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换我跟着你


    可毕竟圣旨已下,两人再不情愿,还是作伴去了姜府。


    她们踌躇半晌,总算想好了说辞,可进了姜府大门,却未曾看到姜诺身影。


    两人心思惴惴不安,压着屈辱和怒火等了半晌,才看到姜诺盈盈进来。


    姜诺今日穿了宝蓝色褙子,衬得肤色愈发白净,一双妙目通彻清透,纤细的脖颈笔直轻盈,愈发透出让人见之忘俗的贵气。


    章若琴二人对视一眼,忙从椅子上站起身,局促笑着问安道:“姑娘安好。”


    姜诺表情却始终是淡淡的,对二人的到来并无多少期待,也并无多少惊讶。


    此时,姜诺身侧有个小姑娘,看着二人,怯怯往姜诺身后缩了缩。


    姜诺对那个小姑娘语气温柔:“小燕,你先去外面园子里玩。”


    章若琴和章若书对视一眼。


    她们也听说了,不少陇地过来的流民稚子,养在京郊善堂,姜诺私下给善堂了不少银子。


    自个儿也常跑去善堂。


    在章若书这些贵女眼里,亲去京郊侍奉这些难民,简直是自降身份,惹人耻笑。


    不过这些偏僻之地的遗孤,倒是和姜诺同病相怜,姜诺对她们照拂也是应该的。


    圣旨已下,也推诿不过去,他们两个人上前,想着李檄的冷声命令,作势跪下道:“妹妹,我们这次过来,是为曾经年少无知道歉。当时我们……我们言语冒犯了妹妹,还望妹妹宽宏大量,莫要和我们计较。”


    她们本是作势,想着以姜诺往日软绵天真的脾性,定然要上前搀扶,谁知姜诺冷冷站着,仍由二人直直跪地。


    章若书和章若琴脸色涨红,却又只得忍气吞声。


    姜诺却轻笑道:“是陛下让你们来的吧?”


    年幼时,弱小无依的自己被欺负时,也想着若是有人能站出来,为自己出口气,说句话该有多好。


    可她如今,早已不向外求。


    “你们对我的笑,似乎很有意见。”姜诺露出明媚耀眼的笑意,淡淡道:“可惜,可惜以后我还是会笑得比你们更多,你们也大可以在我身后,对我的笑指指点点——”


    姜诺站在二人面前,笑颜若春花,居高临下徐徐道:“你们的所言所行,已伤不了我分毫,可我若是愿意,我却能让你们时时如此刻,赔笑以待……”


    两人的笑登时僵在了脸上。


    姜诺怎么……把话说得如此露骨难堪?


    她们已经来道歉了,她也是读过那么多贤后典籍的人,难道不该展现自己的宽容大度,握手言欢吗?


    再说他们章家好歹也是国之重臣,如此屈尊降贵来此地道歉,她却这般言语,岂不是在打章家的脸吗?!


    姜家败了,姜诺一人呆在京城,无父母亲人管教,真是愈发……无法无天了!


    可她们既是来奉旨道歉的,也只好在此时强笑着赔小心:“妹妹说得是,以后定然不敢再冒犯妹妹了。”


    姜诺此时面色已渐渐平静,一时也瞧不出情绪。


    似乎眼前的二人,只是不相识的陌生人。


    所说的那桩陈年旧事究竟是如何,也和此时此刻的她,毫无关系。


    章若书和章若琴望着姜诺背影,久久沉默。


    她们能察觉到,姜诺是真的不在乎了。


    她说若是愿意,能让她们二人时时如今日,言外之意,自然是当上皇后。


    可她们却觉得,姜诺是不愿意的。


    哪怕凤冠加身,母仪天下,她也不愿,和她们,和李檄纠缠消耗。


    她的神情很幽远,明明人在身畔,却好似已去了更远的,她们踮着脚尖,也够不到的地方。


    所以她们梦寐以求的后位,她可一笑置之。


    可陛下却空悬后宫,一心一意,只为等她……


    章若书和章若琴走出姜府时,眉宇间的怨念又加深了几分。


    *


    姜诺缓缓走到曾经种山栀的院落中。


    李檄送她的山栀,她悉心培育,一生二,二生三,渐渐摆满了院落。


    从前,她也常常来此地。


    所念所想,皆是李檄的爱意。


    可如今,面对空落落的院落,脑海里浮现的,反而是李檄送她山栀时那句话——


    愿如山栀,山野盛放,盆栽可开,水中亦安然。


    她方才对章家姐妹言语刻薄,可她生性,并非刻薄之人。


    她对这二人,心底也并没有多少恼怒恨意。


    如今,她们也不过才十五六罢了。


    更早的时候,她们都还是孩子,少不更事。


    章家是名门大户,她弱质飘零,寄人篱下,章家姐妹对她的嘲笑,皆是孩子的恶意。


    她们之间的种种,是过眼烟云。


    她和李檄之间的怦然之情,也并非命中不可移动的大山。


    前尘往事,都如风掠过了。


    *


    姜诺这些天,一直在准备冰嬉的用具。


    先是和沈菱清,汤小关二人商量着裁剪了版型清爽狐绒的窄袖裙衫,又新做了几个鞋具。


    待到装备一到位,三人立刻奔向京郊山巅的冰池。


    此处冰池位于山麓顶峰,雪积年不化。


    京城是春日,三人穿着狐绒的冬日衣衫,热得直扇扇子,到了山巅,却又一阵阵发冷。


    汤小关脸色红扑扑的,停药之后,她渐渐恢复了元气,此刻好奇的张望着马车外的皑皑白雪,搓着手道:“原来冰池这里竟然比京城的冬日还冷,我还一次都没来过呢。”


    沈菱清也努力回想:“我好像也是小时候陪着我爹爹来过,不过我冬日在家中的冰池里滑冰,也是极冷,算起来长大后好几年不滑了,一会儿要先适应适应,想想动作……”


    剔透洁白的冰池,映在姜诺莹润干净的水眸中。


    她幼年时,曾来过一次。


    和李檄一起坐冰车,小小的她坐在李檄身侧。


    不知是谁瞧见并肩坐着的两个小人,凑趣喊了一句:“小殿下和姜小姑娘,瞧起来真是一对儿冰雕玉琢出的小金童玉女啊。”


    姜诺记得,当时所有人的眸光,都看向了她和李檄。


    姜诺刚刚六岁,李檄也正是一团孩气,唇红齿白,黑瞳闪亮,穿着冬日锦袍,真是般配养眼极了。


    众人都笑着调侃:“还真是般配。”


    姜诺忽然觉得羞涩,不由自主的,李檄却昂起下巴,让太监将他们二人所做的冰车在周遭拉了整整一圈,稚嫩的脸上带着得意之色:“以后长大了,待到我们成婚那日,我们也要像这样坐在马车里,在京城大大的兜上一圈,让所有人都看看我们有多般配……”


    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却说得信誓旦旦。


    “笑什么呢?”突然凑过来:“对着冰池傻笑,你心里有鬼——不会又是想起那个脸比冰还冷的男人了吧。”


    沈菱清说起李檄,没有半分尊重。


    姜诺也不否认:“想想而已,但绝不回头。”


    沈菱清立刻去拉汤小关的衣袖:“听见了啊,绝不回头——你也是见证,免得某人意志不坚,重蹈覆辙!”


    姜诺失笑摇头。


    沈菱清知晓自己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因此对李檄是有敌意的。


    身为朋友,也总担心自己回头之后,会再受委屈。


    姜诺自然没想过回头。


    说真的,想起最近的李檄,她皆是心如止水,甚至分开前的一些琐事,在她记忆里已渐渐模糊。


    可说来也奇,更久更久之前的,幼年的事,她却记得不差毫厘。


    明明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一到冰场,她蓦然之间,便想起李檄那时的神情,那时的坚定。


    想起那些傻话,那些历历在目的场景,那些再也无法实现的约定——


    /:.


    也不知是不是冰场太冷,她此刻,心中仍一阵阵颤栗。


    沈菱清和姜诺皆是会一些基础的冰上动作的,汤小关则是完全的第一次来,好在有几个擅长冰嬉的宫女陪侍左右,给她们带上绵软的锦纹护膝,又带了沈姜二人熟悉基础的步伐,渐渐地,姜诺已找到了冰上的感觉,滑得轻盈丝滑。


    汤小关抓着冰场周遭的汉白玉阑干,小心挪步,有几分艳羡的望着滑到远处的姜诺。


    姜诺转了个圈,笑着滑过来,双眸微弯,鼻尖冻得粉红:“小关,扶着我吧,我带你滑。”


    汤小关松开手,又瞬间牢牢扶住:“不行不行,我害怕,不敢松手……”


    姜诺耐心道:“你先放手。”


    汤小关眼珠一转:“那你要先保证,你不会让我摔跤。”


    谁知姜诺却认真道:“你放手之后,肯定会摔跤的。”


    汤小关:“……”


    “刚放手之时,你会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会摔倒,会恐慌无助。”


    /:.


    “可只要你试着放手,咬牙撑过最开始的艰难,你就会去到更远更开阔的地方。”


    姜诺眉眼完成冰澈清浅的月牙儿:“至于你紧紧抓着的阑干,它是你的庇护,又何尝不是枷锁?”


    汤小关怔住了。


    姜诺一番话,平静淡然,却又清冽自醒。


    听得她心里酸酸的,却又浮现几分欣慰。


    她为姜诺而欣慰。


    姜诺也曾那么全心全意依赖李檄……


    一定是经过了无数个难捱的夜,她才有这般痛彻清醒之语吧……


    可若是没有那些夜晚,又怎会有此时在冰场绽开笑颜的姜诺?


    一树红梅后,站着眸光定定的李檄。


    这是皇家冰场,拿到宗室令牌才能出入,可姜诺并未来寻他。


    是汤小关找了李简,她们三人才来此冰嬉。


    此处山高冰滑,再说,他知道了她的行踪,就忍不住想要赶来。


    在京城,在府里,很多话,说不出口,或来不及说。


    在京郊冰场,或许会好些。


    他独自站在梅花树后,偷偷地,看向记忆里,他看过千遍万遍的身影。


    冰面如一块巨大的澄澈琉璃,映着姜诺的笑,寒远清冽,又神采飞扬。


    她穿了一件狐绒的桃色小袄裙,一圈白色狐绒衬得她脸颊愈发精致白皙,她在冰上轻盈滑动,若蜻蜓点水,又若雪中之蝶,穿冰过林,她发髻上的丝绦绣了白色山栀,在风中轻轻飞扬,旋转时,她的裙摆也一同荡出活泼灵秀的弧线。


    她五官皎冷出尘,宛若被冰雪洗濯后的天际寒月。


    眼波流转之时,眉眼间又有几分,熟悉的娇憨笑意。


    李檄心跳怦然,眼眸一瞬也无法从姜诺身上移开。


    忽然,姜诺脚下一滑,纤细的身子跌在冰面上。


    李檄还没来得及过去,便听到一阵清脆舒朗的笑意。


    姜诺恰好滑累了,顺势躺在冰面,仰头看天边晚霞,眉间尽是舒展的笑意。


    汤小关和沈菱清也都顺势躺在冰面上。


    李檄眉心轻皱,有些担心冰面是否会冰到她的身子,刚想举步,便听姜诺云淡风轻道:“其实,摔跤也没那么疼。”


    “不用谁搀扶,不用谁安慰,摔倒了,自己就能再站起来。”


    姜诺望着天边晚霞,弯唇一笑。


    她曾是娇惯自己的,总会抹泪抱怨。


    似乎这样就能证明自己是被爱的。


    可被爱没有那么重要。


    至少,没有重要到让她主动丢弃自己的坚韧和力量。


    晚风卷起李檄的衣衫。


    他站在冰场外,定定的望着姜诺的身影。


    绯色晚霞流转,为冰场披上了柔和温暖的色泽。


    他想起很久之前,冰场晚霞中的一幕。


    冰场舞狮,自己和姜诺坐着冰车穿梭其中。


    有狮头倏然出现在他们车畔,他帮她捂住眼睛,她五官小小的嫩嫩的一团,清浅的鼻息拂过掌心。


    眉眼五官那么小的表妹,身世却那么可怜。


    他想一辈子都护着她,想把最好的物件全部送给她。


    如今她早已长大,不再怯怯缩在自己身侧了。


    真好。


    他为她高兴欣慰。


    又有几分说不出的失落难过。


    他知晓她不是娇花,不需要时时不离的呵护。


    她会有她的天地。


    她早已不惧风雨,凭借自己,也会走到她想去的地方。


    可他仍愿她沾染风雨。


    无关她需要与否,只关乎己心。


    姜诺换下冰鞋,顶着寒风走出冰场,忽然,身后重重一沉,一个温暖宽厚的胸膛拥住了自己,耳旁传来李檄低哑的声音道:“诺诺,让我跟着你……”


    李檄不容姜诺挣脱,像从前那般,将她紧紧环在身前:“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只是这次,换我跟着你。”


    第52章 第52章多庆幸还可以紧紧抱着她……


    姜诺缓缓闭上眼眸,如同被冰封一般,不再挣扎。


    李檄的音调前所未有的低沉凄冷,整个人如同要在风雪里碎掉了。


    唯有臂膀紧紧拥住自己。


    好坚定的拥抱。


    姜诺唇角含着一丝明净的轻笑。


    这样的拥抱,在自己喜欢他的漫长岁月里,从来未曾拥有过。


    幼年时,李檄是众星捧月,又不知世事艰辛的小皇子,他用一次次热情靠近安抚她童年的伤痛,算得上体贴主动。


    可那时的李檄,对谁都是热情不设防的模样。


    那些拉着她衣袖说出的所谓诺言,大多是童言无忌。


    姜诺想等表哥长大,那时他会对她说出真正的,属于少年人的爱意。


    可后来李檄再未对她说过任何承诺。


    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得很快。


    长兄薨逝,生母离宫,李檄对章家生疑,去向父皇请查章家,却被皇帝一声令下囚在冷宫。


    李檄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长成了过分平静漠然的模样。


    姜诺也曾哭着去求皇帝,印象中,李檄是皇帝最宠爱的幼子,想来李檄总会妥协认错,皇帝也总会心软。


    可李檄只是在她的劝告下漠然望着她,唇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嘲讽:“你想永远天真下去,成为别人的笑柄,我却不想。”


    果然,皇帝对她的哀求置若罔闻,只允许她不受阻碍去北苑看他。


    姜诺那时才发现自己有多天真,才发现自己能做的事有多渺小可笑。


    她只能给李檄带花,带甜甜的荔枝,在北苑的空地上种菜。


    她将带来的花插在北苑的粗陶花瓶里,似乎顷刻间一室如春。


    他默默看书思索时,她将甜甜的荔枝剥好放在他唇边,妄想多给他一丝甜。


    她学着书上讲的知识种菜,嫩嫩的叶子缀着水珠迎光生长,向来冷僻的北苑也有了几分朝气。


    姜诺知晓,李檄偶尔会含着笑意看她做这些琐事。


    可李檄眸色深沉,并未表示过任何赞赏和需要。


    姜诺有时会想,她做的这些事,在李檄看来,也是天真而无用的吧。


    甚至连她这个人,也是可有可无……


    后来,皇帝病重,李檄竟被放出北苑立为太子,李檄对章怀甚是恭敬小心,无论大事小事,都会去问章怀的意思。


    他顺利登基的时候,所有人都说姜诺要熬出头了。


    姜诺也是如此想。


    只是她心中的熬出头,不是登基为后,而是那个对她言笑晏晏,眸光亮晶晶的表哥再次回到她身边。


    李檄称帝了,从前的表哥却并未回来。


    他对自己愈发漠然无视。


    她对他的好,也成了上不得台面的琐碎。


    姜诺双唇轻颤,发生了那么多事,那个一次次为她擦干泪水,说不管她藏在何处,他都会找到她的表哥回不来了。


    李檄曾将温暖给过自己,她也将这份情谊偿还给了他,已是恰到好处的足够。


    想着从前的往事,姜诺胸腔发沉,她抬眸,艰难开口道:“陛下……陛下今非昔比,该配母仪天下,端方持重的名门贵女。”


    “名门贵女?”李檄声音低哑:“若无往昔,怎会有如今?是谁在我入北苑时主动相求要陪我,是谁在我病时为我寻药,一次次给我讲笑话……”


    “诺诺,世间的名门贵女再多,也只有你和我相配。”


    在阴冷晦暗的北苑无数日夜,他们相依相偎,贴着彼此颤抖炙热的身子。


    在君临天下前,她见过他卑贱如尘的模样,却悉心将他拾起,珍而重之的放在心口。


    李檄胸腔翻涌着如岩浆般的酸涩。


    还好,还好她就在眼前,他还可以紧紧抱住她。


    姜诺缓缓咬住唇,晶莹的泪珠划过脸颊。


    从前的李檄甚少动情。


    可如今,他澎湃的心跳贴在自己背上,每一下,皆是灼热的情谊和悔恨。


    原来他也有心啊。


    那漫长的岁月里,他为何那般吝啬,非要等到自己离去,才肯如此相待。


    姜诺挣开李檄的禁锢,哑声开口:“表哥,可人的心是勉强不来的,我知晓你的心意,可我也非往昔,当时的心绪,已找不回了……”


    李檄深邃的双眸凝望着姜诺,十几年了,他了解她,也知晓她此刻说的是实话。


    他压下心头的酸涩,不愿勉强她,偏过脸颊,望着晴朗的天空,李檄克制着心头情绪,轻声道:“诺诺,你也知你母亲给你的产业,被谢氏转给了谁吧?”


    姜诺眼波轻动。


    她知晓,那些产业暗中给了章怀的管家。


    李檄低声道:“给了章家人,你以为揪出谢氏就是给姨母报仇了吗?!并非如此,她只是旁人手里的棋子罢了,背后之人仍在这京城耀武扬威,受众人敬仰……”


    “你难道不想知晓你伯母为何会将产业转给章家?姨母的死和大哥的死如出一辙,这背后又是谁的筹谋,诺诺,为了我们枉死的亲人,我们也不该再折磨对方了……”


    李檄的每一个字都说到了姜诺心头。


    姜诺闭了闭眼眸:“我不会让他们枉死,但此事和你我二人之间的情谊无关。”


    她知晓,章家是她和李檄共同的仇人。


    她想调查出真相,想要给亲人报仇。


    可她不愿和李檄回到从前。


    李檄红了眼眸,昔日冷漠威严的男子,如今却仿佛一碰就要碎了,他低声道:“诺诺,我是想说,我们即使不是未婚夫妻,也是彼此在这世上最放心托付的人。”


    姜诺望向李檄,两人双眸终于对视了一瞬。


    *


    为了对抗北戎,朝廷的财政愈发紧张。


    户部又清查了亏空,国库连连告急,朝堂之上,不少人递交折子,言明要严查贪腐。


    李檄顺水推舟的同意了。


    章怀皱皱眉,却未曾说什么。


    毕竟国库空虚,皇帝严查贪腐,任凭谁都说不出反对的理由。


    再说,就算李檄想要干出一番事,这朝廷上下铁板一块,不是凭皇帝心意就能撬动的。


    李檄下了查贪追腐的诏书,齐岁柏毛遂自荐,李檄深深的看他一眼,也真的同意了。


    朝中之人看此事交给一名新科进士来办,皆放下了心,齐岁柏不过一清俊少年,浅浅淡淡,不争不抢,想来也只能做个样子,碰了霉头自然会卸下差事。


    谁知齐岁柏去六部查贪腐时,直接带刚入朝堂的同年而来。


    齐岁柏立在台阶上,简短放出话:“本官奉天子诏追查贪腐,若谁能查出亏空,追缴赃款,谁便可将贪腐之官取而代之。”


    这番话掷地有声,初出茅庐的少年对官位甚是渴求的,最开始还有几分矜持,但很快便放下心里负担在卷宗中查勘漏洞,但凡有查出亏空之人,齐岁柏原地授官。


    众官员目瞪口呆,至于那些新科进士,自然一拥而上,争先恐后的开始搜查。


    一夜之间,从六部到地方,几乎都换了不少人。


    章府,众人面色沉重。


    官员一脸苦相:“丞相大人,陛下如此胡闹,您不能坐视不理了啊。”


    章怀淡淡道:“怕什么,都是些京城的芝麻官罢了,五品往上的都一个没动,只查这些人,能成什么气候?”


    齐岁柏查贪看似凶险,但皆是些基层官员,并未动到章府根基。


    那官员急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陛下已经开始动手了,大人,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李檄对内整顿朝政,对外一心抗戎,势力渐起,章怀想要掣肘,却又不免忌惮几分。


    “他长大了,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了。”章怀冷笑,眸光却渐渐冷厉:“他也是为了抗戎,既然要抗戎,那定然要加收兵士,你找些人上奏,就说要扩军备战,多征召兵士——至于朝政,如今陛下再也不是从前任人拿捏的皇子,还是再观望吧。”


    那官员心里一颤,点点头:“还是大人想得明白。”


    原来章怀已经做了釜底抽薪的准备。


    这些年,章家从抗戎军那里收钱收人,只要陛下再扩军征兵,章家还能像从前那般,一手


    从中抽军饷,一手将队伍调给亲信。


    至于朝政中的事,大可不必在乎。


    只要掌控了银钱和军队,皇帝也不足为惧。


    官员刚走,便有家丁小心翼翼前来,说两位姑娘在门口求见。


    章怀皱皱眉,让女儿进来。


    若书若琴一见父亲,将一腔委屈怨愤倾倒了出来,李檄强让她们给姜诺认错,她们也是一腔委屈:“姜诺从前不过是商户之女罢了,怎能比我们尊贵?就因了在冷宫……”


    章怀皱皱眉,打断女儿:“她是简在帝心的皇后,比你们尊贵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皇后?”若书冷笑:“先皇看她可怜,才让她从小寄养在宫里罢了,她只会趁陛下在冷宫时卖乖,若陛下未曾出来,她也只不过是冷宫里无人理会之人罢了……”


    章怀望着女儿沉不住气的模样,冷笑道:“可他们出来了,如今陛下已称帝,你就莫要再提当年之事了。”


    “女儿不服!”若琴也叫嚣着:“陛下能当皇帝,还不是当初讨好奉承了父亲,父亲当初能立他,如今……如今也能废了他!”


    章怀眸光一颤,一巴掌甩在女儿脸上。


    第53章 第53章已经到了收网之时


    齐岁柏查贪腐查的沸沸扬扬,很快查到了一个举足轻重之人。


    户部侍郎章杰,他侵吞了国库上千万两银子,此事做得并不隐蔽,但从来无人敢提。


    倒是被齐岁柏手下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官员弹劾了出来。


    此事一出,众人反而沉默了。


    谁都知晓,此人是章家族人,背后是章怀,是太皇太后。


    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看向李檄。


    李檄视而不见,反而宽慰了章杰几句。


    齐岁柏却在朝廷上挺身而出,不依不饶:“查贪腐以来,官员查出有贪腐者,一钱必惩,章杰此行,罄竹难书,陛下为何轻轻放过?!”


    李檄冷声道:“此事证据不足,朕信任章卿,不必再提。”


    “陛下!”齐岁柏出列,跪下沉声道:“臣担负查贪一责后,夙兴夜寐,从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查出真正的巨贪,国法昭昭,怎可不罚!?”


    “如今外有北戎,内有巨贪,百姓的日子已经够苦了……”


    “够了!”李檄眯眸,声音冷彻:“你殿前失仪,胡乱攀诬国之重臣,来人,拉出去杖三十。”


    立刻有侍卫上前,将齐岁柏拉出殿外。


    沉重巨木击打在皮肉上的声响隐隐传来,李檄脸色铁青,眸中一片冷色,片刻后,他却含笑扶起跪地请罪的章怀,仍和往常一样尊之重之,谈笑风生。


    众人看到皇帝如此待章家,一时皆感叹不已。


    有正直之臣看到这等场景,也不由摇了摇头。


    齐岁柏被杖一事,很快传到了姜府。


    姜诺沉吟半晌,决定还是去齐家一趟,送些补品。


    齐家,来看访齐岁柏的人络绎不绝,有和他相熟的,也有听闻他敢对抗章家后,对他行为甚是敬佩的清正官员。


    皆是齐岁柏伯父在接待,齐岁柏并未露面。


    姜诺本想离去,有一侍女却悄然出现,对她耳语了几句。


    姜诺随着她的步伐,来到齐家后宅。


    只见齐岁柏松松散散的坐在后宅之中的躺椅上,纤细的指尖撑起下颌,笑看向自己。


    姜诺看他样子还算好,倒是放下了心:“看来殿前的侍卫还是手下留情了,你如今没什么大碍,我也就不久留了。”


    齐岁柏温声笑道:“背上的伤还疼得厉害,是我听说姑娘来看我,强撑而已,若是只有大碍才能换得姑娘久留,那我这就躺床不起。”


    姜诺笑着摇摇头,倒也不好即刻就走。


    她安静的坐在齐岁柏躺椅旁的圆墩上,立刻有丫鬟上前,泡来花茶给她。


    姜诺垂眸,轻轻掀起花茶杯盖:“你为了查出章家贪腐,自己倒是挨了一顿杖责,心里可觉不值?”


    齐岁柏笑道:“若是真能将此事查个清明,除去章家这个国之蛀虫,我又何惜项上人头——可惜很多时候,并非我愿舍得性命,就能做成事的。”


    他清俊的面庞上含着清醒又落拓的笑意,和竹影茶香相得益彰。


    “可即便如此,我也未觉得不值——我看了陛下所做之事,也坚信陛下是个明君,章家当道,就需要有人站出来,帮陛下除去此人。”


    “陛下杖了我,也定然不会对章家坐视不理,反而是章家,经了此事后,很有可能要坐不住了。”


    他如今受了责罚,面色苍白连带唇色都灰黯不少,却眉目飞扬侃侃而谈。


    姜诺失笑道:“你如今自顾不暇,倒还把朝廷之事放在心上。”


    齐岁柏扬眉一笑道:“我想我大约知道陛下的心意,眼看到了收网之时,自然心潮翻涌,倒是让姑娘见笑了。”


    姜诺望着齐岁柏的笑脸,微微失神。


    他就像是一棵舒展的树,在阳光充足,雨露充沛的地方长大,长成让人羡慕的毫不拧巴模样。


    可他又并非不晓得民生疾苦,他有天生的真挚良善,立身正道。


    姜诺忽然理解,为何李檄和齐岁柏为何会暗中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为何齐岁柏会得到李檄的重用。


    他和李檄,在冷宫度过了太久的日夜,他们在阴谋中辗转谋生,敏感,孤僻,骨子里又漠然,苛刻。


    他们早已忘了在光亮中长大的人是何等模样。


    李檄和她,其实需要的都是齐岁柏这等人。


    *


    在朝廷上,李檄并未多说什么。


    但下朝过后的某一日,如同闲聊一般,李檄忽然和太皇太后提起一桩陈年往事。


    李檄将莲花瓣形的香囊呈于太皇太后面前,笑问太皇太后可知这是何种香料。


    太皇太后摇头不知。


    李檄面色不变,淡淡笑道:“听说这香名唤庄生晓梦,先皇在时,此香大部分给了太皇太后和章家。”


    太皇太后面色登时变了,道:“皇帝说这番话是何意?太子是本宫的孙子,姜家女就算不是本宫的儿媳妇,也是国之重将的独女,难道我还可能害他们?”


    “您误会了。”皇帝叹息道:“只是太子哥哥是因神志不清,骤然离世,三哥也是神志恍惚后坠马……”


    李檄声音毫无起伏,反倒是在感叹旁人之事:“朕有时便不禁会想,若非朕当时在北苑,下一个神志不清的,是否就是朕了……”


    太皇太后神色一变,面上安抚了李檄几句,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此事却传到了章怀耳中,他本深感不安,皇帝这几句话,更是让他再难安睡。


    当上皇帝后的李檄,逐渐脱离了章家的掌控。


    他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如今他手里有兵马,有钱粮,皇帝想必早已疑他,再拖下去,也许再也没有更好的时机。


    第54章 第54章她始终护着他


    除掉皇帝,取而代之的念头,如在春风下疯狂滋长的青草,无法根除,让章怀逐渐疯狂。


    遥想先帝在时,便对他小心翼翼,听之任之,俨然傀儡。


    李檄登基,章怀也从未将他放在眼里。


    可如今,皇帝却渐露锋芒,渐渐逼近于他。


    既然如此,休怪他不仁不义。


    将军饷暗中转移这么多年,章怀早已养出了章家军,毕竟身为臣子,也不能太过放肆,练兵,布阵都是在暗中进行。


    但一支大约两万人的军队,早已蛰伏在京郊虎斗营,在暗中不断壮大。


    章家军由章怀侄子章曜督管,章怀这几日频频递信,向军中传递京城情报。


    李檄和李简两兄弟早已知晓章家狼子野心,李檄继位后,以开拓马球场的名义,让禁军在虎斗营旁的山地上建场练球。


    因了这些禁军日日骑马玩球,章怀知道他们是纨绔子弟,未曾放在心上。


    实则这些禁军一是李檄的眼线,密切的牢牢关注着虎斗营的一举一动,二是在操练战术骑手术,马球只是幌子罢了。


    李简素来爱打马球,常去马球场和禁军打马球,最近更是频繁,实则是在通传消息。


    李檄知晓章家准备动手,倒是淡淡一笑:“难为他等了这么久,终是想着出手了,既如此,朕成全她。”


    不久之后,就传出皇帝要御驾远赴甘肃,以震北戎的消息。


    众人虽然震惊,但也算理解,毕竟北戎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皇帝为了除去北戎,去边疆看看也实属正常。


    皇帝要离京的风声越传越广,章家等人也愈发蠢蠢欲动。


    李檄趁此机会,还举办了离京大典,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骑着高头大马缓缓出京。


    实则,只有少属心腹,才晓得李


    檄这次并非直接赶赴甘肃,之所以如此,只不过是想引君入瓮罢了。


    李檄换了衣衫,隐蔽的入住了京城的寺庙。


    章怀也决定不再拖延,和亲信确定好三日后对手。


    章家军以维护京城安稳的名义进入京城,一时间,京城处处森严沉寂,处处是压抑的杀气,京城的老百姓紧闭门窗,识趣的不再出门。


    李檄本来在京城寺庙指挥作战,结果这一日的午后,寺庙门口突然闯入一队军士,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检查寺庙。


    此事始料未及,李檄听闻风声,和心腹从后门离开寺庙。


    几人正在思索去何处既能隐藏身份,又方便指挥作战,正在思索间,一辆马车缓缓停在几人身边,露出一张昳丽明媚的脸庞,姜诺望了李檄一眼,移开眸光道:“不如先上车。”


    李檄一怔,依言掀帘坐入马车。


    马车行使到承安侯府,缓缓停下。


    众人这才惊觉,承安侯府是个商谈眯眸的好地方。


    侯府如今正经的主子只剩姜诺一个,下人少,园子大,行动自由,再说于外界而言,这承安侯府如今是姑娘独居,这姑娘又是先帝定下的皇后人选,身份贵重,众人自然都避嫌于此地,因此反而甚是安全。


    李檄望着姜诺,风吹过她的侧脸,发丝浮动,她的眼眸仍平静清淡,看不出在想何事,也看不出对自己的任何心思。


    李檄沉默良久,终究问道:“你知晓朕未曾去甘地?”


    姜诺指尖一滞,随即淡淡道:“陛下未曾平息京城叛逆,怎会轻易离开?”


    李檄望着姜诺,目光灼灼道:“京城何处有叛逆?”


    姜诺淡淡笑笑,却不说话,站起身道:“陛下可在此处放心休憩商谈,臣女就不多坐陪……”


    话还未曾说完,手腕蓦然一紧。


    姜诺一惊,抬眸,却恰好撞见李檄深黑的眸色,李檄嗓音微微发哑:“诺诺,你终究还是放不下朕。”


    他记得在冷宫时的岁月。


    那时,但凡有人欺负她,诺诺都会像小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刺挡在他面前,替他讨好公道。


    他最开始,沉迷于父皇为何如此对自己的悲伤绝望之中,并不在意那些细枝末节的所谓公道。


    炭火够不够,衣裳暖不暖,饭菜是否克扣……


    在李檄眼中,这都是小到不能再小的无用之事。


    可他不在意的公道,姜诺却非要为他讨回来,她糯糯的嗓音说着和自己甜甜外貌不相符的话:“表哥,只要我还在,我就不能让那些奴才也看轻你,欺负你,你让别人站在你头上容易,让他们再下来就难了……”


    她维系着他的尊严,也保护着他一路向前……


    后来,他长大了,登基了……他越来越沉静冷冽,自然不会再需要姜诺的保护……


    可方才她掀开车帘的那一瞬,倒让他霎那间回想起了冷宫时的岁月……


    危难之时,她还是像从前一样。


    勇敢坦然的站出来,坚定的站在他身边……


    李檄心中翻涌起层层的酸涩,这样好的诺诺,他如何相配……


    第55章 第55章我可否能一直陪在你身旁


    从此,李檄在姜府住下。


    住进姜府才发现,她将府邸的琐事打理得极好。


    姜府众人指望不上,她精简了侍从,整个院子井井有条,众多内务,她都打理得甚是妥当。


    她甚是妥当,妥当到似乎能应付所有的迎来送往,府内琐事。


    她如今,似乎根本不需要另一个人的照顾。


    李檄观望几日,也不得不承认,似乎她目前的生活,不再需要他。


    李檄心头沉闷,几次欲言又止,但未曾多说什么。


    毕竟眼下,他大部分精力还是放在朝廷之中。


    前些时日他刚出城时,还有许多人在暗中搜索他,如今没有搜到他的下落,大军也行进到了西安一带,京城搜寻的人也渐渐少了。


    但李檄仍然未曾放松警惕,他平日不会出府,朝廷的消息都是由几个亲信暗中传递。


    李檄住在姜府的密室,唯有几个亲信可以进入,但因汇报频繁,还是让亲卫忧心忡忡。


    姜诺倒是主动找李檄聊起此事:“你不必特意让亲卫将此消息传递,只需告知齐大人,让他告知于我便可。”


    李檄脸色倏然沉下。


    他看姜诺主动来寻自己,还暗中思索会是何事,没曾想竟然又何齐岁柏有关。


    亲卫知晓此事,也是一脸不屑:“齐大人?那小白脸!能信得过吗!?”


    李简偶尔有一次嚷嚷过,说这小子可是陛下的情敌。


    王公公忙道:“当然,说是情敌未免太抬举了,此人陛下自然不屑,只是若让齐岁柏来寻姜姑娘,倒是可以遮人耳目……”


    李檄还未曾说什么,姜诺已道:“齐大人平日就常来寻我,所谈不过是一些家常,消息若是通过齐大人传递,倒是可以略作遮掩。”


    平日就常来寻我……这句话让李檄缓缓握拳,如鲠在喉。


    但至少,姜诺还是为他着想的,此番和齐岁柏来往,也是为了他的大计。


    李檄沉默。


    他又想起昔年他在北苑时,她主动为他们兄弟二人传递消息。


    她惊险又巧妙的,一次次躲过章家的监视。


    恍然之间,姜诺似乎从未变过。


    李檄心中一动。


    姜诺却仿若看透了他的心思,淡淡道:“我今日所为,是为了百姓安歇,江山安稳,并非为陛下。”


    李檄苦笑摇头:“你非要如此决绝吗。”


    从前,他庆幸他们互相了解。


    她能明白他的弦外之音,永远给予真挚回应。


    可如今,她又如此残忍,轻易扼杀任何他刚冒出来的念头。


    从此,朝局上的一部分消息,由齐岁柏传递,在姜诺的遮掩下,一切都进行得甚是顺利。


    随着皇帝亲征,章怀和李简开始总领朝局,京城人心惶惶。


    陛下远赴甘肃,以震北戎。


    大军行进,粮草至关重要,大军的粮草,由李简供给。


    章怀却嘱人暗中作梗,直接扣住粮草不让官员发放。


    李简和章怀在朝廷之上,当面争吵,李简冷冷道:“你派人扣押粮草,贻误战机,真是其心可诛。”


    章怀也冷冷道:“你趁陛下不在,插手军务,难道是想趁机篡位?”


    两人互相针对,朝廷官员也俨然分成了两派,章怀这一派逐渐壮大。


    李简名义上为监国,所提议之事,总是遭到否定。


    李檄知晓,章家按捺不住了,但要想完全摄政换代,他们还少一个机会。


    李檄淡淡道:“他们既然认为朕已离京,自然不想让朕再回京城。”


    李檄所料不错,章家早已暗中派人,扮成北戎兵士,埋伏在李檄去甘肃的路上。


    待到李檄卫队行进到靠近北戎的地带,立刻遇袭。


    龙旗散落,卫士死伤,虽未曾找到李檄,但李檄卫队,无一生还。


    消息传到京城,如此一来,朝廷上下同仇敌忾,更想一举歼灭北戎。


    此刻当然要有铁腕之人把控全局,章怀摇身一变,成了临危受命,为先帝报仇雪恨的忠臣良将。


    就连大臣也纷纷恳求,章怀以大局为重,早日摄政执掌天下,讨伐北戎。


    李简知晓这是李檄之计,他身在戏中,演得入木三分,泪如雨下道:“皇兄生死不知,只要章丞相能为皇兄报仇,本王愿听凭丞相调遣。”


    此言一出,朝野哗然。


    朝廷之上,噤若寒蝉,忠于李檄的官员都知此事内情,缄口不言,有几个小官跳出来,被章家扣上了对先帝不敬的帽子,直接问斩。


    齐岁柏虽总来传递消息,却不知晓内情。


    姜诺和禁卫都未曾明确告诉他李檄的下落,只是通过他传递消息。


    齐岁柏也从来不问陛下何在,他来,只见姜诺,每次来,都会带些小玩意儿,有时候给圆圆带些吃食玩具,有时带


    一盆芍药花。


    姜诺想听的,他都温柔耐心的细细讲明,怕姜诺有误解,还边讲边在纸上画画写写。


    圆圆也渐渐和他熟稔,毫不客气的跳到他膝上,齐岁柏修长的手指轻轻挠它下巴,圆圆抬着头,舒服眯眸。


    姜诺微笑摇头。


    齐岁柏和李檄是不同的,若李檄身上总有肃杀冷清,那齐岁柏便和煦温暖。


    不管是和善堂的孩子们,还是和圆圆这种向来不亲人的猫咪,他都能轻而易举的亲近。


    今日,齐岁柏又来了。


    这还是知晓李檄遇埋伏后,齐岁柏第一次出现。


    齐岁柏望着姜诺良久,开口道:“陛下遇伏之事,想必你也知晓了。”


    姜诺眼眸红红的,轻轻点点头。


    又是良久后,齐岁柏道:“从前有许多话,出于家人的顾虑,我不能说,但始终压抑在心口。”


    “听说你之前喜养山栀子,但这盆芍药,你如今……养得也很好。”


    “圆圆也大了,以后有了更多小猫,我们可以一起养在我们的园子里,每月作伴去看善堂的孩子……”


    “以后的日子,我可否能一直陪在你身旁?”


    李檄在后头听到齐岁柏的放肆言论,恨不得掀帘出去。


    此人看似沉稳低调,却如此大胆。


    此时,姜诺的声音响起,虽柔和却坚决:“我曾经拒绝你的心意,也并非忌惮他。”


    姜诺望向齐岁柏。


    以齐岁柏的聪敏,定然能猜出,陛下的下落。


    可他仍毫不遮掩的说出了这番话。


    “我们以后如何,也和陛下并无关系。”姜诺侧头,望着窗外的落花缤纷,低声道:“齐公子,你很好,但我的心在他人身上太久,我如今将心要了回来,但心力却早已耗尽……”


    “以朋友的身份陪伴我,我还能自洽,若是旁的身份,我恐怕要愧疚给你的不够……”


    “所以,我们还是如此吧。”


    李檄心口沉沉,呆坐良久。


    听到姜诺说心力在自己身上耗尽,李檄没有庆幸和得意,唯有沉重的失落心痛。


    他和她在一起的那么多年,始终安稳,心安……心安到完全可以忽视她的存在。


    实则背后始终是她心力的滋养支撑。


    他欠她的,该由他还,也只能由他还。


    第56章 第56章不让她记恩让她念情


    李檄住在姜府,姜诺仍一派如常。


    她眸光愈发沉静,偶尔饲养花草,偶尔逗弄圆圆,平日里穿着家常衣裳,有时连钗环都不戴。


    六时总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姜诺道:“有话就说。”


    “姑娘,这样不太好吧。”六时看了看姜诺散开的鬓发,踌躇道:“毕竟陛下歇在姜宅,若是看到了,是不是会御前失仪……”


    毕竟皇帝面前,向来规矩大得很。


    姜诺听罢,倒是笑了:“此处不是皇宫,是姜府,哪儿有为客人委屈主人的道理?”


    六时听了,连连点头。


    姑娘说得对啊!


    陛下虽然尊贵,但只是姜府的客人,客随主便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她看着姜诺,心里不由欣慰。


    姑娘真的和从前不同了……


    从前姑娘每次入宫,都要将鬓发梳得极为精细,连插哪个发簪都要比划很久……


    她心里为姑娘涌起几分酸涩,但很快转瞬消散……


    姑娘历了情劫,如今一切都好,也并无什么值得难过失落的……


    姜诺为盆中的牡丹,芍药悉心浇了水,一扭头,却发现王公公站在门口。


    姜诺忙道:“公公有事?怎么不进来?”


    王公公将手中的砂碗放在桌上,笑道:“姑娘,这是三伏汤,可以防治冬日风寒。”


    “可如今是夏日,况且我并没有风寒。”


    “这就是夏日喝的,为的是防患于未然。”王公公笑道:“这汤用料讲究,只有两位江湖名医知晓方子,陛下辗转找了不少人,才找寻到名医下落,特意把他们请来京城,就是为了给姑娘熬汤。”


    姜诺喝了两口,只觉得身上生了暖意。


    王公公忍不住又道:“姑娘也知,陛下如今军务繁忙,但陛下仍然亲自按照药方给姑娘熬了药,足足熬了两个时辰呢,陛下又要熬夜批折子了……”


    “陛下知晓姑娘怕苦,还特意在里头加了枇杷……陛下对姑娘可真是用心啊……”


    “姑娘的许多事儿,陛下并不喜让旁人插手,反而喜欢亲力亲为——您也知道,多少事儿需要陛下拿主意呢,难得有这个心……”


    姜诺将药碗放下,望着白雾袅袅的热气道:“公公说这话是想让我去谢恩吗?”


    王公公一顿:“……奴才可没这个意思……”


    姜诺淡淡道:“那你就退下吧。”


    王公公:“……”


    姜姑娘这脾气还真是大啊……


    不过姜姑娘是陛下放在心上的人,脾气大点儿又怎么了!


    姜诺怔怔望着药汤。


    听着王公公的那番话,她才明白缘由。


    她之前曾经在折子里提起,她说自己秋冬换季容易咳嗽,嗓子总是痒痒的,但为了不让他担心,她又很快在后面补了一句,说自己很快就会好。


    可她多虑了。


    直到冬日过去,李檄也从没有问过她一句。


    有时她也轻轻咳嗽几声,帝王的眉眼轻动,却也只是嘱咐下头人照看好她的身子。


    至于她的身子究竟如何了,前一段又是否不适……他从不深问……


    似乎浅浅淡淡关心她的身子,是帝王日程表上无法避开的流程。


    这件事儿,姜诺已经忘了。


    可她没想到,李檄一字一句读了那些奏折。


    也把她曾经说得话,记在了心里。


    她之前也听闻过那三伏汤,但找寻多日没有下落,也就算了。


    李檄既然熬了药,想必是很早之前已经拿到药方了。


    看来在他们二人决裂之后,李檄已经默默在寻找那医士了……


    李檄有多忙,姜诺心中清楚……


    他所做之事,似乎也已经做到了帝王能做的所有……


    可方才王公公那般言辞,总让她觉得有几分居高临下的不适……


    姜诺小口小口,将药饮尽。


    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他是皇帝,一举一动皆是君恩。


    更何况是亲手熬药这等事儿,她喝了药,便是承了他无上的恩宠……


    王公公送了药,立刻回去复命:“奴才提了几句,姑娘也知晓陛下的心意了,姑娘看着很是感动呢。”


    李檄放下折子,皱眉:“……朕不是说过,不让你对她提是朕所为吗?!”


    他语气冰冷,忙跪下道:“是奴才多嘴了,只是奴才想着,陛下的恩宠,终究是要让姑娘知晓的……”


    李檄皱眉,顿了顿,放下折子,大步走出去。


    他知晓,底下的人大约又把事情办坏了。


    毕竟,他身为帝王,下头的人习惯了君恩所赐,怎么都会扭转不来的。


    诺诺听了那般话,又怎会真的开怀?


    他要去想告诉她,他所做一切,从来并不是让她记恩。


    只是……想让她念情。


    第57章 第57章忽然眼眸酸酸的


    李檄没想到,姜诺正和齐岁柏并肩而立,整理花从。


    姜诺将多余的花枝剪去,齐岁柏就站在她的身侧,为她拣选枯萎或多余的花枝。


    少年男女被一簇簇明艳的花簇拥着,宛若画中之景。


    李檄不由停下脚步。


    姜诺边剪花边道:“你挑拣花枝时要留一些长枝条,我打算等他们再长些,就通过那扇窗绕到屋内,这样在屋内也能看到花了。”


    齐岁柏自然笑着应好,春光洒在二人身上,只是齐岁柏显然也是第一次看这等粗活,摆弄得


    甚是笨拙。


    正巧书童叫他,说是朝中有事,齐岁柏面露为难,倒是姜诺让他先行离开。


    齐岁柏离开后,姜诺仍是极为专注地,用剪刀剪去干涸的枝叶,只是齐岁柏不在,她便要自己去寻哪些是该修建的……


    姜诺正要去寻,却看到有骨节分明的大手将花枝递来,倒是比齐岁柏挑得更符合她心意。


    姜诺心头一颤,抬头扬眸。


    年少的帝王一身玄衣,愈发衬得严峻清贵,他这番模样,自然和修剪花枝格格不入。


    然而他却甚是一丝不苟,沉默着继续挑选。


    姜诺顿了顿,也沉默着从他手中接过,一一修剪。


    不得不说,倒是比方才和齐岁柏一起时顺手……


    姜诺动作一顿,忽然想起,在北苑时,他们也曾如此修建过花枝和菜茎……


    包括方才对齐岁柏说得话,也曾经对李檄说过。


    她那时想让窗子旁有花枝,便特意让他留出长的,绕在窗畔……


    姜诺不由得暗中看了李檄一眼。


    他仍低垂眉眼,甚是认真专注的看着花枝……


    姜诺也不知晓,他有没有想起他们二人的往事……


    李檄望着这面花墙,的确想了往事。


    但却是有关山栀子的往事。


    他还记得,她将自己送的山栀子悉心养护,以至于开满了院落。


    层层叠叠铺陈的山栀子,是她曾经炙热的爱意。


    那时的她,会把他随手送的物件认真存留……


    可如今,这片花墙早已找寻不到他的痕迹,这些牡丹,芍药,也不知是从何处寻来的,就连伺花的人,也是让他见之生厌的齐岁柏。


    他知晓,身为帝王,他不能因私废公,齐岁柏是能臣,也的确有能力有学识。


    可他依然做不到心无芥蒂。


    李檄缓缓开口:“你若是想照顾花草,找朕倒比外人强。”


    姜诺指尖顿了顿:“陛下忙于国事,臣女不敢相扰。”


    李檄垂眸道:“是不敢,还是不愿?”


    姜诺沉默。


    李檄转向她:“那药汤可曾用了?”


    姜诺屈膝行礼:“已用了,臣女多谢陛下恩典。”


    李檄望着她行礼的模样怔忡。


    她不会娇俏赖皮的喊他表哥,也再不会毫无分寸拉着他撒娇了……


    “下头的人不会传话,朕已经训斥过了。”李檄靠近姜诺,轻声道:“诺诺,朕想还是来和你说清楚,朕和你之间,没有什么赏赐恩典,不是赏赐的物件,而是表哥的心意。”


    “过往是,如今是,以后仍是……”


    姜诺听他温声说起表哥。


    忽然眼眸酸酸的。


    这两个字,是她十几年的安心和依赖。


    李檄特意来给她认真解释,让她心头泛起涟漪。


    *


    这一日午后,宫中忽然派人前来,邀姜诺进宫。


    姜诺懒散抬眸:“并未曾听说旁的侯府姑娘有去宫中的?”


    来人小心翼翼陪着笑:“姑娘您自然和旁人不同,如今宫中需要您呢。”


    姜诺轻摇罗扇,轻笑:“这话怎么说?”


    与此同时,李檄也知晓宫中来人,他大步走到前厅,在屏风后停下脚步。


    来人并非是李简身畔的小太监,李檄皱眉。


    他断定,这人定然是章家派来的。


    若姜诺前去,恐怕就是人质,李檄心头一紧,思索用何方式阻止她入宫。


    隔着屏风,只看到那小太监弓着身子道:“姑娘您是和陛下订过婚的,如今宫中这等情况,陛下始终无消息,您露个面,才能安稳人心呐……”


    李檄心头一紧,便听姜诺缓缓道:“陛下和我早已无婚约,我和皇家再无任何关系,莫说陛下无消息,就算真的已遇险,也轮不到我去。”


    “我只是京城侯府未出阁的女儿罢了,和旁人并无不同,公公尽可拿此话去复命。”


    那公公早已汗如雨下,喏喏退出。


    姜诺挑起帘子,却恰好撞入一双幽深的眼眸。


    她避开和年少帝王对视,缓缓行礼。


    李檄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缓缓用力。


    姜诺抬眸,帝王已长成沉稳矜贵,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眉眼中却是浓到化不开的羁绊和失落。


    “诺诺,若朕真的下落不明,甚至遭遇不测,你也依然会关上府门,在这方天地过你自己的日子是吗?”


    若真有那一日,他倒是盼着诺诺依然安稳生活,好好活下去。


    可若她真的平平淡淡,毫无反应,他的心又宛若被撕扯成碎片。


    姜诺心一颤,下意识道:“自然不会。”


    她垂下眸,轻轻补充道:“陛下吉人天相,不会出事。”


    第58章 第58章那些岁月又仿佛很近


    李檄熟练地整理花茎,姜诺侧了侧身子,不由怔了怔。


    李檄高大的身影挺直,拿惯了刀箭的手,将花茎一一修剪。


    姜诺目光划过李檄隐匿在阴影中的侧脸,又匆匆移开眸光。


    她忽然想起了曾经在北苑的日子。


    两人也是如此,一人挑选,一人剪摘。


    那段时光似乎很远……可方才的那个瞬间,那些岁月又仿佛很近。


    近到仿佛从来不曾远离。


    姜诺还未曾回过神,李檄轻声道:“诺诺,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说的迷宫道吗?”


    姜诺动作一顿。


    她当然记得。


    那是一条京城外通往宫中的密道。


    那时二人在北苑,就是通过这条密道来往京城外。可将宫中,侯府,和京城外打通。


    先帝离世,李檄从北苑放出之时,李檄也曾如此,轻轻在她耳边讲述,嘱她若有变故,就顺着这条密道出宫,出京……


    不管在何时,他都为她留好了退路。


    姜诺忽然有几分心酸,望着李檄的脸庞,心中的担忧也愈发浓烈。


    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吗……


    二人对视一眼,李檄轻声道:“若是宫中大乱,你可顺着这条密道出京,我已命人在西渡口留船给你……”


    若是章家获胜,京城定然无她容身之处。


    姜诺沉默许久。


    李瞻讲述时,有熟悉的气息在耳畔萦绕,姜诺望着李檄,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檄将腰牌递给姜诺道:“京郊渡口有一队人马,凭此令牌可使他们听令于你——我若是无事,定然不会允许你离京,但若有事,你就带着他离开吧。”


    姜诺心头一沉。


    李檄虽然不曾明确说他是何人,但姜诺却知晓,李檄所说,定然是齐岁柏。


    姜诺心头浮现出怪异却清晰的感受。


    她这一生若真的能和旁人幸福,那前提定然是李檄也在一方顺遂安稳。


    无数过往岁月,早已将二人牢牢缠绕……


    若李檄真的有什么闪失,她这一世,都注定无法安心幸福……


    *


    宫中殿前,李简一直在等待李檄的消息。


    虽然有诸多细节已表明,李檄恐怕是有来无回。


    但李简始终未曾放弃寻觅。


    以章怀为首的大臣,每日都要来到宫中,游说李简登基。


    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李简登基后,就等于直接向天下宣称了李檄之死,定然天下震动。


    李简知晓章怀目的。


    李檄在位多年,渐渐得了民心,待到他继位后,章怀再采取行动,更顺理成章。


    但李简始终不为所动,绝不称帝。


    两人暗中僵持,章怀按兵不动,打听京郊禁军的情况。


    在章家军以护卫安全的名义进了宫城后,禁军仍懒懒散散,甚至隔三差五,举办马球赛。


    不少贵女都特意去京郊看马球,温风软玉,这些禁军早已沉浸在了温柔乡。


    章怀


    终于放下心,阴森一笑:“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陛下执迷不悟,想必是受身边的大臣蛊惑,三日后是太皇太后寿辰,那一日可让命妇进宫,诸位借此助我一同清君侧,助陛下登基,天下方可太平。”


    章怀计划在太皇太后寿辰举事,自然是想借此机会,让命妇进宫当人质。


    宫门口,马车熙熙攘攘,贵女衣香鬓影。


    一架马车甚是低调,后头跟随几个舞狮队伍,车中人掀起车帘,露出白皙绝色的侧脸,来者竟然是姜诺。


    守城之人是章怀亲信,瞧见姜诺,冷笑:“之前特意去请姑娘,姑娘不是说不来宫城吗?今日怎的又特意来了?”


    姜诺抬眸,不理他的阴阳怪气,懒散道:“太皇太后寿辰,我自然要来宫中贺寿。”


    那守卫摆摆手:“贺寿可以,但麻烦姑娘下车,这队人马也停下,照例检查。”


    姜诺道:“这支舞狮队是我给太皇太后带的寿礼,十几个人呢,你要如何盘点?”


    “自然是一个一个排点。”


    姜诺收敛笑容:“进宫贺寿辰是喜事,你如此行事是何意?”


    “卑职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姑娘体谅。”


    此刻,后头的马车渐渐拥堵,贵女们等在宫门外,已经不悦,抱怨声如潮水,此起彼伏。


    那守卫却要去摘为首舞狮之人的头套:“统统摘了,检查登记在册后才能进宫。”


    “放肆!”他的手刚刚碰到头套,人群中就响起冷斥,汤小关掀开车帘,从后头走过来道:“今日是太皇太后寿辰,我们来此地,都是给太皇太后祝寿的!你竟然如此盘查,是信不过我们,还是不把太皇太后放在眼中!”


    汤将军是他的上司,守卫对汤家人自然尊重,退后两步道:“姑娘,此事……”


    姜诺趁机冷笑一声,甩下车帘道:“不止是我,后头的姐妹们也都带了贺礼,如此盘查,恐怕进宫时天都要黑了!既然宫中如此不信任我们,那这寿不贺也罢!”


    说罢,便让车夫掉头。


    周遭的贵女听了,也觉得颇受委屈,自己在这儿等了半晌不说,还要受一个门卫的盘查,这口气如何忍?又恰好有姜诺提出离开,登时纷纷要离开。


    卫士登时慌了,毕竟这些女子进宫,可是章大人特意嘱咐过的……


    他忙道:“各位姑娘都是常出入宫闱的,属下自然放心,只是万一出了什么事儿……”


    汤小关冷冷道:“你不必担心,有什么事儿我担着就是!”


    守卫之人面上讪讪,忙躬身退下。


    李檄戴着头套,混在舞狮队中进入宫廷。


    进宫的一瞬间,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手掌。


    时光流转,她变了许多,又好似从未改变。


    方才千钧一发,姜诺镇定自若,毫不畏惧,恍然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北苑时挡在他身前的少女……


    第59章 第59章并非看重,而是提防……


    宫中张灯结彩,一片喜庆。


    太皇太后的寿辰,李简甚是在意,早早就交给了章怀督办。


    章怀从全国各地搜罗来了奇珍异宝,一箱一箱运送到太皇太后宫中,如今,这些宝箱都放置在太皇太后宫中的东偏殿中。


    太皇太后寿辰,众贵女鱼贯而入,依次问安,都甚是守礼。


    姜诺已许久不见太皇太后,福礼问安时,太皇太后的眼眸在她身上停顿了片刻。


    从前姜诺缠着李檄,连带着太皇太后也看轻了她几分。


    如今各不相扰,毫无关系,再见到姜诺,太皇太后反而觉得她举止端庄有分寸,有几分大家闺秀之范。


    太皇太后长叹一声,提起李檄被北戎伏击一事:“这番他恐怕凶多吉少,你和皇帝是青梅竹马,虽难过,也还要看护好自己的身子……”


    姜诺顿了顿,淡淡道:“万般都是命数,陛下是天下之主,想必定然能逢凶化吉,庇佑万民……如今臣女很好,不劳太皇太后记挂。”


    太皇太后正要开口,却有人慌慌张张跑来道:“老祖宗,前宫乱了起来,章大人……大人说是宫中有臣子教唆蛊惑……要进宫帮陛下扫清心魔……”


    众贵女听罢,都大惊失色。


    她们早就从父兄口中听到了朝廷局势,如今陛下的下落不明,陛下之弟李简监国,章大人一直想要立监国为帝,但李檄留下的心腹大臣,以及李简却执意等待李檄……


    想来是章怀耗尽了耐心,图穷匕首见了。


    众贵女自然知晓这是宫变,皇帝生死未卜,若是章家取胜,恐怕京城又要变天了……


    那太监微微朝四周躬身,平心静气道:“太皇太后和各位贵主儿莫慌,章大人此番只是为了除去乱国奸臣,不会伤及无辜,用不了多久,宫中就可恢复平静。”


    太皇太后点点头,摆摆手道:“去办差吧,莫要伤了无辜之人。”


    众贵女面色都有几分慌张。


    乱国奸臣这几个字说得含含糊糊,谁知道章家的人如何论断?!


    贺寿的人面色慌张,但太皇太后却一脸平静,她们也只能强打起精神作陪。


    只是……自从姜诺请了安,太皇太后便始终紧紧拉着她的手,命她坐在附近。


    姜诺轻轻收敛眼神。


    她自然知晓,太皇太后如此对她,并非看重,而是提防。


    如今宫中正是多事之秋,她毕竟和李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太皇太后此刻,想必未曾完全信任她。


    姜诺用眼尾轻轻扫了眼南边。


    汤小关和沈菱清见状,立刻退了出去。


    她们二人径直去了库房,那里存放着各地送给太皇太后的珠宝珍奇。


    但她们知晓,这些并非珠宝,而是刀剑。


    章家军早已入了宫城,但所佩刀剑仍有短缺。


    所余的刀剑,就放在此处。


    两人走到库房,对看守的兵士道:“将军,听说这是太皇太后的贺礼珍宝都在此处,这是我们的贺礼,呈现太皇太后。”


    兵士知晓这库房里都是刀剑,但为了遮掩,贵女们送的礼也都收下放在此处,看两人言笑晏晏,不疑有它的看了看盒子:“里头是什么?”


    “是东海夜明珠,已经给太皇太后过目了的。”


    那兵士随意点点头,将盒子放在了库房,对二人挥挥手道:“已经登记造册了,二位的心意,太皇太后会知晓的。”


    二人对视一眼,一起退下。


    *


    太皇太后寿辰举办的同时,大殿之上,章怀一步一步,负剑走入殿中。


    李简冷冷审视他,道:“这是皇宫之中,怎能带刀剑入殿?”


    “陛下莫慌。”章怀一步一步走来,沉声道:“只要陛下登基,定然不会有任何事。”


    李简丝毫不惧,冷冷道:“宫中之事,自然要等到皇兄回来做主,我不敢自作主张。”


    “皇兄?陛下还要我再说多少次!他早已被北戎兵士所害,还望陛下以大局为重,趁早继位。”


    “你……”李简冷冷道:“皇兄之事还在调查之中,章大人如此急不可耐,如今又带兵士入殿,究竟是何居心!?”


    章怀也不再遮掩,手一挥,兵士登时一拥而上,拔出刀剑,控制了殿上的侍卫宫女,众人一片惊呼。


    章怀冷冷道:“陛下既然执迷不悟,我为了天下太平,只能帮陛下登基了!”


    话音落下后,他却隐隐觉得不对劲。


    毕竟按照他的规划,李简所在的大殿是要先控制的区域。


    但外头虽有打杀声,却相隔甚远,似乎隔着千山万水,迟迟未曾到达。


    正在此时,脚步声纷至沓来,有兵士急匆匆道:“大人,不好了……”


    “有一队兵马埋伏在东华门方向,把我们的人马……把我们的人马阻隔在东华门之外了……”


    章怀大惊失色:“那一队兵马从何而来啊……”


    “之前从来没听说过有兵马进宫,只是有……有一队马球队来了宫中……”


    第60章 第60章姜诺始终跪坐在她身侧侍……


    话音一落,章怀立刻后背发冷。


    马球队……前些时日突然来宫中的马球队,定然有猫腻。


    前后一想,就算再迟钝之人,也知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李檄继位后,开拓了马球场,那些禁军常常出入马球场比赛,贵女们也常常看马球赛,因此,太皇太后生辰,马球队进宫比赛,也没什么稀奇。


    然而这些禁卫军,早已打马球的名义,暗中入了宫。


    章怀面色发白,却仍在硬撑。


    章怀低声道:“立刻带上御前右队侍卫,去太皇太后宫中。”


    御前右队侍卫也是他安排的精悍兵士,但因为在御前,都不能带刀携剑。


    因此,章怀特意打造上好的兵器和盔甲,以太皇太后寿礼的名义,储存在太皇太后库房。


    宫中作战,只要开了库房门,这些御前侍卫,立刻会提剑上前,势不可挡。


    李简听罢这番话,眉目不由露出几分担忧,毕竟,御前右队侍卫甚是骁勇,刀剑在手,恐怕胜负难分。


    李简缓缓握紧手中刀剑,深吸口气,眼中闪过厉色,冰冷刀光划过,李简举起手中刀剑,朝章怀袭来,章怀转过头,匆匆闪避而过。


    章怀冷笑一声,立刻反手拔长剑,朝李简刺去。


    李简躲避不及,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光闪过,随着一声刀剑碰撞,挡住了章怀的长剑。


    众人抬头,只见明朗日光下,李檄一步一步走入大殿,他未穿天子服侍,但一身玄色长袍,气质冷凝凛冽。


    章怀怔怔道:“陛……陛下……”


    李檄冷冷开口道:“章大人,许久未见了,听闻大人甚是担忧朕的安危,朕如今安好,大人也该放心了。”


    章怀咬牙,心头如坠深渊。


    他不可置信望着眼前的一幕。


    李檄……李檄不是早已出京了吗?!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李檄竟然会出现在此处!


    章怀不知李檄是如何入得宫,但无论如何,已成定局。


    阶下响起脚步声,禁卫已将章怀团团围住。


    章怀强自镇定,冷笑道:“陛下以为自己一定能胜吗!我有精锐就在宫中!如今胜负难料!”


    话音未落,就听到亲信急急忙忙跑来,慌乱道:“大人……大人……那个库房里的刀剑已经取不出了,库房……着火了……”


    章怀登时面色煞白,面部肌肉挣扎:“你……你说什么?!”


    汤小关二人可并非白去一趟,那所谓的夜明珠,装了火药,前脚刚走,库房就燃起漫天大火,无人可靠近那库房,自然取不出兵器……


    章怀手脚发软,知晓败局已经,李檄不等他再做什么,冷冷一摆手,立刻有兵士进了内殿,将他带下去。


    看到章怀被控制,在场的诸兵士皆面面相觑,群龙无首,他们也很快跪倒在地,被人一一控制。


    太皇太后宫中,歌舞仍未曾停歇,因太皇太后吩咐,姜诺始终跪坐在她身侧侍奉。


    太皇太后摆摆手,让弹奏琵琶的宫人停下,太皇太后看向姜诺:“听说你为了庆生,特意带了舞狮队来,哀家怎么没看到?”


    姜诺心头登时一紧,为了让李檄摆脱章家监视,顺利进宫,她才出主意让他扮成舞狮队,还好宫中之人未曾起疑,李檄进宫后已换下衣衫,去了前殿……


    姜诺笑道:“老祖宗还未曾用完吃食,待喝了汤羹再看可好……”


    “放肆!”太皇太后勃然道:“哀家要如何,轮不到你说,你且告诉本宫,那队舞狮之人,如今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