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轻轻扯了扯李檄衣袖
“放肆!”太皇太后勃然道:“哀家要如何,轮不到你说,你且告诉本宫,那队舞狮之人,如今去了何处!”
正在此时,已有宫人急匆匆跑来:“太后,太后……库房烧起来了……里头的东西……”
太皇太后登时面色煞白,猛然回头看向姜诺,惊惧之下说不出话来。
在座的章家两姐妹却登时站起身,恨不得冲上去掐姜诺脖颈:“太皇太后,好好的库房怎么会着火!定然是她,定然是她趁着您寿宴之机动了手脚!请太皇太后将此妖女立刻斩杀,以定将士之心!”
有人拔刀出鞘,朝姜诺砍去,在汤小关的尖叫声中,姜诺冷静避开,只是手臂却被刺破,血迹登时染红了衣袖。
姜诺冷冷道:“前殿胜负已分,章家武器尽毁,再无胜算,难道你们还要执迷不悟,和章家陪葬吗!”
那侍卫无动于衷,扬手挥剑,却有一人也同时拔刀,立在姜诺面前。
太皇太后早就封闭了宫院,前殿的人无法过来,众人齐齐望向拔刀护在姜诺身前之人,却登时愣住。
此人竟是周栀。
章若书冷冷一笑:“周栀,你看清楚了,如今天下是章家的,你要为此妖女,得罪章家吗!”
周家投靠的就是章家,周栀一个女子,难道还想和家族叫板吗!
再说周栀来京城就是为了皇后之位,明明该恨姜诺,怎还站到了她身前!
周栀握紧手中剑,冷冷道:“妖女?!你们章家逼得多少百姓背井离乡,我都看在眼中,若非姜姑娘,不知要饿死多少无辜之人!”
她出身陇地,自然对陇地的百姓心存挂念。
知晓京中有善堂,便常常捐钱粮衣物,有时自己也会亲去。
但她不曾想到,善堂背后的女子,竟然是小时候和她一起在陇地捉迷藏的爱哭鬼。
那时,她总是嘲笑姜诺胆小,爱哭。
但不知何时,她已经长成了足以为他人遮蔽风雨的模样。
周栀冷冷道:“至于天下,自然不会归于章家——如此丧心病狂之人,怎能为人主!”
“放肆!”太皇太后冷冷道:“你们就站在此地看她们二人如此?!立刻斩杀叛贼!”
侍卫刷地抽出长剑,下一瞬,却有箭破风而来。
李檄一身长袍,手持弓箭,看向姜诺:“章家已尽数伏诛,你们谁敢对皇……姜姑娘不敬?”
他本想说皇后,却想尚未曾得到诺诺回应,若在此刻强加名号,岂非枉顾她意愿,因此立刻改口。
众人纷纷跪下。
李檄穿过众人,走到姜诺身畔,盯着那染血的衣袖,缓缓皱眉。
不等姜诺行礼,李檄拦腰抱起姜诺,大步走出太皇太后宫中。
姜诺面色苍白,微微挣扎道:“陛下,先放我下来……”
“并非朕不放,但你如今身上有伤,若是在此地等太医,也不知要等到何时……”
“若是你自己走,刺激了伤口,失血过多,岂非可怖?”
姜诺眨眨眼,她胳膊上的伤应该不重,但她本就生性胆小,闻言迟疑片刻,果然乖乖不再挣扎。
李檄低眸望向姜诺白皙圆润的香腮,小姑娘眸中露出几分怯意,愈发靠近了自己几分。
他唇角轻勾,还未笑出来,齐岁柏已气喘吁吁走来,跪地道:“陛下……臣特意叫来了软轿,姜姑娘在上头也稳当些……”
齐岁柏一直在太皇太后殿外,格外焦灼,宫门被李檄撞开后,他发现姜诺受伤,第一时辰就从最近的宫苑叫来了软轿。
姜诺在李檄怀中,本想挣扎要下地,但看了看李檄面色,还是决定轻轻扯了扯李檄衣袖:“陛下,我也想坐软轿,此时处处需要陛下维持,陛下不必挂念我……”
李檄愈发抱紧姜诺,冷冷望向齐岁柏道:“齐大人是国之重臣,做起事儿倒是比朕身边的公公还称职几分。”
第62章 第62章也许姐姐心有所属
京城尘埃落定,章家的势力被一一清除,此事震惊朝野民间,就连陇地边疆都知晓了消息。
章家从三代之前就已把控皇室,虽为臣子,实为摄政。
如今终于被铲除,朝廷大臣看李檄的眼神都愈发崇敬。
陛下年纪轻轻,却如此有魄力,令人心生敬佩。
就算是皇帝,也很难只靠地位压制臣子。
其中有博弈,手腕,震慑等心术。
若说从前朝廷之上,众臣的臣服大多出于对皇帝身份的敬畏,如今却是心服口服。
光影洒在宫檐上,年轻的帝王批阅奏折,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内心所想。
王公公心中一动,看了看日头,却知晓,有件事儿是一定不会错的。
王公公捧着茶上前:“陛下,今日天色极好,听说宫外牡丹园的牡丹开得极好,车马也已备好,陛下政务疲惫,出宫一趟如何?”
李檄默了半晌,缓缓颔首。
当然,宫车是不会去看牡丹的,而是直接进了姜府。
王公公绞
尽脑汁,但皇帝每次出宫,其实都是为了来姜府。
看到皇帝进府,几个侍女不由正追。
皇帝也不是第一次不告而来,但这次……姑娘尚在见客啊……
吉祥有几分心虚,走到李檄面前行礼,温声道:“陛下,姑娘在见客,陛下恐怕要稍等片刻……”
说着给周围的小丫鬟递了递眼神,意思是陛下前来,赶紧去通传姑娘将客人打发走,尽快接驾。
李檄却不愿打扰姜诺,摆摆手道:“不必通传,朕去看看她。”
他并不愿惊扰姜诺,批阅奏折累了,只要看上一眼,心里也是舒缓。
李檄想着,唇角不由挂上了笑意。
李檄在廊道上停下脚步,远远望着,唇角的笑容不由凝固。
姜诺坐在亭中,笑着和几个孩子们玩笑,这倒也无妨,毕竟从前她常去善堂,想看看善堂的孩子们也实属平常,可今日,亭子中不止有姜诺和孩子们,还有一个清俊疏朗的男子。
齐岁柏一身青袍,正拿着书卷,给孩子们念诗。
他姿态闲雅,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清隽,孩子们都甚是喜欢齐岁柏,围在他身畔,你一言我一语在笑着说什么。
远远望去,其乐融融。
甚至,李檄听到有个孩子说起诗经,似乎是男子在对女子表达思念,有个孩子童言无忌,笑着说:“就像岁柏哥哥对姐姐一样……”
李檄眼风淡扫,王公公立刻心领神会,忙走过去暗示。
立刻有人让孩子们散去。
孩子们路过回廊,他们虽然不知晓李檄是皇帝,但也知他定然身份尊贵,擦肩而过时都有几分瑟缩。
李檄面容温和,还目视王公公,王公公立刻给他们一些吃食。
孩子们渐渐放松警惕。
李檄淡淡开口道:“你们是不是很喜欢姜姑娘?”
众人都有几分忌惮,唯有小燕眨了眨眼:“姐姐喜欢我们,对我们极好,我们当然最喜欢姐姐。”
李檄轻笑道:“你们最喜欢姐姐,想必也不愿给姐姐造成困扰。”
小孩子闻言,小脸都绷得紧紧。
李檄称得上和颜悦色,缓缓道:“你们可知,姐姐还未曾出嫁,和那个哥哥也并无关系,你们说者无意,让人听到了却会有流言。”
几个孩子都极为聪明,闻言,若有所思点点头。
“我不知晓那些话是你们自己想说,还是有人引导你们说,但那些话定然会给姐姐造成困扰,倘若姐姐并不喜欢那位公子,你们此举,更是让她难堪……”
几个孩子们面面相觑,下意识想要否定。
姐姐怎么会不喜欢哥哥呢……
但是……他们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他身形高大,气质沉肃,隐隐有压迫感。
虽不似岁柏哥哥温和清俊,五官却格外英挺。
他们只是看到姐姐总是和岁柏哥哥一起来善堂,但姐姐平日里接触的人他们并不熟悉,看着面前的男子,几个孩子心念一动,也许,姐姐真的心有所属呢……
第63章 第63章江山不是让她受委屈的……
望着那几个孩子离去的背影,李檄面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笑。
齐岁柏也早已知趣走开,亭子里只有姜诺,从笑变成站,方才轻快的气氛一扫而空。
李檄眸底的失落一闪而逝。
方才的一瞬间,他不得不承认,他竟然嫉妒齐岁柏。
嫉妒姜诺看向他时眉眼带笑,嫉妒他们几个人在亭子,气氛融洽宛若一家人。
有些人似乎天生就拥有让人亲近的气质。
李檄压下心头的不快,走过去,对姜诺轻声道:“伤口好些了吗?”
其实每一日都有太医把姜诺的伤情报给他,但李檄仍想听她亲口说。
姜诺一如既往笑笑:“劳陛下关怀,一切都好。”
李檄拉住她的衣袖,轻轻掀起,细嫩的皮肉上,伤口赫然闯入眼眸。
李檄脸色变了变,眸中流露出一丝戾气,但稍纵即逝。
他在姜诺身边,向来遮掩极好,只轻轻点头:“瞧着是好了不少……”
李檄心头涌起酸涩,扭头看向远方,低声道:“这一次,是朕失察,反而害你受累。”
他在心中暗暗发誓,要好好守护她,不让她再受一丝伤。
“只是小伤而已。”姜诺轻声道:“这点小伤,却能让朝廷安定,社稷平稳,有何不可呢,陛下此次甚是缜密,定然也急着来救臣女,只是形势多变,臣女已长大,受点伤无妨的。”
李檄凝视着姜诺,心头涌上几分失落和恐慌。
他还记得,她曾经娇气的模样,就连淋了雨,也嚷着要他陪。
若是有个小伤口流了血,更是要撒娇半晌,闹着要表哥陪她抱她……
她再也不吵着让自己抱她。
也不会一遍一遍撒娇,只为听到自己说爱她。
就算受了伤,她也能包扎好,若无其事出现在自己面前。
李檄走近两步,鼓起勇气,将她拉到怀中:“诺诺,你不长大好不好……”
姜诺不由摇头失笑。
从前嫌弃她怎么也长大不得是他,如今不愿让她长大的还是他。
李檄顿了顿,垂目道:“就算长大,也不要长成疏远朕的模样。”
“我还是你的表哥,如果有一天你想,我便是你相伴一生的……”
李檄弯下腰,在姜诺耳畔轻声道:“夫君。”
未调上扬的两个字,挠得人心头发痒。
姜诺僵住,忘了挣脱,李檄愈发抱紧姜诺,唇凑到她的耳畔轻声道:“朕总是想法子出宫来看你,如今,我的理由都用完了。”
“诺诺,你早日住到宫里陪朕好吗?”
姜诺顿了顿,低声道:“陛下日理万机,本不必来的。”
“嘴硬。”
李檄望着姜诺,轻笑。
姜诺从小如此,说谎之前会咬咬唇角。
只要她咬了咬唇角,就知晓她是言不由衷。
嘴上说着自己不必来,心里想的却相反。
“朕不来,你会想朕吗?”李檄从身后抱着姜诺,语气有几分撒娇的意味:“朕会想你,想要每一天都看到你。”
“看到你,抱着你,我才会安心。”
安心。
都说他富有天下,可只有看着她的侧脸,他才能感受心底的平静安宁。
抱了姜诺半晌,李檄忽然道:“朕知道,他永远比不过朕。”
“你和他虽是笑着,相处却疏远,你虽不对朕笑,但从小和朕一同长大,对朕却最是亲近。”
姜诺不免有几分好笑。
他贵为天子,却暗暗和齐岁柏比较。
姜诺顿了顿道:“有个事儿压在臣女心头多时了,太皇太后是陛下祖母,章家虽谋逆,但太皇太后身份尊贵,陛下莫要太过苛责。”
平常人家还重孝道,更何况是为天下人作表率的皇家。
就算太皇太后做了再多错事,李檄也只能隐忍遮掩,否则便是不孝,会被众人口诛笔伐。
李檄望着姜诺沉静的模样,心中一阵酸涩。
如今她倒是识大体,像所谓国母的模样,可他却并不欢喜。
再想想从前的那些岁月,自己之所以觉得诺诺处处过于缠黏,不像一国之后,只不过是将对自己的不满惶恐,施加于她身上罢了。
李檄隔着衣袖,轻轻抚上姜诺胳膊上的伤口。
“诺诺,你受了伤,本就该让朕严惩作恶者。”李檄轻声道:“如果成为一国之母,就要处处压抑自个儿,违逆本心,那只能证明是朕这个一国之君无能。”
“诺诺,你以后成了朕的皇后,历朝历代的皇后典范,你都不必放在心上,朕只有一条——在朕面前,你有气就出,有仇就报,不必遮掩自己本心。”
“陛下的皇后……”姜诺指尖轻动,低声道:“自然要为江山着想,怎能处处只想自己呢……”
“因为这江山,不是让她受委屈的。”李檄顿了顿,缓缓道:“是来给她撑腰的。”
第64章 第64章她还能再信任他一次吗……
“
因为这江山,不是让她受委屈的。”李檄顿了顿,缓缓道:“是来给她撑腰的。”
姜诺怔了怔,回转过头,李檄的眸光坚定,唇角带了几分笑意。
这张脸上,依稀能看出往昔熟悉的轮廓,却又比记忆中的表哥更为沉稳掌控。
姜诺眸光微动,有几分恍然。
那么多相伴的岁月,早已沉淀为骨子里的心安和信任,极难更易和替代。
那如今,走到这般境地,她还能再信任他一次吗?
*
李檄回到宫中,不顾天色已晚,仍换了衣衫,照例熬药。
这是明日送到姜府的药。
有太医,有太监宫女,他自然没必要亲自熬。
但他记得,她为自己熬过一次次的汤。
谈不上有没有必要,只是看有没有心罢了。
旁人伺候得再好,也终究比不上枕边人的关怀温存。
而他虽身为皇帝,却也是皇后的枕边人。
旁的夫君能做到的,他自然要做到,旁的夫君做不到的,他也要做到。
因为她是他看着长大的小未婚妻,那么多的岁月横亘在心头,化为对她的执念。
他要尽己所能,护她爱她。
*
太皇太后宫中只剩几个贴身宫女,偌大的宫殿无人打扫,落叶堆积在阶上,李檄踏着落叶,缓缓走入殿中。
李檄望着太皇太后跪在佛前的身影,缓缓开口:“庄生晓梦,也是太皇太后所作吧?”
晓梦为一种奇珍香料,偶尔用之可宁神,每日用却可摄魄,因此世人叫为晓梦。
这香料极为罕有,只有宫眷能拥有。
当时的太皇太后贵为太后,自然不会缺。
姜诺之母恍然落水,太子哥哥是因神志不清,骤然离世,三哥也是神志恍惚后坠马……
一桩桩一件件,如今水落石出,都和太皇太后有关。
李檄声音毫无起伏:“太皇太后下的好一盘大棋,图谋多年,不惜残害子孙,为的就是章家谋逆?!”
从太子,到三哥,太后暗中除去了所有成年出众的皇子。
如若当时,父皇不将他囚于北苑,想必他也下场堪忧。
太皇太后睁开眼眸,冷冷一笑:“皇帝既然已经知晓,何必还要来问我?!”
李檄冷冷注视面前的太皇太后,论身份,她是他的祖母,但她却如此心狠手辣,让人心寒。
李檄缓缓开口:“李家的子孙,未曾亏待过你,父皇和太子哥哥,一向对您礼数周到……”
虽然父亲是太皇太后的养子,但从小承欢膝下,和亲子无异。
甚至,李檄相信。
父亲定然暗中察觉了两个兄长的死因,但他却丝毫没有整治章家的举动,也许是迫于实力,也许是碍于情面,父亲在位期间,对章家一向尊重,他保护儿子的方式,就是将儿子囚在冷宫之中。
但父亲对太皇太后,从生辰到日常,问安体贴,定然不可能全无感情。
“子孙?”太皇太后冷笑一声:“我的儿子早就被天花夺去了性命,那天花是你父亲传染给他的,事后你祖父将你父亲养在我宫中,但他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他不是……”
太皇太后咬着牙,心中满是恨意。
她望着李檄,李檄很像他的父亲,但他的父亲,千好万好,却并非她的亲子。
如果当时被救回来的,是她的亲子,那该多好……
可偏偏不是……她要为她的儿子报仇,她的儿子还那么小,就被夺去了性命……
她不愿看着仇人稳坐皇位,因此配合侄子,任由侄子一手抽军饷,一手将军队暗自培养为亲信。
……
这么多年,皇帝都未曾插手去管,因此,章家真的慢慢坐大。
大到她动了邪念,对太子下了手,也对三皇子下了手。
两个成年皇子被除去,只剩一个幼子李檄,李檄从小无心朝政,又被关押在北苑多年,他的妻,也只是个落寞的侯府孤女,没有半分倚靠……
太皇太后料定,就算放他出来,也定然不是章家的对手。
太皇太后望着李檄,有几分恍然。
那个不起眼的小皇子,竟然如此高大威严,站在自己身前,以天子之尊,撑起了摇摇欲坠的朝廷。
李檄冷冷道:“朕无意听你的苦衷,你罪孽深重,两位兄长,姨母,边疆万万千千的将士,百姓……”
还有如今还在养伤的诺诺……
“他们也不会原谅你,你一辈子都想复仇,却蒙蔽了自个儿的双眼,事已至此,朕只能替你收场。”
李檄摆摆手,有人递给太皇太后一道圣旨。
太皇太后扫了一眼,看清圣旨上的内容,从容一笑。
大约是太皇太后年迈,病重不治,荣葬祖陵。
皇帝如此,她又怎不知晓暗示。
当晚,传来了太皇太后薨的消息。
雄踞朝政几十年的章家外戚,如今彻底泯灭。
第65章 第65章朕如今才想起学,不算晚……
*
天色将黯,灯光和月色映照着桌案,李檄坐在桌案后,身姿挺拔。
只是他看的却并非是奏折,而是善堂孩子们的情况。
李檄低垂的眉眼有几分低沉。
他看这些孩子的情况,最开始是为了姜诺——姜诺喜欢那些孩子,齐岁柏利用这一点接近姜诺,他自然不会容忍。
在此事上,他不愿借势压人,因此,他也想和这些孩子熟悉。
只是看着看着,愈发觉得陇地民生多艰,和北戎的多年拉锯,消耗的不止是国力,也是无数百姓的流离失所的半生。
李檄合上眼眸,眉心轻皱。
京城善堂,环山绕水,姜诺和孩子们笑着聊天,小燕依偎在姜诺身边,和几个孩子一起,听齐岁柏念诗。
李檄望着,冷冷一笑。
他早摸清楚了齐岁柏的套路,无非是一些古诗文章,看似是教孩子,实则是在姜诺面前卖弄罢了!
虽然一声令下,这些孩子就会断了和齐岁柏的往来,齐岁柏也绝不能再踏入此地一步。
但李檄却觉得,胜之不武。
他刻意隐瞒了身份,一身玄色长衫,缓缓打开捏在掌中的画卷,笑着对身侧人道:“这是陇地如今的模样,你看,曾经的荒地都种上了粮食,待到春来,又是一片花海……”
未曾说几句,孩子们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
没听错吧?!
这个有几分冷峻的男子,在说他们家乡的现状?!
她们怯怯望着李檄,碍于莫名的威严,不敢近前。
李檄抬起头,和几个孩子对视,孩子们心神一凛,都慌忙低下头。
李檄却轻轻笑了,语气温和,带了几分懒散:“你们不想看看自己的家乡吗?”
孩子们听了这句话,眼神立刻被点亮。
这些地图上,是他们朝思暮想的家乡。
很快,这些孩子们都从齐岁柏身边跑开,围着李檄看陇地地图。
王公公心头一紧,想要上前,却被李檄一个眼神拦住。
这些孩子们和姜诺亲近,他自然信得过。
他谈不上对这些孩子多疼惜,但和姜诺熟悉的人,他都想亲近。
李檄揉了揉眉心,扯出几分笑意。
他不似齐岁柏,天生
眉眼似含了几分笑意,但只要他愿意,也能卸下冷峻,让人亲近。
这些孩子天真无邪,也不知来人身份,看着陇地地图,兴奋对姜诺道:“姐姐,你曾经是住在诺河附近吗,是北岸还是南岸啊?”
“……”
听着孩子们的你一言我一语,姜诺呼吸不由一滞。
她很久未曾回过陇地,记忆里的诺河,也许久不曾出现在梦里。
而如今地图上蜿蜒流淌的河水,仿佛将她的记忆重新唤醒……
“姐姐也很久未曾回家了……”李檄指着地图,轻声道:“这是诺河,姐姐住在南岸,院前有流水,院后不远处有青山,院内有很多花树,还有晾晒的丝绸……”
孩子们惊讶着,发现这部分在地图上格外详细。
孩子们的小手指指点点,开始在地图上搜寻自己曾经去过的地方……
姜诺和李檄对视片刻,姜诺往一旁走了两步,轻声道:“陛下是如何会陇地方言的?”
方才她听到李檄和孩子们交流,用的是陇地方言。
陇地的孩子们不熟悉官话,和齐岁柏交流有几分困难,也是在齐岁柏教导下,才渐渐能听明白几分。
在京城,唯有陇地的孩子们努力适应官话的道理,唯有在彼此之间,他们才会用陇地方言……
但……李檄从未曾在陇地生活过,他是何时会的?
又是为何……去学的?
“还记得你刚进京时吗?”李檄望着远处,唇边带了几分笑:“那时你和他们的年纪差不多,不会说官话……”
“朕教你如何叫哥哥,你记住了,从此就跟在朕身后,牵着朕衣角叫哥哥……”
李檄望向姜诺,眸中涌起几分酸涩。
那时的她,一口陇地方言,惹人发笑,他为了好玩儿,才教她说话。
可从此,她就黏在他身后。
他一路不曾为她停留,是笃定了她一直在,或者,笃定她无处可去。
他错了。
过往的年华,她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以后的岁月,他想真的看到她,听到她,学她幼时说过的话,走过她曾走过的路……
“你学会了官话,朕却还未曾学会陇语……”李檄目光深沉:“朕如今才想起学,不算晚吧?”
姜诺和李檄的眸光一触即分:“那陛下可要好好努力,莫要懈怠。”
李檄弯了弯唇角:“不怕,朕有老师。”
姜诺好奇挑眉。
李檄轻声笑道:“诺诺,当时是表哥教你,如今你不教教表哥?”
第66章 第66章回忆里数不胜数的往事……
阴雨天,姜诺照例在府中画未曾画完的山水图,香气袅袅,姜诺一笔一笔,画得极为专注。
六时望着姜诺的侧脸,忽然轻轻道:“姑娘的画风,倒是和陛下愈发像了。”
吉祥却忙道:“这可不是陛下的画风,陛下和姑娘一起师从同一个宫廷画师,这明明是张大师的画风!”
六时白了吉祥一眼,继续循循善诱道:“是啊,奴婢这才想起,陛下和姑娘一起学画的年岁,那时陛下不知怎么惹到了姑娘,就连忙画了一只小狗哄姑娘呢……”
姜诺笔尖顿了顿。
有些事儿不提,似乎就要淹没在记忆长河里。
但若是一提,却恍然觉得那些画面一幕一幕,都清晰映在脑海里,就连对方说话的语气和表情,都宛若昨日。
她当然记得李檄是如何惹到了她。
那时初学画作,李檄山水还可,画的小人却总是极丑,李檄就总在小丑人旁边写上诺诺二字,说这是他给她的画像……
李檄笑得开怀,姜诺一直默默忍耐,直到有一日,李檄把一个小人递到姜诺面前:“诺诺,你看看这个小人像不像你?”
那个小人,牙齿也有几分凸起,姜诺本就对此敏感,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哭,李檄被吓得手足无措,如何都哄不好小表妹。
他只好在旁边画了个奇丑无比的小人,想了想,又擦掉,重新画了个奇丑无比的小狗,他认真仰头:“表妹你莫哭了,你比这个人好看多了,你看这个更丑的小狗是我,我就在你身边,会一直陪着你,你看,你比我好看那么多……”
姜诺看着小丑人身畔的小丑狗,忽然就不哭了。
她擦干眼泪,把这画留下来。
她轻易原谅了表哥,也把表哥的承诺记在了心里。
回忆里数不胜数的往事,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曾经吵着要当她小丑狗的表哥,如今已是九五之尊,贵为天子……
姜诺望着天际渐渐沉下的夕阳,没有人会一直停留在小时候,他们都会长大,脱胎换骨,宛若变成另一个人……
然后,再重新学习如何去爱……
“陛下如今仍然愿意用心对姑娘,陛下和姑娘本就该是夫妻……”六时轻轻道:“从小的情分,当然和旁人不同……”
六时如今已觉李檄甚好,每日都会旁敲侧击说好处。
吉祥撇撇嘴,却道:“我觉得齐公子才是真心呢,明知道姑娘是陛下喜欢的人,但仍喜欢着姑娘,只要不退,已是难得。”
只要不退,已是难得。
姜诺在心头又默念了一遍这八个字。
正想着齐岁柏,恰好有人来报:“齐公子来找您了,说是给您带了些颜料。”
齐岁柏走进来,看了看姜诺的画作,轻声笑道:“还真是巧了,家中恰好收了一批颜料,姜姑娘又恰好在作画。”
他之所以送姜诺颜料,是因了第一次见姜诺时,姜诺在善堂画伞。
初见的一幕,在心头萦绕不去,齐岁柏想,她定然是需要这颜料的。
姜诺立在原地,仰头望着齐岁柏,李檄贵为皇帝,齐岁柏如今能站在此处,表明心意,已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勇气。
但自己面对这份勇气,却也许无法回应。
姜诺迟疑半晌,终究开口道:“陛下他……仍念着旧情……”
齐岁柏轻轻笑道:“我不在意谁喜欢你,我在意的是……你喜欢谁。”
他的语气越来越低沉,却透出坚定:“没有得到答案之前,我不会退。”
送走齐岁柏,姜诺心头一直未曾平息。
吉祥却道:“姑娘,周姑娘来了,已经等了许久。”
周姑娘?
看到来人,姜诺登时一怔,吉祥所说的周姑娘,竟然是周栀。
姜诺还未曾答话,周栀便开口道:“姑娘可是觉得,章家既除,便可以高枕无忧?”
“如今章家已被除去,但那只是京城之中,京城之外,章家党羽还在蛰伏。”
姜诺心中一动,却不露声色:“周姑娘若是有担忧,可向朝廷去说……我一介女子,并不关注朝政……”
周栀冷声道:“那姜将军阵亡之事,姑娘也不关心吗……”
姜诺抬头,定定望向周栀的双眸。
好一阵,她才开口道:“我父亲……当年之事,难道另有隐情?”
姜诺对周栀有几分不解。
她当时和李檄退婚,是周栀来劝,担忧她前途未卜。
太皇太后寿宴,千钧一发,也是她挺身而出。
她不似沈菱清和汤小关,和自己并非朋友。
姜诺不知她为何要如此,又是有何目的。
周栀有几分艰难,顿了顿才缓缓开口道:“当年之事,我想应是另有隐情。”
第67章 第67章她年少时不敢说出口的秘……
周栀望着姜诺道:“那你觉得,当初姜将军是为何殉国?”
姜诺心中一痛,缓了半晌才道:“父亲在陇地追击敌军,却中了埋伏,寡不敌众,援军又迟迟未到,因此才……”
在她的记忆中,和父母在陇地有关的一切记忆都宛若尘封的星星。
许多年过去,尘埃仍遮不住那段岁月的光华。
父亲放弃了京城侯府的荣华平顺,毅然去了陇地,他是陇地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单手把幼时的自己抱起来,在父亲的怀抱里,她永远那么安心。
母亲经商,在陇地
扶幼济困,又有在宫中当妃子的姐妹,深受众人信重……
她未曾想到,父亲百战百胜,竟然也会出师不利,以至于阵亡……
周栀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但据我所知,援军早已接到了消息,只是……有人不愿让援军去救……”
她记得,当时父亲冲出营帐,翻身上马。
立刻有几人也从营帐中出来,拦下父亲:“周将军,莫要冲动啊,事已至此,你就算去了,又能如何呢?”
“你们就眼睁睁看着松华有去无回?!他是国之良将,又和我们十几年交情,你们怎能见死不救……”
“若是能救,谁不想救,但如今这形式,我们就算去了,也是白丢性命,上头要他的性命,我们如何救啊……”
周栀躲在营帐后,看他们你一眼我一语,劝说父亲莫去救姜叔叔。
她眼睁睁看着父亲面容灰败,最终颓然下马。
这一幕,被她记在了心头,成了她年少时不敢说出口的秘密。
父亲在她心中,如山如岳,坚不可摧,但竟然会因为旁人的命令,放弃去救十几年的战友……
她还记得当时的恐惧,忐忑,因此,她对此事,始终守口如瓶。
周栀深吸一口气道:“当时觉得,定然是章家的人,刻意让你父亲无人救援,但如今章家既灭,陇地却仍不太平……”
周栀将信递给姜诺:“诺诺,这是我父亲前些时日给我寄的家信,让我离开京城……你也知道我父亲……这次让我来京城的目的……”
周栀唇角浮现一抹苦笑:“他让我来京,就是冲着皇后之位来的……但如今却让我离开京城,我父亲身在陇地,应该知晓不少消息,我想……边境大概不太平……”
姜诺眉心紧蹙,周栀父亲突然让女儿离京,定然是陇地有变。
李檄可曾知晓?
姜诺道:“这封信,你为何不直接给陛下?”
周栀看向姜诺,轻声道:“谁都知晓陛下心中唯您一人,我凑上去,岂非自讨无趣,我在疆场长大,做不出,也不屑做逢迎取悦之事,和陛下惟愿君臣相安。”
姜诺思索半晌,还是决定进宫一趟。
除了太皇太后寿宴那次瞒天过海,她已许久未曾进宫。
望着昔日熟悉的宫阙,有几分今是昨非之感。
谁能想到,在内宫外朝盘踞多年的章家,竟已灰飞烟灭,了无痕迹……
姜诺进了大殿,宫女看到她进宫,倒有几分惊讶。
陛下早就说过,姜姑娘随时可进宫,宫门对她完全敞开,但姜姑娘却许久未曾踏入此地一步。
据她所知,平日里都是陛下出宫,特意去瞧姜姑娘。
今儿姜姑娘乍然来临,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姑娘且在殿里小坐片刻,陛下如今不在殿中,姑娘稍后。”
姜诺颔首,随口问道:“陛下去了何处?”
那宫女登时一怔。
也就是姜姑娘,和陛下从小一起长大的,骨子里的熟稔亲近,才会随意问这一句。
一问就问得她不敢吱声。
若是按规矩,陛下的行踪,自然是不该说的,但眼前这是姜姑娘问,若是不说,岂非更加生分。
正在犯难,正巧王公公进了殿,看到姜诺,忙走上去笑道:“姑娘,陛下去了北苑,想还是要待上片刻,我领姑娘过去……”
李檄被囚在北苑时,姜诺常常溜去北苑陪他,二人在北苑留下了许多记忆。
姜诺默了半晌,点点头。
“陛下每日此时,都会去北苑静坐……”王公公望着姜诺,笑得意味深长:“陛下对姑娘这份真心,在全天下也是少有吧……”
第68章 第68章他把她的爱意视为无事生……
姜诺沉默跟随在王公公身后,沿着宫道走到将近尽头,看到了北苑。
夕阳即将隐没,门漆斑驳,荒草沿着台阶滋生。
如今的北苑,和记忆中的北苑,并无二致。
李檄登基后,未曾下旨修缮北苑。
姜诺定了定心思,迈步走进北苑屋门。
照壁后,玄色的衣角露出,姜诺心头一紧,随即看到李檄的身影。
李檄也看到了姜诺,唇角弯起,沿着台阶走来,眸中溢出喜悦:“诺诺……”
他每日都会来北苑,在照壁前或沉静而立,或就当姜诺在对面,低声细语。
但姜诺一次都未曾出现过。
因此看到姜诺突然出现,李檄既惊且喜,不顾北苑地面坎坷满是泥土,几步就来到了她面前。
姜诺仰头看向朝自己走来的李檄,心中涌起几分暖意。
李檄在冷宫时,已经很少表露情绪,登基后愈发冷沉。
但方才,他看到自己时,眸中闪过的赤诚和热烈,和最初记忆里别无二致。
李檄上前,轻轻抓住她的手,甚是自然拉着姜诺向前走。
姜诺轻轻挣扎,回应她的,是不容拒绝的力量。
姜诺不再挣扎,指尖的温度传到指尖,他竟觉出了几分安心和眷恋。
姜诺深吸一口气,将柔软的情绪摒弃。
这些时日,她和李檄交集甚多,帮李檄入宫,和李檄来往,李檄前前后后,又总是来找她探病……但总之,都是因了国事。
但若说到私情……姜诺缓缓捏紧指尖……
她不是已经做过决定了吗?
已经决定好了的路,难道……还要再回头吗?
她是将军之女,父亲和母亲都是雷厉风行之人,决定的事不会犹移缠黏,两人的感情,也从来未曾有过嫌隙,而她和李檄,既已闹出如此多波折委屈,是不是就证明,并非良人……
既然并非良人……她也做出了决定,怎能再贪图再眷恋呢?
李檄却恍然未觉,他紧紧牵着姜诺的指尖,带她去看菜田。
菜田有莴笋,有刚刚熟了的楚葵,两人一起看姜诺曾经种下的楚葵。
姜诺低眸,发觉李檄靴面上有泥土的痕迹。
李檄熟稔的摸摸菜苗叶子:“我还担心不好养,没想到密密匝匝,收成倒是不错。”
王公公忙道:“姑娘,这片菜田皆是陛下亲自打理,旁人未曾插过手,陛下说姑娘当时就是一人种……”
李檄轻咳一声,淡淡打断:“你话太多了。”
王公公知趣闭嘴。
不过,该透露的信息,也都透露给了姜诺。
姜诺缓缓垂下眼。
李檄在忙于国事之外,竟然还会亲自照料这片菜田……
是因为,这是他们二人的菜田,她在此处种过楚葵吗……
所以即使她出了宫,他也不忍这片土地荒废……
“你不必把朕当成天子,只当成普通。”李檄轻声:“而是只看朕做的事,这样对你对我,才更公平妥当。”
两个人的呼吸越来越近,黄昏的天色阴沉潮湿,让人喘不过气。
姜诺顿住,轻轻侧脸:“天色不早了,我这次来,也是有事儿和陛下说。”
李檄压下心头失落,仍紧紧握着姜诺的指尖:“好,我们改日再来此处。”
天色渐暗,长廊有烛火依次燃起。
经过一处宫苑,姜诺不由停住脚步。
宫苑的大门敞开,宫院种有白山栀,有用太湖石摆出的假山,这假山和她从前在陇地时院子里相似的,还有许多木头做的架子,显然是给猫咪玩的……
这是……如果不曾记错,这里该是皇后住的宫殿。
怎会成了如此模样?
李檄的声音在身后沉沉想起:“朕想着你喜欢这些,就自作主张,都事先搬了来,先布置着……不过你不必以此为念,待到你想来住了再说……”
姜诺缓缓抬头,看向立在身后的李檄,他暗中筹谋着,将皇后所住的宫殿,一点一点用自己喜欢的物件堆满。
姜诺轻轻道:“这些物件,并不符合陛下送我的皇后典范……”
“这些物件,是朕准备给爱人的。”李檄轻声道:“从前朕眼里只有典范和规矩,却没有爱人,也没有自己……”
“诺诺,只要陪在朕身边的人是你……”
他从前只道她奢靡,娇纵,可他却从未真的仔细看过她,了解她。
那些浮于表面的关怀,合乎皇家典范,却不曾让他的爱人感知到爱意……
李檄拿出纸笺,轻声道:“诺诺,你无事时,能否给宫殿写几个楹联,朕让宫人放上去……”
李檄心跳渐渐加速。
他渴望姜诺的只言片语,疯狂捕捉她闪过的一丝爱意。
李檄忽然回忆起,当年她生辰时,她鼓起勇气才说出让自己为她题词的话……
何其可笑。
她那时的心情,如今他总算体会到了……
每一次的接近,都小心隐忍,妄图不露痕迹,唯恐满腔的爱意惹人厌烦。
她的生辰日,她想要他
写的诗,他当时却甚是不耐烦。
他把她的爱意视为无事生非,视为最无用的累赘。
直到有一日,累赘自己卸去,他才惊觉,原来那是他最想留住的重量。
那时的姜诺,似乎从来都不知疲倦,每次被他敷衍后,仍然眯眸笑得一脸热忱。
如今李檄才知晓,怎么会不在意?
越是在意的人,敷衍和冷漠伤得愈深,姜诺对他的淡然,对他的抗拒,都宛若钝刀在切割心头,他之所以还能笑着靠近,是因了在每一次分开后,他都在背后默默调整,重新积蓄力气,披上盔甲,再次靠近她。
披上盔甲,抵御她的漠然。
也露出最柔软的心,随时准备接应她……
李檄在酸涩中也有几分庆幸,庆幸他和从前的她,有同样的心境,同样的忐忑。
第69章 第69章也许再也回不来的心意……
两人一同走到殿中,姜诺一眼就瞥见了桌上的藕粉猫爪桌垫。
桌垫本是放汤碗的,然而这垫子被镶入了透明的纯净琉璃中,能看到垫子,但若是想触碰,却只能隔着琉璃。
姜诺轻轻蹙起眉心,有几分不可置信。
毕竟,这垫子怎么看,也不必如此视若珍宝,包裹它的琉璃,毫无瑕疵,价值连城……
想起李檄说自己奢靡……姜诺有几分无奈可笑,若真有人奢靡,也是他李檄才对啊!
李檄看姜诺一直望着那桌垫,轻咳一声,有几分不自然的低声道:“这是从前……你送朕的,朕怕弄脏了,因此才罩了一层。”
旁人见了,都不知晓他如此是何意。
他只是太珍惜,珍惜到不敢损坏,小心翼翼供奉的,不止是桌垫,也是她曾经的心意。
也许再也回不来的心意。
他大可以将桌垫悉心保存,但李檄不愿将姜诺的心意束之高阁。
因此才想出这法子。
被姜诺亲眼看到,李檄只觉得耳根发烫,有几分窘迫。
姜诺也有几分窘迫,但她强自镇定,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坐下饮茶。
微微一转头,姜诺眸光凝了一瞬。
她看到了不少奏折。
皇帝殿中有奏折也不奇怪,但奇的是,她能看出,这些都是从前,她给李檄写的奏折。
一字一句,都是她的惦念和爱意。
她早已淡忘,却未曾想到,李檄竟暗中珍藏。
:=
他甚至按照纸笺的内容,仔细分了类。
有以后的约定,有她的日常分享,还有……她曾经表露的爱意……
李檄眸色落在纸笺前沉默伫立的姜诺身上,许久未曾出声。
那些从前掠过的字字句句,如今却在辗转难眠的夜里,看过一遍又一遍……
李檄喉头滚动,轻轻牵住姜诺的手:“诺诺,朕如今每日都会去北苑,为的就是想和你说说话,你……你若是想,可愿和朕再说说……”
他想听她讲身边的琐事,贪玩的猫咪,好吃的糕点,新买的裙衫……
琐事的点滴,他都喜欢。
她从小就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一腔热情,将爱意一股脑都给了他……
他一直在滋养之中,自然不晓得那些心思用在他身上多珍贵。
唯有诺诺真的走掉,方才顿觉怅然若失。
姜诺咬咬唇,轻声道:“陛下身份贵重,所思所想和自然不同,臣女的生活,还是太琐碎了,不必耽搁陛下精力。”
李檄眸光流转,沉声道:“并不耽搁,朕如今……只怕耽搁你……”
他还想说很多,想说朕以后会常缠着你分享,你不要嫌朕琐碎才好。
姜诺何尝听不出李檄的卑微?
万人之上的陛下,却如此小心翼翼,就连对自己示好,都唯恐打扰。
这和从前的她何曾相似?
望着面前熟悉的轮廓,姜诺心头怦然。
她当时受慢待冷落时,想着若是有一日,将这些苦楚倾述还给李檄该多好。
但如今,她却并无一丝开怀得意。
甚至……心头隐隐泛出几分酸涩,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李檄……
她记得当时被抓进北苑的李檄,那时的李檄,还是天真无忧的小皇子,满是惊恐,也甚是不安。
但就算在那时,他也会给自己煮生辰面,将为数不多的好吃点心留到她来时一起吃……
她想起来,李檄这个从来没有被好好爱过的人,如何跌跌撞撞,试图笨拙地去爱她……
李檄似笑非笑望着她,在她耳畔低声道:“以后朕会缠着你,你不许嫌烦。”
姜诺耳根发热,拿起扇子轻轻扇风。
她转移话题,说起周栀一事。
李檄听罢,眉心紧锁,忽然问姜诺道:“诺诺,姨母姨父在陇地,可曾的罪过什么人?”
姜诺怔了怔。
儿时的记忆似乎被刻意忘记,每每回想,总是浮现母亲的惊慌,家人的无措,她被送到宫中,除了祈求,什么事都做不了。
特别是她通过香囊知晓母亲过往之事,更是对曾经的家人彻底寒心。
那家人之外呢,父亲可曾的罪过谁?
姜诺忽然想起一事,思索着缓缓道:“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父亲和一个将军走得很近,也一起上过几次战场,但有一夜,我记得这位将军给了父亲几个箱子,父亲并未曾收下,还将他骂出了我家……”
“之后父亲和这位将军再无联系,我记得这位将军也是章家人,我们都叫他达叔……”
李檄将奏折递给姜诺:“你看,此人就是你说的章达,章家出事后,他立刻给朕上了奏折,说章家诸事他甚是愧疚难安,但他身在陇地并不知情,还说如今边疆不安,准许朕让他戴罪立功……”
姜诺匆匆看完信笺,久久未语。
她未曾想到,当初和父亲同级之人,如今已是位高权重的陇地节度使,陇地的兵粮,都归于他掌中。
姜诺道:“那陛下觉得……他并未曾参与章家之事?”
“若说本次章家谋逆,表面上,他未曾参与,但据朕所知,章家常派心腹前去陇地,朕想不会是看风景的吧?”
“此人定然和章家有所瓜葛,但如今说来也巧,章家出事后,据说北戎蠢蠢欲动……”
李檄眸光闪了闪,边疆安稳多年,为何偏偏在他想要动章家时横生枝节?
章家京城的势力已除,但这么多年他贪污的军饷,除了养章家军,还有不少数目对不上,会不会和边疆有关……
第70章 第70章不止是李檄需要她,她也……
章家京城的势力已除,但这么多年他贪污的军饷,除了养章家军,还有不少数目对不上,会不会和边疆有关……
章达身为章家人的旁支,多年来一直在边疆,章家人谋逆,他始终按兵不动,咬定那些空饷和自己无关……
姜诺面色有几分凝重:“章家的所作所为,定然和章达相干。”
她猜想章达和章家定然是一个在京,一个在外,互相响应……
姜诺忍不住猜想,多年前父亲的兵败,是谁从中作梗,阻止周家前去救援,他们又是在所图何事呢?
她未曾明说,相信李檄定然同样有所感。
李檄走近几步,也许是说到了往事,姜诺垂着眼,在空旷的大殿中,有几分萧索惆怅。
他也记得姜家的少将军,英姿勃发,制敌千里。
他离开京城时,父皇设宴为他践行,宴席上他将表妹和自己一同抱在怀中,还给了他们一人一个小锁……
如果姜松华未曾殉国
,章家也许不会边疆朝廷一家独大,姜诺更是京城最有权势的贵女,不会受尽委屈……
他曾发誓,要照顾爱护好诺诺,可他知晓她只能依赖自己,笃定她不会离开,也许……就生出了轻慢?
李檄指尖微动,他想去抱紧此刻脆弱的诺诺。
但她不再是他的未婚妻,他甚至在任何场合下,都没有理由,给她一个拥抱。
李檄深深呼出一口气:“诺诺,我们一起去一趟陇地吧。”
“朝廷之事,你父亲案情的真相,这一切,都和陇地有关。”李檄收起了玩笑之态,郑重道:“诺诺,朕此行需要你。”
姜诺沉默。
不止是李檄需要她,她也需要真相。
需要父亲当年案件的真相。
唯有去边境一趟,才能知晓究竟有何事。
想查真相,当然和皇帝同去更好。
但……姜诺心中一动,若答应和李檄一起去陇地,他大约会误会自己已想和他重修旧好吧。
从京城到陇地,少说也要月余,这一月之间,朝夕相处……
她忽然觉得,没有底气能把握自己的心……
这些时日,她常常做梦。
梦里,李檄仍一如过往,牵着她的手,笑着亲她的眼角。
她会从梦中惊醒,但无法否认,在梦中,那些伤似乎渐渐不见,唯有李檄的眼眸,体温,笑容……闪回在自己心间……
她清醒地察觉到了自己的动摇。
以及,她想向他靠近的本心。
这些时日,姜诺一直在酝酿着要离开京城,但她不知如何说,或者要不要说……
但这个瞬间,姜诺知晓,如果不说,也许以后更说不出口。
说出来,也许反而能推她一把,让她继续有勇气和他泾渭分明。
姜诺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可以和陛下一同去陇地,但……我不会再和陛下回京城了……”
看着李檄顿时僵硬的眼神,姜诺忙移开眸光,握紧掌心深吸一口气道:“我在京城也这么多年了,我……我想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她尽量说得漫不经心,李檄却眼眸一震,伸手将她的下巴抬起,一瞬间,二人四目相对。
李檄垂下眼帘,望着姜诺道:“天地辽阔,你想去别的地方看看自然好,但你的家在京城,别忘了回家。”
姜诺唇角动了动。
京城……真的是她的家吗……
但她在京城,又有何家人呢?
姜家的宅子在京城,但她在京城,并无可留恋的人……
这一瞬,李檄仿佛是听懂了姜诺未曾出口的话,眸光渐渐黯淡。
他已经……并非诺诺所惦念的家人了吗?
“陛下,齐大人在殿外等候多时,说是有要事向您禀告。”
李檄挑眉,齐岁柏竟会在此时来?他飞速扫了姜诺一眼,淡淡道:“让他进来。”
他倒是要看看,齐岁柏在他面前能说什么。
姜诺立刻道:“陛下接见外臣,臣女先退下。”
李檄唇角微翘,听姜诺把齐岁柏说成外臣,他自然开怀。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姜诺如此急匆匆退下,是否是担心齐岁柏看到她入宫,和他独处一室呢?
李檄面色阴晴不定,齐岁柏却已进殿,朗声道:“拜见陛下,臣此次前来,是向陛下禀告节度使章达已事,章达在陇地多年,据臣所知,太皇太后曾多次派出亲信太监前去陇地,和此人见面,臣听说边境生乱,怀疑此事和章达有关。”
“你倒是有心。”
“臣还有一事,章达所给,臣这次,也是想调查,以慰家人之心。”
齐岁柏说的是家人,李檄却听成佳人。
他已经下定决心不以权势压人,但此人却也有几分怒火,正想申斥,却有宫女从屏风后走出。
宫女对李檄轻声道:“姑娘有话,想和这位大人说,还请陛下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