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旖旎 水雾朦胧,她避无可退。
月色梢头,殿内烛火已然熄了个彻底,凉透的蜡滴凝固落在薄片上,夜色越发静谧。
床榻间,薄纱垂落,掩盖了里面沉沉浮浮的旖旎之景。
细细看去,那面纱帐似乎是隐隐颤动的,不知何时,一段洁白如玉的手臂从里面露出来,指尖松松垮垮,轻勾着边缘。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后面探出来,顺着覆盖过去,匀称修长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她的,强势又温柔地插进去,与她十指相扣,完完整整的贴合在一起。
“…唔……”
房内响起声呜咽,断断续续,不尽绵长。
起初昭韵宜还能承受,甚至是想和他势均力敌的,直到一只大掌揽过腰肢,把她从床面捞起来,她被单手掌控着,抱到他的膝上,然后,被强硬按了下去。
犹如一条干涸的鱼儿,离了水,便失了呼吸,只能竭尽全力往湖水边游去,才能堪堪获得一丝喘息。
月光流转,通过窗缝争前恐后地涌进来。
低低的呜咽声连同着粗喘交织响彻在寂静深夜里,呼吸急促滚烫,溅落到站栗连连的肌肤上。
水雾朦胧,泛起层层涟漪,避无可退。
不知什么时候,外面起了风。
无情晃过,摇得树上海棠花瓣簌簌往下飘,花朵悬在枝头,摇摇欲坠。
夜,似乎变得更加漫长了。
……
翌日进殿,看着满屋狼籍,进去收拾的宫女一个个无不红了脸,匆匆把东西整理好,低头赶忙往殿外去了。
赏赐如流水一般送进揽阙宫大门,整个揽阙宫全宫上下透着缕缕春风。
昨夜凌郁去到御花园,有不少嫔妃看到,却还没有机会上前行礼就见人转身朝反方向走了。
而那方向……似乎是后宫,随即,各宫就得到陛下翻牌子的消息。
昨晚陛下留宿与揽阙宫,后半夜更是叫了三次水。
一夜未睡最后竟是得到这么个结果,后宫众人顿时感觉天都要塌了,萎靡不振的倒在宫殿内,哪也走不得。
静默消沉,一时间,后宫又短暂恢复既往的宁静。
一处亭子内,正有人吃茶闲聊。
“真是狐媚子,受伤了也不肯消停!活该留疤留一辈子才好!”忿忿恼怒的声音。
澜嫔噗嗤一笑:“哎呦喂,丽嫔娘娘可真是说笑呢,留疤?怕不是丽嫔你昨晚一夜没睡好,脑子愚笨,忘了陛下派谁给昭仪娘娘治伤不曾。”
“还有蜀国进贡来的那玉肌膏难道你也忘了?此药珍贵罕见,只有那么一小瓶,有那膏药涂抹,疤不但留不成,说不定肌肤还会变得越发娇嫩。”
“本宫当然听过。”苏念蓉手紧了紧,故作自若剜了澜嫔一眼。
“不就是瓶膏药,本宫殿内多的是,这皇宫里有什么事情是本宫不知情的,几句坑蒙拐骗的胡话,也只能骗骗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人。”
“原来如此,可丽嫔娘娘这般聪慧,先前又怎会因为失察被禁足,当时本宫就要去看望的,可惜……”
澜嫔掩着扇子笑,说话时重重碾着‘嫔’这个字眼。
“你!……”苏念蓉咬了咬牙,听出她话中嘲讽的意思。
“聊什么呢,老远就听见你们声音。”淑妃姗姗来迟,于四方桌一角落座。
“回淑妃姐姐,臣妾方才夸赞丽嫔娘娘聪慧呢。”
苏念蓉背过身,扭头不去看她。
今日淑妃邀请了澜嫔与苏念蓉,三人准备在这里打打叶子牌。
听闻丽嫔方去过慈宁宫,淑妃便问了太后情况:“本宫生着病未能去给太后请安,也不知太后娘娘身体如何?”
“娘娘放心,太后娘娘精神的很,臣妾今早刚从慈宁宫回来。”
提起慈宁宫,苏念蓉又是好一阵气闷,不是因着苏太后,而是因今早她好容易央求太后下了命令,派人去请昭韵宜过来。
然而,却被陛下身边的宫人告知,昭仪娘娘身子疲倦,现下正在休息,还请太后娘娘择日再来请。
疲倦的原因还能是因为什么,她怎就如此,如此……
苏念蓉气愤的连句完整的说都说不出来了,扭头从慈宁宫中出来,来到这处亭子里。
瞧着她这般模样,澜嫔闷笑,淑妃也不再开口了,如此这般,亭子里也便安静下来。
……
三日后。”娘娘,您待会儿真的要去慈宁宫?”
“就当去用顿午膳了。”听出素玉话内的担忧,昭韵宜放下手中话本,瞧着桌面新送来那柄玉如意,点头道。
几天来,苏太后屡屡派人往揽阙宫送东西,大都是些补身子的,也有些精致小巧可贡贵人摆放的物件,慈宁宫日日派人送礼,却从来不重样。
就在刚刚,慈宁宫再次派人送来东西。
宫女很是恭敬有礼,说她们太后娘娘想请昭仪娘娘明日前去慈宁宫用顿午膳。
太后娘娘所做所为通通挑不出错处,合乎常理。
作为一宫太后,皇帝的长辈,也只不过是想看看她这个陛下的妃子罢了,她属实没有理由再次拒绝。
苏太后不止一次派人来过揽阙宫,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第二次又恰好碰到凌郁过来,又被直接决绝。
今日这回,便是第三次。
皇宫之中,太后便是各宫娘娘们的长辈,长辈派人来请,作为小辈,哪有再三推辞不肯去的道理,继续如此,倒是显得不尊重亲长。
何论对方循序渐进,并未强求。
想到苏太后和那位丽嫔娘娘的关系,素玉还是担忧,思考半天:“娘娘要不还是派人去养心殿禀告一声,奴婢现在就去,应当来得及。”
昭韵宜知道她的意思,莞尔一笑,点了素玉额头:“过糊涂了不成,你忘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并未休沐,按着朝规,陛下今日是要上朝的,且待散朝还要与臣子御书房议事,素玉蓦然想起来。
想来慈宁宫那位早早就算好了日子。
“自太后娘娘回宫,本宫还从未去过慈宁宫请安,别担心,这次就当是请安了。”
……
一转眼就将要到午间。
不多时,主仆二人来到慈宁宫大门前,宫女早早等候在此,远远望见就立即迎了过去。
膳厅内,里面已有两人入座。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方嬷嬷,赐座。”太后开了口。
昭韵宜在苏太后身边的位子落座,坐下时扫了眼她对面的嫔妃,看人柔柔冲她一笑,昭韵宜不着痕迹收回视线。
待到正午,受邀的妃子们陆陆续续进殿,除了昭韵宜,殿内还坐着五名嫔妃。
苏太后最先发话:“哀家一把老骨头了,许久不回来,忽然一坐在这宫殿内反而有些闷的慌,想来想去,便打算着把你们这些孩子们叫过来,同哀家一处说说话。”
太后信奉佛教,供奉神像,一年到头多数时间都呆在庙内,宫中皆知。
“哪里的话,太后娘娘一点不老,您可不许胡说,蓉儿以后还要日日侍奉在您膝下呢。”
娇纵之语,却引得宫人笑声连连。
苏念蓉和苏太后之间的关系昭韵宜来前便听说过,对于两人之间的亲昵,倒没多少奇怪。
嬉闹声没多久停下,引去昭韵宜视线的,乃为放在她面前的一道羹汤。
“雪参八珍汤,请昭仪娘娘慢用。”
面前的羹汤鲜美,参茸、茯苓等用料一应俱全,看起来便是用了心的。
昭韵宜微微垂眸:“太后娘娘如此费心,臣妾实在不胜感激。”
宫女将放下最后一道菜,今日菜品就全部齐全了。
“哀家都听下人说过了,那日凶险,幸好有你及时挡在陛下身前,如今,身上那伤可好些了?”太后关心地问。
“回太后娘娘,有陈正守为臣妾医治调养,臣妾身体已无大碍。”
“如此哀家便放心了。”太后了然。
再有妃子们道上一两句奉承话,譬如太后娘娘慈爱之类的,便应转而聊些别的话题。
然而此时,却有一声兀自插进来,叹道:“本宫倒是羡慕昭仪娘娘的很。”
话落,果然引得其他人看去,昭韵宜也是如此,就听苏念蓉语意不明开口:“也不知我们在座这些,以后还能不能有同昭仪娘娘一样,也如此有福气,能够碰到这样巧合的机会。”
众人听出丽嫔娘娘话中的火药味,意彼此相互看了看,默契低头。
“丽嫔娘娘此话怎讲?本宫倒有些听不懂。”
昭韵宜垂眸:“太后娘娘,您是不知道,最初因着这刀伤,臣妾日夜疼的几乎连个整觉都睡不得,还是后来敷药的次数多了,这才渐渐有所好转。”
“丽嫔娘娘如此说,想来定是没尝过这般剥心滋味,不过臣妾相信,那日若是丽嫔身在信德殿,想必定然也会做出和臣妾一样的选择。”
那也要她有能靠近陛下的机会才成,苏念蓉皮笑肉不笑,瞧昭韵宜这幅柔声细语模样压牙根就气得直痒痒。
贱人!别以为她听不懂她在内涵什么!
“本宫……当然会,不劳烦昭仪娘娘费心。”
昭韵宜仿若没看到太后阻止她的动作,静静垂眼。
太后身边的方嬷嬷为她们服侍布菜,如此殿内倒像要真的用起膳来。
苏太后言语动作无不慈爱,倒像真的只是想喊大家一并用顿午膳,除此外,再没了其他用意。
如此想,直道余光瞥见殿外走进来的宫女。
“禀太后娘娘,请平安脉的于太医到了。”
“带她去候着吧。”吩咐好宫女,苏太后扭头看向众人:“大家不必拘束,哀家去上一会便回,来,跟哀家一道过去。”
昭韵宜见苏太后拉起她的手,站起身时,她没错过苏念蓉嘴边得意的笑。
外面温风和煦,苏太后缓缓开口:“于太医虽是女子,却十分精通调理这方面的医术,同太医院其他人想比半点都不差,待会儿让她也给你把脉瞧上一瞧。”
“多谢太后娘娘,臣妾身子已无大碍,便不劳烦……”
“何必同哀家客气,陛下好不容易踏进后宫,你这副身子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听哀家的,就让那于太医看看。”
“可……”
“到了,来,随哀家进去吧。”
金黄牌匾前,候诊的宫殿已然到了。
苏太后拍了拍昭韵宜的手,动作不容置喙地把人带了进去。
于太医早早就在里面等着了,躬身朝两人行礼 ,昭韵宜和苏太后相对坐着。
苏太后摆手,“哀家身上多年的老毛病了,不急于一时,于太医,你先去给昭仪看看。”
于太医径直走到昭韵宜面前,“请昭仪娘娘伸手。”
昭韵宜往下扯了扯衣袖,覆盖住整只手:“太后娘娘,臣妾已无大碍,还是不劳烦于太医了。”
“来都来了,就让于太医把脉瞧瞧,开些药回去,好好调理,难不成昭仪是看不起哀家宫内服侍的太医?”
“自然不是,臣妾决对没有这个意思。”
苏太后笑:“好了,哀家自是知道你没有,不必害羞,于太医今日不忙,叫她给你好好看看,于太医好生给昭仪把把脉。”
“是。”
昭韵宜依旧没有伸手,僵持不下时,意外突然发生。
宫女入殿上茶,不小心碰倒茶杯,湿了女郎衣袖。
惊呼一声,忙为昭韵宜擦拭。
慌乱之时,一张绣帕盖了过来,昭韵宜便用这帕子擦拭着袖面的水痕。
“笨手笨脚,还不快下去!没事儿吧?”太后起身。
昭韵宜摇头,方才那茶是凉的,她只湿了袖子,却没有受伤。
苏太后听罢才算放心,一抬头,却瞧见外面小路上方嬷嬷匆匆朝这边跑来的身影。
昭韵宜随苏太后回来时,看见的便是膳厅内,所有人跪在地上的场景。
“奴才参见太后娘娘。”
太监从养心殿来,奉陛下口谕给慈宁宫送来道翡翠玉饺。
“太后娘娘吉祥,陛下听闻太后娘娘归京,特命奴才送来这道翡翠玉饺为太后娘娘接风洗尘。”
玉饺如名,外皮翠绿,在各色样式菜品内尤其打眼。
“陛下有心了,哀家很是欣慰,还请小公公代哀家向陛下转达谢意。”
意外的是,小太监没多待,放下菜品,回过苏太后的话后就径直转身离了去。
小太监走后,殿内倒是安静下来,除了偶尔一两对话声外,便没了其他声音。
用过午膳,苏太后也没再有什么其他举动,道自己要抄写经文,让嫔妃们自行离开。
“怎么样,可有查出什么?”苏念蓉自是没走,待人都散的没影,走于太医身边,火急火燎地问。
见于太医摇头,她才松了一口气,喜上眉梢:“姑母,这下您信了吧,蓉儿就知道陛下是绝对不可能那么做的,要么就是那昭韵宜狡诈,买通了大祭司,要么不过就是运气好,走了大运罢了。”
“姑母既然查清,您又为何这么容易就把她放走了?”
“你以为陛下为何送这道御膳过来。”
“那太监不是说了,陛下想为姑母接风洗尘,可见陛下心中对姑母很是敬重。”
苏念蓉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话中皆是对苏太后放昭韵宜轻松离开的不解。
“要真是如此便好了。”
这些日子呆在皇宫内,越想最近以来发生的事,苏太后心头疑虑越深。
祭典天色阴沉,眼见就要下雨,她在祭台下站着,理所应当地以为这场祭祀礼就要泡汤时,这么想时,却看那名大祭司突然有了动作。
非但没有阻止,还继续给嫔妃奉香,随后便是天际突现异象,乌云尽褪,晴空万里,简直令人不敢相信,却又真真切切地发生。
苏太后倍感古怪,可又说不出来为何,她在寝殿待着,紧接着又听闻行宫进了刺客,可依旧还是那位美人。
回到京中,听过近日宫里发生那些事,她心中的怀疑也不由变得越来越深。
巧合一多,便不再是巧合,这个道理,苏太后活了几十年,懂得不能再懂。
她坐镇慈宁宫,见过无数嫔妃争宠,从前便见过妃子们为夺得陛下喜爱,借用流言,平步青云。
这些事情,绝对不是那嫔妃一个人就能完成,那还能有谁呢?又有谁会在背后帮助她。
几乎瞬间,苏太后便想到了一人,也是她最不想见到的结果。
她想,总不能皇帝大费周章,只是为了给那昭美人晋位找个挑不出错的理由。如果真是为此,那情况属实有些不妙。
天色异象她无从查得,刺客一事到能插手几分,因此,才有了今日宴请之说。
可方才于太医把脉,言那昭仪的确受伤多日,气血空亏,苏太后却愣住了,于太医的医术,她自然深信不疑。
难不成她真的想错了,发生的这一切的的确确全都是巧合,就如苏念蓉所说,那女子真的不过只是走了大运。
苏太后皱起眉眼。
……
昭韵宜跨出慈宁宫殿门,没走几步,便看见方才送菜的那名小太监。
小太监倚在宫墙旁,瞬间弹起,奔来朝她道:“昭仪娘娘,陛下有请。”
他侧开身,一架青玉步辇随即映入昭韵宜眼帘。
一炷香后,昭韵宜来到御书房。
坐在一方书案后,帝王揽过她的腰肢,把她往前带了些。
半个时辰前,揽阙宫有人来报,昭仪娘娘被人请去了慈宁宫,随后他便听陛下命他派人去慈宁宫送御膳的吩咐。
太后是聪明人,想来应该能明白那御膳用意。
慈宁宫距离御书房并不近,走过来还需好长时候,好在有那步辇代行,时间能够大大缩短。
昭韵宜入殿那一刻,全德福便自觉退了出去。
……
“怎么弄的?”
雕梁画栋的大殿里,摸着昭韵宜腕间的红痕,帝王瞳色瞬间冷了下去。
昭韵宜的袖子还是湿的,她难受极了,出去慈宁宫就把袖子向上系了点,凌郁若不说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瞧着那红痕,昭韵宜微微愣了下,恍惚想起那宫女拽她手臂的事,都红了,想来应当用了很大的力。
“太后娘娘命殿内的太医为臣妾把脉。”顿了会儿,她道。
也想起他们从行宫初回京城那日,他哄着她连续喝了三天的药汤。
在凌郁走后,她悄悄问了陈正守。
陛下生母贤元皇后早在多年前便去世,被陛下抬为皇太后,加封尊号,长辞于皇陵。
而如今的太后则是在陛下登基为帝后入主的慈宁宫,十日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可苏太后最终保下一条命,没过多久,苏氏女便进了皇宫,封作丽嫔。
这些事人们都是知晓的。
“苏太后为难你了?”直称呼的名号。
昭韵宜回神,想了想,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因着当时,她的手腕的确是被那宫女扯疼了的。
……
宫人送来玉肌膏,凌郁认真在那红痕上涂着。
瓶内的玉肌膏已经消耗大半,不得不承认这东西很是管用,前些天他弄出来的红痕已经如数消散了。
女郎一方细嫩手臂露出来,犹如三日前那方旖旎月色,凌郁瞧着,不禁又有些心猿意马。
“陛下,似乎好了。”
涂的时间似乎过于长了些,昭韵宜垂眸,看见红痕上面已经均匀涂好的药膏。
“嗯。”帝王沉沉应了声,慢吞吞起身,合上盖子。
第23章 疑惑 熟悉的名字
晌午后,慈宁宫上下照例进行洒扫,宫女整理太后寝殿,擦拭时意外发现太后妆奁匣盒内的金钗翠链等首饰不翼而飞。
晨起时梳妆盒子内的东西还在,时间短促,偷盗的贼人定然还未来得及运输出宫,慈宁宫闭宫搜查,终是在日落前,于一宫女被褥枕芯中寻得失窃之物。
首饰找回,盗窃的宫女自然落不得什么好下场,听说被乱棍打了通,一命呜呼直接咽了气。
敬事房最近的差事并不太好做,自从前些日子陛下翻了后宫牌子来,敬事房已经揪出多个往木牌动手脚,欲图借此谋取私利的宫人。
萎靡风气散去,迎来的便是整个后宫的暗流争涌。
听得陛下一连多日留宿揽阙宫,妃子们面上带笑,私底下却不知已经咒骂多少遍。
怒气之后,不少妃子冷静下来,耳边尽是嬷嬷的细心教导。
陛下开了窍,又岂会只去一人宫里,就算现在夜夜留宿那揽阙宫,可她们又不是全然没有机会。
就像她们曾在深宅大院里见到的,再受宠爱又如何,新鲜劲儿一过,一切也便都了了。
毕竟以后的事,又有谁能够说的准呢。
当年高贵妃不也曾独得帝王恩宠,万千荣华加身,冠宠六宫,一时风头无量。可那又如何,后来不还是容颜衰老,比不得居上的新面孔,再不复从前。
新人迎来旧人弃,不过时间长短罢了,帝王平衡之术,总归不会日复如此。
然而,就算明白这样的大道理,可看着万千赏赐如流水般送往揽阙宫,妃子们依旧不免红了眼,扯烂了绣帕。
……
夜半三分,门内咯吱作响的动静仍未停歇,凌厉的风不断拍撞着木窗柩,轻弱的娇吟顺着条条缝隙扩散在茫茫黑夜内。
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揽阙宫内,退到墙根处守夜的宫人无不红了脸,个个低着头。
陛下和昭仪娘娘的感情还真是好呢,今夜亦没有半分例外地来了她们揽阙宫,看这样子又是要过子时了,也不知最后还要多久。
宫人们皆入宫没有多长时间,当时被分配到这里,见宫内的娘娘日日不露面,她们还曾为自己前途担忧许久。
她们前面还站着个宫女,瞧着明显稳重些,头戴乌纱帽,低头迅速往册子上又记了什么。
风吹过,册子吹散,露出前篇满页墨迹。
***
御书房。
昭韵宜半边身子靠在书案旁,任由旁边的人为她揉着腰。
用过早膳,乘坐一顶轿辇,昭韵宜便来到养心殿,她过来时,凌郁还在批阅奏折,现在亦然。
凌郁一手为她按腰,一手翻着折子。
桌面奏折堆成了座小山,昭韵宜跟着看,发现这些折子里大多提的都是一件事。
折子所议乃为最近京城河内惊现的水鬼一事。
事情发生在七日前,水里的尸体是位早起捕鱼的渔夫发现的,当时事情闹的比较大,码头许多百姓共同目睹,当天上午渔夫便去报了官。
所谓水鬼,也不过是百姓们害怕乱传。
锦衣卫得知消息前去查看,经由仵作验尸,发现那尸体其实是因失足跌落的猎户。
消息散出去,百姓们仍旧人心惶惶。
因着上月便曾有人在河水内发现过溃烂尸体,上报官府,直到现在也没有处理结果。
可这次不同,那尸体混着鱼群被渔夫一同打捞上来,天黑看不清,渔夫还以为这趟收获颇丰,想着回岸上与同伴炫耀,却不想解开渔网,扒开泥泞水草,竟发现这样的事。
两具尸体皆在同一处出现,衣着布料极其相似,非但如此,身体腐败,当日围观百姓皆闻见了那尸首身上的奇怪气味。
那具尸体泡的发白,衣服诸多地方溃烂,看起来泡了不止十天半月,按照常理,浸泡这么久,尸体气味早该刺鼻发臭了。
锦衣卫同样发现此等疑点,后进一步探知才发现此猎户似乎并非为京城中人。
京城外围绕有运河,锦衣卫推测这位猎户应是自落水后,河流湍急,他从上游顺着才飘到这里。
根据猎户身上那钝石弹弓,锦衣卫很快找到了这名猎户所在地,竟在百里之外的栗县。
锦衣卫调查才知,原来过去半年以来,栗县之内早就发生多起类似京城的事,每隔一两个月河水就会莫名其妙飘起具尸体,官府也无从查之。
事情严重,锦衣卫呈报皇宫,由陛下过目定夺。
凌郁知晓此事意味着什么,锦衣卫指挥使呈上的折子有些写,那些尸体上的香与他们所查的隐隐相似。
凌郁闻过秘密送来的尸体衣裳的一段布料,气味的确和他们从青楼缴获那批粉末有六成相像。
近日关于那批粉末的事情又有了进展,经锦衣卫层层寻查,发现了名可疑之人,令锦衣卫更重视的,乃是且那人极有可能,便是提供此种粉末制作材料的商贾。
可惜锦衣卫还是晚了一步,找到时便已听说,那人犯事入狱早已去世多月。
而那人所在之地同位栗县,两者诸多巧合,都若有若无地与那香料有关。
牢狱的事向来都由当地官府解决,官府处理后还要交给当地县令过目,继而,凌郁下了道圣旨,命栗县县令即刻奔赴京城。
昭韵宜待在他身边,看着他朱笔不停翻阅。桌面堆有数本奏折,翻起来时,桌面不免会有些乱。
御书房内两侧轩窗皆是大开的,起了风,吹得这些折子哗哗作响,纸页翻折过来,里面的内容也随之暴露在空气内。
眼花缭乱中,一列字迹工整,于周围潦草笔墨内一下子吸引去人视线。
昭韵宜坐起了些,见她感兴趣,凌郁抬手把那折子挑出来,帮她拿到眼前。
昭韵宜原本没有这个意思,只觉得那字迹较为工整便多看了几眼,见他拿过来,她闲来无事,便也低头翻看。
翻着翻着,慢慢顺着看到尾端,看却看见上面落得的几个字。
她拿近了些,手指停在那字迹旁,心中感到阵怪异。
“这名字……”女郎秀眉轻蹙,喃喃出声,不尽惑然。
凌郁在她身边坐着,察觉出女郎与先前截然相反的情绪。
“怎么了?”闻声顺着昭韵宜指的地方看去,待看清昭韵宜指尖停着的地方,动作却肉眼可见的一滞。
白纸黑字分明,裴庭请奏。
‘啪嗒— —’毫无预兆地。
“陛下?”昭韵宜扭头,眼中尽是疑惑。
就在刚刚,还不等昭韵宜多看两眼,折子便在她面前幽幽合了过去。
帝王动作很快,一翻一合短短几瞬之间,就已经把那折子拿开很远。
一番行为突然,莫名惹人起疑。
她侧眸,似乎很是不解他此番举动的含义。
就见帝王已然把折子拿到了最边的位置上,还抽出几本奏折把那封覆盖住。
回昭韵宜的疑问:“他的不好,朕为你换一个。”
转瞬之间,帝王面色已恢复先前波澜不惊的模样,任人怎么看,都在那双漆黑幽暗的双眸里觉察不出半分差错。
昭韵宜仍觉异样,一本新的奏折片刻不差地放到手边,然而,无人翻动。
风体无形,悄然回荡在大殿内,桌面纸页‘哗啦啦’抖动,阵阵烦躁至极的响。
仅仅一个名字就能让她产生这样的波动吗。
凌郁把昭韵宜面色上的异样全都看在眼内,案沿附扣的五指攥紧,用力的指尖泛白。
“爱妃……在想什么。”他终是出声问。
昭韵宜觉察出帝王的不对劲,略微讶然,片刻间,早就把刚刚那点奇怪念头抛之脑后。
就在此时,全德福压低步子入殿:“启禀陛下,栗县县令到了。”
凌郁没有动作,昭韵宜倏然回神,陛下与臣子御书房议话,作为后宫嫔妃,她应当回避。
“不必,坐在朕身边就好。”
她刚要有所动作就听身旁的人开口,他似乎猜到她要做什么,牵起她落在腿侧那只手的同时,也把她身子轻按住。
片刻后,栗县县令入殿,在小太监嘱咐下深深低下头。
“微臣参见陛下,参见昭仪娘娘— —”
一声平身罢,县令手脚发颤,哆哆嗦嗦起身,脑袋始终垂着,好似折下去。
一路快马加鞭,县令已经几天几夜未好好合眼,在圣颜面前,仍是精神抖擞,不敢出半分差错的。
他虽远在栗县,可也听过有关他们这位新帝的传闻,宫殿古朴肃穆,九龙昂首,森气铺面,本就自带威严。
想着来前听过的那些血淋淋的场面,县令缩了缩头,垂的更低,奉上来前他早早便准备好的宗卷。
他清楚自己此次入京的缘由,自要好生准备,以表对朝廷的忠心。
“请陛下过目。”
全德福立刻接过去,他作为内侍,为陛下翻页时,不免要看见上面内容,纵然再避目,也不免会看到记录在册的内容。
寥寥几个字,已让全德福心中连连几阵惊愕,瞬间满头大汗。
怎会和那个人扯上关系,这是否太巧了些。
他弯腰托着宗卷,待凑近,凌郁看清上面内容。
不及问话,许是县令太紧张了,生怕自己这条小命收到牵连,估摸着时辰,县声音兀自响起来。
“回陛下,当时裴庭裴大人也在,是裴大人与微臣一并断的案。”
县令话音落地,随即而来的便是和继而响起的通报:“启禀陛下,承议郎在殿外求见。”
那县令嘴里说的,便是她刚刚看过的那个名字。
昭韵宜有一瞬想扭头望去的,可不知想到什么,反而停了下来。
凌郁垂眸,神色越发幽暗,因着方才手下那细微的动作。
凌郁不到十岁便前去了战场,一待数年,在战场上,反应稍微慢一点就有可能丧失性命,数年间,他早对一切察之敏锐。
她在他身畔,哪怕只是一个细微的举动。
按在腰上的手紧了些,昭韵宜侧头去看,入眼便是帝王紧绷的下颚,也听见帝王似乎略带冷意的声音。
沉沉落在殿内。
“宣。”
第24章 叩见 帝王低头,在她颈间轻轻蹭了蹭。……
殿内华贵非凡,地面铺设着精雕细琢的青玉云砖,抱柱刻撰龙纹蜿蜒起伏。
御座高踞于白玉台基上,紫檀九螭御案后,便坐着那位掌握天下生杀死夺的君主。
今日是裴庭第一次来到御书房,以往上朝,他并没有机会可以在陛下面前露脸。
他信步走入殿内,垂眸走至跪着的县令身旁,同县令一样跪下去,叩首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
低头跪了很久,久到两只手都开始微微发颤,裴庭方才听见头顶落下的声音。
是帝王叫他起身。
裴庭谢过圣恩,缓缓站了起来。
殿内一片肃穆,不可忽视的沉闷。
陛下应当是不愿意见到他的,可若不是听闻陛下派人去了栗县,命那县令入京,他今日也不一定会自请求见。
站在大殿之中,裴庭默默的想。
烧杀抢夺之类的事,自该由大理寺断案,裴庭想不通,陛下为何会亲自插手。
既然查明那猎户是从上游飘来,找到来源,按照律法,也应交由所在户籍之地的官府处理。
此事闹得人心惶惶,百姓纷纷议论,就算传到皇宫,引起陛下重视,也不该是如今这样的结果。
大可寻派官员协助查找,并案审理,得出结果再呈报朝廷,散播出去,抚平民心。
今日入宫,裴庭为的便是向圣上禀明情况,摘除嫌疑。
空气中飘着股淡淡的香气,夹在缠绕在殿内馥郁沉缓的龙涎香中,两种香气相撞,显而易见的区别,裴庭入殿时便隐约闻到。
起身时裴庭抬头,望见前面坐在一起的两方身影,从他这个方向望过去,可以看见似乎正有一人坐在帝王怀内。
后宫的娘娘竟也在此,顷刻间,裴庭意识到。
屏风在前,薄薄一层,却严严实实把紫檀御案后的景象遮掩了个透彻。
阳光透进来,照的屏风上绣刻的水面波光粼粼,即便只有一面隔阂,仍叫人看不真切。
刚刚片刻,里面的人便突然起了动作,裴庭垂眼,倏地收回目光,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
如此光天化日,实在不成体统。
殿内严阵以待之感,即便坐在帝王怀内,昭韵宜仍然可以感受到。
因着那面屏风,昭韵宜自然也看不清外面的景象。
她看着牢牢按在自己腰侧那双手,还有帝王那双幽暗不明的眉眼。
刚刚小太监出去,身旁的人便一言不发地把她抱到腿上,旋即又命人搬来这面屏风。
后宫的妃子不宜见外男,昭韵宜知道这条规矩,搬来那面屏风也许便是因为如此吧,她想。
她被揽在怀内,听见外面继而响起的脚步声,入殿的臣子与方才那奏折上写着的名字发音一样。
昭韵宜自然而然地想,就在此时,感到肩上附着的掌心一紧,见揽着他的人有了动作。
帝王突然低头,灼热的呼吸几乎瞬间洒在她颈侧,却是顿了下,继而埋下去,在她颈间轻轻蹭了蹭。
昭韵宜愣了下,因着下一瞬,凌郁慢慢抬头,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然在帝王眼里看到一丝落寞。
转瞬即逝,又被幽暗覆盖。
昭韵宜想了一通,也只想到这一个贴切的形容。
然后她便被环在了怀内,仰头,却只能看见男人凌厉的下颚。
“何事禀奏?”
低沉的声音响彻在大殿内,裴庭立即应答。
回后听帝王又问,他为何会跟此事扯上关系,裴庭自是一一地回,他不想因此留下造成什么误会。
事情发生在前几个月前,那时裴庭应召出京前往小舟村,回京的路上途径栗县,在客栈休息时就听闻了类似如今京城发生的事。
说起来也是恰巧,那时走了几日,一时不察干粮袋子破口,没了余粮,又正好路过个有人烟的地方,裴庭便和同行的官差一同去置办。
裴庭印象很深,那天下了雨。往糕饼铺走时他迎面撞上了个脏兮兮乞丐,那乞丐疯疯癫癫念着什么,一下扑在他身上,连带着按着他一同摔进泥坑。
天气变幻莫测,空中又飘起了雨,见裴庭浑身脏污,剩下官差便提议在客栈住一晚再走,随后他们便听闻了城中发生的事。
当地县令听闻有京城的官员来此,遂请求援手。
裴庭记得当时那事已经解决了,那几具尸体不是欠下外债流连赌坊,就是江湖上穷凶极恶之徒,皆为仇家追杀时不甚殒命。
“陛下,臣……”
此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何论当时裴庭也是施以援手,可臣子知情不报为实,直到事态变得严重才站出来表明,会不会落下个罪罚,也得看陛下究竟如何夺断。
裴庭想继续解释,他不过也是无心之举,若是再因他的过失牵连裴府,实在……
方要开口却被殿内响起的一声打断,陛下的声音响起来,与方才问责透着冷意的声音不同,此刻依稀参杂着几分柔和。
“怎么了?”
裴庭和县令睨着眼望去,是陛下在与怀内的娘娘问话。
昭韵宜眨眨眼,倒没想他会出声询问,她肩颈处横着一条手臂,越来越紧,已经紧到有些发疼,昭韵宜有些受不了,才在上面稍微点了点。
意思很明显,松开些便好。
“嗯?”偏偏帝王不懂,继续问。
昭韵宜:“……”
她几乎瞬间便察觉到了投来的两道视线,她不信这人没有感到,偏僻越问声音越大。
“陛下……松开些。”女郎声音微不可闻,因着外人在此,昭韵宜刻意压低了声线,声音只有她和凌郁两个人可以听到。
然而此时起了风,那声音顺着风穿过屏风飘过来,飘进那后面站着的男子耳内。
裴庭抬眸的动作一滞,如雷击顿在了原地,一时忘了有所动作,目光也直直呆愣住,停在屏风上。
似乎正有人在喊他,他侧眸,看见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全德福,也把他思绪顿时拉回。
“裴大人,陛下在问您的话。”
裴庭听的很清,转过去垂着头:“臣一时失神,请陛下恕罪。”
“爱卿为何不抬头说话?”却听帝王不紧不慢反问。
裴庭手心紧了紧。
话音落地,殿内久久宁静,县令额头浸了薄薄一层汗,跪在地面大气不敢喘。
陛下问话,哪里有低头不答的道理,这位裴大人,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宁伯侯府触怒龙颜的事情,即便远在栗县他也略微有所听闻。
好在,没过多久他便听见了裴庭的回音。
帝王威压在侧,这场问话结束时,县令手脚发麻,瘫倒在地,僵着步子走出养心殿。
……
出宫一路上,两人皆沉默不语。
县令垂着头,回想起方才殿内的事,心头尴尬又懊悔。陛下与娘娘同在御书房,他今日来的真是不凑巧,方才回话身体也抖着厉害,不过,他应该没事了吧。
想着方才所见那一幕,他不由感叹陛下对昭仪娘娘的宠爱。
原来那位便是传言中能够造福苍生的昭仪娘娘,县令想的入神,不知不觉没注意到自己早已喃喃出声。
裴庭默默听着,不觉暗了眉眼,原来那道声音,他真的没有听错。
那个吻。
男人脑海里突然窜出方才大殿里,那个男人晃然低头的动作,彼时他刚巧抬眼,正好能够看清屏风后两道渐渐重叠的暗影。
恍然过后,眉心轻拧。
“裴大人,怎么了?”县令回头,诧异瞧着几步远停住的男人。
“无事。”裴庭走了上来。
京中的贵人再落魄也是世家大族出身,哪里是他这种小地方来的能够比的,裴庭不愿多说,县令装着糊涂也不问。
二人一道往宫门外走去。
……
回到裴府,院子内早就有一人等着了。
“公子。”离瞳迎上去,今日裴庭一人进的宫,他并未跟随。
回到屋内,他给裴庭倒了杯茶,看得出他有些低沉的情绪,夫人就在皇宫内,总不能这么巧一下就和公子遇上了吧。
离瞳估摸着瞧了瞧裴庭脸色,见人依旧一副往常平淡如水的模样。
悬着的心倒踏实了大半。
是了,哪里会那样巧,夫人如今是后宫的娘娘,今日公子又是去向陛下禀报消息,朝廷上的事情,又怎会有哪位娘娘在场。
这么会儿,裴庭已经拿起桌面摆放的策论,同以往温书的模样大差不差。
离瞳收回视线:“公子,今日李公子曾派人来找您。”
“李兄?可有说了因为何事。”
离瞳把尚书府小厮送来的药方从衣袖里拿出来,打开铺平放在桌子上:“回公子,李公子刚刚送来了这张药方,还有几箱药材,属下命下人们放到库房了。”
裴庆和吴兰嵋先前患病,裴庆的病倒是好了,然而吴兰嵋却一直身体抱恙,府上的大夫瞧过,言吴氏主因郁结在心,只要不去想以后慢慢就会好。
裴庭上次与李晔闲聊时提过一嘴,看着桌上药方,心中存了感激。
自裴府出事,他以前那些旧友大多都对他唯恐避之不及,很少有肯和他交心之人。
“李公子原本要亲自交给公子,听闻公子进宫,李尚书又派人来寻,就先放下东西走了。”
裴庭应了声,把那些奇奇怪怪不该有有的杂乱思绪抛之脑后。
“大小姐呢。”
“最近水鬼的事闹的大,今日一整天都呆在府内。”
他起身:“走吧,去蘅芜苑看看母亲。”
……
落日始初,金晖堆砌,暮色幽悠,整个皇宫笼罩在橙黄的晚霞内。
揽阙宫。
“娘娘有心事?”素玉端来碗银耳莲子羹,轻声唤了下殿内发呆的女郎。
看着那碗银耳汤,昭韵宜循着心中所想慢慢问:“素玉,我们以前和叔婶住在京城时,可有什么关系好的邻居。”
“大家都忙着生计,也就逢年过节有些来往,不甚相熟。”
素玉几乎脱口而出,为了以防万一,有些话她在心里早早就设想过。
“不相熟吗?”
“娘娘是想起些什么了吗?”
素玉紧张又小心翼翼,就见昭韵宜摇了摇头,刹那间,素玉说不清她是庆幸还是什么,悄悄松了口气。
昭韵宜衣服堆叠在一起,被风吹的有些乱,素玉给它一点点抚平。
“我今天在御书房看到了个名字,觉得很是眼熟。”
“什么样的名字,让娘娘现在还能记住。”素玉笑着接话。
下一瞬,听见女郎清晰的问。
“他叫裴庭,素玉,我们以前认识这个人吗?”
第25章 花宴 “请昭仪娘娘随陛下上座”……
御书房匆匆一瞥,瞧着折子末端两个字,昭韵宜心中倏然怔了下。
看见那个名字的第一眼,昭韵宜说不上心中是什么感觉,除了莫名熟悉外,似乎还有些隐隐约约的排斥。
那种感觉很奇怪,是从心底由内而发的。
她似乎……并不太喜欢这个姓氏。
如此想时就见素玉摇头,昭韵宜垂眸,此刻回过神,也不免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有些荒谬。
也是,京中的官员她又怎会认得,也不知刚才她到底怎么想的,竟会问出那么一句。
“奴婢倒是记得京中好像有位公子与娘娘说的这名字倒是相似,也不知与娘娘说的是否为同一人。”
突然,昭韵宜耳边响起素玉一席话。
捏着裙边,见昭韵宜向她望过来,素玉便说了前不久宁伯侯府因触怒龙颜,被削夺爵位之事。
素玉言毕,昭韵宜沉默片刻,竟是惹怒了陛下吗。
她想起御书房内帝王对那个男子冷冰冰的态度,当时她还犹觉奇怪。
那官员进殿后,她明显感到御书房陡然变得紧张的气氛,还有帝王突然阴沉的眸子,怎么看,都像压了一层愠色。
原来君臣谈话时,那针锋相对的架势真的不是她的错觉。
既是有这番缘由在,也便解释的通了。
昭韵宜默默的想。
一番话了,瞧着女郎面色不似有什么异象,素玉想了想,试探着问:“娘娘怎会提起这位裴公子?”
今日午后,陛下在御书房召见了两位臣子,素玉路过外院,听几名小太监聚在一起提了几嘴。
该不会,那两名臣子……
昭韵宜笑:“没什么,刚好在奏折上看见了,随便提提。”
既不认识,她也不想再去了解什么。
昭韵宜想,也许是入宫前左邻右舍住着时听哪个人提起过吧,就如同她儿时有父母陪伴在身边,每当用完晚膳,总会听下人们之间泛泛议论。
素玉没有必要对她撒谎,她们从小一起长大,这点昭韵宜再深信不疑。
至于君臣之间的事,顺其自然了解便好。
昭韵宜不问,有关宁伯侯府的事,素玉又岂会主动再提。
陛下降罪宁伯侯府的事情满京城皆道,一问就能知道,她方才不解释,倒才显得奇怪。
她安静下来,心事重重看着昭韵宜慢慢用完那道银耳莲子羹。
夜间就寝,服侍着女郎睡下,素玉已经从下人口中得知了白天发生的事,得知殿内设了屏风,素玉松了口气,还好,小姐并没有和那人见面。
今夜帝王没有踏入后宫,晚间却是命身边的全公公过来了趟,送来了几道昭韵宜喜欢的御膳。
全德福亦解释了陛下没来的原因,确有要务堆积,抽不开身,瞧着倒不像发生了什么事的模样。
吹了蜡烛,素玉轻手轻脚合上殿门。
……
仲夏时节,花草繁茂,今年宫中的花簇生长异常婀娜多姿,太后娘娘瞧着欣喜不已,遂下旨,在慈宁宫小设宴席,邀请诸位嫔妃共同前往流园小聚。
流园乃慈宁宫下人悉心打理,就算逢至腊月寒冬,园内的景色依旧不失光彩。
往年这个时候,不管太后是否身在皇宫,都会命宫人采摘下一朵送至各位娘娘的宫殿内,意为大家一同沾沾喜气。
今年举办花宴倒是第一次,就算放在平常,太后娘娘若下什么懿旨,后宫各位娘娘也没有推辞的道理,可这次较以往仍然有些不同。
因着是第一回,不管感不感兴趣,作为小辈,妃子们都不好开口拒绝,都是要给太后娘娘几分面子的。
带上献礼,妃子们纷纷前往慈宁宫。
淑妃身体依旧抱恙,她患的那咳疾直至现在还未完全痊愈,既是赏花宴,空中自少不得飘散的花粉。
淑妃闻不得花粉,那会加重她的病情,即便如此,她也没拒绝慈宁宫的宴请,带了个面纱,携带一份厚礼,依旧前去流园赴了宴。
太后意外之余,便是赞扬淑妃的用心,她关心淑妃,既然有病在身就应该在宫里好好养病,实在不该走这一遭。
派人来讲明便好。
先前去寺庙礼佛,对于淑妃的病情,太后并不知晓。
方嬷嬷在一旁请罪:“都怪老奴粗心愚笨,忘了先派人去各个宫里问问,淑妃娘娘……”说着她就要跪下去。
却是被淑妃身边的兰儿先一步扶住了。
淑妃笑:“是本宫自己身子不争气,哪里会怪到方嬷嬷,太后娘娘久不居于皇宫,此次回来,臣妾早早就该来看望的……”
太后拍拍淑妃的手,面色几分感动和欣慰。
说话间,不少妃子们陆陆续续进来,说说笑笑的气氛,却在流园门口身穿一席雪青缠枝软烟罗的身影出现时,刹那间凝滞。
昨夜得知陛下没有翻揽阙宫的牌子,不少妃子心神荡漾,纷纷梳洗打扮候在宫内暗暗欣喜许久,虽说最后陛下没有来,可妃子们心里仍然是愉悦的。
因为,就算陛下没有翻她们的牌子,可比起夜夜留宿在揽阙宫,这个消息对于现下的嫔妃们来讲已经十分值得庆贺。
陛下的心思一向难猜,少不得有妃子多想,低头窃窃私语。
这场赏花宴,昭韵宜自然也来了。
毕竟就连久久不露面的贵妃娘娘还有身患顽疾的淑妃娘娘都纷纷到场,剩下的嫔妃又哪里有不来的道理。
她一入场,就被太后身边的宫女喊了去。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慈祥和善,笑容和蔼:“昭仪身上的伤都好了吧。”
“回太后娘娘,臣妾日日服药,身子已经没有大碍了。”
“那便好。”太后让方嬷嬷收下昭韵宜带来的礼。
半柱香后,妃子们到的差不多,依次于宴席间入座。
按着位份,贵妃和淑妃自是坐在最前面,以此入座,昭韵宜的位置自是靠前,后面便是其他嫔妃。
此次设宴,太后娘娘坐在右侧,主位和左侧的位子空下来,众人看在眼内,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宫规有写,能在主位身旁落座的自然只有太后还有皇后。
人群间不由得隐隐躁动起来,难不成今日陛下也会出席。
今日来此,因着赏花的缘故,嫔妃们自是穿的春红柳绿,无不用了心打扮,慈宁宫传懿旨的宫女说了,娘娘们随心穿戴便好,不必拘束。
夏季的荔枝最为鲜甜,汁水充沛,太后娘娘尊位在前,慈宁宫得了不少供奉。
宫女们鱼贯而入,将这些红彤彤的果实一一摆放在娘娘们桌案上。
因是赏花宴,艳丽花簇自是少不了的,是以,每个嫔妃案前皆放了不同品种的花枝。
又过了大抵一刻钟,太后迟迟未有开宴的意思,席间不住响起阵阵的议论。
瞧着太后身边空着的位子,再加上始终没有出现的苏念蓉,昭韵宜隐隐猜到什么,方拿起那茶杯,就听见门口响起的一串脚步声。
小太监匆匆跑进来,扬声禀报:“启禀太后娘娘,陛下到了。”
今日竟真的有陛下到场,群妃面色激动,遥遥向垂花门处望去,便看到那处缓步而来的修长身影。
待落后几步的丽嫔出现时,众人眉梢喜色皆是一顿,视线忍不住朝上面的太后打量。
凌郁的确要务缠身,最近有许多事等着他处理,因着昨日那次意外,他便没再吩咐全德福把折子搬去揽阙宫。
昨日,昭韵宜因那个名字而产生的波动凌郁都看在眼里,即便有过准备,可他心里仍然无可避免的想到他们结为夫妻三年的事实。
他们真真切切在一起了三年,他不得不承认,他一直在回避,回避或许他们之间也曾有过一段郎情妾意的事实。
然而,这个想法没多久便被凌郁掐灭了。
因着从揽阙宫回来时,全德福带回的那句话。
昭仪娘娘关心陛下身子,托老奴带话给陛下,让陛下早些休息,莫要累着。
她在关心他,却没有提扱关于那个男人一言半语。
也许她心里早就已经有他了,更何况,现在陪在她身边的终归是他。
或许他本就不该如此患得患失,凌郁后知后觉的想。
对于一个陌生的名字,产生好奇也再正常不过。她本就失了记忆,不记得过去发生的一切,是以,才会有那些怔愣的反应,都怪他自己太多心了。
一天心情的沉闷,皆因这句话消失的荡然无存。
待这些想通,凌郁往外面看,这才发现天色已然大亮。
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一个时辰后,凌郁往后宫的方向走,碰上迎面而来的苏念蓉。宫人很快打探消息回禀,昭仪娘娘现下的确正在慈宁宫。
见着人过来,太后立即命宫女迎陛下上座。
陛下既然落座,那身边空着那位子……果不其然,众人就听太后立即吩咐:“丽嫔,你就坐在陛下左边那座位上,为陛下侍奉茶水。”
“不知哀家这样安排,陛下能否应允。”
这场赏花宴毕竟由太后举办,宫中又没有皇后,按规矩,空下的那个位置太后是有安排权的。
太后又是长辈,现在就看陛下会不会给太后一份薄面。
苏太后和陛下的关系,传言众多,可三年来妃子们并未见过两人红脸。
太后也在赌,幸而一阵沉默后,皇帝还是给了她这个面子。
不冷不淡嗯了声,也是应了这个要求。
方才太后心里打鼓,也只有五分把握,见凌郁应下,她紧绷的面色才渐渐缓和,别人眼中却是瞧不出的。
苏念蓉面上一阵羞涩,姑母果然是向着她的,她也一定不会辜负姑母的好意,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低头往上面走,却见身旁的帝王脚步未动。
全德福心领神会,已快步到了昭韵宜桌案前:“请昭仪娘娘随陛下上座。”
太后娘娘有权利,陛下自然也有。
是啊,陛下又岂会随便答应呢,妃子们随后想到。
第26章 意欲 “臣妾一直在等陛下。”
金阳初浅,清流掩映,花香宜人。
潺潺溪水围绕的亭榭间,错落有致坐着不少嫔妃,树荫在侧,遮挡刺目光线。
正中央放着张胡木坐榻,几个宫娥位居其上,奏着雅致小曲,蝶步婉转,盈袖翩飞,引香穿蝶,看上去,一片花团锦簇之景。
民间技艺,搏笑生乐的把戏,向来为人们所喜爱,可现在,嫔妃们瞧起来却皆有些心不在蔫。
镶嵌着斑斓宝石的金丝楠木龙凤椅上,帝王抬袖,一只手拢在身侧相邻而坐的嫔妃肩上,宽大的紫檀刺金袖袍垂下来,遮盖了嫔妃大半边身子。
一深一浅,远远望去,似融为一体。
主座两旁,间隔半丈远的位置分别坐着苏太后和丽嫔,宫人随侍身侧,摇扇添风。
陛下的到来,嫔妃们很是欣喜,瞧着园内场景,陆陆续续有人看出,慈宁宫举办的这场赏花宴,想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丽嫔姗姗来迟,同陛下一路而来,又被安排着坐在陛下左侧,那位子意味着什么,她们一个个心中门清。
奏乐声停,众人以茶代酒欲一同举杯庆贺。
太后举杯,观其面色含笑,足以见得兴致颇丰。
“哀家属实没想到,今日陛下竟会抽空过来。”太后朝身侧的皇帝笑道。
“朕还以为,方才丽嫔是奉太后的命令在那处等。”
帝王不紧不慢按着手心搭着的那只手,幽幽开口。
乐声轻缓,上头的声音传进耳内,众人面上隐隐牵起笑意,原来陛下并不是和丽嫔一起来的。
她们就说,陛下哪里会是那样的性子,定然是那丽嫔费尽心思才有了方才门口那一出,想让她们误会。
可惜,陛下并不给她这个面子,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稀罕往她身上落。
园内说话声轻松了些。
凌郁坐在太后那侧,恰挡住了太后望过去的视线,微侧着脸,倒是让人瞧不清他眼中神色。
“都怪她冒失,惊扰了陛下。”
紧跟着响起的,是太后一声训斥:“丽嫔,你可都听到了,下次再这样便不用来了,这次你是恰巧遇见陛下,下次难不成还要陛下和哀家一起等?”太后声音严肃。
苏念蓉正坐着,扭头就听见苏太后扬声而来的斥责。
她哪里有,分明……
苏念蓉低头:“……是,太后娘娘教训的是,臣妾来迟了,还请陛下莫要怪罪。”
如此几句,事情自然而然揭过了去。
说话间,宫人端来壶沏好的云山茶,待为在座的都倒上盏,太后举杯,邀众人同饮。
“陛下请。”太后迎杯遥敬。
待吃下盏茶,这场赏花宴也便正式开始了。
苏太后命人请了个戏班子,为在座各位唱曲助兴。
宫女端着木盘上阶,退开步,凌郁面前的案上课便多了本戏折子。
太后适时出声:“今日这第一出戏,还请陛下为在座诸位钦点。”
对于戏曲凌郁听着都大差不差,也不是因着赏花才来此,看着怀内的人,嘴边拒绝的话拐了个弯。
“可有想看的。”他拿过那本戏折子,一页页翻起来。
皇宫虽奢华,可万物都置在一层刻板规矩下,听戏喝茶,在皇宫讲也算作一件新鲜事。
她不点别人也会点,陛下既问,她顺势便是,昭韵宜抬手,在那上面按着眼缘随意挑了个。
悠扬婉转的戏音顷刻间回荡在园子内,配上新茶糕点,十分惬意。
女郎掩袖轻轻打了个哈欠,凌郁注意到,贴近了些问:“昨夜没睡好?”
昭韵宜摇头,任他摘去飘到衣襟的花瓣:“臣妾一直在等陛下。”
“怪朕,该早些派人去,让你久等了。”
陛下去不去后宫都是由陛下说了算,昭韵宜不会因此说些什么,她只要让陛下知道她在等他便够了。
然而,他话中谦意明显,倒是让昭韵宜微愣了下。
两人一句接着一句,让苏念蓉连剥好的荔枝都没机会送去,坐在位子上单单生着闷气,剥皮力气大了,汁水溅出来,脏了她一手,更懊恼不已。
这番行径苏太后皆看在眼内,微不可查地皱眉。
主位上帝妃二人耳鬓厮磨,亲密无间的模样,众人皆看在眼内。
“许久不见,贵妃娘娘近来可好。”淑妃同罗轻黛笑道。
她们相邻坐着,就在帝王座位下首。
不及罗轻黛回,淑妃话音未停,好似自言自语:“昭仪妹妹和陛下的感情倒真是惹臣妾羡慕,也不知道以后臣妾能不能有这个机会,同昭仪妹妹一样。”
“说起来,如果臣妾没记错的话,贵妃娘娘似是比臣妾还要早进宫两个月。”
话至最后,淑妃回忆着缓缓道。
罗轻黛面色平澜如水,淑妃说这些话时,也无甚波动。
喝了口茶,才不冷不淡开口,看也没看对方一眼:“与淑妃相比,自然算是好的。”
算是回答了淑妃第一句。
“臣妾……”淑妃瞧出罗轻黛没有与她搭话的意思,面色浮上些许尴尬之色,恰好此时旁的嫔妃喊她,她扭头便和其他人聊去了。
罗轻黛放下茶杯,余光瞧着上面相依的两个人影,视线垂下去,轻晃了下。
宴席末尾,苏太后如往常摘下园子里开的最盛的鲜花,交咐宫婢送到各位嫔妃宫里。
妃子们谢过太后娘娘赏赐,恭送陛下离开。
天色越来越暗,云层散开,不知不觉已至暮时。
昏暗天地间,有人起了动作。
……
“娘娘。”瑶光宫中,银香快步入殿,弯腰行至罗轻黛身侧小声说了什么。
听了罢,罗轻黛手中修剪花枝的动作一顿,轻眯了眯眼,银香接过那只并蒂剪,递去帕子。
殿内静彻,罗轻黛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念着银香方才说的的消息,罗轻黛眸光深沉,倒还真让她猜对了。
赏花宴时她便感到不对劲,留了心思,一直让人暗中留意着慈宁宫和灵华宫的动静,没想到这会儿入夜,还真听见了几分消息。
罗轻黛觉乎意外,这种招数,怎么看都不像那蠢笨的丽嫔能想到的,宫中能给丽嫔出主意的只有太后,如果是太后的谋算……
“娘娘,可要奴婢现在就去养心殿,向陛下禀明消息?”银香轻快的问,对于她们来说,后宫多一桩错事便意味着少一个竞争对手。
如果由她们灵华宫揭发,未免不是好事。
罗轻黛倏然回神,沉默半响,却是微微摇了摇头。
她没有证据,再者,事情结果也不一定就如她所想,万一中间出了差错,到时,岂不是变相承认她有监视之心。
就算要讲,也不该从她嘴里说出。
“你过来。”
银香疑惑,却是片刻没有犹豫的听令上前,听完罗轻黛的话,皱着眉头应是退了出去。
……
夜越发变得漆黑,养心殿内烛火摇曳。
凌郁埋首在檀木案上,手中动作不停,今夜他要快些处理完事情,好早点去揽阙宫,绝不能再叫她多等。
殿内放有冰鉴,可不知为何,凌郁仍然觉得闷的慌,空气凝滞,他扭头往窗户看去,命宫人把窗户开大些。
全德福半盏茶前就往茶室去了,壶内的凉茶即将用尽,他要出去为帝王沏泡新的茶汤,养心殿内端茶送来的水,都由全德福亲力亲为。
宫人立即上前,按帝王吩咐把窗户打开了大半,凉风吹进来,吹在身上,凌郁这才觉得脑袋里那阵突然袭来的‘嗡嗡’眩晕感开始稍微减退了些。
香炉内燃着熏香,源源不断的香从青瓷三花盖中飘出来,无声落在殿内。
今日殿内的香似乎比往日还要浓上些,如此想时,凌郁听见外面响起的串串脚步声。
小太监弯腰入殿:“启禀陛下,昭仪娘娘在外面求见。”
她怎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凌郁心中诧异了下,毕竟,半个时辰前他刚刚派人去过揽阙宫。
“宣。”
小太监应声退下了,不一会儿,门口便出现了位女子身影。
她一身紫衣,与今日白天的装扮别无二致,低垂着头,只依稀能够让人瞧见身形。
烛火明明暗暗,凌郁看着人缓缓从门口走进来,却不知为何,他竟然有些看不清面前女子的脸。
随着女子走近,凌郁闻见了那阵若有若无的花香,比平常倒是浓郁些。
“怎会现在过来。”帝王缓缓开口,声音散在殿内。
女子在龙案前停下,柔柔行过一礼,一副嗓子娇吟地似能掐出水:“回陛下,臣妾思陛下之甚,便自作主张过来了。”
随后起身,径直就朝着龙案后头走去。
全德福换茶回来,迎面就看见殿外小太监慌慌张张的神色。
“你是哪个宫的。”观太监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全德福往殿内看了眼,暗道声不妙。
‘哐当— —’
轰然一声,似乎是从殿内传出来的,全德福顾不得多想,连忙进殿,下一瞬,看见里面景象,瞪大了眼。
青炉踢翻在地,里面的香灰洒出来,和未烧完的香段参杂在一起,明明灭灭闪着猩红的火光。
香炉旁,则是名女子瞪着双眼趴在地面,手脚抽搐,衣衫浸血,瞧着似没了生息。
第27章 急促 他好似迫切地想从她口中听到些什……
夜深人静,养心殿出了乱子。
翌日一早,有人布设迷香,假冒昭仪娘娘企图仗此争宠,却被陛下一刀刺穿心口的消息,迅疾如狂风般传遍后宫。
妃子们大惊不已,道不知是谁生了贼胆冒出这样的心思来,一打听,那人竟为花玖宫的李修容,群妃便也见怪不怪了。
李修容蠢笨,整个皇宫皆清楚明了的事实。
就说上回她手里得了樽霞玉扇,自己留着不够,讨好贵妃娘娘不成,转头不知怎么想的又要去献给淑妃娘娘。
瑶光宫和安乐宫那两位,背后母族势力盘根错杂,当下又占着宫中两个最高的位子,同在一个屋檐下,尽管表面和气无过,三年来亦没什么大事发生。
可在后宫中,谁不想往上走,又有谁肯甘愿停在原地,拱手把那母仪天下的宝座相让出去呢。
换作她们任何一个人,想必也不会愿意。
贵妃娘娘与淑妃娘娘之间明面风平浪静,私下关系究竟如何,妃子们捉摸不透,却彼此心照不宣。
前不久闹出的笑话还摆在那,扭头就又犯下此等大错,陛下是什么人,如果这样好蒙混过去,后宫不知道早就有多少人上位了。
真真是蠢笨至极,活该落得这么个下场。
少了个争宠的,妃子们自然乐而不得,将事情闲谈着讲了去。
昭韵宜幽幽转醒,从素玉口中听说了大致来龙去脉。
“那迷魂香可是从前朝起就下令严查的禁物呢,早就消失匿迹了,不知道李修容是从哪里找来的。”
素玉给昭韵宜挽发配簪,声音响在耳边,迷魂香,昭韵宜心底默默念了念这几个字。
此等禁物,她从小就听家中长辈提起过,清楚这香的威力。
再连起昨夜帝王环拥着她时的古怪言语,恍若顿悟。
黑夜沉沉,浓厚的暮色铺天盖地落下来,掀起浪潮,令人不得片刻喘息。
“阿韵,说你永远也不会离开朕。”
“陛下……”
汗滴灼热,滑落滚到帷幔内十指相扣的手上,年轻帝王狠狠掐着她的腰,她不应,他便越发的用力,一遍遍问着,好似迫切地想从她口中听到些什么。
模糊中,她也只能依着他,说出那句:“臣妾永远、也不离开陛下。”
天色初亮,昏睡过去之际,昭韵宜听身后拥着她那人似乎还嘟囔了句什么,意识低弱,她没太听清,可确切他是说话了的。
不及多想,声音从耳边划过,她便沉沉睡了过去。
昨夜帝王步入她寝殿,举止较以往都要急促,怪不得,她那时便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怪在何处,又说不上来。
原来是因为那迷魂香吗。
“请娘娘挑选支发簪。”
一托盘簪子静静陈列在那,昭韵宜从里面挑了个,发簪带着红玉坠,正与她身上穿的衣裙相配,素玉欣喜拿起来,夸赞着为她佩戴上。
昭韵宜还想着方才听到的消息。
装扮成她的模样,李修容未免也太冲动了些,就那么确信自己会成功?何论养心殿戒备森严,每日内侍轮换交替,她使了什么招数,竟能够如此轻易地闯进去。
陛下动怒,连全公公都一并受了罚,养心殿里里外外皆被彻查了番,听闻那放人进去的小太监因害怕牢刑,已经畏罪自杀了。
可李修容,平日宫中全都传她蠢笨,这回又从哪里找到的机会,连陛下殿中伺候的都买通了去。
……
李修容的遭遇无疑给后宫众人提了个醒,陛下性子一如既往,杀伐果断,即便如今踏进后宫,也不会变得和以往有什么不同。
陛下仍旧是从前的陛下,照例会严惩耍心机和手段的人。
这一点和三年前一样,不会出现什么变动。
她们还是老老实实的,莫要想些无用手段。
慈宁宫中,异于往常的宁静。
苏念蓉跪坐在苏太后身侧,讨好地奉上一杯茶。
“姑母请用。”
苏太后攥着手中的十八子,双眸闭合着,闻言久久没有任何动作。
苏念蓉低低垂着头,态度很是诚恳,举着那杯茶,手臂绷得僵直:“蓉儿知道错了,昨日不该惹姑母生气,也实在不该擅作主张,什么都得不到,最后还有可能把苏家给连累了。”
苏太后不为所动,指腹一颗颗碾过手里握着的佛珠。
“姑母……”
“丽嫔娘娘,太后娘娘哪里会害您,娘娘比任何人都想让您有个好前程。”旁边站着的方嬷嬷低声开口,一丝不苟的面色同太后出乎一致。
“娘娘在后宫座任多年,一眼便能分辨出事情的好坏,这次幸好有娘娘及时发现,想出对策,才将将把一场祸事给避免了去,如若不然,陛下动起怒来,就连太后娘娘恐怕也难把您救下。”
“太后娘娘最疼爱的便是丽嫔娘娘您了,过去知道那件事没有帮您,您昨日万不该却那样伤了娘娘的心……”
太后掀起眼皮投去眼,殿中立即安静了。
苏念蓉立即接过话:“嬷嬷说得对,都怪蓉儿太过心急,下次定然不会再犯了,姑母,您别生蓉儿的气了。”
许是见苏念蓉态度诚恳,苏太后眼睛缓缓睁开,睨去一眼,声音平静,含阵阵威严:“怎么,现在不和哀家闹了?”
“姑母用心良苦,都怪蓉儿会错了意。”这会儿举着茶杯良久,她胳膊开始隐隐发颤。
苏太后叹了口气,让苏念蓉把那杯茶放下。
“你在宫里待了三年,陛下是何脾性早该摸索透彻了才是,为何还会做出像昨日那般不加考虑的事。”
太后举办赏花宴意欲拉近凌郁和苏念蓉关系,想给二人制造个相处的机会来,却不想,凌郁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她看出帝王对昭氏的宠爱,自觉没有一再撮合,却没想自己的侄女倒心急起来,连她这个主张的人都蒙蔽了,自作聪明往杯子里下药。
苏念蓉虽有这样的想法,然而做起事来还是略显稚嫩,找了个由头,以银两封口,指使慈宁宫的宫婢替她做事。
慈宁宫中侍奉的宫人都是苏太后层层筛撰过的,无不为苏太后亲信,对她忠心不二。
宴席散后,手中拿着银两,宫婢发觉事情有异,立即把事情经过向苏太后一五一十全都禀告出来。
苏太后派人去拦时,这才发现苏念蓉早已什么都准备好了,穿了纱衣,沐浴花露,马上就要动身去养心殿,再晚一刻,恐怕都来不及。
苏太后旋即命人阻止,可苏念蓉却不知犯了什么死脑筋,执意要去养心殿,最后自是被太后派去的人强硬扣住。
她下的那药无色无味,药性却十分强烈,可以致使中药之人丧失神智,只记得身体本能。
药已经下了,事后陛下一定会有所察觉,苏太后别无他法,只能寻了秘方掩盖,又找人蛊惑了李修容,才使丽嫔逃过一劫。
精心准备的计划被打乱,苏念蓉哪里肯,当即在灵华宫中闹了起来,被苏太后压下,直到今日一早听见动静,这才消停下去。
就差一点,死的人就是她了。
“蓉儿入宫三年,始终犹觉愧对家族厚望和栽培,也是想着早早诞下龙嗣,得陛下宠爱,可以回报给苏家什么。”
“这才一时糊涂,险些酿成大错,还麻烦了姑母亲自出手,以后蓉儿一定不会再如此任性,事事定会和姑母商量后三思而后行,就请姑母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蓉儿吧。”
李修容说没就没了,想想今早听见的消息苏念蓉一阵后怕,缩了缩肩膀。
苏太后放下手中十八子,深吸口气:“此事过去就过去了,近些日子消停些,避避风头,别再弄出什么乱子。”
有句话,她没有说,陛下岂是什么好糊弄的人,那杯茶,也不清楚迷魂香能否能全部覆盖,万一再查出些什么。
罢了,事情总要往好处想,到时再应对吧。
苏念蓉自然忙不迭地应了,并保证下次绝不会再做出这种事,请太后放心。
说话间,她一直恭恭敬敬端着那杯茶,这会儿胳膊抖的,茶水一起晃动。
太后没再说什么,喝了口茶,算作消了气。
苏念蓉神色柔顺,静静跪坐,衣袖下悄悄攥紧了手。
她都听说了,昨夜出事后,陛下匆匆忙忙又去了揽阙宫。
她下的那药,可是专门托人从净轩楼觅得的,每次只需用上半个黄豆粒大小,便足以使人昏了头。
难道就算如此,陛下心里想的还是揽阙宫那名贱人吗,她究竟有什么好,能让陛下如此宠爱,中了药也念念不忘。
她费心思才得来的药,真是便宜她了!
“丽嫔娘娘— —”
有人在唤她,苏念蓉意识蓦的抽离,应了声,起身跟在苏太后身后,随着一起抄经念佛去了。
……
“陛下,老奴方才从花玖宫搜出了这个,和炉内余香对比过了,是为同一种。”全德福观察着凌郁脸色,缓缓禀报。
回忆起昨夜殿内血腥场景,他仍心有余悸。
冷若寒霜的眸子射过来,全德福定在原地,大气不敢喘。
剑锋浸着血,随意丢在白玉砖上,冰纹裂开的响,在气氛压抑到极点的沉寂宫殿中震慑的突兀,血迹四分五裂。
全德福心惊胆颤地上前,听上头撂来句“处理了”后,就径直往外走了去。
他缓缓抬头,觉乎自己怕是眼球浑浊不清了,才会觉得陛下的身型有些晃,步子也略显凌乱。
待扭头看见地面瘫着的,衣着打扮分外眼熟的李修容,闻到空气中诡异的香气,全德福意识到不对。
陛下面色异常,好似中了药。
陛下走了,此刻还能去哪,昭仪娘娘,揽阙宫。
他抖着手脚登时反应过来,牢记陛下走时留的话,他不能走,忙叫个可靠的过来,带人抬着帝辇追了去。
陛下意识不清醒,可不能再出什么差错。
他犯了大错,还是经陛下提醒手底有人生了二心,这才查出来,被打了二十大板,屁股到现在还是痛的。
所幸还好陛下没出什么意外,否则、万一……那结果,全德福不敢想。
陛下宣了陈正守入殿觐见,瞧着门口身影,全德福自觉退了出去。
“昨日的茶,去慈宁宫替朕要一些过来。”
出殿后,脑中思索着帝王吩咐,全德福嗅出事情不对劲,叫来几个小太监,带人一道往慈宁宫去了。
揽阙宫。
自昭韵宜醒来后,宫人们就纷纷把陛下赏赐送了进来。
对于这些,昭韵宜没有多少好奇,宫女端着木盘,瞧着里面的金银珠宝还有绫罗绸缎。
女郎浓密纤长的羽睫覆盖下去,若有所思。
那些东西是苏太后方才送来的。
送东西的宫女说,昭仪娘娘承蒙雨露,太后娘娘听闻降下来这些赏赐,希望昭仪娘娘能够尽早为皇家绵延子嗣,以抚朝中上下宁心。
昭韵宜面色羞红的应了。
她瞧过苏太后送来的这份赏赐,可谓诚心实意的贵重,每样东西皆价值不菲。
就连那些布匹也是最近京城中最时兴的料子,发簪罗钗样样都显用心。
她和这位太后娘娘其实也才见过两次面,不高兴说不上,可愉悦一词,也谈不多得。
太后这份赏赐,却打着侍寝名号降下来,彰显对小辈的关心。
“参见陛下— —”
外面声音飘过来,昭韵宜回头,凌郁走进来,坐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
“太后娘娘送给臣妾的赏赐。”
凌郁看见了,刚刚入殿,他正好碰见慈宁宫宫人离去,顺着看去,眼中毫无意外之色。
昭韵宜默默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觉出此事也许和陛下有关。
太后娘娘不会无缘无故来送这个礼,想来应该是陛下在中间做了什么。
内侍禀报昭仪娘娘醒了,凌郁赶过来,瞧人好生坐着,心中顿时一松。
他没去触碰她的腰,改为牵起她的手:“方才陈正守告诉……”
话未说完,见昭韵宜一脸担忧,轻声打断,问的是昨夜的事情。
“陈正守可检查出了什么,那香对陛下身体可会有害?”
显然,她在担心他。
帝王捏着她的手,把每一根指尖摩挲摸过,最后五指插进她的指缝内。
声色温润:“无事,放心吧,陈正守是宫中的老人了。”
昭韵宜点头,眼中仍含忧色。
“陛下方才想与臣妾说什么?”她注意到问。
“没什么。”凌郁垂眼,摇了下头。
第28章 交谈 祸害
栗县水鬼一事近日有了些许着落 ,锦衣卫调查既往县衙宗卷,在上面寻得了些蛛丝马迹。
听闻此事承议郎同样参与其中,近些时日以来一直随身跟在锦衣卫左右,共同出入。
陛下心思难测,若裴公子这回可以立下重功,不知道裴府能不能够好好把握机会,凭借着一跃而起。
对于京中那些不切实际的传闻,裴庭不可置否一笑。
他最近的确忙的很,却待在锦衣卫中成天无所事事,形同摆设。
昨日跟随一起去衙门看过记录的宗卷,回答些大差不差的问题后,今日临近晌午,他也没听见传唤的命令。
看来,他以后是不用再去了。
至于那位帝王为何会突然下这样的命令,裴庭暂时还没有想明白,圣意极其突然,就在他出宫回府的前后脚,如此一来,倒是让他没了空闲去做其他的事。
清心院书房,裴庭上午整整一日都坐在这里。
“哎呦!香儿姑娘,如您所说,我一介老妈子了不懂这些,您若是明白,这账要不给您来算,我还省得个清闲。”
“呸,你个腌臜货色!主子给你银两请你来做工,你倒偷懒耍滑从中捞油水,你等着我、我要告诉主子们去!”
裴庭还有官职在身,没那么多余力处理府内的事,思来想去,便找了个婆子代为接手,同管家一起,算裴府每日流水。
下人嘈闹的杂音混着叽叽喳喳的鸟叫传进来,扰了雅兴。
裴庭掭笔的动作一顿:“外面如何这样吵。”
“应该是新来的账房和下人又生了怨怼。”离瞳站一旁伺候纸墨,听声立即回。
‘哗— —’
声音又大起来,纸张撕碎和哭天喊地的咒骂一并传进来,混在闷热的阳光里,连带微风吹停,着实令人心生烦躁。
裴庭彻底放下了手中那支象雕笔,眉头轻蹙,两只手搁在案上,循着以往吩咐:“夫人呢,快派人去请……”
话至此,悄然没了尾音,消散在空气里。
离瞳磨墨的动作骤然顿住,悄悄抬头,看见自家公子仿佛有些怔愣的眉眼,却又片刻转瞬即逝,再看不见一丝异色。
他不敢多看,顷刻低头,把墨汁推向男人的方向,状似未闻。
瞧着如今府内乱哄哄的样子,离瞳心里不免念起从的祥和之景。
以前夫人管家时,府中上下哪里出过这样的乱子,若是夫人还在……
可惜,不会再有那一天了。
离瞳不由自主地想。
意识到方才说了什么时,裴庭自己也愣住了,猝不及防间,他脑中再次浮现出那面屏风上映射的无比接近的两道身影。
他怎会突然想到这些……大概最近太累了吧。
裴庭垂眼,把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一条条压下去。
外面吵闹的动静却越发大起来,没有停的架势。
“越来越没规矩了,公子,离瞳这就去把他们呵走。”说着他动身往外,没走两步,听闹音突兀停下。
‘叩、叩、’
杨嬷嬷敲开书房的门,站在光影里,面上带了讨好的笑,颤声:“大公子,夫人请您去蘅芜苑一趟。”
……
裴庭到时,裴萤正与吴氏说着话,随他走进,房内热闹声忽地一滞。
裴萤笑容收了些,还是吴氏提醒下,才不情不愿叫了人。
“母亲。”
裴庭入座,照旧先关切问了吴氏最近身子状况,吴氏都笑着应了,要不是身子好了,今日她也不会喊裴庭过来。
此刻瞧着下首坐着的人,她神色还有些飘忽闪躲。
头两个月吴氏精神不济,吊了好些天的药,没听见宫中传出动静,又听闻裴庭入宫觐见安然无恙出来了后,她悬着的心才堪堪落了地。
自裴府出事以来,自知做了亏心事,吴氏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太敢见,好在裴庭忙碌,方便她避开。
今日喊人过来,吴氏自是要好好讲些话。
“莹儿,你先出去吧,母亲同你哥哥说说话。”
裴萤本就不想继续待在这儿,得到机会自然起身走了。
裴庭端起杨嬷嬷倒的茶,吴氏想了想先是问:“最近朝中一切都还安好?”
“母亲放心,无人为难。”
“那便好,如此母亲也就放心了。”吴氏叹息,眼中不尽惆怅。
试探着道:“若、不是因着当初那件事,我们裴府便不会落得如今这般光景,都怪母亲和你父亲一时糊涂,还害的你年纪轻轻便……”
成了鳏夫。可这两个字,吴氏终究没能说出口,裴庭听出她欲言又止的后半句,眸色淡淡,放下茶杯,没说什么。
见人面色如常,吴氏却悄悄松了口气,提起那人,总归没有动怒便好。
如此想,吴氏心间轻快了些,念起从前:“当初若没同意那薛氏偏要把她接进府的请求,说不定现在这些事便也就不会发生了,没那变数,我儿也定能找个知心知意的人,有段好烟……”
话未说完,却被打断。
“母亲。”
裴庭一双眸子低低垂着,拢在阴影里,吴氏心里咯噔一下,眼前递过来件东西。
“擦擦泪吧。”
“欸。”吴氏接过帕子,心里打鼓,在眼皮上匆匆胡乱点了两下。
裴庭一如既往少言寡语,自那句说完,便一直未再张口。
见状,吴氏一颗心才定下点。
幸好,她没有猜错,自己儿子和那昭氏终究没什么感情,没有感情,便没了因此产生怨恨的可能,如此一来,往后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外人,怎会影响到她们二十多年的母子情分,怪她自己想多了,至此,吴氏心头总算舒畅了几分。
如今想起那日情形,依旧感到后怕,眉头紧锁,眼中露着忧色:“母亲听说她现在已经是昭仪了,你说她得了势,以后会不会寻机来报复咱……”
“宫中并未传出圣旨,母亲不要多想。”她应该不会那样做,裴庭最后想。
不及说出来,已让吴氏急迫的话音覆盖:“对、对、我儿说的对,是母亲太过担忧,想多了不是。”
吴氏整天提心吊胆,很大一部分原因来源她听得的于大人死讯。
于大人便是曾经他们想要讨好的官员,事情发生第二日,下人便打听回他在家中七窍流血抽搐身亡的消息。
死因据说源于府中后宅争斗,多重刺激忐忑之下,吴氏就此病倒,心魔作祟,才一直未见好转。
吴氏身体没什么大碍,裴庭关心问了几句其他的,便要起身离开。
吴氏才念起自己忘记说的事,道自己的病已经好了,可以管理宅内事情,让裴庭不要操心,踏踏实实投身朝廷。
方才动静,吴氏也听见了,就在刚刚,命杨嬷嬷给了那老婆子两巴掌,搜身收回月例赶出了裴府大门。
裴府再落魄,也是百年大族,岂是什么人都能够作祟侵扰的。她不过萎靡了阵,恢复过来仍旧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
“怎就变成了如今这个结果。”
裴庭身影完全消失后,吴氏哀愁地坐回去,过去几个月,仍迟迟难以接受裴府真的没了爵位的事实,她原先的设想全然都被颠覆了。
出事的反而是他们裴府。
杨嬷嬷低声劝:“夫人宽心,别再多想了,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如今这场意外谁又能料到,您最开始不也全都是为了大公子和裴府。”
“现如今我们裴府已然全部都按陛下的吩咐做了,想必陛下应该不会再怪罪,大公子那样有出息,我们裴府定能再回从前。”
是啊,若是一早就能摸清陛下的心思,就算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绝不敢把陛下看中的人给献出去。
说到底,还不全部都缘因一人而起罢了。
如果当初没有那落水的差错,她的庭儿早该娶上位身份尊贵的女子,姻亲互相扶持,官运亨通富达,哪里会像今天一样。
她所做所为,哪一点不是为夫家为儿女考虑作算,不该是她错了,她有什么错,谁不想为以后谋份好前程。
“活同那薛姨娘一样,都是个祸害。”
“夫人说的是。”
***
盛阳浮顶,螭吻在泛泛晨曦内浸的发亮,万物欣荣,内侍迈着殷勤整齐的步伐踏进揽阙宫。
“请昭仪娘娘过目。”
站在最前方的宫人上前,打开手中那方青色锦盒。
盒内呈放的海棠簪栩栩如生,遍体通透的粉,由内而外层层叠染,翻着温润色泽。
昭韵宜把它拿在手里,指尖抚过上面细细雕刻的纹路,恍然间觉得有些眼熟。
阳光明媚,徐徐微风自湖面扬过来,隔绝了四周浸润的酷暑。
清泉环绕,凉气袭人,是夏季皇宫内不可多得的好去处。
昭韵宜在宫殿中待的闷,从满贵提起皇宫有处这样的地方,便想着出来走走。
四面寂静,鸟语花香,只有树叶‘沙沙’摇晃声落在空气里,悠闲惬意,是个乘凉的好去处。
不想,早就有妃子来到此处。
曲径通幽的小路前,昭韵宜被一道温柔的声音唤住。
昭韵宜侧眸看去,眨眼间,淑妃身边的宫女兰儿已到了她跟前。
亭子内淑妃并两名嫔妃一同坐着,面前那张桌子上摆了花鸟图案的长条纸状物,中间放了盘骰子,看样子正在打叶子牌。
“昭仪妹妹来的巧了不是,三缺一,加上昭仪妹妹正好我们四个凑一桌,快坐。”淑妃笑道。
相互见礼后,昭韵宜在淑妃对面空着的位子坐下来。
几人不甚相熟,打起牌来多少显得放不开,淑妃兴致颇高,几局下来,笑容满面,面前推了许多小元宝。
另两名嫔妃却是遭不住,今日输的荷包空空,不到半个时辰,两人便说宫里还有事情做,纷纷出声告退。
两人离开,叶子牌便打不下去了。
“昭仪妹妹头上戴的发簪真是好看,是陛下为妹妹专门打造的吧。”
不及昭韵宜开口,淑妃继续道:“妹妹是不是想问本宫如何知道这是陛下送的,去岁年关贺宴上,沧国使臣贡献了一块美玉,玉不可多得,多年来沧国也只得了一块。”
“陛下骁勇善战,连连击溃敌军,夺回城池,他们怕了,这才献来他们那块至宝,本宫当时在场有幸见过一眼,绝对错不了,妹妹这支发簪,可见陛下定是用了心的。”淑妃掩帕一笑。
昭韵宜同样低头羞涩笑,余光往那两名嫔妃离开的方向看了眼,耳边淑妃的声音继续响起来。
“说起来本宫还没和昭仪妹妹一起坐下聊过天呢,方才人多,也不方便聊,现在空闲,妹妹可愿陪姐姐一起走走。”
淑妃有话同她讲,方才那两个嫔妃怕是得了授意,才相继输了钱财。
僻静小路上,昭韵宜和淑妃在前,素玉和兰儿在她们十步外不远不近跟着。
“凤簪一事,不知道妹妹还怪不怪姐姐。”
“淑妃娘娘何出此言?”
淑妃叹气:“那时所有矛头全部都指向昭仪妹妹,众多姐妹都在一旁看着,本宫当时也是没有办法,本宫坐着这位子,→有贵妃娘娘的吩咐,定是要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误会妹妹又差些把妹妹害了,就算妹妹有怨也是应当的。”
所以便可以不经查找匆忙定罪,当时若不是陛下赶过来,她也许真要被拖下去了。
淑妃为人大度,温柔体贴,待下人和善,这是昭韵宜在皇宫中听得最多的有关淑妃的言语。
除却凤簪之事外,淑妃的确没再做过什么。
昭韵宜垂眸,笑道:“娘娘言重,娘娘也是按宫里规矩办事罢了,臣妾怎会有怨恨。”
“你真这么想。”
昭韵宜愣了下,视线划过淑妃毫无征兆就握上来那双手。
耳边伴着响起她真心实意的声音:“妹妹果真是好性子的人,不只陛下,本宫瞧着也心生欢喜。”
“说来不清楚为什么,见到妹妹第一眼本宫便觉得熟悉,似乎以前和妹妹在哪里见过,想来便是和妹妹的缘分吧。”
“……淑妃娘娘过誉。”
淑妃的话意未尽,还要继续时,突觉一阵脊背发凉,抬眸正看见灌木丛后走来的玄色身影。
顷刻松开昭韵宜的手,嘴边挂上抹恰到好处的笑:“臣妾参见陛下。”
昭韵宜站在她对面,比她晚一步看见,回头望去时,凌郁已经走到了她身畔,牵起了方才她那只被淑妃握过的手。
第29章 话本 “陛下给臣妾揉揉。”……
树华影动,缓缓移窜游弋于长廊古柱间,柔风骀荡,泛泛清凉。
宫殿内里,桌上整整齐齐摆了厚厚一摞话本子,昭韵宜接过全德福手中那本,发现似乎是之前某个夜晚她看的册子续集。
“陛下从何处寻得的。”她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
随即翻开,找到上回最后看的那行字。
上次昭韵宜正看到狐妖和书生私定终身,成亲夜却被奸人下了咒术,在书生面前暴露狐身的片段。
第一页的内容正好与上册末尾续了起来,看见自己娘子慢慢露出的狐狸耳朵和尾巴,书生惊恐万分,跌倒在地。
合卺酒杯摔下去,成了个粉碎,狐妖这心痛难忍,这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书生听信了奸人的话,想要证实所为。
布局之人早已在外布下天罗地网,只待狐妖现行入内捉拿,她失了法力,无处可逃。
道长手持桃木剑,猛地向狐妖心脏刺去,狐妖中了计谋,正是虚弱之时,无法抵抗,眼见就要丧命,关键之际,书生却突然有了动作。奋起起身,竟狠命撞开道长,夺走那把乘载法术上桃木剑,趁道长晃神之际,反手一剑抹了道长的喉,带着狐妖一起逃了出去。
狐妖身份暴露,小镇自然不能继续待下去,趁着夜深,他们逃离村庄,来到了座深山老林里,在一颗百年粗树下,书生跪地诚心诚意请求狐妖原谅。
昭韵宜看见第一话结尾有写,书生为自己对娘子不信任的行为自责懊恼,痛哭流涕,狐妖不忍看爱人这般,终是原谅了书生。
桃木剑带血,被二人一同埋在树底,再也不会被任何人发现,最后两人也在这座深山里住下,携手共度余生。
整卷共分十话,这是第六话,如此往后他们便就能一直幸福下去了吧。
人妖殊途,虽然不被世俗认可,好在最后终是有了个还算美好的结局。
昭韵宜合上了话本,她看到这里便足够了。
“怎么不继续往下翻。”
帝王的问声随即在耳边响起来,昭韵宜松了力气,倚在他怀内。
“手腕酸,累了。”美眸一转,两腕碰在一起,挨到他手旁,可怜地眨巴了下眼:“陛下给臣妾揉揉。”
然后便不动了,静静等着。
轻声细语,浅浅划过心头。
凌郁低首不语,女郎话落刹那,自然而然环住她一双纤细莹白的腕子,已经认真揉起来。
因为,他没有办法拒绝。
……
安乐宫,此刻望着对面满脸慈爱的妇人,淑妃心里很是欢喜。
凌郁出现没多久,淑妃便主动请退离了去,正好与前来安乐宫拜访的客人碰上。
七日前常府往宫内递了牌子,常府主母王氏思女心切,这趟入宫备了不少重礼。
兰儿把其中一个用绸布细细缠绕多层的罐子拿出来,打开里面装的竟然是满满一罐个头饱满的甜杏。
“娘娘。”她立即拿到淑妃面前,高兴的给淑妃看。
常府后花园内有一颗杏树,每到夏季便会结果,已载有数十年,淑妃从小就喜欢吃上面的杏子,总说上面结的杏子比在外面买的要甜上。
“留下些,剩下的先放起来。”
兰儿欸声,立即去了。她替淑妃高兴,高兴即便入宫这么久,她家小姐和夫人间的母女情分还和从前一样,没有半分改变。
淑妃怀里抱着个胡乱啃拳头的幼童,睁着双亮晶晶的眼直勾勾挨个盯着一屋子人瞧。
与王氏一同而来的还有常府里三月前刚诞下的孙儿,乃淑妃哥哥的儿子,他们都由王氏所出。
幼童挥着胳膊,一下碰到淑妃挡着襁褓的手,握住其中一根手指便不动了。
淑妃轻拍几下他的背,笑道:“远哥儿性子沉稳,依本宫看倒像是随了嫂嫂。”
王氏也笑:“是啊,臣妇也同娘娘一样想,臭小子,还好没像他爹爹,沉稳些总是好的。”
淑妃和王氏聊着体己话,怀中孩子渐渐不安分起来,淑妃遂下令让殿内的人都退出去。
待人都离开,孩子也被奶娘抱去吃奶,淑妃和王氏才能够聊些其他的事。
淑妃瞧出王氏似乎有话和她讲,这才趁机挥退宫人:“殿内没了旁人,母亲有话但说无妨。”
王氏眼含关切,瞧着淑妃熟悉又陌生的面庞,颤颤巍巍试探握住她的手:“最近这段时日…淑妃娘娘……过得怎么样。”
低头间,淑妃注意到王氏鬓边生出的丝丝白发,半年多未见,她的母亲竟苍老的如此之快。
淑妃亦带了哽咽,回王氏她在宫中一切都好,让她莫要担心。
宫里的妃子并不能随便出宫,除了特殊情况大多时候也只有年关岁末才能有机会与亲人相见。
此次还是因着常府迎来喜事,王氏才能得以携带孙儿进宫看望。
相别许久,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许是因那瓶甜杏,淑妃忆起往昔,眼中浸了泪,待两人情绪都平静了些,王氏擦干眼角的泪,眼中尽是担忧:“听闻娘娘生了病?现在还未好吗?”
坐下来这会儿,她已经听见淑妃咳了好几场。
“不是什么大病,母亲用不着担心。”
“太医可来看过?”
“看过了,一直用着药吊着,就是不知为何这病异常为顽固,想来,再过段时间怎么也该痊愈了。”
王氏点头,望了淑妃神色,思?许久还是开口:“听说娘娘让人撤了敬事房的牌子?”
“本宫生着病,在陛下面前咳嗽起来总是不好的,就怕引得陛下嫌弃,得不偿失,这才……”说到这,淑妃眼里带了惆怅,手中刚拿起的杏子也放了回去。
王氏连忙安慰:“娘娘自小聪慧,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母亲。”淑妃很是感动。
“说了这些,甜杏都没来得及用,来,娘娘尝尝味道可还和从前一样。”王氏掰开一半杏肉递过去。
淑妃笑着接过,正用着,却听耳边王氏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和先前不同,犹犹豫豫,眼神中亦带了躲闪。
她愣了下:“母亲还有话要说?你我母女间,不必如此拘束。”见王氏支吾不语,她笑了下。
王氏双手紧了紧,缓缓道:“臣妇在外亦有所耳闻,听说陛下近日时常踏入后宫?”
“的确如此,可惜本宫没有那样的福分。”
“难道娘娘就没想过提前些把那牌子挂回去?”淑妃抬眸,许是自己都察觉出话中的急迫,王氏停了下,才继续开口,笑了下:“其实依方才臣妇之见,娘娘的咳疾已经好很多了,就算在陛下面前侍奉,想来也是无碍的,娘娘……以为呢?”
说了这么多,话里话外也不过全然围绕同一件事。
“母亲此次进宫并不是来看望女儿的,对吗?”
淑妃看到王氏眼中的殷切,眼里的光淡了些,放下了手中另一瓣杏肉。
看见女儿这样,王氏心里也不好受,忙去拉淑妃的手,却被淑妃躲开。
“芷儿,娘不是这个意思。”情急下,她连宫规也顾不得了,直接唤了从前对淑妃的称呼。
淑妃姓常,单名一个芷字。
“父亲和叔伯们让母亲来说的?”淑妃想到什么,直接道,见王氏不说话便知道她是猜对了。
不由带了怒气:“这些话他们明明可以亲自来与本宫讲,却躲在后头,只派了母亲来,把担子全部推给您一人,他们在利用您,您难道看不出来,为何每次还要帮他们。”
即便是生气,淑妃的嗓音也是温柔的,倒像是自己受了委屈。
王氏清楚自己女儿的性子,看她这样,心里也不好受:“芷儿,这些道理母亲都懂,可你让敬事房撤牌子,一撤便是三个月,母亲又何尝不担忧?”
淑妃扭过头,没去看她。
王氏掉起了泪,边擦边道:“你在皇宫里面,母亲再不能像以前一样时时护着你,现在你又一病多月不能侍寝,在陛下眼前久久不露面,万一……”
后宫中最怕的被遗忘,久不露面,再大的恩宠也能被磨平了去。
听到此,淑妃面色虽有所缓和,可身子还是没转回去:“母亲知道的,陛下本就不喜踏入后宫,你们急,又怎知本宫心中不急。”
可是就算急出花来,又有什么用呢,王氏听出淑妃言外之意,见她态度缓和,倒松了口气。
“可现在情况有所变化,娘娘也看见了不是,说句大不敬的,陛下再如何,说到底也是个男人。男人嘛,骨子里的劣根性都是一样的,娘娘有这样一副容貌和才情,又居得这般的高位,只要能得到机会在陛下面前多露露脸,恩宠雨露还不是早晚的事。”
“当然,娘娘身子康健自是排在这些事情前面,臣妇方才也只是提一嘴建议,一切安排,自然该由娘娘亲自定夺。”
“臣妇……”王氏还要说什么,余光中两名宫婢走进殿内,这才发现,香桶里的香已经燃尽。
两个时辰将至,王氏该告退离开。
分别前她紧紧拉着淑妃的手:“娘娘保重贵体,臣妇在家定会日日为娘娘烧香祈福,求菩萨保佑娘娘身体早日痊愈,方才臣妇说的,还希望娘娘可以多加考虑。”
方才淑妃已经告诉王氏,有嫔妃为她寻来了治疗咳疾的药方,只要她身子好起来,能在御前侍奉,一定立即将木牌重新挂回去,也会在第一刻给王氏写信。
听见承诺,王氏悬着的心总算落地。
顶着烈阳,王氏抱着孙儿一步三回头,在安乐宫牌匾下深深回望了淑妃一眼,才在宫女簇拥下离开。
淑妃不知注没注意到,静静垂眼,睫毛纤长,眼睑铺了层浅淡阴影。
第30章 梦境 烛火绰绰,芙蓉面隐在缱绻光晕内……
自上次出事后,养心殿内外侍奉的宫人里里外外皆被查了通,花玖宫锁宫闭殿笼罩的阴影下,近些时日以来,往来送茶水点心的宫人几乎不见踪影。
内侍轻手轻脚把新送来的奏折放在御案上,退出去时腰弯的更低。
就在近日,大理寺牢狱中新抓回了名囚犯,所犯何事,姓甚名谁众人一无所知,只有小道消息模糊传出来,那囚犯身上的罪名可能与最近发生的几起案件有关。
可前日半夜牢狱却出了事,囚犯突然在狱中中刀身亡。
贼人伪装成轮班的狱卒,在饭菜中下毒毒死了那些看管的人,事成后,拿走了他们挂在腰间的钥匙,这才打开牢门将囚犯杀害。
直到一个时辰后,巡逻的守卫才将事情发现,可那时,囚犯早因失血过多,倒在地上彻底没了生息。
狱门大开,沾着血的钥匙被随意丢弃在囚犯身旁的草垛上。
锦衣卫尊陛下指令追查,这一查,又扯出多名行迹存疑的官员,更有证据凿凿者,当日便被砍了头。
陛下还是先前的那位陛下,杀起人来仍然丝毫不手软,不过停歇半年之久,就有人会错了意,闷头往上撞。
内侍低头候在殿外,午间日头正盛,雕栏玉阶浸在阳光内,刺目的发白,地面覆来道暗影。
内侍哈弯了腰,他在养心殿内伺候多日,清楚这是陛下又要去宫中那位昭仪娘娘的揽阙宫了。
……
凌郁到时,昭韵宜已在廊中放置的藤木椅上睡着了,身上盖着张云丝锦衾,巴掌大的脸半埋在支起的柔软褥子内,睡的正深,阳光漫过花瓣绿叶,晃晃悠悠浮在廊檐内。
素玉候在一旁,替昭韵宜驱赶着蚊虫,这廊下哪哪都好,阴凉避光,除了那小虫子时不时飞过来着实讨人厌的很。
她瞟见走进院内的身影,正准备要去唤昭韵宜,帝王已然走过来,俯下身子。
她往后退了步,看帝王把藤木椅内熟睡之人抱起来,直到看着他们身影在延廊转角处消失,方才听到耳边的喊。
“素玉姑娘。”
“全公公。”一个小方盒交到她手里,她低头看去,认得那是止痒消红的香膏,再往两人消失的地方看去,微微愣神。
昭韵宜一觉醒来已是两个时辰之后,风吹的罗账分分合合,她支起身子,腰际覆盖的锦衾滑落,感受到手下床褥坚实的厚度,愣愣发呆了会儿,门口动静传进来,思绪逐渐回笼。
“娘娘醒了。”素玉放下茶汤,给昭韵宜盛去一盏,说了方才帝王来过之事。
“陛下待了多久。”
“大概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上午刚睡过半个时辰,她竟然又睡了这么久,昭韵宜微晃神。
素玉也发现了:“娘娘近些时日尤其嗜睡呢,可是哪里不舒服,可要素玉去请太医过来看看?”
昭韵宜摇头:“大抵入夏闷的慌,脑袋昏昏沉沉的,还有三日陈正守便会过来,不必麻烦。”
对啊,还有陈正守呢,素玉嗯了声,几日不见人影,她倒把这件事忘了。
现如今昭韵宜身体状况比最初好上许多,体内余毒渐渐消散,请脉便从最开始的三日一次慢慢转变成了现在七日一请。
汤药自还是要喝的,但也不像初始那样频繁,药材变换,苦味较先前比甚有减淡。
临近暮时,帝王来到揽阙宫,直至凌郁在身边坐下,昭韵宜才听见动静。
“在想什么。”帝王自然而然揽过她腰肢。
昭韵宜弯唇一笑,抬头望他:“陛下上午过来怎么不喊臣妾。”
她睡的正熟,他怎好打扰,但是这话凌郁没有说出口,只在心中想了下。
念起来前听宫人禀报的事,缓声问:“没用晚膳?”
凌郁过来时听宫人说了,昭仪娘娘食欲不佳,今晚的膳食只用了几口。
“用了的。”只不过比较少。
“前些天闯进牢狱那人,陛下可找到了?”想了想,昭韵宜问。
前日的事,昭韵宜有所耳闻,听宫人议论陛下发了怒,揪出来不少有异心的官员,还有人因此丧了命。
“锦衣卫今日递了消息来。”
那便是已经寻到些蛛丝马迹了,昭韵宜了然点头,想来那囚犯应该十分重要,知道什么很大的秘密,才会被人急着灭口,连牢狱都冒险闯了进去。
烛火绰绰,芙蓉面隐在缱绻光晕内,勾的人心痒难耐。
昭韵宜突觉腰间的手紧了些,仰头便对上帝王一双幽深晦暗的眸子。
……
夜深了,宫灯熄灭,床榻前唯余半盏烛火余散在风内,晃着明明灭灭的光。
榻间一片旖旎。
帝王勾了美人汗湿的下巴,手下撑着的手松懈开,似是察觉到她的分神。
床榻突然剧烈摇晃了下,烛火微光甚灭。
昭韵宜便想不得其他的了,十指陷进去,紧紧攀着,贴近他的颈侧……
灯芯未剪,摇摇晃晃。
***
翌日天晴,瑶光宫门口,宫女手中拿着薄薄一层方状的物件,扬在手里小跑着进了宫门。
“娘娘,府中来信了!娘娘请看。”银香笑容满面跑进瑶光宫后殿花圃,快步走至那中间站着的女子面前。
闻声,罗轻黛眼皮抬了抬,瞥了眼她额头细细沁密的汗珠,把信拿在手里,两只指尖捏在一起,信口便被轻巧撕开。
金色光芒晃在这方天地间,褐色信纸透着熙攘渺光。
片刻间,罗轻黛看完那封信。
看过罢,极有耐心的一点点折起来,塞回信封内,清丽的声线响在空气内:“哥哥回京了。”
“竟是大公子回来了!太好了娘娘!”银香接过信封,平放在手掌间。
兴奋的声音继续:“大公子回了京,趁夫人老爷都在,娘娘可要向陛下请旨出宫探望?”
罗轻黛的兄长身负武将官职,离京为朝廷剿匪,此刻回来,又没有其他消息传来,应当便是打了胜仗,成功取下匪徒首级。
若罗轻黛趁此时机请旨回府与家人小聚,按着罗家大公子的功劳在,陛下应当不会决绝。
“哪里如此容易。”
若真因此,不知宫中每到月底会有多么繁忙。
即便信中的确表明打了胜仗,获得嘉赏,可具体情况不明,总要打听清楚才能继续做下一步打算。
罗轻黛眼无波澜,这封信似乎没有对她造成半分干扰。
“娘娘机会难得,难道……您不想回府看看吗,您离府这么久,夫人也一定十分想念您。”银香看着罗轻黛平静神色,眼中疑惑,喃喃开口。
罗轻黛眼眸深邃,此刻穿着一席霞色裙衫,站在花丛间,发间别的蓝瑙流苏簪更显得她容颜艳丽。
“自然想。”又有谁不想回家看望,和家人团聚。
话落,她便没有了其它言语,转而握起旁边放着的曲柄玉壶。
雨帘自孔隙洒落,一滴滴浇在园圃绽放的芍药上,自嫣红花瓣徐徐滚落,没进泥土里,再也看不见踪迹。
见罗轻黛不惊不喜的模样,银香垂眼,几瞬间,便也从方才心头那阵喜悦中幡然回神,想到那些条条近乎苛刻的宫规。
是啊,现在终归是不一样了,她家小姐已然入宫,是陛下的妃子,皇家的人,身在皇宫之中,许多事情便也不能同先前在府中一样计划打算,早该换了策略。
陛下翻了敬事房呈上的牌子,昨夜还是去了揽阙宫,深夜蒙蒙依旧叫了水,宫墙间,这种事情总是传的飞快,也最为使人在意。
即便待在宫殿内,消息仍能飞也似的变着花样钻进你耳朵里
陛下先前不喜进入后宫,可待如今真正踏入后宫,却又是这样一番场景。
如今想这些,不过是自添烦恼。
“娘娘,您歇着奴婢帮您。”把信小心放进衣襟内里,银香就要帮忙去拿那玉壶,却被罗轻黛决绝。
“把左边那柄剪刀给本宫拿过来。”
花圃内有几只芍药长势犹为惊人,明明一同载下,短短几日间便已远远高于其他的,放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和谐。
好好的一片花圃,偏偏被那几只毁了,倒不如剪了去。
银香应是,立即拿了过去。
……
几日间,揽阙宫内堆了数张拜贴,都是京中各个贵妇派人送来的。
说法尽不相同,但大多都为仰慕昭仪娘娘天人之姿,钦佩娘娘为陛下挡刀的大义之举,家中小女愚笨,冥顽不灵,希望能获得昭仪娘娘一二指点,另行造化。
特此献上拜贴,望娘娘可以开恩。
与这些拜贴一同而来的,自为数不尽的金银珠宝,霓裳彩衣,珍奇灵器,甚至更有另辟蹊径者,送来机敏鸟兽,盼能够得一机会入宫觐见。
皇宫内间的风声很快传到外面,众人越发确信陛下对昭仪娘娘的宠爱,故而希望提前攀得这颗大树,保今后遮风挡雨。
对于这些拜贴昭韵宜自然是拒了,即便如此,也还是有人妄图投机取巧,钻得空隙。
“娘娘,新送来的请帖奴才已经拒了。”满贵事成回禀。
话音落地却迟迟未得回音。
“娘娘?”素玉同样唤了声,同样没得反应。
一席双蝶十锦云水纹的女郎背对他们坐在窗边,遮挡了所有视线。
素玉和满贵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内瞧出疑惑之色,一天下来,昭仪娘娘似乎已经坐望出神许久。
昭韵宜静静望向窗外,脑海里似又浮现出前些日子在梦中见到的场景。
湖水阴暗冰冷,汹涌的水浪从四面八方密密麻麻朝她不停包裹围绕过来,令她得不到片刻喘息,也不敢丝毫地分神
那种无助窒息之感,每每想起,就好似真切发生过一样。
她垂眼,视线凝在细细一截手腕上,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