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想法 “别哭。”
云海翻涌,朝西渐移,橙黄色的余晖吹浮飘散,将整座皇宫城包裹围绕在一片柔和光线之内。
斜阳半落,斑驳陆离地洒在古旧宫道间,晚风旋地而过,带走片片橙光。
暮色越发浓了。
和曦暖阳萦绕辗转于重重纱帘后,穿透薄纱,照亮陈列在灰蒙蒙宫殿中书案的一角。
昭韵宜视线乱晃,随意转开,顿在旁边之人的手上。
见人半天不动,扯了扯他衣袖,提醒:“陛下?”
不知帝王有没有听见,可姿势却久久不变,昭韵宜抽走他手心握着的毛笔,放在一旁。
手心一空,凌郁骤然回神,同她一样低头。
浓稠漆黑的墨汁滴落,在稀薄纸面上扩散开来,痕迹模糊,点染多处,已经不能看了。
可见造成它的人发呆多久。
“这墨……”
“是该换了。”凌郁沉声应。
旋即摆手,立有两名内侍上前,麻利地把桌面那些奏折谏论连同那套笔墨纸砚全部给抱了出去,干净整洁,不见先前半点混乱踪影。
没过多久,殿外再度传来声音。
揽阙宫宫女入殿,手中端着个红木匣子,向前来,朝昭韵宜和凌郁行礼,把盖子掀开来,里面乃一片片排列有序的香盘。
才道:“娘娘,方才太医院着人送来这个,陈正守托其带话,说是这香有奇效之用,定能缓解娘娘今日所说的症状。”
留下这一句,药童就走了。
白日里陈正守过来,昭韵宜问他要了这香料,她看去一眼,便知道那是做什么的了。
陈正守行事果然迅速,她心想,随后便吩咐宫女将木匣拿去库房。
“爱妃今日请过太医?他们瞧过,可说过爱妃身子如何?”
关切的问音响彻在耳边,昭韵宜如实回禀,笑道:“陛下放心,臣妾身子并无大碍,只偶尔会做做噩梦,这才命人去找了陈正守。”
说到此,声音便停了,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
昭韵宜想了想,自己今日依稀记起的事还是暂时先不同陛下提起了,反正进宫之前在她身上发生的事,籍贯皆登记在册,陛下又不会不知道。
她想起的太少,就算现在告诉他也没有什么用,还是等再多想起些,到时再给陛下一个惊喜。
昭韵宜如是想,却见帝王一脸严肃的吩咐,竟要命人现在就去太医院,喊人来为她把脉。
“陛下,不用了吧。”
惊得她立即晃了晃他的手,对上低半望来的目光,顿了片刻依旧婉拒着道。
她清楚按着陛下脾性,定会命太医院继续为她配药,可好不容易才把那苦涩的药汤停了,刚过去没多久,她不想再用。
昭韵宜想了想,复又开口:“陈正守刚刚才来瞧过。”
便不用再去找别人看了吧。
意欲很是明显,落于空气之中。
而凌郁似乎也听出她言外之意,没有再坚持。
只道上一句“听爱妃的”外,便没了任何额外言语。
话音落地,全德福默不作声收回即将迈出去的半只脚,静静低头。
素玉却悄悄往殿内瞄去,见那位陛下依旧握着自家娘娘的手,垂下眉眼,顺势把人往怀内搂了几分,替她辇页翻阅起话本。
亲密无间,映在眼前。
她不敢再看,立刻转回视线,盯着半露在外的脚尖,无意识间想起刚才,她们娘娘似乎并未同陛下提及有关记忆方面的事。
夜间静谧的风刮散在耳边,铮铮作响,猛地将人从沉思间拉出。
全德福走了两步回头疑惑喊她:“陛下吩咐要备热水,素玉姑娘咱们快去吧。”
“来了— —”她点点头,最后往里瞥了眼,视线却被起伏的纱帘挡住,什么都看不见。
素玉凝了凝神,忙朝门边跑过去。
外面匆乱的脚步声一一散了,落在耳畔的呼吸却令人无法忽视。
昭韵宜脖颈微微往后仰,忍不住抬起一根手指抵了抵帝王精壮有力的腰身,示意着想让他往旁边去些。
却反而被簇拥的更紧。
“肚子还疼吗?”凌郁低头,很小声地问。
前些日子,昭韵宜来了月事,直至今日已然过去十日。
两人视线皆落在那翻开半册的话本上,却无一人的思绪再停在上面。
……
今夜晚,陛下依旧宿于揽阙宫。
暗夜沉静如水,唯有枝叶微微摇晃,响落于院间,似呢喃细语。
“……陛下”
昭韵宜一只手攀住横在身侧那条手臂,指尖不受控的往下按,在那片肌肤划过,留下丝丝血痕,泛着痒意。
柔弱低泣的声音响起来,可惜这回并未如同以往般唤起几分怜惜。
帝王没有像从前一样停下,反而无声将她拥的越发紧了些。
昭韵宜身子往后倚去,背部冷不丁抵在坚硬冰凉的墙面上,泛起层层颤栗,一只大掌下一瞬伸过来,隔在她和那面冰凉之间,揽握她的腰,不轻不重捏了下。
女郎眸间抑制不住泛起水雾朦胧的光。
帝王俯下身,月光落于他身后,全然遮住了那双幽深的眸子。
黑沉沉的狭小空隙里,叫人看不清他眼间翻滚的情绪。
凌郁敛眸,俯首一点点吻去她眼尾濡湿的泪。
“别哭。”
轻轻一句,似乎还夹杂丝微不可查的轻叹,无限柔情的声音却与他手中动作截然相反。
强硬不允许逃脱半分。
灼热滚烫的呼吸落下来,也将最后那丝泛泛响起的呜咽无声堵回去。
月色梢头,院内冷风乍起,呼啸落与窗柩边缘,簌簌地响。
***
群臣激起的妖妃之言论不仅没有让陛下疏远揽阙宫丝毫,众人反而发现,自那之后,陛下往揽阙宫跑的更加频繁。
昭氏变得越来越受陛下宠爱,占据陛下心理极大的位置,这个念头四处游走,牵动着众人心扉。
看着帝王几乎夜夜留宿揽阙宫,后宫嫔妃红了眼,暗地扯着帕子,对此却又无可奈何。
陛下刚刚为昭氏驳回群臣谏言,现下,对她的宠爱正在浓时,嫔妃们知晓这个道理,无人肯在这个时候做出头鸟,只能稍做等昭氏风头过去些,再各自为以后做打算。
某处宫殿。
“娘娘,揽阙宫那位最近越发受陛下宠爱,再如此下去,怕是要连淑妃都要越过了去。”
“也许吧,又或者不止这些。”
“娘娘此话何意?”宫女递去柄小巧的剪刀好奇问。
“身中那般噬心的剧毒都能活过来,老天爷自不会亏待她到哪里去。”澜嫔剪断刺绣上最后勾出的丝线,沉静的声音响在空气内。
“因着这份震怒,玉嫔的命说没就没了,这份宠爱,陛下又岂会不给她。”她唇边勾起抹笑。
“可玉嫔娘娘不是死在府门……”宫女睁大眼睛,想到什么,说着说着渐渐闭上嘴。
身在后宫,要想出去一趟何其困难,玉嫔家世不显,又能用什么办法悄无声息出去。
这个道理就连身为宫女的她想想便能明白,何况做为皇宫之主的陛下。
戌时之际,她陪伴在澜嫔身后还曾在御花园内瞧见玉嫔,当时她嘴角含笑,周身上下看上去一片喜气洋洋之态。
见到她家娘娘一反常态地自发走上前邀请,热情款谈。
想必那时玉嫔娘娘就要对昭仪娘娘下手了吧,对着一名不知其详的美人,便能够痛下毒手,残害她的性命。
玉嫔手上的命案不止一个,陛下查出来,公布于众,人们道她罪有应得,擅自出宫,有违宫规,却并不知道其中还有这层关系在。
以致于当初众人只顾着议论,却忘记了那位中毒的昭美人,等有所反应,她已经养好身体,越发夺得陛下宠爱。
澜嫔慢悠悠整理手上的刺绣,勾绕缠好。
她没记错的话,自那人大病初愈,不到半个月,也不知晓那昭氏究竟与陛下说了,便能令陛下屡屡行出错乱之举,对她倾心相许。
连平日禁止任何妃子踏入的养心殿乃至御书房都让她进了,并且至此一发不可收拾,频频行开先河,甚至传出今日谓称的专宠。
与死去的玉嫔相比,陛下所做所为才更一反常态。
当时昭韵宜不喜爱走动,澜嫔对这位昭美人没有多大印象,事后还曾差人查过,得知她是一早就入宫多月的新人。
其实新人也算不得了,毕竟已然入宫多时。
澜嫔眸光闪了闪,脑海里划过昭韵宜那张姝丽容颜。
难不成正是因及此,陛下见过一面后,就念念不忘,屡此降下荣宠?
如若真的因此,她反而倒不担忧了。
毕竟……以美色侍奉君主,从来都不是长久之计。
“娘娘在想什么?”
“没有。把这些收了,帘子往下降些,晒都晒死了。”澜嫔将这些想法按下去,瞧着满桌乱糟糟的丝线,随手放下刺绣,吩咐道。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
……
翌日清晨,御花园内熙熙攘攘的笑闹的声音葛然停下,嫔妃们一个个扭头望去。
一条长长的队伍款款而来,又明晃晃从她们眼皮子底下过去,妃子们的视线逐个划过内侍手心托盛的璃盘,又落在最前头那人身上。
全公公亲自领头,去的方向,见过多次她们自然熟悉,不免有人撇撇嘴。
晌午时分,陈正守请见昭仪娘娘,他今日来此的原因,便是为了问问香柱的疗效。
昨日马不停蹄配好香方,又往里面加了好些助眠的药物,成效应为显然。
陈正守一心扑在太医院内,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不甚了解。
他问完,间隔半响,才见昭仪娘娘有了动作。
没有梦魇缠身,应该有效吧,昭韵宜想了想,还是点头。
陈正守便放心了,有这些香料在,昭仪娘娘不会常做奇怪的梦,减少梦境,减少遐思,他稍稍安下神。
尚书府内,今日小设宴席,邀客同饮。
裴庭由小厮一路引领,来到摆设席面的亭台间。
第42章 砚台 回忆戛然而止
半个时辰后,宴席离散,裴庭自弯月门出来,离瞳立即迎过去。
他家公子似乎比其他大臣还要晚出来将近半个时辰,他算了算,默默记在心里。
裴庭寡默,对任何事物始终一副平淡如水的模样,即便同自己父母也是如此。
离瞳一直以来都清楚,然这些时日在裴庭身上仍察觉出些许不对劲。
他不清楚因为什么,最近府内没什么大事发生,思前想后把所有原因都想了个遍,他依旧没得出什么结论。
公子日日不苟言笑,行为举止同以往之无甚差别,可莫名给人种怪异之感。
随裴庭走在街面上,离瞳心里一阵嘀咕,视线飘来飘去,落不到实处,转过街角,望见不远处锃黑发亮刻有三个大字的牌匾。
眼睛亮起来,欣喜道:“公子,前面便是墨宝斋了!许久不出来,公子不如进去逛逛。”
墨宝斋店如其名,制造纸墨书砚的手艺堪称一绝,生意兴隆,在京城里颇受众人追捧喜爱。
从前裴庭便是这里的常客,每隔上一段日子,他便会亲自或差人到这里挑选几样宝贝,他书房内,不少陈设之物皆出自这里。
自裴府出事,公务繁忙,他已许久不曾踏进这里。
按着记忆,他走到最里面的展台前,望见里面摆着的赤玉狼毫,眸子黯淡几分。
也是,过去这么久,想东西早就卖出去了,他心中暗暗摇头。
“欸,小二,先前这里摆着的那块鎏和鱼纹砚没再进吗?”离瞳拉住个人问。
小二起初摇头,后又想起什么,“昂”道:“好像是进了一块,客官您稍等,我这就去后面问问。”
片刻后,小二去而复回,不好意思笑着解释:“客官实在抱歉,方才小的一打听才得知新进那块早早就卖出去了,要不,您看看别的,我们店里刚刚进来一批货,小的拿给您瞧……”
“还会再有吗?”
小二乃新来的,不认识裴庭,心里犯了难,扫了眼对方一身非富即贵的穿着,耐心解释
“回这位客官,这块砚台制造材料极其稀少难求,我们也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第二块,这个恐怕……”
不会再有了,那块砚宝品质上佳,他不买,这么久,定然早被别人买了去。
“走吧。”裴庭失了兴趣停留,向外走去,离瞳应了声跟在后面。
怎么就没了呢,他为此惋惜。
那块砚台他家公子早早看中,只可惜当时有要事缠身没能来得及买下,下午再回来欲买时就已经被人买走。
问过店家知道之后可能还会有块,一模一样的,他们就打算货到再来买。
可那时裴庭奉命前去京外,许多事情需要安排准备,忙起来忘的一干二净,又一直拖到现在。
前前后后经隔数月之久,原先的东西又岂会还在。
“公子,等等离瞳。”他追出去,跟在裴庭身边,老实合了嘴。
还不如不提,这下公子心情变得更差了。
……
月色凝华,皎洁光辉洒满人间,寂静空旷的街道上,一人抬头望了望,上前敲响厚重沉钝的大门。
“公子,外面有一人自称墨宝斋掌柜,说要为您送鱼什么砚台?”小厮叩门禀报,慢慢说出这句拗口的话,眼内充斥疑惑。
半柱香后,瞧着他放下那块雕刻精美细致的砚台,离瞳不可思议瞪大了眼。
“这、这!”
“牛掌柜,这是?”
“回裴公子,先前贵府于在下的店铺订做了这块砚台,说起来都怪在下粗心大意,早半个月就该给公子送来的。”
“今日听下人说公子去过小店,在下才想起这码事,立刻为给贵府送来,还希望公子莫要怪罪。”
裴庭疑惑不解,离瞳也摇头,不是他找人订的,如果是他,他今日何故多此一问。
“公子?”
裴庭抬头,对上牛掌柜咧道耳后根的笑:“想来牛掌柜弄错了,这块砚台并不是我裴府所定。”
“不可能,在下不会弄错的,的确是您裴府派人去定的,我这儿还记着呢。”
“裴公子,您看。”说着,他找到记录的那篇页面,递给离瞳。
账本这类的东西,牛掌柜向来随身携带,就为以防不时之需。
“公子。”离瞳看了眼,一脸严肃拿过去,印章印在一侧,确为他们裴府的花纹。
最后,这块砚台当然留在了裴府,裴庭沉吟片刻道,吩咐他去喊裴府的管家过来。
离瞳一头雾水,按命令去做。
裴府管家小跑而来,翻开怀内夹着的厚重的,记录裴府众人历年历月进出的册子。
“找到了,这……”他擦擦汗,看清上面的字迹后反而犹豫起来。
“拿过来。”
沉重的声音落地,管家忙低头:“请公子过目。”
离瞳站在裴庭后面,轻而易举便看清那上面的字迹,未时二刻,世子夫人之婢女素玉出府采买,与账本上面所记,未时五刻裴府所订墨宝前后只相差三刻钟。
三刻钟,他们今日从那店铺走回来似乎也是三刻钟,而这个时间段,符合出行的也只有素玉一人,偏偏与夫人有关。
离瞳吞了吞唾沫,怎又提起与少夫人有关事来,他偷朝裴庭瞧去,划过男人怔愣视线,惊讶不已。
裴庭发了话:“下去吧,此事莫要同别人提起。”
管家垂头退下,刚要应声,耳内就蹦来这么一句,叫他不知所措,呆呆愣在原地。
“公子,也许就是巧合,夫…又不知道您喜欢……”离瞳磕磕绊绊道。
视线触及男人神游天外的样子,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和管家一起移步屋外。
风动树华,摇晃窗影,拍打跳动在翻开半本的册子上,凝聚视线。
屋内仅剩下一人。
视线垂在那些墨迹清晰的文字上,裴庭抿唇,眸子不自主一点点暗下去。
有关砚台的事他好像只在一人耳边提起过,只是他不敢相信,才有了方才喊管家来那一说。
只是,记忆中那天发生的事似乎并不太好,令人不愿回想。
他从外面回来,和离瞳正讲着有关砚台一事,推开书房的门就看见一人站在房内,手里握着他平常惯用的狼毫,在书案后坐着。
他视线往下,落在桌面铺开洒满大量的墨迹的纸面上,什么都看不清,却是他昨夜熬了整整一晚才写下来,还未来得及收起的诗集。
他怒气冲冲进去,拎着拿那几张沉重的墨纸径直甩在地面,溅了她还有他一身。
正在气头上,一句话都不愿听她多说,拽着胳膊就把人往外推。
“把夫人带回去,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再进来!”
回忆戛然而止,那时她又是什么反应。
脊背挺直的站在屋内,眼内盈满惊恐,又不屈地与他对视,听见他的吩咐,抿着双唇,转身离去,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事后他才知道,起因于那天府中跑进了只野猫,抓伤了她的母亲,也是吴氏下令,命下人们赶紧将那畜牲找出来,打死好丢到府外。
原来他误会了她,可……他也道了歉的。
清楚缘由罢,便命人给她送去了一套新衣,除此还有本诗集并一名女先生。
她不会写字,也看不懂那些书本上的东西,他一番好意,她却不领情,还把他给的东西还有人全部扔,赶了出去。
此后更是将近半月没再说过一句话。
裴庭把那块砚台拿了起来,仔细端详,这才发现下面还刻了一个庭字。
这些都是她专门吩咐的吧,裴庭突然想到。
她如此关心他,连他不过偶然提起的一句话都这般放在心上,便为他订做墨宝,她为何不告诉他。
诸多行迹在侧,她心里自应该有他。
可,忆起昭韵宜那日视他如陌生人一般的目光,裴庭拧眉。
既如此,她见到他,怎么也不该为那样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他疑惑不解,左右如何都想不通。
***
后宫中发生了件大事,然而,如今情形在前,即便听闻消息,群妃也仅仅议论了半会儿。
淑妃咳疾渐好,如今已没了什么大碍,每日只需稍稍用些药加以养护
因而一早,便命人去敬事房,把安乐宫的牌子重新挂了回去。
后宫中又回来一位与她们争夺宠爱的人,光挂回去又有什么用,陛下不来,有或没有,还不皆为同一个的结果。
淑妃病一好,最先去的就是长寿宫,她多日未向太后请安,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然而太后早已将这项规矩免去,她时常不在皇宫内,规矩如同虚设,不如早就免去。
妃子主动前来,奉为孝心,她自不会拒绝。
去过太后娘娘的长寿宫,淑妃第二个去的就是昭仪娘娘的揽阙宫。
两人平常没有什么交流,淑妃此举出乎意料,倒是令不少嫔妃看不透了。
揽阙宫这边,淑妃过来,却是仅仅喝了杯茶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这位淑妃娘娘到底什么意思?”
昭韵宜往淑妃离去的方向看去一眼:“不知道,就这个吧。”
随意捞起副耳坠,塞进素玉手里,不消片刻,梳妆理鬓,换完新衣,她便收拾好了。
阳光火辣辣凝聚在头顶,灼烧肌肤,见昭仪娘娘出来,宫女太监们立即围过去。
昭仪娘娘乘坐步辇穿行于宫道内,宫人妃嫔路过无不停步垂首。
“娘娘小心。”
昭韵宜扶住素玉的手,整理裙裾间,耳边响起素玉的惊呼。
“奇了怪,怎又碰见了?”
淑妃一身湖蓝裙衫配素净玉坠,手提食个木盒子,转身往回走。
昭韵宜抬头视线正好与淑妃对上。
她看见了她,冲她微微一笑,越走越近,那个方向,似乎正奔她而来。
第43章 香盖 “害怕了吗?”
昭韵宜颔首:“淑妃娘娘。”
淑妃微微一笑:“可巧,在这儿又碰见昭仪妹妹。”
昭韵宜垂眼,视线划过淑妃略显凌乱的衣裙,又和淑妃碰在一起。
听她捏着衣袖,目光晃了晃问:“妹妹也过来寻陛下?”
“昭仪娘娘— —”
一记呼唤声却在此时传过来,打断淑妃言语。
全德福笑的殷切,垂首臂弯夹着拂尘快步向这边靠近:“昭仪娘娘,淑妃娘娘。”
“全公公,您这是?”
全德福恭敬地道:“回淑妃娘娘,陛下见昭仪娘娘到了,正催奴才快些带路请娘娘过去呢。”
“娘娘,这边请。”说着侧身让开路。
“原陛下又宣了昭仪妹妹前来。”
淑妃望向不远处的建筑,笑着道:“那妹妹便先快些去吧,不好让陛下久等,姐姐就先不打扰了。”
说着,就带婢女兰儿离了去。
昭韵宜不露声色收回落于淑妃身上的视线,几人一同离去,身影渐远。
兰儿跟在淑妃身后,瘪着嘴道:“方才娘娘何用同她如此客气,上回您好心好意请她前去吃茶,她倒好,推辞不肯。”
“您才刚刚大病初愈,好不容易能够见见陛下,平日陛下都那般宠爱她了,就连这一会儿,她竟也不放过,要来同娘娘争抢。”
淑妃眉眼间逐渐浮上层淡淡的忧愁,回头望了眼那被内侍恭敬迎入殿门的身影,殿门复合,便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淑妃叹息:“也不知道本宫日后能不能够有机会似她半分得到陛下恩宠。”
看着淑妃忧伤的面庞,兰儿心里不好受,几步间,她把那食盒拎在手里:“一定会有的,娘娘莫要伤心了,您身子刚好,再者,这种事情原也急不得。”
淑妃没有作声,兰儿八岁起便陪伴在淑妃身边,她见不到淑妃如此伤心。
想了想,提议:“娘娘,不如奴婢待会儿……就书信一封给府上寄过去,夫人和老爷如此疼爱娘娘,知道后,也一定会为您出谋划策的!”
淑妃眸子亮起来,犹豫片刻,还是拒绝道:“不可,父亲和母亲本就忙碌,切莫再因本宫的事给他们增添麻烦。”
却被兰儿信誓旦旦的声音打断:“娘娘怎会如此以为,夫人和老爷疼爱您还来不及,如果知道娘娘这样想,心中定会难过的。”
“再说了,我们常府上上下下有谁不期盼娘娘在宫里得能够得到宠爱,光耀门楣,娘娘的事,不就是常府份内的事吗,娘娘可千万别再这样想了。”
婢女劝慰话声在侧,淑妃应了声,因这段话,脸上缓缓露出笑意。
……
朱玉赤壁在侧,穿过四通八达的回廊,昭韵宜缓缓行至宽阔宁静的殿内。
镶嵌珠玉的长形龙椅上,昭韵宜在空余的半面位子上落座,透过半支起雕窗的下缘,正望见淑妃消失在转角的身影。
烈阳浮顶,金色细芒洋洋洒洒垂落在空气之中,凌郁随之远眺,所及之处空空如也。
“在看什么。”
“陛下一直都在殿内?”昭韵宜注视着凌郁双眸,脑海中飘过淑妃那身略有凌乱的衣裙,不答反问。
半个时辰前,内侍们请昭韵宜前去养心殿,淑妃恰在他们来前不久离去,许是撞上一行人,才来到此处。
“嗯。”凌郁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爱妃怎想起问这个。”
昭韵宜浅笑摇头,没再开口,视线虚虚垂在桌面空荡荡的两个茶杯上,素手轻翻,给他们各自斟了杯茶。
殿内诡异的安静,有些不对劲,凌郁握着手心的茶,视线垂于昭韵宜恬然侧脸,恍然察觉。
全德福候在不远处,听见二人之间的对话,脑袋转了转,垂首上前:“陛下,昭仪娘娘。”
“何事。”
“回陛下,奴才刚刚想起来有件事还未同陛下禀告。”
昭韵宜眸子半抬,朝全德福的方向看去。
下一瞬,几乎一长串没有停顿的话语响在大殿内:“方才淑妃娘娘曾前来养心殿求见,想要给陛下送点心,可陛下早早便有过吩咐,没有陛下的允许不许任何人入殿,淑妃娘娘突然前来,奴才想来想去,还是命人把淑妃娘娘拦在了殿外,刚刚一时忘记这件事,还未曾同陛下回禀。”
凌郁还以为是什么,不想竟为这样的小事,随意摆摆手。
全德福弯腰垂首,快步退出殿外。
昭韵宜抿了口茶,丝丝凉意入口,馥郁清新的玫瑰香,女郎眼内带了笑意。
“爱妃……”
“嗯?”她微微仰头,眼中浸着若有若无的笑。
不知从何时起,殿内那股凝滞的氛围早已消失不见。
凌郁看在眼内,不觉闭上嘴。
……
昭韵宜半支着头,倚着坐在铺有软垫的椅子上,她身前摆着张桌子,上面叠了各种各样的诗集赋论,她执起笔,颇有兴致照着临摹。
一连两日,陛下喊她前来伴书,其实也不算。
既不用她研墨记录,又不用她侍奉身侧,反而给她搬了这张桌子来,只吩咐让她静静待着。
这里归纳的书应有尽有,从小跟在父亲母亲身边,昭韵宜便在学堂内同其他玩伴一起读书,只不过后来家里落魄,她就没了机会再去学堂。
此后与叔叔婶婶在一起的时日她虽然不曾记得,可她想,两位长辈应该待她还不错。
这些书籍上的字,她全部认得,可见后来功课不曾荒废。
挑选了一篇赋论,昭韵宜翻开细细地读。
青炉内燃着熏香,丝丝缕缕的烟飘散开来,又渐渐匿迹模糊与明亮光线间。
殿内熏了香,并不浓烈,聊胜于无,却与先前燃着的不同,闻起来,似乎少了一丝淡淡的木质气味。
叮咣的噪音突然袭来,兀然响彻于宁静止水的大殿。
昭韵宜循着声音望去,“磕哒— —”有什么东西碰撞发出的轻音,阻止她视线。
随之往下,落于那块滚到案前脚凳,碰出轻音的圆形镂空炉盖。
方才,宫女正使香箸拨弄炉内的香条,一时不察,凝固的香块弹溅烫到她手背。
吃痛松手,香箸掉落在地,用力甩开,又扯翻了香炉。
“陛下饶命— —”宫女哆哆嗦嗦伏在地面,砰、砰、砰地磕头。
昭韵宜看着案边沾有香灰的炉鼎,俯下身子,朝之伸去。
距离不及半寸,突然顿住。
一只手倏地横过来,在半空中攥住了她手腕,令她动弹不得。
“别碰,脏了手。”
凌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昭韵宜身侧,半蹲下去,和她视线齐平。
长眼色的内侍上前,快速将其拿离,以防碍到主子们的眼。
帝王眸内隐起戾气,凛冽的目光横扫在殿内。
宫人们自发俯首跪地,死死低垂下头。
陛下又动怒了,今日不知道还会有谁遭殃,宫人们眼露惊惧怕,心脏都要跳出去,害怕下一个便是自己小命不保。
全德福一入殿,便听见帝王冷声命令:“拖出去。”
昭韵宜仰头,她坐在下面,凌郁站在她旁边,身量倾长,她用力看去,也只能堪堪望见他蕴含薄怒的侧脸。
殿内沉顿窒息之感扑面而来,令人之敢小口小口的呼吸。
衣袖被扯了扯,轻微的动作,凌郁低头,却见昭韵宜正一动不动望着他。
昭韵宜仰头,一只手轻攥着凌郁衣袖,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望着他。
无声的对视里,又轻轻晃了几下。
“还不赶紧把人给拖出去— —”全德福连连催促着,一声响起来。
他催促的动作葛地一滞,朝声源处看去,确信没听错,方才就是陛下的声音,
“陛下?那……这宫女?”
静默良久。
“带出去,别再出现在养心殿。”陛下发了话,意思天差地壤。
全德福麻溜应是,指挥宫人收拾干净,忙不迭领着人出去了。
宽阔的大殿内,瞬间只剩下两人。
帝王眼内戾气未退,被拉着坐下。
“陛下,臣妾方才看到这篇赋论,有句话却有些看不懂,陛下可否替臣妾看看。”
凌郁一言不发,捏起那只尚有余温的毛笔,指腹印在上面,用力碾了下。
眸光沉沉落在那堆毫无章法堆叠的纸面。
殿内静默良久。
“害怕了吗?”
昭韵宜静静坐着,突听他问,与她设想的全都不同,竟是这样的一句。
她侧首看去,他低着头,视线并不看她,星星点点的光洒落下来,模糊了他一双幽暗瞳孔眸子,令人看不清楚他心中所想。
“臣妾并没有害怕。”昭韵宜很认真回答。
“是吗,可你似乎……”在抖。
“这样吗。”说着,昭韵宜伸出方才那只手,就和刚刚一样,捏住他衣袖,摇了几下。
轻轻地问:“陛下可感受到了?”
衣料摩擦过手腕,丝丝缕缕的痒,晃荡在胳膊周围,也让凌郁无声吞下后两个字。
“陛下莫要胡思乱想。”
轻音浅笑声乍然跳跃入耳,凌郁抿唇,微微别开眼。
昭韵宜一张张叠起案面散落的纸张,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过了会儿,却听他的声音再度响在耳畔。
又重复问,似乎带着些偏执。
“永远也不会吗?”
昭韵宜听他道,掀起眼皮,与他的视线交错在一起。
定定又隐约萦绕着些道不明说不清的意味,似乎想透过她这双眼看见什么。
强烈直白的,令昭韵宜恍然愣住。
“陛下可会伤害臣妾?”她茫然眨了下眼,反而问。
……
将军府。
穿过一片碎石铺就郁郁葱葱的小路,布置温馨的庭院呈现在眼前。
园内四方花圃栽种着四时盛开的奇花异草,远远望过去,好像一匹稠丽多彩的花卷。
织碎的光芒透过叶隙,晃晃悠悠露出树下一双圆圆的杏眼。
少女眸中略有急迫,昂着头,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紧紧皱在一起,眼睛一眨不眨往树上瞅。
风筝困于树杈间,只留半张纸架和一小段晶莹丝线露在外面,勾着人的视线。
少女站在树下,双手用力蜷着裙边,面色尽显懊恼。
“小姐,要不……我们去外找把梯子,踩着梯子上去,一下就能把那风筝拿下来了!”
“不行。”晏婳坚定地摇头:“若是拿梯子,会被人发现的。”
丫鬟不出声了,别看她家小姐呆呆的,可在这种事情上,脑子却比谁都灵光呢。
只是,风筝可怎么办。
方才她们想偷偷溜出府,好不容易寻来这风筝,哪曾想,还不等藏起带出去,鱼线就断了。
还好院子里栽了颗树,风筝困在树杈上,总比飞到天上去,摸不着被人发现了强。
“可小姐,够不下来,早一些晚一些,待会儿也会被发现的。”丫鬟沮丧着,突然瞥到外面的身影,眼睛一亮:“小姐,少爷回来了!”
话落刹那,身边已不见晏婳身影,少女噔噔噔跑过去,把人拉到树下。
指着树杈,示意他看。
晏惊禾:“……”
片刻后,他从树上下来,拍了拍衣袍,把风筝递给她,抱臂皱眉瞧着她:“又要乱跑,才半日就把府医说的话全都忘了。”
“少爷就别训小姐了,日日待在府里,哪都不能去,这样闷着,病更加不容易好。”
晏婳虽然没有出声,却低头一个劲儿点着脑袋,看起来很是认可婢女说的话。
看着脚尖,听头顶的声音突然响起来:“伸手。”
她照做,一袋东西落到手心,沉甸甸的。
晏婳脑子顿了顿,埋头拆开,看见里面的东西,眼睛顷刻亮起来,脸上露出个笑。
她最喜欢吃糖了。
“可不许跟母亲父亲说是我给你的,听见了没,要不下次我就不给你带了。”晏惊禾凶巴巴警告她。
“知道了兄长,我不会说的。”
“那个……”
晏婳嚼着颗糖,就见晏惊禾凑近了些,犹犹豫豫的,她懂了,含着糖模糊不清,指指后面:“父亲睡午觉了,不会出来。”
“谁问了。”晏惊禾松了口气,转身又走回来,摸摸她脑袋:“走了。”
“兄长再见。”晏婳立即应。
“少爷对小姐真贴心,不过小姐总吃糖晚上牙会疼的,下次您还是少让少爷给您带吧。”
晏婳点头,不知听没听见她说的话,捧着糖袋回屋了,连风筝都忘在了脑后。
第44章 啜泣 暮色四合,外面残余的光渐渐暗了……
八月伊始,重重三伏天内,汗渍黏着衣物贴在肌肤上,闷不透气,似将人架在火炉上左右鞭炙的烤。
如此炎热季节内,人们身上穿着便更为轻薄凉快。
时逢新月,尚衣局按例为各宫娘娘裁制新衣。
顶着烈阳一行人来到揽阙宫,宫人们鱼贯而入,跨步迈进飘着丝丝凉意的大殿内。
热气倏然迎面而散。
鞋底踩过泥土,一不留神粘上点点亮色。
八月阳光照拂内,海棠花树隐在光辉内,半面花瓣掉落,新叶长成,粉绿参半交杂在一起,枝头新满,浅浅晃动。
杨奉御屈膝行礼告退,踏出揽阙宫大门,领着宫女们往回走,甬长宫殿内,行至半路,突见一行人迎面走而来,她赶紧领人退避一旁。
“姑姑您瞧,是陛下身边的全总管。”待内侍们过去,宫女边张望边道。
“他们要去哪儿?”
“看那方向,定是揽阙宫了。”
不知全公公现在是因为什么事,想着内侍们空空如也的手心,宫女们心中胡乱猜测,两两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瞧着那群转角渐渐看不清的影子,杨奉御眸色微闪。
全总管来到后宫,定是按陛下旨意行事。
昭仪娘娘一连多日被请去养心殿伴驾,全总管这会儿过来,大概率便是同前几次一样请人过去。
她身在尚衣局,每日同许多人打交道,对这件事略有耳闻,陛下其余谁都没喊,单单只命昭仪娘娘过去。
昭仪娘娘与陛下日夜相伴,情谊日渐深厚,朝夕相处,其他人连陛下的面都难以见到,又如何与之相比。
杨奉御视线落在渐远的一行人身上,回想最近皇宫里发生的事,肩头怂了怂,越发庆幸自己今日来了揽阙宫。
瑶光宫。
罗轻黛半阖着眼倚着在圈椅内,掀起眼皮扫了眼跟前站着的几个宫女。
“怎么不见杨奉御。”
“回贵妃娘娘,御奉大人在忙,命奴婢几人先行将这次的新衣为娘娘送…过来。”
罗轻黛轻睨过去,宫女心虚垂头,失声住嘴,不敢再有所言语。
静默少顷,贵妃娘娘摆摆手,便是命她们放下东西出去的意思。
几名宫女接连应是,放下衣服后,边念叨着奉承讨好的话边急忙离开。
她们去后不久,银香端着那盘衣物走到殿外,随手招来几名院子里扫地宫女。
几名宫女不敢耽搁,连忙过去。
“银香姐姐有何吩咐?”抬头望着站在五层台阶上的银香,一宫女小心翼翼问,话音刚落,手中就被塞进了个木盘。
她垂眼去看,还没等看清什么,头顶声音就已经杨过来。
“娘娘赏赐你们,自行拿去分了。”撂下话银香转头回了殿内。
手里衣料华贵,她们兴许一辈子都穿不上一件。
天大的好事降下来,宫女们险被这份惊喜砸晕了头,一个个接连跪地,高声叩谢贵妃娘娘隆恩。
……
暮色四合,外面残余的光渐渐暗了。
堂内昏暗,烛火幽幽地亮着,地板冰凉,又冷又硬,跪了数日,膝盖麻木到逐渐失去知觉。
微微动弹一下,就似要耗费光全身的力气。
室内寂静,烛火断断续续的晃着,微弱光线自窗缝里挤进来浮在案板上,与张牙舞爪的树影参杂在一起,张着幽幽巨口,活像一只随时跳起要将人吞之入腹的猛兽。
门外窃窃私语的声音忽顿,转而由几句问话声覆盖声,有人过来了。
她眸子半抬,烛火幽幽的晃,扭动不了她半分遐思。
哗啦—哗啦—
锁链缠绕在一起,叮当作响,嘈杂声音转瞬即逝,咔擦— —铁锁开了。
厚重的门板一下子推开,陡峭寒凉的风便莫无缝隙一股脑涌进来,灯芯脆弱凛然跳动了下,不堪一击的折断飘落。
冷寂月光拂来,斜斜打在屋内香案前跪着的那方单薄身影上。
几道影子探进,十几支火烛‘刷’燃起来,整间祠堂瞬间变亮,于长久的黑暗中直晃得昭韵宜狠狠闭了下眼,抬手遮挡。
缓了好久,才渐渐适应着睁开。
不及她有所动作,就被突来的一帮人制住两条手臂。
落在身上的藤条疼极了,一下下,没有削干净的尖勾过皮肉,划在皮肤上不断往外拽。
女子脊背僵直,眉心狠狠蹙在一起,贝齿咬死死咬着下唇,血色渐退。
她想动,可两处肩膀被死死按住,稍有动作,就被狠命毫不留情的往下压。
许看她实在体弱,怕如此下去出事,几番思索后,犹豫着停下。
冷漠的声音在无边黑夜内响起:“昭小姐犯了大错,令侯府失了脸面!罚您在这祠堂内跪着已经是夫人和老爷莫大的仁慈,虽然世子点了头,答应娶您,可您犯下大错为实,怎么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揭过去。”
“这道鞭子扬下去,也不全然因为责罚您,还想让列祖列宗们全都看一看,侯府秉承家规,家训森严,即便迫不得已,也不会轻轻放下。”
“今日这遭鞭刑受着,您心底也莫要因此生出什么怨恨,与这桩婚事相比,已经很是划算了,以后也莫要忘记老爷和夫人的恩泽。”
丫鬟婆子们相继离去。
女郎胳膊发颤半伏在地面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布满额头,嘴唇发白抖着身子慢慢坐起来。
脑子嗡嗡嗡的响,用力辩别着婆子扬声说的那番话。
她在说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懂,她不是已同夫人发过誓,表明她愿意离去,什么都不要。
门板大开,寒凉的风争相恐后往背后皮肉绽开的伤口里钻,慌乱的脚步声响起来,她回头,门框边站着个熟悉身影。
貌美的妇人踉踉跄跄跑进来,想把她扶起。
碰到伤口,痛的女郎倒吸一口凉气。
听人关心地问:“韵宜,你没事吧,都怪姨母,都是姨母害了你。”
妇人声音颤抖着,下一瞬,竟是直接哭了,帕子点面,眼底闪过道精光,控制不住的欣喜。
忧伤和窃喜交替充斥在挤出泪花的美眸里,月影摇晃下,显得她那张脸美艳的脸分外狰狞。
昭韵宜只觉妇人身上花团锦簇的红服越发刺眼,脖颈侧开,让她企图抚摸她脸颊的动作划了个空。
妇人浸在泼天的喜悦里,握住女郎一双手。
双眼放光,激动难掩,搀扶她慢慢起:“韵宜、来韵宜小心些,事情都过去了,总算这些日子的苦不白受。姨母已和老爷求过情,他们也同意让你入府,咱们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往后你便是世子夫人,谁也不敢再欺负你。”
看见她背后那些伤,妇人捂住嘴,惊声怒斥:“那群贱婢怎能对你这样用刑,待会儿你一定要和世子好好说说,如果留疤日后可怎么好。”
“你在说什么。”妇人伸手却被死死按住,女郎看着她,呼吸孱弱的问。
“你还有伤在身,情绪不能过激,你就放心吧,夫人和老爷都答应了,再过不久,你就能嫁……”
妇人嘴巴张张合合,昭韵宜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嫁什么?
她想要仔细去分辨,可那声音却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飘地更远,她什么都听不见了,思绪缭乱被人胡乱扯着,硬生生把人往外拽。
眼皮动了动,睁开眼,满室昏暗的光。
有人凑近,好像说了什么,她没听清,思绪模糊着,额角突突地跳,撑着胳膊想要坐起来。
被人搀扶靠坐在床榻上,喉咙动了动,干哑不已,一杯茶正在此时递到唇边。
朦胧的视线凝聚,昭韵宜茫然无措眨了眨眼,堪堪回神,眸光半抬,一点一点地,划过眼前骨节分明的手,虎口浅浅的疤痕,顺着衣袖逐渐往上。
停在帝王一双忧切眉眼。
凌郁坐在暗影内,高大身影在前,把身后烛火的光亮几乎全都掩了去,照的四周发暗。
“……陛下。”昭韵宜呢喃开口。
短短两个字,不觉间带着隐隐约约的颤,轻散在空气里,沉重的钻进凌郁耳内。
“没事了,朕在,别害怕。”他动作很轻的,将她身子搂在怀内,缓慢地,一下下拍着她单薄瘦削的背。
昭韵宜鼻尖葛然一酸,恍然中,一滴泪滑落,缓缓隐匿与层层堆叠的薄被间。
“怎么哭了。”指尖拭去她眼角的泪。
昭韵宜静静摇头,视线垂在他们相握的手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哭,一时呆愣住。
半杯茶喝下去,才感觉好受了些,凌郁放下茶杯,宫人垂首退下。
“刚刚娘娘梦魇,怎么都叫不醒。”素玉站在床边,心有余悸道。
刚才她真的吓坏了,她亲眼看着昭韵宜躺在床榻内紧紧蹙着眉,陷入梦魇当中,任她怎么都叫不醒,还好此时陛下过来了,后面跟着陈正守。
扎了几针下去,稍作平稳后才幽幽转醒。
昭韵宜往窗外看去,夕阳半落,原来已到暮时。
从养心殿回来,困意翻涌,她不过只是想浅浅睡一觉,不曾想,就睡了这些时辰。
“让陛下担心了。”
近半来月总有几天她睡不安稳,这才问太医院要了安神香,不想今日又犯了毛病。
昭韵宜眸色倦倦,经历方才的梦境,脑袋还有些发沉,整个身子仍觉疲惫。
“方才听宫人讲,最近你总是做噩梦。”
温润如玉的声音在侧,昭韵宜轻轻点头。
“梦见什么了?”听他继续问。
语调如常,好似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问话。
如先前一样轻拥着她,缓缓摩挲她的手背,昭韵宜低着头,神丝游走,没察觉有什么不对。
第45章 念头 他总要亲自再去见见她
攥着皓腕的手愈发地紧,略微有些吃痛,昭韵宜抬起头,转瞬之间,帝王眸色那抹阴鸷之色已然消失不见。
“嗯?”
“忘了。”昭韵宜垂眸,缓慢地道。
她一醒过来,梦境中发那些光影陆离的就事便如潮水般涌退,似盖了厚厚一层迷雾,令她怎么都记不起。
她一想,头便开始突突的疼。
模糊不清的对话传出来,素玉滞了下,小心翼翼抬头向里面望去。
床幔系在两旁,昏黄浑浊的光影覆盖在前,遮挡了里面相互依偎的两道身影。
陛下待娘娘温和,言行举止皆与从前无异,可瞧着这样一副和睦之情,素玉心底反而生出了些忐忑,令她愈发惶恐不安。
可不及她多加思索,帝王的吩咐声已然顺着空气飘过来,打断她沉思。
“娘娘醒了,去将陈正守叫进来。”
素玉脊背突然一阵发凉,再也想不得其他的,赶紧应声去了,跨出寝殿殿门,安慰话语猝不及防从身后的屋子内飘出来,令她步子突然顿了下。
“莫要想了,朕命人做了你爱吃的荔枝酪,待会儿就让他们做一份送过来。”
陛下搂着娘娘,低头询问,而娘娘则是点点头,如此后,殿内复而平静。
压下心头那阵无端而起的不宁心绪,素玉埋头,立即匆匆去了。
……
幽幽古道间,暖风迎散。
今日由黄府设宴,邀请诸位贵女一同来到此地游玩吃茶。
柳枝倚然,穿林打叶,石子投下去,迸溅起几滴冰凉的水花。
“到处找你呢!怎么了?心不在焉的,上次不开心这次也不开心。”
裴莹往后躲,一名紫衫少女笑吟吟坐到她身边,同她一起在草地上屈膝而坐。
随手在旁边拽了两株蒲公英,坐下的同时递给裴莹一个。
裴莹闷头不语,却把蒲公英攥在手心,轻轻一吹,万千绒毛便随风瞬间飞了去。
看裴莹这副模样,黄梦似想起什么,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样子,拉着裴莹一只手
“还在难过呀,可人死不能复生,就算再难过,你嫂嫂…也回不来了呀。”
“别难过了,你看我命人捡了这么多石子来,咱们一会儿比比,看这回谁水漂打的最漂亮!”
两人乃闺中密友,从前黄梦便时常听裴莹提起她的嫂嫂,自然知晓她们情谊深厚。
裴莹下意识就要反驳,刚张嘴,就被身后突起的窃窃私语打断。
“快看她。”
“脏死了。”
打量的视线连同掩扇偷笑声不断飘过来,裴莹扭头朝声源处望去,正见众人将一少女围绕在中间连连夸赞的场景。
巧笑嫣然,好不热闹,对上裴莹看去的视线,少女目不斜视,挑衅一笑。
“她这是?”裴莹眯了眯。
黄梦在一旁解释:“前几天她们家不知道从哪找来一筐荔枝,往宫中献去,很是得宫中那位昭仪的喜欢,你知道这位娘娘吧,陛下最宠爱的妃子。”
“陛下龙颜大悦,就降给了他们些赏赐,阿莹你瞧瞧,这帮人现在就开始捧她了。哼!见风使舵,阿莹,咱们才不理她们!”
……
这厢宴罢,回到府内,裴莹迎面便碰上往外走的的裴庭。
瞧人步履匆匆的样子,裴莹停下来。
“小姐,怎么了?”丫鬟视线来回在中间晃。
裴莹摇头,慢慢收回视线。心头浮起前两日裴庭找她问的话,恍然觉出抹怪异。
那日被叫到书房,看见桌案被风吹开的话册,裴莹控制不住好奇心翻看起来。
不厚的一册,有五年之久的阅历,随意翻翻她就能知道里面在讲什么。
“如何。”
正看着就听身侧传来句问,裴莹吓了一跳,话册险些掉到地上,将那本子光明正大放回去。
静默良久,这才反应过来裴庭在问她话。
看便看了,裴莹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就自己所看的品评道:“根本就是胡扯,先前还那般相爱,怎么可能转头就喜欢上别人…反正我是不信。”
“连你都不信。”
很轻的一句,裴莹没怎么听清,望着裴庭抿唇坐在位子上,她都快怀疑方才没人说话,是她自己听错了。
那日同样奇怪的很,喝了杯茶,问过吴氏近况后,再没有别的,裴庭便吩咐离瞳送她离开,突然把她叫过去,便是为了让她在炎炎夏日里喝上一口刚刚泡好的热茶。
她这位兄长,什么时候竟喜欢看上话本了?
瞧着裴庭身影渐隐在远处,裴莹疑惑更深,百思不解。
奇怪的很,她重重摇了下头,扭头走了。
马车静静停在府门外。
“公子,我们去哪?”里面迟迟没有声音传出,离瞳挠着头询问。
公子这两日行为古怪,令他实在琢磨不透,而这一切从三日前在街上碰见一对祖孙后,似乎更盛。
三日前回裴府的马车上,一个孩童突然闯出来,若非缰绳勒的即时,那孩子怕是要当场丧命。
“谢谢公子。”老妇人拄着拐杖蹒跚过来,连连称谢,看起来,似乎是那孩子祖母。
“大娘,小公子这是怎么了?”离瞳边给银子边问 。
男孩看起来似乎有些呆傻,不哭不闹被老人牵在手里,眼睛直愣愣的。
妇人眼含泪花:“生了场病,一觉醒来就变成这样了,话不会讲,就连人也认不得。”
“大娘别急,小公子这样可爱,相信很快病就能好了。”
离瞳扭头,却见裴庭直愣愣地,视线还凝在走远的小男孩身上。
“公子想吃百花酥?离瞳这就为公子买来。”他立即去了,待买回来,却还见裴庭在原地站着。
那日回府后,公子就命他寻了多名郎中来,他还以为公子生了病,还十分担忧。
裴庭眉心紧锁,端坐靠在马车软垫铺着的车壁上。
“这偌大的京城里,能在陛下身边说上话的统共那么几人,裴大人若有心,又何不去见见宫里那位昭仪娘娘。”
不知不觉间,这句话又耳边响起。
不多时,一声马鸣散在空气里,离瞳驱动马车,朝远边去了。
马车左右不定的晃,穿过闹市,沿街小贩叫卖,裴庭心间宁静万分。
眸色如墨,袖袍下双手悄然攥紧。
是与不是,他总要亲自再去见见她。
裴庭默无声息地想。
第46章 私通 (修)锐利的冷意自眼底透出……
按照往常,每逢七月底,太后便要前往修音寺礼佛。
这场意外突然来临,阻了她前去行程。
快至将去之日,修音庙伙房突起大火,火势迅速蔓延,短短半柱香,几乎烧毁了大半个修音寺。
消息快马加鞭传回来,送至太后手中。
此事一出,寺庙修缮,房屋筑基都需重新构建打造,此一程礼佛自是不能去了。
意外在前,对佛祖虔诚之心却不可因旁事停下,只有一次,耽搁下来,依旧示为对佛祖不敬。
太后亲自写下奏贴一封,命宫人转呈递交去养心殿。
即便去不了修音寺,也要日日燃香抄经,虔心跪拜,侍奉佛祖。
太后身在长寿宫中,因生辰之事才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临近八月中旬,苏太后生辰将至。
往年每至此时,太后离去身在修音寺,自奉一切从简,可这次与过往不同。
苏太后身在皇宫内,操办太后生辰宴一事便落到司礼监头顶。
后宫妃嫔,朝中命妇自要出席,一同举杯为太后娘娘生辰祷告祈福。
近段时日,不时有官员进进出出长寿宫。
放了冰鉴驱暑的殿内,墨迹一笔一划落于竹简上,诗词临摹好,晾干湿墨的间隙,宫人自外面进来。
“启禀娘娘,司礼监派了人来,想要征询娘娘关于太后娘娘生辰宴的事。”
司礼监为太后娘娘筹办生辰宴,定然要事事细致周到。
鼓乐歌舞、前来贵客,还有酒水茶点无一不可遗漏在外,排查清除各项隐患,乃他们份内例查本责。
从前便发生过因食物过敏病重身亡的例子,前车之鉴在前,更为谨慎。
昭韵宜抬起身子,听得宫女垂禀。
司礼监行事前,必要先问过太后娘娘,听得吩咐,才能着手做。
可眼下……窗外落日之景映在眼前,昭韵宜微微皱起眉。
浮云堆聚在天边,影影绰绰勾出半边圆形轮廓,渐有凉风拂来,白昼最后几片光亮也快消失在幕影内。
罢了,早晚都会问。
“宣。”
宫女得令前去接应,看见来人‘奇怪’穿着,心里打量一番,把宫牌还回去,飞速垂眼:“大人,这边请。”
越往里走,越足以窥见整座宫殿的金碧辉煌。
“那是?”
宫女顺势而望,一颗高大粗壮的树由此入眼,笑着回:“海棠花树,乃我们娘娘入宫当日陛下就为娘娘亲手栽种的。”
“当日。”
宫女点头,走进殿内,朝翻书的女郎道:“娘娘,司礼监的人到了。”
昭韵宜还没应,那人已弯下了腰,清冷低沉的声音随之响彻在殿内。
“微臣参见昭仪娘娘。”
这声音……
昭韵宜半抬的眸子一顿,男人缓缓直腰,露出那张让她曾有过些许不悦的脸。
门外欢乐的声音由远及近:“娘娘,那只翠鸟活了呢,刚刚奴婢去瞧过,现在已经可以进……食。”
素玉端着茶水,临到门前声音忽地滞住,看清殿内情形,心头一愣,却已快步走到昭韵宜身边。
“娘娘……”她站在一旁,眼中不觉带了防备。
面上露有未来得及掩饰的紧张,连同昭韵宜望来时平静如水的模样一并而来,裴庭手心紧了紧,默不作声将这一切看在眼内。
对于裴庭的出现,昭韵宜心中略起疑惑,方才她看过那块令牌,归属司礼监。
可,那本奏折上右下角的署名在脑海里一晃而过,她记得,他该当为礼部的人。
察觉出她投在他身上的目光,裴庭眸光微动。
疑惑当前,昭韵宜问话。
“回……”裴庭刚有所动作,前头声音响起。
“就站那吧,不必上前了。”淡漠至极的一声,言罢垂首,看也不看他。
“……是。”裴庭按在袖子上的指尖紧了紧,生生顿住迈出去的半只脚。
垂眼同时,视线划过昭韵宜手边的竹简。
字迹半干,一撇一捺规范有力,没有几年功底,定然练不出来。
她何时习得这样一手好字,他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裴庭心头微微震动,思绪缭乱游离。
……
灵华宫。
苏念蓉歪坐在圈椅内,目露凶光,拿着竹签复而周始,一遍遍恶狠狠扎着盘子内分成七瓣的苹果。
苏太后生辰将至,她不必再呆在长寿宫跟在太后身边日日抄写佛经,前些日子就回到了灵华宫。
“娘娘,苹果有什么好吃的,您尝尝这个。”宫女平儿小心翼翼建议,边说边将一盘葡萄端到苏念蓉手边。
苏念蓉没好气的摆手:“拿走!”
丽嫔娘娘还在气头上,缘由吗,整个皇宫上下都清楚不过,不过还是先前那点事儿。
宫女默默止住嘴,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
苏念蓉怒目圆睁盯着盘子内全身被扎成筛子的果肉,双手死死攥在一起,用力到指尖逐渐泛白。
她哪里不好,有哪点比不过她,为什么偏偏陛下眼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为何那么多人弹劾,到头来,她还能一点事都没有!
现在夜间霸占着陛下还不够,如今更连青天白日也不放过,依她看,说是妖妃,都是便宜她了。
简直荒唐至极!
她究竟给陛下围了了什么迷魂汤,竟能让陛下蒙了心神对她爱护至此。
还有那些大臣,全都是一群废物!
什么联名奏疏,都是用来骗人的,半点用也没有,亏他们为官几十载,到头来就连一个小小的谣言都搞不定,无用至极!
苏念蓉气愤的一拳头狠狠拍在桌沿上,力气使大了吃痛甩手。
无疑让她更气愤,叉子狠狠扎下去,扑了个空,极度愤怒里,苏念蓉一把挥开那果盘:“贱人!!!”
掷地有声,连同茶盏瓷盘碎裂,刺耳清脆的投在殿内。
‘噼里啪啦’,轰然惊起于寂静大殿。
“丽嫔娘娘息怒——”宫人们齐声,惶恐跪地。
“娘娘— —娘娘— —”
气氛紧张的大殿内,突然传来几声急迫的喊。
另一名贴身宫女杏儿气喘吁吁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娘娘、要事、奴婢,奴婢有要事要禀— —”
“有什么事能比娘娘身子重要,还不赶紧退到一边去。”平儿在一旁疯狂给她使眼色。
丽嫔娘娘一脸不耐,桌角、椅凳、四周大片洒落的瓷器碎片,跟在苏念蓉身边这些年,刚才发生什么,杏儿当然看得出。
“可是娘娘,奴婢再不说恐怕就来不及了!”杏儿面色焦急:“再耽搁下去,等揽阙宫那昭仪的情郎若跑了,那才真的误了大事!”
杏儿顾不得停歇,一气儿说完这些话,连喘都不带喘一下。
“情郎!”平儿失声尖叫:“这样大的事,你可看清了,什么样的男人,是不是个男人?”
“还能有假,男子和女子我岂能分不清,定然是个男子,鬼鬼祟祟的,肯定错不了。”
“自听娘娘吩咐,奴婢便一直盯着那揽阙宫,不想今日正巧撞见,刚刚有个男子去到揽阙宫门外,往宫里不知递了什么。不久里面就出来了名宫女,而后四下张望着偷偷摸摸就把那男人领了进去。”
“递的东西,除了往来信物还能还是什么,杏儿跑得快,那情郎现在肯定还没走,娘娘,我们现在到底怎么办啊?”平儿借着道。
“吵死了。”两个宫女万分激动,苏念蓉面色淡淡的,手中握着把扇子,不紧不慢扇着风。
杏儿平儿相视一眼,对她这副模样惊奇不已:“娘娘?”
苏念蓉支着头,半阖着眼,没去看两名宫女眼内的震惊。
这些日子跟在苏太后身边,虽然受了不少责罚,可她也从中汲取不少教训。
苏太后常常教诲她,人活在世上,做事最忌躁迫,沉下心仔细想,才能做好行稳。
她姑母就要过生辰宴了,如今司礼监出面掌管操办此事,定要挨个宫里派人走动筛查问候娘娘们的忌口喜好。
这不,就连她的宫里,今日上午也来了名官员。
苏念蓉恍然念起,幽幽道:“太后娘娘派去的罢了,司礼监的人,合规合矩,何必多走一遭。”
“可……娘娘,那人好像不是司礼监的,身上连官服都没穿呢。”杏儿弱弱开口。
苏念蓉原本半躺在椅子上,杏儿言罢,她顷刻坐起。
拽着杏儿胳膊激动地问:“没穿官服,你确定?!”
“娘娘放心,奴婢看的真真的,绝对错不了!”
她记得清楚,那男子似乎穿了一身素衣,十分寡淡的颜色。
杏儿每说一字,丽嫔心里越激动一分。
瞪着眼,脸色涨红双手死死攥在一起,一颗心‘咚咚、咚咚’地跳,无法抑制心中喜悦。
揽阙宫的昭仪娘娘孤女出身,乃阖宫上下皆为清楚之事,一介孤女,自没可能来人进宫看望。
连官服都没穿,那便不是司礼监也不是她姑母派去的人,根本连朝中官员也不是。
何况,这时候进宫,苏念蓉朝外面望去,看到外面点点霞光遍布天空的景色,摇晃的一颗心又落下几分。
“娘娘,再不去恐怕就来不及了。”
“对啊娘娘,杏儿说得对,再不去等她警惕反应过来,送那情郎出去,这样的机会咱们可就再难找寻。”
两个宫女劝诫的话语,更加鼓舞她脑中的蠢蠢欲动想法。
情郎,那贱人胆大竟然如此大,在宫中敢公然行此污秽之事。
来路不明的男子与后宫嫔妃在一起,若被发现,就算给她一百张嘴她也分辨不清。
她若不去,此时错过了,又还要多久才能等到如此良机让那贱人倒台,叫陛下彻底对她死心。
苏念蓉暗自窃喜,心里顿时有了主意,立即吩咐:“去,把本宫那支如意水祥云簪找出来,芍粉的那支,最衬本宫,本宫即刻就要戴它去见陛下!”
“是,娘娘,可要奴婢派人去知会太后娘娘一声,”
“也好,现在就去。”
“是,娘娘。”杏儿立即应,刚转身又被苏念蓉喊住。
——
想到待会儿可能发生的事,苏念蓉激动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提着裙摆大步往前跑。
“娘娘,我们真的不先去禀告一下太后娘娘?”
临近养心殿,杏儿担忧的问。
“不许去。”苏念蓉想也不想否决。
姑母只会叫她忍,上两次告诉又怎样,一点起色也没有。
这次,她要靠自己彻底把那贱人拉下水,再也翻不了身!
宫女垂首应是,匆匆跟在身后。
养心殿外,苏念蓉不出意外被拦住。
与以往不同,这次她心里充满底气,昂首朝内侍命令:“本宫有大事要亲口禀告陛下,事关皇室尊严,不,事关皇储!还不赶紧让开,放本宫进去。”
“丽嫔娘娘,您就别为难奴才了。”
“你这小太监,什么意思,不相信我们娘娘的话。”
“还不赶紧让开!”
宫女一左一右训斥。
“丽嫔娘娘息怒,奴才嘴笨一时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别与奴才计较。奴才守在殿前,所行皆按命令行事,实在不敢违抗。”
“你拿陛下压本宫。”
内侍立即垂头:“奴才不敢,只不过实在不敢违反命令。”
丽嫔似乎听了进去,竟是转口:“陛下的命令,本宫也不好违背,那便算了。”
“丽嫔娘娘慢走。”
内侍身后就是殿门,他弯腰之际,似乎有什么略过去,待他回神,面前已没了丽嫔身影。
哒、哒、哒的动静传过来,全德福顷刻望去。
“大胆,谁敢擅闯养心殿…这…丽嫔娘娘?”全德福微愣。
苏念蓉几乎是跑着进殿的,‘扑通’一声,眼含泪花直跪下去。
太监宫女紧跟着追上来,顿在门口,犹犹豫豫不敢进。
“陛下,臣妾有一事相禀,与昭仪娘娘有关。”
苏念蓉面色焦急,全德福正要喊人把她带走,突听丽嫔面色焦急开口。
他眼皮狠狠一跳,帝王冷冰冰的命令响起来。
眼睛眨也不眨,甚至连头都没抬。
“丽嫔娘娘,请吧。”
苏念蓉看在眼内,绷紧了身子,昂首挺胸,尽量温柔楚楚道:“陛下,臣妾的确有极其重要的事要禀告。”
无人作应,她径直扬声:“昭昭仪她背叛陛下,暗中和情郎私会,陛下您切莫再被她欺骗了啊。”
“放肆!陛下面前胡言乱语,还不赶紧把丽嫔娘娘带出去。”
宫人们得令,不断靠近。
苏念蓉故作镇静,眼尾含泪,声音楚楚飞速道:“臣妾句句属实,岂敢用此等大事蒙骗陛下,何况臣妾身边的宫女亲眼所见,半炷香前那情郎就进了去,是与不是,陛下派人去揽阙宫瞧上一瞧……”
话至此,苏念蓉声音定住。
一名宫人慌慌张张跑进来,全公公下来又上去,附耳不知同陛下说了什么,殿内周遭的空气猛然一沉,她呼吸顿滞。
帝王半掀眼皮,锐利的冷意自眼底透出,只看上一眼,全德福惊惧低头。
“启禀公公,方才传来消息,一炷香前裴大人似乎进了宫。”
回想陛下近月所作所为,全德福头低的不能再低,裴大人去了何处,但愿不是他心中所想那样。
陛下生气了,苏念蓉顷刻察觉出,心中狂喜。
她方要启唇,就见帝王突然起身。
空荡荡的风袭来,她回头望,也仅仅只看见殿门一角的残影。
陛下如此,定然心生暴怒。
与人私通的妃子能有什么好下场,昭韵宜,她要完了。
“陛下您等等臣妾啊,陛下— —”苏念蓉不可遏制地窃笑,娇滴滴擦擦眼角的泪,扭头追去。
第47章 冷意 到朕身边来
光线微暗的室内,收起记录册子,又讨要喝了半盏茶,来人自该主动请退。
裴庭却站着迟迟未动,拿起放在桌上的物品,转而颔首:“请娘娘过目。”
方才询问喜好,裴庭每问一句,素玉就抢着代昭韵宜回,方才几息间,他们基本没怎么交流。
短暂的宁静,素玉硬着头皮上前,迅速抽过盖着层薄布的方盘,回到昭韵宜身侧,便站着不动了。
“请娘娘一看,有哪里需要改。”沉稳的声音落下。
素玉指尖顿了顿,抬起胳膊,掀开那方薄布,便露出木盘内盛叠规矩的衣裙。
裴庭余光瞧着,心中微起波澜。
她精心为他置办墨宝,作为回礼,他便送她一套衣裙。他打听过,这浮光锦便是当下京城里最受贵女们喜爱的料子。
她向来喜欢素色,他挑选时特加留意,买来这块青松韵蕴的料子。
温婉雅致,不失华色,最为衬她,也,最得她欢心。
裴庭垂下眼帘,紧张又期待昭韵宜看到这套衣裙欢喜的模样,手掌虚攥成拳,缓缓忐忑抬眼。
衣裙素净,整体看过去,除了块干净泛有光泽的料子,其它的,几乎没有半点可取之处。
兴致索然的模样裴庭全部看在眼内,薄唇微微抿紧。
“这也是太后娘娘的吩咐?”昭韵宜堪堪扫了眼,半惑半解问。
不是,她便不收了吗,裴庭便道:“回娘娘,正是。”
太后娘娘的心思当真奇特,次次不同,昭韵宜所以然地想。
官员站在大殿中央,几乎把殿外大片大片的金辉全部遮挡没了,他在那一站着,殿内光线黯淡。
昭韵宜不满蹙眉抬眸朝他看去眼。
昭韵宜面色本就平淡如常,如今→增添一抹不耐,细小微妙的转变裴庭全部看在眼内,心头少有怔愣。
“娘娘哪里不满意,微臣这就拿去命人改。”他瞬间开口,说完,又不免觉忽自相矛盾,打着太后娘娘吩咐的由头,又岂能随意收回。
“臣……”
“裴大人,你该离开了。”
裴庭想要解释什么,骤然被打断。
他还不想离开,越是想,这个念头在心里愈发浓烈。
素玉自觉上前半步,倾身做请。
裴庭今日进宫,一直未有机会和昭韵宜好好说说话,余光瞥见外面值守的宫人款步离去,裴庭开口刚说了个你字,又叫复而进殿的宫女阻断在喉。
前几日昭韵宜在宫道里捡起的那只翠鸟活过来,宫女来报,那鸟刚刚似乎受了刺激,一直在笼子里胡乱撞。
再撞下去,她们怕出什么意外,便赶紧过来呈禀昭仪娘娘。
“好不容易活的,娘娘我们赶紧去看看吧。”素玉顺势建议。
她不清楚裴公子为何屡屡找借口不肯离开,原本都要走了,偏生要喝杯茶,可她不能再继续看着娘娘同他相处一室。
素玉觉出裴庭看昭韵宜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对劲,再待下去,保不齐会说出什么胡话。
昭韵宜沉吟少顷,起身:“也好,就去看看。”
素玉跟在昭韵宜后面往,跨出门槛,顺着长廊还没走几步就迫不得已停下。
“昭仪娘娘,等等。”裴庭挡在她们面前。
心头的不安越发浓厚,素玉心生不妙。
裴庭神色复杂,不加避讳,深深瞧着对面。
昭韵宜蹙眉,敛眸呵斥:“放肆!”
裴庭追来瞬间,她便往后退去,瞬间拉开他们之间距离,几根瑶柱遮掩的屋檐下,二人彼此相互望着,欲语还休。
怎么看怎么刺眼。
这一幕,恰被院门外到来之人瞧在眼内。
前面的陛下健步如飞,袍角猎猎,即便她大步跑中间也差了好长一段距离。
苏念蓉大口大口喘着气,扶稳发间插着的芍粉发簪,时刻谨记要在陛下面前展现出她最动人的一面。
风呼啸掠耳,花木游移,她跟在陛下身后,平常接近半个时辰的路程硬是生生缩短成了一盏茶。
没想到方进到殿内,就瞧见这样一副场面,倒省了她派人去找。
望着廊檐下背对院门而立挡在昭韵宜身前的素衫男子,苏念蓉心中阵阵惊诧,竟然真让杏儿说对了,揽阙宫当真进了个男人。
凌郁眸色如墨,目光沉沉定在延廊内那双挨得极近的,几乎就快碰到一起的袖摆。
院门并非建在大殿对面,而是选而建在了稍右侧,站在这里,足以让凌郁将前面的景象悉数收进眼底。
她今日穿了件楹紫织锦珍珠坠地长裙,而她对面的男人则同样为一身素衣墨袍。
宁伯侯府世子与世子夫人琴瑟和鸣,志趣相投,堪称良配。
这句话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垂下眼皮,覆盖了眸内快要溢出的阴鸷。
来的一路上,全德福心里不停暗自祈祷,希望这一切只是个误会,裴庭进宫也是因为旁的,并非过来昭仪娘娘这。
希望待会儿能够平安无事。
临到门前,看着院内景象,全德福老眼昏花,险些晕厥了去。
那那、那裴大人胆子怎就这么大,一声不响竟然真的就敢偷偷来见昭仪娘娘。
晚霞余晖布满蓝天,淡薄轻柔的紫粉霞光洒满大地,空中沥沥微风甚乎微妙,裹挟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意味。
苏念蓉目光划过帝王青筋隐露的颈脉,没错过刚才凌郁生生顿住的脚步。
自然而然把这一切全部归结为了陛下看到嫔妃和外男私相授受的勃然震怒。
她眸子一转,幽幽开口,抬手惊呼作掩:“臣妾只是担忧昭仪妹妹,怕她被别有用心的人哄骗就此酿下大错,这才急忙前去向陛下请示,没曾想,昭仪妹妹竟真的、真的与别的男子存有私情,她怎对得起陛下那般倾心相待。”
烦躁的声音源源不断余散在四周,心底翻起一层层戾意。
苏念蓉瞧不见凌郁面色,心中早已迫不及待看见待会昭韵宜被打进冷宫或处以极刑的场面。
她犯险做了这些,不就是为了亲眼见到她悲惨下场。
“昭仪妹妹,你……怎么会。”猝然长声落在耳畔。
昭韵宜侧眸望去,目光一点点堆聚在院门处。
那人,是陛下。
视线继续往旁边滑,与开口扬眉挑衅的苏念蓉对上。
凌郁跨过门槛,苏念蓉被他似有似无睨来的凛冽目光看得嘴角抿起,颤抖缩头。
凌郁不疾不徐迈步入院,方才在风中吹乱的衣摆早已端端正正,一丝不苟的贴合在身上。
抬阶而上,金纹墨袍的身影游荡穿过一根根拢在夕阳内的暗色红柱。
周身静默,却在无形中予人深深压迫之感。
三米开外的庭廊内,他突然停下来,目光定定看向对面挨得极近的两个身影。
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一路走过来,他内心有多么慌乱。
此刻看着对面朝他望来那人,胳膊微不可查的抖动,负在背后,他反而停下。
戏谑嘲讽的视线轻睨看向稍稍靠前站着的人,唇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泠然开口:“到朕身边来。”
低沉缓慢的声音杨过去,裴庭肩臂抖了抖,手掌缓握成拳。
偏偏在此时,昭韵宜有了动作。
眼睛内的光刹那间亮起来,绕过他身侧,朝他后方奔去。
灼灼在侧,刺痛了裴庭的眼。
凌郁出现刹那,他就已悄悄往昭韵宜右侧挡去些,可惜,没有用。
裴庭恍惚了瞬,不知如何想的,在昭韵宜紧接着脱口而出,眼底浮现出一层悲忸:“娘娘果真将从前的事全都忘了吗?”
几乎刹那,铺天盖地的阴泠爆发自背后压过来,裴庭当然有所察觉,身子纹丝未动地站着。
她没有选,他便还有机会。
可昭韵宜唇边明晃晃的笑却让裴庭不得再自欺欺人。
他紧紧盯那双不能再熟悉的微微上挑的狐狸眼,想从中看出些什么,哪怕是一丝犹豫、停顿也好,可惜什么都没有。
只能眼睁睁瞧她笑着,不带半分犹豫小跑着与他擦身而过。
朝谁而去,不言而喻。
裴庭咬紧牙关,擦肩刹那,突然伸出胳膊,却被素玉眼疾手快撞开,落到一旁,身形晃荡,扑了个空。
“陛下。”
昭韵宜刚凑近,就被帝王有力的手臂揽过去。
她就要往凌郁身侧站去,可身前的陛下手中动作却是未停。
大掌揽住她肩头,顺着腰线一点一点往下,夏季的衣裙布料轻薄,被他缓缓摩擦过的地方更加滚烫,让昭韵宜忍不住颤栗。
指尖划过整个背部,到了腰际终于停下,按住纤细腰肢,牢牢扣紧,轻轻一勾,就把人带进怀内。
距离猝不及防的拉进,昭韵宜还没从凌郁突然的动作中回神,额头便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了下,印上一个冰凉的吻。
可,这是院子,旁边还有人在瞧。
昭韵宜乌眸轻颤,脸颊忽然有些烫,想往后稍微退去些,这才发现自己丝毫动弹不得。
扣在腰肢上的大掌按的越发紧,牢牢梏紧。
热度透过微乎甚微的薄薄布料,似烙印不断朝肌肤相贴,滚烫的热度乍然传来,令人使无意识瑟缩了下。
她被按在怀内,埋首在他带着衣襟内,独属于他的气息不留一丝缝隙的将她五感全部牢牢占据。
昭韵宜目光垂落于横在她腰肢上硬邦邦的手臂,靠在他怀内,微微仰头,却只能看见帝王绷紧的下颚。
“娘娘小心— —”割裂的惊呼声响在后方。
昭韵宜抬睫望去,两名宫女扶住腿脚发软摇摇欲坠的苏念蓉,紧张的把人扶稳。
方才那两声惊呼便是出自她们的口。
而后者则怒目圆睁朝她方向望来,满脸不可置信。
裴庭瞳孔狠狠一缩,将方才的一幕没有半分遗漏看在眼内,双手逐渐紧攥成拳。
陛下为君,他为臣,陛下站在眼前,作为臣子,他必须前去行礼。
裴庭僵硬着步子过去,避开视线不去看面前相拥的一双璧人。
“微臣参见陛下。”
凌郁漫不经心挽弄着昭韵宜垂落的鬓发,微凉的指骨自耳廓划过,徒留丝丝绯红。
“裴卿怎会出现在此。”帝王沉缓的声音钻进昭韵宜耳内,听起来莫不过寻常。
倚在怀内,她看不见凌郁面色,也自然不知道他落在裴庭身上的漠然视线,冷的似冰。
“回陛下。”裴庭艰涩开口:“臣奉司礼监林大人之命,前来询问昭仪娘娘有关太后娘娘生辰宴一事。”
“林大人。”
“是。”
凌郁眼底布满冷意:“是吗,可朕怎么记得,长寿宫寿宴一事并未交由礼部负责。”
越避退,相拥的身影越是往他视线里钻,裴庭牙关咬紧:“回陛下,是司礼监人手不够,才从礼部挑了些人手。”
“裴卿这一身?”帝王视线上下扫过他一身衣裳。
裴庭镇定自若颔首:“下人洒了菜汤,事情急,不敢耽搁,陛下恕罪。”
“这样啊。”帝王声音意味深长。
怀内的人突然动了下。
“怎么了?”凌郁低头。
一说话,他的气息便喷薄在她耳边,很重,激起昭韵宜心头密密麻麻的痒意。
天气正热,他们还贴得这样近,昭韵宜身上起了层薄薄的细汗。
她本想悄悄退开一些,动作已经很轻,却还是被他察觉。
眼下情况特殊,还有外人在这,昭韵宜低了眼帘,重新将脸埋回去。
“都怪朕,把爱妃搂的太紧。”
隐隐约约的笑声飘来,昭韵宜红了耳垂,指尖虚攥着凌郁衣襟。
裴庭就在跟前,离得近,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落于他眼内,女郎没有拒绝,贴得更紧,细微动作,好似给了他当头一棒。
“裴卿还有事。”突见帝王凌戾的目光扫视而来。
裴庭掌心紧紧握着,攥到胳膊发颤,最后倏然松开:“微臣告退。”
全德福喊了几名宫人,连同不知什么瘫软在地的苏念蓉也一起送了出去,自己亦默默退到一旁。
陛下好似有点不对劲,过于安静了些,拥着她一言不发。
很轻巧地,昭韵宜就从凌郁怀内退出去。
帝王浑身上下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漆黑的眸低垂落在地面,神色冷的吓人。好似游走在暗处的猛兽,一不留心,就会扑上来,把猎物拆之入腹。
这样的陛下,昭韵宜从未见过。
呼吸一滞,喃喃失声:“陛下。”
闷热的风将那丝细微的动静传送入耳,凌郁眸光微闪,更近一步,两指捻住昭韵宜的下巴,微微用力抬起。
俊美的面容在她眼前放大,径直吻住她双唇。
他的动作突然,昭韵宜唇瓣无意识分离,贝齿撬开,更方便于他长驱而入。
他吻的又急又烈,毫无章法,混沌视线迷蒙了层水雾,昭韵宜不知该如何安抚,只得缓缓抬起手臂,攀住他肩颈,试探回应着伸出舌尖。
柔软轻触,好似一把烈柴,把凌郁心头那抹浓烈郁积的不安燃烧的更加旺盛,他压住她的后脑,吻的更深。
气息错乱着吞吐交互,昭韵宜软了腰肢,控制不住向下塌,下一瞬又被紧扣着带回怀内。
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背部抵到坚硬的柱子上,被抱着轻轻往上一提,坐在柱角和长椅夹角狭小的间隙。
倾长的身姿压下来,遮挡了后面所有光线,她揪着他胸膛处一小片衣襟,眼尾不觉含了湿润。
——
“裴大人,您的册子?”
见人出来,宫人赶紧迎上去,瞧着裴庭空无一物的手心,疑惑地问,触及男人眼底的猩红,默默住口。
方才走到半路,裴庭想起那记录册还没拿,便按原路折返。
却没想到,再次折返,看到的竟然是那样一副场景。
他的妻子被另一个男人堂而皇之的按在怀内,吻的眼尾绯红。
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想起方才所见,裴庭狠狠闭了闭眼,手臂青筋暴起,掩藏在袖底。
“裴大人?”
裴庭重新睁眼,步伐缭乱地低头快速离开。
宫人古怪看去眼,摇摇头跟着去了。
困在这方阴影内,四周黄昏的光线全部被遮挡,昏暗笼罩也抽去了凌郁脑海里最后一丝理智。
院落外的声音消失了,他却没放开手,甚至吻的更加用力,也没有注意到胸膛前轻微推阻的动作。
他们又见了面,那个人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她会不会……
想到这,戾气陡然增生,手下越不知轻重。
昭韵宜被迫仰着头,舌尖被吸吮的发麻,眼尾的泪也逐渐蓄的更多。
无以言说的戾气席卷,断断续续刺激着她的神经。
湿咸的气息陡猝然在口中化开,晦暗漆黑的眸内冲拨进一缕清明,凌郁低眸,视线落于她下巴上那颗悬而未滴的泪。
暴戾的气息霎时消失的一干二净,理智回笼,他急忙拭去她面上的泪珠。
擦了又擦,一颗颗砸下来,怎么也擦不干。
他后知后觉抬起袖子,翻折出里面那段,轻这力度给她慢慢地擦。
过了会儿,女郎止住哭泣,视线仍低垂着。
昭韵宜双手攥在一起,轻吸鼻子:“陛下刚刚好凶。”
凌郁动作一顿。
橙红夕阳倾泻,斜斜照亮了大半个延廊,余晖暖霞照的她眼尾睑潋泪花轻颤。
纤云聚拢,温和的光束照在她颈侧,眼畔,还有…蕴藏未滴的泪。
“抱歉。”凌郁低眉垂首。
今日,终归是他失控了。
是他不好,可每每想到他们过去朝夕相处,他便嫉妒的发疯,心中的暴虐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
缓了会儿,昭韵宜心绪渐渐平复,注意到方才凌郁的不对劲。
她扯住他衣袖,轻轻问:“陛下是有什么心事么?”
刚刚的他,令她陌生。
除了这个外,昭韵宜没有别的猜测,低着头,转而对上他晦涩难懂的目光。
一双乌澄澄的眸子静静望过来,凌郁兀自低眸错开,将人轻揽在肩头。
“没有。”
夕阳渐退,墙面又恢复最初的黯淡,凌郁五指微拢住女郎的肩,须臾间,很轻的道。
丽嫔娘娘几乎被半架半抬着回了灵华宫,不久前还有不少宫女太监曾看见她进了养心殿,并和陛下一同去了揽阙宫。
兰儿打探消息回来,给淑妃斟了杯茶:“听那些宫人讲,据说是丽嫔娘娘揭发昭仪娘娘与人私通,结果出了差错,不知怎么就突然晕厥了去。”
淑妃眸光微动,朝兰儿看过去:“私通?陛下如何惩罚的?”
“没有娘娘,不过一场乌龙,是礼部的裴大人奉司礼监林大人的吩咐,去询问太后娘娘生辰宴的事儿,结果让丽嫔娘娘生了误会。”
“误会。”淑妃声音淡淡:“怎么生的误会。”
那丽嫔是蠢笨了些,眼睛总不至于花成那样,连件衣裳都认不得。
兰儿细细问过,回:“好像是那裴大人没穿官服,叫丽嫔娘娘身边的宫女瞧见了,这才生了这场误会。”
至于怎么没穿,兰儿便不晓得了。
“那个裴大人?”淑妃缓缓问。
兰儿紧皱眉头,想了想:“前两个月被剥夺爵位的裴府,因着这个,陛下似乎还动了怒呢。”
兰儿自顾自地道:“刚刚宫中才下达圣旨,命令朝中大臣日后如若不穿官服,不论是谁皆一律不得进入宫门,也不知道那裴府究竟做了什么事,惹怒陛下如此。”
淑妃抿了口茶,半垂的眸子虚无落在茶面,微微锁眉。
当初宁伯侯府被削爵的圣旨来的突然,直到现在她仍不清楚原因。
关于过去驱逐晋王出京的列队她不是没有听过,可总觉得陛下不会因此随随便便因此就对一个世家降下此等大罪。
如果要降罪,登基初始京城死了那么多人,何不一起收拾了。
他们究竟做了何事,惹得陛下余怒至今未消。
淑妃眸光紧了紧。
为庆贺太后娘娘寿辰,陛下亲自批朱下旨为太后生辰宴增喜。
有陛下做添,这场生辰宴更加引人注目。
八月中旬,太后娘娘生辰宴举行,场面十分盛大,朝中命妇和后宫嫔妃纷纷携礼而至,络绎不绝,献上寿词。
这场寿宴后,众人交谈阔论的不是那日如何歌舞升平,鼓节激荡,皇宫大内多么金碧辉煌,而是揽阙宫那位昭仪娘娘。
生辰宴当日,陛下携昭仪娘娘一同出现在众人视野,居于上座,太后娘娘亦对昭仪娘娘的孝心屡次赞扬,宴席中途,当众之下,更是赏赐给昭仪娘娘一对玉镯以表喜爱。
经此一面,众人终于得以窥见昭仪娘娘真容。
娘娘容貌姝丽,周身气度不凡,坐在陛下身侧,当真与陛下似一对神仙眷侣,堪称良配。
陛下这一举动,无疑更彰显对昭仪娘娘的偏宠。
陛下钟情于昭仪娘娘,这一点更加根深蒂固牢据在众人心间。
然天有不测风云,太后娘娘生辰宴刚过不久,宫中便传出消息,昭仪娘娘突然病了。
昭仪娘娘的病与生辰宴脱不了干系。
陛下大怒,亲口下旨,降罪处罚了所有参与操办生辰宴的官员。
第48章 旧所 甬道漆黑幽长,厚重茂盛的金丝竹……
夜风萧瑟,云雾飘移,清泠月光漫游穿梭于层层叠叠的砖瓦,留下道道暗沉痕迹。
书房内点了蜡烛,微薄的光亮穿透窗柩,自边边框框的缝隙漫出,又渐渐凝聚堆于绦环板面上,墙边倒影拉得可长。
男子埋首于案前,不知写着什么,屋檐下看见这一幕的离瞳转身,疑惑皱眉。
公子一连三日呆在书房内,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搅,就连夫人过来也同样闭门不见。
太后娘娘的寿宴出了差错,两个时辰前,宫中传来消息,操办的十余名大臣接连受获处罚,无一幸免。
他方才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公子,却觉公子的模样瞧起来显然要比前两日还要糟。
离瞳十分懊恼,忍不住埋怨起自己这个蠢笨脑子,那时支支吾吾作甚,该说什么就说什么,重复原话而已,有什么不能说。
推门的响动将离瞳沉思瞬间打断,他扭头去看:“公子?!”
离瞳震惊之余,裴庭已经越过他往院子内去了,他连忙甩头醒脑,追着跑去。
夜幕降临,夜风呜咽游荡于裴府内各处小路间。
离瞳默默跟在裴庭后面,他不知道公子要去哪,公子没有吩咐,他往四周看了看,这一看,竟发现他们又绕回了前院。
走到这里裴庭便不动了,站在院子里,静静仰头,漆黑夜幕中,厚重的云层将月亮几乎全部遮住,只留了一个几不可见的角边。
看着裴庭如此,离瞳也不敢上前打扰,只能默默退后两步,守在身边。
“小姐您瞧,那人似乎是公子。”
另外一条小路上,裴莹从外面回来,正往自己院子走,随婢女指的方向眯眼望去,不由得停下脚步。
空荡荡的院子里,依稀看得见有两人正呆在那。
待看到后面台阶坐的那人是谁,裴莹心头一愣。
“看什么呢,什么都没有。”
“大小姐。”离瞳连忙作揖行礼。
裴莹摆摆手,他默默又往后退去几步,和另外一个丫鬟站在一起。
她嘟嘟孃孃一屁股坐到裴庭身边,仰头往天上瞧去,有感而发。
裴莹原本想装作没看见从另一边绕过去回院落,可不知为什么,许是比较远的缘故,凄凉月色下,她竟恍惚觉得那坐在台阶上的身影瞧起来竟有那么一丢丢孤寂。
罢了,谁叫她心善。
“你怎么过来了?”
“怎么,就允许你在这里吹风,不允许别人过来?我偏要坐。”
裴庭看了眼他们中间隔了将近一米的距离,将目光转到裴莹劲劲昂着头的侧脸上。
裴莹刚从外面回来,走了一天,发型都有些散了。
“今日出府了。”裴庭话锋一转。
裴莹被问的一顿,似没料到裴庭会突然问她这样的事。
紧接着点头,无所谓般道:“昂,对啊,出了,前几日同阿梦约了去茶楼喝茶,母亲也同意了的。”
却见裴庭扭头,视线垂在地一方小草哪不紧不慢地开口,似乎还带着一丝哼笑:“也同意你半路喝完茶,和黄府小姐一同去东边闹市。”
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裴莹身形有一瞬间怔住,却是立即反应过来,立即指着裴庭:“你、你你、派人跟踪我!关你什么事,本小姐想去哪便去哪,难不成还要事事都给你禀告,可不是为了听你质问的!”
对方缄默不语,顿了片刻,因着心虚或是不服气,说话声也大起来。
裴莹眸光闪了闪:“再说,去、去了又怎样,那边所卖首饰新奇独特,我从没见过,心中好奇,这才拉着阿梦一同去瞧。”
“你可别想着去告状,待会儿本小姐自会去与母亲讲!”
裴莹十指紧捏着裙边,说着这些话又有些后悔,早知道方才她就不过来坐了,让他一个人呆着。
她用余光扫视着裴庭,下一刻却是听裴庭道:“也好,离瞳,等会儿去给大小姐添些月银,有什么喜欢的也尽管买下来。”
声音裹挟在外面出来的风里,叫人有点听不清。
“是。”离瞳立即应声。
裴莹眨眨眼,有些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
她看向自己这位平时冷漠如霜的兄长,十六年里,还是第一次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
她还以为,一会儿他就要去蘅芜苑告状,然后使她待在府内哪都不许去,毕竟她去那里做什么,他心里清楚。
不对劲。
“喂,你到底怎么了,一整天闷闷不乐的,谁惹的你,连你连母亲母亲也不理?”
说了这半会儿话,裴莹竟从他方才口吻中听出一丝颓唐,念起最近裴庭的怪异,她更皱起眉头。
太后寿宴的事,裴莹自然听说了。
两手抱臂在胸前,不去看他:“你说说你怎么搞的,原本没你什么事,辛辛苦苦偏去参加个什么劲儿,这下好了,惹了陛下不悦,还被牵连。”
话里话外皆是对这件事的不理解。
“大小姐,您就别再说了。”离瞳在一旁小声劝说道。
裴莹抿唇,院内就这样突然寂静下来,一时间,耳边只有乱糟糟的风四处飘荡。
“为什么坚持进去。”浑厚的男音响起来。
“什么?”
院内风突然大了起来,裴萤听清了,却不敢相信这个话题竟然由裴庭主动提起那。
“一直坚持进去。”裴庭重复道,视线仍然低垂落在漆黑的地面,淡然的声音缓缓落在空气里。
裴莹听的不能再清,也自然清楚他在说什么。
他用了坚持这个字眼,裴莹便明白他早就知道她要撬锁的事了。
想到那日突然换了的锁,裴莹恍然大悟,怪不得。
一时间,问因落地,四周空气突然沉默下来。
为什么偏要去那间屋子,这个问题,其实裴莹过去从没问过自己,她想便做了。
只遵循内心小声地道:“我……只是想要去看看,嫂嫂在这个府里还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我怕日子长了,就好忘记了。”
这么长时间过去,她找不到任何昭韵宜还没死的证据,即便心里始终不相信,可她找不到,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嫂嫂已经没了,她手中却连她的一样东西都没有。
嫂嫂那样疼爱她,对待所有人都那样和善,可这个名字现在却被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谁都不愿提起,也不想提起。
她记忆不太好,如果连她都记不清了,那这个世上,怕真的就再没有一个人记得这个名字过去曾存在过。
一个人说没就没,说遗忘就被遗忘,裴莹觉得,这好像是一件很可怕很可怕的事。
说到这里,院内复而寂静,裴莹心里却陡然激起阵阵伤感。
正沉思时,就见身旁人突然站了起来。
裴莹吓了一跳。
“跟我过来。”裴庭撂下这句话,便径直朝外走去。
徒留一脸不知所以然的裴庭留在原地。
呆愣良久,裴莹才反应过来裴庭那句话的意思,眼里突起亮光,着急慌忙起身跟去。
——
甬道漆黑幽长,厚重茂盛的金丝竹生长在两侧,几乎将整条小路围得密不透风,走在其中,耳边尽是风声抵挡在外,竹叶沙沙摇曳的声音。
裴莹默默跟在裴庭身后,直到现在,还是很惊讶裴庭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便是要带她去嫂嫂居住的如今被封闭的院落吗?
清心院禁止入内,两个月以来她从没找到办法进去过,而且她的兄长似乎也不愿让她进去。
可这次又突是因为什么,让他突然改了主意。
裴莹跟在裴庭身后,这一路上,无一人开口。
伴随哗啦啦的繁琐铁链落地,‘吱呀’一声,沉寂两月之久的房门被一手推开。
点上蜡烛,屋内脊梁多处已经布满蜘蛛网还有些地方墙皮已经脱落。
才两个月没有住人,这间房屋就像被抽干了精气一般,到处透露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
一打开铁锁,裴莹瞬间就跑了进去,在里面四处寻找着什么。
裴庭则是站在门边,默不作声把她激动的面色看进眼内。
僵硬的视线一寸寸打量着这个让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间,站在这里,脑海便开始避无可免地浮现那些他和她曾经在一起的日子。
这么想,裴庭不觉抬起脚,迈步朝里面走去。
安静干枯的空气冲挡着他的视线,走过里间,余光瞥见小榻上放着的东西,裴庭身子稍稍滞住,不自觉地朝那处走近。
……
蘅芜院内,听罢杨嬷嬷一席话,吴兰楣幽幽然睁开双眼:“庭儿命人打开了那清心院锁着的屋门。”
阴冷目光让扬嬷嬷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她顾不得这些,狠狠点了两下头,粗鄂沙哑的嗓音响彻在屋子内,瞬间就把夜晚独有的寂静划破。
“是啊夫人,就在刚刚下的命令,听闻大小姐也一同跟去了,现在两人就在那清心院。”杨嬷嬷思量着回。
越听吴氏眉头皱的更深。
他的庭儿不是下过命令,今后谁都不允许再进到那屋子里,怎么现在又……
——
夜已经很深了,如此休眠的时候,后宫之中却几乎无一人愿意入梦去见周公。
所有人的心绪都紧绷着,不住询问着打探好的消息。
揽阙宫的昭仪娘娘病重,白日内突然晕了过去,她们只听说人到现在还没醒,却不清楚到底什么情况。
与外面的热闹相比,揽阙宫上下安静如初。
昭仪娘娘晕倒不久后陛下就来了揽阙宫,前后不出半刻钟,太医院的陈正守就立即带了医箱过来。
陛下一直守在娘娘身边,寸步不离。
“怎么还在睡。”
“陛下放心……”
对话声隐隐约约的透过纱帐传进来,床榻内,昭韵宜眼皮沉重,艰难缓慢睁开眼。
第49章 病情 (大修)诱哄
月华如银,攀爬过轩窗静静流淌而下,辗转落于殿内,青玉地砖折射出寒烟般的清冷。
柔软布料触碰到肌肤刹那,昭韵宜眨眨似含迷雾的眼,微抬眼帘,眸光一点点聚拢。
“陛下……”
她从凌郁怀内稍稍退开了些,一开口,便因自己沙哑的嗓音倏然一愣。
意识顷刻回笼,昭韵宜望向四周,发现自己身在寝宫内。
什么时候回的,她却半点印象也没有。
窗外一片漆黑,微乎甚微的光孤僻亮于深夜,昭韵宜微微扭头望去,兀自蹙眉。
“臣妾……”
“爱妃病了。”凌郁察觉出她的问,转而开口。
“病了?”
昭韵宜眼帘半垂,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喉咙,小声重复了遍,似乎在思索这句话的真假。
烛火绰绰跳动,晕化模糊了帝王浸在陆离光影内的半边容颜。
凌郁攫紧昭韵宜迷茫的双眼,闻言,不轻不重地“嗯”了声,待她思绪逐渐回笼了些,他缓缓告诉了昭韵宜白天她在殿内晕倒的事情。
昭韵宜晃了晃从方才起身便一直昏昏沉沉的脑袋,向额头摸去,果不其然如他所言触碰到一片温热。
忽而此时,一阵规整的脚步声自外间渐近。
“启禀陛下,昭仪娘娘的药煎好了。”
昭韵宜闻声望去,瞧见屏风映照的剪影。
一声吩咐落地,宫女端着药汤垂首入殿,静静候在一旁。
凌郁将人稍稍扶正,并把那碗黑漆漆药端到她眼前。
苦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昭韵宜小幅度皱了皱鼻子,下意识往后避开那漂浮在前的苦涩气息,柔软的掌心在身后作抵,轻拍背部,似在无声安抚。
“陛下,这是?”
她偏头望去,凌郁也在看她,温润的声音如往常一般响起,似透着轻微诱哄:“退烧药,爱妃莫怕,喝完药,头便不痛了。”
昭韵宜脑子乱糟糟的,不及思索,盛满药的瓷勺已几近沾挨到她唇边。
“来,慢些,小心烫。”
——
夜深人静,床头的柜板上余燃烧着一盏蜡烛,床榻内,昭韵宜紧闭双眸,似乎睡得正深。
凌郁握着昭韵宜露在寝被外的手,缓缓摩挲着。
烛芯泯然跳了下,照得他眼底忽明忽暗闪着微不可查的光。
“服用下便会稳妥吗。”
陈正守小心翼翼抬眼,陛下侧坐着半边身子,视线一错不错盯着娘娘瞧。
他眼皮抖了抖,直到现在也想不明白陛下究竟为何会突然改变主意。
陛下不是一直希望娘娘恢复记忆,如今又怎么…
陈正守不敢多想,立即回。
“退下吧。”
冷然的声音落于殿内,得到命令,陈正守垂首应是,赶紧向外面去了。
四周昏暗的光线与帝王晦暗不明的双眸交杂在一起,消融交错。
待坐到天色初亮,附身落下一吻,凌郁起身离去。
清风拂面,吹开茶杯中漂着的茶叶,昭韵宜五指细细攥在一起,眉目间浮现出些许困顿之色。
经昨日之事罢,她心中忽然有些心悸。
她好端端在殿内呆着,也没随意走动,怎就突起高烧昏阙。
“都是奴婢照顾不周,连娘娘病了都不知道,娘娘感觉怎么样,头可还疼?”
满贵并做服侍在另一边,跟着点头。
昭韵宜摇了摇头,睡过一夜,现在她身上并没有什么不适。
“陛下什么时候离开的。”
“卯时三刻。”
“那是什么?”
桌角放着个八宝玲珑盒瞧去,长长扁扁的一个。
满贵道:“回娘娘,是淑妃娘娘今日一早派人送来的,那太监说淑妃娘娘担心娘娘,特意从库房内挑了这株老参给您送来。”
……
裴府内,此刻上下躁乱一片。
“大清早外面怎这般闹腾。”吴兰嵋半阖着眼,悠闲品着茶,没好气嘟囔着。
两名丫鬟一前一后站在她身边,一个捏肩一个捶腿,吴氏被外面动静吵的不虞,力度更加周全。
清闲久了,突然忙起来吴氏身心还真有些遭受不住,渡过这一阵子,待精神气恢复差不多,有了余心去想别的事,她便立刻命人去请了个账房先生来。
自家府邸内的事,吴氏放心不过,在账房算过后,她照例还是要检查一番。
日子悠闲罢,吴氏才又有了心思插花品茶,若有恰当合适的机会,还能出去与其他夫人一同聚聚。
杨嬷嬷急色匆匆跑进来,丫鬟被吓到,手下一个用力,吴氏吃痛,胳膊一抖茶水瞬间浇湿了裙面。
“你做什么,笨手笨脚的!”
“抱歉夫人,奴婢不是有……。”
吴氏按着帕子擦拭衣裙,余光瞥见桌面上的东西,哎呦一声,丫鬟自然也瞧见了,赶紧拎起账本,去抖上面的水。
“对不起夫人,奴婢……”
吴氏顿时觉得一个头抵两个大,呵斥制止:“别动,谁让你乱动的。”
翻开账册一瞧,未干的墨纸两两贴在一起,字迹花的不能看。
丫鬟知道自己可能惹了大祸,扑通一声跪地求饶。
“夫人出大事了。”就在此时,杨嬷嬷打探消息回来,扬声阻断吴氏训斥在喉的话。
“什么!”听过杨嬷嬷密语,吴氏拍着桌子起身,低头思量片刻,带着杨嬷嬷火急火燎往东边去。
步履匆匆离开,与往蘅芜苑走的薛姨娘迎头碰上。
“妾身向夫人请安。”薛姨娘屈膝柔声行礼,两人却一步不停地从她眼前过去,活生生似没看见她这个人一般。
“夫人她们这是要去哪儿?姨娘,趁夫人不在要不咱们直接进去找老爷吧。”丫鬟兴冲冲地道。
薛姨娘剜了她一眼,咧着嘴角要笑不笑:“老爷?找什么老爷,这会儿他还说不定在哪个府上喝酒呢,他们这些贵人逍遥自在地,可是苦了我每日连衣裳都没有几件能换。”
在裴府内,作为姨娘,她本就依附裴庆而活,可如今裴庆不顶用,爵位没了后整日抑郁寡欢,沉醉酒色,吴氏又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自不可能待她好去哪里。
从吴氏重新接管掌家大权,莫说簪子镯子这些旁的物件,就连每月的银钱她都不太能按时领得,这些苦她又能上哪里诉说去。
今日来此属实被逼无奈,她怕自再不来,日后死在那间小院都没人知道。
原本想着侄女得道,她也能跟着沾些光,哪曾想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倒比她还先一步去了,那些得来的银子前两年就叫她就挥霍了个干净,没银子傍身,她如何过活。
罢了,谁都指望不上。
“姨娘怎么了?”
薛姨娘突然停下,扭身朝一个方向看去便不动了,丫鬟疑惑随她而望。
“方才你可看见夫人从哪条路去了?”
右后方有三条岔路,分别通往前院,库房,还有……
丫鬟一无所知地跟着薛姨娘过去,在大片大片修剪裁整的金丝竹墙面停下。
“夫人怎会来了这儿!”丫鬟仰头朝着门匾上刻着的清心院三个大字惊道,被薛姨娘拉着躲去墙角。
“夫人有令,你们还不赶紧停手。”
听着里面的断断续续的议论,薛姨娘眸光微闪,在吴兰楣出来前悄无声息拽着丫鬟退去。
“如何,公子还未归府?”吴兰楣满脸愁容等在屋子内,丫鬟出去又进来,次次摇头。
吴氏惆怅叹了口气。
“夫人莫急,也许是那院落太脏,公子日日走那条路实在看不过去,这才……命人收拾。”如果没去清心院,杨嬷嬷可能还会继续劝下去,可去过,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的好。
公子不但命人把那院落收拾出来,还特此下了命令不准府内的人随意进出。公子这番行径,她着实看不透
正思索着时,终于有消息传过来,“公子派人回来传话,说是今晚不在府内用晚膳,叫夫人和老爷不用等。”
“还有呢?”
丫鬟一脸为难的摇头,吴氏挥手命其退下。
“夫人,奴婢刚刚碰见大小姐的丫鬟,听她讲似乎是大小姐一直想去那院子看看,公子于心不忍看大小姐难过,这才带人进去的。”
“翻修呢,难不成也是莹儿做的。”
“这……”杨嬷嬷为难起来,吴氏见状揉揉眉眼,问:“老爷呢,还没回来。”
“回了,似乎喝醉了,命小厮们扶着去后院休息。”
吴氏闭眼,杨嬷嬷极有眼力的闭嘴,吴氏心情复杂,这件事一下把她心底不安激发出来。
她自是知道昭韵宜不可能再回来,可面对裴庭所作所为依旧不乏担忧。
站在女子的角度,她再清楚不过一个男人这样做的目的,如果真的……
“夫人,卢夫人方才送来的拜贴。”
女子清脆灵动的声音换回吴氏沉浸思绪,她抬眼望去,划过丫鬟那张年轻貌美的脸,再到印有卢府印章的拜帖,心中突然有了打算。
昭韵宜这场病来的快去得也快,不过短短三日,便已恢复如初。
倒是太后娘娘病情始终未愈,一直拖拖拉拉需要服用汤药,最近几日,灵华宫的丽嫔娘娘没少出入慈宁宫。
太后娘娘病了,嫔妃们免不得去探望,太后娘娘和善,对待所有前去拜访的妃子皆和蔼可亲。
这厢澜嫔从慈宁宫出来,穿过回转交饶的宫道,迈过垂花门,朝另一方向走去。
揽阙宫。
有了上次突然晕倒的遭遇,昭韵宜决定每日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用以强身健体。
布满各色鲜花的庭院内,挑选了处理好了阳光适宜之处,昭韵宜坐在朝阳的藤椅内,轻轻摇晃着。
“素玉,现在什么时辰了。”
“约至中晡。”
昭韵宜眼帘微抬,掀起用以遮太阳的书卷,侧目而望,便对上一张眉角眼梢尽含风情的一张脸。
“娘娘,她……”
“臣妾参见昭仪娘娘。”澜嫔颔首行礼。
第50章 堤坝 从善如流揽过她的腰肢
金色波浪卷卷翻涌,投射出地面随风摇曳的疏影。
温暖的阳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叶,泛密落于肩头,堆迭起层层暖意。
草木葳蕤,两张摇椅并排摆在庭院中,一下一下悠悠晃荡着。
日影西移,刺目的阳光逐渐消磨了些,没了烈阳,不需书卷做挡,昭韵宜随手把它往下拉拽到小腹上,阖着双眸。
树影斑驳,一片惬意。
澜嫔躺在左边的摇椅上,同样阖眸休憩,方才她提出要晒太阳,就见那位昭仪娘娘看了她少顷,末了收回视线,却命人为她抬来这张藤木椅。
两人中间约莫隔着一臂,不远不近的距离,正好够澜嫔看清楚昭韵宜半边侧脸。
“澜嫔娘娘再不躺好,太阳等会儿就要落山了。”
瞧着昭韵宜闭合双眼的模样,澜嫔缓缓开口:“听闻前两日昭仪娘娘病了,现下好些了吗?瞧本宫这记性,怎么忘了,有陛下亲自照看娘娘,娘娘的身子定然不会有什么大碍。”不待昭韵宜回,澜嫔自顾自低笑开口。
昭韵宜缄默不语,突然觉得澜嫔的声音有点吵,方才只她和素玉呆在这庭院内,四周安静极了,晒着太阳,她已经睡过一觉,澜嫔的嘴巴一张一合说个不停,让她不禁有些后悔答应了澜嫔的请求。
昭韵宜轻拧细眉,澜嫔沉浸在自己所思之中,没看见昭韵宜轻微的动作。
“话说回来,方才臣妾去慈宁宫看望太后娘娘正好碰见贵妃,还听太后她老人家提及起了娘娘您呢。”
一语落地,澜嫔终于见昭韵宜有了动作,却是慢悠悠睁开眼,抬起胳膊,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在院子里晒了大半个时辰,天色将晚,空气中开始逐渐飘起了冷风,昭韵宜略微眯了眯眼,喝下素玉端来的半杯茶,整理衣裙,看样子似乎打算起身。
一连串是动作下来,让澜嫔都开始怀疑刚刚昭韵仪到底有没有听她讲话了。
“昭仪娘娘?”她试探着唤她。
“嗯?”对方竟是应了她这句话,望来的视线似乎在问她还有什么事。
“……”
澜嫔眸光狭促紧了紧,更加认为昭韵宜深不可测,行事叫人猜不透。
她眸光微凝,似要从那副皮囊下看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缓声重复道:“太后娘娘提起娘娘您时,本宫就在慈宁宫内。”
澜嫔想,她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如果昭韵宜想知道太后说了什么,就一定会来问她。
毕竟在这后宫内,任何一个贤名对他们这些妃嫔来讲都至关重要,有时一个不孝的名头压下来,甚至几乎会要了她们半条命。
话了,她果然见昭韵宜停下手中整理的动作,不过却不是问她。
昭韵宜转而看向澜嫔,莞尔一笑,不急不躁的反问:“澜嫔娘娘想说什么。”
澜嫔愣了下,嘴角笑意有片刻的僵滞,不再再拐弯抹角的径直开口:“娘娘就不想知道太后娘娘都说了娘娘哪些话?”
她笃定,她会问她的,至少没有表面表现这样不在意。
却见她摇头,淡淡说了句“不想”
“本宫与太后娘娘无冤无仇,想来太后娘娘也不会说什么对于本宫不好的事,不是吗?”
澜嫔很认真看着昭韵宜,无论怎么瞧,都没有在她面上看见一点好奇的意思,她没有与她装腔作势,而是真的不在意。
反应过来这一点,澜嫔垂眸,蓦地笑了。
“娘娘好生有趣。”
比她之前见过的那些比来比去的人还要有意思多了。
昭韵宜能感受到澜嫔身上并没有恶意,可能刚刚也是有的,可现在已经她已经察觉不到了。
她记得当初在安乐宫,澜嫔第一个上前与她搭话,不是要替她解围,也并非要与她交好,她知道澜嫔和丽嫔不睦,她便是要借她来与丽嫔攀比。
而最后,丽嫔竟也真的被降了位份。
“澜嫔娘娘亦然。”昭韵宜也笑,转而收了视线,打算离开。
说这些话时,她和澜嫔都站了起来,藤木椅在地面一下下的晃,渐渐和走近是影子相碰重叠半角。
全德福笑容可掬,向昭韵宜和澜嫔各行了一礼。
他奉陛下的吩咐过来,请昭仪娘娘待会儿移步养心殿同陛下一起用晚膳。
而他此时过来,还因着一件很重要的事:“陛下派奴才问娘娘,可有什么想要用的,奴才回去让御膳房提前准备。”
全公公是陛下身边的御用总管,负责照顾陛下起居,只听命于陛下一人命令。
澜嫔就站在不远处,自然把他们这些对话全部听在了耳内。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陛下派全总管到某个宫里,既不是宣读圣旨也不是为下什么惩戒的旨意,而只是简单的,为了问他钟情的嫔妃晚膳想用什么。
能陪在陛下身边用膳对于嫔妃们来说已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自不敢再有什么奢求,而此刻看起来,这顿膳食所用什么菜系,倒反而不是由陛下做主了。
澜嫔心中震惊不已,随即听昭韵宜用十分很随意的口吻回复全德福,似乎对这件事早就习以为常。
昭韵宜想了想,道:“那便备份荔枝酪吧。”
陛下那里的荔枝最为新鲜清甜,用来做道酥山再合适不过。
“是,娘娘,奴才这就回去复命。”得到旨意,全德福笑呵呵地应了。
澜嫔没有多留,在全德福离开的下一瞬,她便径直告退离去。
“娘娘,她这是?”素玉走到昭韵宜身边,视野内,澜嫔的身影逐渐化为一个黑点。
“不清楚,走吧,回去准备准备。”
也是,娘娘待会儿还要去养心殿呢,素玉点点头,收了心思,赶紧忙着置办要换的华服首饰去了。
另一边宫道上,宫女跟在澜嫔身边,回想着澜阙宫那一幕,压着声音道:“娘娘,那位昭仪娘娘说话滴水不漏,似乎是位十分难缠的主呢,看来只要她在皇宫一日,对娘娘来讲便是一日威胁。”
澜阙垂眸慢慢地走,似乎在想什么事,嘟嘟囔囔的说了些什么,宫女听不清。
“娘娘在说什么?”
澜嫔眸子微微一抬,嘴边扬了笑:“本宫说,陛下对她还当真是极其宠爱呢。”
“娘娘别伤心,您这般貌美,以后一定会比哪位昭仪更受陛下宠爱的!”
“但愿吧。”澜嫔摇头,轻笑了下。
……
到了用晚膳的时辰,昭韵宜由两排宫女太监接奉着前去养心殿。
“陛下!”迈进殿门,昭韵宜一下子看见殿内站着的身影。
她小跑上前,抱住凌郁手臂,小幅度的轻晃。
对她这样亲密的小动作,凌郁显然很是受用,在她靠过来瞬间,从善如流揽过她的腰肢,唇畔含了如沐笑意。
用过晚膳,宫人端来昭仪娘娘吩咐的荔枝酪。
全德福微笑着开口:“陛下一直记得娘娘喜好,早早就命御膳做好放在冰室里存着。”
冰碗从保温的木盒内拿出,昭韵宜眼睛一瞬间亮起,刚刚用膳没有瞧见,她还以为他们把她要的忘了。
荔枝去核,用刀切割成两瓣,覆盖在半凝固的酥酪表面,里面填了细碎的沙冰,配之一起食用,炎炎夏日,清凉解暑。
“陛下也尝尝。”两根指尖捏在一起,昭韵宜率先挑了块又大又饱满的荔枝送到凌郁唇边。
“好吃吗?”
“嗯。”凌郁点头,眸中尽是她眉眼弯弯的笑颜。
陛下既然用过,那剩下这些就全部都是她的了,昭韵宜低头,心安理得享用起来。
“陛下这两日在忙什么?”
从那日生病后,陛下兴许怕她在出什么意外,白日里没再叫她过去伴驾。
昭韵宜对此没有什么不适,反正白天不见晚上也是要见的,白日空闲下来,她就有更多时间能够忙自己的事。
“工部呈递来的折子,问朕奏销堤坝修建的河银。”
昭韵宜点了下头,堤坝规模复杂,建设困难,有些时候数十年都不一定能够建成,印象里最深的,还是十四年前那场突然爆发的洪灾。
建宏十四年秋,滛州上游泄洪,水势之大,一连摧毁了十几个临县周池而建的梁坝。
一场洪灾,夺去了接近上万条性命,无数人流离失所,无处可归,零落漂泊他乡。
家乡虽与之距离遥远,其之惨状,昭韵宜亦有所耳闻。
夏季当头,夜间却依旧不可贪凉,一份荔枝酪,御膳房用料把握得当。
昭韵宜静静坐在凌郁身边,刚至戌时,她还不困,干脆帮他整理奏书。
一叠一叠摞好,舒心悦目。
风清月明,万里无云。
这一夜,昭仪娘娘宿在了养心殿,对于殿内的动静,经过这些时日的训乱,司寝女官早已见怪不怪了,绷着脊背,低垂眉眼,不慌不忙于册中又添一笔。
次日,昭韵宜回到揽阙宫,素玉端来一个瓷白玉盒。
“娘娘,今日一早澜嫔娘娘命人送来的,说什么,让娘娘不必那么麻烦,再去外面用它便好。”虽然有些听不明白那宫女的话,却不妨碍素玉循着记忆复述。
昭韵宜打开看过,里面装的乃是一盒珍珠粉。
加以珍珠和玫瑰细细研磨而成,敷在脸上,可以遮挡一定的太阳光线,如此一来,再去外面晒太阳,她就不用再拿书卷遮挡。
“对了娘娘,那宫女还说,最近宫里会有一批官员进宫,让娘娘什么仔细些?娘娘,澜嫔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素玉听完满脸疑惑越听越是不懂。
官员进京,听罢,让昭韵宜几乎瞬间就联想到昨日凌郁所说的堤坝修建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