眼眸,知道她听进去了些。


    就在这气息缠绕、距离暧昧的瞬间,白潋看着伏棂近在咫尺、微微翘起的柔润唇瓣,心头一热,几乎是遵循着某种冲动的本能,她身体前倾,凑了过去——


    一只温凉的、带着薄茧的食指,再次精准地、轻轻地,点在了她的唇珠上。


    “不准。”


    两个字,清清泠泠,砸得白潋骤然清醒,脸颊“轰”地一下像着了火,所有动作僵在当场。


    伏棂眸光沉沉地看着她,指尖稳稳点在她唇珠上,带着不容辩驳的清冷:“不准亲。”


    白潋脸烧得通红,想靠近又不敢,心里像被小猫爪挠着,鼓起勇气小声嘟囔:“那能像上次一样吗?”


    她眼睛眨巴着,带着点讨好的期盼,“就……就亲亲手指……?”


    话音落地的瞬间,白潋心里“咯噔”一下——糟了!嘴快了!


    伏棂点在她唇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随即,那双清亮含笑的眸子瞬间凝住,里面的慵懒散尽,瞬间变得锐利,直直刺向白潋骤然慌乱的眼眸深处。


    “上次一样?”伏棂重复着这四个字,“上次哪样?”她微微侧头,“上次‘醉酒’,你抱着我的手,亲那一下的样子,可‘醉’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呢。”


    她身体微微前倾,逼近了几分,温热的气息拂过白潋瞬间煞白的脸颊:


    “怎么?今天是酒醒了,倒记得清清楚楚,还能‘一样’?”


    伏棂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洞穿一切的凌厉,“白潋,上次你那些路都走不稳的醉态……原来是装的?”最后几个字,十分笃定。


    天旋地转!


    白潋脑子里炸了,脸“唰”地一下从通红变得惨白。她下意识就想摇头否认:“没…我没有装!上次是真…”


    话没说完,伏棂的指尖又在她唇上加重了一点点力道,眼神冷冽,“哦?真什么?真醉得不记得了?那你怎么知道‘像上次一样’是亲我‘手指’?不是手背?不是手腕?醉得人事不知的人……还记得亲的哪里?”


    连珠炮似的精准反问,砸得白潋哑口无言。


    真是巨大的破绽!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伏棂,所有的狡辩词汇在舌尖消失得无影无踪。


    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有眼睛里的慌乱和“完了!被发现了!”的震惊在疯狂闪烁。


    伏棂看着她这副彻底露馅、魂飞魄散的傻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快得抓不住的得意。


    “嗯?装醉的白小潋,这下没话说了?”


    “我…”白潋被这瞬间的变脸弄懵了,巨大的羞窘和“完蛋”感席卷而来。


    她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伏棂的眼睛,像个彻底认栽的小毛贼。


    “我不是…不是故意骗你!我就是…就是那天忍不住想……”


    “想亲我?”伏棂替她把那羞于出口的词清晰说了出来,声音带着戏谑,手不知何时收了回去,环抱在胸前,欣赏着白潋连耳根脖子都红透了的窘态,“所以不敢明目张胆,就借着‘醉酒’的幌子,行这‘偷香窃玉’之举?”


    她俯身,靠近白潋快埋进胸口的脑袋,温热的气息喷在发顶:“胆儿挺肥啊,白小潋?”


    白潋被她问得浑身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终于自暴自弃地呜咽一声:“我错了!伏棂……”


    “嗯?”


    “那我以后还能亲吗?”


    声音小得几不可闻,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羞赧。问出口的瞬间,她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伏棂伸手揉了揉白潋的脑袋,“罚你一会儿好好想想怎么给我点出金山银山来。…至于亲不亲的,看你晚上认错的态度。”


    伏棂下了床,离开了房间。


    留下白潋一个人坐在床沿,捂着被揉乱的头发和砰砰直跳的心口,脑子里反反复复回响着伏棂最后那句带着钩子的话——“看你晚上认错的态度”。


    想着伏棂的话,白潋自然能明白她的苦心,特别是那句“不想你太累”更让她的小心脏飘飘然。


    嗯她要听话。


    白潋换好衣服,稍微洗漱一番后,拿着馒头就跑到了自己的家。


    □□算是很有操守的包工头了,又有三婆婆王婶她们时不时过来看一眼,所以不用担心有人偷奸耍滑。


    所以白潋看了一会儿后,她又回到了伏家。


    伏棂说得不错,这建起来最少最少也要花上两个大半月,与其每天都守在那儿,倒不如趁这个时间想想法子开源。


    等房子建好了,高粱也收完了。


    到时候那么多高粱,是要想想酿什么酒好,总不能一直堆在地窖谷仓里放到烂为止。


    那样白潋自己都舍不得。


    想到上一次的酒方,正好撞上了夏天,吸引了不少人。


    白潋灵光一闪,既然如此,不如每个季节都出两款不同的酒,四时风物各不相同,酒的滋味当然也都不一样。


    她把这个灵感记录下来,写在了纸上,又动用早就熟练的酿酒知识,把所有的步骤流程,先起草了一遍。


    剩下的,要等试酿的时候再做调整。


    她跟着伏棂学了许久,字已经认得差不多,尽管写的还是有点歪歪扭扭,但起码能让人认清了。


    如此忙活一下午,就到了晚上


    白潋心里那点子关于“晚上认错”的事,一下子变得沉甸甸的。


    屋内,伏棂在翻小瑶差人从桑麻镇送来的账本,侧脸沉静,看不出情绪,像是专程在等。


    白潋心尖一颤,鼓足勇气走过去,在伏棂旁边两步远的地方站定。


    “我想好了一些。”她小声开口,打破了沉默,“想到几个酒方,都弄出来了。”


    她把下午琢磨出酒方的事先说,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伏棂翻账页的手指没停,只是很轻地“嗯”了一声,眼睛都没抬。


    白潋后脖子一凉。


    这阵仗,分明就是等着她自己交代之前的“案底”呢!


    白潋心一横,往前蹭了一小步,离伏棂只有半步远。“之前那茬儿。”她声音有点急,像怕被打断,“我认错,我骗人不对,装醉偷亲你是我不地道。那会儿我怂,不敢直说才…”她顿了顿,“但现在不一样了,伏棂,我马上有家了!正儿八经的家了,不是凑合。”


    她放下手,目光灼灼地盯着伏棂,像燃着两簇小火苗,“伏棂,我喜欢你。是想和你一起过一辈子那种喜欢!”


    “伏棂,”她压低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劲儿和藏不住的颤音,“以后…不用再装醉了。我…我就想在这儿,亲你。行不行?”


    话音落下,白潋屏住呼吸。


    伏棂看着她,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晃动了一下。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白潋那双因为紧张和期待而格外明亮的眼睛,像是要从里面确认那份新家带来的底气有多足。


    静了一会儿,就在白潋觉得心跳快要把自己震晕过去的时候,伏棂她终于动了。


    没说话,只是轻轻撞进了白潋张开的怀里。


    她伸出手,揽住了白潋的腰。


    白潋的身体瞬间僵住,随即一股巨大的狂喜伴随着伏棂贴近的温度席卷全身,四肢百骸都跟着发烫。


    她听到自己脑子里“轰”的一声。


    伏棂的下巴轻轻搁在她肩膀上,声音贴着耳廓响起,


    “之前酒气太冲,白小潋。”


    呼吸拂过耳畔,有点痒。“不过…现在话倒是说得还算利落。”


    白潋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手足无措,手臂僵在半空,想抱紧又不太敢。伏棂似乎察觉了她的僵硬,揽在她腰后的手轻轻拍了一下,带着点安抚的力道。


    “下次想亲,”伏棂的声音依旧贴着她的耳朵,“直接说就行,不用找酒打掩护。”


    她的气息近在咫尺,“就像刚才认错那样,挺好的。”


    第30章  深入


    伏棂下巴搁在她肩窝里,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那句“现在话倒是说得还算利落”,像羽毛尖儿挠在白潋心尖上, 痒得她浑身一哆嗦,又烫得慌。


    白潋僵着,感觉全身的劲儿都集中在被伏棂胳膊圈住的那一截腰上,动也不敢动。


    伏棂似乎察觉了她的僵硬,揽在她腰后的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那感觉…就像在安抚一头刚套上犁的牛犊子。


    伏棂靠在她怀里, 脑袋就挨在她的肩膀上,“几成真心?”


    “十成。”


    怀里的伏棂悠悠叹了口气, 脸色十分郑重, “我要和你说清楚。以后如果变成九成、八成……一成,也算你骗了我。你说的每句话,里边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我都看得明白。日后你若是只有三成两成甚至没有了,你直白地同我说,我绝不会缠着你。”


    人心都是会变的,伏棂相信现在白潋的真心, 可日后呢?


    白潋见她这么说, 自己急得都快哭了, 眼眶里泛起水光, “我不骗你。如果那样,就让我以后都吃不饱饭好了, 那般没心没肺,再没个胃也是一样的, 就让我饿死吧!”


    刚说完,脸上就被亲了一口。


    白潋僵住,整个人仿佛变成了石头。


    “既然你这般诚恳,又深得我心。”伏棂见她哭得可怜,心中早就软得不行,“这是奖励。”


    她凑得很近,白潋下意识就想亲上去。


    伏棂笑着闪开,让白潋扑了个空。


    谁知下一瞬白潋两手捧着她的脸,可怜巴巴又很严肃地说,“你也不许骗我。”


    “我也不骗你。”


    “那那我现在…”白潋心脏狂跳。话没说完,眼前的光线就被伏棂靠近的脸庞挡住了。


    白潋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念头都飞了,只剩下眼前近在咫尺的眼睫。


    伏棂的鼻尖轻轻蹭了一下她的鼻尖,没有立刻贴上,像是在丈量这从未有过的距离。


    白潋能感觉到伏棂的呼吸也乱了一拍。


    然后,温软的、带着凉意的唇瓣,就那么轻轻地、试探地印在了她的嘴唇上。


    像一片新摘的嫩叶拂过水面。


    没有更多动作,仅仅是贴着。


    白潋浑身都僵住了,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呼啸着冲向四肢百骸。


    感官被无限放大,世界只剩下那无比清晰的、微凉的触感,和耳边如擂鼓的心跳——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还是伏棂的。


    她甚至忘记了呼吸。


    原来…是这个样子?冰冰凉凉的,又软得不像话…


    感觉有点奇怪,又说不出的好。


    伏棂也没有动,维持着这个简单到极致的触碰。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起来。


    然后呢?下一步是什么?


    白潋的脑子嗡嗡,没有人教过她怎么做呀。


    但她知道,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于是她轻轻地、试探性地舔触了一下伏棂的唇瓣。


    还不够。


    仅仅是唇瓣的摩擦,虽然奇妙,却似乎隔着一层纱,无法触及更深处的渴望。


    她记得刚才那一下舔触时,伏棂唇瓣的柔软和那一点点湿润的缝隙。


    一个更大胆的念头在她懵懂的心底滋生。


    她微微张开自己的唇,不再满足于表面的贴合。


    然后,柔软温热的舌尖,小心翼翼地轻轻地舔舐了一下伏棂微启的唇缝。


    “嗯…”伏棂的喉咙里溢出一声极轻的、压抑的闷哼,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


    这主动的、带着明确意味的侵入,完全出乎了伏棂的意料。


    白潋感受到伏棂身体的紧绷和那声压抑的闷哼,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像是受到了某种鼓励。


    她笨拙地探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温热湿润的领域。


    尝到了甜头,更要尝到所有!


    白潋吻得更深、更急、更重。


    她几乎是用上了全部的力气,将伏棂嵌入自己的身体中。


    伏棂完全被卷入这突如其来的狂潮。


    她的呼吸彻底乱了,被白潋的狂热所剥夺,胸口剧烈起伏,白皙的肌肤迅速染上了一层动人的绯红,一直蔓延到精致的锁骨。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陷入白潋背后的衣料,身体被这凶猛而纯粹的爱意冲击得微微发抖。


    白潋是品尝到了力量滋味的小兽,正贪婪地又毫不餍足地索取。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才微微错开了一点点距离。


    看着白潋完全呆住的脸。伏棂眼底划过一丝很浅的笑意。


    白潋这才像被解开穴道一样,猛地倒抽一大口气,脸上轰然烧起一片滚烫!刚才那股差点憋死她的劲儿散开,随之而来的是更汹涌的羞窘和茫然无措。


    她眼神到处乱飘,就是不敢再看伏棂的嘴唇。


    伏棂看着她这副傻样儿,唇角更向上弯了一点点弧度,指尖擦过她烫得惊人的脸颊,“嗯,总算…不是装的了。”


    这一句像是肯定了刚才,又像是确认了某种资格。


    白潋心里那点刚被亲吻带来的晕乎乎的感觉,一下子又扎扎实实地落回地面。


    她终于敢把目光挪回来,重重地“嗯”了一声!


    不是装的。是真的亲。


    第二天天亮,白潋就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一夜几乎没怎么睡着,可精神头却旺得吓人。


    伏棂还闭着眼,她就跟只兔子似的,蹑手蹑脚溜下床,穿衣服时嘴角压都压不住地往上翘。


    看高粱!对!今天要看高粱!马上要收高粱了,她得去看看!


    王丫她们该上工了吧!□□不用她操心?不用她操心她也得去看看!那可是她们的高粱!


    她像阵小旋风似的刮到正在建自家新房的地头,没过多久,又刮走了。


    远远的,她就看见王丫在田埂上。


    “嘿!白潋!”王丫嗓门大得很,一眼就瞧见了她,“今儿这么早?还……”


    王丫仔细瞅瞅白潋那张放光的脸,乐了,“啧,笑得跟捡了金疙瘩似的!捡什么宝了?”


    白潋被她一说,立刻绷着脸想藏起笑意,可那光儿还是从眼角眉梢溜出来,想收都收不住。


    她故意梗着脖子,清清嗓子,“什么捡宝?高兴!新房子快好了!高粱也熟透了,收成看着就好,能不高兴吗!”


    “哟哟哟,”王丫才不信,促狭地凑近点挤眼睛,“就为高粱啊?我瞧着你咋像是…被咱伏夫子点了什么好事儿似的?那小脸儿,红扑扑的!”


    白潋脸腾一下更红了,跟高粱快成一个色儿。


    “才……才没有,别瞎说。”她扭过头去假装看地里熟透的穗子,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就是…定了呗。”


    “定了?”王丫一听,眼睛“噌”地亮了,“真定了?跟伏夫子?”


    白潋脸上能烫鸡蛋了,胡乱点头,恨不得钻地里去:“嗯。”


    王丫高兴得一拍大腿,“哎哟!大好事儿啊,我就说嘛!怪不得你今儿特别不一样!”她接着话锋一转,突然笑嘻嘻地好奇问,“哎?好事成了,那…怎么成亲呀?是伏夫子搬到你家新宅,还是你搬到伏夫子家,还是你俩再起个?啥规矩?”


    成亲?白潋意识到王丫想歪了,她们还说没到成亲那回事呢,可说到成亲,怎么成亲?


    这一问,把白潋脑子里的甜蜜泡泡戳破了一个。


    她光顾着激动,真没仔细想过后面。


    过明路?该找谁?准备些什么?她的钱够不够办得像样?


    白潋那点刚起的兴奋劲儿一下被一堆现实问题盖住,眉头又习惯性地蹙了起来,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是啊,她不能得意,还要赚更多的钱。


    新房子收尾那几天,□□领着人手脚十分麻利,没过多久,一座崭新的小院彻底完工了。


    白潋跟着踏实了不少。


    推开刷了新漆的厚实木门,平整的小院铺着青石板。


    坐北朝南的三间正屋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沉稳。一间堂屋,两间卧房。


    其中一间,是白潋的屋子。另一间,显然是为“偶尔能来”或者“未来同住”而准备。


    堂屋敞亮,有新打的条案。


    右手边是宽敞的灶房,左手边是谷仓和一个小房。小房用来堆放干柴和杂物。


    角落还搭了个结实宽敞的木棚——起码能放三头牛。


    紧挨着牛棚的一边,是早已规划好的一小片整齐菜畦。


    靠墙的土垄已经堆起保温的稻壳灰,上面覆盖着干草保温——这是为了种些小菜而准备的。


    院中还有一个大水缸和水井。


    再附近,就是一个地窖。


    白潋叉着腰,站在收拾停当的小院中心,深深吸了一口冰凉而清冽的空气。


    虽然这房子花了她许多钱,但看到成品,花得钱都很值得了。


    太好了!


    白潋特意请了几家人和伏棂,在她的小院里开了几桌席,以庆祝房子建成。


    与此同时,桑麻镇边上种着高粱的几十亩地,也都成熟了。


    地里的高粱铺满了视野。


    白潋和王丫把几头黄牛套上板车,开始一趟趟地往酒楼的后院拉。


    要酿好久,原料就要选最好的,白潋干得可认真


    “高粱都筛好入库了?”伏棂问。


    “全都筛好了!”白潋擦擦汗,“过两天就把南坡那块地清出来,照老规矩种冬令的小菘菜和鲜韭黄 ,保证赶上时候,水灵灵的送去。”


    伏棂唇角弯了弯,露出赞许的神色。


    白潋只觉得心里妥帖极了.


    伏棂不光是她的…嗯,那啥,还是她最靠谱的生意伙伴!


    “知道啦。”她笑眼弯弯,“等这一冬过去,再靠几季新鲜菜,我的本钱就攒出来了。”


    “本钱?什么本钱?”伏棂十分敏锐。


    白潋的心停了一拍。


    伏棂勾着她的衣领,“前段时间才说好了不许骗我,今儿就想反悔了?”


    “不是,我不骗你,我都说真话。”白潋急了,全都抖了出来,“我我们以后成亲怎么办?我要攒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