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婚约 白家小姐
滛洲傍水而建,位居上游,水质清澈盈沛,供以灌溉城邦周县十二处渠水。
因兴水利,遍通渔业,全洲百姓盖以此计落户谋生。
临近十月,雨帘涌下,依往年惯例开闸泄洪,所行十数年,本该顺遂无虞之事,却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接连降下灾祸。
时逢秋季,阴雨连绵。
无人料到,开闸不到半个时辰,方才晴朗无云的蓝天竟会转瞬而阴。
一连数日大雨,水位持续上涨,非但不停,还越发有连绵不绝之势。
众人忐忑难安,浑浑噩噩十日过去,稍稍安心之际,各地还是传来噩耗。
激流迸涌,千钧而发,一场暴雨过后,万千房屋损毁坍塌,百姓伤亡,其之悲状,惨不忍睹。
消息传进京城,皇帝听闻子民竟然此等大灾,顿觉万分心痛,特以横批圣旨,派遣朝中重臣携灾银粮草前去帮忙休整重建。
洪水冲毁了堤坝,修缮迄今十四年之久,堤坝既已建成,官员进京复命,拜叩圣恩。
马车摇摇晃晃驶近城门,献过官牌,赦令入京。
此等重要大事,在京官员皆在暗里观望,当初答应修缮之人毕竟是先帝,应下补全其余半段尾银的同样也是先帝。
其中所用银两,着实不是一笔小数目。
十四年间又发生了什么,他们暂不得闻。
官员前日入京,于今日一早往宫中递来奏帖,近两日养心殿时常有官员出入,众人心知肚明,所商议大概便是因着此事。
后宫安静的表面下,内里忽而显现些许异动,教之往常倏然变得沉闷,即便不出宫门,昭韵宜也能感觉到。
窃窃私语声在宫道前方身影出现刹那消失的一干二净,昭韵宜转角过去,宫人们朝那背影望了会儿,洒扫着四散离开。
天气晴朗,散步至御花园,刚过万洞桥,昭韵宜远远就瞧见路中央站着名女子。
那女子与宫里其他人不同,身上无宫女带束也并非嫔妃装扮,穿了件锦玉罗裙,外批一层薄纱,极其轻的淡粉。
女子眼中焦急,似乎在寻找什么,拉着身旁宫女问:“找到了吗?”
宫女摇头,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抬眸一下子看见几米远站着的人:“参见昭仪娘娘!”
“昭仪娘娘。”女子闻言转身,眼中闪过惊讶之色,也忙跟着行礼。
四周安安静静。
从万洞桥下来,若要继续往前面走也就只有这一条路,现在被她挡住,娘娘自然过不得了。
“抱歉娘娘,臣女并非有意而为,还请昭仪娘娘莫要责怪。”
女子骤然回神,说着往一旁退去,声音听起来似乎染了哭腔。
昭韵宜瞧去一眼,女子似也觉察出自己的失态,立即用帕子压了压眼角。
一身官家子女华贵装扮,身旁又有宫女引领,想来大概是谁请进宫的客人。
女子肩头颤栗,一副十分怕生的模样。
她没有这么吓人吧,今日还涂了新的胭脂呢。
昭韵宜摸了摸自己头上两面戴着的步摇,地面影子随她动作微微晃动,平整如初。
嗯,没有歪。
“平身吧。”她应了声,径直便要走,擦身而过刹那,却突然被那女子叫住。
小心翼翼请求的声音从后头响起来,引得昭韵宜回头看:“娘娘,臣女的玉佩不见了,能不能……恳请娘娘命人帮臣女找一找。”
女子脑袋深深低垂着,双手轻微攥在一起,似害怕昭韵宜拒绝,连忙补充:“那玉佩对臣女真的十分重要,是家中长辈留给臣女的,臣女日日携带从不离身,今日也不知什么原因,上头的系带突然就断了,还是丢了,待会儿出宫,臣女真的不知到底该同家中怎么交代。”
“请昭仪娘娘帮帮臣女吧。”
“欸,你是哪家的小姐,总哭什么,我们娘娘又没说不帮你。”看她又要哭起来,一旁素玉皱着眉头出声。
那女子噎抽了下,下一瞬垂首在地面,竟真的便不再出声了。
刚刚她找东西焦急模样和现在的手足无措昭韵宜都看在眼里。
昭韵宜身后跟了十名宫女,还有满贵一名太监,找起来的确比这女子两个人要方便许多。
“什么样的玉佩?”
昭仪娘娘轻柔一语,站在她面前,从她低垂的视线里,只能看见起那一点点,自衣摆露出来的缝引精细的缎绣鞋面。
人一多,东西果然好找。
没过几刻钟的时间,就有宫女在草垛中找到那枚玉佩,交到女子手里。
“拿好了,下次小心一点。”
“多谢昭仪娘娘。”女子呆愣愣的屈膝言谢,再一抬头,视线内便只能看见有昭仪娘娘的背影。
安乐宫。
“臣女参见淑妃娘娘。”
望见来人,淑妃即刻从位子上起身,往外面迎去,将人扶起来,嗔怪着道:“几年不见,柔儿妹妹同姐姐生分了不是?怎还行上礼了,快,赶紧过来坐,去沏茶。”说着又朝旁边的兰儿吩咐。
白语柔笑了,垂眸道了句“是”,跟着淑妃走进殿内。
她一入座,兰儿便为她倒来杯茶,清香淡雅的香气。
“可还与妹妹喜欢的一样?”
白语柔眉眼弯弯的点头:“嗯,常姐姐费心了。”
她们临窗相对而坐,阳光照进来,恰好打在她嫣红的眼尾。
“妹妹这是怎么了?”淑妃关心地问。
“刚刚玉佩险些丢了,害怕找不到,着急哭了阵。”
险些,那便是找到了。
“找到便好,怪不得方才妹妹刚刚才到,原来中间竟还出了这样的事。”
两人对饮了半杯茶,淑妃问起自己关心的事来:“这次进京,妹妹还回去吗。”
闻言,白语柔捏着杯壁的手骤然一紧,身子有那么一瞬间僵滞住,低垂着一双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柔儿妹妹?”淑妃轻声唤。
对上淑妃关切的目光,白语柔垂下双眼,反应了会儿,才念起淑妃刚刚说的话。
笑着应:“自是要回去的。”
“瞧瞧我本宫着记性,妹妹当然要回去。”
淑妃听罢笑起来,言语间带了歉意:“本宫记得妹妹订下的那桩婚约,想必再有两个月就要成亲了吧,年纪大了,记性越来越差,妹妹莫要怪罪,对了,这次回京城,柔儿妹妹会呆多长时间?”
她深深看着白语柔,眼中尽是对朋友多年不见的挂怀。
白语柔眸光飘忽不定闪了下,低头含糊不清回:“阿爹说,办完事我们就要走了。”
“这么早!不多呆几天,真是可惜,本宫还想着妹妹好不容易进一次京,和以前一样好生和妹妹多聊聊天呢。”
淑妃长长一声叹息,白语柔将她眉色间的忧愁全部看在眼里。
“娘娘在皇宫里也会无聊吗?”
淑妃不加思索的点头,手持一柄摇扇:“如妹妹所见,每日喝喝茶聊聊天,除此外也就没有其他的了。”
“那陛下呢,不来姐姐宫里吗?”
淑妃言语顿了片刻,似没有想过她会问出这样一句话。
空气突然变得凝滞,让白语柔瞬间意识到自己言语的不妥。
方要解释,却见淑妃无奈一笑:“陛下还是那副老样子,三年了,除了现在对揽阙宫那位独特些外,剩下的也没什么不同,罢了,不提这些了,你许久不进京,最近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呢,姐姐待会儿一一说与妹妹。”
白氏没出事前同常氏为世交,淑妃和白语柔从小便认识了,只不过后来白家搬离京城,十几年间也只回来过寥寥数次。
虽然不经常见面,从前那份情谊却还是在的,聊了半天,二人很快重新熟稔。
……
滛洲派遣来的官员已向陛下禀报了修建堤坝之事,一夜过去,宫中还没传出什么动静,众人便知,陛下圣意究竟如何,仍有待观望。
虽是如此,皇宫内却似许久没有出现什么新鲜事般,一下子就变得热闹起来。
与昨日窃窃私语不同,众人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议论的声音压都压不住。
稍一打听,事情便传开。
各宫上下这才得知,原来这次进京的不仅仅只有修建堤坝的官员,其中还包含了位极其重要的钦差。
那人出身自上京白氏,与众人一同来到京城,是负责此次之事极其重要的官差,同样也出自陛下的生母,贤元皇后的母族。
提起贤元皇后,自然也与陛下有丝丝缕缕的关系。
然而往事横阻在前,三年来,众人始终看不懂陛下对这些血缘意义上的族人到底存有怎样的心思。
十四年前,贤元皇后在宫中遇刺身亡,事发后短短半年过去,白氏便整族迁徙搬离了上京,那时的陛下尚且年少,他们一去,对陛下来讲,整座京城内可谓算作举目无亲。
母妃去世,又失了母族势力庇佑,这样的皇子,在皇宫里会面临什么样的日子,稍稍动动脑子便能想到。
后来陛下杀回京城,夺下皇位,一切突然以狂风暴雨之态朝他们意想不到的地方蔓延发展。
不论什么时候,从一定意义上来讲,白氏一直都算作皇亲国戚。
只不过这份亲缘到底能走多深,一切便也只能看上面的想法决定,可归根到底,因有贤元皇后这层关系在,众人始终不敢擅自妄下定论。
这一观望,便是三年。
与外面所议论不同,皇宫内所交谈传播的其实还是另一件事,可偏偏又与这件事有脱不开的关联。
坐在揽阙宫内,昭韵宜听见外面的议论。
“白家小姐,她是谁?”
素玉和满贵就在一旁站着,两人对视一眼,遮遮掩掩地。
昭韵宜抬起眼皮看来一眼,素玉哪里还能憋住,立即开了口,便把自己听来的所有事都说了。
最后提起这位白家小姐,声音很低,却一字不落飘进昭韵宜耳内。
吞吞吐吐地:“奴婢听闻这位小姐……好像似乎与陛下曾经有过婚约。”
未婚妻。
昭韵宜半垂下眼,视线凝在桌角的光线内,脑海里瞬间蹦出这几个字。
第52章 遗物 眼眶微微泛红。
消息自皇宫境内大肆而起。
传言这桩婚约乃多年前贤元皇后还在世时,便做主为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和白氏嫡女亲口定下。
贤元皇后久居深宫,对家中父母思之深切,五岁知礼起,白语柔便跟随白氏二老入宫探望。
身为先帝发妻,贤元皇后与先帝恩爱非凡,作为皇后侄女,之后的日子里,白语柔自是得以时常进出皇宫,而皇后生性温婉慈善,也愿意看见族中小辈。
长此以往,自那之后,几乎每月白语柔都会受召进入皇宫。
陛下日日前去凤仪殿请安,两人避不可免会产生些交集,他们出身同族,年岁又甚为相仿,皇后遂开口给二人牵了红线。
其实原本这并非一件众所周知之事,按传言推算,当初婚约定下不到半个月,皇后就因雨夜遇刺离世,事情还来不及传出,便被扼杀于摇篮。
再之后发生的事众人便也知晓的大差不差了。
白氏一族在京中境况急转而下,屡犯错事,后不知什么原因,没过多久搬离京城。
即便身在上京城内,这桩婚约嫔妃们几乎闻所未闻,她们记得白氏还未迁出京城时,便已为府中嫡女同曼洲冯府的二公子定下婚约。
她们竟然不知,原那白家小姐还曾与陛下有过这样一段往事,算算日子,她和那冯二公子的婚期也该将近了吧,却在这样重要的节点回到京城。
那陛下呢,心里又是怎样想的。
白家老爷一年前位任滛洲刺史,此次入京名册早于众官员到达前便已送进呈递至皇宫,这件事,陛下不会不知。
青梅竹马,情谊少不得深厚。
而引起宫中如现下般广泛好奇谈议的,还是那个不知从何处冒出的裹藏其中的一句话——昭仪娘娘同白家小姐好似有些相像。
与其他消息比起来,这件事更为重要,意味着什么不想而知。
便是因不知真假,这件事才越发引人讨论。
“陛下?”
“嗯?”
“陛下着两日怎么总是心不在蔫,臣妾都唤了陛下三次,这汤再不用可就要凉了。”
这几日凌郁频频走身,与往常不同分心的模样昭韵宜都看在眼内。
白家小姐,她脑海间忽然就浮现出那日在御花园内碰到的女子。
昭韵宜知道在她们碰面一个时辰前,那些入京的朝中大臣便已进入皇宫。
她又是从哪里过来,他们见面了吗?
即便明知可能性甚小,昭韵宜垂在身侧的手不觉中还是紧了紧。
女郎半覆盖垂下的羽睫微微抬起,眸光划过外间桌角放着的锦盒,里面躺着一副红玉耳坠,那是今日一早帝王派人送过来的。
尽管距离堤坝坍塌一事过去多年,事情重新出现在民间,依然引起诸多议论。
官员们入京有些时日,想来再没几天这件事就会得出结果。
——
打远瞧见走近之人,全德福心头微愣,却半点不得马虎立即迎上去:“昭仪娘娘。”
“全公公。”
看他身后殿门紧闭,又在外面站着,里面是什么情况,昭韵宜心里了然。
“那么,劳烦全公公同陛下说一声,本宫待会再过来。”
“这……”
这种情况,全德福也不知怎么办才好。一刻钟前,陛下的确命他去接昭仪娘娘前来御书房,不过是在半个时辰后。
他也的确如此吩咐下去了,却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让昭仪娘娘会现在过来。
是了,定是那两个小太监听岔了,全德福稍加思考便想明白。
陛下之所以让他半个时辰后再去,就是因为待会儿陛下要与人商议朝政。
就在刚刚,大臣方递折子入殿,如果是别人,全德福早就进去禀报了,可那人偏偏身份特殊,机会实属不易。
全德福知道自己肯定免不了一场责罚,心里叹了口气,却始终牢记帝王的嘱咐,见昭仪娘娘就要同上次一样离开,忙拦在身前。
不多时,全德福把人请到侧殿,细细说明前后因果,最后道:“还请娘娘在此处稍作休息,陛下那边只要一结束,奴才便立刻传人来请。”
“有劳全公公。”
“娘娘哪里的话。”在帝王身边呆了这么久,全德福自是能想出来陛下若得知昭仪娘娘过来,定不会让人白白走一趟。
他笑吟吟地苦不堪言退出去,宫人随后送来茶水糕点,请昭仪娘娘慢用。
昭韵宜吹开茶杯飘着的浮沫,素玉见状则悄悄叫住末尾那名宫女,小声道:“请问这位姐姐可知道方才是朝中哪位大人进了御书房?”
宫女不好意思地摇头:“奴婢在茶水房伺候,刚刚才过来,是以……”话至此,宫女却突然转头:“昭仪娘娘请慢用,奴婢就在殿外,您若有什么需要随时喊奴婢。”
素玉没想过宫女会突然提声,在昭韵宜望过来前,赶紧远离了几步。
殿门再次合上了,殿内气氛较以往异常的安静。
昭韵宜默声不语喝着茶,眉目间倒没什么其他思绪。
可陪伴在昭韵宜身边这么多年,她自是能够觉出她家娘娘情绪隐有异。
因为什么,多少也能猜到些,可真假不明,她也不敢贸然开口。
昨夜陛下派人递了话让娘娘先睡,不必等,可至后半夜却没有来揽阙宫。那帮人嘴巴碎的很,白家小姐方才入宫没多久信儿就飘到了她们揽阙宫去。
站在殿内,满贵同样察觉出些苗头,不似素玉想的多,脑袋一转笑呵呵径直开口:“对了娘娘,奴才已全都打听过了,前两天白家那位小姐根本就没见到陛下,是被淑妃娘娘请去安乐宫了,她离开京城那么多年,就算从前有什么,陛下也定然不可能记得她。”
此话一落,殿内更加寂静了,两人相继低下头,看起来有些无措。
昭韵宜笑了下,朝他们两人看去:“这么紧张做什么,这些事本宫都已听说了。”
满贵却不敢再开口,好在没过多久,便有宫女推门而入:“昭仪娘娘,陛下请您过去。”
“娘娘小心。”
昨夜刚刚下过雨,地面多多少少还余有些水洼。
昭韵宜从另半面绕过去,走上石阶,恰与从殿内出来的官员迎面碰上。
经身旁人都提醒,大臣弯腰行礼:“昭仪娘娘。”
昭韵宜颔首示意,擦肩那瞬,她瞥见大臣好似有些通红的眼尾。
不可忽略的视线凝在背后,昭韵宜回头望去,那大臣却随内侍走远,徒留一个脊背佝偻的身影。
宫人们两两成列,低垂着脑袋快步向外面走。
刚才的事,全德福自不敢隐瞒,想了想,还是转头进入殿内。
在帝王身旁坐下,昭韵宜的手就被自然而然握住。
一如往常,两人彼此心照不宣的相邻坐在一起,请昭韵宜过来,凌郁自然准备好了她喜欢的东西。
许是身旁望来的目光太过不容忽视,即便不去看,凌郁都察觉到。
帝王抬眸望去,捏了捏手里握着的柔软指腹,面带不解的问。
“怎么了?”
凌郁抬手拨弄了下她眼前坠着的碎发,与她直直望来的目光毫不避讳的相视,安静等待她回。
却听她问:“那名册的人,这些日子陛下可都见过了?”
“嗯。”凌郁心中虽有疑惑,可嘴上还是应了。
抬手轻碰了碰那双饱满圆润,透着微微淡粉的耳垂:“怎么没带那副耳坠,不喜欢?”
他们果然见过了。
第一日入京的官员都是要进宫叩见陛下的,那白姑娘在名册上,自然也不例外。
他、他竟然就这般毫不避讳说了出来,是因为就算说出来别人也不敢怎么样?
昭韵宜稍稍平静了会儿:“那,宫中最近那些传闻陛下也全都听过?”
说话时她微微垂下眼,又忍不住抬眸去看。
凌郁就算再迟钝也觉察出昭韵宜今日的不对劲:“怎么了,有谁欺负你了。”
他这幅模样,肯定全都知道,他知道,却什么都不肯告诉她,也一点不与她解释。
想到这,昭韵宜心底陡然升起阵顿闷的塞意。
“陛下可想好了怎么处理?”她还是看着他,犹豫着问。
凌郁知道,最近京中不少人都在议论他究竟会不会拨那笔堤坝修建的尾款。
那件事距今过去了十四年,许多证据都没了,要从中查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已然不易,他们便是笃定了这个想法,才会在民间大肆宣扬这件事。
原来她是因为这个,凌郁眼中含了笑:“别担心,朕自会处理。”
他这话什么意思,他会处理,怎么处理?
昭韵宜心中大震。
“白家那位已有婚约,难不成陛下还能把人抢过来不成?依我看,那都是传言而已,有没有婚约还不一定。”
“谁说不能,再说了,我们陛下什么事做不出来,你们难道忘了,当初先帝是怎么……要是真的,假的总没有真的好。”
刚刚一路过来听见的闲言碎语惶然出现在她耳边。
她原本也不信的,可现在陛下亲自开了口,不出事怎么处理,既要处理,想必该怎么办,要如何办,陛下前后定然全部都打算好了。
他一点都不顾她的感受,连安慰几句都不肯了。
“爱妃……”
凌郁想要去吻昭韵宜额头,还没凑近,却被女郎偏头躲开。
殿内瞬间安静了,戾气顿时滋生,放在平时,凌郁这样昭韵宜可能还会有些发怵,可想到今后也洗面临的结果,就连那一丝也无了。
“到底怎么了。”
帝王似忽轻叹了声,俯下身子,去握她的手。
空气僵滞时,殿内忽传来太监洪亮的传声。
放在平时,给全德福一百个胆子他也也不敢入殿打扰,可想到白语柔说的:“陛下,白府小姐在外求见,说手里有贤元皇后的遗物。”
全德福说了什么,凌郁全都没注意,因他发现面前之人情绪忽然起了波动。
“陛下未婚妻就在外面,不请进来吗?”昭韵宜抬眼看他,眼眶微微泛红。
“?”
“那些传闻,您亲口承认的。”
凌郁眉锋狠狠一折:“什么传闻?”
“陛下不是都知道了吗,还用臣妾再重复一遍作甚。“
“朕不……”凌郁忽然想到什么,偏头猛地看向全德福。
全德福在宫中混迹多年,练就一副耳听八方的本领,听见几个字眼就差不多猜了个大概。
那些事情他前两天听过一次,也没想到这几日会传成这样,连忙把自己知道的说了。
他说着时,凌郁一直注视着昭韵宜神情,便知道她今日这般奇怪是因何了。
“喊她进来。”凌郁眸色沉沉,厉声冲全德福吩咐。
第53章 玉佩 自作多情【二合一】
数十米长的石阶处,每隔几米远便站有一名侍卫,影子自地面飘浮而过,任如何打量目不斜视。
这是白语柔第一次来到御书房,抵达京城五日,期间发生种种与她来前所想可谓差之甚远。
依照先前计划这趟她本不该来的,可她在驿所等待多时,始终未见宫中来人宣召请她入宫。
眼见堤坝之事即将了断,再有两日他们就要启程返回,今日入宫求见,她也是迫不得已。
好在,表哥还愿意见她。
见太监出来请她入内,白语柔松了口气。
未至最后,一切便都还有转机,她按了下挨近心口处的硬物,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
殿门轻轻合掩,穿过高阔的长廊,靠近内殿,隐约瞧见里面好似矗立着红玉屏雕,镂空雕刻,华丽精美。
绕过高耸的玉屏,才算走近正殿。
白语柔垂首往里走,手心捏的逐渐出了层冷汗。
香炉细烟袅袅攀升,尘埃弥漫在沉静的阳光内,簌簌声响自一门之隔的长廊传进大殿。
裘衣下的细指一点点曲紧,缓缓用了力,修长五指挤进其中,穿过根根透着粉意的指尖,往下滑去。
被牵起来,放至玄黑冕服的衣面。
昭韵宜微乎其微挣了下,手背上的力度更紧,便由他去了。
未至跟前,停步在大殿中央,白语柔跟着俯身行礼:“臣女参加陛下。”
轻柔楚楚的声音透过流苏帐飘进来,果然同她在御花园碰见的女子声线无异。
大殿静的只有铜壶滴漏沙沙的声飘忽回荡,无人回应,白语柔垂首跪在地面,不敢擅自起身。
高阔的玉屏挡在身前,跪下去那一刻,朦胧缝隙间只够她看见流苏帐后似乎坐了个人。
许久,上头的声音落下来,与她来前所有的设想都不同,并非问她为何前来,也不是问她手中的东西。
“听人说,你是随滛洲刺史进的京?”
陛下这是在关心她?白语柔想不了那么多,立刻道:“回陛下,正是。”
“为何朕却从未在那入京名册上瞧见过你。”
清冽的声音洒在耳畔,昭韵宜微微偏头看去。
白语柔的攥在一起的手紧了紧,面上不显,有条不紊的道:“回陛下,许是人员众多,禀报的钦差漏记了。”
地方官员进京,自有长史奏书报备,为了什么暂且不议,至少需要让陛下知晓来的人都有哪些,小厮家室跟随,同样少不得在后页记下人数。
然而滛洲刺史那页却未记有家室随行。
白语柔没往别处想,只当陛下随口一问,帝王接下来的句话却把她思绪打断。
“既是如此,全德福,你即刻就去好好查查,看事情与白小姐所说是否相同。”
全德福领命,没走几步就被身后的长音叫住。
“等等!”
瞧出凌郁声音认真不似作假,他为何会在此等小事上计较不放,白语柔想不明白,却也不得多想。
他们白氏与陛下血脉相连,她只要实话实说,陛下应当不会说什么。
她深深垂着脑袋:“启禀陛下,臣女的确是未经呈禀私自入的京,祖父他原先并不知情。”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她心里掂量了下,趁着此刻,再度俯身。
白语柔扬声:“还请陛下恕罪,臣女并非有意欺骗,实不相瞒,此次臣女进宫的是有要事相求!”
“表哥,求你救救柔儿吧!”女子眼眶通红,眼泪簌簌往下落,深埋着脑袋。
凄楚的声音顿时响彻大殿。
“表哥?”
字字句句听在耳内,昭韵宜寻声微微仰头,吐着细微的气,吹佛飘在颈侧,令人心神一紧。
帝王半垂下眸子朝人面上看去,视线还未触及,就被避开。
“还请白小姐慎言。”全德福觉出空气的凝滞,在一旁作声警醒。
白语柔泪珠一颗颗不停的掉,楚楚可怜的请求声片刻不停响彻:“表哥,请您救救柔儿吧,现下也只有您可以救柔儿了。”
婚期将近,依照习俗,白语柔此时此刻应在滛洲安心待嫁,却不然,她偷偷瞒着所有人来到京城,
冯府富甲一方,在曼洲也算有着数一数二的地位,即便家中也有子弟在朝为官,深究着看,基本都是些算不得多么入流小官职。
白氏乃簪缨世族,曾经又出了一位皇后,家中子女出身尊贵,若非后来突逢变故,怎么都不可能让家中嫡女与冯府这样的人家结亲。
然而上京城中虎视眈眈,多处考量,当时的冯府对白氏来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白语柔自小出入皇宫,所见华贵之物数不胜数,本就看不上冯府这类商贾之家,却没有其他办法。
在曼洲,日子一天天平静过去,原本所有的一切都相安无事,可偏偏此时,朝中势力变革。
她从未想过,她那位自发请命离京,实则却被贬到千里之外的表哥会忽然杀回京城,以雷霆手段登基为帝。
站在熙熙攘攘的街角,来来往往七嘴八舌的行人告诉了她这则事实。
回到白府,家中人压抑不住的喜悦告诉了她这则消息的确为真,也是这时,她才得知,自己那位表哥不但活着,还成功夺得帝位,成了如今说一不二的帝王。
最初有多兴奋,之后的日子就有多么沉默。
他们等啊等,也才不过等来祖父迁任滛洲刺史,因为祖父的缘故,他们全家搬离泉州。
冯二公子的身体一直都不好,从半年开始病情更加严重,一整日下来,基本一天都在床榻上躺着,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弱。
她旁敲侧击打听过,家中并不打算为她退亲。
偶然一次送茶水的机会,站在书房外,白语柔知道了这个不日会进京的消息。
家族舍弃她,不顾她的余生,可她却不能抛弃自己,也就是在那时,白语柔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家中要让她嫁给冯二公子,一定不会同意带她离开滛洲,是以,她才会瞒着所有人,连自己的贴身婢女都没有告诉。
这趟悄悄来到京城,她为的便是求一求自己那个表哥,想让他帮她把这门婚事退了。
可入京不到两日,她忽然改了主意。
她乃白府嫡女,身份尊贵,就算不同那样的人成亲,自该拥有一番锦绣前途。
白语柔偷偷瞟向苏帘上映着的伟岸身影,皇宫发生的事传遍滛洲。
她知道,皇宫里出了一位昭仪娘娘,十分得她表哥疼宠,民间都说她是九霄之上降来的神女,造福苍生,救陛下性命于囹圄,和陛下堪称良配。
陛下破例提升她的位份,为了她不惜与文武百官作对,陛下对她的宠爱,令闻过之人无不艳羡。
三日前在御花园相见的契机,只那一眼,便让她心底压抑的念头遏制不住的如野草般疯长。
也是因为那一见,才给了她今日御前求见的勇气。
帝王冷之言,寥寥数语,多年未见,白语柔有些拿不准凌郁的态度,掐紧指尖,面颊烧起薄红。
“只要陛下肯帮臣女,日后就算为奴为婢臣女也心甘情愿。”
从入殿到现在,她字里行间的肯切令人不容忽视,她在确信什么。
全德福正欲出声训阻,一句疑问将他未出口的话打断。
“你如何认为朕会出手帮你?”
凌郁摩挲着手里细嫩的软肉,目光划过女郎垂下的眉眼。
无声问:生气了?
昭韵宜稍扭头:没有。
白语柔轻咬着唇瓣,似乎难以启齿:“三日前……臣女曾有幸见过一次揽阙宫那位昭仪娘娘。”
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号,昭韵宜眼皮略微抬了抬。
“朕的爱妃贤淑温良,聪慧知礼,你口中所求同她又有何干?”
全德福眼皮抖了抖,白语柔微微一怔。
自是听出帝王言语间的冷漠,不过片刻,她很快就调整好自己心绪,眼下的情况,她入京前并非没有设想。
如今他们毕竟天壤之别,他身为大凛的皇帝,是这天下的主人,一举一动皆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她同旁人有婚约,在上京城又是众所周知的事。
她自是清楚他的难处。
她若想与陛下恢复先前,中间难免会有诸多挫折。
但都无妨,今日,只要得到他一句承诺她目的便算作达成。
只要有这句承诺在,不管别人作何想,她无论如何也要把那纸婚约退掉!
唯有一点她现下有些想不通,她的意思都这般明显了,为何陛下……难道他还不清楚她的心意?
不该如此,白语柔细细回想了遍方才她说的,她明明没有很委婉。
如今身在御书房,迈出这一步,她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
她静静垂眼:“陛下的用意,臣女已经明白,还请陛下一看。”说着,她抬手取下脖颈挂着的物件。
被接过去呈到帝王眼前。
玉佩刻有兰草的纹样,白透如髓,质地温和,瞧起来有些眼熟。
“那玉佩对臣女十分重要,是家中长辈留给臣女的,请娘娘帮臣女一寻。”
陛下和白家小姐的婚约由贤元皇后亲口定下,那些曾经听过的话一句句划过脑海。
昭韵宜眸光微动,却是察觉出身后的人看见玉佩刹那而变的情绪。
帝王视线一动不动落在那枚玉佩上,不知在想什么。
白语柔把殿内的沉默全部观察在内,纤弱的娇躯裹在素色的薄衫下,抽噎着抬袖掩泪,称呼又变成了先前的那句。
“表哥,柔儿真的没法子了,那冯二公子性情暴躁,在府内作威作福,柔儿余生怎可与这样的人呆在一起,柔儿会没命的!”
“这枚玉佩柔儿多年来日日夜夜仔细呵护,从前的情谊从没有遗忘过半分,现在亦不敢有其他什么奢求,只恳请陛下能够开恩,帮助柔儿脱离苦海。”
一瞬,两瞬过去,殿内寂静如初。
白语柔哭的片刻停顿,略微思量,擦着眼泪补充:“姑母若是还在,也一定不忍心……”
“闭嘴!你们没资格提她。”帝王忽然出声,睨着她冷叱。
昭韵宜轻轻抬眼,瞧清他眼里的冷意。
白语柔似乎受了惊,浑身抑制不住颤了下,低顺着垂下眉眼:“是,臣女有错,还请陛下恕罪。”
凌郁周身气息阴郁凛冽,若非为贤元皇后生前所佩戴之物,恐怕不会有如此大的波动。
从前昭韵宜就听到过些有关贤元皇后娘娘的传言,不多,只言片语的几句话,仍能从中得知这位皇后有多么温婉和善,待人宽厚。
否则人们提起时又怎会多加惋惜和叹赞。
她无声微仰起头,柔软的秀发蹭碰到紧绷的下颚,挥散了眼底逐渐凝聚的阴鸷。
帝王身上的戾气转瞬平息,垂在另一侧缓缓握成拳乍然松开。
白语柔:“陛下……”
全德福时刻留意着凌郁面色,略微思量后,冲着白语柔道:“白小姐方才口中的用意,不妨说出来让陛下听听。”
白语柔身子都要僵硬了,她还是个闺阁女子,若只有她与陛下两人,那些话自是还好,可现在还有其他人在,怎好让她说出口。
陛下一直不出声,对那太监所说便视作默允。
犹犹豫豫:“昨日祖父回到驿所,已经告诉了臣女陛下同意发放河银的旨意,臣女清楚儿时的事情陛下也不曾忘记,是以才……才会同意提拔祖父,又批准折那道奏折子。”
听到这儿,三人皆觉出些不对劲。
凌郁稍加思索,就弄鸣白语柔话内的意思。
“你以为这些皆是因你而起?”
帝王不以为意的声音落于耳边,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讥讽。
锐利的视线让白语柔面色一白:“陛下此话何意?”她显然有些慌了神,尾音含颤,想着自己心中所见,蹙着眉声音越说越弱:“您……您那般宠爱昭仪娘娘,难道不是因为她与柔儿眉眼相似。”
“一派胡言!朕的爱妃还容不得你出声这样诋毁。”
也是此刻,凌郁终于彻悟昭韵宜今天为何会如此生气,才短短几日,外面谣言就传到如此以假乱真的地步,当事人尚且如此,还不知有多少人深信不疑。
诋毁?她说什么了,她明明只……他怎可如此羞辱她?
不可能,怎么会。
白语柔脑中的思绪似乱成一团浆糊。
她明明见过揽阙宫那位昭仪的,如果不是她们眉眼真的如那信中所写有几分相似,她断不会妄自下决断。
如若不是因为陛下喜欢她,她们白氏为何会沉寂多年升迁,陛下又为何如此凑巧,找一个同她相像的孤女留在皇宫。
她不相信!
白语柔身子瘫软在地:“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陛下,臣女…”
突然间,白语柔似想到什么,似激动的喊:“你还在怪我,你一定是还在怪我!可是表哥,柔儿也是被逼无奈的啊,当时柔儿什么都不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柔儿又怎可不从…”
一时间,大殿内充斥着女子柔弱的哭诉。
白语柔泪如雨下,好似要把这些年受的委屈全部宣泄于口。
越听越令人心烦。
“谣言而已,听听罢了,白小姐误要把自己也给骗进去。”
冷若冰霜的声音自一旁插进来,白语柔的哭泣有片刻停顿,擦着眼泪模糊着声线道柔柔弱弱道:“什么谣言,陛下在说什么,还请恕臣女不知。”
她哭的断断续续,视线垂在地面,依然掩饰不了里面的慌张。
宫内谣言突起,又在一众官员入京之后,如此凑巧。
“陛下……”
“你若不提,朕还当真想不起来。”
“臣女没有。”
“当年母后虽定下这门婚约,可你们白氏心中应当清楚,早在十四年前,它便不作数了。你既拿出这枚玉佩,那么今日朕就替母后把它收回来,何况它本就没什么其他含义。”
听到这里,想知道的也基本都听得差不多。
昭韵宜,一下下轻揪着帝王两侧衣襟上凸起的菱纹,对他凝聚的目光好似未闻。
白语柔面色苍白,没料到今日入宫会出现这样的场面,可她有一句没有撒谎,那冯二公子的确病重。
“陛下当真要如此绝情,数年情分半分不讲,就如此眼睁睁地看表妹跳进那火坑,弃表妹于不顾?!”
“你说错了。”
“陛下……”白语柔爬起了些,眼内希冀在帝王出口的刹那又一点点熄灭。
“朕自诩同你之间从无半丝情分,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母后嘱我照顾于你,莫要自作多情。”
“不是的,不是的……”
全德福在一旁全程听着,难得见陛下同其他女子说这许多话,虚着视线往帘后看了眼,深吸一口气。
最后,白语柔自然是被被请了出去。
“那些都是莫须有的谣言,爱妃……”
“她哭成这样,陛下就半点不心疼?”昭韵宜仰头,却是问。
她眼中狡黠一晃而过,凌郁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声色沉沉:“朕心中有谁,爱妃当真不知?”
昭韵宜眨着疑惑的双眼,好似不解。
下一瞬,她的手被拉起来,按在跳动心房上。
见他一本正经的看着她,问:“爱妃可感受到了?”
昭韵宜双颊忽然有些热,抽开手,顺势理了理发鬓,转而再看向他,眸间却是带了透彻的笑意:“臣妾新学了一道酥点,改日做给陛下尝尝可好?”
“求之不得。”
……
暮色恢恢,万千霞光聚浮在厚云内,偶有一两丝自天边垂落。
回揽阙宫的路上,素玉和满贵一左一右伴在昭韵宜身后,看得出他们娘娘此刻心情甚好。
他们便知道,陛下已经把人哄好了。
揽阙宫大门前忽然窜出一人,素玉和满贵反应快,立即就把女子拦住。
白语柔双眼哭的红肿,她已经去过安乐宫,本想求淑妃,可淑妃说她也没有办法,只能多给她备些厚礼,叫她不要再想,定要宽心。
她这才来了揽阙宫,把先前在御书房那番说辞重复了遍,泪光楚楚地道:“昭仪娘娘,臣女求您了,您帮过臣女,就再帮臣女一次吧。”
昭韵宜不应,白语柔咬了咬嘴唇,继续含泪说着自己的苦楚,说到最后,便要去死,却被女郎轻飘飘一句截断。
“如果真有这样的想法,你就不会来京城了,不是吗?”
似被戳中心中所想,白语柔一时未来得及作应,下一瞬,不带半分起伏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方才在御书房你有一句话说错了,陛下并非对半点不念及先前的情分。”
御书房!
白语柔猛然抬头,对上那样平静无波的一双眼,她狼狈无助的模样被另一人全程看在眼内,她也觉得她自作多情的样子很可笑吧。
她按在地面的手紧了紧,忽然明白过来,为何她会被下令停在玉屏后,为何陛下要坐在流苏帐内。
脸上心头阵阵燥热,让白语柔觉得难堪极了。
“娘娘刚刚都听见了,您如今停下,也是想嘲讽臣女?”
“本宫只是陈述事实。”
白语柔身体紧绷:“若果姑母还在,我们白氏又怎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昭韵宜扫了眼她隐隐作颤的肩:“可惜没有如果不是吗?白小姐也说了,你的姑母对你们那么好,可你们又是怎么回报她的,不仅没有善待她的留下的子嗣,还在他最需要的时刻举全族之力舍弃他于不顾,你们这样做,怎么就没想过你们口口声声说的人会不会心伤心。”
“你、你什么都不知道,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
“白小姐说的没错。”
“你……”
“所以本宫说的些话,也只是因为本宫身为陛下的妃子,仅此而已,本宫没有白小姐想的那般大度,还做不到与别人堂而皇之分享自己的夫君,白小姐,请回吧。”
素玉和满贵跟在昭韵宜身后,同她一起跨进揽阙宫的大门。
***
时间转瞬即逝。
午后官员们陆续乘坐马车,宫中先前盛传的谣言也随之不破自散。
两日前白家小姐哭着从御书房离开,今日亦随众人一起离开了京城。
其中发生了什么他们无从得知,只陛下虽答应滛洲刺史补缴先帝欠下的河银,却是从中转而将这件事交给了李尚书。
总共需补多少银两,还需到各地看过堤坝建设完成的情况才能决定,李尚书不日就要离京。
先前人们一直关注此事,待事情落幕,众人这才纷纷忆起一件就要发生的同样十分重要的事。
再有不到两日,似乎便是贤元皇后的忌辰。
空中隆隆作响,雷云翻涌,豆大的雨滴沉沉砸进泥土。
无声的阴冷萦绕在慈宁宫四周,宫内皆知,每逢此时,陛下都会入内跪拜贤元皇后的牌位。
第54章 曾经 “阿韵”
先皇后娘娘之牌位现就供奉在慈宁宫的供生堂内。
以此殿为中心,数十米外每隔五步便有一名侍卫把守,庭院空旷,只两侧种有参天高树。
此前三日,内外洒水净扫,焚香驱晦,已慰先人在天之灵。
三米长的烛台鳞次节燃,香案前铺设陈列格青铜鎏壶以及诸多供品玉器,更钟声响,帝妃二人同跪同拜。
万千条银丝重重凝聚,雨幕漂泊,大雨淋漓之势,溅没青砖红砖。
枝条蜿亘,郁郁葱葱遮掩庭角,静静笼罩延廊下坐着的二人。
从慈宁宫出来的路上,雨势越来越大,只得暂时避在此处。
随行的宫人站在数米开外,一路过来,雨丝顺着凉风飘洒,粘在肌肤上,说不出的黏腻。
宫人垂着脑袋转手呈上帝王吩咐的锦帕。
凌郁不说话,昭韵宜也不开口,从慈宁宫出来的一路上,气氛略有些沉默。
他擦完,昭韵宜交替着抬起另一只手。
“阿韵。”
昭韵宜凝着帝王隐在沉沉光线中的半面侧脸,她方要开口,就听他忽然唤了她一声。
“前日他痛哭流涕地跪在殿内,恳请朕允许他前去祭拜,脑袋磕出了血,可惜,朕没有答应他。”凌郁擦拭的动作没有停下,却渐渐慢了些。
雨水飞溅,同样打湿了他额角的碎发,衬得帝王眉眼说不清的寒凉。
昭韵宜没说话,默默握住他的手,一片冰凉。
曾经身子那样健硕的人已和先前变得大不相同。
多日前一见,记忆中那个总是喜欢板着张脸逗他笑的老人双颊凹陷,佝偻着背脊,两鬓已然全部花白。
他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步履蹒跚,咳嗽着一瘸一拐往外走。
如今的白府大不如前,两年前又突逢一场变故,大公子和二公子相继的离世,让白老在如今一把足以致仕的年纪不得不继续挺身操劳。
那日打听消息时,素玉将全部告诉了昭韵宜。
对于凌郁接下来要说的话,昭韵宜有了几分猜测。
“他说他后悔了,时日无多,求朕开恩让他去牌位前忏悔。”
凌郁目光垂下去:“其实,他们同那个伪君子本就没什么不同,一样自私怯懦,为了达成目的,什么事都能做。”
帝王言语间的讽刺和嘲弄显然,昭韵宜能够听出来,也知道他口中的伪君子指的便是先帝。
凌郁偏头,无声望向水流成河的地面,密密麻麻的雨丝垂落激起层层涟漪,像极了他当初逃命那个夜晚。
建宏十四年,皇后娘娘的宫殿内进了一批刺客。
然而那些刺客行刺前并未想到,此刻殿内的皇后并未如往常一样沉睡。
雷雨交加,太子殿下受凉染病,那时因跟随太傅学习功课,年幼的太子已经足足半个月没和母后见面。
那晚,他便遣人传消息去了凤仪宫,想要趁着这次机会正好见一见自己的母后。
宫人前脚刚走,太子却改了主意,他决定要自己去找母后。
刚刚跨进凤仪殿,他便看见自己的母后在前面等着她,他十分高兴,抬脚也往自己母后的方向跑。
漆黑的夜色阻挡了女子眼中的惊恐,年幼的太子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手就被拉了起来,拽着往外面跑。
他好奇地回头,却看见自己身旁的随侍一个接一个被追到门前的歹徒捅穿心脏。
滂沱的雨水霎时染红,他们扭曲着身子在雨水里呜咽着挣扎,那帮歹徒目露凶光,看着的却是他们逃走的方向。
昏暗狭窄的巷子内,拉着他的人一动不动地倒在地面,歹徒扬起手中的长刀,向他无限逼近。
幸而巡逻的士兵及时赶来,射发的箭簇刺中了那要朝他劈来的歹徒,也打偏他手中的长刀。
雨水迷糊了太子的双眼,可在那歹徒面纱掉落的片刻,他还是看见了那人熟悉的一张脸。
每日在他父皇身边随侍的,昨日还对他点头哈腰的御前大监。
当夜的刺客全部被压进了地牢,然而第二日,年幼的太子却看见那人依旧好端端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在他父皇身侧服侍。
皇宫进了刺客,皇后遇刺身亡,圣上判决果断,严令禁止任何人讨论。
他敬爱的父皇派人杀了他的母后,父皇杀了母后,年幼的太子不敢相信自己亲眼目睹的一切。
当他将这些疑点告诉前来吊唁的白府众人时,他们非但不肯相信他的话,且连查都不愿意查。
凌郁永远都忘不了他们那日的冷漠,母后对他们那样好,他们却置母后的死于不顾,撇的干净。
从始至终只有小舅舅愿意相信他。
小舅舅并非白家血脉,凌郁听其他人提起过,他是在一个冰天雪地里,被他当时还是白府嫡女的母后捡到的,是白府收留的孤儿,小他母后五岁。
半年后,其他人都走了,小舅舅却划花了脸陪他留在京城,他让他不要害怕,他才知,原来那时的小舅舅早就找到了家人。
他是边境小国南宁四州之一郡守的仅剩的后代,南宁多年前覆灭,两年前,他便被郡守留下的旧部找到。
人数不多,只有五百二十三人,即便如此,小舅舅也要拼死带他离开皇宫。
皇宫日子艰难,可凌郁最后却没有离开。
从被剥夺太子之位那一刻起,他便清楚的知道,若是不争不抢,这一辈子他恐怕什么都得不到。
母后的死和两年皇宫的人情冷暖教会他许多,边境战事爆发,他察觉时机成熟,主动请缨前去御敌。
躁乱之时,有一名皇子这时候跳出来,无疑更能安抚百姓,看他身后无人,翻不起什么水花,皇帝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教诲之深刻凌郁始终不曾忘记,他听进去了,所以才会蛰伏多年,最后一举起兵回京。
他成功夺得帝位,只是,以后却再也见不到他的小舅舅了。
回京前一个月,副将叛变,敌军在前,他腹背受敌,小舅舅为了保护他,披上他的将袍独自一人引开追兵,等他找到他时,小舅舅已经奄奄一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小舅舅让他不要难过,说他的命是阿姐给的,他本就应该护他。
南宁士兵五百二十三人,到最后也只剩下不到六十一人,他们既不要封赏,也不愿意留在京城,自请离去。
凌郁知道,他们要回南宁。
践行那日,他们一起喝了酒,他为每一个人备了丰厚的盘缠,亲眼看着他们离去。
帝王目光淡淡,言语间轻松的好似在说无关紧要的一件小事,昭韵宜却能感受到手掌下传来的颤意。
怪不得陛下会对白氏如此冷谈,她只知他们曾经舍弃陛下,却不知道他们竟是连贤元皇后也一同抛弃。
嫡女不明不白身亡,而他们却没有半点表示。
仅剩的亲人离开,他,应该也很难过吧。
昭韵宜忽然想起刚才看见的,隐藏在暗格内的无字牌位,想必就是陛下这位小舅舅的了。
“他们现在来告诉朕后悔了,凭什么认为朕要原谅他们。”
难道就因为他们老了,他就要为这份可怜而原谅?
不,他不会原谅,也不会替母后和小舅舅原谅。
“朕从不认为自己做的有错。”
帝王平静又坚定的声音响起来,昭韵宜无声叹了口气,却知道这并非他今日如此情绪低沉的原因。
白家二老如今建在,他们是贤元皇后的双亲,与其感情深厚,陛下在责怪自己没有让他们安享晚年,陛下怕贤元皇后伤心。
血浓于水,亲情便是这样。
凌郁记得儿时母后经常这样教导他,母后对下人们如此,对白府也是如此,对身边所有人皆是如此,可他却从不这样以为。
昭韵宜“陛下早就做出决定了,不是吗?”
此番提请河银,需从十四年前追溯而起,这样的难题在前,不论其中原因究竟因为何,陛下还是准了。
滛洲路程遥远,与京城相距千里,即便圣意模糊不明,因着天家这份理不掉的亲缘,那些人想必也不敢对白氏如何欺压。
滛洲地处辽阔之地,气候适宜,四周青山绿水环绕,呆在那里,最有益于休养。
“陛下莫要伤心了,再者,您如今也并非一个亲人都没有。”
“他们才不配。”
“可可您还有臣妾,臣妾会一直陪着陛下的。”
轻快的声音自一旁响起,凌郁扭头,攫着昭韵宜定定望来的双眸:“此话当真?”
凌郁认真看了许久,也未从上面看出什么欺骗之意。
雨渐渐停了,七彩霞光穿透云层,照着水面一高一低微微晃漾的倒影。
——
静室,不同往常的宁寂。
推开殿门,沉闷的光束照亮门前一小片天地。
右侧里间,苏太后碾磨着手中攥握的十八子,摩挲过上面雕刻的梅花纹,眼皮抬也不抬的道:“都拿过去了。”
“奴婢亲眼看着全公公拿着入的殿,十二篇经文,一篇不少。”
“陛下呢?”
“刚才同揽阙宫那位一起离开了,太后娘娘请用。”放下太后吩咐煎煮的菊花茶,方嬷嬷无声退出去。
叮嘱宫女太监不可入内打扰,回头又望了眼大开的殿门,方嬷嬷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知道,太后又在想那些往事。
明亮宽阔的室内燃烧着数枝蜡烛,烛光凝聚成窄圆的面,照亮着苏太后幽沉浑浊的双眼。
拨弄佛珠的动作停了,干瘪苍老的皮面印着条条烙纹。
苏太后跳动不安的心随那阵漂泊大雨缓缓静下,茶水清香入喉,她闭了闭眼。
将贤元皇后的牌位供奉在慈宁宫,其实是由苏太后自请开设。
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既然已经过去,她还是不要再想。
喝净一杯茶,苏太后拿起那串刚刚放下的十八子,重新念经祷告。
酉时末,陛下和昭仪娘娘一起离开慈宁宫。
第55章 设宴 晨光希冀
官员离京前夕前,陛下口谕降到尚书府,撰令李尚书即日起随众人前往滛洲渠水实地看查。
李尚书接下谕旨,拜叩高谢圣上体恤之隆恩,后又以交代府中要事为由,恳请陛下宽恕半日,待到明日一早出发。
传命大监言陛下悲悯之心深切,猜测李尚书会行不便,圣恩在前,早已恩准。
李尚书再度叩谢陛下恩泽,午后罢,亲自送诊治御医和传命大监一起出了府。
太阳东升而起,房屋梁瓦聚于一片沉沉雾气当中,万籁俱静。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高阔府门前,车夫跳下马车,搬来脚凳,在一旁垂首等待。
李尚书在一大家子的哭别声里缓步迈下台阶。
回头望了眼四面浸在沉暮间的楼宇,转身刹那间,面色中的凝重已然消失不见。
朝堂辅佐三年,期间事情桩桩件件李忠皆有所体会。
他清楚的明白,虽流淌同种血脉,然圣上言行举止几乎没有半处和先帝相似,也不像被斩下首级草席裹尸的先太子。
若说实在要让他揪出一点,那便只有对待不喜之物的绝情
当年他行事隐蔽,先帝和太子亦对他信赖有加,君臣和睦,不失为一场佳话。而今陛下突然敕令命他出京,这个节点,李忠不得不去深思。
临行前,他吩咐自己的嫡子:“后院的姬妾就交给你了,好好照顾她们,府中有何事不解,勤加书信。”
李忠一走,如今尚书府内大小事由便暂由李晔做主。
李晔颔首:“父亲放心,晔儿定会料理好府中事务,此去山路崎岖,路途遥远,还望父亲保重身体。”
李忠欣慰点头,拍拍李晔的肩,在管家搀扶中上了马车。
晨光希冀,碌碌驶离的马车在一片清明中渐渐化为一个黑点。
世事难逃天灾人祸,最讲究的便是一个‘意’字。
插秧耕田,农民们仰望天意,祈祷风调雨顺,来年丰收大喜;庙堂祈福,虔诚做祷以求神佛降来福祉;就连达官贵人们平生之好,十有八个会在府内开设佛室。
无论是十四年前的天灾还是如今依旧无家可归的流民,初闻之际,还是令人伤心不已。
淑妃娘娘倍感民生艰苦,屡屡为此落泪,前往慈宁宫尽孝,太后闻之,亦对其称赞有加。
两日后,淑妃于安乐宫中小设流水宴,邀请世家子弟同聚于此,意为苍生祈福。
淑妃娘娘忽行此举,欲之为何,宾客们大概猜到。
然常氏三代入朝为官,官运亨通,到了今朝,府中嫡次女还能在宫中获得妃位。
思前想后,很多人还是给了这个薄面。
宴会少不得攀谈,若是因此能得到淑妃娘娘青眼相看,对往后仕途大有助益。
淑妃广下宴贴,不拘官职大小,只求前来赴宴之人能够诚心诚意。
如此难得的机会,平时连贵人一面都难见的朝外散官岂会放过。
因而,再三斟酌打探后,带上精心挑选的宝物,吴兰楣拉着裴莹也来了皇宫。
因为宴席设在安乐宫,是以,前来赴宴的四方宾客皆为女子。
引路宫女早早在宫门前等候,由他们在前面引领,宾客们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安乐宫。
裴莹紧跟在吴氏身后,随她同一路碰到的贵女相互问好,裴莹可以感受到他们四周纷纷投来的好奇打量的目光。
越往前走,人便越多了起来。
瞧着身旁精神紧绷的妇人,裴莹眼中疑惑,还是没忍住拉住吴氏小声问:“母亲您鬼鬼祟祟的这是作甚?还有我们……又为何非要戴上这面纱?”
前往皇宫途内,吴氏拿出这两幅面纱,让她跟着戴上,裴莹不理解,可拗不过母亲,还是跟着戴了。
方才打探过一圈,吴氏心里松了口气,腰杆霎时都挺直了些,正色言辞对着裴莹:“莫要失言,忘了为娘入宫之前都教你什么了?”
“入宫后不可随意乱看,不可冲撞贵人,更不可随意讲话,要时时刻刻记着规矩,对方问好,要微笑回应……”
裴莹挠着脸声音僵滞,来来回回这些话他几乎都要背下来了。
她嘟嘟囔囔说了一大堆,吴兰楣听罢很是满意,自己说的那些裴莹全都听了进去。
可惜吴氏没高兴多久,猝不及防听裴莹又问:“女儿都记住了,可是母亲,其他的女儿都能理解,可……这个面纱,难道戴上就不会冲撞贵人了?我们不露脸,她们能知道我们是谁,从何而来?”
“那是当然,为娘还会骗你不成?”
“可……”
“好了,不要再说了,为娘做这些还不都是为了你。”吴兰楣不耐的声音把裴莹未说出口的话打断。
眼见裴莹过了及笄之年,上门求娶的世家子弟少之又少,不是没有,相反大有人在,不过大都是些穷困潦倒家境贫寒的书生,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吴氏用脚底板想想都能知道。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如果她不能嫁入高门,以后的日子又会何其艰难。
夫君不管用,如今只靠她儿子一个,她若再不好好谋划谋划,叫她的一双儿女往后该怎么办。
赴宴之前,吴氏就派人打听过。
这场宴会乃淑妃娘娘独自承办,昭仪娘娘与之来往并不密切,宴席上大概不会出现,就算出现了,有面纱遮挡,她们也不怕。
她虽心里打鼓,还是选择进入皇宫,淑妃姐姐人美心善,通情达理,乃阖宫上下默认的事实。
吴兰楣心中想着什么裴莹不由得知,却是清楚母亲真的为自己着想。
女子声若蚊蚋,低的微不可闻:“反正你怪怪的。”
兄长也怪怪的。
后半句在心里无声滚了数圈,想了想,裴莹掐断了那段没能没说出口的
宾客陆陆续续入殿,宴席即将开始,因为民生所设,席面一切从简,每个案前只放了一壶茶还有两个果盘。
人们入殿起就把家中带来的贺礼交到了宫人手里,现在坐在殿内,互相换谈着近日耳边所听有趣的事情。
淑妃从殿后的通往小路出来,浅蓝色的身影出现在庭院之中,众人随即起身,恭祝淑妃娘娘万福金安。
……
揽阙宫内,昭韵宜瞧着半刻钟前到来的“不速之客。”
“淑妃娘娘的流水席,丽嫔娘娘不过去看看?”
丽嫔喝了口茶,又吃了半块酥点,不以为然地回:“既没邀请本宫,本宫自讨没趣过去作甚?倒不如随意出来走走,散散心的好。”
说到这儿,脑袋里不知道想的什么,丽嫔眸光微闪,张嘴反问:“且不说本宫,昭仪娘娘怎的也没去,该不会淑妃娘娘也未望揽阙宫递来请帖。”
昭韵宜刮去杯中茶末,微微笑着:“如丽嫔娘娘所见。”
“真是奇了,我还以为娘娘该同淑妃娘娘要好。”
“本宫原以为丽嫔娘娘才应该如此。”
两人一来一回,丽嫔听罢笑了阵,待平复心情罢,自言自语着开口:“本宫是去吃过几次茶,外面传的保温,他迟迟不归本宫管,那些人嘴巴碎的很,吐不出什么好东西,比起关心这个,本宫倒是更好奇昭仪娘娘。”
“陛下和那位白家小姐的事,娘娘就当真一点都不在意。”丽嫔一手托着下巴,盯着昭韵宜吴波我传双眼幽幽地问。
可惜,她并未见到昭韵宜情绪有什么波动。
“陛下都解释了,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
听见那两个字眼,丽嫔一脸身子后倚,又喝了口茶:“万一陛下是骗娘娘的呢,他说的话,娘娘就这么相信?”
“相不相信,丽嫔娘娘应当比本宫更清楚,否则前些日子,本宫也不会收到那封信函。”
信上写了陛下和白氏过去发生的事,那天在御书房说的大差不差,足以见得写下这封信时,却没有什么破口大骂。
丽嫔莞尔一笑,喝净了杯中的茶,径直站起身:“天色不早了,看来今日本宫是没那个荣幸和昭仪娘娘一起晒太阳了,改日再来同娘娘喝茶。”
恰在此时,宫女掀帘进来:“娘娘,宫道里蹲着个人,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姑娘,如何也不肯走,奴婢看她状态好像有些奇怪。”
走到外面一瞧,揽阙宫大门右边的角落里,紧挨着墙面的确有个人蜷缩在哪里。
少女屈膝蹲地,一张脸死死埋在抱握着的两条胳膊中,她面前围着好几名宫女,想去拽她,这一触碰,少女抵触的更激烈。
脚好似生了根,死死扒着墙面两个宫女一起都拽不动。
因扒住墙面,她无可避免露出自己的面容。
“哟,哪里来的小傻子。”
丽嫔从后面走过来,目光定定凝着晏婳受到惊吓那张满是惊慌的脸,毫不客气的嗤笑。
人是守门的太监发现的,一阵抽泣声忽然传过来,太监闻声看去,便发现了缩在角落抹着眼泪的晏婳。
她好像被吓着了,警惕地看着众人,任旁人如何问,死活都不肯不张口,好似不会说话,一说话就有人会害她一样。
“娘娘,我们现在怎么办?她不开口我们怎么知道她住在哪,又是哪个府上的小姐。”
少女所穿所戴看起来都十分精细,她脸蛋白嫩,浑身没有伤疤,一看就是哪个府上呵护长大的。
这样的人突然出现在这里,很大可能就是走丢了。
现在该怎么办?
“把她丢出去,自有人过来认领。”丽嫔看热闹不显事大的接话。
她的方法听起来有几分道理,在眼下却有些行不通。
昭韵宜垂下眼帘,思考片刻,慢慢朝晏婳的方向走去。
然而还未走近,晏婳就好似受了惊,眼中瞬间布满警惕,像个刺猬一样竖起浑身的刺,胡乱挥退着要上前拉她的宫女。
再三询问下,少女还没开口,死死抿着唇,好似看谁都像坏人。
天色就快黑了,看她这样子,自是不好留她一人在这儿。
丽嫔似看出昭韵宜在想什么:“就算你想带她进去,可你瞧瞧她这幅痴傻的模样,能愿意才怪了。”
昭韵宜摇头,丽嫔还以为她不管了,下一刻却是见人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不可置信的目光于此,她在晏婳几步处微微附身,声音不大,却正好能让人听见。
“天就要黑了,宫中后头的戏园子里最近跑了一只老虎,身量八尺,你家中定是没告诉过你吧。那猛兽好几天没进食,若看见什么活物,定会吃的连骨头渣都不醒,你若不进去,便只能孤身一人在这儿待着。”
说着昭韵宜起身,裙摆却被人拉了拉。
在丽嫔震惊的目光里,晏婳被宫女搀着扶进了揽阙宫。
第56章 来人 如此抱着她的,就应该是他了……
安乐宫,宴席循序渐进。
德贤候府二小姐妙手轻抬,一曲绝妙琴音奏毕,施施然行礼,在四方拍手夸赞中回到座位上。
“众目睽睽下这么一弄,倒是让她出尽了风头,德贤侯府和常府如此要好,看来外面那些传闻当真不可信。”
“也不知这位二小姐及笄了没有?”
“五个月前便行过礼了,我还听闻最近良夫人正四面搜寻媒人议亲呢。”另一女声插话进来,周围人顷刻凑近。
迫不及待问:“是吗,姐姐可知到底相中了何府公子。”
都找媒婆了,看样子人选已定,众人好奇心瞬间被激发,七嘴八舌问。
宴席以中间的小路为界分成两处坐席,贵女们坐在右侧,席间一片窃窃私语。
裴莹坐在不远处,四面议论的声音呼呼往她耳内涌。
贵女也不卖关子,压低声音说了几个字,众人面上闪过些许震惊之色。
原因无它,尚书府嫡子四年前便已及冠,却是一再拒绝府内安排的亲事,房内更是没有一位姬妾,和他的父亲李尚书荒唐的行径简直分做两派。
传言飘忽不定,半信半疑。
这种八卦年轻人们最为喜爱,说起来没边。
几名宫女默无声息从前面过去,引起院内所有人视线。
议论声骤停,淑妃温温柔柔的声音随即落在众人耳内。
某处席位,忽然响起一记瓷器磕碰的闷响。
吴兰楣手忙脚乱扶起脱落的茶杯,其他人望过来,耳朵上挂着的面纱恰好遮掩了方才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邻座好心递去自己的锦帕,吴兰楣动作很快,不一会儿给桌面擦净。
院落宽阔,角落内小小的插曲并未吸引多少人的目光,众人的心绪皆放在淑妃方才的问音上。
“昭仪妹妹这是?”
寻声望去,院内没有昭仪娘娘的身影。
为首宫女缓缓道:“回淑妃娘娘,我们娘娘身子抱恙,不便前来……”
众人又看向宫女手中端着的东西,结合宫女所言,便知道这是昭仪娘娘送来的贵礼。
可惜了,没有这个契机见到昭仪娘娘。
“昭仪妹妹有心了。”
说了些体己话罢,宫女行礼告退。
晚风渐浓,皎洁月光洋洋洒洒吹动庭中绿树,宫女迈着轻巧的步子点亮十字灯架上的蜡烛。
少女坐在里间靠近轩窗的圆凳上,情绪慢慢平缓。
盘内的果脯没了大半,她接着又拿起一块,蜜浆融化在舌尖,丝丝缕缕的甜香,晏婳开心的眯了眯眼。
丽嫔刚刚回宫了,晏婳一进来就盯着那盘没吃完的点心瞧,偷偷咽口水的动作没逃过昭韵宜的眼。
少女偶尔朝外面看,双退一下一下踢晃着,裙摆跟着荡起不小的弧度。
昭韵宜坐在外间,素玉折返回来,站在她身旁,疑惑着开口:“娘娘,真是奇了怪了,她到底是哪家的小姐,怎么进的皇宫。”
刚刚去安乐宫打听过,今日宴席并未有哪家丢失子女,天色渐晚,宾客们陆续离宫,她一并问过,今日除了淑妃的安乐宫外,其它宫的娘娘并无族亲入内探望。
晏婳身上又没有什么能够证明身份的物件,对她的身份,她们无从知晓。
“她都走丢好几个时辰了,她家里难道就没人找她?”
“也许是没想到进了皇宫吧。”
她瞧过去,晏婳吃完手中的,紧接着又拿起一个
昭韵宜没往素玉说的方向想,且不说晏婳身上所穿的衣服多么价值不菲,单论她梳的发鬓,这种可能性几乎甚微。
少女扎起的双鬓各穿插系了条藕黄色的梨花络,尾端留出来,分成波浪对称的三面贴坠靠在发尾半寸处。
如此复杂的发式,若没几个婢女同时托编,缠绕梳理,很难定型。
一看平常在家中就备受宠爱。
在昭韵宜幼时,她的母亲和侍女经常变着花样为她编梳各种发鬓,即便往往要耗费半日光景,仍旧乐此不疲。
转眼戌时将近,帝王阔步走进揽阙宫,扫了圈空荡荡的大殿:“你们娘娘呢。”
瞧见殿内站着的人,宫女提着茶壶停在门外:“回陛下,娘娘现下应该在侧殿。”
光线昏黄,斜斜打在墙面,无声勾勒出映在上面的窈窕剪影,女郎抬手压了压耳鬓被风撩起的乱发,衣袖滑落,露出的一截瓷白玉腕,晃的惹眼。
夜风猎猎,忽变沉闷,许是听见动静,她侧首望来,浓稠淡抹光束倾拢,眼内水光滟敛。
凌郁眸光微动,将将发出半个模糊的音节就被轻轻堵回去。
“陛下,里面有人。”
凌郁眉头微皱,随之朝屋内望去,就见里间背对他方向安置的小榻上隐约躺着个人。
水绿缎面,是个女子。
昭韵宜同落座的帝王讲了晏婳怎么出现在的揽阙宫,又把素玉问来的消息一起说了。
“所以现在,臣妾也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小姐。”
“无妨,朕这就传画师过来给她画一副肖像,拿到宫外挨家挨户一问便知。”
凌郁当即就要命宫女进去将人摇醒,被昭韵宜及时拦住:“陛下,还是等她醒后再作画吧。”
“好。”
桌角折叠的暗影被风吹的飘散,殿内很是安静,这样安静的场景内,隐隐约约哭泣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听这动静,似乎是里面传出来的。
一声一声,越来越大。
凌郁方和昭韵宜说完寻个宫女在这处看着,话音刚落,这声音就响了起来。
昭韵宜起身去看,手中骤然一空,仅存的余温随着夜风彻底消失殆尽,帝王压下心头隐隐的不悦,跟在后面。
内室,晏婳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角,肩头耸动,状态十分不妙。
呼吸纷乱,她已经醒了,瞬间翻身弹坐起来,光线虽然朦胧,不妨碍她看清眼前站着的人。
昭韵宜刚进去,猝不及防因晏婳突然的行为顿住。
一阵风袭过来,不由分说地被人抱住,昭韵宜站在原地,双手停滞在半空内,没有落下。
凌郁微凉的目光凝着前面突然发生的景象,移到那两条死死缠绕抱住女郎细腰的胳膊,更为阴冷。
晏婳做噩梦了,她梦到爹爹阿娘,还有兄长他们都不要她了,她害怕极了,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只知道这里是皇宫。
他们怎么还不来找她,难道那梦境讲的都是真的,他们真的不要她了?
晏婳越想哭的越伤心,抱的也越紧。
她不知道昭韵宜是谁,却听其它人都叫他娘娘,府里的嬷嬷告诉过她,在皇宫里谁被称为娘娘,谁便是那个宫殿的主人。
娘娘给她甜滋滋的果脯,还给她茶喝,娘娘应该是好人。
兄长说过,出门在外不要随意和陌生人搭话,谁都不行,他们都是骗子,手段残忍。
可她太害怕了,不说话,抱几下总行吧。
昭韵宜轻轻拍着晏婳后背以示安抚,她瞧出帝王眉宇间不虞之色,这少女哭声太大,陛下听着应该心烦的很。
她想我了想:“陛下,要不……您先去外面坐会儿。”等臣妾把她哄好,您再进来。
话未说全,见帝王视线沉沉看着她,竟是脱口而出:“你要朕出去,却给她这般继续抱着。”
昭韵宜:“……”
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昭韵宜脑子转了转,帝王冷冽如霜的言语片刻不停传进她耳内。
“闭嘴,再吵朕诛你九族。”凌郁看着那埋首在昭韵宜怀内的女子恶狠狠的命令,言语间,尽显不耐。
若不是这个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女子,这个时候,如此抱着她的,就应该是他了。
帝王不假思索的想,周身萦绕气息低沉。
不知为何,威胁声落,室内的哭声竟真的停止。
晏婳哭的伤心,熟悉的声音恍然响起,她动了动,慢慢抬起脸,帝王面色阴沉仿佛浸了千年寒冰。
她脑袋转了转,终于想起在何处见过眼前的男子,后知后觉缩头,两只手揪着昭韵宜衣角,稳稳握着不放。
殿内气氛瞬时变得微妙,两秒的寂静后,昭韵宜突听凌郁向外面喊了声。
屋内哭声隐隐约约传到殿外,全德福站在原地恍若未闻,突然间听见自己的名字。
这声音,是陛下。
进殿再一抬头,望见昭仪娘娘身后泪眼汪汪的少女,全德福眼皮跳了跳。
这、这不是晏小将军的妹妹吗?
听说人今天上午丢了,晏小将军把京城上下都快翻了个遍,还没找到,急的两个时辰前求进了皇宫。
陛下就是因去解决这事儿,才会晚了些过来。
晏小姐又怎会莫名其妙出现在昭仪娘娘的揽阙宫……
“去晏府。”
帝王冷然的声音落下,全德福自知此刻不该多想,麻溜折身去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宫道内突然响起阵急切慌乱毫无章法的声音,晏惊禾火急火燎跑进揽阙宫。
刻纹石阶前,他派自停步:“陛……”
凌郁扫了眼晏惊禾汗湿的领口,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带着三分嫌弃侧过身子淡淡道:“里面,赶紧把她带走。”
那声音出现刹那,昭韵宜便看见刚刚还藏在她身后的晏婳几乎顷刻昂起脸,眼中带了亮光拔腿飞奔出去。
“阿兄!”
瞧见那张熟悉的脸,晏婳眼睛这下彻底亮起来,激动一喊,提起裙摆就朝晏惊禾站着的位置跑。
她兴致冲冲就要给晏惊禾看手中的东西,胳膊方抬起半寸,却被劈头盖脸的训斥砸懵了头。
“谁让你乱跑的!”晏惊禾几乎喊着说出这句话。
怒气冲冲的模样让晏婳直接呆住了,她从未听过阿兄对她这般疾言厉色,几乎刹那,她眼眶就红了圈。
晏婳不懂阿兄为何动怒,她刚刚还以为她们不要她了。
想到这儿,她更伤心了,胡乱抹了抹眼尾的泪,红着眼,没看晏惊禾但很认真地小声开口:“我……我没有乱跑,阿娘应允了的。”
“还狡辩,还说没乱跑,没乱跑你怎会独自留在皇宫。”
晏惊禾声音凉飕飕的,瞥见晏婳眼中的泪,微微降了点,几乎不可闻。
今天从前回来他就听说了这个消息,他找了许久,差些以为人又丢了。
过去晏婳丢过一回,万幸最后找了回来,沉浸在阵阵后怕的情绪内之内,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有多么凶狠,表情多么骇人。
瞧着他这番模样,晏婳嗫嚅着唇瓣,身子轻轻抖了抖。
“怎么出来了。”帝王抬阶而上,靠近回廊的那侧站定。
原来他们竟是兄妹。
昭韵宜看着院子内争吵的性子完全不同的二人,心里默默想。
“朕曾经去晏府的时候,晏婳总是在晏惊禾身边,她见过朕,也听过朕的声音。”
帝王的言外之意,昭韵宜听罢,缓缓笑了下,缓缓勾了他的小拇指,拉着晃了三下。
衣袍在前作掩,若不仔细根本看不见。
晏惊禾眼尖,一下子就看见晏婳右手握着的东西,直接了当问:“手里拿的什么?”
这一瞧,紧接着又发现她手上一大片擦伤的血痕:“怎么弄的!”
淑妃今日设宴,晏府虽未同常府交好,然而清楚这场宴席用意,还是派人进宫送了东西。
晏府主母今日要事缠身,本想随意找个人送去,没曾想,晏婳听闻后却主动提出要代阿母进宫。
只把东西送到,她们就准备离开,晏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外,可上了马车,晏婳却发现自己随身佩戴的香囊不见了。
她跳下车去找,手掌被地面的石子擦伤,丫鬟去捡被风掀翻的脚蹬,待稳妥后,车夫一拉缰绳,便驾着马车离开。
驶离前,丫鬟照例朝帘子内喊了声,没有回应,但是小姐平时就不喜欢说话,她没作她想。
丫鬟坐在马车外面的,等回到晏放行府,掀帘子时才发现小姐不见了。
晏婳一心扑在找香囊的事上,原路返回,她不久前刚进去,守卫自然不会不去。
她寻着记忆找,好不容易找到却是迷了路,跟随一列宫女走,误打误撞到了揽阙宫。
昭韵宜闻之也看向晏婳手心握着的那东西,她不是没发现晏婳手划伤了的事,可她死死握着那东西,如何不肯撒手 也不肯让比尔呢碰她。
手腕想也没想的挣脱,这样一扯,露出香囊断裂的一角。
十分眼熟的梅花络纹,晏惊禾恍然想起来这是什么,是他曾经送给晏婳装糖的袋子。
晏父晏母不准许晏婳吃糖,他思来想去就寻了这个法子,让她以佩戴香囊的由头将糖藏在里面,别人既不会发现也不会找到。
他微微侧过脸,一下子想通其中缘由。
默了半响道:“别哭了,先回家……父亲和母亲都在等。”
晏惊禾真诚实意行礼谢过昭仪娘娘,跟在少女后面,一起走出了揽阙宫。
安乐宫,一个时辰前,淑妃刚刚送走族亲。
娘娘今日心情甚佳,捧着降来赏赐,宫人乐呵着退出殿外。
第57章 月份 她何时进的宫。
送常夫人离去,兰儿回到殿内,同样跟着高兴:“有了老爷和夫人出谋划策,娘娘这下便能够放心了。”
前不久,她已书信一封寄去常府,借今日机会,王氏入宫和淑妃见面,不免多说了几句安慰的体己话。
陛下担忧民生,淑妃行办此宴便是为以财物替换良银,送至难所,为陛下分忧。
既得民心,又能得陛下青眼,一举两得的办法,王氏听闻很是欣慰。
陛下性情偏冷,不勤于踏进后宫,即便有那昭仪在前,对其他嫔妃也还是那副淡淡的老样子。
在让淑妃入宫前,常家二老实属没料到会出现如今这种情况。
好在淑妃并未说什么,不仅没有半句怨言,还时常找寻机会争取在陛下面前露脸,往府中传回的信件也几乎全都是喜报。
即便中途因病情耽搁了些时候,好在没出什么大事。
虽说淑妃入宫当初有些波折,好在有个好结果不是,他们常府的嫡女,一入宫便被封了妃位。
还好,当初他们坚持让女儿入了宫。
摸着耳垂赤金打造的耳坠,王氏心中莫大于过地想,淑妃已做至此,他们又怎可袖手旁观,更自己千辛万苦才生下的女儿,她又怎会不疼爱。
临走前,王氏拉着淑妃的手,让她多加保重,信中所求,他们必定尽力而为。
兰儿知晓,淑妃之所以会如此开心,不仅仅因为那句承诺,更多的还是因和母亲见了面。
“娘娘不用了吗。”淑妃随手放下手中的圆杏,兰儿注意到,说着就要去收起来。
可下一瞬听见淑妃突然间的问话,兰儿却是一头雾水。
“本宫记得,揽阙宫的昭仪娘娘是今年六月份进的后宫。”
兰儿盖子篮子上的布盖好:“娘娘记差了不成,上次大选是在三月。”
三月伊始,皇宫大选,选入宫的秀女人数寥寥。
这件事,兰儿记得很清,毕竟那时她们娘娘刚刚生病,便是因为这场病,才命敬事房撤了牌子,也因而免去了新人们的请安。
她一百边回忆着一边道,可此刻看着淑妃沉思的模样,兰儿倒不认为淑妃也记得了想。
“哦,是吗,倒是本宫记混了。”淑妃的声音很轻。
兰儿寻着抬头,烛台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将淑妃半面身子笼罩在其中。
殿内有些暗了。
一定是那些宫女又擅自偷懒,她们就是拿准了娘娘脾气好,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如今都享福到娘娘坐着的主殿来了,待会她定要好好罚罚她们。
兰儿心想着,方要转身去取火折子,突听淑妃开口。
命令她:“你明日一早就去内务府,把那册子给本宫拿过来。”
兰儿听完却是满头雾水,娘娘方才不是已经问过她了,现在还要那册子作甚?
可看淑妃不似随口一说的样子,虽不理解,她还是点头应下。
翌日清晨,云舒万卷,风和日丽。
宫道里一个斜挎医箱的身影独行走过弯绕的宫道。
半柱香前,陈正守刚给昭韵宜把完脉象,是自上次昭韵宜晕倒后再踏进揽阙宫。
其道昭仪娘娘气血充足,没什么大碍,只需每日勤加走动,其余的,照旧便可。
身体什么状况,昭韵宜自然比旁人更清楚,与前两个月相比,除了时常梦魇外,她的的确确感觉头和身子都轻松不少。
她这症状已有多时,昭韵宜原本以为好了,可前些日子,一觉醒来,脑子昏沉,总是如此,她便知道这是老毛病又犯了。
好在此症状如今有所缓解,她说与陈正守听后,不久他就研制出了一款熏香,用起来,有很大效益。
七日前送来的香即将用完,陈正守这次又拿来了新的。
把完脉,却是无人知晓,他转头又悄窍去了趟养心殿。
“娘娘病情如何。”帝王手握书卷,坐于案后,眼皮抬也不抬的问。
“启禀陛下,娘娘身子唐健,一切安然无虞。”
“陈正守,药末洒了——”
陈正守想的入迷,太医猝不及防的一声喊,将他差点吓了个半死。
胳膊剧烈颤了颤,手中配的药材算是不能看了。
“您这几天究竟是遇到什么大事了?”太医探出个脑袋,看着地面满地狼藉,打趣着问。
这一扬声,又吸引来几个年轻的小太医纷纷过来瞧。
还没凑近,就被挥退:“去去去,一边去,都去忙你们的!”
太医嘿嘿笑着,从一旁拿来把扫帚帮忙清扫地面,浓黄赤黑的各色药材聚在一起,有几样犹为突出。
太医定睛一看:“老陈,你老糊涂了不成!那两种药材想克不能一起用,还有那个……”
陈正守心里本就装着事,回头看着太医所指之处,一把将那扫帚夺回来,推那太医:“你去忙你的,我自己扫就成。”
“那些……”
看他指的那堆东西,陈正守胡乱点头称刚刚拿错了。
太医不放心又嘱咐了遍,看人离去陈正守暗暗松了口气。
……
于此同时。净轩楼,上京城中备受人们喜爱的夜夜笙歌之地。
以楼中姑娘们曼妙的舞姿和一坛令人垂涎欲滴飘香百里的美酒闻名上京城。
高台看座里里外外人满为患。
箜篌声起,今夜最热闹,最引人注目的‘押戏’就要开场。
表演间隔的时日不准,一天、两天、数月或是几年都有可能。
但楼内的常客都知道,有一点不曾变过,只要这戏一开场,就意味着京中即将会有大事发生。
其中所见,几乎都是朝堂上的秘闻,正因如此,更引人瞩目。
净轩楼成立十几年之久,没有一次出过例外,久而久之,这桩戏的名头也就渐渐传了出来。
渔线无色,隐形于香气缠绕的炽烈光线下,窃笑、露骨,肮脏的视线尽数凝聚在台面舞娘们曼妙扭动的腰肢上。
客官们看的忘我,白线一拉,色彩鲜明的各型花瓣自空中飘落,银光抛掷在空中,似雨点纷纷落地。
数名酒客远道而来,为的便是一听京中秘闻。
鼓点声响,舞女舞步作换,三楼某个包间,站了满屋的女子。
妈妈满脸热切,谄媚弯着脊背,冲主座的男子道:“公子,您看看,这些都是我们楼里最好的姑娘,您要哪几个尽管开口,我让她们陪……”
吱呀一声,身后的门开了,主座的人拿出叠厚厚的银票,妈妈接在手里,自觉领着姑娘们退出去。
见到来人,那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拿出怀内东西:“公子,这是尚书大人上次吩咐的。”
李晔接过那册子翻了翻,上面记录着大大小小各地官员的名字,细细看去,又好似出于想同几个地方。
“尚书大人……”
“父亲离京,一去不知多久,现已全面把事情交给了本公子。”
那人“哎呦”一声,忙哈着腰恭笑:“李公子跟在尚书大人身边,谋略策划皆让小人敬佩不已,下官绝不敢有冒犯质疑公子的意思,下官刚刚是想问,上次送的哪几个女子,可……害的尚书大人欢喜?”
李晔几眼扫了大半奔册子,语气淡淡的:“父亲很满意,参与的人回头领赏。”
“那就好,哪里哪里,都是下官们该做的,能得尚书大人看重,为尚书大人做事,都是下官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小的代大家伙谢过尚书大人和李公子。”
待把那本册子里里外外全部看完了,李晔却是皱着眉冲那人问:“今夜为何突然传人喊本公子过来?”
陛下对十四年前的旧事起疑,不代表就会对如今的事放松警惕,张府被抄,他们损失惨烈,沉寂了将近一个月,虽有些急迫,却也要尽快把之前那批空缺填上。
眼下情况,行事更该缜密才是,若不是看见那密函,李晔也不会在今夜冒然前往静轩楼。
好在今夜楼中正热闹,声音越吵,越有益于他们方便行事。
李晔哪知,自己说完,却见那人一脸懵的开口问:“传什么?公子今夜难道不是您传信命属下过来的?”
李晔眉头狠狠一折,外头动静不知什么时候小了许多。
楼下唱戏,却不妨碍他人各行己事,喝醉酒的客人不少,那些酒鬼往往最喜欢闹出动静,可现在……
中计了。
李晔顿时反应过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人同样意识到什么,吓得显然丢了神,盯着紧闭的那道门,声音直颤:“公、公子怎么办,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莫慌,有本公子在。”
那人点点头,这种情况,他也只能相信李晔。
听李人低声快速问他:“这趟你同谁一起来的京城。”
“只有下官一个。”
他们都是分批来的,为了以防出什么差乱,向来单独行动,也只有主子下令时,他们才会聚到一起。
在这种事情上,他没有必要撒谎。
那人嘴唇发抖,回头想和李晔再说些什么,白光一闪,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呜咽,就捂着脖子倒了下去。
鲜血直涌,顺着男人双手缝隙不停往外流。
李晔片刻不停,扔下从桌子上拿得的水果刀,在侍卫推开房门那一刻,折身进了暗门。
看见屋内的场景,领头之人默身就往外走,长廊尽头瞧见那一闪而过的暗蓝色衣袍,他加快脚步跟上去。
李晔步履匆匆,想往人多的地方走,可对方早有预料,廊内几乎空无一人,让他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目光一亮走到楼下,刚想往人群里冲,就看见了前面出现四处查找的侍卫。
身后脚步声渐近,李晔无路可走。
一只手突在此时伸出来,把他瞬间被拽进了一个房间。
第58章 发觉 仅仅因为一场病
灯烛萤煌昏暗,房间内充斥着酒气还有股难以言喻的迷香。
荒淫的轻响从隔断的内室飘出晃散在空气内。
“擦擦吧。”一只手绢递了过来。
李晔定睛瞧着把自己拉进来的人,接过那帕子三两下擦好脖颈处飞溅的血:“多谢裴兄。”
光线太暗,他们走到窗边,通过支开的缝隙往下望,几拨暗卫还在四处寻人。
为首之人裴庭认得,晏府的长子,皇帝身边的人。
“裴兄这是……”
“韩大人设宴邀请,还没散。”见李晔还看着他,裴庭笑了下:“李兄不信。”
“自然不是。”有些人喜欢把宴席设在青楼,他们喝的多了,便只顾着自己意愿来,几乎没什么理智,李晔见识过,想了想又重复说了遍:“今日多谢裴兄。”
提起那韩大人,裴庭眼含嫌弃的皱了皱眉,视线划过李晔手中的帕子,问:“李兄呢,又是为何在此?”
今夜有要事相商,还请主人前往密谈,想着送进尚书府的那封信,李晔眸色深沉。
楼下探查的人散了些,李晔收回视线:“一时不察,被人诓了。”
虽明知不太可能,可裴庭没有再开口问,因着这几日,就连他也瞧出京中不太对劲的势头,而这一切,似乎就是在那些官员还有尚书大人离京之后开始的。
如今城门处例行巡查的官兵明显比平日更多了,但凡出入城门者,通关文碟和户引一样都不可少,层层筛查,比平时还要严。
说这些话时,李晔始终暗暗往裴庭的方向瞥,这一看,竟瞧见裴庭面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
不过现在,他倒是顾不得去想裴庭为何这幅模样了,因方才与他会面那人临死之前还与他说了一件事。
——
日柳梢头,皇宫。
晏惊禾放下手里的信件:“可惜臣晚到一步,还是叫他给逃了。”
“无妨,这样便够了。”
那是他们的地盘,何况他们原也没打算真的抓人,现在放出一点风声,就够他们自乱阵脚,没安静多长时间,他们就又坐不住了。
凌郁打开那信扫了了眼,记录了大半面交易来往的银两,密密麻麻,像这样的信纸不知还有多少张。
晏惊禾不禁嗤笑:“李忠那狗贼还真是痴心妄想,以为打个为先帝和太子报仇雪恨的旗号,就真能有理由能杀进皇宫?”
李忠贩卖的是禁香,那种香料有极其强烈的致幻作用,只要碰上就很难戒掉,因着香源难寻还有极大成瘾的副作用因而问世不久很快就遭到禁止。
虽是禁物,价格高昂,但因受人喜爱,即便禁令在前,偷偷贩卖者无不赚的盆丰钵满。
李忠便是通过遣人在各洲各地暗中买卖此种香料,从中某得巨款,招兵买马,这种事最烧的便是银两,以致花光了十四年前的贪污犹不够,还要继续铤而走险。
李忠此人阴险狡诈根基深厚,无论什么罪,最后总有一万个办法为自己开脱,他先是顺势而倒后又笼络了先太子余散党羽,让他们为自己所用,脏污都往别人身上推,做事滴水不漏,从不经自己的手。
可就在不久之前,派去调查之人意外发现了件事,大约思个月前,为李忠常年做事的线人死了。
据说他那儿子生性胆小,跟在父亲身边,知道不少秘密,为求余生安稳,暗中把上头交代做的事全部记在了一篇信纸上。
上面记的,都是李忠谋反的证据。
结果可想而知,按李忠的秉性,绝不会容忍这种对自己有威胁的东西存活在世上,一刻不得耽搁,其立即下令追杀。
那人发觉逃跑,后被截杀,人死了,东西却没搜到,散落在外,若是能找到就可以给李忠定罪。就在两天前,凌郁派出去的人发现了那信纸的踪迹。
“人呢,可有找到。”
晏惊禾点头,兴奋地道:“陛下,您说巧不巧,听锦衣卫说此人如今就在朝中任职,是礼部的官员,名字吗……”他顿了下,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嘟囔:“好像,好像是承什么郎。”
帝王碾着信纸边缘的手微微用力,声音莫测的开口:“承议郎,裴庭。”
踏上玉阶的全德福倒吸一口凉气,他换着茶水回来,正好听见二人间的对话。
偏偏晏惊禾好似没有察觉,还在那直嚷着。对于帝王的沉默他很是理解,毕竟前不久刚刚给人家家里的爵位砍了,这样大的事,放在谁心里能没几个怨气。
他便劝:“陛下无需多虑,虽说……如果实在担心不配合的话,要不您给他升个官。”
他说了好些,听凌郁开了口,却是问:“从哪里来的消息,可靠吗?”
晏惊禾顿了下:“自、自然锦衣卫搜集的。”锦衣卫的消息还能不可靠。
他没想那么多,随即,洋洋洒洒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说来此事还与陛下有关。”
“朕?”凌郁皱着眉头。
“陛下忘了,那位裴公子三月份是受您的命令出的京。”
就是因此,才碰上了那人。
全德福在旁边站着充当空气,这些话无孔不入往他脑子里钻,他压弯身子,想,若真的是那位裴公子得了,事情便很是有些糟糕了。
上次他不仅乔装打扮悄悄潜进皇宫,借职务之便同昭仪娘娘见面,之后更是在娘娘眼前又说了那样一番话,恐怕心思不纯。
以他和陛下之间的恩怨,定然不会如此轻易交出那张纸,万一他想要回昭仪娘娘……
“陛下,臣……这就去裴府?”
帝王没有作声,全德福看着凌郁脸色,心底思?了番道:“晏公子恐怕有所不知,那位承议郎似乎同李尚书家的公子交好呢。”
听罢晏惊禾愣了会儿,不敢相信天底下竟然还有有这般凑巧的事。
“那好像,还当真有些麻烦。”
帝王一言不发,低垂着眉眼不,无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凌郁忽然想起,他记得全德福记录的册子上曾写,裴庭同尚书府公子交好,对院内如常冷淡。
那时裴庭刚刚回京没有几日,如果不是巧合,恐怕那位李公子一开始便谋算好了,想要先行取得信任。
——
雕梁画栋的大殿内,昭韵宜静静望着窗外出神,脑海飘过淑妃刚刚说的那些话,总觉得有几分奇怪。
半柱香前,淑妃登门拜访。
“妹妹前日怎么没去姐姐那宴席,姐姐还想着能与妹妹好生聊聊天。”淑妃抬眸望过来,口吻似有些埋怨地问,虽说是埋怨,可眼内却是带着笑的。
稍微客套了番,淑妃命宫女把她拿来的甜杏拿过来。
淑妃眉眼含笑:“这是前日母亲进宫的时候给本宫带来的,幼时本宫就喜欢吃家中结的这甜杏,这些送给妹妹,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怎么会,淑妃姐姐有心。”
提到家中,淑妃似有些伤感,兀自回忆讲了许多自己还未入宫时的日子,说起这些时,淑妃唇边含笑,似乎对曾经那些日子很是怀念。
话至最后,淑妃不好意思笑了笑,好奇地问她:“对了,想想你我二人认识这么久,似乎还从未听昭仪妹妹提起过入宫前的事,妹妹这样好的一个人,想必从前也一定有人很珍重疼惜妹妹吧,妹妹就如此入宫,也不知余下日子里那人会不会因此伤心。”
此刻坐在殿内,又回想起来,昭韵宜总觉淑妃那席话好似还有其他用意。
今日淑妃已将财物清算折成现银,以皇家的名义遣送派往各地。
安乐宫内,一大清早,兰儿就从内务府把记载嫔妃入宫的册子拿了过来。
现如今宫中最大的便是贵妃,除此之外就是淑妃娘娘,近三个月宫中又有妃子去世,淑妃娘娘以查点妃嫔之名要查看簿册,内务府不会不肯。
上面清清楚楚记着,揽阙宫的昭仪娘娘于今岁三月凭选入宫。
不论是昭才人、昭美人还是如今的昭仪娘娘,似乎自入宫起她便格外幸运,初次入宫就能够凭借一个小小的才人之位同其他宫的主位娘娘一般独居一宫,后来更是连连夺得陛下恩宠。
淑妃想不通,一个原本连名号都叫不上来的人为何能够短短一个月就会有如此造化,陛下对她的宠爱来的莫名其妙,可以说是毫无根据。
仅仅因为一场病。
难道就因为她得了场病,就能让陛下怜惜。
可是前段日子她察觉出了不对,那个想法荒诞,如果真的按她所想,前前后后发生的一切的确可以解释。
那天她说出揽阙宫那人的名号,裴家小姐没有如何,却亲眼看见那位裴夫人却是慌的厉害。
淑妃越想越觉得自己那猜测可靠,可翻完手中这册子后,淑妃心中却起了疑惑,日子对不上。
她转头去了揽阙宫,原想着刺激昭韵宜一番,看她能不能露出破绽,这一探,又有了别样收获。
那位昭仪娘娘似乎不记得从前发生的事了,不论真假,离她的猜测也算更进一步。
第59章 密谋 勉强错开她直直望来的视线
夕阳半落,瓦片被浸在如沐的光亮之中,呼啸的北风低缠辗转荡于回廊,尚书府邸,会客置办的厅堂内,余辉渐灭。
桌面摆着张信纸,通篇墨迹密密麻麻,上面的内容分外眼熟,赫然便是尚书府一直查寻的那封密函。
心绪复静,李晔落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曲起,不动声色抬眸打量了眼对面一身锦袍的男子。
酉时末,裴庭动身前往尚书府,踏进厅内,两人相互行礼问候罢,李晔便见他便从怀内拿出这样东西。
光影渐移,折了地面脚凳印着的斜影。
万籁俱静,对于男子的突然到访,李晔开口说了两人见面的第一句话:“裴兄…此举何意?”
裴庭声音缓缓:“这些日子多处承蒙李兄照拂,裴某想了许久,还是应当将这东西物归原主。”
安静片刻。
李晔眼底含笑:“裴兄在说什么,裴兄突然过来又说这些,倒是令我有些听不懂了。”
“李兄此言差矣,其实就算今日裴某不来,想必用不了多久尚书府应当也会派人寻去裴府。”裴庭微顿:“宫中传出的消息,裴某多多少少听了些。”
“什么消息?”李晔颇有兴趣问。
“尚书府多年的密谋。”
“裴兄口中所言似乎与京中传的有些不太一样。”李晔淡淡打断裴庭的话:“倒是不知裴兄是从何处听说的,千万不要被人骗了才好。”
近日京中议论的不过是十四年前堤坝淹毁的事,尽管言论多发,可却无一句与信中所写相关,他亦从未在裴庭面前提过这些,他没提过,他又是从何处得知?
裴庭所言不假,他的确要去找他,即便要去,也不是在今日。
李晔心中疑惑颇多,裴庭继而开口,听罢却是让他神色顷而一凛。
“不瞒李兄,其实半个多月前李尚书便曾找过裴某。”
那日宴请后裴庭被单独留下,李忠一双浑浊的眸子凝视他许久,倚在卧榻高高在上的问裴庭,清不清楚今日他为何把他单独留下。
裴庭当然不知,随即就听李忠自言自语开了口,话里话外似带着警告。
说是不久前他在京城外丢了样东西,若有人帮他找到了,他自然重重有赏,如果没找到,若有一日被他发现那东西实则被人私吞,他也一定不会放过那偷盗的小人,希望那人能够识,早早交上来。
说完这些便命人把他请了出去,意味深长的话语,让裴庭忽然想到不久前回到裴府,他在旧衣服里发现的那信函。
上面记了一些东西,他自察觉出不对劲会留到现在,李尚书要他,又说他很重要,裴庭曾有过犹豫过,但是眼下,他有了新的打算。
李晔只知李忠宴请过裴庭却不知中间还有这么一段。
他眸光紧了紧:“裴兄既然早就有猜测,为何今日才拿来尚书府,或者,又怎会突然改变主意。”
良久,他也只听裴庭哀叹着说了句不得君主重用。
自裴府失了爵位,气焰的确大不如前,不得重用,一身的抱负无处可施,与裴庭交友多月,李晔自是清楚裴庭有多想往上晋升。
如此理由,倒也不是不可信。
半个时辰后,待裴庭彻底离去,尚书府管家依令前来。
一进门就听见李晔冷冷的质问:“父亲这是何意,这般冲动行事可曾想过会带来什么后果!?”
就这样堂而皇之将把柄交出去,难道就不怕惹祸上身?做也便罢了,为何不差人与他说一声,偏偏要对他隐瞒!
管家抖着肥硕的身子,听出李晔言语间的怒气,弯腰劝:“公子莫怒,这件事其也是老爷三思熟虑才做的决定,您说要同那裴公子建立信任,可公子也清楚,信任并非一日两日就能建成的,老爷这才想着把人喊来敲打敲打,若是对方愚笨,再耗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不是。”
“结果,公子也瞧见了,老爷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从未出过差错,如今头上悬着的难题解决,请恕老奴多言,公子,现下最主要的,还是尽早办完老爷嘱咐的事。”
十四年前堤坝的赃款瞒不住了,陛下必然不会放过这次扳倒尚书府的机会。假意放那些官员离京,为的便是让他们放松警惕。
就算没有那信件,此事如果查出,陛下也自会降下大罪。
这两件事,无一列外不是满门拆案的大罪,无论哪样,他们都不能让陛下发现。
但……
“你在教训本公子?”李晔睨向面前的老者。
“公子息怒,老奴不敢。”
——
京中的天说变就变,令人措手不及。
整个朝堂上弥漫着难以言说的低气压,臣子们头重脚轻走出议政的大殿,心中翻着嘀咕。
就在刚刚,陛下方以雷霆手段料理了两个以权谋私的罪臣。
城门午后,判处斩刑。
不留余地的声音惩处令所有人心肝一颤,而以至陛下这般大动干戈的,皆因前日自百里外的滛洲传来的那则密报。
有官员发现堤坝筑建疏密,如若洪流再犯,必不堪防范抵御,用料之粗糙远远不够向上向朝廷奏请的河银。
这样大的工程,建造了十几年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偷工减料的事情常有发生,可陛下行事果决却是令众人始料未及。
一时间,数人惊慌不已。
……
清脆的鸟鸣伴随着四面雀跃笑语的声音不时从五彩纷呈的院落传出。
院内有一颗高树,粗干的枝条上拐着方,笼中关有一只翠鸟,一刻不得闲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与之前刚捡到时奄奄一息的模样大不相同,折断的羽翼新接长好,阳光照耀下,流光溢彩。
微风徐徐一吹,吹得它昂首挺胸,似乎格外兴奋。
“娘娘精心养了它这么久,怎忽然要把它放了?”素玉在昭韵宜身边站着,仰头望着前面那方金灿灿的角笼不解地问。
那鸟儿一身翠绿的羽衣,在里面洗梳羽翼,瞧起来漂亮极了。
因是昭仪娘娘的吩咐,宫人们将这只翠鸟照料的格外仔细,好吃好喝的供应着,原本好好的,可这两日倒像犯了什么癔症,如最初那般乱飞乱撞,整日不安息。
宫人没法子应对,怕昭仪娘娘的爱宠就此撞没了命,便派人前去请示。
随后,她们便来了这里。
“陛下——”瞥见前头出现的五爪龙袍,宫人们自若行礼退后。
熟悉的龙涎香蔓延在身侧,还有帝王清清淡淡的声音:“朕命人找了个官吏来,让她在这儿训两日,它自然就听话了。”
昭韵宜微愣,随之抬眸望去,一个面容清秀的宫女站在不远处朝她屈膝行礼。
方才见那翠鸟胡乱扑腾,便有宫人跑去禽部欲请禽师来训,宫女身上挂着揽阙宫的宫牌,眼尖宫人瞧见立刻上报给了主事。
主事转念一想随即去了后殿。全德福养了一只八哥,今日恰好在此给它治病,就听管事过来忠心耿耿,声言禽部上下定对昭仪娘娘的吩咐尽心尽力,不辞其咎。
一听与昭仪娘娘有关,全德福立即仔细打听,随后小跑回了养心殿。
一来一去倒是巧的很,听罢昭韵宜也这样以为,不过倒是决绝了凌郁的话。
“不必了。”
“那朕待会儿命人去寻个更漂亮的。”
凌郁没觉那翠鸟有多好看,只以为昭韵宜是看腻不喜欢了,不要也罢,他再命人寻一只颜色更亮丽的过来便是。
许是看见生人,那翠鸟又躁动起来,昭韵宜便如之前一样伸手逗它。
出奇意料地,翠鸟这回竟然跳了过来,还拿头顶柔软的羽冠轻轻蹭着昭韵宜指腹。
“不用了陛下。”昭韵宜被它这幅带着明显讨好的动作逗笑:“与其一直这样囚着它,倒不如放它去外面自由自在的好。”
那翠鸟好似能听懂人话一般,昭韵宜话落,它就立刻跳去了门口。
“咔嗒”一声响,鸟笼一开,它便几乎迫不及待冲了出去,短短几瞬,便在空中飞的不见了踪影。
“爱妃现在放它离去,可知它这一走,也便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帝王劝诫的话语似乎迟了些,如烟云般飘渺,随风散过。
前段日子每次来揽阙宫,凌郁都能听见这东西在吵,而身边的人会不厌其烦喂它吃食,照顾一个月,就这样说放就放了。
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随即听见昭韵宜不假思索的答:“可它喜欢外面,想走就让它走吧。”
轻快的语调霎时响在空气内,她笑吟吟地回头望他,似乎说的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
凌郁心头忽滞了下,说不出来的钝闷,垂下眼,勉强错开她直直望来的视线。
昭仪娘娘和陛下的对话毫无遮掩,宫女悄悄抬头,这还是入宫一个月以来她第一次见到传闻里独得陛下恩宠的昭仪娘娘。也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胆敢拒绝陛下的话语,还拒绝的如此干脆。
原来民间所言非虚,甚至过之而不及,既用不上她,自有宫人过来带她退下去。
朝堂动静闹的大,吴氏惴惴不安了一整日,见裴庭回府,连忙抓着人好好问了通。
“母亲放心,并没发生什么大事。”听罢吴氏才安心由下人陪着回了房。
回到房内,从暗格里拿出那个小巧的包袱,裴庭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户籍和通关文碟还有那方雕刻精细的砚台摆放在一起。
明明出自同一人之手,可其中所代表的含义却让他始终不敢相信。
他从没有想过,原来,也或许在很早之前,他的妻子就已经想着要离开他了。
第60章 户引 心口发紧
装有户籍和通关文碟的包袱是前些日子下人们打扫屋子时意外发现的,离瞳看见后吩咐他们莫要声张罢,便立即将这东西拿给了裴庭。
看见那一刻,他大脑刹那空白了瞬。
裴庭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通关文碟和户籍各有两幅,就连那个丫鬟,她也想要一起带走,那剩下的呢,她就全都不要了吗?
当初明明千般万般都要嫁进来,为何现在却要走。
就算后来那个人没有出现,她也还是会离开他。
意识到这一点,裴庭双膝上落着的手蓦然拧紧。
清心院的屋子开了。
自那日窥见大公子命人收拾后,当天下午薛姨娘就带着婢女站在了裴庭回去的必经之路上。
站在不起眼的角落,操着副不大不小正好能被人听见的声音,好一顿讲诉了自己过去与昭韵宜感情多么深厚,相依为命多么不易,后又说她自己在裴府一切都好,衣食无忧,让人在那边千万不要记挂。
还未入夜,薛姨娘就如愿以偿拿到了管家送来的一大袋银子。
有了短暂的银两续存,薛姨娘整日也愁了,可想到最近几个月犹如走马观花的日子,躺在屋内的榻上,她唉声叹气地道:“怎么就是个短命的呢?不应该啊……”
她精心计划那么久,眼见熬过苦日子就要享受数不清的荣华富贵,怎偏偏就忽然出了意外。
然而如今事情已成定局,任凭她再惋惜也没什么用。
“可惜了。”那是个好孩子。
薛姨娘摇摇头,把莫须有的心思全部抛之脑后,扯过旁边的锦被,悠悠合了眼。
——
微风晃漾而过,牵带起阵阵清脆悦耳的铃音,华树飘摇,绿意盎然,放眼望去,一览无余。
撩开珠帘进入殿内,素玉一眼就瞧见窗边坐着的人,尽管只有一个单薄背影,好似仍能够让人想象出她此刻心情的愉悦。
揽阙宫金玉堆砌,每月送来的赏赐源源不断,华贵精美之物更是数不胜数。
但这座偌大的宫殿内,闲来无事时,娘娘最喜欢的好像也还是在坐在这方绿油油的窗下,静看窗外明媚之景。
“娘娘,陛下刚刚差人送来的。”素玉走上前轻声开口,同时放下手中的木盒。
盒子内放着条手串,上面的碧玺珠晶莹剔透大小均匀,整体是粉紫色的,与别的珠串相比又有明显不同。
每个珠子头顶皆透有着一丝血红,好像嵌在里面般,和玉料完美融合在一起,浑然天成。
和她之前在养心殿看见的那块料子一模一样,昭韵宜细细端详了会儿,慢慢把它拿起来。
此刻,看着女郎唇边不加掩饰的笑意,素玉心中五味杂陈,脑海内还在不断回想着昨日昭韵宜和凌郁的那番对话。
听过后,让她对自己当初灵机一动的决定倒有些不确信了。
“娘娘……素玉低垂着眉眼,声音模糊不清。
“你今日怎么了?”似乎从昨天开始,她便一直这样心不在焉,觉出素玉状态的不对劲,昭韵宜开口问。
素玉后知后觉回:“没……没什么。”可言毕,又忍不住小心翼翼试探着问:“如果,奴婢是说,如果要是有机会的话,娘娘……”想要去外面看一看吗。
可惜她没有机会说这些了。参见陛下的声音传进殿内,素玉默默闭上嘴,提起还有半壶的茶水,屈膝朝入内的帝王行了个礼,转身出了殿外。
桌案上摆着副残棋,是昨夜二人没有下完的,帝王在对面的位子上入座,视线划过那方木盒,温声道:“看来是它不得爱妃喜欢了。”
“并非如此,陛下没有发现吗?”
“嗯?”凌郁似乎很是好奇,抬眸望去,就听昭韵宜道:“它和臣妾今日的服饰半点都不搭。”
昭韵宜今日身上穿的乃一席天水碧的外袍,还是凌郁第一次见到她在宫中穿这样端庄的颜色。
凌郁便笑:“朕知道了。”
而后便在昭韵宜也不是不可戴上给他看看的神情里,自发抬手接过那条珠串,仔仔细细系了个络样。
最近的朝堂诸事多发,声音闹的大了,事情便不可遏制地传进后宫。
宫人议论纷纷,昭韵宜同样听说了些,想起之前他同她提起的事,便问凌郁:“先前说的那人,陛下现在找到了吗?”
她低头去拿棋筒内的白子,恰巧错过帝王略微僵硬的动作。
陛下在谋划一件大事,先前便同她隐隐提过,上回陛下来时曾告诉她,言他们派出去的人已经找到了至关重要的证据。
锦衣卫不日就会把那人找出来,到时背后之人自会露出马脚。
黑子占据棋盘一角,帝王声音莫测:“找到了,一个废子。”
昭韵宜看了眼凌郁,觉得有些奇怪,未及开口就听帝王补充道:“他已经是那边的人了,前天夜里他们会了面。”
派出去的暗探回禀,裴公子近日频频前去尚书府,同李公子同进同出,关系看起来非同寻常。
看到这条消息,凌郁便知道,裴府那边已然不必再派人去问。
也好,如此一来倒是方便了他日后一并判罪。
想想前些日子盯着裴府的暗卫传回的那则消息,凌郁便心口发紧。
裴公子派人打扫整理清心院,还经常独自一人对着空气出神,行踪不定,十分可疑。
然而,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陛下不去试试,怎知他就一定不会为陛下所用。”
昭韵宜不知道凌郁脑中所想弯弯绕绕,她只是觉得,不管如何,总要先试一试。
可落在凌郁耳内,便是昭韵宜在为他辩解,似乎提起那个人,她总会做出不同寻常的翻反应。
想到这些,帝王眼神凉了几分,眸底郁郁沉沉。
雀跃的声音响起来,让凌郁就快紧握成拳的手霎时一松,混乱的心绪缓缓抚平。
“陛下,是臣妾赢了!”
眼帘微抬,真切的笑意映在他眼底。
——
瑶光宫。
罗轻黛轻掀眼皮,端起茶杯的空隙不紧不慢扫了眼左下方来回踱步的身影。
“陛下到底要做什么,我罗氏满门上下忠心耿耿,他为何如此待我罗氏!”罗平气冲冲的兀自开口,脑门上简直就像写着焦躁两个大字。
罗府一家之主,御史中丞罗贤摘掉头顶的乌纱帽坐在右边的圈椅内,同样满目忧愁。
朝中动静频频而发,内外上下人心惶惶。
而至其今日里外打点秘密前往后宫叩见家中长女的缘由,皆是因为一个时辰前陛下下达的圣旨。
午时三刻,圣旨传到户部。众目睽睽下奉命前来之刑官接连仗刑了户部二十多名官员。
仗刑人内,其中五名皆为罗府门生,他们为官数载,资历深厚,一心一意为罗家做事。
当年洪患爆发,水淹十二堤坝,朝廷丰厚的赈灾银发下来,谁不想趁乱捞上一笔。
君王雷霆之怒传遍朝野上下,言行举止无不表明欲要彻底肃查十四年前的旧事。
若是真的查起来,还不知会牵扯出多少人。
罗贤忧心忡忡开了口:“难不成陛下还真想拿前朝的旧事定我罗家如今的罪?我们罗家当初的倾力相助,莫非陛下真的忘了……”
“罗大人慎言,被人听了去可是要治大不敬的。”
贵妃娘娘清泠的声音落地,让老人顿时察觉出自己的失态,叹息着道:“贵妃娘娘教训的是。”
朝堂之内腐朽不堪,多年各级官员来相互勾结甚至伸到后宫,与高位的娘娘联手互利,有官吏在此,朝堂内外风浪不得平息。
陛下登基始初,肃清朝堂,与如今所行之事不乏有异曲同工之处。
他们罗氏三年前协助陛下破开城门,又举全族之力拖住敌军,与其说是从龙之功,不如说是在当时危急情势下做出的权衡利弊之举。
结果显然,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陛下所行之事自有自己的考量。”罗轻黛还是以往那副清清淡淡的模样,宽声劝诫着坐在殿内的三人。
“什么考量不考量的,还不是随心而定,我看他早就被美色迷的不知天地为何物了,长姐入宫这么久,也不见他何时想起过我们罗氏,有什么用。”还不如当初给他谋个一管半职。
罗平声音越来越小,不知何时转悠回了座位上,跨腿往那一坐张嘴说个不停。
罗允成斥他:“嘟囔什么,有话藏着掖着作甚,何不大声些!”
罗平看向一旁的罗贤,见人低着头眸色深沉,他也不敢和人顶嘴,打着哈哈过去:“没什么。”
“罗三公子在同谁说话,莫非许久没进宫,连皇家礼法都忘记了?”
再如何亲近,他们罗府的长女都已经进了宫,上了玉蝶,已然是皇家中人。
“阿平,还不快向贵妃娘娘请罪。”
罗贤发了话,罗平再有不忿也只能往肚子里咽,恭恭敬敬跪地行了一礼,请贵妃娘娘宽宏大量,绕过他蛮横无理。
因是暗中进宫,罗家众人不得多加停留,说了入宫这趟的打算,又顺带提了嘴府上近况,三人也便要离开了。
离开前,罗允成成嘱咐罗轻黛仔细身子,又把罗母做的平安符交到罗轻黛手里,便匆匆跟着去了。
瞧着罗轻黛淡漠如霜的脸色,银香也不好开口劝什么,因方才在旁边候着,她没的确听见罗老爷有说什么关心娘娘之类的话。
张口闭口便是让娘娘多为罗府着想,除此外好像其他的话就全然不记得了,幸好还有夫人做的平安符。
“娘娘,奴婢这去找个香囊过来。”好把平安符放里面。
罗轻黛轻嗯声罢,银香应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