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古代言情 > 娘娘冠宠六宫 > 30-40
    第31章 见面 他们早没了相见的理由


    春红柳绿,夏水潺潺。


    清流浅缓的绿水碧波旁,一阵风骤然刮过去,石沙簌簌翻落,浪花迸溅,惊扰了低岸旁争涌的鱼群。


    孩童鞋板尖沾了泥土,手握风车跑散,嬉笑咿呀声缓缓散落于风里。


    溪水对岸有一片辽阔无垠的草场,四面围了木栏的空地内,马蹄登地驰过,一深一浅的印子隐匿在铮铮绿意间。


    杆子袭空扫地,马球穿过挡板,安静片刻,伴着柔软微风旋转落地,哨声随即响起来,牵起几张祝贺恭维的笑颜。


    “公子。”


    男人翻身下马,立有两名小厮上前,递去个白玉扣水囊,拿出袖间早已备好的丝帕,轻手给主子擦净细汗,垂首跪地拍去沾在裙摆处的草屑。


    望见远处柳木栏杆处那身影,李晔挥退围绕身前的两名小厮,把水囊拍在小厮怀内,扬手走过去,高喊了声:“裴兄!”


    声音不小,其余人随之而望,看见尚书府公子朝门边一身锦袍的男子走去。


    裴庭寻声回头,李晔已大步朝他方向过来。


    今日这处草场举办的乃是一场马球赛。


    世家公子们聚在一起,切磋马术,游玩赏花,裴庭过来时,一场比赛刚刚结束。


    草卷幕帘遮挡的席隔间,两人对自而坐,各自随行小厮停留在外,立于门边两侧看守。


    铜锣清脆,哨声伊始,马蹄踏踏,连同传球呼喊的声音便在草场间再次缕缕响起来。


    “李兄寻人叫裴某前来,可是有要事相告?”


    半个时辰前,有人带着尚书府令牌来到裴府,裴庭记得来的那名小厮,他在李晔书房伺候的门前见过,那人的确是尚书府中的下人。


    李晔垂眸不语,只抬手给他们两人各自倒了杯茶。


    “来。”并把一杯放在裴庭面前。


    不多时,外面响起阵对话声音,帘子掀开,一白净书生模样打扮的公子入内,同两人见礼。


    “李兄,裴公子。”


    “王公子请坐,裴兄,这位便是我先前同你提过的礼部司王大人家的王公子。”


    说着,李晔视线转向裴庭:“上次裴兄写了篇昌乐赋,放在书房内,恰好王公子前来看见,王公子赞叹不已一直嚷着想要同裴兄见见,正好今日趁着这个机会,李某便擅作主张把二位叫了来。”


    王林之同裴庭见礼,报了自家名姓,面上露出几分期许:“裴公子那篇赋作王某看过了,当真是世间少有……”


    嘟嘟囔囔说了一大通,眼睛突然亮起来,有些别扭开口:“不知裴公子……能不能趁闲暇的时候,也教教在下。”


    “自然,王公子过誉。”


    “多谢裴公子!”


    得到既定回复,他十分喜悦,撒手坐回去,方喝下胳膊旁那杯茶。


    没消停多久,一拍大腿,又从袋子里手忙脚乱翻出几块萤石,噼里啪啦落在桌面上:“这是我前几日淘来的,听说带在身上颇有提神醒脑的功效,怪好闻的,李兄,裴公子,你们若是喜欢,只管挑了去。”


    王林之是个碎嘴子,一唠起来,就讲个没停。


    东扯西扯,哪个府门前又被找上门了什么私生子,何处酒楼酒里又被发现掺了水,诸如此类的事从他嘴中源源不断冒出来。


    碎嘴程度与他浑身书生打扮文质彬彬的模样看起来截然相反。


    裴庭也瞧出来,想起李晔之前同他提的那嘴,今日见时,还以为看错了人。


    三人渐渐聊起来,大多是些民间趣事,王林之却越聊越兴奋,嘴巴没边,不知不觉间便讲起了刚听得的事。


    全然忘记了王父告诫他的话。


    手中转着萤石:“李姐姐没了,李伯伯昨日醉酒不小心同我爹说漏了嘴,近些天正动用关系想再往皇宫中塞人,让我爹替他想办法,我们李府要是有办法,府内的姑娘们早往宫中送去了。”


    “可陛下未曾下令举办大选,李姐姐又犯了那样的错误,往陛下身上下药,这下算是彻底惹怒了陛下,依我看,现在李伯伯整个府邸上下还能平平安安的便是烧高香了,自该老实本分些,才……”


    说到这儿,他葛然顿了下,感到四周不寻常的凝滞氛围,这才发现除他声音外早没了其他声音。


    抬头便对上两张静静望来的视线。


    王林之:“……”


    他低头,埋怨起自己那张一讲起来就不把边的嘴,虽说事情早晚都会传出来,倒也不好从他们李府传出去。


    皇宫中的事,真正讲起来,复杂去了。


    他嘿嘿一笑,从袋子里挑出两块萤石,一人分去一个:“李兄,裴兄,咱们都是好兄弟,你们可不好把我这话往外传……”


    “王公子多虑,你方才口中的李姐姐,莫不是宫里的李修容……”


    “正是呐,可李姐姐死了,现在宫中没有李修容了。”


    “死了?所犯何事,怎么没听人讲起过。”


    “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自然便没多少人传道,李姐姐本是个愚钝的,也不知道怎么了,竟会效仿起昭仪娘娘去见陛下,身边伺候的也不阻拦。”


    “昭仪娘娘?”


    他心中一跳,愣愣道:“……啊,我方才有提吗?”


    “自然有,王公子喝杯茶,慢慢讲。”


    二人没看见的地方,裴庭垂眸,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一两句话,王林之便把王父的告诫忘却脑后,嘴巴一张一合,就把事情全都懂露出来。


    “看来陛下对这位昭仪娘娘当真看中。”李晔听罢缓缓道。


    “可不是,我爹和李伯伯也这样说呢!陛下不知怎么被迷了心窍……”激动之余,碰到茶杯,眼见掉下去时,一只手伸过去。


    “多谢裴兄。”王林之愣了下,随即道,便听男人沉沉应了声。


    继而神秘兮兮地:“反正现在好多人都在传,或许陛下的嫡子就要从那位昭仪宫中出来,如果真是那样,最后如何,还真是不好说。”


    “如此提前断言,是否太过草率了些。”


    另外一道声音插进来,王林之连连晃头摆手,声音亦提高起几分:“裴兄此言差矣,且不论其他的,陛下日日往后宫跑,再不勤勉,也快了吧。”


    ……


    半个时辰后,王林之坐不住,便去到外面看热闹。


    席隔间,忽觉几分沉寂。


    “王公子继承了王大人喜好,常日里最喜欢赏诗论赋,裴兄后日若去到王府,大概能够碰上王大人。”


    同在礼部,关系熟稔起来,有人拉一把,总归更容易往上走。


    裴庭懂这个道理,心中念起几日前李晔忽然问他要的那篇赋论:“……多谢李兄。”


    “王大人最看重才华横溢的后辈,或许后日,他会带裴兄去见一位贵人。”李晔摆手,继而说出后半句。


    从前裴府未曾没落时,也从未与王府有过什么往来,裴庭对这位礼部的王大人多少有些了解,为人严苛,不喜投机取巧。


    放在以前,裴庭绝对会对这种攀附权贵之人鄙夷不屑,然而面对如今情势,他却不得不好好做一番打算。


    沉默良久,他道:“不知那位贵人……”


    “裴兄到时自然便会知晓。”


    ……


    两日后。


    临朝末晚,皇宫境内,朝阳余晖挥洒在宫墙琉瓦间,浮光跳跃,婉婉流转。


    御膳房新研制出了碗荔枝酪,立派宫人马不停蹄送去揽阙宫。


    昭韵宜尝了口,味道还不错。


    休沐结束,今日乃大臣们复始上朝的第一日,参奏宣本,自为忙绿,凌郁若要,说不定还要多长时间。


    听前头传来消息,恐怕一时半会儿抽不开身。


    既然如此,陛下午时便不会来揽阙宫,陛下不来,就不用派人去等。


    外面起了风,炎炎夏日内,吹在身上难得的凉爽。


    往御花园去的路上,昭韵宜瞧见宫道内往深宫方向去的太医,那个方向,大抵是安乐宫。


    听闻淑妃的病情近些时日来有所好转,安乐宫往太医院来往的更加频繁,或许,用不了多久,淑妃的病就要好了。


    临近午时,阳光便比平时还要盛上些,御花园内并没有什么人,这方天地间更显宁静,悠闲自得。


    素玉和满贵跟在昭韵宜身后,一路拌嘴,逗得昭韵宜也忍不住连连笑起来。


    耳边传来声声清脆的鸟鸣,一阵强风迎面吹过来,迫使人停住脚步。


    风吹开林叶,阳光刺眼,穿过缝隙,女郎抬手遮挡,斑驳光线从她指缝间汩汩流出,晃得她轻微眯了眯眼。


    水红飘带在她腕间缠绕着,阳光笼罩下犹为熠熠生辉,随她抬胳膊的动作舒展起来,飘荡在风里。


    隐隐约约,看不真切,薄纱漂浮间,只露出她耳朵上坠着的那双玲珑小巧的胭脂玉,半遮半掩,引人注目。


    裴庭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来前并未想到,王大人要带他见的那位贵人竟是在皇宫中。


    他方才站在御花园不远处的宫墙下,正垂眸时,便听见耳边猝然传来的熟悉声音。


    鬼使神差的,他抬脚走到这里。


    似有所感,昭韵宜往那边看了眼,隐约看见树下晃动的人影。


    “娘娘,奴才过去瞧一瞧。”声音没有刻意压低。


    裴庭抿唇,想了想,往前迈出一步,身形顿时暴露在三人视野当中。


    看清来人,素玉和满贵皆是一顿,愣神的空档,裴庭已然朝他们方向走过来,越走越近,在三步远的位置停住。


    裴庭也没有料到还会再与昭韵宜见面,他还以为,这辈子,他们都不会再见面的。


    毕竟现在他们之间,早已没了相见的理由。


    自古以来,臣子和嫔妃,便不该再相见。


    第32章 目光 视线定在那方刺眼灼目的红痕


    昭韵宜打量的视线无声落在对面突然到来的这名‘不速之客’身上,只见他身上穿着一席绿色朝服,手臂垂在两侧,乌纱帽两侧展角在空气中微微晃动,身份明了。


    既为朝中官员,又为何会出现在御花园内。


    这般想时,她便听他开了口,除却极其简短的一个“你”字外,便没了其它言语。


    昭韵宜微微抬眸,此刻才算真正将视线落在他那张面容上,她记得这个声音,似乎便是那日在御书房中觐见的官员。


    惹陛下不喜的裴家子弟。


    裴庭今日受王大人嘱咐进宫,在此处等候,今日之前他并不知晓王大人要带他见的那位贵人原身在皇宫。


    如今皇宫当中,除了陛下、太后便是居住在后宫中的各位娘娘。


    王大人要带他见的自然不可能是圣上,既如此,那位贵人……


    既要前往后宫,犹豫片刻后,裴庭答应下来。


    此刻站在这处,手中攥着宽大袖摆,隔着一层布料五指缓缓收紧,从树后走出来,却是低着头的。


    早在走出后,对面视线望过来的瞬间他便垂下眼眸,脑海中的思绪道不清,分不明,一时间,却是有些不敢去看她一双眼。


    你,最近如何。方才看见昭韵宜第一眼,这句话便从裴庭心中冒出来。


    可到嘴边,顿了顿,喉咙艰涩滚动,触及她目光,嘴巴一张一合,也只堪堪说出那一个字。


    最终还是咽回肚子里,未能说出口。


    她过得大抵是不好的,因为裴庭早已默默的想。


    他心里明白,她以这样的身份居住在皇宫里,不得说出真实来历,不得露出丝毫破绽,在帝王面前时不知多么如履薄冰。


    而这一切,都是他们裴府带给他的,裴庭心里清楚,是以方才他才会仓皇低头。


    或许她的处境并没有外面所传的那般好,亦没有那般受那位暴君的宠爱。


    沉默片刻,抬起眼,视线触及她一身明亮衣裙,稍有凝滞,顺着那衣摆一点点往上,慢慢划过她腕间那条水红色披帛。


    脑海中又浮起方才隔着层薄纱她轻轻望过来的模样,与她常年喜爱穿的一身素衣不同,分外鲜活。


    算上今日,这是裴庭第三次看见昭韵宜与以往规矩刻板模样的不同。


    “放肆!”


    视线正要再往上时,就听见耳旁突然传来的一声怒斥,与以往温婉的声音不同。


    这里还有旁人,他的确不该如此。


    “抱歉。”裴庭思绪抽离,立即低下头。


    意识到自己方才举动的不妥,后退两步,停顿少顷,压弯了腰,竟是规规矩矩行礼。


    作为臣子对待主子那般,双手交叠在胸前:“微臣参见昭仪娘娘。”


    然后,便没了其他声音。


    两人碰到一处,素玉不禁有些慌了神,忙凑前小声:“娘娘,起风了,要不我们回去吧。”


    压着眉眼,叫人看不见她面上的忧愁


    之色。


    她惊讶于裴庭突然的出现,比之更为担忧的还是怕昭韵宜受到刺激,想起些什么不好的回忆。


    朝廷官员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后宫,于礼不合,他恰好等在这里,难不成便是为了专门来找她家小姐?


    想到这,素玉更加担忧,见昭韵宜面色没有什么异样,才怅然松口气,却不想继续呆在这儿,徒生意外,最好的方法便是离开此处。


    风确实大了起来,天空边缘一角积攒了厚厚的云层,那处暗沉下去,颇有风雨欲来之势,也许很快便会蔓延过来。


    一会儿下起来,衣裳就好淋湿了,大臣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要做什么,昭韵宜不想管这些,扭身就要走,脚尖转过去,方迈出半步,却被叫住。


    “等等— —”


    “裴大人,往养心殿的路在那边。”


    裴庭回神,迅疾开口,边说边要上前,却让骤然反应过来的满贵手疾眼快站在中间拦住。


    说着满贵朝另一边做了个手势,死死挡在裴庭前面。


    而后面站着的女郎并没有因此做出什么反应,眼中丝毫没有起伏,连往他这边看都不看一眼,冷漠非常。


    难道她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对他说,他们毕竟做了三年夫妻,总不至于见了面连一句话都没有。


    裴庭眉头深深皱起来,思绪牢牢被这些想法占据。


    她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每逢他回到府内,总会最先上前关心他,同他嘱咐注意身子,体贴细致,还,常会命人为他送来醒神的茶水。


    他们之间的事情,站在这里的四人全部知晓,既然如此,为何又要避嫌到竟连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难道她就这般怕,怕与他再扯上什么关系……好阻挡了她以后的路。


    裴庭嘴唇嗫嚅,注意到她眼中默然的视线,他想过和昭韵宜再见面的样子,想过她会恨他,却不是现下这般。


    良久,不知想到什么,兀自垂下了眼,心里嘲讽笑了声。


    是啊,他们裴府再如何终究抵不过皇宫中的荣华富贵,当初她既然能做出那等不知廉耻攀附他们裴府之事,如今又为何不能紧攀住皇帝那根高枝。


    “娘娘就这般喜欢待在皇宫里?”沉默片刻,他缓缓抬头,神色复杂。


    说出的话令人匪夷所思。


    一举一动都令人不知所云,待在那儿,仿佛自言自语。


    听罢,昭韵宜同样微蹙起眉,对这个素不相识之人说的话倍感莫名其妙,又打量了他一眼,眼中隐隐参杂了嫌恶。


    他真是奇怪,她是陛下的妃子,不在皇宫待着还能到哪里去,自然愿意待在宫里。


    即便没有回复,裴庭却将她眼底那阵不耐烦看的清清楚楚,仿佛在同他说,不然呢。


    裴庭愣住了。


    面对这样古怪的人,昭韵宜自不愿多待。


    瞧出她欲要离开的意思,裴庭不知怎么想的,情急之下,竟要去拉她的手,还未碰到便被一人用力推了开。


    “裴大人,你放肆!”素玉迈开步子,使劲全力,挡在昭韵宜身前,心中不免恼火。


    裴公子这是在做什么,皇宫内人多口杂,他就不怕被别人听了看了去,再传出什么误会,可如何是好。


    他倒受不到什么牵连,可她家小姐还在皇宫里。


    当初要把人献出去的是他们,放任进宫不管的也是他们,如今做出这样一副情深意切思念的模样又是给谁看。


    他就不考虑考虑,万一事情传到陛下耳朵内,她家小姐又该当如何,此刻失忆记不得事,若没有失忆呢,与前夫会面,被后者得知又会怎样想。


    一时不察,裴庭被推的踉跄,往后退去瞬间,万千思绪回拢,理智方也逐渐重回心头。


    抿唇站好,抬头望去已有两人站在她前面,挡了他大半视线。


    裴庭便不再往前了,在离昭韵宜几步远的位置站定,又瞧瞧抬眼朝她方向望:“臣方才多有冒犯,还请昭仪娘娘莫要……怪罪。”


    因有素玉和满贵在前挡着,昭韵宜站在他们身后,视野有限,裴庭只能看见她一点点身影,暴露在他视野里的,恰是女郎那段白皙修长的脖颈。


    再一抬头,他视线突然顿住了,随后紧紧凝在上面,凝在那处殷红的,无端引人遐思的错乱红痕。


    覆盖于洁白如玉的颈子间,由一层薄薄的衣料遮掩住,靠近锁骨的地方,半面露在外面,一直顺着往下蔓延去。


    灿烂阳光照耀下,是那么地晃眼,留下那样一片红痕,不知得多么用力。


    “陛下日日往后宫跑。”


    恍然间,前日忘记从哪里听见的那句话悄然浮上来,盘踞在心头,久久萦绕不散。


    外面听得再多,都没有此刻亲眼所见来的真切。


    他视线仿佛凝滞了,定在那处刺眼灼目的红痕上,双手不知不觉间缓缓攥紧,指尖抵在皮肉上,往下陷。


    昭韵宜似有所感,朝裴庭望去,却见他眼皮垂下去,覆盖住了眼中视线。


    脚步声错乱急切,由远及近,响起在这方静谧的园林间。


    宫人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哪知竟会看见如此一番景象,两名宫人挡在昭仪娘娘面前,敌意看着裴大人,想来该是两拨人之间生了摩擦。


    他赶紧跑过去:“参见昭仪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他便是刚才领裴庭过来的宫人,请裴庭在此地稍作等待后,便去禀报消息,回来在原地没见到人影,不禁万分焦急。


    前头事发突然,已经在催了,他必须尽快将人领过去。


    宫人忙请安,昭韵宜早已不想待在这里,没管他们之间的事,转身往回走,素玉和满贵亦紧紧跟在她后面。


    往回走时,后面两人交谈的声音隐隐传过来。


    宫人面色焦急:“裴大人,您怎么走到这里来了,王大人正四处寻人找您呢,快跟奴才走吧。”说着就要领人往来时的方向走。


    裴庭看出来了,问那宫人,他们这是要往何处去。


    “回大人,王大人现在就在宫门口等着您,奴才这就带您过去。”


    “约定好的事?”


    宫人恍然想起他还未解释缘由:“好像是方才在朝堂上,哪个大人说了什么,惹怒了陛下。”


    “陛下生了气,随后便下令,命所有大人们即刻出宫,奴才也不清楚缘由,只从旁人嘴中听了个大概。”


    陛下径直宣布退朝,不留任何人密谈,只下令命所有人立即出宫,群臣无可奈何不敢违抗,只好退出宫外。


    “裴大人,赶紧走吧,这有石头小心些。”宫人既能带路,便是王大人安排好的。


    裴庭不着痕迹收回朝身后看去的视线,应了声,快步垂眸随宫人离去。


    他们越走越远,昭韵宜只听清楚了前几句,那官员原来竟是因不小心迷了路才走到这里,要去拜访的人也未拜访成,现在已然散了朝。


    昭韵宜脚步慢下来,脑海中恍然划过那名官员最后朝她看来的那个目光。


    他看向她的目光好像有些奇怪,方才昭韵宜注意到。


    第33章 药膏 她被扣着按在怀内


    林光幽浅,远处天边堆积的厚云缓缓散开,阳光倾泻,渺渺微芒辗转落于肩头,晃动斜墙上裙衫阑动的倩影。


    天空不知何时放了晴,太阳冒出头,笼罩头顶的阴沉顿闷之感转瞬消失不见。


    “全公公。”


    踏进揽阙宫,昭韵宜便看见在石阶前来回徘徊的身影。


    听见声音,全德福立即抬头,眼睛内的忧愁登时挥散了去,下巴处坠着的肥肉跟着颠颠乱颤。


    面上扬笑,朝女郎快步过去,恭敬行上一礼,“娘娘您回来了!奴才请昭仪娘娘安。”


    细听起来,似乎隐含激动。


    昭韵宜没多么在意,任它从耳边划过去。


    全德福向来跟在陛下身边,他既出现在这里,那么陛下……


    随即,昭韵宜就听见他道:“昭仪娘娘,陛下正在殿内等您。”


    “陛下何时到的。”


    隔着两步他跟在后面:“回娘娘,刚到不久,将将半刻钟的功夫。”


    刚刚散朝,陛下过来的倒是比她还快上几分。


    昭韵宜想着刚刚那名小太监说的一席话,联想到前日牢狱内发生之事,问:“听闻方才陛下动了怒。”


    全德福诶呦一声,走动间,连即将挨到墙面的拂尘都没注意,还是满脸笑容,摆手:“哪里有的事,也不知道哪些个瞎传的,扰了娘娘的耳。”


    朝廷上的事错综复杂,说法尽不相同,有些事情她没有亲身体会,就算知道也可能想不通其中蕴含的道理。


    很快他们便来到宫殿前。


    推开殿门,昭韵宜往里方走两步,似有所感回头,便对上西窗前沉沉视线。


    帝王一席鎏黑蟒袍,站在窗前,半面身子几乎要与身后浸在沉暮光线中的雕木融为一体。


    眨眼间便已走到她面前,不及昭韵宜有所反应,沉闷呼吸划过耳畔刹那,一只手束在腰上,她就已被扣着按在了怀内。


    “陛下?”


    ……


    小榻上。


    昭韵宜微侧着脸,凌郁坐在她对面,她颈间的盘口解开了两颗,稍微往下拉去,露出脖颈上一片已有些红肿痕迹。


    桌案放着个小方盒,盖子倒扣过去,沾了白色膏体的薄片贴在颈侧,冰凉之感陡然贴着肌肤传过来,昭韵宜控制不住瑟缩了下。


    凌郁放缓手中动作,一点点把那药膏抹开。


    夏季蚊虫颇多,叮咬后痒意难耐,伸手抓过去,留下片片红痕,昭韵宜今早起来忘记涂药,经过一夜,那痕迹便越发显眼。


    “禀陛下,承议郎方才去了御花园,昭仪娘娘也在那儿,两人似乎……聊了许久。”


    小太监的禀报如响在耳。


    凌郁抿了抿唇,手中的动作不觉间停下来,昭韵宜方要扭头去看,就听见他的声音,不知所以的一句。


    落在耳畔声音淡淡地,“朕还以为,爱妃不知多久才会回来。”


    昭韵宜眨眨眼,心头一愣:“怎么会呢,臣妾只是出去逛一逛。”何况御花园到揽阙宫本也用不了那么长时间。


    “陛下既然过来,方才怎么不派人去找臣妾。”


    若非天气阴沉,说不定她还会在外面逛多久。


    凌郁沉默不语,手中的动作没停,薄片蘸取新的药膏,抹在那片靠近锁骨的位置。


    昭韵宜觉得痒,忍不住抬手想去抓一抓,凌郁察觉出她的心思,轻声阻止。


    “别动。”


    下一刻,冰凉的药膏覆盖上去,缓解了丝丝痒意。


    她便消了心思,顺着方才还未说完的话,提起御花园中发生的事,“对了陛下,刚刚在御花园,臣妾还遇见了个人。”


    她视线凝在案上倒扣的光洁杯壁,缓缓出声。


    擦药的动作停下来,那段带有些许灼热的呼吸散失。


    凌郁直起身子,捏着轻薄衣料拉上去,重新盖住她白皙如玉脖颈。


    嗓音平静,好似随口应答,颇有几分好奇:“是吗,那人是谁。”


    一双如墨的眸子紧紧钉住女郎侧脸,闪过微不可查的暗芒。


    又在她望过来刹那,不着痕迹垂下眼。


    把薄片收好,拿起桌面倒扣的方形瓷盖,不紧不慢盖回去,使了力气拧紧。


    他们方才见了面,说了话,如果再聊一会儿,想到这里,凌郁掐断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昭韵宜什么都没看到,冕旒垂落的珠帘恰好遮掩住帝王眸间复杂思绪,留给她的,莫过于再平常不过的侧影。


    “不清楚,但好像是前些日子来御书房内觐见的那位裴姓官员。”她想了想,还不太确信的缓缓开口。


    “他好像有些奇怪。”最后她又道。


    可怪在哪,她却说不上来。


    想到这儿,微微蹙起了眉,还欲继续再讲时,一只手却突然伸了过来。


    按在她眉心间,微微用了力气,帮她将眉间细微的突起一点点抚平。


    昭韵宜微微愣住,对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有些许不解,却也止住嘴,没再开口。


    而后,便听见帝王一声平静的问。


    “可要朕派人去查查。”


    语意悠然,莫名给她一种只要她点头,他就会去做的错觉。


    可她也没有这般好奇,那位大臣为何进宫,本就与她没有多大关系。他们也只是恰巧碰到,若不是她突然兴起,去了那御花园,今日他们便绝不会碰面。


    恍然间,昭韵宜觉得,陛下今日好似也有些许奇怪。


    她想着时,凌郁同样沉默不语,什么也不做,只静静等她回,目光相撞融杂在一起,心思各异。


    他收回那只按在她眉心的手,落在身侧瞬间,就见女郎摇头,声音也一同响起来。


    “不用了,那个人或许只是迷了路,反正同臣妾也没什么关系。”


    女郎眸色淡淡,丝毫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激起什么水花,伸出一只手贴在颈侧,甚至另一只手空闲出来,还帮他理顺因风吹掀过去的袖摆。


    凌郁眸子缓缓抬起来。


    他们早就没有关系了,现在和她有关系的人是他,以后,也只会是他。


    几句话了,昭韵宜没再提起这件事,凌郁自然不会主动追问。


    喊了人来,宫女端进殿的玉盘内,昭韵宜掀开盖子,里面装的乃是一碗荔枝酪。


    ……


    天边泛起如冽橙红,雾气席卷,暮色来临。


    养心殿内,帝王的声音毫无征兆响起来,惊的全德福拨弄烛心的手一顿,视线偷偷往那边瞥去。


    “她心里有朕。”


    方才对那个男人半句都没有多提。


    思绪缭乱,凌郁无心再翻下去,随手把折子撂在一旁。


    “昭仪娘娘心里自然全部都是陛下,绝对容不得旁人半点位置,今天老奴都看见了,昭仪娘娘半点都不关心那位。”


    全德福早已习惯,紧接着回,刚刚在揽阙宫,他早早寻空问过满贵御花园中的情况,也便知晓昭仪娘娘对裴府公子的态度。


    满贵回禀,昭仪娘娘对那位裴大人漠视的很,一丁点牵扯都没有,反倒是那裴大人拎不清,还想要动手拦娘娘,却也叫娘娘躲了去。


    对上这些话,全德福自是一字不落全部禀报给了凌郁。


    凌郁听完,久久未有回音,全德福正琢磨着,就听帝王发了话。


    又好似轻轻呢喃。


    “你说,她若是恢复记忆,到时会离开朕吗?”


    却令他心头一颤,他瞧瞧抬眸看去眼,心里咯噔一声,慌张垂头。


    半晌过去,殿内始终未有回音。


    全德福哈弯腰,恨不得自己此刻耳朵聋掉,毕竟这话,他可不敢乱答。


    片刻之间,脑门布满细密的汗,突觉室内灼热逼人,却不敢抬手擦拭。在帝王又一次催促的问话声内,他沉思过后,终于战战兢兢道。


    “陛下对娘娘这样好,娘娘一定舍不得离开陛下。”


    舍不得离开。


    凌郁念着这几个字,视线落于桌案,垂眸不语,殿内越发幽深静谧。


    ……


    桌面花瓶内插了几只铃兰花,色泽新鲜,瞧着像是刚摘下不久。


    “从哪里来的?”


    素玉随昭韵宜视线看去,也看见青瓷玉瓶内插着的花,淡蓝色的。


    满贵恰在这时端着柄刚刚擦拭好的玉如意进来,笑着道:“回娘娘,是奴才从御花园摘的,午时奴才瞧娘娘喜欢,便去摘了几支过来。”


    昭韵宜点头,兀自提起御花园,倒令她想起另外一件事,心有疑惑,也便问了


    “满贵,你先前见过那位裴大人。”


    “回娘娘……没见过。”他方要说见过,可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


    “没有吗?”


    “没有的娘娘。”


    “那你今日如何认得那位大臣便是姓裴?”


    上午昭韵宜就感到奇怪,想问一直未寻到机会,刚刚想起来。


    这一问,满贵满脑子怔愣住,余光瞥到椅子内的背椅,难得聪明一回。


    “回娘娘,奴才是看见了裴大人挂在身上的令牌,上面便刻有一个裴字。”


    “素玉也瞧见了。”见情况不妙,素玉立即搭腔。


    那大臣腰间好像是挂了个木牌,昭韵宜隐约记得,应了声,此事算是揭过去。


    两人心中皆是松了口气,宫女端来太医院熬好的药汤,请昭仪娘娘服用。


    昭韵宜视线垂在那碗黑漆漆的药汤上,心里疑惑,竟这么快就又要服用。


    第34章 自愿 字字句句,含了深究之意


    上次是什么时候喝的药,昭韵宜有些记不太清,问过素玉,得知竟是在七日前。


    昭韵宜恍惚了下已经过去这么久。


    如今这药汤用的不勤勉,加之苦味减淡,昭韵宜没说什么,很快就喝了下去。


    ***


    离瞳发现自家主子从皇宫回来后状态就不大对劲,虽同以往喜怒不露于形,可每日却总有那么几刻枯坐发呆。


    对着书案的冷茶出神,好似心底藏着什么大事。


    现如今裴庭仍然居住在清心院,从前他与昭韵宜分房的时候便住在东厢房。


    两间房屋相对而立建造,依着的乃从前那份互不干涉的心思,同在一个屋檐下,若非特意出现,连面都见不多得。


    最近跟在裴庭后面,不知怎么,离瞳发现公子似乎要走的是去往夫人院子的路。


    然而,每当这么想时,他又会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因裴庭没有一次踏进过那里。


    东厢房到清心院院门口有两条路,除了一条直通的小路外,还有一条较为长些。


    不同之处在于,走这条路时便会路过夫人曾经住那院子。


    虽然也能走,可较他们原先走那条来讲就会麻烦许多。


    加之道路两旁又长了成片茂密的金丝竹,整片阴影投射下来,自发遮住滚目烈阳,若不注意,恐会刮碰擦伤。


    从前这条路只有夫人会走,现在荒废下来。


    见公子重新走那条路,翌日一早,下人们就要去修缮,手提剪钳桶具到达,刚修剪几支,就让正好回来的裴庭撞了个正着,开口制止。


    下人们互相看看,见公子的身影隐没在丝竹间,阴影笼罩,突然般醍醐灌顶。


    想定是因为白日阳光太烈,公子才会避而选之这条有枝叶遮挡的路,他们若剪了去,岂不是弄巧成拙。


    还好,他们还没有剪掉太多。


    吴氏听说时,正倦怏怏歪靠在椅子上,看了一晚上的账本,脑袋突突地疼,杨嬷嬷添来杯凉茶,拿过一旁搁置的蒲团,为她扇风。


    裴府不比以往,凌冰的使用量大大消减,只能紧着供主院使用,可即便如此,每人也分不得多少去,聊胜于无。


    放在以往,吴氏怎么都不可能叫自己吃这番苦头,可如今不同,杨嬷嬷只好缓声劝着让她忍耐些。


    丫鬟呈报过后,吴氏掀起眼皮,摆手命人退下,屋子内人少些,便能凉快许多。


    “杨嬷嬷,你说庭儿这是什么意思?”吴氏暗自思忖了阵。


    那条路从前是谁走的她们都清楚。


    当初裴庭要分房住,东厢房距离遥远,吴氏便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也对那昭氏心生不喜。


    且不说原就隔着薛姨娘这层隔阂在,她本就对昭韵宜不喜,再加上后来又发生落水事事,她更是厌恶至极。


    东厢房突然收拾出来,用具样样不全,房内有些置办的东西还是她派杨嬷嬷差人送去的。


    杨嬷嬷当时回来还多提了嘴,有关于那两条路。


    吴氏当时还暗自窃喜,如此一来,她的儿子自不会与那昭氏有多亲近,若是日后休妻再娶,亦不会有多大阻碍。


    那路走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换一条。


    “夫人还在想公子的事?”


    吴兰嵋皱眉点头,睁开眼,杨嬷嬷扶她坐起来,想了许久,听下人提起那片金丝竹时,才稍稍安心。


    现在小路两旁有那些竹叶在,倒能遮挡住那道院门,不凑近,也注意不到。


    “夫人用不着这样担心,依老奴看,公子就是换条阴凉路走罢了,要真在意,当初不早闹起来追过去,咱们府内也不会如现在这样安稳。”


    说的也是,她自己的孩子,心中到底怎样想的,她这个做母亲的还不了解,想是因着最近看的账太多,身子过于疲惫,一时糊涂。


    “把那些账本搬下去,算了,搬回来。”


    吴氏揉揉脑袋,做起身,她今日多看一些,明日早点清闲。


    “是。”


    杨嬷嬷重新拿起扇子,为吴氏翻开账本,伺候在身边。


    ……


    瑶光宫内,宫人低头进进出出,走动的影子恍恍惚惚覆盖过地面,昭韵宜把她们秩序井然的模样瞧在眼内。


    半炷香后,罗轻黛姗姗来迟。


    “臣妾请贵妃娘娘安。”


    “坐吧,不必多礼。”


    话落,罗轻黛坐在昭韵宜旁边另一方小榻上。


    “银香,奉茶。”


    “昭仪娘娘慢用。”


    昭韵宜默默将她一举一动看在眼内。


    半个时辰前,瑶光宫递来请帖,请昭韵宜前往瑶光宫。


    昭韵宜心中惊讶半瞬,随即便平复下来,毕竟等了这么久,这位等到贵妃终于来寻她。


    贵妃赐茶,乃是恩典。


    她谢过贵妃娘娘,静坐在小榻上,略过罗轻黛身侧站着的银香,眸子不动声色垂下去。


    昭韵宜心里清楚,自己同这位贵妃娘娘并没有多少交集,然而数日前,银香却来过揽阙宫。


    养心殿出事那夜,银香来到过揽阙宫,告诉昭韵宜有妃子使了手段正要往养心殿去,前后事端模糊不清,却能叫人听明白。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昭韵宜心里清楚,银香是瑶光宫的宫女,贵妃娘娘身边伺候的人,她如此做,定是受贵妃授意。


    可贵妃娘娘为何要告诉她这些?


    她派素玉去打探,却不想没过不久,素玉还未回,陛下就自己来了揽阙宫。


    翌日消息传出来,那宫女句句属实,并无诓骗之嫌。


    昭韵宜心存疑惑,她与贵妃娘娘平日并无往来,陛下有可能出事的消息她为何要特意派人告诉自己。


    以贵妃娘娘的手段,既然能够从养心殿得知消息,也自有能力解决掉那下药的嫔妃,趁此机会进入养心殿。


    可她却没有,不仅没有那样做,还派人把事情告诉她。


    贵妃娘娘到底是何用意。


    正想着就听罗轻黛开了口,清然冷意:“昭仪是不是在想,今日本宫为何要喊你过来。”


    昭韵宜不答,罗轻黛放下手里的茶,丹蔻嫣红在玉璧衬托下鲜艳夺目。


    似瞧出她的心思,又道:“不是?那想的便是李修容了,本宫说得可对?”


    “贵妃娘娘自有自己行事的道理。”


    不管因为什么,今日把她叫来,想来她很快就会知道结果。


    罗轻黛弯了唇,并不明显,对上昭韵宜不躲不避的视线。


    摆下手,昭韵宜面前桌案就被放上一个木盒子,银香退后同时,把那箱子打了开来。


    罗轻黛的声音下一刻响起来:“本宫听宫人传,昭仪入宫前似乎是一名孤女。”


    突然的一句,尽显突兀。


    昭韵宜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个,可她父母双亡,世间早已没有亲人,乃入宫之时便清清楚楚写在那册子上,没有什么好遮掩。


    她点头,眸子垂在晃漾的茶面。


    “提起昭仪的伤心事,倒是本宫思虑不周。”


    零丁声音响起,声音继续,语意深深:“可是这深墙宫院内,若始终孤身一人,以后如何,毕竟艰难险阻,五年、十年、二十年,以后呢,昭仪可曾就此想过?”


    昭韵宜半抬起眸子,见贵妃同样半垂着眼,她似有所感,目光落在她面前的盒子内。


    “贵妃娘娘,您这是何意?”


    “昭仪看过盒子内的东西,自然便会知晓。”


    不用她说,昭韵宜看见了,里面装着的乃是一盒子纸张,上面印有密密麻麻复杂的字符,厚厚两沓,似乎是…良田地契。


    今日突然请她过来,又拿出这盒子内的东西,对于罗轻轻接下来要说的话,昭韵宜亦能猜到几分。


    心中不解,这便是贵妃娘娘派人喊她来的目的?


    至此,罗轻黛没有再开口,替她转述的是一旁站着的银香。


    “诚如昭仪娘娘所见,后宫之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李修容家世尚且如此,还有李府可以做做后盾,可下场,昭仪娘娘您也看见了。”


    “从前诸如此类型事,娘娘一查便能查到,与其为以后担忧,不如早早拿了盒子内的东西去,荣华富贵,安稳渡过余生。”


    殿内有过片刻的静默。


    可昭韵宜的沉默并不是因为罗轻黛突然的举动,反而意外她为何会这么做,如果真有这样的心思,何故要等这么久,早一些不是更好。


    “贵妃娘娘还是拿回去吧。”


    女郎缓缓道。


    果然,她就知道她不会同意,罗轻黛对此没有什么意外,毕竟大好前程摆在那儿,哪个人肯甘愿放弃。


    人性自来如此,不到最后争抢个头破血流,又岂会后悔前日的决定。


    她便要吩咐银香,把那箱子收起来,抬眸之际,动作顿住,不着痕迹垂眼。


    余光瞟着殿门口晃过的一角龙纹衣袍,目光闪了闪。


    话到嘴边的“送客”也变成了:“昭仪可认真想好了,再也没有下次机会,本宫今日喊你过来,不愿过多为难。”


    嘲弄般:“却想不通昭仪的决定,可别告诉本宫,你自愿留在皇宫里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单单只是为了,陪伴在陛下身边。”


    字字句句,含了深究之意。


    昭韵宜羽睫颤了颤,贵妃娘娘一席话倒令她想起她进宫的目的,争一番前程,享尽荣华。


    现如今机会就摆在眼前,她方才又为何拒绝,就像贵妃方才说的,以后到底会怎么样,即便她现在深得帝王宠爱,也不敢妄下决断。


    她静默不语,所有人都在等她的回答,由此殿内越发沉寂。


    殿门口,全德福眼中惶恐,极力弯着腰,恨不得把头埋在地面,此时此刻无比后悔自己方才的多嘴。


    陛下原本要召昭仪娘娘来养心殿,后又决定亲自过去,是他打听到消息,娘娘此刻在贵妃娘娘的瑶光宫。


    他只是提了嘴,哪曾想陛下就会过来。


    来就算了,还听到这样一番对话。


    前些天昭仪娘娘刚与那位裴大人见过面,陛下本心就心绪不宁,那天的问他堪堪应付过了去,若是待会儿昭仪娘娘再说了什么。


    全德福不敢想,深深低着头,又有几分好奇。


    昭仪娘娘现在失了忆,全然不记得过去发生的事,便如同新入宫的妃子般,与陛下朝夕相处多日。


    不知究竟会如何回答,也不知陛下在昭仪娘娘心底究竟会占几分位置。


    凌郁顿在门口,空中那条迈进半步的腿已然不动声色收回去。


    毫无征兆地,一进殿,他耳边就传来句这样的问。


    帝王漆眸幽深,半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蜷在一起,期待着她的回答,又有些不敢去听。


    第35章 琥珀 你哄哄我【二合一】


    殿内空气骤然安静,昭韵宜对上罗轻黛循循自若的视线。


    “臣妾……”


    方说两个字,便被打断。


    “陛下驾到— —”


    昭韵宜回头,看见门槛阴影内走出的人影。


    凌郁突然动身走进去,全德福登时下意识喊了声,长长余音散在空气内。


    察觉门口动静,在凌郁进来前一刻,罗轻黛朝旁边使了个眼色,银香快步拿起盒盖,迅疾扣在盒子上。


    昭韵宜和罗轻黛接连站起来。


    “臣妾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到来,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昭韵宜同样跪地行礼,还未有所动作,就已被凌郁按着肩,拉向贴近他的一侧。


    站在身边,昭韵宜隐隐感觉到帝王身上袭来的低气压,一进殿就顷刻席卷。


    此刻低头,眼皮稍稍覆盖住,遮掩了里面翻涌四溢的浓浓雾色,使人瞧不清。


    昭韵宜看过去时,凌郁已经移开视线,隐约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垂首跪着的女子身上。


    “贵妃把人喊过来,所为何事。”


    罗轻黛规矩跪着,冷峻如霜的声音钻进她耳内,她眼眸半抬,视线垂在地面,从容不迫徐徐开口。


    “回陛下,臣妾刚刚正在和昭仪闲聊。”


    闲聊,聊到什么,竟然会提到离宫。


    罗轻黛跪在地面,目不斜视,随即,听凌郁声音缓慢响在头顶。


    “是吗,贵妃既然如此悠闲,那便誊抄一份宫规,校对看看是否有错漏。”


    贵妃娘娘这是受了罚,殿内所有人意识到,皆有些意外。


    “是,臣妾遵旨。”


    撂下这句话,凌郁便带着昭韵宜走了。


    全德福垂头跟过去,心里清楚陛下在怪罪贵妃娘娘说了不该说的,由此迁怒。


    宫规上千余条,每条冗长复杂,厚厚一摞,真抄起来,怕是要花费几个日夜。


    贵妃娘娘有的忙了。


    殿内的人一一退去,全部走光,银香上前将罗轻黛扶起来,坐回小榻上。


    罗轻黛闭了闭眼,淡声吩咐:“去回禀吧,她不愿意。”


    陛下对揽阙宫的盛宠传出宫外,亦传进罗府耳内,罗府隐隐觉出祸端,便计划除去阻碍。


    数日前罗轻黛接到手里那封信,信中表明罗府众人已经知晓皇宫内的事,只等那木匣子送进宫,便叫她有所行动。


    罗轻黛虽觉出不妥,奈何信中却清楚写有让她一试,就算不成功,也没什么关系,她不会收到任何损伤,若成功,那便顺势可以去掉一重大威胁。


    银香应是,抱起匣盒退了出去。


    宫殿内,只剩下罗轻黛一人,和满室茶香。


    罗轻黛皱眉,实在不懂府内为何会想出如此幼稚的招数,连对方心里怎么想,喜欢什么都还没打探清楚便要去做。


    行事冲动,如此低级的错误,她方才竟也会犯。


    木匣子内的东西若让陛下看见,怎么论,都有可能会给罗府惹上麻烦,她不该犯这样的险,只为那虚无飘渺上一句话。


    罢了,终归有惊无险。


    罗轻黛缓缓睁开眼,坐在殿内,手指敲叩杯壁,眸内一片清明。


    ……


    天际两侧浮起落灭灰白,慢慢朝中间扩散,霞光逐渐隐在灰暗内,太阳落山后,昭韵宜和凌郁到花园中乘凉。


    黑夜当空,皎洁月色挥洒,四面静悄悄地,阵阵蝉鸣余散在耳边,翠绿摇晃,簌簌的响。


    出来前昭韵宜身上涂了药,衣服里外都熏了艾草,两重作用下,尽管周围遍布花草,四周仍不见多少蚊虫。


    仲夏傍晚,幽幽清风回荡在亭子里,沁人心脾的凉意。


    素玉和全德福远远在后面跟着,主子们走进亭子,他们自觉背过身,候在灌木丛一侧。


    “素玉姑娘,娘娘近日以来身子可安好。”


    素玉点头,细细回想,道:“娘娘很好。”


    “没有什么异常。”全德福笑容和蔼,继续问,见素玉缓缓摇头,心静下几许。


    默然少顷,还是道:“若娘娘有什么不舒服,还劳烦素玉姑娘支会老奴一声。”


    素玉扭头看去,听得懂他话外含义。


    见她不答,全德福笑着解释:“素玉姑娘也瞧见了,陛下关心娘娘,自娘娘入宫起便派人熬至调理身体清理余毒的汤药,是绝不会做出什么伤害娘娘之类事情的。”


    “这些话都是老奴擅作主张讲的,素玉姑娘莫往心里去,想说就说,不想说也没关系。”


    素玉思索着,要说异常的地方倒是有一点,她家小姐前几日嗜睡,总会做梦,不过只是多睡一会儿觉,也没什么问题吧。


    她没有应声,全德福也自发住嘴,各自静静站着,四面清静。


    月光穿透雕楹孔洞,洒在宽阔廊庭间,长椅上垂盖了大片裙衫,昭韵宜一手按在凭栏,下巴抵住手背,埋头往下望。


    出来久了,身上涂抹熏染的气味减淡,有飞虫趁虚而入,未等凑近就被挥开。


    凌郁坐在昭韵宜身侧,身子半倚着凭栏。


    落在长椅上的那只手心内垂着缕青丝,顺着风,就要一点点抽离,他垂眸看见,勾绕着把它勾回手心。


    瑶光宫内,殿中久久不传来声音,终是他按耐不住,先行走出去。


    其实,他那时听见了,她已经出声,他只要静静站着便能听见,是他不想要再听下去。


    现在想想,知道答案又如何,反正她此刻就待在他身边,只要这一点永不改变,那……便也足够了。


    黑暗当中,他眼内渐渐爬上层幽暗,隐在夜色当中,遁于无形。


    昭韵宜并不知道凌郁心中所想,回想起瑶光宫中罗轻黛突然转折的话语,还有随后不久出现的陛下,心里明白过来,余光望着斜斜打在地面重叠两方影子。


    她背对宫殿殿门,贵妃坐在她对面,门口有什么动静,第一刻便能发觉。


    她们的谈话,也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听到。


    想到此,她微微直起身子,察觉到身旁之人的沉闷。


    轻声问:“陛下在想什么?”


    那段青丝一点点顺着他掌心滑落,末过指尖,垂回她肩头。


    凌郁低首不语,微微别过眼:“没什么。”


    他的面容隐在沉沉夜色内,令人看不真切,声线与平常无异,可昭韵宜却在其中捕捉到一丝消沉。


    这些日子,她一直隐隐约约感受到。


    牢狱杀人的凶犯至今没有寻到下落,多名大臣被贬,朝中势力错杂,难道陛下还在因这件事烦忧?


    “陛下好像有些不开心。”她勾了他一截尾指,指尖在风里浸得冰凉,碰在一起,汲取温热。


    良久,她听见他的回音。


    “嗯。”低沉沙哑的声音,乍然响在她耳畔。


    直截了当地令昭韵宜有些意外。


    呆滞半瞬,方要张口,更为错愕的一句继而落下来。


    帝王反勾住她的指尖,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离开凭栏,微微凑近,声音响在她耳畔,轻的有些发烫。


    “那,爱妃可要哄哄朕。”


    你哄哄我,我便不想那么多了。


    柔和月光打在他面容上,微微照亮他琥珀色的瞳孔,狭长的眸子半垂,隐藏掉其中包含的幽幽深意,似在勾她应答。


    不像在开玩笑,昭韵宜以为她听错了,仰头却对上他定定不移的目光。


    可……她要怎么哄。


    昭韵宜脑子有些乱,不及宜思考,他的行动已经给她带去答案。


    一张俊容逐渐在眼前放大,源源不断的热度无限向她靠近。


    撬开她的贝齿,触碰掉那些汲汲可怜的湿度,也将她眼内疑惑一点点揉碎,消失殆尽。


    ***


    翌日一早,瑶光宫中,早早有人递来拜贴。


    主殿内,罗轻黛对面坐着位眉眼与她五成相像的郎君。


    另外一人稍微迟些进来,仰头一口喝掉杯中的茶,站起身来,在殿内四处走动。


    目光扫过殿内陈列摆设,又走到门口那个半人高的青瓷瓶前,抬手敲了敲,附耳贴近。


    “哥哥此次回京,可去过御史台同那些叔伯们问好。”


    “放心,当日便去过了,倒是娘娘在宫内过得可还好?”


    罗允成扫过他这名小妹的面容,见人依旧为先前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倒不像受了什么委屈。


    另一人声音幽幽传过来:“那帮老东西仗着辈分高点就想给我和大哥脸色看,在父亲面前卑躬屈膝,到了我们这里,一个个倒是摆起架子。”


    罗轻黛父亲乃是御史中丞,在御史台内声望颇高,受人尊重。


    “他又同他们吵了。”


    罗平的声音回:“没有,你们不都说了吗,我就当卖他们个面子。”


    “倒长了点记性。”


    罗平是罗轻黛父亲所纳姨娘生的孩子,较罗轻黛他们小上两岁,今日进宫,命他一起跟过来。


    原要取命罗允平的,姨娘去闹,却被罗府主母不容置喙的拒绝。


    罗平点头,谨记来前母亲的教诲,母亲说了,让他管住嘴就行。


    转身老老实实坐回去:“娘娘教训的是,不过方才我看了圈,娘娘宫内这些瓷器瞧起来好生沉闷,我有很多有趣的,下次进……”


    被冷言冷语打断:“陛下恩赐,不可随意诋毁。”


    “好好好,我不动,不动。”嘟嘟囔囔转身晃回去:“切,这些东西本公子屋内多的是,本公子还不给了呢!”


    声音小到站在最边上的银香都能听见。


    “来,看看哥给你带回来这只蝶头簪,赤玉雕撰的,和你正相配。”


    罗允成将一只红木盒放在罗轻黛手旁,抽开连屉,露出里面那支深红缠枝络发簪。


    罗轻黛瞥去眼,拿起来,夸赞了句:“不错”。


    “这是什么?”罗允成注意到桌面那成沓的厚纸,还有旁白翻开的书册。


    罗轻黛声音淡淡:“宫规。”


    罗允成皱起眉头,纸沓上的字迹他认得。


    他的妹妹贵为贵妃尊位,无缘无故怎会抄这些东西,瞬间,他脑海内划过张不苟言笑的脸。


    “是他让你抄的?银香,贵妃为何要抄这宫规。”罗轻黛不语,他转头问。


    银香视线在两人中间晃:“…回大公子,是陛下的吩咐。”


    事情经过细细道来,罗允成听完眉头皱的更深。


    “为了个女人,他便这样作践你。”


    “哥哥慎言,那是陛下,凛国的君主,称呼需加尊位。”


    “陛下陛下,哼!我们罗家好歹算作助他登基的大功臣,他到头来就是这么对我们罗家的。”罗平愤愤不平。


    上个月给他们安排的什么破差事,风餐露宿,觉都睡不好。


    罗允成外出赴任,他也跟着去了,姨娘走前跟他说让他跟着大公子好好历练,结果呢,什么都没学成,两条腿倒练得结实。


    “谈不上作践,本宫有错在先。”


    她昨日不该那么冲动,什么都没得到还让自己受了罚。


    “那上回祭天大典,陛下又为何不与你一起登台,你辛辛苦苦操办三年也该轮到你了。”


    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陛下有想要登台之人,可这话罗平只敢心里想想,不敢说出来,怕回去也挨训。


    “不清楚,陛下有自己的考量,就算本宫插手,也无济于事。”


    宫殿呆着无聊,罗平自主起身去外面闲逛,银香跟在后面引路去了。


    “那主意是他给父亲提的。”


    罗轻黛喝了口茶,眼中情绪淡漠,她就知道,父亲怎会干出那样愚蠢的事。


    “父亲就任他作乱。”


    “刘姨娘说,想让父亲给他一次机会。”机会给了,人却没把握住。


    “母亲最近都在干什么。”


    “娘娘不必担忧,刘姨娘不是母亲的对手,昨日消息传回去,她那院子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


    天色已晚,不知不觉过去两个时辰,瑶光宫内客人离开。


    “谁再如何位置也绝不会高过娘娘,家中一切安好,娘娘宽心。”


    蝶头簪放进妆匣盒里。


    “大公子挑的东西向来很称娘娘。”银香在一旁开心道。


    罗轻黛嗯了声,难得露出丝笑意,吩咐银香:“备笔墨。”


    “娘娘已经抄了四个时辰,不妨歇歇,明天再抄。”


    罗轻黛没作声,今天的任务没有完成,不可拖到明日。


    “去准备吧。”


    “是。”


    ……


    “听闻裴兄那日迷路到了御花园。”


    茶楼内李晔和裴庭坐在一处吃茶,窗户半开,可望沿街热闹风景。


    “浪费李兄一番心思。”


    “哪里的话。”


    李晔知道那日陛下生了气,他当时就在大殿内,明明一切都十分祥和,却不清楚什么原因,陛下突然就下令散朝还命令他们全部出宫。


    如此一来,宫内的贵人裴庭自是见不到了,只能另寻机会,可贵人毕竟也不是哪日都有空。


    “听闻丞相大人的病就快要好了。”


    李晔的父亲告病多日,一直未能去上朝,某日往外走不注意摔伤了腿。


    “快了,府医刚刚把完脉,说他老人家身体没什么大碍,估计不等几日就能正常走动。”


    “到时举宴除祟,裴兄定要前来吃酒。”


    裴庭应下,两人举杯共饮。


    回到裴府时,天色尽数如暗,只有天边积攒着层浅光。


    “公子回来了。”下人端着器具路过院门前,低声问好。


    浮云遮月,走过小路,两旁的金丝竹刮蹭在身子上,甬道前逐渐出现光亮,裴庭却兀自停下脚步。


    “公子?”


    裴庭突然停下来,路上黑,离瞳差些撞上去,就见他突然站住,停了半会儿,转过身子竟然往回走。


    他一头雾水跟上去,见公子在一处分外茂密的竹叶前停下。


    根根枝叶朝一个方向聚拢,半凹进去的形状,完完全全遮挡住后面的墙面。


    离瞳用力搓搓眼,看清后面隐隐露出的漆门,恍然回神。


    怪不得他方才就觉得这处熟悉,公子竟然走到了夫人住的院门前。


    离那门两米远的位置,裴庭站在这处,便不动了。


    风漂浮吹过,面前的金丝竹沙沙作响。


    展子啊院门外,裴庭恍然忆起,他和昭韵宜最开始成亲那段日子,她总会站在院门口等他,即便他来的次数少之又少。


    今日走过这条小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停下来,退回到这里。


    那时听闻昭韵宜被带进了皇宫,裴庭心中不敢相信,他不相信自己的妻子竟会以这样羞辱他的方式离开,不相信裴府被剥夺爵位的事实。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快两个月。


    六月之初他回来时,从未想过他们之间会发生如此大的变故,他以为即便不相爱,他们也会一直相敬如宾下去。


    意外来的猝不及防,然而在这场意外里,他的父亲母亲也同为帮凶之一。


    裴庭清楚的明白,有这层原因在,即便昭韵宜没有进入皇宫,他们如今也不一定会在一起。


    他想过昭韵宜入宫时的心境,忐忑抑或害怕。


    他有时还会梦见她,无关其他,她站在那里,责怪他没有救她,责怪他不配当一个夫君。


    他们在同一屋檐下待了三年,时日之久,他以为他们之间多少都会有些情分。


    她心里有他,否则当初又怎会千方百计嫁进来。


    裴庭心中羞愧,才会在见到昭韵宜时连头都不敢抬,可那日女郎眼内平平的态度却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裴庭脸上。


    她不在意他,看向他的眼神甚至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御花园中,裴庭无比清晰地看见昭韵宜眼中的默然之意,他的妻子并不关心他,似乎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


    这个也许可能的事实叫裴庭迟迟不敢相信。


    可经过两天,裴庭突然想通了。


    如今裴府落魄,皇宫之内奢华富贵,也许她最一开始想要的便是这样的生活,所以当初才会嫁进侯府,才会攀附与他。


    也好,既然他们心中相互没有彼此,以后再遇上她,他也能心安一些。


    想到此,裴庭微微皱眉。


    心中偏倚的认定昭韵宜就是如此贪图荣华富贵之人,同以前一样,从没有变过。


    “公子,您不进去看看吗?”


    “回吧。”裴庭收回视线。


    转身往回走,却在这时,听见门内突然传出的“哗啦啦”声响,夹杂着清脆碰撞。


    似乎是锁链的声音。


    院门并未上锁,里面上锁的也只有一间屋子。


    ‘吱呀’一声推开门,裴庭和离瞳入内,满院子里却看不见半个人影,只有婆娑树影摇晃,风刮得门板晃晃荡荡的响。


    “咦?公子真是奇怪,难不成我们听错了。”


    无人回答,站定一刹那,裴庭视线有瞬间僵硬。


    时隔快两个月,这是裴庭再次踏进这个熟悉又陌生的院子。


    他站在院子内,入目院内满地飘散的落叶。


    借着月色,他看清院子内的景象。


    院内一角种的那颗树已经开花了,因上个月那几场雨,无数花瓣绿叶夹杂波溅的脏污扎在泥土里,外缘灰黑,腐败苍凉。


    短短两个月不到,这座院子竟颓废成了这幅模样。


    “公子。”离瞳瞧出他背影覆盖上的那层静默之意。


    裴庭动了,走到落锁的门前,九环锁周围遍布的细小银链看起来十分凌乱,有的互相纠缠在一起。


    走近,离瞳同样看见,痕迹混乱,看上去不太想被风刮乱的,就像被人动了手脚。


    有贼人闯了进来,这可是件大事,他正要问可需查一查,就听裴庭道。


    “回去吧。”


    “公子?是。”离瞳忙跟过去去。


    “半个时辰后叫人过来把院门锁上。”


    “锁,怎么突然就要锁?”离瞳嘟囔着,紧跟在裴庭后面。


    对话声飘的越来越远,角落里,裴萤推开搭在头顶的木箱子,拍拍裙上落的灰。


    她找锁匠配的那把钥匙做好了,本想趁没人,试试看能不能开开那把锁,没想刚到不久就听见院外的声音。


    他们好像要进院子里,她只得赶紧找地方藏起来。


    待会儿院门落锁,她岂不是出不去了她方才试过,根本开不开。


    罢了,她只能改日再来试试,四处张望无人,裴萤快步小跑离去。


    ……


    隔日清晨,出了院子,裴萤便听见外面纷纷议论声。


    等她打探清楚来到清心院内,满地烂叶已经全部被扫撒干净整个院子焕然一新,恢复从前整洁模样。


    “大小姐。”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回小姐的话,今早公子吩咐下来,命我们过来把清心院好好打扫打扫。”


    “我哥让的?”


    “是啊。”小厮点头


    “那这间屋子你们不进去打扫吗,啊,锁怎么还换了?”裴萤手心握着那把就崭新的玲珑锁。


    “这……公子只吩咐我们清理院子,别的……”


    “知道了,你去忙吧。”裴萤恹恹摆摆手。


    “打扫院子?”


    “诶呦,夫人,您慢着点。”


    突然站起来,吴氏脑袋都在晃,杨嬷嬷一把将人扶稳,搀扶着慢慢坐回去。


    “公子说是因为那院子太脏才派人去清扫的,夫人,公子说的也对,那院子空下来任由它荒废,若被哪个不长心的传出去,外面还不一定会怎么传。”


    到时传出什么不好听的,得不偿失。


    “再说了,公子自小就住在那院子,才搬走几年,肯定不忍心看它那样荒废。”


    “屋子呢?”


    杨嬷嬷懂得吴氏提的是什么:“老奴去看过,没开,还换了一把,夫人就放心吧,公子若有心思,何至于再换把锁重新锁上。”


    “但愿如此吧。”吴氏一张脸皱在一起。


    想了片刻,还是担忧,问:“可庭儿既然不住,又为何偏偏突然收拾出来。”


    “这……”杨嬷嬷被问的愣了下,迟疑许久:“可能就是不忍心看着荒废。”


    府内荒废的院子,园子多了去了,也有他自小去过的地方,怎么不见他去修缮。


    午后,趁裴庭回府,吴氏把人叫过来:“庭儿,礼部最近不忙吧?”


    “回母亲,不算太忙。”


    两句话了,空气些许凝滞。


    以前母子二人也是这般相处,可今天吴氏因有心事,便觉分外难熬,给杨嬷嬷递去个眼神。


    “公子,新泡的茶。”


    “谢杨嬷嬷。”


    “公子您太客气了。”杨嬷嬷堆笑站回吴氏身边。


    吴兰嵋还琢磨着怎么开口,从哪个话插入,裴庭先她一步:“有一件事,儿子今日忘记同您讲,今天早上我派人去打扫了清心院。”


    “昨晚风大的把门吹开,院内糟蹋的不成样子,儿子擅自做主,忘记提前告知母亲。”


    “你自己的院子当然由你亲自做主,同我讲干什么,礼部事务劳累,仔细点身子。”


    裴庭主动提起,吴氏心里疑虑打消大半,是她多想了,疑心太重,当即身上轻松下来。


    见裴庭点头,把她说的话听在耳内,更平心静气。


    裴庭回府没待多久就要离开,说了自己晚上会晚些回府,不用等他用晚膳,便放下茶杯走了。


    “夫人这下放心了。”


    吴氏心情愉悦,连觉屋子内都凉快许多,扭头吩咐:“派几个人去清心院帮忙,再把萤儿喊过来,最近总是看不见她身影,不知道天天忙些什么。”


    “是,老奴这就去。”


    ……


    揽阙宫中,陈正守收拾好医箱,对昭韵宜的提问细细想了番:“娘娘身子既已无大碍,停药想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可……”


    昨夜梦魇,今日一早上起来她便命人去请了陈正守过来。


    “如陈正守所讲,那这药便就此停了吧。”


    “可……”陈正守犹豫不决,余光瞥见殿外进来的身影。


    第36章 请奏 妖妃


    珠帘碰撞在一起,细碎清脆的响,也同时引去昭韵宜目光。


    凌郁入殿,半响听得禀报,一句吩咐落在空气内,陈正守退出殿外。


    陛下临近午时到来,揽阙宫上下陷入一片忙碌之中。


    宫人们无不笑容洋溢,陛下与娘娘感情深厚,在规矩层层森严的皇宫城里,这对他们而言无疑便是一剂最好的定心丸。


    伺候的好了,他们自然少不得好处拿,是以,宫女太监侍奉的更加尽心尽力,处处体贴周到。


    缕缕青烟自香炉圆盖的四面缝隙飘散,缓缓落于静穆空气内,白玉砖铺设的大殿中央,正跪着一人。


    殿门口突然传进阵嘈杂声,随那步伐由远及近,皂靴从身边越过,瞥见刹那,陈正守身子低伏在地面。


    余光中,来人行至上座。


    方才从揽阙宫离开,他便来到这里等候。


    刚刚陛下命他停了昭仪娘娘的药汤,可陈正守百思不得其解,昭仪娘娘分明还没有完全痊愈,恢复记忆。


    他心里清楚,陛下对昭仪娘娘的病情可谓十分关心,始终紧盯着。


    他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每日可谓尽心尽力,苦心钻研药方药效,即便娘娘仍然未能记起从前,可陛下明事理,没有因此治他的罪。


    陈正常常为此庆幸不已,配药的时候也便越发用心。


    然而如今娘娘的病还未根治,想到刚刚陛下同意了娘娘停药的请求,陈正守百思不得其解。


    陛下明显极其重视,又为何突然答应,难不成是看不得娘娘吃药受苦,于心不忍?


    正深思时,就听帝王威严的声音自上面飘过来。


    陈正守规矩跪好,还想告诉陛下自己研配出了新的药方,按昭仪娘娘现下情况来看,相配服用,‘失魂’之症或许就能见好。


    然而帝王几句话落在耳畔,陈正不可置信瞪大眼。


    还是在全德福长声提醒中,才堪堪回神,战战兢兢垂首,彻底打消了心中念头。


    ……


    七月下旬,京城内里,暑气难减。


    某处亭子里,几个妃子络绎而至,今日不知什么原因,她们心情似乎格外愉悦。


    半刻钟前,她们刚刚碰面,便聚到这亭子中。


    语笑嫣然间,不知讲到什么,齐齐掩帕而笑,渐渐嬉闹在一起,围着张石桌追逐生乐。


    裙钗发鬓晃在太阳底,萤光连连。


    玩闹间,其中一人站到正对亭子入口的位置,眼见要被人抓到,正要抬袖遮挡,不远处一人走过过,妃子神色骤然顿住,忘记有所动作


    她本该往后蹿,突然停下,致使原先要来抓她的那个妃子来不及反应,没刹住脚,被椅子绊住扑过去,拽着她胳膊,差些一同倒在地面。


    她视线望向对面,剩下两人察觉到,纷纷停下来,随她视线看去,瞧清不远处那人。


    彼此互换个眼神,颇有默契地绕到女郎身前,齐声福身:“臣妾参见昭仪娘娘。”


    一站在那,挡住旁人视线。


    昭韵宜迫不得已停下,看向这群把路堵住的人,瞧出一二个熟悉面孔。


    她记得她们,似乎和淑妃颇为要好。淑妃娘娘常小备宴席,请妃子们前去吃茶聊天。


    她没有同她们打过交道,可从几人视线内隐约能够瞧出几分挑衅不屑之意。


    她们方见过礼,昭韵宜就听见其中一个问。


    “娘娘这是要去养心殿?”妃子的视线紧盯在素玉手里拎着的食盒上,肯定问。


    话落立即便有人啧了声,阴阳怪气:“朝中事务繁忙,娘娘怎好这个时候去。”


    “昭仪娘娘想去何处就去何处,岂容你在这儿说三道四。!”素玉立即反驳回去。


    “昭仪娘娘这名宫女倒是护主,臣……”


    昭韵宜不紧不慢:“素玉自小跟在本宫身边,本宫想什么,她心里最是清楚。”


    妃子干瞪眼,却碍于位份悬殊不能还嘴。


    “还请昭仪娘娘莫要怪罪,她只是好心说错了话,何况她并没有胡说,您现在去……恐怕真的不是时候,臣妾刚刚过来的时候听说了,陛下似乎正在拟旨。”


    言毕,又慌张低头,似不小心说漏了嘴。


    昭韵宜默不作声将她这幅惺惺作态的模样瞧在眼内。


    见昭韵宜还是不语,已有人迫不及待开了口,吃惊道:“呀!昭仪娘娘难道没有听说吗?朝中最近两日可似乎正因为从事吵的不可开交呢。”


    叹了口气:“说到底,臣妾们与娘娘不也都是陛下的妃子,极为后宫嫔妃,朝内的事情已然抱憾不能帮得陛下,在这儿后宫又受拘束,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安静呆着,不生事端,好让让陛下安心。”


    “如此做来倒是不难,可……若连这一丁点小事都做不好,还何谈什么为陛下分忧?”两个指尖捏在一起,就此比量了下。


    “姐姐所言在理。”


    另三人频频点头,捏着角帕子,对这句话悉数赞同不已。


    个个讲的投入,殊不知她们跟前早已没了女郎身影,昭韵宜不知什么时候离了去,她们却浑然不知,讲得起兴。


    一盏茶过去,安乐宫内,四人齐齐到来,迫不及待兴冲冲地就把刚得到的消息告诉了淑妃。


    淑妃听完也很是吃惊,心存质疑,却看她们都是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几位妹妹从何处听的消息?”


    “淑妃姐姐别管从哪听的,您就放心吧,这消息啊,我们都打听过了,绝对假不了。”


    “叫她成日高高在上,谁都不搭理,也不知道天天傲气给谁看,上回淑妃姐姐好心邀她来吃茶,一起打牌,她可倒好,才第一次就给拒了,浪费娘娘一片好心。”


    三日前,淑妃曾派人去揽阙宫邀请昭韵宜前往安乐宫吃茶,当时四名妃子都在,宫女回禀昭仪娘娘有事来不了,便就此作罢。


    其中一名接话道:“不就是仗着受陛下宠爱,惯会胡作非为,呵,这回本宫倒要看看她还能不能像从前一样。”


    “等新人入宫,想来陛下定然很快就会把她厌弃了去,到时候可别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姐姐说的是,这回有朝中诸位大臣们在,想来她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四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淑妃只能静静喝茶,连插嘴的空隙都寻不到。


    她们说了个尽兴,这才相继作罢准备离去,她们走时,淑妃把其中一个妃子喊住。


    刚才那阵话聊下来,淑妃的咳嗽程度比先前好上许多,听说最近安乐宫常请太医,应是汤药见了效。


    “而至今日,淑妃姐姐的病可好多了?”留下的妃子想想,关切问。


    淑妃点点头:“昨日还去太医院请太医来瞧过,听太医的意思,再养些时日,继续按时服用汤药,这病也便能好的大差不差。”


    一番话下来,淑妃仅仅咳嗽两次,比先前咳的五脏六腑都要出来的样子相比,的确好上太多,看来离病好真的不远了。


    妃子欲出声道喜,然而淑妃却还在继续,还拉起她一只手。


    “此次本宫咳疾得以见好,说来还要多谢妹妹,多亏有妹妹从家中寄来的那张秘方,煎水日日服用,效果十分显著,每日清晨起来,本宫都觉要比先前轻快不少。”


    淑妃说这番话时,兰儿便已拿着件东西走到妃子面前,打开手心里捧着的小方盒。


    “这条手串送给妹妹 ,快戴上,看看合不合适。”


    妃嫔受宠若惊接过那串她肖想已久的流光溢彩的蓝楹珊瑚手串。


    “淑妃姐姐哪里的话,整个后宫中最属您温柔和善,为臣妾们着想,臣妾只不过帮了一点小忙,却不曾想,还劳姐姐这样记挂。”


    妃子虽然如此讲,视线却一刻也没从手里紧攥着的珊瑚手串离开过,细细端量着,看起来十分喜爱。


    想要退还给淑妃,被一把退回去:“那……臣妾就收下了,多谢淑妃姐姐。”


    ……


    水榭亭台间,水面建着座廊桥,曲折弯弯绕绕的一条,纵跨立于湖水之上,下面养着一群五颜六色的锦鲤,在清澈见底的湖水中游来游去。


    廊桥上,一人负手站在那里,不知望着什么,好似出了神。


    昭韵宜轻手轻脚小跑过去,冲他笑:“陛下怎么站在这里?”


    身后动静响起第一瞬,凌郁就听见转身,面对她的问,自然而然牵住她一只手。


    “爱妃以为如何。”


    昭韵宜认真思考一番,再抬起时,眼中带了狡黠笑意,于朗朗金芒之中流动添光,轻声开口:“臣妾猜,陛下一定是在等人,而那个人此刻已经出现了。”


    她凑近:“陛下,臣妾猜的可对?”


    “爱妃聪慧之甚。”


    两人往中间去,湖水中的锦鲤四处游动,往下投一点鱼食,越来越多聚过来。


    回宫路上,昭韵宜心里想着事。


    “陛下,臣妾听说最近朝堂里……”


    近两天,虽然宫中无事发生,可昭韵宜仍察觉出有些许不对劲,今日那四名妃子话里有话,浮于表面。


    话未说完,却被凌郁打断。


    “没什么事,来。”他口吻随意,拿着盛有鱼食的碗凑近她手边。


    昭韵宜觉出几分微妙气氛,召让素玉和满贵去打听。


    翌日早朝,严峻肃穆的气席卷朝中里里外外,大臣们低头弯腰站在自己半尺小地上,大气不敢喘。


    早朝钦退之时,数人葛然松了口气,踏出殿外,阳光照在身上刹那,犹如脱水的鱼,此刻回到水中,才敢大口大口喘起。气


    两日前一封奏书公然呈奏,臣子跪在地面声声恳切,言陛下专宠昭氏之久,请陛下莫要走先皇老路,被妖妃蒙蔽欺骗,汲取仙寿,偷渡龙气。


    此事迸发当日,便被帝王驳回镇压。


    可在今日同样的奏书再次上奏,多加附议,演奏的愈发热烈。


    众人恳请陛下广纳后宫,雨露均沾,为皇室延续血脉。


    其中以工部尚书李忠和礼部令史范大人争论声最为之大。


    一纸奏书,两人先后提及此事,都是对陛下行为举止的规劝,还有继续下去长此已久可能带去后果的担忧。


    第37章 争议 配得上


    帝王威严不可侵犯,以强硬之态再度驳回呈递的奏书,扬袖早退离去。


    绕在四周的沉闷压抑如潮水涌退,朝臣方敢抬头。


    万生阁。


    十余名大臣聚集在此,前头坐那几名老臣愁容满面,方才朝堂之上,他们将陛下对妖妃的公然袒护看在眼内。


    不过有人提起那位妖妃一句,陛下听都不听,扔了折子,继而直接宣告退朝。


    他们忧愁不已,担心再发生遍来类似从前那场祸事。


    先帝御极,他们作为左膀右臂忠心辅佐左右,也曾为王朝延续,守疆拓土立下汗马功劳。


    他们乃三朝元老,曾亲手挑选出这位造福苍生的明君。


    忠言逆耳,小人作祟其中恐会使君臣离心,然先帝敬重师长,待群臣和睦,每日自省,事事亲力亲为,即便君臣意见不合,陛下深思熟虑后总能作出对王朝有益的决定。


    陛下登基第一年,他们为陛下找寻来多位德才兼备、蕙质兰心的世家贵女,供陛下挑选。


    陛下懂得他们的苦心,择选出一位言行家世样样都挑不出的女子,并把她封为皇后。


    帝后互通心意,朝中内外一片和睦,君主贤能,众臣欣慰不已。


    然,好景不长,五年的光阴眨过去,适逢普天大选,妖女进宫,他们在陛下身上倾注的心血即将就要被挥霍殆尽。


    陛下受巫术蒙蔽双眼,维护妖女,纵容妖女在后宫中胡作非为,破例将其从低等的常在一路提拔而上,最后又封赏其尊贵无比的贵妃之位。


    日日沉湎酒色,紧闭宫门,与妖妃共同寻欢作乐。


    只因妖妃一句戏言,典礼之上命令朝廷命官跳舞助兴,把皇家规训礼教狠狠踩在脚下,致使皇实蒙羞。


    向来彬彬有礼,性情温和的陛下因为妖女的到来变得贪婪、傲慢、消极。


    发展到后来,便开始对他们的劝诫而不满,逐渐置若未闻,频频生怒降罪,对他们的劝诫漠视不理,君臣之间到底生了桎梏。


    因为妖妃,陛下与皇后离心,疏离如炬,与臣子心生嫌隙,朝中大内死气沉沉,军队落败,一切都在逐步迈向凋亡。


    陛下险些酿成大错,好在最后迷途知返大彻大悟,又重新拾起君臣之间那份最初的信任,不再深陷妖妃的蛊惑,朝廷间也终于重新复明,撕去迷雾。


    “陛下深受昭氏蛊惑,宠爱在前,来日不知道还能为她做出什么,我等绝不能坐视不管。”


    尚书李忠年至花甲,上了岁数,眉鬓半边花白,眼皮脱力耷拉在一起,谈论起朝内大事时,眼中已然闪着矍铄的光。


    到了这个年纪,诸多事情本就力不从心,李尚书身子刚刚恢复,在朝廷大事前时依然义无反顾挺身,为君主而忧,为国家大事尽力之举措,令在座诸多小辈油然心生敬佩。


    “尚书大人说的对,昭氏迷惑陛下,逼令陛下做出此等有违大统之事,长此以往,绝非益事。”钦天监监副曹荣清继而义愤填膺开口。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


    自昭氏女入宫,今上行为举止越来越倾像先帝,作为朝廷命官,他们担忧家国大事,肩负重任,终不能眼睁睁看陛下重蹈覆辙,复始以往悲惨之景。


    “那位昭氏究竟何许人等?竟能令陛下似疯魔般一跃赐予她昭仪之位。”


    宫中突然传出圣旨,众人万分惊讶,此事掀起不小风浪,可直至今日他们仍然对这位昭仪娘娘不甚了解。


    她是陛下的妃子,身后无家族能够依仗,却缕缕得陛下赐封荣宠,之后更是与陛下一同登台,获得昭仪的高位。


    她们不知她的长相,仅从祭典片刻窥望见她气度不凡的身姿,传言中得知她容貌惊为天人,和陛下堪称良配。


    她不加遮掩现身于黎民面前,留下遍地美名,高贵且神秘。


    议论言语阵阵不疲,众人商议如何规谏陛下的对策。


    “范大人如何以为。”李忠问,所有视线齐齐看过来。


    众所周知范令史为人清廉端正,辅佐于先帝身侧,所撰所写皆为社稷,待众人平等,为无数文人墨客尊崇敬仰的大儒。


    “陛下此举,的确不可纳取。”


    一片等待内,响起男人沉稳的声音。


    接连的嘈杂惊扰走瓦尖落脚的飞鸟,迎风展翅,避立于阴凉枝叶间。


    昭韵宜静静望着立于眼前的高树,几枝海棠花脱落的枝干上长出新叶,亮丽的颜色互错交织,一片生机勃勃。


    昭仪娘娘魅惑君主,效仿高贵妃行径,陛下如果继续施行专宠便是弃江山社稷于不顾。


    诸如此类言语,几尽落于昭韵宜耳内。


    怪不得她见那几个妃子眼中多有幸灾乐祸之色,想来已经听说了这件事。


    朝臣再度请奏,附议那则促使陛下广充后宫,淡于昭氏的奏折,言辞绰绰间,逼指她为祸水。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只安静坐在揽阙宫内,就被他们平白无故安上这么个迷乱君主,即将霍乱朝纲的罪责,成为了他们口中除之而后快的妖妃。


    他们高高在上批判于她从没行过的罪行,荒唐至极,倒不知她与她们究竟谁才担得起那句祸害。


    昭韵宜合上册子,素玉递来盏茶,淡淡清香迎风飘过她鼻尖。


    宁静午后,却被突起的嘈杂声音扰乱。


    昭韵宜侧眸,瞥见冲冲走进殿内的人。


    “臣妾请昭仪娘娘安。”


    “娘娘,丽嫔娘娘非要进来。”满贵一脸为难落后苏念蓉半步。


    ……


    苏念蓉坐在椅子上,好久过去,不知偷瞥多少眼,她瞧着只静静喝茶那人,忍不住道:“昭仪娘娘不问问本宫今日为何过来。”


    她好不容易逮到个能够瞧她出丑的机会,可她不起头,她从什么地方开口。


    昭韵宜看她一眼,却是道:“本宫许久未曾见到丽嫔娘娘,不知最近丽嫔娘娘都在忙些什么。”


    苏念蓉心里一跳,移开视线:“外外面太阳毒辣,把本宫晒黑可怎么好,本宫才不愿意出来。”


    说话时,心里一阵发虚,这些日子其实她一直待在长寿宫。


    谈及此,同样心里纳闷,她知道苏太后喜欢抄写佛经也,可这次不知道怎么了,偏要拉着她一起。


    方嬷嬷又告诉她不能被外界干扰,她不好决绝,只能陪伴在苏太后身侧,同她一起吃斋念佛。


    然而,听说近两日的事情后,她哪里还能呆得住,寻出个空档,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从长寿宫出来。


    不好好冷嘲热讽下,怎对的起她曾经受的屈辱。


    “本宫原不想出来,这不听说前朝的事情,怕再不来揽阙宫看看昭仪娘娘,以后兴许就没有机会见到了。”


    昭韵宜抿了口茶,听那边苏念蓉自言自语继续。


    “说起来,本宫也才刚刚听说,惑乱朝纲,迷惑君主,桩桩件件可都是会遭受严惩的大罪,不知娘娘可听说过前朝的高贵妃,她就是这样没的,瘦如枯槁,下场很是凄惨呢。”


    苏念蓉语态夸张,吃惊地捂嘴。


    期待在昭韵宜脸上瞧出害怕的模样,可好久,半没见到,对方还气定神闲地品茶。


    “昭仪娘娘心倒是大的很,这种时候还强装作镇定,其实不然,您心里一定很害怕吧。”


    昭韵宜听罢莞尔一笑,苏念蓉视线顿住,眉头紧皱,听见犹为轻快的声音。


    “丽嫔娘娘不是说了吗,本宫为何要怕?”


    “什么?”


    昭韵宜放下手中的茶,‘磕哒’一声,苏念蓉视线从晃晃悠悠的茶水中慢慢落到一双含笑眉眼。


    “你都说了,本宫手段通天能够蛊惑陛下,高明的很,承你吉言,本宫又为何要去担忧。”


    “自该如丽嫔所说,苦心钻研一番,不该在意外面那些闲言碎语。”


    还能钻研什么,如何去蛊惑陛下。


    昭韵宜声音平静,说的轻松,落在苏念蓉耳内却别有一番意味。


    她气得说不出话,控制不住指着昭韵宜,半天一句完整的话说不出来,脸色憋的通红:“你、你你、你不要……”


    “宫规在前,还请丽嫔娘娘细心言辞。”


    苏念蓉瞥去,素玉低首站在昭韵宜身侧。


    苏念蓉为嫔,位份居昭仪之后,在高于自己的嫔妃面前,出言不逊,按着规矩该当受罚。


    好端端怎又要吵起来,果然不该陪丽嫔娘娘胡闹出来的,见苏念蓉又要被激怒,宫女服侍多年,清楚苏念蓉脾性,连忙端茶去劝。


    苏念蓉却先她一步站了起来,视线紧盯在昭韵宜脸上。


    似被踩中尾巴,恶狠狠道:“他们说得没错,你就是妖妃,同那高贵妃一样,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不配站在陛下身边!”


    “跪好了,弯一点,我就去告诉夫人呢,罚你多跪一个时辰。”


    “咱们世子仪表堂堂,哪里是她这种破落户能配上的。”


    “瞧瞧她那副样子,怕不是半点规矩不曾学过,能嫁给咱们世子都算她烧高香了,自己不知廉耻,咱们府里都没嫌她低贱,她还不愿意,在祖宗面前装什么清高。”


    “依我看,她根本配不上世子,若非那意外,哪里能得到这样一番造化。”


    “昭姑娘,世子很忙,以后你若嫁进我们府内,没事最好不要乱去打扰,可能记住?”


    尖酸刻薄的言语接二连三充斥而来,又渐渐与苏念蓉的声音重合。


    昭韵宜视线有一瞬怔愣住,疑惑脑中莫名其妙冒出的这些话语,这样的话好似有人曾在她耳边说过,可她却记不清听没听过,又从何处听到过了。


    正想着时,一只手搭在她肩头,冷峻的声音占据掉她所有思绪。


    “朕怎么不知,谁配不配得上朕,何时竟变成了一介不相干之人说了算。”


    第38章 规劝 “臣妾让陛下为难了吗?”


    “陛、陛下。”苏念蓉双手垂于两侧,有片刻呆愣。


    换作平时她早早就露出自己最好看的那边侧脸,温柔似水福身。


    可现在,却因担忧陛下许会认定她是什么心思歹毒的女子,而忘记这些精心准备。


    她扯出个笑,企图解释:“臣妾方才……”


    “丽嫔触犯宫规,把她带下去。”


    却直接被陛下否决了去,冷硬的声音响在耳畔,苏念蓉嘴角的笑顿了顿。


    “不是陛下,臣妾……”


    全德福应声,走到苏念蓉身侧:“丽嫔娘娘请跟奴才走吧。”


    苏念蓉没动,陛下下了命令,她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去哪,可触犯宫规之人少不得要挨几大板子。


    有陛下亲口命令,他们绝不会手软,陛下怎能对她如此狠心。


    她才刚出来,若这么快便又惹事,被苏太后知道,还不知会怎么想,她才刚刚刚取得姑母原谅。


    婢女见事情不妙,轻手轻脚拉了拉苏念蓉衣袖,源头毕竟还是在昭仪娘娘身上。


    苏念蓉自然懂这个道理,一番抉择,终转了方向对昭韵宜行礼。


    瓮声道:“臣妾这些日子抄佛经抄糊涂了脑袋,方才口不择言才说了些胡话,臣妾不该顶撞娘娘,还请娘娘,莫要怪罪。”


    后半句,简直用尽她全部力气,待得到宽恕叮嘱,她才得以请安告退。


    窗柩疏影,粼粼暖阳将一双璧影拢在角面里,浑然成一体。


    她望向他,似有很多话要说。


    “爱妃都知道了?”


    “嗯。”昭韵宜视线与凌郁交错在一起:“他们都说,臣妾手握巫术,蛊惑了陛下,还会耽搁江山社稷。”


    言语平常,听起来却似多了丝委屈的意味。


    璧鼎旁站着的宫人眼皮一跳,低垂了眼,陛下与诸位大臣之间起了纷争,宫里面议论纷纷,传闻中似乎与昭仪娘娘有关。


    后宫嫔妃众多,陛下却独独专宠于一人,这样的行为早引起诸多大臣们的不满,而这样的不满,于前两日内彻底爆发。


    “臣妾让陛下为难了吗?”


    “一群心思龌龊之人,惯会胡言乱语,爱妃莫要多想。”他捏捏她的指尖,语气尽显轻松。


    昭韵宜眸子轻颤。


    离得近,让她足以看见他眼下泛着的隐隐乌青,指尖点在上面,冰冰凉凉的触感。


    ……


    长寿宫。


    苏太后在蒲团上打坐,待全德福走后,朝苏念蓉睨去一眼:“你偷跑出去,当真以为哀家不知道?”


    湿帕净手,方嬷嬷拿起放在檀木盒中的,压在黄布上的那串佛珠,服侍苏太后戴好。


    “姑母就饶了蓉儿这一回,下次绝不会偷懒了。”


    苏念蓉随她坐回她们惯常抄经卷的案前,为太后奉上一只毛笔,自发拿起墨条磨墨。


    “这次行事终于算稳妥了些。”


    苏念蓉抿唇,垂眼柔顺道:“蓉儿谨记上次吸取的教训,姑母告诉过蓉儿,任何事都要先要先考虑清楚再去做,万不能冲动,就算不小心做了,也要尽力想办法补救,自上次的事情发生后,蓉儿便一直铭记在心。”


    “蓉儿应该想明白再去做,不该总让姑母为难。”


    “如此说来,你这次便不是为难哀家了?”太后头也不抬地道。


    “蓉儿有错,可、可是姑母,若非那贱、她太过张扬,言语着实令人气愤,蓉儿也不会说那些话。”


    听过苏念蓉复述,苏太后微皱起眉:“她如何说是她的事,若你因此而扰乱自己心境,便是着了她的套。”


    “可是姑母,她日日在宫里呆着,就快把陛下的魂勾了去,蓉儿还岂能装作没听见,若一直这样下去,蓉儿可该如何是好啊。”


    即便现在有大臣们的联合上书,够她遭一趟罪,可方才苏念蓉看见了,陛下仍然往揽阙宫跑,经过刚刚的事,她就怕万一帝王有意维护。


    “急什么,后宫的事,岂是几封奏书便能解决的。”


    苏太后话中有话,苏念蓉竖耳听出来大喜:“姑母您的意思…”


    “丽嫔娘娘小心脏了手。”方嬷嬷及时拿走那方半面悬在桌檐,就快掉下的砚台。


    替她解惑:“有朝中那些旧臣在,此事过不了几天便会有结果,可最近这段时日,娘娘却不能再胡乱跑,需好好念经……”


    “本宫清楚,姑母放心,蓉儿一定会乖乖呆着的。”


    一时她脑海里只剩这个念头,欢快跑出去了。


    挥退宫女,方嬷嬷亲手给苏太后斟来一杯茶。


    “娘娘心性单纯,太后娘娘这些年费心了。”


    苏太后不可置否一笑,什么不该让她为难,分明是她自己清楚后果,不想再惹她动怒,从而受罚。


    心里有什么心思,还是太过浮于表面。


    苏太后深深喟叹了声,眼中似含有深深忧愁:“不管如何,学会审时度势,总比先前要好上许多。”


    至少现在她对自己这个侄女,要求太高也没用。


    ***


    陛下被妖妃迷了心性,在几封奏书联合上疏的情况下,当晚竟然还是去了妖妃寝宫。


    陛下屡次三番受妖妃蛊惑,深陷歧途,作为臣子,他们本就应该辅佐陛下,绝不能任由陛下步入先帝后尘。


    当务之急,就是规劝陛下,拉陛下回头。


    昨日商议既定,十余名大臣共同进入皇宫。


    沉寂如冰的宫殿内,空气凝滞。


    “妖妃祸国,从古至今的例子比比皆是,陛下何故又要重蹈覆辙。”


    范大人身居最前方,垂礼叩首,拜见帝王,声声恳切:“臣恳请陛下听言纳谏,废除妖妃,广纳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以固国本!安抚民心!”


    帝王不答,谏言陆续而起。


    “前朝血案历历在目,危及社稷,还请陛下三思。”曹荣清头颅恨不得埋进地底。


    “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


    奏请声接二连三,梵梵回响于肃穆如初的大殿。


    曹荣清汗如雨下,睨眼朝上首瞥去,帝王黑压压的身影隐在青玉案后,只字未语,却让人觉有利剑悬在头顶,不敢动弹分毫。


    “请陛下降旨,废除妖妃!”他闭了闭眼,壮胆复又扬声,一语过后,好似脱了力,半张身子伏在地面。


    殿内沉寂静默许久。


    帝王有了动作,不怒自威的声音响彻在殿内,钻进每个人耳朵里。


    “已纳,不予准奏。”


    奏书噼里啪啦砸向他们眼前,上面的字迹熟悉无比。


    陛下已然批阅过他们的言行,不予准奏,便是帝王对这件事下达的最后通牒。


    “臣等对朝廷忠心耿耿,诚奉君主,直言相劝,陛下为何充耳不闻,那妖妃心术不正,三番两次行巫蛊之术……”


    “爱妃品行端正,贤良淑德,于朕亦有恩典,殊不知范大人口中的心术不正从何而来。”


    冷声之言,蕴藏丝丝不快。


    范大人哽了哽,眉头皱的更深:“她魅惑陛下,欲断皇家子嗣。”


    昭氏哄骗于陛下独宠她一人,将全部情丝皆系于她一人之手,让其他嫔妃没有机会面见陛下,得到陛下宠爱。


    如此行径,何不为阻碍皇嗣绵延。


    一个王朝不能没有励精图治的明君,也同样少不了稳固国本的皇储。


    陛下登基三载,皇宫仍无所出,民心难安,朝中上下为此担忧不已。


    现如今陛下开窍,踏入后宫,却被妖妃蛊惑,就此以往,没有子嗣,国家何以沿存,叫他们如何不担忧?


    “范大人是在逼问朕?”


    声音平静,却不带丝毫起伏,令人心生惧意。


    他哪处曾提及陛下,是陛下为袒护那妖妃偏要往自己身上扯,范大人眉头紧蹙。


    帝王明明只说了几句话,却似有万钧之力,叫人不敢造次。


    方才还喧闹的大殿,这会儿已然安静到极点。


    就在此时,苍老却铿锵有力的声音兀自响起来,一段话落,又将殿内压抑的氛围瞬间推至高潮。


    李忠跪在前方:“可是陛下,就算您不在意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难道也忘了贤元皇后是如何没了的吗?”


    殿内空气像是凝滞了,几乎刹那,沉闷的气息就填满了整个大殿。


    他们低着头,恍然间,竟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前朝旧事,从来无人敢在陛下面前提及。


    全德福心咯噔一跳,不必去看,低气压四散萦绕,他足以想象到此刻帝王面色的阴郁。


    谁人不知,在皇宫之中,有关贤元皇后逝世的事向来被列为禁忌,禁止议论。


    提到贤元皇后,陛下会不会因此……


    李忠面上尽是忧色,尽是对君王沉迷美色的惆怅:“妖妃便是妖妃,祸国殃民,皇宫曾经发生的悲剧,难道陛下还想重新……”


    下一刻,铮铮之言却被帝王轻飘飘的一句打断。


    “爱卿忘了,朕并非先帝。”


    陛下独坐高台,俯视一切,短短两句,蕴含无尽杀击,让他们以为,似乎只要再胆敢反驳一句,便会被立刻当堂斩首。


    大殿染血,哀嚎叫嚷,这样惨烈的事,陛下曾经也不是没有少做。


    在这个‘焕然一新’的皇宫中,他才是哪位掌握生杀死夺之人,没有人可以在狼王的地盘上侵犯狼王的尊严。


    无论手段、性情、对待臣子的态度,陛下都不似先帝,同样也不是那个能够任凭他们拿捏的帝王。


    他夺得帝位,站在高处,他们知道这是陛下在告诫他们。


    他并非先帝,他们从前妄图干涉朝政,把控傀儡的手段在他这处绝对行不通。


    这场君臣之间的较量,终是他们退后一步。


    不再请求陛下广充后宫,只盼陛下能够雨露均沾,冷淡昭氏,可即便这样,仍遭到帝王决绝。


    第39章 谏书 “拿去烧了”


    尚书府内,气氛沉重,礼部令史范大人眉眼深深皱在一起。


    陛下威压在侧,对昭氏的袒护和在意与先帝对高贵妃的看看重大为相似。


    范正才神色凝重,经此对妖妃一事有了更深切了解。


    “范大人宽心,陛下是位明君,只因年轻气盛了点,这才会被美色迷昏头,总会迷途知返的。”


    范正才重重哼道:“那妖妃就在宫中,一日不除,本官看陛下怕这辈子都不会醒悟了。”


    他侧脸紧绷,眼中滚着怒火,重重撂下瓷杯。


    “范大人慎言呐,从事还得从长计议。”李忠同样缓缓叹了口气。


    却在此时,一道低弱的声音响起来:“两位大人,其实……下官倒有个拙见。”


    “曹大人有什么主意不妨说出来,遮遮掩掩反令人猜忌。”


    范正才朝人刮去一眼,不冷不热道。


    巧言令色奉承讨好之人,他生平最是厌恶,原本来时只有他和李忠两人,哪曾想坐下不到半个时辰,就见曹荣清提着重礼出现,着实厚颜无耻!


    如若不是受人邀约,他岂会跟这样的人呆在同一间屋子内。


    “范大人说的在理,曹大人有何见解。”李忠随后道。


    “是、是、是。”两位高官问话,曹荣清不敢耽搁,立即起身。


    ……


    近日来,民间谣言四起。


    秦楼楚馆之中,连同茶楼一样有关妖妃祸国的话本传的遍地都是。


    妖妃陪伴君王身侧,魅惑君王,获得宠爱犹不知足,竟还企图以此得到君王专宠,在宫中妖言横行,为达到目的不惜残害其他妃嫔和皇嗣。


    最后还与乱臣贼子联手,勾得陛下夜夜醉宿,摒弃国政,江山社稷飘摇,罪恨千古。


    现下突然出现这么个话本子,桩桩件件直指皇宫,而皇宫内现如今受陛下宠爱的正是那位昭仪娘娘。


    一时间,百姓惶恐万分,再次想起前朝那场贵妃之乱。


    自小老人们就在他们耳边常常念叨,说从前那位高贵妃有多么奢侈无度,如何不知廉耻勾引陛下,最后又是如何差点给国邦带来无尽厄运。


    流言所传之盛,却在短短三日后,近乎就要消失不见。


    角落里,说书先生不知第几次又讲起事关妖妃的故事,这次却与以往几次不同,被人毫不留情怼了回去。


    “喂!说书的,天天都讲这个,什么君臣亦友,你不腻我们都听腻了,就不能换一个,我们花了银两,可不是为了天天在这儿听你胡诌八扯的。”


    妇人言毕,人群里响起三五声附和。


    大的直接把说书的声音盖了去,也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向这处靠拢。


    “你、你、你……你懂什么,那妖妃蛊惑陛下,我大凛就要大难临头……”


    妇人显然是这处的常客了,说一句话就令说书的牙齿打颤。


    妇人立即回:“别别别,大难临头您要去自己去,可别把我们带进去,我虽一介老妈子了,可也还想多活几年,谁不4R想活久一点,大家伙儿说是不是。”


    众人纷纷应声,都喜欢看热闹。


    “你一介妇人,这些大道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老朽说的都是事实,信不信随你!”


    “事实?我不懂,但却听过一件事 宫中的昭仪娘娘救了陛下,是陛下的救命恩人,阻止灾雨,造福百姓,这样一个良善之人,怎么到你说书的嘴里就成了什么祸国殃民的妖妃。”


    一句话落地,唤起不少人记忆。


    对啊,昭仪娘娘舍命救过陛下。


    救命之恩在前,陛下多宠爱昭仪娘娘点也在情理之中。


    宫内风平浪静,没有大事发生,前不久军队还打了胜仗,高高的捷报宗卷从城门前路过,他们全部看在眼里。


    高声议论洋洋洒洒,不停歇。


    “你们别不信,我凛国大难临头,皆系因妖妃所起,她阴狠毒辣,绝不能任之……”他吆喝着想把众人的话题引回来,却不想弄巧成拙。


    人群中有声音逼问:“你说的这般言之凿凿,难不成进过皇里亲眼看过?”


    他一介说书的,哪里有机会能够进去皇宫,进不去皇宫,又从哪里可以听说娘娘们的事,想到这,众人顿时清醒不少。


    后面脚步声密切响起,率先听见的回头。


    “官爷,就是他偷了我家东西!”


    原来这说书的本是个江湖骗子,半年前刚从牢狱中跑出来,一直行坑蒙拐骗之事。


    既为骗子,说的话怎能叫人相信,比起那没有事实的依据,众人更愿意相信已经真实发生过的。


    谣言不攻自破,悄然淡离众人视野。


    他们一举一动都在帝王的把控之中,对方早就想好应对之策,朝堂上,臣子们知难而退,跪拜俯首。


    自此,有关妖妃的言论无人再敢提及,事情到最后,终是不了了之。


    自范府回来,晏惊禾直直进到皇宫。


    脚步声无限接近,凌郁抬眸望去:“都解决了。”


    “臣做事陛下就放心吧。”说着放下手里握着的东西:“谏书,臣给您找来了。”


    “文绉绉的,粗鄙不堪。”


    上下粗略扫过,凌郁掀起眼皮,定定给出评价,视线落在纸面帝妃二人性情不合的字眼,转手扔回郎君怀内。


    “拿去烧了。”


    晏惊禾接过去,狐疑翻看起来,忍不住摇头感叹此人文采斐然,可惜用错了地方。


    帝王凌人的目光在侧,晏惊禾讪讪收好:“臣这就把它拿去烧了。”


    ……


    风和日丽的园子内,新的风铃做好,晃晃悠悠,昭韵宜踩着脚梯亲手将它挂在屋檐下。


    一阵风吹过,坠在上面的紫竹琉璃珠相互碰撞,轻轻脆响。


    昭韵宜抬手最后拨弄了下那串十二子风铃,满意地看它如预想中的晃荡起来,这才准备下去。


    垂眸微愣,伸手搭在了那伸来的宽大掌心上。


    凌郁紧紧攥着她的手,另一只按在楼梯一侧的扶手上,待她落地,摆手命人撤了脚梯。


    陛下刚刚到来,宫人们未敢张嘴。


    “陛下您瞧,臣妾刚刚做好的。”


    “很漂亮。”他随她的视线看去,毫不吝啬夸奖。


    ……


    遮掩了半面卷帘的屋子内,帝妃两人倚靠坐在蒲团上,只露出半面模糊影子。


    帝王双手横在两侧,手中拿着奏折,宽大的身子几乎要把怀内的女郎全部遮挡住。


    现在凌郁有时也会在揽阙宫处理政务,那些折子,全部经由全德福仔细挑查过。


    那堆奏折旁边还有基本花式各异的封皮,与陈厚旧色的奏章格格不入。


    这个距离,昭韵宜只要稍稍仰头,就可以细细望见他的眉眼。


    昭韵宜只觉,男人眼下的乌青较前几天看上去似乎又重了些。


    他今日比前些天来的都要早,前几日她总见不到他人影。


    袖子被拉了两下,凌郁视线划过桌上的话本,垂眸看她:“要换一本?”


    他静静垂下双眸,定定望着她,这个角度,让昭韵宜更容清看清他眼中那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似乎没怎么睡好。


    昭韵宜顿了顿,摇头,问:“陛下最近很忙吗?”


    朝堂上,那些人可有为难陛下。


    即便她耳边听不见这些事,却也知道就在三日前,那些大臣们还曾一同去过养心殿,所奏之事自与她有关。


    他们想用她来逼迫一个清明的君王,想就此多加掌握朝廷,可他们忘了陛下的手段,忘记陛下岂会任人宰割。


    他们这个方法显然有些点不太行的通,事情发生这么多天,还能叫她依旧如以往悠闲坐在揽阙宫。


    昭韵宜缓缓问,豪不犹豫的声音响在她耳边。


    “不忙。”


    骗人,昭韵宜心中却道。


    三日里每每凌郁来揽阙宫时已到深夜,彼时昭韵宜则睡的很深了,每次醒来,摸着凉透的半面床榻,从下人口中才得知陛下昨夜宿在了揽阙宫。


    他这样疲惫,似乎全部都是因为她。


    “怎么了?”凌郁注意到昭韵宜有些低落的情绪。


    看她摇头,静了半会儿,两根纤细的手指攥在一起,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很轻:“臣妾有些困了,陛下陪臣妾睡一会儿可好。”


    ……


    午后空气中似蕴藏了浓浓倦意,纱帐微合的塌间,两人同床而眠。


    一沾枕头,帝王便睡着了,一条胳膊牢牢横在身旁之人腰际,紧扣腰身。


    昭韵宜被搂在怀内,仰头望着他侧颜,看了会儿,视线又落到那条胳膊上,缓缓抬手。


    ……


    裴府内,离瞳叩了叩房门,放下手提的茶壶,唤了几声没人应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公子这几天一直把自己困在书房内,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就算问,公子也没有告诉他。


    裴庭站在窗户边,目光漫无目的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宫中最近发生的事裴庭听在耳内,陛下独宠一人,引起诸多臣子担忧。


    李晔三日前曾到过裴府,大人们看重他的才能,想让他助他们成事。


    目的很简单,只希望陛下不再独宠昭氏,雨露均沾。


    裴庭沉默不语,犹豫过后还是答应下来,写了一篇陈情谏言。


    只是如今看来,这封谏书并未呈现在众人眼前。


    他不过担忧社稷,仅此而已,绝无其他的想法。


    裴庭在心中如是告诫自己。


    第40章 过往 未婚夫


    尚书府内,李忠手里端着杯冒着热气的茶,低头慢悠悠吹着。


    两名小妾分别站在他两旁,一人手中握着柄蒲扇,低顺着眉眼,正轻轻为他扇风。


    李忠腿疾复发,于朝中又告了五日假,今日并未前去上朝。


    喝了几口茶又躺回去,随手松开,便有人接过放在桌子上。


    李晔站在书房外,门缝半开,正好叫他可以看清房内的场景。


    “叩、叩、叩”


    “父亲。”


    大公子到来,小妾们接连起身,连同伺候的下人们一起福身行礼告退至殿外,把门轻轻关上。


    小妾离开,也将空气中浸着的丝丝胭脂气息带了出去,李忠腿脚受了伤,房中充斥着刺鼻苦冽的药汤味儿。


    “坐。”


    良久,浑浊苍老的一声自垂落的帘子后飘出来。


    “是,谢父亲。”李晔掀袍落座,一时间,空气静默下来,殿内没有人开口。


    “父亲今日为何又告假?”李晔直接问。


    便是听说了此事,他才会一大早出现在这里。


    “因为什么你不清楚?”


    李晔低头,一言不发,李忠的冷哼在耳边继续不停:“哼,连这点事都弄不明白,若非你出的好主意,现在我还会躺在这儿。”


    李忠并非主动告假,此乃他迫不得已才做出的举动。


    既然今日反正都逃不了呆在家中,他何不主动开口,还能落得个好点的名声。


    如今陛下掌握大局,令他们这些旧臣无处可居,为扳回一成,动摇朝中局势,他不惜提及贤元皇后,就是想借曾经之事来压迫陛下,以达成他们的目的。


    陛下退后一步,他们才有前进的可能。


    只叹最后不仅没达成,反而还交出了令他被惩罚的把柄。


    他躺在府内,外面却还有很多事在等着处理,他已经告了假,不便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中。


    许多事情做起来不会那么便利。


    李晔摩挲杯壁的动作顿了下,眸子半垂下去,拇指不动声色按在杯口,无意识充血发紫。


    范令史并未献上谏书,势头不妙,朝堂之上无人继续站出来,他们的计划落败,从昨日到今天,范令史仍没差人送来一句解释。


    他府中门客广泛,遍布各地,在众人眼内清廉正直,颇受景仰,可现在,这条路已然行不通,范令史一直没来,足以见得对他们的疏远。


    “最近你经常去茶楼。”


    李忠的声音把他思绪打断。


    “是。”他抬头回。


    见里面的人仰躺回椅子里,眯着眼,牙缝里吐出几个字,命令他:“有闲心去那喝茶,不如多去楼里看看,听说新一批舞娘就要到了,去挑挑,晚些时候往府里给我带些回来。”


    谈话间,李晔沉默不语,李忠说完,才低声应了句“是”。


    出了书房,两名小妾还候在转角的庭廊里,一接近,香粉混着药汤的奇怪气味迎风飘来,李晔默身快步离去。


    ……


    “咕噜—咕噜—”


    水面沸腾,透明的水圈从壶底一个个接连涌上来,震动着茶盖,茶叶在沸水间翻滚,飘了满室茶香。


    昭韵宜静静坐于案后,茶碾内的茶叶早已碎的不成样子,然而碾磨它的女郎却似没有发现,还在不断推动压轮。


    昭韵宜有些心不在蔫,视线漫无目的落在空气内。


    “她根本配不上世子,若非那场意外,哪里能得到这样一番造化。”


    恍然间,那番话又兀自出现在昭韵宜脑海。


    什么意外和造化,让人听不懂。


    “嫁给世子。”还有个声音如此道,飘在耳内的一瞬间,令人莫名的熟悉。


    按这几句话讲,她过去似乎要嫁给一个男子,可现在的她却身在宫墙内,难不成进皇宫前她还曾与别人有过婚约。


    可她不记得了,一点头绪也没有。


    昭韵宜思绪缭乱,并未发觉茶壶滋滋作响,盖子乱跳,水淌下来留了桌面长长一道水痕。


    咕嘟咕嘟的沸水把茶盖顶起来,与火星碰撞在一起发出噼里啪啦的响。


    一连串的声音终于把女郎从沉思中拽出来,侧眸瞥见那沸腾的茶炉和不断往下淌的水珠,昭韵宜脑袋空了瞬,抬起胳膊就要去拿。


    “娘娘小心!”


    素玉的惊呼响在耳边,快步走过去,抢在昭韵宜手前已垫着布绢把茶壶从火上拿了下来。


    茶壶滚烫,壶底已泛起了轻微的红,看样子烧了很久。


    “娘娘没有烫着吧。”素玉关心的问。


    昭韵宜后知后觉掐了掐指尖,缓缓摇头,见状,素玉才放下心着手去擦那些水痕。


    昭韵宜坐回去,帮忙把其它容器往旁边挪,目光落在碾成絮状的茶末上。


    “素玉。”


    “嗯,娘娘怎么了?”素玉扭头,短短几瞬,案面已经收拾了个干净。


    昭韵宜往旁边让了些位置,拉着素玉的手示意让她坐在她旁边。


    “娘娘有何吩咐?”素玉一头雾水。


    昭韵宜沉思了会儿,还是轻声开了口,她总要弄清事情真假,反正她已经进了宫,有没有过,那都是从前的事了。


    她便问:“素玉,我们从前跟着叔婶生活时还在柳州吗?”


    素玉眼中些许讶异,万万没想到她家小姐拉她坐下便是为了问此事。


    小姐为何突然问这件事,素玉脑袋转得飞快,计算了番,选择依着答:“嗯,还在柳州。”


    “是吗?可我怎么记得……母亲和父亲去世不久,我们似乎就跟着叔婶去了外地。”


    平常的一句问,却能让此刻的素玉紧张的心脏‘怦怦’跳,素玉强壮镇静,微笑道:“没有,娘娘您记错了,我们就是生活在柳州啊。”


    “没有离开?”


    昭韵宜眼内疑虑渐深,素玉全部看在眼内,咽了咽唾沫:“对啊,没有离开。”


    心中做了番准备,又小心翼翼问,“娘娘怎会突然问起这个?”


    昭韵宜平静接道:“想到了些从前的事。模糊不清的。”


    “娘娘想起了什么?”素玉心脏‘咚’的一跳,说话时声音也不由紧绷起来,下意识把话音接过去,几尽没有停顿。


    昭韵宜脑海思绪翻滚,忽略了她话中的奇怪之处,看向她:“断断续续,我也不确定,正要问你。”


    她很认真道:“素玉,我从前是不是有过一个未婚夫?不许撒谎,一定要老老实实告诉我。”


    话至末尾,补上后半句。


    素玉松了咬唇的小动作,感慨她家小姐还是和从前一样,对她所想了解的很。


    怪她方才太紧张,忘了这一点,可……她到底该如何说。


    静静等待下,昭韵宜就见素玉点了点头,应道事情真假。


    这么说来,那不是梦,是真的发生过,她真的与别人有过婚约。


    震惊萦绕下,昭韵宜左手按在素玉小臂上:“这么说来,叔叔婶婶真的给我定下过一桩婚约?”


    素玉对上昭韵宜两眼亮晶晶期待的目光,愣愣点头,别开视线,很小声的嗯了下。


    方方听到,昭韵宜心中不免有些讶异,毕竟婚姻在女子一生中可谓算得上十分重要的大事,甚至很有可能她们今后的命运都会受其影响,与之捆绑系在一起,这样大的事,不该草率而定。


    惊诧半响后,又缓缓反应过来。


    “那后来呢,怎么没成?”


    她如今身在皇宫,便说明这个婚约定然黄了,可她记不得,一切也便只能从素玉口中了解。


    短短片刻间,素玉把自己方才和从前所讲的话合在一起捋了遍,确定自己没有出任何差错纰漏之后,稍稍安下了心。


    “后来呢。”迎头便听见女郎的问。


    而至今日,心中不希望她家小姐恢复记忆的占比悄然占据了她脑中多半位置。


    她认真思考了番:“……原本确实是定了的,只不过后来那户人家又反悔,她们看不起娘娘,嫌弃娘娘家道中落,背后又没有什么势力可以依靠。”


    “他们认为娘娘帮不上他们什么,说不定还会拖后腿,这桩婚约后来也就无由而终了。”


    “不过幸好娘娘没有待在他们哪里,他们一家子势力眼,当真不是好人呢!”


    素玉语速越来越快,字里行间都可以让昭韵宜感受到她话内的愤怒。


    看来那户人家真的不怎么好想处,否则也不会让人如此气愤。


    昭韵宜静静沉思,素玉也不作声,默默瞧着她,没忍住道:“除了这些呢,娘娘可还记起来了什么?”


    昭韵宜摇头,很快消化了这件事。


    却颇为疑惑,看着素玉,问她:“这样重要的事,素玉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只静静陈述一件事实,言语间并无责怪。


    素玉听在耳内,心中泛起丝丝愧疚,慌忙垂眼,不敢去看昭韵宜那双眼睛。


    “我……”


    素玉没有告诉她的原因,昭韵宜其实也能够理解,毕竟她现在身为陛下的妃子,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记起那些人,对她也没什么好处,她大概是怕她记起来,平添烦恼吧。


    昭韵宜失忆后,自然问过素玉过去发生过什么大事,只是她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事不曾得知。


    方才那纸婚约,如果不是她脑中有些印象,今日问了恐怕现在还不知道。


    只怪她丢了记忆,全然想不起来。


    昭韵宜便拉着素玉问,问她还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没有告诉她,不用担心,她现在既已进了宫,进宫时有户部排查过。


    她过去发生的事,陛下都是知情的,不用担心她会因此受到什么影响。


    素玉摇头,又愣愣点头,在昭韵宜的吩咐声里踏出了揽阙宫宫门。


    ……


    半个时辰过去,陈正守从揽阙宫把完脉出来,想了想,扭头朝相反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