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只有我有
白潋哼着歌回去了, 边走边用手指捏着香囊。方才伏棂给这香囊里又添了点防蚊虫的药材,说这日后就算日头再大蚊虫再多也不怕叮她。
看完她把香囊小心翼翼塞进了暗兜里,这东西白潋宝贝得很, 又想到整个村只有自己有,其他人都没有,她就忍不住偷笑。
特别是,那个陈平安也没!
而且伏棂还约她一起去镇上玩——白潋的心怦怦乱跳,村里也不是没其他人约过她去玩, 但她也没这么开心过。
走着走着, 就到了村里的河边。这夏天到了,河边的野薄荷更多了, 她打算再搜搜好一点的薄荷叶子, 用来做薄荷饼和泡水喝。
过了春天,河里的鱼儿多了起来。水又清澈,一眼望去满满的鱼儿在水里游来游去,好不自在。
春夏秋冬四个季节, 白潋最喜欢夏秋,这两个季节,有鲜鱼可以吃,又是大多数农物丰收的季节。
至于最讨厌的, 就是冬天了。又冷又饿, 而且听说以前村里吃不饱饭的时候, 有些小孩老人就大多死在了冬天。
她在河边晃晃转转, 在附近捞鱼的几个人朝她挥手。
几个人打完招呼,又自个嘀咕去了, “这两年鱼都成精了,网刚下去就游走。”
白潋没掺和进去, 自顾自的找着薄荷叶,其实她已经不抱希望了,这几天她为了摘这个,几乎每天都来看,可天天都败兴而归。
慢慢的,她来到了之前捡到信鸽的地方,忽然眼睛一亮。
她看到对岸的杂草丛里有一簇薄荷。
十里村人大多在岸的这一边,虽然也会去对岸,可去的毕竟少,因此众人采野薄荷的时候,也不会特意瞧瞧对岸。
更何况这野薄荷长在了杂草堆里,寻常些大爷大妈的眼没这么利索。白潋今天运气好,给找到了一株。
她急匆匆地过去,裤脚沾了点水,变得湿漉漉了。
这一簇薄荷长得好,白潋想,刚准备下手将她摘了,碰到叶子的时候却突然顿住。
今年把这株给摘了,那明年可又要像这样到处找了。
好不容易有一株不错的薄荷,可不能就这样浪费,她沉吟片刻,决定还是将它带回家。
但她没有一把给扯下来,而是将其整株挖出,连根带土拔起。
手沾到了泥,她毫不在意,赶忙回了家。
她打算把这健康的野薄荷种在家里,留得种子,以后就再也不用辛辛苦苦的找了。
本朝承袭古制,允许农民在宅内宅旁的空地栽植作物。
本朝设有《农桑条制》,其中明载:农户庐舍周边院内,听凭垦作园圃,植桑麻、种果蔬,毋需纳赋。
因此乡间宅院多辟畦垄,桑枝拂檐,菜畦泛绿,鸡豚穿行豆架下。
十里村也是如此。
村里有人辟出半亩桑园,每到春时,新叶就嫩如鸭掌,也有人在院角种活了几株石榴树,小孩们常偷摘。
不过这都是建立在地属于自己家的基础之上,如果乱种占用其人土地,那就不行了。
这薄荷叶小小一株,在家里院子里开一块地出来正合适。
到了家,白潋先把薄荷叶放好,又赶紧捡了个暂时用不上的罐子,跑到河边掘了几捧河泥。
趁空白潋抄起锄头,在墙根日照足的地方画了个方框,一锄头下去带起整块夯土,砸成核桃大小的碎块。
忙完这些,河泥都快晒半干了。
她剁成碎末,掺进夯土碎块里,来回翻刨三遍,每刨开一层就撒把草木灰。
木耙子细细耙过,土块渐渐散成细沙,指缝间能漏出草根和细碎的草木灰。她用竹筛子筛出细土堆成垄,在土面泼半瓢清水,这才在垄中划出三道浅沟。
想让它们肥力够,最好再刨几次。
等白潋完全弄好,已经是第三天了,她把薄荷栽下去,虽然只有那么一小株,可到了秋天,就结了种子。
既然这株是健康的,种子大概也是健康的。
到了明年春天,她再把种子播下去,夏天伸手就能摘到了。
白潋美滋滋地想着以后夏天解暑的玩意触手可及,她叉着腰看着眼前的一切,笑弯了眼。
到了晚上,屋外蝉鸣声响个不停,白潋毫无困意,她现在躺在床上,才有空想今天伏棂对她说的话。
七月初七,要和她去镇上玩。
七月初七?
白潋一下在床上坐直,眼睛瞪得老大,她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七月初七不是乞巧节么?伏棂这是?
每年七月初七,女子穿七孔针、祭织女星,祈愿心灵手巧,故称“乞巧”。
当晚设香案摆瓜果,未婚少女望月穿针,已婚妇人乞子求福,民间亦有“晒书”“沐发”之俗。
乞巧节虽以“乞巧”为主,却也暗藏爱慕之意。
第二天,白潋目下青黑,她昨晚一夜未睡,整夜整夜的都在想着伏棂的意思。
她叹了口气,精神实在振作不起来,有气无力地抓了锄头,出门前顺道给院里的薄荷叶浇水施肥。
路上遇到的王丫看到她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连忙问她出了什么事。
白潋摇摇头,随手一指,栽赃给了蝉,“它们成晚叫,吵得我睡不着。”
王丫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蝉年年叫,这家伙都被吵了十几年了,怎么到今年才被吵得眼眶黑黑。
有古怪。
肯定有古怪。
王丫和白潋从小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要说情分,其实和她哥差不多了。她早把白潋当自己的亲妹子看,白潋锅里有几颗米她都清楚。
不过白潋不想说,她也不会拼命去追问,等过几天,要是白潋解决不了,需要她帮忙的话自然会向她开口。
王丫摇摇头,这妮子。
白潋被她看得心头掠过一阵凉意,王丫这眼神好似要把它掰开似的,真吓人。
她打了个哈欠,和王丫挥挥手,赶紧跑掉了。
现在离乞巧节还有些日子,她是不是要好好准备一下?白潋摸了摸脑门,没多久到底还是跑去找了王丫,想让她帮自己参谋参谋。
“果然有事。”王丫得逞一笑,“我就说么,你这是要铁树开花了?”
白潋否认,“什么铁树开花?我就是想去买身新衣,拾掇拾掇自己。”
想到白潋前几天问自己喜欢别人是什么感觉,王丫敢肯定,这是喜欢上别人了。
只是这十里村内内外外,白潋喜欢的会是谁呢?
王丫把适龄男子都想了一遍,却发现这里面没一个像是这人会喜欢的。
排除掉了男的,那只剩下女的了。
王丫眼睛眨也不敢眨了,结结巴巴的,“白潋,你你你喜欢的是女人吗?”
白潋闻言,顿时炸了,落在王丫眼里,这和承认有什么区别。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王丫狠狠地拍了拍白潋的肩膀,“好你个白潋,一声不吭做大事,姐支持你!”
白潋今天本没怎么休息,正虚得紧,被她一拍,差点飞出去二里地。
趁她还没飞出去,王丫又把人拉了回来。
“咱们什么时候去?要不现在就去吧?”王丫很兴奋,誓要把白潋收拾得利利索索的,好让她赢得心上人的欢心。
白潋动动嘴皮子,很想说,其实她还没承认呢。这种重要的事,是不是按流程来比较好?
白潋承不承认不重要了,王丫已经信了,因为白潋没否认,白潋就像是被人一箭射中了心的小鹿。
这么想,是不是有点血腥了,王丫摸了摸下巴,片刻后在心中大喊伏棂威武。
王丫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她喜欢的是女人?
白潋摸着脑袋,问王丫,王丫一脸无所谓,“这有什么?只要喜欢的是人,管他男人女人,活人死人呃那个等一下,死人就算了。”
王丫拍了拍心口,要是死人,那还真有点恐怖。
“今天就去会不会不太好?”白潋忧心忡忡问,她就担心今天她状态不好,去买布试衣服,万一以后穿上了就不好看了怎么办。
“怎么会,你想啊,你今天这个状态去买新衣,等你状态更好了,只会更好看。”王丫直说白潋傻了,戳她脑门,“你就放心吧,交给我了。”
白潋拍了拍脸,深呼吸几口气,仿佛是要上战场一般。
两人不消片刻,就坐上了牛车,直往乌镇去了。
白潋想买衣服,本想随意在哪个布庄买都一样的,结果一下车,就被王丫拉到了乌镇的沈家布庄门口。
与此同时,又好巧不巧地碰上了来这和沈老板联系的小瑶。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要让王丫和小瑶这两人碰上,她指不定得被她俩调侃死。
且——小瑶可是伏棂的贴身侍女。
王丫已经踏入沈家布庄了。
白潋闭了闭眼,心说我不去谁去,腿一迈,进了布庄。
她特意躲着在里边逛着的小瑶,可小瑶的眼睛何等厉害,一下就锁定了白潋,朝她走了过来。
“白潋?”小瑶到了她面前,好奇问,“你今天要买布吗?”
没等白潋说话,王丫痛痛快快地点头,“是,咱们来这给她买身新衣服。”
小瑶闻言很惊讶,按白潋的性子,居然对自己这般大方。
“要不要我来帮忙挑挑?”小瑶自告奋勇,她选布料和款式的眼光都挺不错的。毕竟跟着伏棂熏陶了好几年,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白潋想明白这点,赶紧点点头。小瑶是伏棂身边的人,更清楚伏棂的喜好。
等一下她探探话,让小瑶告诉她。
自从百福点心铺和沈家布庄有了合作,沈家布庄的伙计们眼睛好使,都认得白潋,自家老板也有打过招呼。
所以伙计招待白潋也都是很勤快的,在小瑶和王丫的挑选下,白潋很快挑到了满意的。
她买了一匹比较好的绢布,一共花了六百三十文。本来选好布之后按照白潋的尺寸定制一套衣服,要花上两百多文的手工费两百文,不过因为有关系,布庄给白潋打了半价,只收了一百文不到。
“过两天,再来取就好。”
听了伙计的话,白潋点点头。她急着想出去透透气,已经在布庄里待了快两个时辰,闷死她了。
小瑶微微一笑,她大概能猜出来白潋为什么要买新衣服,肯定是和上次她问自己的那个香囊有关。
不过她守着和白潋的约定,也没有告诉别人有人送了白潋香囊。
回到十里村之后,已经是晚上。
三人坐了牛车,下车之后便各回各家了。
伏棂知道按照小瑶的效率,绝不会做到这么晚,定然是在途中出了什么事,所以问了一嘴。
小瑶将今天的事说了个完完全全,她就看到伏棂勾唇轻笑。
“小姐,你在笑什么呢?”小瑶奇怪道,这几天白潋和她家小姐两个人都奇奇怪怪的。
伏棂摇摇头,没说什么。
她从小到大,还没对其他人有过这样的感情,又怕是自己多想了,所以七夕在望,她就想着用这个节日试探试探自己的心。
想不到白潋这么重视她是不是真的对自己是那种感情?
伏棂的心忽然跳得飞快,啪嗒啪嗒啪嗒
“小姐?你怎么了?”小瑶发觉伏棂的脸瞬间红彤彤的,似乎是在害羞,她家小姐在想什么?
“没事,你下去吧。”伏棂吩咐说,“帮我把油灯灭了。”好像只有在黑暗里,她才能稍稍藏起自己的想法。
小瑶奇怪,不过还是乖乖照做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七夕当天,白潋穿上了取回来的绢衣。比起麻衣,这个绢布当然会更舒服一点,穿在身上一点也不磨皮肤。
等白潋到了伏棂家,却看到一个人此时正站在小瑶的面前。
白潋定睛一看,此人正是陈平安,他怎么会现在到伏棂家?
白潋没有出声,而是待在了一边。
今天乞巧,年轻男女,都想约自己喜欢的人一起说说话。
陈平安也不外乎是这个意思。
在陈平安心里,这是他给伏棂的最后一个机会,如果她还不珍惜,像从前那样下他面子,可不要怪他不讲情面
“不巧,今日我约了人。”伏棂推开窗,冷着一张脸,“请回。”
“好好好。”陈平安一时气急败坏,想不到自己多次主动,这女人一点也不在乎。他陈平安是十里村唯一一个称得上青年才俊的人,难道还有其他人比得过他?真是不识好歹!
“好什么好?”小瑶皱着眉,有白潋来了,她也不害怕。
“呵!”陈平安冷笑,“既然如此,休怪我!”
听到这人居然这么威胁,白潋心里一阵紧张,下意识地拿起一旁的扫帚,赶猪似的要把人赶走。
“你们、你们。”陈平安被气得说不出话,眼里闪过一丝狠戾。
将人赶走后,白潋放下手里的扫帚,对小瑶说道,“如果他以后还来欺负你们,你和我说。”
小瑶撇了撇嘴,想不到十里村还有这种人,这些日子她听多了陈平安的事迹,早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好吃懒做的自恋狂一个。
但让她更在意的是,小姐说她今天约了人?身为伏棂的贴身丫鬟,她居然不知道此事,枉对贴身二字。
白潋轻咳两声,伏棂约的人就是她。
她开导小瑶,说,“毕竟也不是时时贴身,所以有的事情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你说得对,哎,小姐也是长大了。”
白潋听她像个老人家一样,觉得好笑,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今天穿着这一身刚买的新装——”小瑶狐疑问,“该不会是来找小姐的吧?”
“这个”白潋紧张地点点头,便跑进去寻伏棂了。
她如今在伏家进进出出就和自己家一样,伏棂在她家进进出出也同样如此。但等白潋到了伏棂的门外,直愣愣地立正,也不敢探头往里看。
伏棂刚刚还生陈平安的气呢,也不知道此刻气消了没。
不过伏棂生气的样子也怪好看的。
乞巧节,顾名思义,就是祈祷心灵手巧。姑娘们会在这天对着月亮穿针引线,盼着能像织女那般心灵手巧。
牛郎织女这个故事在老辈人的嘴里讲了一遍又一遍,村里后生们也都知道。
那牛郎和织女隔着天河,却年年都相会,这份情让不少年轻人心里头有了触动。每到七月七,后生们就会想法子给心仪的姑娘送点小物件,可能是自个儿编的草蚂蚱,也可能是从山上摘来的野花。
今儿白潋来的时候,也有给伏棂带物件来。
伏棂早就收拾好自己等着白潋了。
白潋犹豫再三,掏出个木雕笔架——那是她雕的,粗糙得很。虽然她雕了许久,可她没学过木工,雕得不好看。
“给你的。”白潋声音发虚,“你写字可能用得上。”
伏棂接过去时,指尖擦过她掌心的老茧,一股酥酥麻麻的异样感爬上伏棂的后脊。
伏棂将笔架放着自己的书桌上,她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还可以用的。
摆着书桌上,倒别有一番韵味。
伏棂嘱咐小瑶两句,随后便和牵着牛车的白潋出了门。
小瑶瞪大了眼,似乎有点明白伏棂为什么瞒着她了。
不过小姐和白潋出去,也好过和陈平安出去。
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原来她们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自己居然后知后觉的。小姐只要是和白潋出门,可从来不带她。
啧啧啧,小瑶心里暗道自己还得练练。
正好她们出门了,自己可以去做伏棂交代给自己的事了。
两人坐着牛车,经过了老树下,出了村口。
村口的现下大多是些老人,叽叽喳喳的谈论起赶牛车的白潋来,有的说她买了牛车,有的说她和伏棂交好,很快就会过上好日子。
还有人瞧见她换了一身以前从未见过的新衣裳,又因为今儿是乞巧,就猜她是心里有人了。
这话说得倒不错。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可惜这些白潋都听不到,她虽赶着车,可魂已经飞到了后边的伏棂身上。
两个人一路都没有说话,眼看这气氛越来越尴尬,白潋手心紧张地冒汗,主动开口,“你你你今天可真好看。”
她此刻说话似乎只是为了说话,又连忙说下一句,“镇上比村里好玩多了,我听说会有”
为何只是听说?因为白潋从没有在乞巧当日去过镇上,今天是头一回。
她一个人说了许多,说得口干舌燥,头上冒出不少汗珠,似乎比拉车的牛还累。
白潋感受到后边有小小的动静,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赶紧回头看,却发现是伏棂在后头忍笑忍得不行。
她僵硬地扭头回去继续赶牛。
此时身后碰到了伏棂的衣料,白潋动也不敢动,腰板挺得直直的,等牛车晃晃悠悠的,快进镇时,她扯了下绳,示意伏棂小心下车。
热闹声浪扑面而来。
白潋照常把牛车寄存,随后和伏棂并肩逛了起来。
今天的乌镇比平时还要热闹,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摆摊的地方,新鲜玩意多了不少。
伏棂在一个绣绷摊前驻足,摊主是位鬓角斑白的老妇人,正在绣一幅并蒂莲。
“姑娘们来乞巧?”老妇人笑着问,“我这有最简单的针法,一学就会。两位姑娘要不要来试试?”
白潋和伏棂两个人,都算不上心灵手巧。此刻两人对视一眼,又快速瞥向别处。
“我试试。”话音刚落两人一僵,居然是同时开口。
老妇人招呼她们坐下,笑说,今天都是一男一女的来,倒是少见她们两个姑娘来。
两人都坐着一旁的小板凳上,听着老妇人讲解。
好不容易听完,她们听是听懂了,就是这真动手做起来,忒有难度。
银针在伏棂指间翻转,却总在布料上歪歪扭扭。
白潋比起伏棂要好上些,毕竟她平时虽不做针绣,可也会做点别点手活,两手比起伏棂,是要巧上一丁点。
老妇人见状直乐,“你俩这样可绣不成!来,换个法子。”她递过两块粗麻布和彩线,“这样,只缝个这帕子边,就算歪了也好看着呢。”
只见伏棂咬着下唇,眉头微皱,认真的模样比平日教书时还动人。
等终于缝完,两块帕子上的针脚都歪得像蚯蚓。
白潋也绣好了,她瞧了瞧自己的,用手遮着,不好意思给伏棂看。
伏棂一挑眉,拿开了白潋的手,见到成品后,忍不住莞尔一笑。
很快她就收住了,大哥不笑二哥,她的要更丑丑,如此一来也称得上是般配般配。
白潋虽然觉得自己的不好看,却也宝贝似的收进袖袋,"这可是我们的乞巧信物。"
这个白潋,伏棂暗道,这语气说得同定情信物一般。
伏棂给老妇人付了钱,便又拉着白潋去了别处。白潋感受到手上的温热,没有挣开,反而是握得更紧了。
一直到晚上,夜色漫上来,花桥上的灯笼次第亮起。
桥下河灯如流萤,映得水面波光粼粼。
两人一起走过花桥——
回程的牛车慢悠悠走着,两人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感受这个氛围。
过了今晚,伏棂心中已有答案。
她是个大胆的人。有了主意就会开始做,不拘泥于任何东西。
所以爹娘让她成亲,她不愿意,她跑了。
她想来十里村体会民风,好好感受,她来了。
谁也拦不住她。
如今她又对白潋有了……不一样的情感,那么她也会试试。这回同样也是,谁也拦不住她。
可白潋心中,还有几分未明,她不像伏棂读过许多书,也没有什么人给她启蒙情爱,她所了解的,大多是从村头村尾的妇人处听说的。
正思索间,白潋到了伏棂家。小瑶早早就等着门口,左走走右走走,有时候她跟老妈子有得一拼,就担心伏棂出个一二三四,特别是今天陈平安语出威胁,搅得她心脏突突的。
白潋朝小瑶笑笑,小瑶虽好奇她俩今天都去做什么了,但也明白这种事她得问伏棂,不能问白潋,故而没有打听什么。
“随我来。”伏棂朝着白潋勾勾手指,转身进了书房。
白潋屁颠屁颠跟上,等进了屋里,伏棂打开了一个精心保管等箱子,从里面抽出两本书。
“我本想在你送我时便送你的,但现在应当也不晚。”伏棂轻拍碰了地的裙角,旋即背着手拿那书一步一步走到白潋身边,将书放在了她的手上。
白潋现在两手捧着那书,战战兢兢的不知如何是好。
听伏棂的意思,这是给她的回礼?可送她这两本书,她也不认字……白潋的脸羞臊红了,她还没有私塾里的奶娃娃认的字多呢。
她抿着唇,低眉瞧封面上的大字,“谢谢你,伏棂。”
“这是不喜欢?”伏棂拉着她到椅子坐下,“这是我特意找的两本农书,分别是《齐民要术》和《氾胜之》,说不定对你有用。”
白潋心中一动,如果能理解前人的经验,确实是件大好事。
“可我不识字。”白潋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本名字是四个字的书,这应该就是伏棂说的《齐民要术》,一打开,白潋顿时眼花缭乱。
好多字,她有点犯晕。
她看了看伏棂,突然想到伏棂肯定知道自己不识字,可她还是送了自己两本书,难道意思是
白潋两眼放光,“那我以后可以跟着你学吗?”
伏棂松了一口气,这人终于问出来了,要是自己太过主动,自个也会不好意思。伏棂两眼弯弯,“叫声夫子听听?”
什么?
白潋忽然犯难,以前她不是伏棂的学生,叫夫子她叫得很顺口。
可如今自己跟着伏棂学,怎么样也是伏棂的学生,那她还能对伏棂有那样的感情么?
白潋低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抬起头坚定地说,“不叫。”
伏棂很是意外,眨了眨眼,问她为什么。
白潋这下闹红了脸,在伏棂的再三攻势下缴械投降,“夫子,夫子。”
“不错,不错。”伏棂为她理了理衣领,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关门弟子了。”
“是。”没几下白潋就逃之夭夭了,临走前她还随手给伏棂关上了门。
……
过几天,王丫在门口就把白潋逮住,她想问问清楚昨儿个有没有发生些落花有意流水有情的事。
白潋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一通,剩王丫一个人在原地思索,她自个就赶着去捞鱼了。
为了今天,她在去年冬天鱼网降价的时候就特意买了一网回来,就等着这个时间下河捞鱼。
乞巧节通常在大暑之后,按照节气来划分,如今已是夏末初秋。
秋天是鱼儿最肥美的季节,村里捞鱼的大多也是最这个时候捞。
其实河里的鱼儿并不多,村里百来户人,一户人一天也捞不到多少,若是有人天天捞鱼,也会被其他人指摘。
白潋带着渔网,趁河边只有两三个人,先下手了。
如果能捞到几条大肥鱼,这还能省下好几十文钱。
她家腌的咸鱼都快吃完了,这不赶紧来补点货。
白潋把麻绳在腰间缠紧,深吸口气踏进河里。水冷得骨头缝发疼,她咬着牙走,惊得鱼扑棱棱钻进水草里。
头两网拉上来全是烂草叶子,第三网刚拽动就觉沉。她攥住网绳往岸上拖。网里扑腾着两条巴掌大的鲫鱼,银鳞沾着泥水发亮,还混着几条乱窜的杂鱼。
岸上的三婆婆瞧见了,啧啧赞叹,“丫头手气旺!”白潋闷声笑了笑,把最瘦小的鱼扔回河里。
两条鲫鱼今晚能炖鱼汤喝,剩下的杂鱼用盐腌一腌,就着苞谷饼子能吃好几顿。
她想了想,要不送一条给伏棂吃,这鱼儿可新鲜了,照李大娘的手艺,得做得多香。“对了,小潋,你知道今天伏夫子家来的那几个人,都是谁吗?”三婆婆一只手捶了捶后腰,慢慢慢慢地蹲下来,问白潋,“我瞅着都是些姑娘,俊极了,看起来人高马大的。”
前天伏棂和她说,过段时间家里会来人,她还担心是要把伏棂接走了。
两人相识几个月,伏棂早和她说过自己来这里的缘由,白潋这几天总担心伏棂会走,每天都往伏棂家跑。
虽说平日里她也没少去。
今天她早也知道了有人在大早上的就到了伏棂家,但她觉着伏棂今天会忙许多,所以也就没去找。
两人的关系,自从七月七后,云雾拨开,也算是能见天日了。
再加上身边有王丫拱火,白潋比起往日要主动不少。白潋想得入神,三婆婆连连唤她好几声,才把人叫回神。
“哎,我也不清楚。”白潋冲三婆婆笑了笑,“许是置办东西的。”
三婆婆拉着白潋聊了一会儿,和她说张铁有多不省心,白潋应了几声,就和三婆婆一起回去了。
她刚回到自个家门口,就见小瑶牵着牛车在门口等她。
白潋以为是要上镇去,提着鱼篓快走几步,“是怎么了?”
小瑶招招手,“小姐叫我过来请你帮个忙。”
“没问题,什么忙?”
“今天家里来了益州那边的护卫,给带了辆马车来。我们家也没多大,小姐问这牛车能不能先放在你家,你给帮忙喂喂草?若你有需要用的时候尽管用就是。”小瑶指了指大黄牛,“喂白白——呃,黄黄胖胖的,小姐另有重谢!”
白潋两眼放光,轻轻摸着大黄牛,“我会好好待它,到时我再给你们送回去。”
高兴之余,她心里亦是感动,伏棂的意思她怎么会不明白呢?白潋把牛牵进院子里,蹲下来拴好绳,问道,“今天是来了很多客人?”
小瑶笑了笑,说那可不是客人,是两个女护卫。
小姐的两个哥姐放心不下她,挑了可靠的人过来。
要说再多两个,家里可就放不下了。伏棂家是一进三合院,从南边的大门进去,院子中间铺着石板路,两侧种着几棵树。
正北三间正房,中间堂屋摆着八仙桌和太师椅,有一边的卧室住着伏棂,另一边的则被伏棂当作了书房。
东边厢房共两间,里间是厨房,外间是厨娘的住处。西边厢房有三间,最里面一间被当作了库房,中间一间是小瑶的,剩下那间住两个女护卫。
这一进院子上伏棂来之前就托陈夫子先打点好的,花了六十两银子买了下来。
宅子的旧主人一家去年寒冬搬离了十里村,往隔壁州去了,留了这么一处宅子着村长那挂售,正巧伏棂来了,做成了这笔交易。
白潋听小瑶说完,若有所思,看来以后小瑶就不用总是留下来守家了。
想到伏棂远在益州的家人,白潋好奇,“这家中父母到现在还未知道么?”
“这说来话长,不过长话短说。”小瑶拍了拍脑袋,打着哈哈过去了,“你要是想知道,自己去问小姐好了。”
白潋也不恼,她如今还没资格管到伏棂家中去。她给了小瑶一条刚抓的胖鱼,“这鱼李大娘铁定会做,今晚有鲜鱼汤喝,鲜鱼肉吃。”
小瑶也不和她客气,伸手提着小鱼篓,回家去了。
白潋心满意足地拍了拍大黄牛,出去割了草喂它。
再过一个月,地里的红薯也要熟了。
至于葵菜,早在五月末六月初的时候她收过了一波,收完的第二天她就拉到乌镇卖去了。
她也没全卖,剩了一部分六在家中,但这葵菜在这个时节保存的时间长不了,她就晒制成了葵干和腌制了些酸咸菜留着吃。
等到了九月末,又是种葵菜的时间。不过这回,她得好好想想,要不要在地里全都种上那波棱。
———
白潋家里有牛的事,也不知是被谁看到了。村里传这事的人多,一个个都在说白潋是真的发达了。
白潋在和秀娥嫂子闲聊的时候听到了这事,脸一黑。她自己倒还好,就怕影响了伏棂。
没过多久,果然有人来找白潋借牛了。有的说是想借着到镇上去,有的说是秋收之后犁犁地,白潋谁也没借,“这牛不是我的,我只是替人喂养。”
借给了一个人,就会来下一个人。更何况这牛确实不是她的,想借也借不了。
那些来借牛的,空手而归,回去后到处说是白潋成了个白眼狼,好歹她也是村里人喂着长大的,如今借回牛都借不到了。
晌午头,懒汉周顺瘫在墙根的阴凉地里,翘着二郎腿抠脚皮。胡秀花端着碗稀粥晃悠过来,一屁股坐在石墩上,“听说了吗?白潋那丫头连牛都不借,摆啥谱呢!”
周顺啐了口唾沫,翻个白眼,“早看她不顺眼!整天把牛当宝贝供着,我去借的时候,她板着个脸,跟我要抢牛似的。也不想想,要不是当年大伙接济,她早成野地里的饿死鬼了。”
胡秀花用筷子敲着碗沿,撇嘴,“可不是!我家那两垄地还等着牛翻土呢,她倒好,一句话就把人打发了。指不定憋着坏,想把牛卖了换钱自己花!”
“放你的狗臭屁!”一声怒喝惊得两人一哆嗦。
三婆婆拄着拐杖颤巍巍冲过来,眼珠瞪得浑圆,“没牛的时候你们吃屎活的?当年救济白潋的米粮,你周顺家出了半升还是一斗?胡秀花,前年白潋帮你家晒谷子累得中暑,转眼就忘了?”
她气得直捶拐杖,“人家帮人看牛守本分,倒成了你们嘴里的脏东西!”
周顺被骂得缩着脖子不敢吭声,胡秀花把碗一撂,嘟嘟囔囔,“您老这么护着,难不成是她亲奶奶?”
“我要是她奶奶,早把你们这俩货的嘴缝上!”三婆婆抄起拐杖作势要打,吓得两人灰溜溜逃窜。
其实村里大部分人还是明事理的,像王家张家村长家,明明最有由头可以找白潋借牛的,都没有找上门来。
这话传到白潋耳朵里时,她正蹲在牛棚给老牛添草料,攥紧的拳头指节发白,指甲都几乎掐进掌心。
白潋摸了摸温顺的大黄牛,一阵苦笑。
被众人养大,是她走运不错。可她有时也难办,觉得有东西在捆着自己,和许多人待在一块的时候,总不痛快。
这些话最后也传到了伏棂的耳边,她担心白潋会不会想不通,特意把人叫过来“喝茶”。
白潋到时,伏棂葱白手指捏着卷书,见她来了,随手扣在桌上,“过来,尝尝新制的梅子茶。”
白潋局促,盯着青瓷盏里浮着的梅肉。
“不高兴?”伏棂端起茶盏轻抿,“流言入耳不入心。我的牛,往后谁要借,让他们来寻我。”
幽幽的沉水香离白潋越来越近,伏棂捏她的脸,“怎么,你心疼起我应付琐事?”
白潋耳根发烫,也不否认。
伏棂指尖划过某人的耳尖,“不然我便让人在村头张贴告示,借牛一日需付银二十文,或誊抄十卷书。你不必委屈自己,该拒就拒。”
她看得出来,白潋太能忍耐,可她不希望白潋总是憋着。好学生是要教出来的,那么她不介意调教白潋。
白潋捏着盏沿,“他们也帮过我。”
“那就该踩着你的善意作践人?”伏棂让她乖乖伸出手来,轻轻用手打,“若有下次,我还打手。三婆婆都知道为你出头。”
她慢条斯理道,“你的好,也该留给懂得珍惜的人。大恩多还,小恩少还。若总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不错,涌泉之恩又该如何?”
白潋眼眶热热的。
“若你还是我的学生——”伏棂拉长声线,故作凶巴巴地威胁道,“那你就要听我的。如果不听我的,哼,后果你知道。”
“我是,我是。”白潋被她吓了一跳,生怕被逐出师门,“我知了,夫子。”
从前她碰到再多不乐意的事,大多时候都是心里憋着,不会说出来,若碰到了就绕道走。
可以后再有闲言碎语泼脏水,她不会忍了,但也不会因为几颗老鼠屎,就忘了那些真心待她的人。
见白潋听进去了,伏棂松了口气,“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们便先开始学《氾胜之》,我不擅农学,只说成大白话与你听,恐怕还得你自个多理解。”
伏棂翻着《氾胜之》,讲了有半个时辰,她边讲边教白潋认字。
白潋虽有许多种田的经验,可书上还有许多东西是她没听过的,一时间十分充实。
白潋见还有点时间,半晌才开口,“夫子,能教我写你的名字吗?”
话一出口,才觉唐突,慌忙又补了句,“我、我也想写自己的。”
伏棂唇角微扬,将笔塞进她手里。
白潋握着笔,伏棂抓着她的手,在宣纸上落下“伏”字。
“夫子的名字,像药铺里的茯苓。”白潋说。
“巧了,白潋,白敛也是药材,止血生肌最是灵验。”她带着白潋重新写“棂”字,“两味药配在一起,倒比单吃管用。”
白潋的耳朵烧得厉害,望着纸上并排的伏棂和白潋,突然问,“这世上到底有多少字?”
“咱们大虞朝的字,怕是得有万多。”伏棂松开手,却没退远,发丝扫过白潋的脸颊,“可算上西域、南洋的文字,大概和天上的星星一样,数不清。”
白潋点点头,“不过我觉得,最要紧的,是这四个字。”
第17章 喜欢
八月中, 地里的红薯都能收了。
除了白潋家的,十里村的农作大多都熟透了。这个时间,田地里的人比平时多了不少。
大家伙都赶着去收粮食, 再种一波熬冬。
白潋收红薯收得快,两天的时间,就把一亩地的红薯给收完了。今年整整收了八石重的红薯,又是一个丰收。
红薯是几年前从一个叫墨息卡的地方传进大虞的,也是那会儿开始, 大虞已经很少有饿死人的时候了。
红薯产量高, 就连肥力普普通通的地,劳作下来也能产个五石。
这东西量多, 吃起来还顶饱, 虽然大虞人爱吃红薯的不多,但有了它,饿不死人。
卖出去,也卖不了几个钱, 毕竟市面上的红薯太多了。
白潋去年种红薯,产了有九石,虽然卖得便宜,但好歹比别人多了个三四石, 所以吴素芬去年眼红。
今年的红薯虽然没有去年的多, 但也在白潋的预期内。
红薯产量之所以比别人多, 白潋自有几手法子, 都是她自个反思总结出来的,开春挑向阳地, 埋老薯块盖草席育苗。
苗长齐了移栽,株距留一臂宽, 埋半截苗浇淘米水。见藤蔓乱爬就拎起来甩,不让扎根。日头毒时折柳枝遮荫,傍晚浇井水。
就这些,年年能收好几大石红薯。
她把红薯车回家,塞进了谷仓里和腌好的葵菜一起存着。
但红薯放在谷仓里,还是不妥,白潋琢磨着还是得挖个地窖。
因为谷仓白天晒着日头太燥热,夜里又灌冷风,红薯忽冷忽热容易出毛病。
腌葵菜坛子爱冒湿气,和谷仓里干巴巴的空气一撞,红薯表皮就凝水珠。
就算她天天翻捡,也架不住谷仓漏风可能会进老鼠,指不定哪天就咬破了红薯。
地窖埋在地下,冬暖夏凉还严实,可比谷仓更能护住这些口粮。
白潋想了想,地窖最好定在堂屋西墙那边。
那处地势比较高,不怕雨水倒灌。
再加上底下土层厚实,挖深些也不怕塌方。
可要想放下这么多红薯,地窖也不能挖小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自家太小,有块地方种了薄荷,还拴着头牛、有个谷仓。
院子里也会堆其他东西,杂七杂八的。
还是要换个大一点的家才行。
晚上,白潋把所有的家当都拿出来数了数。
一开始自己有五两三百文,加上自己卖笋、卖构棘药干和卖菜还有百福点心铺分到的钱,又扣掉了吃穿用度花的钱,现在身上还剩下十二两七百文。
白潋算清楚后,小心翼翼地把它们给藏了回去。
如今的钱,买头牛算绰绰有余了。可要想建像样的房屋,至少还差个四十两。
买牛的事倒不着急,伏棂说了,大黄牛自己需要用的话,怎么用都成。既然这样,白潋有些不好意思,那她就用了。
第二天,她到底还是在家中院子里挖了个地窖,一共挖了有五六天。
不深不浅,刚好五尺。虽然不算太大,但能放下三分之一的红薯。这地窖里的,就留着过冬。
剩下的,还是放在谷仓里,再挑些给卖了。
做完这些,白潋拿着波棱种子找了伏棂。
今天她还是要去找伏棂读那两本书。
且这是她头一回种波棱,正巧这段时间她们在学农书,尽管书上应该没有记载这种菜,可看看有没有习性差不多的菜种也好。
申时,伏棂如往常一样在书院里给孩童们讲故事,抬头时看见一个人晃进来。
那人身量比寻常女子高些,衫子洗得发白,有几个补丁,但干净整洁,像是特意打扮过。
她找了个位置掺进了小孩子们里边,但此人身形较高,和小孩子们在一块颇扎眼。
翠儿和白潋本就熟悉,这些天虽然没怎么见面,可见到她来还是很欣喜,连忙喊了一声白潋姐。
伏棂没停下来,一直把这个故事讲完,学童们都跑回家了,她才和白潋说上话。
“怎么不在家等我?”伏棂问她,瞧见她手上带来的波棱,想起来白潋和她说过这事。
白潋帮她拿东西,“我想早点见你。”
两个人一起往伏棂家走去,平日伏棂教白潋可不在书院里,都是在自家书房里教的。
到了门口,两个女守卫喊了两人一声,行了个礼,动作整齐划一。
姐姐陈缨束着高马尾,眼神沉稳,打量来人时目光像把尺子,扫完又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妹妹陈络活泼些,说话较为圆滑,两人都是可靠的。
白潋不太习惯,也有样学样地回礼。
伏棂抓着她手腕往书房走。
刚跨过门槛,伏棂故意松了松手,白潋下意识反手一抓,正扣住她凉凉的手指。
这一抓,两人都僵住了。
伏棂心直跳,顺着指缝就往里钻,十指相扣,实打实牵上了。
白潋浑身发烫,想抽手又舍不得,只能任她攥着。
李大娘端茶进来,念叨着“感情真好”,小瑶憋着笑退出去。
白潋僵着身子坐在矮凳上,眼睛盯着交握的手,耳朵烫得能煎鸡蛋。
伏棂用拇指轻轻蹭她手背上的茧子,白潋喉咙发紧,“别、别捏了……”
嘴上这么说,手指却不自觉蜷得更紧。
“这么紧张,怕我吃了你?”伏棂笑她,坐下来就玩她的手,这里捏捏那里捏捏。她可不是什么听话的人,既然白潋不让她捏,她偏就捏。
白潋的手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
等玩够了,伏棂也不再逗她,饮了口茶,拿起桌上放着的波棱种子就看。
白潋抓住时机,连忙说,“前些日子一忙就忘了这茬。
我想请夫子帮我看看,书上有没有和这菜种差不多习性的?我也好借鉴一二,虽然那船商教过我了,但毕竟第一次种,小心些好。”
伏棂夸她心细,夸得白潋有点飘飘然,尾巴要翘上天了。
两人边学边找。
其实白潋怎么会不知道有什么菜的习性和这菠菜差不多?就说她上月刚收的葵菜,就是例子。
她只是想和伏棂多说说话罢了。
半个时辰过去。
“我晓得了。”白潋晃了晃手上的小袋菜种,“等它熟了,我给你带好多来。”此时她灵光一闪,问伏棂,“除了葵菜、菘菜,夫子还有没有其他喜欢的?”
伏棂歪着脑袋看她,“葫芦和萝卜。”
白潋的双眼一下亮了,“我也喜欢吃萝卜。”
白潋天不亮就起床下了地,这地她已经用牛犁过一遍了,再撒下种子就行。
她拎着木桶去井边打水浇地,井水冰凉刺骨,她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种完菠菜,又忙活着搭葫芦架。去年砍的竹竿还剩几条,她挑出粗细均匀的几根,用麻绳绑成三角支架。
麻绳粗糙,勒得手心生疼,她咬着牙把架子支稳。
葫芦也是春秋两季都能种的,只是她们地处偏北,若是这个时间养葫芦,可能无法成熟。
白潋这段时间学《齐民要术》和《氾胜之》,心中多多少少有所悟。
书上都有葫芦种植的方法,可要想在冬天养出葫芦,还是不够。
书上也说,南方的冬天可以养葫芦,是因为温度高,葫芦生长的时间足够。
要想在北边冬天养出葫芦,那把温度提高,是不是就能成功了?
提高温度并不难,她可以给这些葫芦建一间“葫芦屋”,其实就是把它们用木板围起来,再想办法加热就好。
可问题是都挡起来了,日光怎么办?没有太阳照着,它们怎么能长起来。
白潋一边休息一边琢磨,想得入神。
就在这时,院门被敲响了,外边传来王丫风风火火的声音,“白潋!我哥过些日子成亲,我娘和他去亲家那边了,你有空不?能不能和我去镇上采买些东西?”
白潋记起这件事,心中也雀跃起来。
虽然村里有许多人都成过亲,可她除了听说或者路过看到,还没真的参与过呢。
“来了——”白潋应下,心里盘算着要买些什么,去给人开了门。
临走前,她特意去告诉伏棂,“牛车我用用,我会早点回来。”
伏棂叮嘱几句,白潋便跑走了。
牛车晃晃悠悠进了镇,车轱辘碾过石板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王丫坐在边上叽叽喳喳,“白潋,咱先去买红绸子吧!新房得好好布置!”
白潋笑着应了。布庄里,各色布料挂得满满当当,看得人眼花缭乱。
两人挑好后,王丫付了钱。
白潋却还没想走,徘徊许久,最终目光落在一匹藕荷色布上。
这布厚度正合适,穿着过冬也暖和,这颜色伏棂穿肯定好看。
她伸手摸了摸,布料手感柔软,想来做衣裳一定舒服。
伙计见她心中有意,便热情地给她推荐,“您眼光独到,这是新到的货,色牢度足,做冬衣最相宜了。”
白潋没搭话,心里默算。
伏棂身形瘦长,这能裁一件长袍加幅披风了。她咬了咬牙,“算上滚边,给我来两丈二尺。”
伙计眉开眼笑地量布。
王丫凑过来打趣,“给伏棂买的吧?”
白潋这回也不羞,坦然地点头。
她都想直接让伙计裁成套的款式,到时候再来带回去给伏棂就成。可她刚冒出这个主意,才记起自己都不知道伏棂的尺寸。
从布庄出来,王丫拽着她往包子铺跑,“我闻见香味了!正好咱都没吃饭。”
刚出锅的包子热气腾腾,白白胖胖的模样十分诱人。白潋买了俩素的和俩肉的,吃了两个,准备带回去给伏棂。
王丫咬了口素包子,烫得直哈气,却还含糊不清地说,“真香!比我娘蒸的馒头好吃多了!”
白潋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笑。
两人走走逛逛,又去杂货店买了红纸、蜡烛、针线,这些都是王丫要采买的。
白潋一路买一路讲价,看得王丫直咂舌。
在买东西的时候,还碰上了几个同村人。几人原先也不熟悉,随便唠了几句就告辞了。
她路过药铺,忽然想到村长家的秀娥嫂子前几天来月事忽然痛极了,赤脚大夫也查不出怎么个事,便给秀娥嫂子买了两块红糖,花不到八文钱。
上乌镇一趟,白潋花了几乎有半两银子,这半两银子又有四分之三花在了伏棂身上。
王丫想劝劝她,省着点花,可又觉得伏棂对白潋很好,最后还是把话给憋回去了。
回到了村里,王丫先回去给把东西放好了。
白潋则兴致冲冲地带着藕荷布跑到了伏棂家,但伏棂和小瑶都不在,陈缨陈络两个人认识她,她们想到伏棂的嘱咐,也放了她进去。
“小姐说,您可以到书房等她。”陈络提醒说,“小姐今日恐怕会在私塾待久一会儿,您有什么事儿,也可以和我们说。”
原是在私塾,这下白潋也不能捧着这布去找了。
“那我等她。”
白潋本想在书房一直坐着等伏棂回来,可等了一会儿,她又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看着桌上的笔墨纸砚,白潋铺了一张用过的纸,在上面找了一处空,写下“白潋赠”三个字。
歪歪扭扭的,有点丑。
白潋小心翼翼地把布叠好,和那张纸一起放在另一张桌上。
做完这些,她就离开了。刚出门的是走的,走两步就跑了起来,陈缨陈络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也是疑惑。
白潋怎么像做了什么事很兴奋似的。
第18章 和伏棂在一起的话……
白潋把红糖给了秀娥嫂子, 秀娥神色惊讶,想不到白潋会记得她这些小事,心中感动。
她拍了拍白潋的肩膀, “这份情,我全记心里了。”
接下来就是王柱子成亲的事了。
王丫嫂子是镇上另一个猪肉铺摊主的女儿,叫李飞扬,有一把好力气,为人豪爽大方。
王丫直说她哥真有福气, 听得出来, 她很喜欢这个嫂子。
白潋也跟着王丫叫李飞扬嫂子。
成亲那天,气氛好不热闹。
王家请了些朋友亲戚, 还有像村长里正这类。
伏棂自然也包括在内。
当时她瞧见了白潋送的绢布, 直想捏她,又看见白潋写的三个大字,她就把那字给收起来了。
虽然不算好看,却称得上特别。
伏棂觉得自己说得有理, 毕竟天底下只有一个白潋,都说物以稀为贵,字当然也算数。
这布摸起来,是要比普通的布料好点, 起码对白潋来说肯定不便宜。伏棂觉得白潋傻, 又觉得她傻得挺可爱。
送布自然是要自己裁新衣了, 伏棂不会打击白潋的主动性, 自然是顺着她的想法来,托沈家布庄的人给自己量了尺寸, 定了套衣服。
新衣制好后,伏棂特意穿上给白潋看, 绕着她走了几圈。
她走到哪,白潋的视线就落到哪,她想夸,可她读过的书,也只有那两本农书,说不出好听的诗文。
但她听了伏棂讲得不少故事,像背书般磕磕绊绊地开口,“像‘广袖拂开云上月’,和‘落下来、的星’。”
她说完,这个人浑身发烫,慌忙摆手,“我、我就记得这两句!就是觉得站在柴火垛旁都会发光。”
“哦?”伏棂故作严肃,皱眉问,“可我记得这两句,好似是夸衣服的。原来你是更喜欢衣服?”
“喜欢衣服。”白潋定不住了,心中呜呜的,伏棂怎么可以这样欺负她,但伏棂那副很可怜的样子,她见了又不忍心让她真伤心,“你比衣服好。”
小瑶虽不想听她们说话,可奈何她们的话总往自己耳中飘。
正听到精彩处,期待她们下个回合,可这时候陈缨进来禀报,说有人来传话。
当时来传话的是王柱子,他要成亲了,就挨家挨户上门请人到时候去喝喜酒
王柱子迎亲那天,村口炸开两串鞭炮,惊得老鸟小鸟飞来飞去。
王柱子戴着瓜皮帽,脸上笑出的褶子能夹碎花生粒。
李飞扬穿红袄子,捧着个铜盆叮当作响。
盆里装着用红绳捆好的两扇五花肉,这是她特意给公婆准备的见面礼。
白潋盯着那肉想,要是她能和伏棂成亲,一定买最肥的猪,用新布包得方方正正。
伏棂轻轻拽她袖子。
队伍一路来到王家,院里摆着十几张木桌,有的用碎砖垫着才勉强平稳。
白潋望着灶上腾起的热气,见王婶把最后半坛黄酒倒进粗陶碗,和三婆婆、村长还有村长婆子几个人说话,笑得合不拢嘴。
白潋看着也笑,王婶怎么着算是她半个家人,她高兴自己更高兴。
拜堂时王柱子磕得太急,额头在地上撞出闷响,惹得满院人笑出眼泪。
女人男人们扯着嗓子划拳唱歌,老人小孩吃着猪肉炖粉条,嘴巴油汪汪的。
王婶擦着手过来,要请伏棂给这对新人说吉利话。
伏棂清了清嗓子,“两口子,好好过,日子红似火。”
满院人听了大笑拍手,王柱子直点头,李飞扬把布头扯了也是笑个不停。
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白潋的生活又恢复如寻常一般。
她日复一日地养护地里的波棱,琢磨怎么让它们长得更好。
与此同时,她也没忘了薄荷叶和葫芦。
这薄荷叶,是白潋在夏末的时候从河边移植过来的,如今秋天到了,它也成熟了。
白潋把它的种子给收集了,存了起来。
至于那葫芦,白潋到底还是在院子里种上了。
如果果子熟不了,大不了春季的时候再给种一次。
伏棂发现,白潋对于农学一途,学得很快,越到后面的时候,自己也只有了一个翻成大白话的用途。
很多时候,倒是她自己不懂,要请教白潋。
大约过去了四十来天,波棱熟了。
白潋蹲在地头,粗布裙摆扫过泥土,她摸出镰刀,手腕轻转,贴着土皮“唰唰”割起来,波棱叶子堆成小山,沾着的泥土潮乎乎的。
忙活大半天,几个大竹筐装得满满当当。
急急忙忙回了家,白潋挑了最鲜嫩的两把,洗净切了,烧一锅开水焯透,撒上粗盐和辣子,就着窝窝头吃得满足。
剩下的波棱,她把一部分仔细捆成小把,趁着日头没落,挨家挨户送去。
“王婶,尝尝新菜!”白潋跨进门槛,把菜轻轻搁在灶台边,“波斯来的玩意儿,比咱的灰灰菜水灵!”
王婶没见过这种菜,拿着直称奇。
李飞扬今天正巧在家,平时她都和王柱子一起上镇杀猪去,李飞扬拉着她的手往袖口里塞烤红薯,“你这妮子!”
拐个弯到村尾,白潋又敲响村长和张铁家的门。
在家的秀娥好奇地摸着波棱的叶子直念叨,“这菜软乎,闻着就香,我还没吃过呢。”
村长见了她就问她家还有米没有,装了一袋米叫她带回去,白潋见他家水缸快见底,撸起袖子从井里打了两桶水,把缸灌得满满当当。
张家是张铁招呼的她,白潋在地里种波棱的时候,他早就瞧见了,也问过几嘴,当时还没放在心上呢。没想到这么快就熟了能吃了。
两个人随便唠了几句,说起孙小娘,三婆婆就回来了,白潋咳嗽两声,说自己着急就先走了。
白潋又回了家提了两小篮给伏家,陈络问她要不要进去坐坐,白潋拒绝了,“改天我再来。”
趁天还有点亮色,她得赶紧捆好剩下的,明早送到镇上卖。
送完菜回家,白潋把剩下的波棱仔细捆好。
她急忙忙烧水,洗去浑身上下的粘腻,又把衣裳给洗了,才安心睡去。
这波棱现在只自己有,拿到集市上卖,肯定能卖个好价钱。不过,这菜一旦卖出去,其他人肯定有办法收集波棱种,这样就不是自己一家的了。
过个一两年,能卖的价钱定然比现在低。
她特意留了一片地的用来收新的波棱种子。
等波棱抽薹开花,花谢结籽,用手轻搓能掉粒的时候,趁晴日迅速割下整株,倒挂屋檐风干。
几天后铺了个小席子在地上,取木杵轻敲秆茎,籽实便落。
细筛去杂,簸箕扬净,就留下了新鲜的波棱种。
因此想收波棱种,这倒不难。
对于王家三家人,白潋倒没有瞒着的意思,不然她也不会把波棱菜送给她们。
第二天,白潋驾着牛车,把收拾好的波棱送到了镇上,自她上次卖构棘果和果干,已经有不少人认得她。
现在她又出现在这摆摊,不少眼熟她的凑上来,问她是不是要继续卖那个构棘果干了。
白潋摇摇头,从牛车上搬下好几个大竹筐,“今天的是新鲜玩意,大家伙肯定没吃过。我昨天吃了一份,又鲜又香!”
她拿出一份举着,指着说,“这种菜是外来的,叫波棱,可好吃了!”
围观的人凑近,咽了咽口水,“这菜看着水灵,可咋做啊?总不能生啃吧?”
白潋比划翻炒的动作,大声说道,“这波棱菜炒腊肉最是下饭,先把腊肉煸出油,再下波棱菜快炒,撒把蒜末和小米辣,出锅前淋点香醋,酸辣开胃得很!”
“俺家没腊肉咋办?”挤在后排的汉子挠着头问。
白潋眨眨眼,脑筋一动,又说,“那就试试波棱菜鸡蛋汤!把菜切成小段,再放个蛋,加水煮开后下菜,最后撒把葱花,连喝三碗都不够!”
她叫卖几声,人群骚动起来,有几个人已经开始摸铜钱。
白潋却不急,又举起半根波棱菜梗,“还有这菜梗,用盐腌出苦水,拌上辣椒油,就是爽口小菜!配着米粥吃,指不定比酱菜还香!”
话音未落,竹筐边已经排起长队。
没过几下,波棱卖了个一干二净。有人甚至问能不能预定明天的菜。
白潋摇摇头,“我们这菜,都是新鲜的,我昨天刚从地里摘的,可如今已经没了,我下次来得是下个月了。”
剩下的人遗憾地走了。
白潋蹲在牛车旁,数钱。
铜钱在掌心叮当响,串成六串多,每串一百文。
白潋赶回了村,径直去找伏棂,就在刚刚,她已经想到了一个主意。
她打算再买两亩地,雇王丫帮她,这样种得多,收得多,卖得多。
这样可以尽早打开名气,以后就算她不卖菠菜了,卖别的寻常菜也有不少人来买。
白潋跑到伏家,问她这个主意怎么样。
伏棂用帕子给她擦汗,心中暗暗思量白潋说的这件事。其实白潋想得不错,可如果仅靠卖波棱攒口碑,挣得不算多,也不算稳,毕竟天底下如今最不缺的就是农民了。
但她又想,白潋种的菜和她吃过的其他家的相比,的确是要好吃不少。
伏棂用帕子拍拍白潋的脸,问,“倘若能找到一个酒楼专收你的菜,岂不更省事些?”
“确是如此,可镇上的酒楼,早有了它们自己的供货渠道,那些供菜的,都和酒楼有几分关系。况且镇上没几家酒楼。”这个办法,白潋之前就想过,可那时她才十岁多出头,老板们都把她当小孩看,谈生意也谈不成。
“原来如此。”伏棂若有所思,她心中也有了个主意。
这百福点心铺开了有将近五个月,她经营得很成功,每个月纯利有二十到三十两,生意特别好的一个月,甚至有将近四十两。
等她再过几个月,自己说不定可以考虑开一家酒楼。
只是开酒楼要花的钱,可比一家小商铺多得多,地契、建楼、装缮、工人伙计厨师和厨具桌椅,都是要钱的。
这些全都加起来,至少也得四百两。这事得从长计议,况且她应该不会选在乌镇开酒楼了。
乌镇只是个小镇子,沈念的本庄又在这里。她现在和沈念算是关系尚可的朋友,照她前几天和沈念的交谈来看,沈念估计也是想慢慢开些别的行当。
她得把酒楼开到大镇子去,最好在驿站或者集市旁,人来人往的。
可这样一来,本金只会多不会少。
这些都是后面的事,伏棂揉了揉太阳穴,听白潋继续说要再买两亩地的事。
她是赞成的。
但白潋想买什么样的地,好田坏田还得她自己多多把关。
大虞朝,里正负责核实土地交易是否符合规定,进行监督,记录交易信息以保证赋税征收和户籍、土地台账一致。
经批准后,买卖双方订立契约,注明土地位置、价格等,由公证人见证,再至官府备案纳税换“红契”。
伏棂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担心的就是,这陈平安是里正的儿子,就怕他趁机从中作梗。
白潋心想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如果陈平安出来闹事,她可不会吃哑巴亏了。
第19章 真欠揍
白潋花了点时间打听消息, 很快就找到了两亩离家里还算近的田地。
村长虽然不像里正那样是个官,管不了签订登记一类的事,但他消息灵通。
不管是村里村外的, 只要有人想买地卖地,本村的村长都清楚得很。
在村长的牵线搭桥下,白潋和卖地的人见了面,双方谈得都比较愉快,最终谈妥了三贯六百文的价格。
原本白潋还以为起码要四贯呢, 但那人着急要钱, 想着三贯多能接受,便爽快地成交了。
接下来就是去找里正给签订契约。
找里正公证核实, 虽没有规定交什么中间钱, 但民间常以酒食、少量金钱作“谢仪”。
白潋和卖方都准备了一点,约好第二天一起过去。
第二天去的时候,伏棂去私塾的时间与之冲突了。
白潋特意说自己一个人去就够了,让伏棂放心。
因此伏棂没一起去, 她特意让陈络跟着白潋到里正家,若发生了冲突,多少能帮上些忙。
里正家青砖墙比其他人家的高出尺许,灰瓦花边。
白潋低头瞧, 连门槛都是雕花的。
“是谁?”里正听见敲门声, 出来开门, 见到是白潋, 白潋后边跟着一个姑娘,旁还有同村里的另一个人。
白潋身后的姑娘他在伏棂身边见过, 看来伏棂白潋两人关系确实好。
白潋和卖地的人一同向里正说明来意。
里正刚要应声,西屋传来踢翻凳子的声响。
陈平安趿拉着鞋冲出来, 看见白潋,眼神瞬间冷下来,“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倒腾地契,指不定藏着什么心眼子。”他斜睨向里正,“爹,您可别被几句好话哄过去,这文书得掰开了审!”
陈络见状挡在白潋身前,笑道,“这话可就不知从何说起了,文书都按规矩备着呢。”
“规矩?”陈平安嗤笑打断,“我看是有人仗着和伏棂那小蹄子关系好,就想在村里横着走吧?”
白潋听他骂出“伏棂那小蹄子”时,眼尾猛地一挑。
陈络眼底冒火,就想踹他,却被白潋抬手拦住,把手上拎着的“谢仪”塞到了她手上,“帮我拿一下。”
伏棂一群人与这件事本不相干,她不想把伏棂的人也牵扯进来。
紧接着白潋走上前两步,啪啪就甩了陈平安两巴掌。
白潋的力气非比寻常,仅仅是打了两巴掌,陈平安的脸,立马肿得和猪头似的。
速度太快了,陈平安没反应过来,他被打懵了,愣在原地,“你你敢打我?”
“今天打的就是你的狗嘴。”白潋冷笑,也不拐弯抹角,“以前你替陈叔去征调,多报工日的事——”
她扫向里正骤然绷紧的脸,“要不要对簿?”
陈平安捂着脸,瞳孔骤缩,哎哟哎哟地叫着,一边叫一边怒极了似的想还手,“你你别乱攀扯!”
但一个天天不干活的,哪里比得上白潋的力气。
里正见白潋在自己这里动手,原本还生气,听了她的话后,只慌忙摆手,“小孩子口无遮拦,白姑娘别介意”
“陈少爷威风,平日里仗着是里正的儿子,在村里白吃白喝。张家的酒、李家的肉,哪样没尝过?自己农忙时躲在屋里睡大觉!给钱了吗你,还敢到处吠叫。这样也就算了,你如今还骂一个无辜的姑娘,真是不要脸。”
白潋眼神如刀,直直刺向陈平安。
“你胡说什么呢?”猪头陈平安梗着脖子,“我一个读书人”
里正脸色煞白,猛地转身扇了陈平安一耳光,“还不给白姑娘赔罪!”
陈平安的脸更肿了。
里正压低声音狠道,“不想被拖去县里打板子,就别乱说话!”
自己这儿子真是头猪,白潋是没什么背景,可伏棂不一样,她们现在交好,伏棂是什么人?里正虽然没完全摸透,但他也清楚不是好惹的!
他好歹是个里正,在官府上多少有点关系,乌镇的百福点心铺出了名后,他就向县衙里的主薄大人和里街的一众商人打听了一二,才知道这背后的人是伏棂。
除此之外,伏棂的气质也和旁人不一样。单是伏棂读过书就不简单,这十里八村,城里乡下的,有多少人能读上书的?
平安怎么想不开,偏要惹她们?
白潋看他们一唱一和的,心里很不高兴。但先办正事再说,她趁此机会让里正好好给批了契书。
至于那点小礼,估计他们也是看不上眼,既然如此,还不如不送了。
里正不想和伏棂的人过不去,连忙批了,那同村人见契书已成,没再多留,这火药味儿太浓了,不是他该待的地方。自己一直躲在边上,才没有被波及。
陈络饶是再圆滑,方才听陈平安骂了伏棂,心里全是气。现在对于里正一家,没什么好脸色。
她见白潋甩了陈平安两巴掌,心里觉得解气得很。
白潋淡淡地瞥了一眼畏畏缩缩的陈平安,她越想越生气,觉得几巴掌还是太便宜他了。
不过现在再打几下,恐怕里正也会就地翻脸。
白潋拿着自己的那份契书,拉着陈络走了,“莫把难听的话说给你家小姐听。”
陈络点头应好,便回去复命了。
白潋慢慢往回走,松了口气,还好伏棂今儿没有一起过去,不然听到了恐怕会伤心。
她今天打了陈平安,实话说是有点冲动了,不过打都打了,暂且先这样。
白潋虽然少言寡语,纯朴单纯,可人都是有底线的,她并不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要是不给陈平安一点颜色瞧瞧,恐怕他还当自己是好欺负的。
至于陈平安那德性,里正也不敢报官,有的东西一查就查出来。贸然报官,到最后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况且白潋自认为,自己没做错。下次陈平安这样,她就再送几巴掌。
如今自己有四亩地了,其中两亩地请王丫帮忙,给她开个合适的工钱,这样王丫也能有得挣。
要是让白潋自己整日一个人在四亩地里来回跑,她自个也干不完。
她给王丫开的价格是四百文一个月,波棱大约一月多几天可以收割一次,两亩地的波棱她能卖六七百文,到了冬天她们就不种了。
这样一来那两亩地每个月她起码能净挣两三百文,买地的钱,差不多九个月左右就能回本了。
王家没有自己的地,王丫她爹都是挣镇上的猪肉铺子的钱,王柱子跟着他爹一起干,王婶在家做做女工养养鸡,打理家中事务,王丫有则会给村里或者乌镇的人打零工。
所以白潋请王丫干活,以后王丫也不用在镇上和村里跑来跑去了
白潋打了陈平安的事,很快在村里传开了。
许多人都不敢相信,怀疑这件事的真假。那个同村卖地的,生怕自己惹上麻烦,嘴巴闭得紧,拿了钱,一句也没往外说。
这事除都是陈平安自己说传出去的。
有些人平日里和陈平安说过几句话的,路上看到了他就去问他真假。
“你看看你看看,你也来看看,我这脸上的印子还没消掉呢。”陈平安也不怕臊,企图传播白潋的恶名,“以后你们都别和白潋有往来了,不然小心白潋一巴掌抽上来。”
“这印子,贼红!手劲儿真大啊。”有人啧啧称奇,“我看这白潋妹子,平时一个人顶好几个人,怪不得这么有劲儿。”
“可不是么,”三婆婆接话说,“小潋干活靠谱,我家铁娃也比不上她。”
陈平安瞪着眼前这群偏题的村民,脸涨得通红,“你们耳朵聋了?我是让你们防着白潋,不是夸她!”他指着脸上的巴掌印,声音尖利得破了音,“她动手打人,是泼妇!”
“你倒是和我们说说,为啥白潋打你?”有人好奇问,在他们印象里,白潋也不是那种会随意动手的人呐。
“我我就是说了她两句!”陈平安梗着脖子,声音却不自觉地发虚,“她脾气暴躁,上来就动手!”
但他这么说,没几个人会信,大家都知道是陈平安理亏,所以也没什么人帮着他说话。
平日里几个爱搅混水的周顺、胡秀华和吴素芬几人,也都闭嘴没开口了。
陈平安脸上那印子,估计真是白潋打出来的。这白潋好像转了性,他们现在暂时也不敢说白潋的闲话,不然白潋疯了给他们打两巴掌就糟糕了。
陈平安气得要命,回了家,没人帮他,他也没法了。
和白潋相熟的跑来问白潋怎么个事,毕竟里正这个年岁,还能当好几年。现在惹上了,以后要是里正找麻烦,白潋怎么办?
白潋冷哼一声,解释一二,又说里正再怎么样,也还到不了只手遮天的地步。
————
陈络回到伏家,她刚进门就被伏棂拉住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到白潋把陈平安打了,伏棂连忙问,“她手如何?可有肿胀疼痛?”
陈络摇摇头,“我看白姑娘并没有受伤。”片刻后,她又补了一句,“白姑娘似乎还想再打几巴掌。”
伏棂心中闪过一丝愠怒,一个里正的儿子,平日里使那小小权力就算了,如今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欺负白潋,且又辱自己清誉。
此人不除,必成后患。
既然如此,她也要用小小权力欺负回去。
她转身进书房,铺开信纸就写。
伏棂握着狼毫,在信纸上重重顿笔:阿兄阿姊!十里村有无赖之徒陈平安,竟对小妹恶语相向,更甚于市井泼皮,实在可恼。其父身为里正,教子无方。
知二位人脉通达,可否代小妹致书县令?就言见此恶行义愤难平,望官府秉公而断,依法而治。如此既彰县令清正之德,又顺民心民意,岂不美哉?
静候佳音,若事不成,定要罚二位抄百遍《正气歌》!
写完了,伏棂喊来陈缨,“去驿站,送去益州。”
伏棂家中是富商不错,可一代一代发展下来,到了伏棂这一代,都想让家中子女踏入官途。
姐姐与当地一七品官员情投意合,前些年就成了正妻,如今也算得上是举案齐眉。
兄长虽只是个八品芝麻官,比起七品县令,要低一等。但毕竟在富庶之地当差,想来此地县令会给一二薄面。
而且她在里街开店,听其他人说起过当地县令,为人中庸,虽不是清正廉洁的顶顶好官,但也不是贪赃枉法的家伙。
又过了一个月,步入初冬。
益州那边来了信。
姐姐的字迹跃入眼帘:小妹安心。已修书与县令,莫气,气坏心疼。但罚抄休提!
中间是近来的些许家中事务。
后半段又写道:我与大哥快招架不住爹娘盘问,下步何为?
角落还画着个抱头鼠窜的小人。
没过几日,陈平安果然被捉到县里打了五十大板,关了一阵子,以儆效尤。
衙役都用了死劲儿,陈平安被打得皮开肉绽,叫苦不迭。
里正则被革职,罚没十两银子,深觉无脸见人,带着陈平安搬走了。
新来的里正秉公守法
村里入冬,刮风刀子。
树枝光溜溜的,被吹得直晃悠,水面上也凝了薄冰。
赶在入冬前,白潋的四亩地又割了一回波棱,刨去给王丫的工钱,白潋得了八百多文。
入冬后,波棱还在长,所以她也没有闲下来。
她家院子里的葫芦,并没有发生奇迹,她摘了一个炒菜,发现并不好吃,就没有拿去给伏棂。
只好等到来年春天了,白潋心想。
今年她换了一身暖和的新衣服,不用再像去年一般受冻了。
这样看起来,冬天也不讨厌。
而白潋跟着伏棂学两本书,进度已经到了酿酒的篇章。
第20章 乐意被管着
冬天有冬天的好处。
比如存粮留种、翻地松土。
前者是在冬天挑好种子粮食, 找干冷地藏起来,防坏防虫,来年能种。
后者则是趁地没冻硬深翻, 敲碎土块。冻土化了土更松,还能冻死土里虫子,开春种地省事。
白潋每年都会干这两件事,为来年春天做准备。
不过这下一年,除了波棱, 再种些什么好呢?
白潋多少参透了些经验, 要想挣多钱,就要卖别人没有的新鲜玩意, 或是能把别人家比下去的好东西。
可她手上目前只有波棱, 没有其他的菜种子。
至于构棘,据今年的经验,构棘最好等到五月下六月上那个时节采摘,做出来的果干是最好吃的。
自己要是能想到其他的法子就好了。白潋皱眉, 一脸严肃地走来走去,单靠种田是不成的。
等波棱以后大家都会种了,每个月挣的会越来越少,别看现在现在四亩地的产量扣去工钱挣个八百文, 以后和寻常蔬菜卖的价钱差不了多少。
还是那个原因——农民太多了。
眼下是冬天, 人人都想要些热乎东西, 如果能卖些热乎的就好了。
但若是拉到镇上卖, 再热的也该冷了。
到时候谁还要她的东西呀。
想不出来法子,白潋垂头丧气的, 跑去找伏棂听课。
冬天,天气太冷的时候, 一般不会让幼童来私塾。等雪小了,或者天暖了,才会再恢复寻常。
所以白潋去找伏棂,倒不用特意看她忙不忙。
到了伏家门口,她又忍不住喜笑颜开。
藏青布袄裹不住修长的脖颈。
她脸上没东西遮着,高挺的鼻子冻得发红,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今天不见陈缨陈络在外头,白潋抬手敲门,肩头的雪就簌簌落。
给她开门的是小瑶,两人已是许久未见。前些日子,小瑶被伏棂派到乌镇上学对账薄,管理店面,没怎么得空回来。
小瑶想着自己时常不在,前几日便劝伏棂再买个丫头在旁边。
家里虽然还有李大娘,但李大娘只是厨娘,做好分内事即可,她们不好差使人家做别的。
因此伏棂便去镇上的人伢子处选了个小姑娘。
小姑娘单名一个音字,被伏棂买来之后就跟着伏棂姓了。
今天才把人接过来。
方才想让小音认认脸,所以陈缨陈络不在外边,都在堂屋里头。
“正好你来了。”小瑶赶紧让她进门,也得让小音认认白潋才行。
两人往堂屋里去。
这里面站着陈缨陈络和李大娘,还有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人还没长起来,看着瘦弱。
白潋眨眨眼,望向坐在椅子上的伏棂,朝她笑笑。
小瑶给小音介绍一番,“这是白潋,小姐的…好友。”她又对白潋说,“这是新来的丫头,伏音。”
白潋点头致意,小音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白姑娘,看模样是怕生的。
伏棂不为难人家小姑娘,让小瑶带她适应适应新环境,以后她们两人就住一间屋了。
“李婶。”伏棂嘱咐道,“今日多做两个荤菜。”
其他人都下去各干各的,伏棂见白潋鼻子红红,怕她生病,便倒了一碗姜汤,叫她喝下去。
白潋把姜汤碗举到唇边,刚闻到就抽抽鼻子,偷偷瞧伏棂。
见伏棂盯着她看,白潋喉头哽了两下,把姜汤喝光了,浑身热得厉害,“齁辣。”
她最讨厌吃姜、喝姜汤。
伏棂看着白潋被辣得直吸气的模样,嘴角不自觉上扬,伸手从桌上拿过备好的梅子,递到她面前,“快含颗这个。”
白潋眼睛一亮伸手来拿,指尖触到梅子,也碰上了伏棂的手。
那手暖暖的。
她缩回手。
伏棂问,“躲什么?怕我咬你一口?”
“没有。”白潋心想这有什么好怕的,要是伏棂想咬的话,就让她咬好了。
想到那个画面,白潋的脊椎麻麻的。
伏棂要是咬自己,是伏棂亏了,还是自己赚了?
伏棂笑意骤然收敛,她垂眸盯着白潋冻得发红的指尖,起身道,“过来。”
这声命令来得突然,白潋被唬得一激灵,鬼使神差跟在她身后进了厢房。
一进厢房,暖意立刻包住了白潋,这里面暖烘烘的。
舒服。
伏棂见她问也没问就巴巴地跟着自己过来了,心中暗笑,但脸上还是非常“冷酷”。
“把你的尺寸告诉我。”
白潋不敢犹豫,伏棂的脸色实在太可怕了。
她买过冬衣服的时候正好量过,如今一顺溜就说了出口。
现在刚入冬没两天,伏棂前段时间听白潋说她买了暖和的衣服,心中还很高兴。
没想到冻成这样,她不由得责怪自己,又忍不住觉得这人忒傻,用那么多钱买好布给她,却不愿意花在自己身上?
她不知,这衣服确实比以前白潋穿的暖和。
白潋见自己好像闯了祸,头低着准备听训,但她没想明白自己哪里错了。
“手还冷不冷?”
“冷。”白潋老实说。
伏棂把手伸到她面前,“捂捂。”
白潋愣在原地,捂什么?什么捂?
“我的手呀。”伏棂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暂时没有暖炉,你只能捂我的手暖暖了。”
“不冷了。”白潋低眼看她的手。
纤长莹白,指腹覆着常年握笔的薄茧。
伏棂嗔怒一瞬,此人竟拒绝之,她冷笑一声,那就让她好好检查检查。
她迅速抓过白潋的手,“明明就是冷的。”
白潋不敢乱动,“我怕把你的冻坏。”
“那就不能冻着自己。”伏棂恶狠狠揉她的手,吓唬道,“不然我的手也会坏了。”
闻言,白潋不敢不从,连忙称是。
两人一边暖手,一边说话。
白潋看着交握的手,忍不住走神,又是被伏棂一捏。
伏棂指尖点过她的关节,“我打算开家酒楼,过段时间就去盘一块地。据这段时间的了解,我不打算开在河沿镇和乌镇,这两个一个太远,一个太小。”
不开在河沿镇,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她从益州到十里村的路上,有在那边停留。
那边太多酒楼,开在那里,很难起步。
如此一来,只剩下大洼镇、桑麻镇和青崖镇了。
这三个镇子里,她亲自去过的只有桑麻镇,另外两个她问过沈念等人,也让小瑶去看过。
伏棂想选在桑麻镇,今天顺道问问白潋的看法。
白潋回想道,“桑麻镇我只去过集市区,那边来往的脚夫多,经过的人爱在‘迎客楼’歇脚,我听见过他们嫌老铺子油腻。青崖镇我没怎么去过,那儿逢三逢八有大集,商队吃穿用度都舍得花钱。
大洼镇看着热闹,其实烂泥地有许多。过去有一商队的马车陷在路口,又不巧赶上大雨,整整半车货都泡了水。而且几家老铺子都沾着亲,有个面摊才支了三天,就被泼了两回泔水。”
伏棂心中有数,仍觉得选桑麻镇更稳妥。
此地脚夫商旅往来频繁,“迎客楼”老铺子油腻,正缺新店填补,且无大洼镇烂泥地和排外的问题,也不像青崖镇依赖大集,客源更稳定。
等过几天,她就过去盘块地,这次不能再请沈念帮忙了,还得自己出手。
好在这段时间,百福点心铺算是有点名气,打听店面盘块地不成问题。
伏棂又问道,“那你愿不愿意以后把时蔬只供给我?什么波棱,什么萝卜,什么都是我的?不许再卖给别人,好不好?”
白潋立刻用力点头,耳尖泛红,“嗯!我都听你的。”
她睫毛低垂,像只温驯的小兽。
伏棂见状唇角微扬,调侃道,“不枉我替你暖手。”
前阵子,白潋刚把波棱拿到镇上卖了没几回,有的酒楼们闻风而动,跟白潋谈价钱,想以后只供货给她们,白潋想着其他人还要吃,就没同意。
那些人只好混在队伍里,但一旦一次买的太多,容易被白潋发现,他们只好小把小把买。
白潋此时思绪已经飘到了别的地方,这酒楼酒楼,酒是必不可少的。
正好最近有学,不如她来试试。
虽然伏棂可以与聚源酒坊合作,但米糕坊已经被点心铺压了一头,要是伏棂说要和泰和四宝的老字号合作,不知道这个聚源酒坊会不会答应。
白潋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伏棂,她能想到的,伏棂自然也能想到。自己酿酒一事,还是等了眉目,再和伏棂说。
见白潋人已经不冷了,伏棂便松开了手,给她讲起了书。
约莫一个时辰,白潋才走出厢房门。
伏棂留她一起吃了晚饭,用饭后,伏棂让李大娘拿些姜出来,把一件披袄套在白潋身上,对她说,“每天喝一碗姜汤。不然,让你好看。”
白潋点头如捣蒜,“我会听话。”
伏棂想送她,白潋按住她的手,“外边太冷了,小瑶送我就好。”
小瑶送她出门,走到院子的时候,两人聊起近况。
小瑶搓着手笑道,“小姐说以后让我管酒楼,还吓唬我学不好就饿肚子。”
白潋不信,“她才不会真饿着你。”
小瑶挤挤眼,“就算小姐不给我饭吃,我也高兴。”
“为什么?”白潋不解。
小瑶骄傲,“被在意的人管着,那是福气!女人要是不放在心上,谁费这口舌?”说完,她突然凑近,“你听小姐的话喝姜汤,不也是被管着?偷着乐吧!”
想到伏棂的话,白潋十分同意小瑶的看法,她也喜欢被伏棂管着。
伏棂管她,就是在乎她。
“那她还有没有像管我一样管过别人?”白潋好奇道,说到底,她和伏棂认识也不到一年,在这之前,伏棂会不会这么对别人?
小瑶一听就笑弯了眼,拖着长腔,“心思跟筛子似的!想知道?自己去问呗,我可不敢瞎编排——要是惹得小姐让我看账本,那苦头我才不吃呢!”
白潋不说话。
小瑶晃脑袋,“哟,心虚?”
白潋脖子一梗,“才不是,我问的是正经事!”
“正经事?我看你是想探小姐的底吧?”
“是又如何?”白潋挺直腰板,心里暗想:自己问就自己问,等我找到机会
————
回到家中,白潋小心翼翼地把披袄放好,她可不想弄脏了。
做了些家务活,她才坐下来思考那酒都怎么酿的。
其实就算不看书,白潋也知道一二。十里村有些人就会自己酿酒喝。
农家人常取自家所种糯米、高粱,酿作粮食酒。
这基本的步骤,白潋是清楚的。
书上还说了,酿好酒、香酒,首重选料,以精白糯米为上,配清冽井水或山泉水,筛除瘪谷霉变方为根基。
制曲乃酒之魂魄,将小麦、豌豆磨碎和成曲块,裹野外曲母发酵,待生均匀菌丝后晒干磨粉。
若讲究些便可加陈皮、肉桂等芳香药材增香,期间需如侍菜苗般盯紧温湿度
以细布过滤酒醅,装入陶坛泥封,埋入地窖陈化三月至数年,时间愈长酒香愈醇。
白潋于农学一途,确有天赋,只是听了一两遍,就能记得大差不差。
这酿酒需要的糯米,她可以自己种,而且能保证给伏棂的糯米,都是好糯米。
既然如此,那来年开春,就种糯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