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破局“既知疼痛,便不该用这种蠢办法……
楚裕言到时,侍女正端着一盆被染的通红的血水出来。
清羽嗅到血气,一阵心惊肉跳。迅速上前拦住那名侍女,问:如何了?”
那侍女见是楚裕言,就要行礼。还未来得及出声,楚裕言已大步朝屋内走去。
守在外头的人见状连忙去拦,“殿下,去不得。当心沾了血气!”
楚裕言凛着目光瞥了一眼清羽。
清羽收到眼神,同一尊大佛般往那帮人面前一拦,一行人顿时动作不得。
千镜滢正在床上躺尸,忽觉一阵光影摇曳。她好奇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乜着眼往外面瞥去,看清来人,视线瞬间僵住。
好在楚裕言正和太医交谈。没空理他。
她双眼连忙一闭。躺在床上装死。
便听外面隐隐传来人声。
“太子妃这一
刀。避开了要害,有惊无险。好在阻拦及时,伤口不深。只是失血过多,眼下才会昏迷不醒。”
“孤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朝颜站在床边,正把托盘放下,拿起药瓶,看样子是要处理伤口。她听到是楚裕言的声音,欠身行礼。楚裕言看她一眼,意思很明显,你可以走了。
主仆连心,朝颜也只有一开始见千镜滢倒在血泊里。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待冷静下来,已经隐隐察觉出出自家小姐的用意。
等到真正确定。是在她扶着自家小姐回房的路上,小姐轻轻捏了捏她的手。那是安抚的意思。
眼下这个情形他自然无法发现留自家小姐和太子殿下单独待在一起。
若是不甚暴露,是欺君死罪。就算楚裕言不计较,小姐先前的布局,也会功亏一篑。
“殿下恕罪,我家小姐如今昏迷还需要静养。”
楚裕言看她,语气生寒,“下去。”
朝阳浑身一颤,面色有些发白。又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小心先连出去。临走前还不忘补了一句。“奴婢就在屋外。您有事吩咐。”
千镜滢知是楚裕言来,躺在床上,大气不敢喘。
楚裕言掀开帷幔,见床上人一把青丝随意地铺散在枕畔,羽扇般的眼睫时不时颤动两下。
屋内烧了碳,并不冷。千镜滢没盖被子。
他上前,只见她雪白的衣襟沾了血迹。他将她领口解开,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
他手指有些凉,碰到千镜滢的一瞬间,她没忍住瑟缩了一下。
楚裕言睇了一眼千镜滢,见她面色如常,自以为掩饰的很好。楚裕言懒得拆穿。只是将瓷瓶打开,熟练得将里面的药粉倒在伤口上。
药粉刚撒到伤口上,他早有预料似的抬起目光,见千镜滢似是终于忍不了了。睁着眼睛看她,做出一副刚醒的样子,“你怎么在这?”
她唇间并无多少血色。
楚裕言没理她,他伸手拿起托盘里的纱布,又托起她手臂,一点点缠在伤处。
伤口还渗着血,先前那股疼痛到了最后变得有些麻木,千镜滢注意还停留在楚裕言为何会来这件事上,不防这一下,眉头都拧在了一起。
楚裕言忍住没看她,语气透着僵硬,“既知疼痛,便不该用这种蠢办法。”
她倒觉得这办法机智极了。“阿父久病不起,宫里那帮人又指望不上。我也是没办法,嘶……”
千镜滢看了楚裕言一眼,见他面色淡淡,好似没听到般,心一凉,想着他大底是没伺候过人,连忙垂死挣扎着要叫朝颜来。
楚裕言把人摁回去,语气透着生硬,“别动。”
他动作放轻了些,尽量没摁到伤处。千镜滢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心安理得的躺在床上,让人伺候。
楚裕言缠完绷带,见她面上没有多少血色,将手中东西放下,站起身。
千镜滢松了一口气,就在她以为这种大佛就要走了的时候。
楚裕言又折了回来,手里多了杯水。
千镜滢试着起身,想到什么又躺了回去。楚裕言看她,她也看他,二人互相瞪了一阵,最后还是楚裕言一只手将人揽托住,将茶盏递到她唇边。
茶水是温的,将喉咙里那阵干疼化开了些。千镜滢眸光微动,眨了眨眼睛,落下两滴泪来,泪珠顺着面靥滑下。
楚裕言目光微怔,一抬目光,触到她泛红的眼眶。
“什么办法都试过了,为何阿父迟迟不见好转?”
千镜滢又逼出一点泪意。已有一只帕子伸来替他将脸上的泪痕拭去。她怔了一下,一时忘了动作,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再哭。
却听那头道:“太医已看过,侯爷如今手指已勉强能动。若能按这个恢复速度,要想痊愈,不会太久。”
“果真?”
“你若不信,可自己去问。”
千镜滢觑了一眼他面色,点点头。她似是没料到楚裕言会安慰她。
又低下头,声音里仍有些哽咽,“究竟是何人如此歹毒,想要害阿父?”
楚裕言将茶盏放到床边的那只梅花小几上,“你若是想尽快痊愈,这几日便安生些,别再造作。”
千镜滢一时摸不准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嗯”了一声。
楚裕言见她如此,该交代的也都交代过,起身离开。
他前脚刚走,朝颜蹑手蹑脚的进来。主仆二人对视,朝颜不确定人有没有走远,一时不敢说话只拿起药,准备继续帮他把药换下来。
却听床上的人蔫蔫的,摆了摆手,“不用了,已经换过了。”
朝颜连忙帮千镜滢把手放下,急破了音,“伤口要扯开啦!”
她确定千镜滢没再动弹,正要打开瓷瓶,发现千镜滢伤口已包扎完整。她捏着瓶塞的手一僵,想起千镜滢说了什么,瞪大了眼睛。又问:他信了吗?
千镜滢道:“好歹是货真价实的伤口摆在那里,由不得不信。我猜他来大概是试探我来的。”
朝颜脸都吓白了,劫后余生道:“这几日,当真是惊险极了。”
“可惜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毒手。”
*
“陛下不好了。”
皇帝手里拿着奏折,听到声音,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
来喜问:“何事惊慌?”
“今早太子妃见侯爷迟迟不醒,一时心急。听说能用刺激法让侯爷恢复,便拿刀刺伤自己。如今正失血过多,昏迷不醒。”
皇帝眉心微蹙。“太医瞧过没有?”
“瞧是瞧了,只是失血过多。怕是一时片刻,很难醒来。”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这…”来喜觑了一眼帝王面色,静等帝王开口。
正逢一阵风卷过,将窗户破开,吹的壁上的烛火猛的一晃,来喜面色有些惶恐:“奴婢去把窗合上。”
皇帝出声,“传太傅过来。”
夜色渐行。梁建安身上裹着一件青色的鹤氅。步入大殿,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热气。
梁建安拱手行礼。皇帝让人看坐,“近日来有一件事困扰朕许久,是以才不得不深夜唤太傅前来解惑。”
“陛下说的可是侯爷染病一事?”
皇帝点点头,“朕想听听太傅的意思。”
“臣一时不知,侯爷病情究竟如何?”
皇帝意味不明,笑了声:“去了的太医皆道,侯爷脉象与常人无异。”
“这帮人扯谎了。”
皇帝身子稍稍前倾,“如何扯谎?”
却不想梁鉴安玩笑道:“侯爷这些年在边疆积劳成疾,就算此次未病倒,倒也不会与常人无异。”
皇帝虚虚点了点他,“都到这个时候,太傅还有功夫与朕玩笑。”
他话落,忽然顿住,显然意识到其中关窍。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骗朕的?”
“微臣并无此意,欺君乃是死罪。只是太医们去了,看不出是何病,又恐上面怪罪,慌乱之余,难保不会误判。”
皇帝忽的笑了,“没想到朕的猜忌,连那帮庸医都有所察觉。”
他先前还笑着的面色,忽而一瞬间转阴,“依太傅看,此事会是何人所为?”
“一是战事和平下,被触及利益者。二是与定远后这些年有冲突者。这个人既提前了解太子妃要回家省亲,又能提前做好部署,让人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皇帝双目眯起,心中已有答案,“可惜找不到证据。这帮人是借刀杀人,可怜朕险些成了那刀。”
“陛下,依臣所见,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弄清侯爷的病。”
“那边再让胡安仁去一趟。”
胡安仁是太医院院使,整个太医院也找不到第二个人医术比他高明了。
“陛下,臣有一言。”
皇帝微微颔首,“太傅但说无妨。”
“下毒引得陛下猜忌只是第一步,但这显然不足以达成目的。只有让他们发现此计能成,方会有第二步动作。如今只是试探。”
皇帝盯着殿上藻井,漆黑的洞中,雕的是双龙戏珠,一派死寂。
“太傅的意思是是要证假意猜忌,实则暗中留意。
“陛下圣明。”
“
那便再派御医过去,不管能否看出问题,对外都说看不出。”皇帝揉了揉额心,“但若是要调查,太傅以为派谁去合适。”
“若要另找个人过去,难保不会打草惊蛇。太子眼下正在宫外,或可前往。”
“那便派人暗中提点一句。”
*
千镜滢在病床躺了良日,感觉身子也恢复了大半。宫里也派的女太医前来诊断病情。
从那日之后,凌歌每日盯着她换药。千镜滢本想让伤口好的慢一些,几次后见未能得逞,只得作罢。眼见伤口已经结痂,千镜滢知晓没什么装下去的必要,也只是让自己看得虚弱一些。
那日关元英前脚刚走。千镜滢百无聊赖躺在床上,剥着一只琵琶。果肉绽开,流出清甜的汁水。千镜滢吃完一个擦了擦手。听到脚步声。她下意识收了动作,盯着帷幔发呆。
外面那道帘子被掀开,一道修长的人影投了上来,一同来的还有一名女太医。千镜滢见是楚裕言,就要下床行礼。楚裕言难得的没有打断她。千镜滢只得撑着床下地,摇摇欲坠福身,“殿下万安。”
她做完一切,悄悄抬眼,见楚裕言看着自己,不知在想什么。
便听那头道:“今夜是元宵最后一日。”
大晟元宵有五日。
千镜滢以为楚裕言是要他回去,她刚坐下,由着太医给她看伤,还未来得及找借口,却不想那头道:“可想去赏灯?”
千镜滢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鉴心湖畔有灯会,一年一度。”
“殿下想去赏灯?”事出反常必有妖,千镜滢心中警铃大作,“妾身身体未愈,怕是不能作陪。”
楚裕言忍了忍。
最后还是身边的太医恭恭敬敬劝道:“太子妃如今这样,整日在房中无益,不如出去,也能散一散病气。”
千镜滢目光亮了亮,面上依旧是不见悲喜的样子,只小幅度的颔了颔首,“那便听你的吧。”
第52章 元宵通身彻骨,本该都是他的痕迹……
二人换了衣裳,身边只留三名侍从随侍。千镜滢今日扮了男装,二人走在路上。街上的人看到,只当是大户人家的两位公子出门赏灯。
长街十里,檐下风灯相系,如银花雪浪。晚间的风夹着一丝烟火气,前调是咸香,滚着淡淡的馄饨面皮味,还掺了一丝灯笼上的亮,又走几步,飘来一股淡淡的胭脂香,是姑娘们手里的兔子灯。耳边是语笑喧嗔。
楚裕言听边上的人“哗”得一下开了折扇,悠哉游哉地扇着,动作行云流水,自有一派风流倜傥。
“你倒是熟练。”
千镜滢当楚裕言在夸她,摆摆手,“扮得多了,便熟练了。”
楚裕言觉得心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翻搅,像是一缸掺了石头的醋汁,堵在心头,泛着酸。
“你过去同”
他收回视线,没再问下去。
“什么?”千镜滢扭头,见楚裕言话说一半,突然停住,又问了一句:“你要说什么?”
楚裕言拉过她的手,“无事。”
既然过去了,何必再提。毕竟她已经忘了,他不该给她机会想起来。
千镜滢不明所以看他一眼,又轻轻挣了两下,趁着这个功夫,她环顾一眼四周,果真已有不少异样的目光看了过来。”她小声,“我们这样让人看到,会不会让人觉得很奇怪?”
楚裕言也意识到了,却并未把手松开,“若是走散,我不会去寻你。”
“我认路。”千镜滢有些受不了了,拿扇子遮了遮面,压低了声音,“这样,我抓你袖子,行不行?”
楚裕言看她,许是觉得新奇,松了手。千镜滢感觉到身边的人松开,便没再管。
本想着这件事算是掀过去了,却不想没走出两步,面前露出一截秋波色的衣袖。
千镜滢继续脸不红心不跳地讨价还价,“不会走丢的,我以前经常”
她话未说完,手上一凉,一只手将她抓住。
千镜滢:……
“其实拉袖子也不是不行。”
“真的,求求你,拉袖子吧,这样太奇怪了!”
千镜滢想,估计是因为自己一再反复,楚裕言已经懒得理她了。
二人这么走了一路,千镜滢对四周那些目光开始变得麻木。所幸今日灯会,街上人来人往,注意到这边的人不算太多。
便见摊前灯火璀璨,摊上悬着提花绢纸各色花灯,随风摇曳,如红鲤翻波。
千镜滢对这些东西毫无抵抗力,视线已经被吸了过去。又忽然想起今天没带银子,最后别开眼睛,没再去看。
楚裕言注意到身侧的人情绪变化,问:“想要?”
千镜滢听到这一声,简直是意外之喜。她眨眨眼睛:“可以吗?”
他牵着她过去,千镜滢窜到摊位前,看了许久,最后指着一只兔子灯,“那就这个吧。”
那只兔子灯是用纸绢糊的面,以竹作骨。上面画了花鸟图案,又有一只喜鹊蹲在梅花枝头。兔子耳朵用毛白茸茸的糊了一圈。灯下坠着只穗子,是莲花的样子。
楚裕言目光沉了下来,语气有些凉飕飕的,“换一只。”
千镜滢指着灯笼的手一僵,收回问:“为什么?”
“丑。”
“哪里丑?”千镜滢语气不满,“我用又不是你用?”
楚裕言回视她,未理会她的不悦,也没有要争论的意思,只轻飘飘扔来三个字“我出钱。”
千镜滢险些气的跳脚,心道自己当初气楚裕言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今天。
果真是天道轮回。
千镜滢微笑:“那不知殿……你觉得,哪只好看呀?”
楚裕言伸手拿起只灯笼,千镜滢有些好奇,定睛一看,见那是只狐狸,通体是粉橙色的,闭眼蜷卧,头压在尾巴上,眉心点了只花钿,头上还带了只花圈。
千镜滢见这只灯笼长得也算精细可爱,点点头,“行吧。”
楚裕言把灯笼递给她,千镜滢拿到东西,没了脾气,又道了谢。
楚裕言见她拿着灯笼晃了一路,眼睛里止不住是笑意。
一个灯笼而已,哪里值得她高兴成这样?
二人走到一处酒楼前,楚裕言突然停下。千镜滢不明所以,抬头看了眼匾额,正见上面大大挂着“醉仙阁”三字。
这才意识到这哪里是什么酒楼,分明是花楼。
只停下一会儿的功夫,已有人上前来招呼二人进去。千镜滢笑着要回绝,手上传来力道。是楚裕言牵着她进去。
千镜滢瞪大了眼,“你知道那里面是干嘛的吗?”
楚裕言看她,似笑非笑,“你知道?”
千镜滢没听出他话里的意味,刚要开口,看了眼四周,压低了声音,咬耳朵道:“肯定啊。”
她把人往回拉,却不想楚裕言纹丝不动。
空气里的胭脂气混着甜香,在灯光下搅得愈发浓烈,耳边琵琶声未停。檐角垂着鲛绡纱帐,随风轻晃,分不清是铃声还是笑声。
千镜滢转头,看了一眼楚裕言,见他神色如常,似是一开始便知来的是什么地方。她稍稍冷静下来。
今日楚裕言突然主动提出要带她看灯,本就奇怪。如今又往这样的地方跑,她倒不是怀疑楚裕言真的是来睡觉的,毕竟谁人不知他出了名洁身自好清心寡欲?
那便是有事要办了。
千镜滢愈发好奇,刚想开口问,便听一道瓷器碎裂的声音打断了丝竹声。
千镜滢还未缓过神,便见一妇人一脚踩在几案上,“好本事,你说你出门采买,几日不见人影,老娘就意识到不对了,一路跟着,没想到你往勾栏院里来了!”
“来醉仙阁采买,
你买什么,买姑娘吗?!”
那妇人嗓门响天震地,先前喧闹的楼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屏着呼吸看这对夫妻吵架。
男人先前酒意上头,怀里抱着个美人,而后怀里一空,温香美玉长了脚跑了,正不满地嘟囔了一声。被那惊雷似的声音一炸,半晌不敢说话。
楼里的妈妈这种阵势见得多了,就要上来劝。那头妇人已扯着那男子的耳朵把人揪了出去。
四周当即哀嚎声一片。
千镜滢看得目瞪口呆,又不平道:“这种人,拿了钱自己一个人偷偷出来寻欢作乐,有好事只紧着自己。是我我也生气。”
楚裕言未防她会这样想,“你可知并非如此?”
“什么?”
他心绪有些复杂,“若是心意相通,喜爱一人,自然无法与人分享。”
便是想要时时放在身边,不许任何人惦记。喜怒哀惧只能对着自己。
便像是琢玉,通身彻骨,本该都是他的痕迹。
“你未想过这个问题吗?”
千镜滢眼睛微微瞪大了些,她倒从未听人说起,好奇问:“为什么?”
“问你的心。”
“我的心?”千镜滢想了想,“幼时阿娘寄了一只鎏金香球给我,精细漂亮,我爱不释手,吃饭睡觉都要带着。可若是朝颜想要,我会给她。喜爱一个东西,不也可以分享吗?”
楚裕言睨了她一眼,“是因你喜欢朝颜甚过香球,你吃饭睡觉都带着,是想时时看见,若是这时来了个人想要夺走它,你会不舍吗?”
千镜滢瞪大了眼,“非亲非故他凭什么要夺我的东西?”
楚裕言拽了拽她的手,“会吗?”
千镜滢点头,“会。”她忽得一笑,“我好像有点懂了。”
“人人皆有私情,想要占有一个东西并没有什么。你的便是你的,若是有一日有人逼你拱手相让,你也无需因为那份不愿而愧疚。”
楼中一切动作并未因为先前的插曲停止,短暂的安静片刻后,喧闹声又起。妈妈让人收拾好了残局,有几名姑娘扭着腰肢缠了上来。
千镜滢幸灾乐祸看了楚裕言一眼,却见那几位姑娘看清他的脸,动作俱是一顿,在距二人不到一米处停下,旋即笑道:“杨公子是吧,妈妈都和我们说了,公子们楼上请。”
千镜滢压下心底疑惑,跟着一行人上去。房内只留了位琵琶女,又有一姑娘上来给二人倒茶。千镜滢想开口问,却见那姑娘倒完了茶,又往楚裕言唇边送。
媚眼如丝,秋波暗转。
千镜滢忍不住看楚裕言反应,却见楚裕言坐着未动,杯盏遮住了他的唇,只留一双眉眼,生了寒意,如冰锥般直直扫了过来。那姑娘的手似是颤了一下,茶水溢出,落在几案上。她忙低着头去擦,千镜滢离得近,看到她泛白的脸,忙捏着喉咙道:“没事,我自己来就行。”
她还没忘记自己如今是个什么装扮。
那姑娘抬起目光看了千镜滢一眼,小声应了句“是”,端着托盘出去。
千镜滢心里有些讶异,以往和楚裕言有肢体接触时,倒未见他如此。
是因为是夫妻?
她觉得楚裕言这个人,若是有什么动机,大都出自于规则。
她有问题,便直接问:“你既然不喜欢肢体触碰,为什么还要耐着性子拉着我一路?”
楚裕言睇她,未接话。千镜滢心中疑惑更甚,她记得当初在马车上醉酒调戏他,倒也未见他如此。当然此事尴尬,她自然不会直接问出来。
人家当时没计较,万一现在又计较了,她这么提出来,岂不是亏大发?
她急急转移了话题,“你说带我看灯,怎么来这?”
楚裕言伸手替她将缠在冠上的几缕发丝解下,“不是说想抓人?”
抓人?千镜滢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她先是一喜,“你有办法?”
她又起了些疑虑,“那你先前为什么不说?”
她话落,猛的耳畔一声轰鸣响彻天地。千镜滢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带的浑身一颤。紧接着脚步声和尖叫声传来,使得脚下的木板剧颤。
第53章 表兄“怎么坐在这说话,不冷吗?”……
她确定声音是从窗外传来的,一推窗,便见地面一片混乱。往湖心看去,几只木屑连着火光烧浮在水面。
千镜滢看向楚裕言,“是花船炸了,谁在上面?”
“北狄使臣。”
今日是元宵,宫中设了宴,使臣在外稍做调整。便有鸿胪寺官员带着人游船招待。
千镜滢怔了怔,“所以你一直知道,提前部署,就是为了引蛇出洞?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害我担心那么多天?”
“是怕我会说漏嘴?”
她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楚裕言只说了一句,“我若说会帮你,你不会信。”
“我当然”千镜滢顿住,她低了低头,她确实不会信。
楚裕言见她这般,未多做解释,只道:“东宫一体,你我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千镜滢心念微动。她见楚裕言站起身,又问:“现在去哪”
房门推开,千镜滢一步刚跨出去,眼皮忽得一跳。
余光瞥见寒光一闪,是一小厮手持匕首,朝二人刺来。千镜滢反应极快,连忙把楚裕言扯开,便听刀刃“铛”得一声碰撞。
先前潜伏在暗处的侍卫迅速出手。
千镜滢觉得其中一人有些眼熟,便听那人道:“这里交给属下!”
她反应过来,这人是牧风。
楚裕言带着她顺着楼梯下去,千镜滢问:“你是一早知道,所以在这里埋伏?”
“此处离鉴心湖近,鱼龙混杂,这人潜伏在暗处,观察湖畔一举一动。眼下见事情暴露,自知难以脱身,不如铤而走险,挟持我。”
“妙!”
楚裕言微微侧目,见她站在原地,眸里亮着光。他伸手将她牵过,带着人往外走。便听身后砰得一声响。
先前那小厮从阁楼跳下,借着栏杆缓冲,又跌到几案上。
千镜滢下意识转头,身侧一阵风掠过,那男子朝外走去。千镜滢目光一凛,脱开楚裕言那只手,追了上去。她一把扯住那人手臂。
那小厮右肩受了伤,伤口淌着血,衣服被血水染得鲜红一片。他看向千镜滢,眼里俱是血丝,声音从喉咙中挤出。“找死。”
他大喝一声,手中匕首刺来,千镜滢避开刀锋,与此同时抬腿扫向他手臂,他手臂一麻,匕首坠地,被千镜滢回身踹离数丈。
那人弃了兵刃,不欲缠斗,转身要逃。千镜滢迅速追上,却在要靠近的一瞬间,一根银针泛着寒芒直逼而来。她心下一惊,所幸一道力道伸来将她扯开。
千镜滢一转头,见是楚裕言。她定了定神,注意到他肩膀渗出的血迹,她瞪大眼睛,“你受伤了?!”
身后援兵已至。
楚裕言咬牙切齿看她,“你跑什么?”
“我看人要跑了,才去追。”她语气都弱了几分,“连累你了。”
“这种事,自有人去做。你又何必以身犯险?”
千镜滢心里觉得愧疚,没有同他争执,只点点头,“知道了。”
二人回到府中,千镜滢一进门,朝颜欢天喜地来报,“先前宫里派了御医来看,老爷如今已经行动自如了,除了端水有些费劲,几乎与先前无异!”
“表少爷得知老爷生病,特地过来,眼下正在前厅候着。要奴婢说表少爷真真是侯府的福星!”
她与关季安虽有许多年没遇见,但儿时还算亲近。
千镜滢想到阿父身体好转心中一喜,又压住心绪,“你让表兄今夜稍待片刻,我明日再去见他,我如今这边有些事。”
朝颜点点头,这才瞥见楚裕言衣袖上的血迹,她面色一白,险些惊呼出声,“奴婢去叫太医。”
千镜滢扶着人到房里坐下,等御医过来,心里半是忧心
半是愧疚,问:“如何?”
“无妨,只是……”那太医话到嘴边,感觉到旁边一道视线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他愣了愣,莫名的会意到什么,“只是针上涂了毒,但所幸不是致命的毒。但只怕还是需要休养几日。”
他原本想说的是,针上涂了软筋散,所幸不是剧毒,话到嘴边堪堪折了个弯。
千镜滢听是毒,吓了一跳,“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吗?”
“若是好好休养,应当无碍。”
千镜滢松了一口气,又看了楚裕言一眼,心里愧疚更甚,“若是需要什么药我让人去拿。”
“是。”
御医写了张方子,上面大多是调理气血的药。
千镜滢目送着人离开,又倒了杯温水给楚裕言,“今日谢谢你。”
他轻轻捏住她手腕,“怎么谢?”
千镜滢想了想,“我先前听绾明说你不爱吃甜的,那你如今受了伤,我煲汤给你?以前我受伤,阿娘都是煲汤给我。”
“我煲的鱼汤可好喝了。”她话落又想起,宫里御厨手艺哪个不比她好?她突然觉得有些拿不出手,又说,“或者你可以提。”
“可以。”
千镜滢不防楚裕言会应下,愣了片刻,朝他弯了弯眼睛,“好。”
她又念着家里面的事,朝他道:“你今日先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她前脚离开,清羽甫一进门,便听床上凉飕飕飘来一句,“她何时有了个表兄?”
清羽回想了一阵,“是太子妃有个舅舅在永泰任县丞,那县丞有个长子,叫关季安。”
楚裕言轻轻抬了抬眼,“他们见过?”
清羽心道:您这是说的哪的话?人家是表兄妹自然见过。
“回殿下,应当是太子妃幼时高热起过疹子,永泰有个大夫,治疗此病急厉害,太子妃便随老爷夫人到永泰小住了半年,大体是那时接触过。”
楚裕言扫了眼窗外,“不过半年而已。”
清羽低着头没说话。
天色渐亮,墙头几株迎春花,在日光下探出脑袋来,黄色的小花轻轻摇曳,随风漫着淡淡的香。
院中染了几分烟火气,一只梅花式洋漆矮几后,面对面坐着两道身影。
少女裹着一领退红色的斗篷,正坐在炉子旁取火。她对面坐着个男子,窃蓝色的锦袍,身形有些清瘦。他将一只烤好的橘子剥好,递给了过来。
千镜滢道了声谢。
关季安笑道:“世事无常,臣与您多年未见,如今再见,您竟已是太子妃了。”
千镜滢剥了瓣橘子咽下去,“是啊,本宫也没想到。”
“殿下如今过的可还高兴。”
“倒也没什么不高兴的,表兄准备在这里待几日?本宫安排让人带表兄出去,体验体验这京城的风土人情,可好?只是可惜表兄来的不巧,元宵刚过,否则该是更热闹几分。”
关季安笑着摇摇头,“若太子妃不嫌弃,得了空也可以来永泰寻臣。”
千镜滢听着觉得别扭,几次没忍住开口,想让他还是同以前一样唤她,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表兄难得来一次,不如多住几日,正巧本宫这回也在家。永泰山高路远。本宫如今想出宫都难,怕是寻不到机会。”
关季安又倒了盏茶递给千镜滢,“阿滢尝尝,表兄泡的茶。”
千镜滢见他把称呼换了,整个人活过来了些,目光微亮,点点头接过。
关季安眉眼间不自觉染上一层笑意,“如何?”
“是老君眉,口感绵甜,还有淡淡的花果香。这些年我正惦记表兄泡的茶呢,找遍天下,怕是没有比表兄更会泡茶的人了”
“本也不是什么手艺,你喜欢便好。”
还要说什么,忽觉身侧的风有些凉,她如有所感的回过头,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千镜滢把杯盏放下,关季安已起身行礼,“微臣参加太子殿下。”
楚裕言看他一眼,“教谕不必多礼。”
关季安压下心中讶异,又听千镜滢上前问:“你身体恢复了吗?”
楚裕言抓住她的手,将人牵到身侧,“怎么坐在这说话,不冷吗?”
“好像有点。”
他不由分说牵着人要往回走,“既然冷,便回去吧。”
“可是……”千镜滢话到嘴边想起,楚裕言有伤在身,“好吧。”
她对身后的人道:“改日再叙。”
楚裕言手上微微用力,又把人往前带了两步。千镜滢微微奇怪,“殿下伤好了吗,怎么走这么快?”
楚裕言步子放慢了些,道:“既然元宵结束,便回去吧。”
千镜滢没反应过来,“回哪?”直到楚裕言看了她一眼,千镜滢反应过来。她心知自己出来的时日够多了,但难免还是不舍,“再多留一日,明日回去,行不行?”
楚裕言未置可否。
二人到了房间,楚裕言将压在最上方的书侧取下放到案上,千镜滢凑近了些,方知那是一本账册。
千镜滢有些不明所以,又听那头道:“先前本想让人教你,如今出来耽搁了两日。之前便算了,今日我得空。”
千镜滢如丧考妣,“我不会。”
“我教你。”
楚裕言稍稍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慢慢来。”
千镜滢同楚裕言用过晚膳,又跟着他学了半日理账。她学东西向来快,却心不在焉。
“府中财务支出,按四柱清册法,分类登记。旧管加新收,减去开除,即本月末结余量。”他食指轻轻点着一处,“这是账房私印。”
千镜滢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时不时点一下头。却不知神早已飞游天外。
她惦记着朝颜带回来的枣泥酥。甜糯的芯子,白色的糕面,带着淡淡的牛乳香,配着表兄泡的碧螺春,又不噎人。
她又点了下头,不防额心微痛,千镜滢吓了一跳,正见楚裕言收回手。
他声音有些清冷,却不见动怒,“在想什么?”
第54章 和亲你也会有私情吗
千镜滢朝他弯了弯眼睛,“妾身有在听呀。”
楚裕言早已习惯她这般,他玉指微曲,轻扣纸面,“有没听懂的吗?”
千镜滢抿了抿唇,她听的半懂不懂,在纸上过了一眼,问:“为什么这些数字都是大写的?笔画这么多,不是很麻烦吗?”
楚裕言道:“大写数字是为了防止有人篡改。”
千镜滢点点头。
楚裕言知她心不在此,他把书合上。
“我让你学这些,对你并无坏处。宫中事务无人管理,这些权利不在你自己手里,就会落到旁人手里。你手里拿捏的东西多了,旁人自然敬畏你。你既然念着侯爷夫人,便该懂得如何在宫中占有一席之地。”
千镜滢目光一怔,看着他,“那你是在教我,如何利用你?”
“两姓联姻,本就是休戚与共。”他话音一转,“饿了吗?”
千镜滢看了眼天色,眨眨眼睛,“有点。”
楚裕言站起身,牵过她的手。他手指是凉的,掌心却是温热,将她手裹住。
“去哪里?”
楚裕言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身侧的人晃了晃,微微侧锅头,见她对着自己笑。
“膳房。”
千镜滢道:“这么晚了,膳房早没吃的了。”
楚裕言牵着她的手,步子未停。一直临出门前,才松开。二人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左右有人见两人一齐出来,欠身行礼。
二人到了膳房,千镜滢见他朝炉灶走去,还有些不明所以,直到见他熟练地清洗碗筷,她站在一旁,脑中升起一个荒诞的猜测,“殿下……你做什么?”
楚裕言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他袖口微微卷起,露出半截精瘦的手腕,指尖沾了水,“不是饿了吗?”
千镜滢怀疑楚裕言大概是中邪了,她看着他作势是要揉
面,震惊又稀奇,“不是都说‘君子远庖厨。’殿下怎的自己动手?”
“不吃?”
天啊!当朝太子做的东西,便是粪水她也要尝尝咸淡。
千镜滢两眼放光,“吃!”
千镜滢坐在灶炉前烧着火,抬起头,便见白色的热气往上冒,玉貌昳丽,乌发红唇,又被水汽模糊去。
却依稀可见到他清冷的眉眼,染上一层烟火气。又似有一层雾,用最清冷的泉水氤氲而生,可凑近了,底下是翻涌的漩涡,将冷水卷上来,只可远观。
千镜滢脑中忽然生出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若是楚裕言赘来侯府,二人能一直这样就好了。远离宫里那些框框条条,君臣之道。也没有女官们眼睛盯着,时时告诫。
最后她还是把脑中不合时宜的想法给剔了出去,“今夜的事若是传到那二位耳朵里,少不了一顿教训。”
楚裕言将面条端出锅。千镜滢闻着香味,目光不自觉亮了几分。
面条是用晚上剩下的鸡汤做底,淋了热油,同蕈子鸡肉丝一道煮。
冒着热气,琥珀色的汤底,闻着极鲜。
她夹了一筷子,吹凉了塞进嘴里,两只眼都弯了起来,心道:当真灶头锅下死,做鬼也风流。
楚裕言看出她在想什么,道:“母后要训斥,祸不到你身上。”
千镜滢已经听不进他在说什么了,“好好吃!”
楚裕言见小狐狸腮帮子鼓鼓的,两只眼睛弯成了一条缝,吃得津津有味,眼睛里半分戒备也无。
千镜滢风卷残云了大半碗,又问:“你还会做饭呢?”
楚裕言轻轻“嗯”了一声。
千镜滢吃完,正要起身,一只手拉住她。千镜滢回过头,觉得唇角有些痒。
她唇角染了油渍,楚裕言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一点一点,轻轻擦拭着。
他身子前倾着,二人离近了,千镜滢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羽睫,眼尾的那颗小痣。
他忽然抬起目光,双目对视,千镜滢脸一热,率先错开了目光,面前的人收回手。她下意识看向那方浅云的锦帕,上面沾了一抹淡淡的红。
是少女的唇脂。
走出膳房,铺面而来的是冰冷的风,把膳房内带出来的烟火气吹散了。
天气转凉,千镜滢估摸着要下雪了。她悄悄瞥了眼身侧的人,见楚裕言仪态如常,仿佛感觉不到冷一般。
千镜滢忍不住调戏他,她头正身直,小声搭话,“殿下以前给旁人下过厨吗?”
楚裕言微微侧目,见她两颊通红,“无。”
“那殿下只给我一个人做过饭?我是特别的那个?”
本以为楚裕言会否认,却不想他将她拉近了些,拢了拢她身上那领兔毛披风,“你自己感觉不到吗?”
千镜滢目光怔住,直愣愣看着他,楚裕言目光不闪不避,正和她对上。
风停了。天空飘下几点雪来,落在人肩上,沾了温度,又化开。
千镜滢没忍住,问:“殿下,你也会有私情吗?”
“人皆有私。”
“哦。”千镜滢收回视线,她觉得自己心跳得有些快。
楚裕言道:“下雪了,回去吧。”
第二日是个晴天,清早,一行人动身回去。
临行前,关元英抓着千镜滢的手,“既然回去了,便别想着家里,好好过。”
千镜滢点点头,千门山也道:“我乖女儿懂事了,来日阿父请了恩典,一月许入宫看你一次。”
“好。你们保重身子。”
千镜滢上了车舆,悄悄将帘子掀开一条缝,往后张望。被千门山发现,瞪了一眼。千镜滢连忙将帘放下。
千镜滢回去,第二日入宫见驾谢恩,回奏归省之事。皇帝又赐下一些人参灵芝,彩缎金银。叮嘱了几句,放人回去。
她途中恰巧碰上楚裕言。
楚裕言将那里鹤氅从朝颜手里接过,替千镜滢披上。千镜滢弯了弯眉眼,“你怎么来了?”
“顺路。”
等到离得远了,千镜滢终于问:“下毒和爆炸的事,父皇准备怎么处置?”
楚裕言伸手替她理下额前碎发,“冯家垄断盐铁、漕运等经济命脉,父皇忌惮着,并不好下手,只能敲山震虎。”
千镜滢道:“我说父皇今日怎么赐下一堆东西,心里便有不祥的预感。”
原来是在安抚。
她又问:“不只是这个原因?”
楚裕言没说话。
千镜滢心中猜测又证实了几分,至少外戚和皇帝利益一致,都希望楚裕言上位。皇帝仍忌惮着定远侯府,不愿这么快失去牵制的工具。
她能理解,但还是觉得心寒。
她抿了抿唇,问楚裕言,“那你呢?你怎么想?”
“此事父皇处置不了他们,便只能把事情压下,往户部派人分权。但使臣不会善罢甘休,既然是灯笼爆炸,总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朝中也不乏守正不阿之臣,愿意出头。”
有人提出来,皇帝自然好办许多。
千镜滢抬头看他,“不明白。”
楚裕言牵着她的手,“看着便是。”
暮色四合,天星如灯。
夜宴间,觥筹交错,笙箫杂沓。
竺嵇道:“陛下,此次我等前来贵国,诚心与贵国商讨两国安定之事,愿与贵国睦邻友好。奈何途中遭遇一件大事,让我等怀疑贵国的诚意。”
皇帝故作不知,“哦?竟有这样的事?使臣但说无妨。”
“我等昨日乘坐你们大晟的花船,却不想船到了水心,突然爆炸,我们的一个伙伴,不幸死在爆炸中,两人至今重伤未醒。”
“此事朕也略有耳闻。此次意外,使臣受惊了。朕已命人彻查始末,严惩制灯者,厚赐药石金帛以安伤者。朕希望永敦邦交,不负贵国睦谊。”
束旌道:“意外?我等看却是未必。”他朝旁边看了一眼,一名随侍从衣襟中掏出一物,离得近了,便可看清,那是灯笼的烛芯。
“爆炸后,我等又翻阅现场,发现此物。这是导致爆炸的灯笼,里面放了硫磺。”
皇帝神色不变,朝台下看了一眼,已有人上前接过。
“此事,朕会给使臣一个交代。”
*
“小姐,您听说了吗?户部尚书给罢官了。”
先前那只狐狸灯,今日已不会亮了。千镜滢正把它收到箱子里,同阿娘送的那只鎏金香球放在一起。她点点头,“可惜没死。”
“只是奴婢听说,使臣有意和亲。”
千镜滢动作顿住,“和亲?和谁?”
朝颜忧心道:“明安公主是皇后嫡女,和亲这件事上,本是义不容辞的。”
千镜滢冷嗤,“我阿父在外征战,此次大败北狄。一帮丧家之犬,我们倒也未必就怕了这帮人。若不是出了刺杀的事,哪有他们开口的机会?他们也配。”
“圣上同意了吗?”
朝颜摇摇头,“此事应当还在商讨。”
千镜滢一时沉默着不说话,傍晚的时候他去找了一趟楚裕言。
她到时,楚裕言正在处理公务。她一路进来,也没人拦她。以往没注意到的细节,今日竟意外的注意到了。千镜滢心念微动,把手里鱼汤放下。
楚裕言抬起头,千镜滢行完礼过去,“先前答应过你的。”
“有事找我?”
千镜滢被问的有些心虚,“你是如何得知。”她伸手比划了一下,“就是一件小事。”
“这么冷的天,你若不是有事,不会亲自跑来。”
千镜滢轻车熟路到他身侧坐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听说绾明要和亲。来问一下。”
“此事尚在商讨,还未定下来。”
“我阿父在外征战,不是为了到头来要牺牲一个女子的一生去换取和平的。何况此时妥协,不是示弱是什么?”
“知道了。”
千镜滢一时没摸清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眼皮一跳,“况且绾明也是你妹妹,你总不能看她往火坑里跳。两国积怨多年,她真要过去,下场如何,你总比我清楚。”
第55章 千秋你怎么这么好
眼下国库空虚,皇帝铁了心想要两国停战。这种时候,若真是昏了头,要嫁一个公主过去。
做父亲的尚且能如此无情,那楚裕言又会怎么做?
她心一沉,语气试探,“你们在犹豫什么?”
楚裕言未直接答,而是问:
“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若是不用此法,自然要找可以替代的方法,让两国利益相连,无法轻易发动战争。”千镜滢不明白楚裕言为何突然问她。她想了想,良久,她问:“若是互市呢?”
“北狄盛产皮毛、良马,我们有丝绸、瓷器,若能广开互市,不仅商贾获利,国库充盈,也能使百姓获利。”
“是个法子,明日我会提。“他将温好的茶水递来,“只是两国互市,不是一句话的事。要考虑人员往来,贸易渗透。”
千镜滢不敢去赌,“那若是不成?”
“绾明作为公主,一国利益之下,义不容辞。”
他语气凉薄的让人觉得心惊。
千镜滢双手拿着茶盏,有些喝不下去。
楚裕言看出她在担心什么,“若是此法不成,亦有旁的法子。”
“和亲并非上策。”
千镜滢点点头,“我明白了。”她语气有些低落,但也知自己不该为难他人。
“天色不早,殿下早些休息。”
离了暖阁,屋外是寒风,扑面而来,渗入骨缝。
若是以往,千镜滢就想赖在里面,一辈子不出来。如今却觉得,阁中的暖太浮,世人只见瑶台琼宇,玉髓金燎,却未见殿下枯骨堆叠,终不过镜花水月。
不如这外面的寒风来得实在,这冷她实实在在受了,却觉得心安。有一瞬间千镜滢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阿娘总说,若能把她接过去,宁愿在边关吃沙子,也不愿回京了。
使臣到底是走了,互市的建议被采纳,几经商议,皇帝又派了官员赶往边境。
因为皇后千秋宴之事,千镜滢协宫中女官里里外外接连筹办了快三个月,尤其是临近宴会那几日,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从灯笼摆放到桌椅布置,宴上菜品到宾客名单,上下里外,都要确保无一疏漏。
她前脚忙完,刚一回去,御膳房正将拟定的菜单呈上。
天杀的,她自己都还没用饭!千镜滢在心里哀嚎一声,面上却半分不显。
在外人眼里,太子妃只端坐在椅上,手里拿着菜单审阅。
那首领太监正在底下恭恭敬敬候着,忽觉一股凉意渗来,将屋外透进来的那股热意退去几分。下一瞬,身侧一道绣着蟒纹的袍角自余光掠过,他脊背直了几分,正要行礼,却被楚裕言眼神打断了动作。
头顶一道视线不冷不热扫了他一眼,魏德贤脊背微僵,忙不迭思忖自己是有何处做的不妥惹得主子不高兴。
下一瞬耳边传来一声纸页翻动,他想到什么,就要开口,却被楚裕言眼神打断。他一低头,飞快带着身后的人退了出去。
黑压压的人作潮水退散,堂内亮了几分。千镜滢如有所感的抬起头,见是楚裕言过来。她先是一愣,又侧身往外看了一眼,只见到几个匆忙的背影。
千镜滢下意识“诶”了一声,这才想起行礼,正站起身,一只手将她拖住,那头传来声音,“不必。”
千镜滢又看了眼外面,见楚裕言正拿着那本册子翻阅,问他:“你都把人叫走了,我一会事情交代给谁听?”
楚裕言把那本册子放下,“先用膳。”
千镜滢听到这三个字,来了些许精神,跟着楚裕言出去。
膳间,楚裕言见千镜滢难得的有些有气无力。她这些时日清减了许多。
楚裕言把碗筷放下。
千镜滢听到动静,明显愣了一下,也跟着把手里银箸放下。
楚裕言问:“吃不下?”
千镜滢摇摇头,又点点头,嘟囔了一声。楚裕言未听清是有点累还是有点热。
她垂着眼睫,若是有狐狸有只耳朵,此刻应当是耷拉下来了。
鬼使神差的,他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却在手将要抬起的一瞬间,克制住了。
“晚间会有女官来协助你,若是累了,用完膳便回去歇着。”
千镜滢听了这一声,目光先是一亮,又想到什么,蔫了回去,“怕是不成。”
千秋宴本是坤仪重典,懈怠不得。交给旁人,她不放心。
“不会有事。”
只四个字,却够让人心定。
楚裕言在宫里长大,这种宴会对他来说已是驾轻就熟。
千镜滢听出他话外的意思,猜到楚裕言是要替她。眼睛一亮,凑近了些,“这么好?可若是让人发现……”
楚裕言一句话打断她思虑,“不会。用膳吧。”
心里压着的事被楚裕言料理干净,千镜滢当即觉得胃口大开。楚裕言正将筷子拿起,余光见什么东西掠向盘中,不出多时,半只闷酥鲫鱼被风卷残云了个干净。
他眉眼间不自觉化开些许笑意。
*
“皇祖母。”冯宣月福身行礼。不知是否是衣裳的缘故,衬得整个人愈发消瘦。此刻垂着眼睫。
柔弱,易控。
太后招了招手,“来,月儿,到哀家身边来坐。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冯宣月摇摇头,“皇祖母身体可还安好?”
“一切都好,不必记挂。你放心,如今皇帝气头上,这些委屈都是暂时的,等风头过去。皇祖母向圣上提,封你做郡主。”
“多谢皇祖母。”
太后转了转玉扳指,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好孩子。”她轻轻拍了拍冯宣月的手,“过几日是皇后的千秋宴。时间过的真是快。上回元宵宴的事不成,哀家在一旁看着,也是着急。只是男欢女爱,强求不来。”
冯宣月红了眼眶,“月儿求皇祖母成全。”
“好孩子,委屈你了。见你伤心难过,比剜皇祖母的心还疼。可如今要向圣上请旨赐婚怕是不易。哀家也不愿见千家女得意。”
“你若执意想嫁,也不是全无办法。”
“是什么办法?只要月儿做得到,皇祖母教教月儿。”
太后压低了声音,“自古男欢女爱的事,到头来也不过同床共枕。若是再能有孕,便更好办了。只是要看,你愿不愿意。”
冯宣月面色雪白,“若是被人查出来……”
“查出来又如何?你忘了前年元宵灯宴的事了。”
“只要你愿意。皇祖母会替你安排好一切。”
冯宣月低着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手心都渗出了汗。良久,她抬起目光,“皇祖母能否容月儿再想想?”
太后收回手,“也好,这种事,确实随便不得。只是月儿还是需想好了,过了这个时候,日后若要再找机会,怕是难了。皇祖母只是希望,你不要后悔便好。”
冯宣月觉得手背上的温度骤然抽离,她点点头,眼睫轻颤,“是。”
转眼春寒渐消,柳风吹暑。
女郎们换下了厚衣,将鹤氅收置回立柜中去,转而换上苏锻襦裙裙,袖口处绕了一圈精细的绣绦。正依次入席。
千镜滢今日一身绯红的翟纹礼服,头上步摇随着动作轻颤。她跪坐在皇后身侧,执箸布菜。
皇后眉眼间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做的不错。你今日带着的手镯,是本宫送你的那只?”
千镜滢闻声,下意识看了眼腕上的玉镯,点点头,“回母后,是那只。”
“你生的白皙。这只玉镯衬你,好看。一会宴席结束,你再去本宫那挑一些。”
千镜滢心中疑惑,
又抬起目光看了皇后一眼,见她目光和蔼。
“多谢母后。”
皇后含笑点点头,转而执起酒樽,一双凤目扫过堂下,“今日家宴,诸位不必拘着。尽情宴饮便好。”
“谢皇后娘娘。”
丝竹声忽转明快,乐伎怀抱箜篌鱼贯而入。弦拨声动,伶人身着羽衣,踩着鼓点旋出。
皇后伸出银箸在盘中轻轻点了一下。千镜滢跪坐一旁侍奉,又听下面不知是谁夸了一句:“娘娘好福气,这满京谁看了太子妃,不得真心夸赞一句天姿国色,又如此知书达理,若是来日诞下麟儿,容貌自是没得说,必是极为聪慧的孩子。”
皇后看向出声的命妇,笑道:“那便借你吉言了。”
冯宣月在台下听的真切,柔弱的眉眼生出些许戾气,待一眨眼,又被隐藏得了无踪迹。
暮色渐浓,宴席散去。
琳宫绰约,灯影幢幢,桂殿宫阙坐落在漆黑的夜幕下。远处是连绵的山,天边繁星点点。
晚风吹散热意。千镜滢晚膳间需要应酬,并未用多少东西,只是象征性得动了动筷子。她心里庆幸:还好早有预料,在出门前垫了几块糕点。
楚裕言走出来,道:“回去用饭吧。”
千镜滢朝他一笑,点点头。待回过头,见一名小太监朝这边跑来。千镜滢不知怎得心头一跳。
那小太监跑近了,跪下身,“太子殿下,太子妃,太后娘娘有请。”
太后?这么晚了太后叫他们做什么?千镜滢又想:我同她很熟么?
直觉告诉她,这么晚叫人过去,准没好事。
楚裕言看她,问:“不想去?”
人都找上门来,不去是不行的。太后要叫她,躲得过今日躲不过明日。何况此次既然是叫两个人一起,应当不是冲她来的。
千镜滢摇摇头,“既然太后娘娘相邀,自然是要去的。”
楚裕言道:“你若不想去,便说身体抱恙。”
千镜滢看了一眼地上那名额头渗着汗的小太监,心道:人还在这,就这么说出来,真的好吗?
罢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何况她觉得自己倒也罢了,回头连累楚裕言担个不孝的名声,岂不是罪过?
“去吧。太后娘娘许是想见见你。”
楚裕言见她这般,也未再多问,只吩咐了几句。
二人入了慈宁宫,听前面引路饭内侍道:“两位殿下到偏殿稍待片刻,娘娘一会便到。”
千镜滢道:“多谢。”
她一踏进来,便觉得心跳飞快。
第56章 下药钻入骨髓,蠕动,嗫咬。
四周是漆黑的宫墙,几盏宫灯亮着突兀的光,在檐下静静飘着。
风里裹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檀香味,低沉,死寂。
待到了偏殿,那股气味稍稍淡去了些。壁烛悬在墙上,烛影摇红。
千镜滢闭了闭眼,有些疲惫地撑住脑袋,余光瞥见桌上的茶水。她看了一眼身侧的楚裕言,想到什么,端起那只琉璃壶,倒了小半杯,复站起身走到他身前。
“绾明的事,一直未寻得机会同殿下道声谢。进入东宫以来,殿下帮我良多。该帮的不该帮的都帮了,我心里感激。今日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青葱般的玉指端着杯盏,茶水应是温热,还浮着水汽,只是不显。
若是以往,他自是不喜动这边的茶水。
楚裕言伸手接过,道:“谢你自己便可。你若无心,旁人帮的再多也是无用功。”
千镜滢心念微动,见他轻轻呷了口茶水,亦露出笑来。她坐回位上,伸手又取了只杯,尚未动作,殿外传来内侍的声音,“太子妃殿下,太后娘娘请您过去呢。”
千镜滢眉心微蹙,只叫她?
她站起身,朝楚裕言看了一眼,楚裕言道:“让凌歌跟着,若是有事,让她来找我。”
千镜滢朝他一笑,“好。”
少女目光极亮,头上的步摇在发间轻轻晃了一下。
朝颜和凌歌跟在她身后。行至一半,千镜滢朝朝颜挥了挥手,朝颜附耳过来,听千镜滢吩咐了几句。
朝颜点点头,“奴婢现在就去。”
入了殿,那股檀香味愈发明显。但见铜鹤炉青烟袅袅,那股气味非直扑而来,而是围漫在四周,将整座金殿包裹,缠绕。
太后坐在台上,指上的护甲嵌着东珠。她轻轻抬了抬手,屏退四周。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二人和几个贴身女官。
上次的事,若说没有眼前这位的手笔,千镜滢不信。
冯兴业是山,太后才是虎。
她来的路上便已看开了。她与眼前这老太婆本就无话可说,她如今叫她过来,若非是存了心刁难,才有鬼了。
千镜滢行礼,“儿媳给太后请安。”
她跪下去的一瞬间,一股刺痛顺着膝盖骨传来。若是撩开裙摆去看,那一处应是青了。膝下的瓷砖被人做了手脚,表面不平整。若非细看,几乎看不出。
太后居高临下睨她一眼,未说话。只给自己倒了盏茶,慢慢喝着。
若非千镜滢跪下去时并未用多大力气,非得叫出来不可。她抬起目光看了那老太婆一眼,见她依旧气定神闲喝喝茶。她尚未说什么,旁边亮起一道声音,“大胆!太后跟前,岂容你东张西望?”
千镜滢也懒得在这里装什么贤良淑德,她站起身,睨了那女官一眼,“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对本宫指手画脚?”
横竖对方不会让她好过,她若是为难自己,她也未必就怕了她。阿父的事她没忘,如今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
“放肆。”上面砸下来这一句,太后看了那女官一眼,“谁许你这么和太子妃说话?”
那女官被这么一呵斥,低下头,往后退了半步,“臣知罪。”
千镜滢站着未动,等着那老太婆开始耍花招。
太后道:“你可知哀家今日叫你来,是为何?”
“儿媳不知。”
“你嫁入东宫已有许多时日,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皇嗣事关重大,总不能一直拖下去?自古夫为妻纲,你若是不行,你也该主动为太子择侧妃替你。”
千镜滢忍了忍,最后微微一笑,“自然不能拖。儿媳怎敢有负太后娘娘期望。只是儿媳实在不争气。”
太后冷笑,“倒还算有自知之明。”
千门山在边境素有威名,大概也没想到,生出的女儿是个软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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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听千镜滢话说到一半,不知怎得又扯到其它,“儿媳每次见太后娘娘,都恍惚觉得岁月格外偏心。若不是知晓太后娘娘的辈分,怕是要错认成刚及笄的贵女了。这般天人之姿,当真是集万千风华于一身,连儿媳都要自惭形秽。”
太后微微蹙眉,不知她要说什么,便听台下惊雷似的一声,“既然太后娘娘也觉得皇嗣事关重大,不如您来生如何?既然都是皇嗣,想来您……”
“砰!”
杯盏砸地,四分五裂。
“放肆!”
千镜滢一抬头,见老太婆从软榻上猛地站起,“孽障!你敢不敢当着皇上的面,把这些话再说一遍?!”
快哉,快哉。
“儿媳也是想为您分忧,却不想惹您不快,那儿媳不说便是。”
太后双目瞪起,几乎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翠微见状连忙上前替太后顺气,“娘娘息怒。”
太后盯着眼前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了!来人,太子妃言行无状,给哀家押到祠堂,好好跪诵《女诫》、《内则》”
千镜滢想到太后怕是要动粗了,她一边避开上前拿她的侍女,一边道:“儿媳自知罪该万死,但若此刻禁足思过,恐太子殿下忙于政务无人照料。”
“况且今日宴席结束,仍有事务要处理,若儿媳不在,恐乱了章程。待事情结束,儿媳愿在殿前长跪谢罪。”
“你是在威胁哀家?!”太后坐了回去,她凤目生寒,“都愣着干什么?都等着哀家亲自动手不成?”
眼看搬出这些俱是无用,这老太婆今夜气头上,执意与自
己过不去,千镜滢也没再挣扎。
却不想就在那些人要碰到她的一瞬间,一道背影晃入眼帘,千镜滢还未来得及看清,便听到“嗑嘚”一声断裂,紧接着是几声惨叫。
冲破了围绕在殿中的沉闷之气。
是凌歌。
千镜滢不知怎的,觉得眼前这幅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太后凤眸眯起,“哪来的刁奴?胆子不小。”
她还要动作,外面一道女声传来。
“臣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一双凤目冷冷盯着下面的人。
千镜滢好奇地微微侧目,见来的是一名女官。
“皇后娘娘让臣过来,请太子妃回去。今日宴席结束,皇后娘娘有些事要交代。”
来了。
千镜滢松了一口气,面上半分未显,“既然母后有急事交代,那本宫便先过去。”
二人朝太后先后行了一礼,期间千镜滢还抬眼扫了老太婆一眼。二人就这么过去。
太后坐在榻上,气得直喘气。翠微连忙递了鼻烟壶过来。
太后冷笑,“坤宁宫那位,以往不声不响的,今日倒肯为了千家女冒头。是觉得千家女有几分本事。”
“奴婢听说,此事应是和公主和亲一事有关。听说先前互市一事是太子妃提的。坤宁宫那位,应是知道了这件事。”
“倒是有趣。她不是一向把‘后宫不得干政’牢牢挂在嘴边么?”
翠微低着目光想了想,倒了杯茶水递给太后。
“此事,许是太子殿下说了什么。”
*
楚裕言见千镜滢去了许久未回,知是出事。他站起身,却觉脚下一阵绵软,他心下微惊,于此同时感受到似有什么东西钻入骨髓,蠕动,嗫咬。
这感觉再熟悉不过。
他浑身滚烫,目光却是冰冷一片。他扫了桌上那杯盏一眼,“清羽。”
殿外的人闻声,一瞬间已至身前,“殿下。”
体内那股热浪一下接一下扑上,挑动着脑中那根弦。指甲陷入皮肉,血珠溢出,顺着掌心流下。
清羽对血腥味极为敏感,一低头见是楚裕言的手,他心下一惊,“您受伤了。”
楚裕言声音是哑的,“中药了。”
清羽反应极快,立即意识到什么,“是茶水!属下带您回去!”
楚裕言尚支撑着,“先去找她。”
清羽反应过来,就如今这个情况来看,太后应该是把人扣下了。
楚裕言如今这样,清羽不敢动,“那您……”
“还没昏了头,去。”
清羽听殿下声音不对,不敢再耽搁,飞快掠了出去。
楚裕言坐在椅上,将杯盏捏碎,琉璃碎片撕破了皮肉,鲜血渗出。滴答滴答,淌在地上。
他心中默念着清静经,一遍接着一遍。
脑中翻来覆去却想着是千镜滢的身影。少女衣袖里似是藏了梨花,是清甜的味道。
让人想起她的笑颜。已经殷红的唇,雪白的颈,柔软的青丝,还有纤细的腕骨。
他本不爱吃甜,却不知为何,对她生了心思。
一道浮香夹着燥热的夜风飘来。楚裕言抬起目光,见一人款步走来。
冯宣月微微一福身,“见过殿下。”他化落后觉那头一道冰冷的视线扫了过来。本是炎夏,却让人觉得如冰锥刺骨般的冷。
“是你。”
冯宣月深吸一口气,将飞快的心跳压下去了些,“月儿不懂。”
她露出笑来,上前几步,“殿下现在一定很难受吧?何必撑着,月儿可以帮您。”
她循循善诱,“您是储君,三妻四妾,不也是天经地义么?何况月儿只求侧妃之位。”
楚裕言眼里透着杀意,“滚。”
冯宣月看出来了,楚裕言是真的想杀了她,他做的出。今日之事若是不成,等着她的只剩下绝路。
她面色发白,伸手勾上楚裕言的衣带。下一刻腕间一阵剧痛,一股寒意顺着手臂传来,她浑身一颤。剧烈的疼痛让她动弹不得,她咬紧牙关,“放……手,殿下你弄疼月儿了。”
楚裕言毫不留情将人甩开。
冯宣月因为惯性,重重摔倒在地,屈辱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
头顶砸下声音,“你没有资格同她比,她做不出这样的事。”
楚裕言此生最厌恶的,就是用人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他。
冯宣月浑身颤抖,瞪大了眼睛,她想过楚裕言或许不喜欢他。越不想他会这般绝情。
她心中发冷,从未像今日这般清醒,“你以为他又是什么好东西?她早就知茶水里被下了药。眼下人应该已经离开慈宁宫了吧。”
冯宣月话落,脖颈一痛,接踵而至的是铺天盖地的窒息感。
一只不带温度的手掐住她的脖子。她惊恐地抬起目光,见她眼中光风霁月的人,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猩红,冷冷看着她。
那目光几乎与看死人无异。玉面修罗,或许便是如此。
她喉咙发出哽咽,眼里蓄满了泪,是对死亡的恐惧,她张了张唇,勉强发出一个音,“殿……”
这一声似是唤醒他些许理智,下一刻颈间桎梏一个松。她如同被车辙碾过的断梗浮萍,瘫软在地。
楚裕言居高临下,“她不会。”
冯宣月只觉身侧冷风一动,抬头时,殿内再没了人。她忽的一笑,泪水滚烫,终于滑落。可在她抬眼的一瞬间,那点泪意已无影无踪。赤红的眼里只剩下不甘,嫉妒,还有恨。
楚裕言走出殿去,见清羽一人赶来,语气不自觉,透着几分担忧。“她人呢?”
“殿下,太子妃已先一步离开了。”清羽话音刚落,不觉脊背生寒。一抬头见楚裕言定定盯着某处。眼中戾气翻涌。他心下微惊。
头顶传来一声哂笑。
好啊,好的很。
「我心里感激。今日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她早就知茶水里被下了药,眼下人应该已经离开慈宁宫了吧。」
掌心还滴着血,楚裕言却好似浑然未觉,“回去。”
*
旒庆宫。
被身上华服压了一日,千镜滢回去,头件事便是沐浴更衣。她收拾完把鞋子踢开,飞扑到床上,脑中稍稍清醒了些。
先前他出来听到有内侍来禀说楚裕言先一步回去,那时她刚从老太婆那出来,又听闻此事,心里还有些生气。
关键时候,怎的这般不讲信用。
又想他许是有急事,便也罢了。
可如今想想,她总觉得此事不对。那内侍不像是楚裕言的人,那又是谁的人?
她心里总觉得异样。
算了,太后或许不喜欢她,但总不会光明正大对楚裕言下手。
她累得厉害,起身熄了灯。刚一转身,身后一凉,殿门被冷风吹开。
千镜滢觉得奇怪,尚未回头,一道力气缠上她的手腕,她被拽入一人怀中。千镜滢不防这一下,当是老太婆派人追来,就要喊人。后背一痛,被人死死抵在墙上。
一道唇压了下来,将她呼吸尽数夺去。
千镜滢下意识挣扎,忽觉得这气息有些熟悉。由不得她细思,唇间刺痛传来,一股铁锈味在唇齿间漫开。她被吓到,待要挣扎,身上的人好似早有预料般。她双手被他反剪过头顶,动弹不得。她禁不住想开口,牙关却被来人舌头撬开,一股冷冽的气息渡了进来。
第57章 乐师他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
感觉到有什么勾住了她的衣带,紧接着肩膀一凉,襦裙被人熟练地扯开。
她下意识伸手去拽自己的衣服,却只抓到一只手臂,上面是起伏的青筋。
千镜滢从未见过这样的楚裕言,心里害怕,下意识抬脚把他踢开。
她没敢用太大力,却不想脚腕一烫,竟是被他拽住,似揉,似捏,一寸寸磨挲过白皙的肌肤。
千镜滢骨头被他捏得发软,忍不住想把脚往回缩。
所幸楚裕言大抵是感觉到她的抗拒,松开了她。
她气仍是喘的,看向他的目光透着些许警惕,“你……怎么了。”
此话一出,手腕一痛,一道力量将她往前一带,她被他箍在怀中,他埋在她脖颈处,气息凌乱,“我怎么了,你不是最清楚不过么?”
千镜滢听他声音是哑的,身上气息烫的吓人,“你说什么?我为什么最……你做什么?!”
双脚骤然离地,她被他打横抱起,摔在床上。千镜滢哪里见过这阵势,起身要窜出
去,却被他再度拽回。耳边灼热的气息拂过,“听不懂?”
他语气凉的吓人,甚至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讥讽。
“你……怎么了?”
她话落,身上一凉,先前被撕开的衣服被人彻底扯下,露出雪白的肩颈。
纤细,如嫩白的果肉,咽下去是清甜的汁水。
与此同时脖颈传来刺痛,千镜滢倒吸一口凉气,不用看也猜道,那里应当是破了皮了。
她没忍住,“疼。”
楚裕言松开她,他气息是烫的,喷洒在她脖颈上,让人忍不住颤栗。
千镜滢大脑一片混乱,紧接着下颌微痛,一只手钳住她的下巴,将她头抬起。强逼着她对视。
“懂了么?”
屋内熄了灯,就这窗外泄进来的月光,千镜滢看到楚裕言眼底翻涌的暗流,似是要将人一点点蚕食在逼仄的角落。
她不明白为什么向来庄重的人今夜会变成这般,有一瞬间千镜滢几乎怀疑这是梦。
可未来得及思考,她听到一声嗤笑,他的唇再度压上来,掠夺呼吸,勾魂摄魄。一只手在她腰间游走,他指上的茧磨挲过她后脊,带得她身体阵阵发麻。
琉璃灯罩硌着烛花,温度烫的吓人。她脊背僵直,一只手抚过她的后脊,轻轻一摁,他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放松。”
他语气又恢复温柔,沾上几分诱哄的味道,还残存着湿意。
昏曀漠漠,千镜滢大脑一片混沌,忘了挣扎,下意识点了下头。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感觉到似有什么东西抵上后脊骨,如汹涌的潮水,将人淹没。
夜半时下了雨,天边响起一道惊雷,白光一下接着接一下,回荡着细弱的喘息,落下一地潮湿。
千镜滢浑身瘫软,伏在楚裕言怀中。她眼尾是红的,沾上几分旖旎,半点力气也无。
一只唇在她锁骨上流连。她觉得难受,下意识推了推他,双唇被人含住。舌尖一点点描摹过她的唇,她被他捏住后颈,被迫承受一切。
她累得厉害,抬手推了推身侧的人。楚裕言抬手逝去她唇上的晶莹。
“睡吧。”
千镜滢清早醒来,头还是疼的。她想起昨夜的梦,还有些心有余悸。
青色的帷幔,透进来些许光亮。千镜滢撑着床起身,腰间一阵酸痛传来,她倒吸一口凉气,又跌回去。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酸胀感汹涌而至。脑海中升起一个荒谬的想法。
不是梦?!
她掀开帷幔,撑着床起身,走到镜前坐下。脖子上几道红痕透着暧昧。她撩开袖子一看,见手腕处果真青了一片。
伤处应是上了药,泛着一股淡淡的辛气。
千镜滢心里哀嚎一声,要死了,这样怎么出去见人。对了,她还没给皇后请安。
只是看如今这个日头,好像也没什么必要了。
她在镜前坐了一会,稍稍清醒了些。楚裕言昨日那样子实在反常,大有把人拆吃入腹的架势。
可这样一个人,就算真要做什么,哪有一冲进来不由分说便把人摁到床上的道理?
是皇后娘娘和他说了什么?
总不能是被逼急了,拿她撒气?
千镜滢觉得不太像。她总觉得楚裕言昨日状态不对,更像是中了药。
是了!
太后没事把二人叫过去,又把她支开,又留楚裕言一人在偏殿。可两人一道去的偏殿,为何只有他有事?
是那些人趁她走后,动了手脚,还是说……
千镜滢想起那杯茶水。她面色变得有些难看,楚裕言不会以为这件事有她的手笔吧?!
千镜滢走到床边,拉了拉铃铛。朝颜听到声音,几乎是一瞬间进来。与此同时候在屋外的人听到声音,鱼贯而入。
今早太子殿下从屋子里出来,还吩咐了一声,说主子再睡,不要进去打扰。
朝颜也不是傻的,想起昨晚动静,后知后觉想到什么。
趁着挽发的功夫,千镜滢问:“昨晚殿下什么时候回来的?”
身后侍女道:“回太子妃的话,应是亥时三刻。”
千镜滢眉心微蹙,难怪,她昨夜就觉得不对。她一抬目光,见镜子里,朝颜满脸担忧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摆了摆手,让身后的人退了出去,对朝颜道:“没事,这宫里宫外逼得这般紧,迟早的事。我还正愁这种事不好开口。”
朝颜目光微怔,见千镜滢把耳坠戴上,“今日公主有约,我得快些过去了。”
千镜滢本想着给皇后娘娘请过安顺道过去,却不想一觉睡到这个点。她心里猜到,八成是楚裕言吩咐。
她正站起身,一阵腰酸腿软。
“您若是身体不适,奴婢同公主说一声,便不去了吧。”
千镜滢半是尴尬,飞快道:“没有不适。”
“绾明这会应是在等我,她今日安排好了午宴,我自然不能让他。”
楚绾明因为和亲的事,一直想和她道声谢。千镜滢原本觉得自己本也没帮什么忙。但楚绾明一再坚持,想着二人有好些时日没见,便应下了。
何况她今日也不太想在东宫待着,觉得身上好像有蚂蚁在爬,有些不自在。她暂时也懒得解释,做都做了,又不能让他赔?
千镜滢下了轿舆,见宴席摆好,花团锦簇间,一人一身明黄色牡丹十二幅宫裙,端正坐着。
两侧的侍女替她打着扇。
她看见千镜滢,想朝她招招手,又想到什么,站起身。待千镜滢走近了,她微微福了福身,“嫂嫂万安。”
千镜滢后脊微僵,有些不习惯,她先是装模作样一句,“免礼。”
又走近了些,压低声音,“今日没旁人吧。”
楚绾明忍住没笑,“你猜。”
千镜滢怎会不了解她,见她表情,“好啊你,戏弄我呢。”
“岂敢。”楚绾明拉着她坐下,“母后千秋宴,你忙了这么长时日,我都没寻机会见你。”
千镜滢也道:“前两日真是忙死我了。”
二人用完膳,楚绾明支着脑袋,看着千镜滢,勾了勾唇,“我有惊喜给你。”
千镜滢好奇道:“是什么?”她话落,便听楚绾明拍了拍手。两侧屏风后各走出一列人。
他们一身圆领缺骻袍衫,内着中单,腰间束革带,头戴软脚幞头,脚蹬乌皮六合靴。手里都拿着乐器,各个样貌不俗。
且各有各的美,或清癯俊秀,或俊朗英挺,或儒雅斯文,叫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楚绾明语气难得有些自得,“如何?这是教坊司新来的一批乐师。本宫精挑细选出来,琴技一绝不说,便是容貌也没得挑。你瞧着如何?”
千镜滢压低声音,凑过去道:“此事若是叫皇后娘娘发现了怎么办?”
以皇后的性子,若是发现了,非得骂死她不可。
“本宫不过听个曲子罢了,不然要教坊司何用?况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何错之有?”
千镜滢想了想,“也是。”
楚绾明支着脑袋,让人把曲目簿递过去,“今日你做主,想听什么告诉他们。”
千镜滢觉得新奇,在上面过了一眼,随便指了一个。楚绾明勾了勾唇,“啪啪”拍了两下手。
琴声渐起,弦音自修长白皙的指尖流出。乐师的指甲修得齐整圆润,极干净。又端端正正坐在那,虽是弹琴,可眉眼含笑,不带什么冲击力。让人心生亲近。
楚绾明一侧目,见千镜滢盯着人家的手看,玩笑道:“你若是喜欢,砍下来送你。”
未等千镜滢回复,便听“铮”得一声琴音,在和谐的韵律中有些突兀。
下一刻乐声骤停。
千镜滢好奇得回过头,便见先前那弹琴的乐师面色苍白,跪在地上,“贵人恕罪,奴不是有意的。”
楚绾明看了地上的人一眼,没说话,转而看向千镜滢。千镜滢知道,楚绾明是在询问她的意见。她见地上的人瑟瑟发抖,摆了摆手,“无事,起来吧。你弹得很好。”
那乐师感激得悄悄看了千镜滢一眼。下一瞬,楚绾明朝他招了招手。
他走过去,听公主悠悠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叫柏盂。”
“柏盂。‘泛柏舟而容与,歌采莲于江渚’”楚绾明勾了勾唇,“好名字。”
她看向千镜滢,“喜欢的话,便带回去。”
千镜滢剥了瓣橘子递给楚绾明,“我来你这里一趟,带个乐师回去,算怎么回事?”
柏盂抬起目光,悄悄在千镜滢面上掠过。
“这些明面上是教坊司的,可暗地里都知道是本宫的人,听曲而已,有什么不成体统的?”
千镜滢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
她到底还是摇摇头,“君子不夺人所好,公主自己留着吧。”
“本宫又不差这一个。”楚绾明看了柏盂一眼,“你自己说说,想跟着谁。”
第58章 心意。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确定自己……
柏盂闻声跪下,“奴拂柳之身,但凭公主做主。”
这些乐师和正经从教坊司出来的那些又有些不同,他们年纪尚轻,大多数琴技不如宫里那些老人。又处处受打压,排挤,难有出头之日。
楚绾明抬举他们,就是他们的天。
楚绾明坐直了身子,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柏盂闻声,轻轻道了声“是”,又走近了些。
“去给太子妃倒杯酒。”
楚绾明这大多是女子喝的果酒,酒香馥郁清甜,琥珀色的酒液漾入杯中。
一双白皙的手将酒杯恭恭敬敬递过来。
千镜滢目光微怔。这哪里是乐师?
按照楚绾明以往的性子,干出来的事,最多也只能算是小打小闹。生在这样的地方,有时候千镜滢觉得,楚绾明要比自己循规蹈矩得多。
加上皇后对这些礼仪教化本就极其严苛,这件事若是让她知道,免不了一通责罚。
“绾明,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楚绾明面上笑容微僵,“没有。”她见千镜滢忧心地看着她,笑了一下,“我真没事。只是经历了事情,看开了。我的婚事总归由不得自己,若是如此,倒不如趁着眼下的时日,抛开那些框框条条,做些自己开心的事。”
千镜滢眼底担忧未减,“是因为和亲的事?谁惹你不快?”
“谁敢惹我不快?我这不是高兴着呢吗?”
“可是圣上在物色你的亲事?”
楚绾明怔了一下,轻轻推搡了千镜滢一把,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父皇这几日确实在挑选驸马。”
千镜滢故作揶揄,“那公主可有满意的?”
“说什么满不满意呢?都是政治联姻。男人三妻四妾。女子困在后宅,由人摆布,自古不都如此?我只是不甘心……况且横竖都如此,不如趁着现在,放肆一回。”
“你……是不是觉得我做错了?”
千镜滢把那杯酒接过,在楚绾明面前晃了晃,眼里含着笑,把杯子递到楚绾明唇边,“小的伺候您?”
楚绾明噗嗤一声笑出来,“滚吧。”
千镜滢勾唇看她,“我觉得你说得对。咱们若不是一丘之貉,又怎会玩到一起呢?”
楚绾明被压抑得太久。何况只这一次,她不会扫兴。
有时候对和错,何必分得那么清呢?规则不也是人定的,谁又能保证制定规则的人一定是对的呢?
千镜滢话落,觉得肩膀一痒,她下意识躲开。一扭头,见是一双手,刚刚应该是在替她捏肩。
袖中盈香,细闻有些像兰花。
头顶传来柏盂略带委屈的声音,“殿下可是不舒服?”
千镜滢怕自己再说一声不舒服,人当场给她跪下来,摇摇头,“没有,只是先……”
她刚想说不必,一只手在她肩上不轻不重揉捏起来。
琴声又起。
千镜滢话音顿住。楚绾明看出她的不愿,又想起千镜滢如今身份尴尬,哭笑不得摆了摆手,“在旁边伺候着便是。”
柏又闷闷道了声“是”,随侍在一旁,给千镜滢斟酒。
千镜滢喝了些酒,有些昏昏欲睡,就支着脑袋小憩。楚绾明见状,也未出声打扰。只点了些舒缓的曲子。
下一刻不远处一名侍女小跑着过来,神色瞧着有些慌张。
楚绾明怕吵到千镜滢,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小声问,“何事?”
那侍女到楚绾明耳边,低声说了什么。楚绾明面色微变,连忙摆了摆手,要人下去。却不想乐声刚停,这帮人还未来得及动作,便见一人锦衣玉服,眸似寒星,朝这边走来。
楚绾明心里一咯噔,看清来人面色,便知要完。四周人跪下行礼。
原本弦音杂沓的院中,因为一人的到来,霎时变得肃穆死寂。
楚绾明心虚唤了声,“皇兄。”
千镜滢被闹醒,迷迷糊糊抬起头,见到一张熟悉的脸,面沉如水,盯着她。她还未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
楚裕言语气生寒,“孤不该在这?”
千镜滢看了一眼四周,见跪了一地,当即清醒了几分。她下意识有些心虚,像犯了错的学生似的站起身。还为来得及行礼,被身前的人一把拽住手腕拉走。
那里还有伤。千镜滢下意识挣脱了两下,没挣开,楚裕言侧目凉凉扫了她一眼。她缩了缩脖子,忘了动作。
她一路被拉上轿辇。本以为就结束了,未成想楚裕言跟着上来。
四周霎时昏暗下来。千镜滢张了张口,未来得及说话,身前的人欺压上来,咬住她的唇,将她剩下的话堵在喉咙里。
千镜滢被这架势吓到,怕再被拽住手腕,一时没敢挣扎。
牙关被他轻而易举撬开,冷冽的气息不用分说渡来。不似亲吻,更像是咬。血腥气漫开,千镜滢撑不住,想去推他,却因为缺氧使不上力气。
楚裕言给了她喘息的机会。
双唇分开,她唇脂花得不成样子,唇瓣充血似的殷红,泛着晶莹的水光。
千镜滢喘着气,一句话也说不出。
稍稍缓过来些,他再度捏着她脖颈吻上来。
柔软的舌一点点描摹的她的唇,不放过一寸,透着令人心悸的偏执。下一瞬,那只唇往下,一路落下她锁骨处。千镜滢麻了半边身子,紧接着那一处传来一阵刺痛。
千镜滢倒吸一口凉气,猜到应是破了皮。
下颌微痛,被人擒住。她眼里含着雾气,被迫与他对视。
他目光漆黑,好似要把她拆吃入腹,“很好玩?嗯?”
千镜滢缩了缩脖子,想窜下轿去,瞄了一眼,发现出口被堵死,眼看下不去,想着大丈夫能屈能伸,大不了道个歉回头想办法报复回来,可话到嘴边,自己气得不行,“我又没做什么。”
她下颌吃痛,头顶传来一声冷笑,“联合外人给我下药,第二日拍拍屁股跑到别处寻欢作乐,你倒是有本事。”
“药又不是我下的,我怎么知道?”千镜滢觉得有些荒谬,又委屈,接着道:“我当时出来便听人和我说你先走了!你自己回来不由分说……”她咬了咬下唇,没说下去。
楚裕言目光稍稍缓和了些,却未就此揭过,“他哪只手碰得你?”
千镜滢目光心虚,“你不会也要把人手砍下来吧?”
楚裕言嗤笑一声,“你当他是什么微而不曲之人?他反复撩拨你,你看不出?”
千镜滢觉得楚裕言实属多心,“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楚裕言见她这般,气不打一处来。
千镜滢还为回过神,肩膀一痛,被他咬住。那一处还留有昨夜的痕迹。
千镜滢不防这一下,终于没忍住,“你属狗的?”
她话落,自知说错话,咬了咬下唇。
楚裕言松开她,眼里透着冷意,“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我本来就没……”千镜滢触到他目光,把剩下的话咽下去,好女不跟男斗。
她不情不愿,“知道了。”
“你的身体,只能我碰,旁人碰不得。”
千镜滢半是觉得不可理喻,又是无语,“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
“你也可以这么要求我。”
千镜滢稍稍愣了一下,“为什么?”
楚裕言咬牙,“我喜欢你,
你感觉不到?我看你同旁人亲近,会吃醋,会生气。”
千镜滢未防楚裕言会这般说,心里那股气闷稍稍散开些,“就像那位夫人对客商那样?”
楚裕言沉默一阵,“是。”
“那你呢?你会吗?你看我与别人亲近,会觉得不高兴吗?”
千镜滢回想起冯宣月找楚裕言,自己想问却没问出来,当时心里大概就是楚裕言说得那种感受吧?
她点点头,目光认真,“会的。”
楚裕言盯着她,双目对视,许久,忽的笑了。
冰雪消融,凝瑛渐化。
轿中空间本就不大,这会安静下来,就显得尤为拥挤。
楚裕言记得千镜滢手上的伤,从壁后取出一只药盒。里面放着三只瓷瓶。他从里面取了一只红色的,轻轻撩开千镜滢的袖子。
原本白皙的腕上多出几道红痕,瞧着有些触目心惊。
千镜滢感觉到一只指腹轻轻抚挲过皮肤。先是痒,紧接着像是有一股电流窜过骨头,她下意识缩回手。又被楚裕言轻轻拉住。他往上了几分,避开伤处。
他语气沾上几分愧怍,“给你上药。”
千镜滢看了楚裕言一眼,又把视线落到伤处,迟疑地点点头。
他两根手指轻轻沾了些许膏药,半透明的凝膏在腕间化开,透着些许凉意。
千镜滢看着伤处,有些气闷,又见他在给自己上药,一时气没处发。
楚裕言上完药,感觉头顶视线,他目光微抬,见是千镜滢怒目瞪着自己。
他头一回见她这般,微微一怔,“生气了?”
千镜滢冷哼,“我这么对你,你看你生不生气?”
“你若发现我同旁人这般,你也可以这样对我。”
千镜滢消化了一下他这句话的意思,觉得有些新奇,鬼使神差得,伸手轻轻捏住他下颌。
楚裕言好整以暇由着她动作,视线不偏不倚,同她对上。见千镜滢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
她目光极为专注,好似明湖倒影,却只容得下他一人。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确定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存在。
这样还不够,他想要去掠夺,侵占。
这个想法出来,楚裕言心跳剧烈,似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破出。
却被死死克制,一遍遍压下。
下一瞬唇瓣传来一股痒意,似有绒羽轻轻蹭过,又似花瓣,柔软,一触即分。带着她身上淡淡的清甜。
像是裹了糖水的梨,又浸了花蜜。
第59章 动心“拉钩,不会反悔。”……
千镜滢松开手,余光瞥见楚裕言瓷白如玉的耳尖晕开一抹红色,只一点,不易察觉,却似沾了血。
千镜滢眼里那点恚色彻底消失,她眨了眨眼,压下笑意,“你耳朵怎么红了?”
楚裕言指尖微蜷,露出泛白的指骨,他视线一瞬间错开,面色淡淡,“是吗?”
千镜滢头一回见他这样,觉得极为有趣,“你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她见人不说话,又得寸进尺,勾住他脖子。她耳边碎发不经意蹭过他下颌,一双目光极亮,直勾勾盯着他,“是不是?”
楚裕言回过视线看她,就在千镜滢要得意忘形之时,后颈忽的一凉,被一只手不轻不重捏住,与此同时唇上堵上一片温热。
她所有的目光被他拆吃入腹,而后湿润的舌描摹过她的唇瓣,蹭出几分缠绵的味道。
千镜滢不知怎的想起那只画成自己样子的糖人,舔舐,勾缠,一寸寸地磨,直到瘫软得不成样子。而后属于自己的气息被他一点点掠去,渐渐化开,同面前的人融为一体。
千镜滢被磨得喘不过气,忍不住呻吟一声,又被他吞吃入腹。她有点遭不住,边是后悔,边伸手推他。
楚裕言似是感觉到她的抗议,稍稍放开她些。千镜滢大脑缺氧,浑身发软,瘫在他身上喘息。被人从身后揽住腰。
他的唇几乎贴着她耳廓,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这一声似是溪流淌出,又滑过细卵石,温润,含着笑意,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哑意。
千镜滢怕热,夏日里衣服挑得本是轻柔的料子,被他手掌若即若离蹭着,半是痒,半是发软。
她感觉像是一只薄皮柿子,任人滚圆搓扁。千镜滢缓过神,抓住他手臂,二人对视。
楚裕言眼里含笑,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这人分明是故意的。
千镜滢咬咬牙,往后面靠了靠,和他拉开距离。
指腹冰凉,轻轻抚过她颈窝的红痕。
千镜滢稍稍抬起目光,见他唇上沾上一抹殷红,是她的口脂,如同留了痕迹的白玉,便听他道:“你只许这般对我,不许这样对旁人。”
千镜滢眸光一闪,掠过一抹促狭,如浮光一跃,映在镜中,照出人最真实的样子,“为什么?”
他毫不掩饰看着她,“我会吃醋。”
“可我方才也没做什么,你就这样?”
“他什么心思,你看不出,我看得分明。有人想攀附你往上爬,你连拒绝都不会?”
千镜滢先前注意力都在楚绾明身上,并未注意这些。这会听楚裕言这么一点,眉心微蹙。又有些不确定,“他胆子这般大?”
“宫里这些人要想生存下去,最擅长的不是技艺,而是察言观色。你若一开始态度疏远,他自然不敢。”
千镜滢头一回听到这些,目光怔了怔,被他点醒,“我明白了。”
“就像上回下人偷窃那般,对吗?”
因为一开始的纵容,导致本该埋藏在皮肉下的逾矩,最后都探出爪牙。
他目色稍稍缓和了些,“嗯。”他的手指顺着她指尖,一点点缠上指缝,直到十指牢牢相扣,“但不是你的错。”
怎么会是她的错呢?
是他给了那些人染指的机会。
千镜滢担心楚绾明,“那你能不能别把这件事告诉母后?”
他稍稍抬眼,“宫里不养闲人,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我不说,母后此刻也得到消息了。你倒有闲心担心她。”
“可我觉得,此事不能完全怪她。”千镜滢问:“父皇可是在择驸马?”
“她是公主,生来享受锦衣玉食,万千荣宠。天下人畏惧她,讨好她。纵使她有许多身不由己,但亦是她的职责。”
当时和亲的事,楚绾明最初也闹过,可后来冷静下来,也就看开了。可那种看开,又更像是生死看淡。
楚裕言看出她忧心,道:“况且以她的身份,就算出嫁,亦是厚嫁丰奁,无人敢怠慢。”
千镜滢低头看着扣着自己的那只手,“我知道,眼下这个局面其实已比和亲好太多。”
“你是否觉得我太冷漠?”
千镜滢抿了抿唇,“我曾经有这般想过。一家人本是休戚与共,悲喜相关。”
她话落,感觉到揉捏她指尖的那只手稍稍一顿。
楚裕言目光沉沉看着她,只等她承认。他会松开她的手。然后在千镜滢没有察觉到的地方,换一种方式,把人牢牢困在自己身边。
有一瞬间,他想把自己所有的恶劣,不堪,展露给她看,那才是真正的他。她知道后或许会厌恶,恐惧,生气。
可有什么办法?他们此生已死死纠缠在一起,从她把栗子糕递到他手里的一瞬间。
感受过甜的人,便要将那甜味永永远远留下。他什么都可以抛,沦为这个位置上的傀儡。
但唯独千镜滢,它不会放手。只有她在,他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心会跳,感受到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生同裘死同穴,嵌入血肉,永不分离。
却不想千镜滢对他摇摇头,接着道:“但我如今明白了,你有你的难处。绾明也有绾明的难处。坐在这个位置上,手里要掌控得太多,要想得也太多。不能徇私。”
“但我可以。”千镜滢朝他一笑,“我有私,我可以偏爱。你不喜欢我与别的男子亲密,我便保
持距离。你被架在那个位置上,不能动。但我可以走向……唔…”她话未说完,剩下的话被尽数堵在喉咙里。
他吻得太急。像汹涌的浪,铺卷而来。
携着不加掩饰的侵略,占有。
是欲,是爱。
死死纠缠,融为一体。
千镜滢不防这一下,一时不会换气,挣扎得伸手推他。他松了口。千镜滢大口喘着气,缓了片刻,又被他轻轻捏住下颌,蹭了上来。
含着湿意和温度的唇,舔过发麻的下唇。那里先前被咬破了皮,先是细微的疼,又似一股酥麻滑便全身。带出几分缠绵的味道。
他的唇是柔的,却有一只手臂不由分说箍着她的腰,让人动弹不得。
千镜滢双颊发烫,视线忍不住往外飘了飘,放在腰间的力道收紧了些,他的吻在脖颈上流连,声音暗哑,“专心。”
千镜滢觉得痒,往后靠了靠,却只碰到冰凉的后壁。抬起目光,触到他含笑的眸子,像是一只勾,把心弦轻轻撩拨了一下,留一个人在角落里震颤许久。
楚裕言轻轻捏过她下巴,在她额心印下一吻。
虔诚,缱绻。
“你说的,不能反悔。”
他这模样,颇有几分不依不饶的意味。千镜滢想起幼时喂的一只猫,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等着她喂食。
在千镜滢未注意到的地方,楚裕言一双眼神沉沉笼在她身上,偏执到极致。下一瞬他手心一空,千镜滢把手抽开。
楚裕言虚虚拽了下,目光微沉。
却见千镜滢朝他一笑,伸出一只手指勾住他小指,“拉钩,不会反悔。”
她小指纤细,不轻不重勾住他,若即若离,他不敢太用力,怕将它掐断。又想蹭着,唯恐她松开。
他厌恶这种情绪不由自己的感觉。却又忍不住向她靠近。
千镜滢总觉得楚裕言今日有些奇怪,但还是想做出承诺,给他安全感。
轿辇停下,千镜滢等楚裕言下去。
结果楚裕言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就在千镜滢想出声催促时,他收回视线。千镜滢接着他下去,却感觉一道视线始终跟着自己。待向楚裕言看去,却见他只是看着面前的空气,面色淡淡。
千镜滢把心里异样压下,朝他露出一抹笑来。
“走吧。”
夜晚灯芯如豆,黄色的纸窗倒映出漆黑的人影。一人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他额前的发丝沾了汗水,贴在面上,衬得一张脸愈发苍白。
案后,一人穿着鹄白的锦衣,身长玉立,庄坐在乌木椅上。他睨了眼地上的人,又将目光放回到笔下。
短香燃到了底。
柏盂觉得浑身血液冻住,几乎喘不过气,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恨不得缩在角落,楚裕言最好一辈子也别想起他。
“噗嗞”一声,灯烛被风吹灭。楚裕言凉凉睨了一眼青烟,手里的字终究没有再写下去。
柏盂低着头,感觉到头顶一道视线轻飘飘扫了过来,落在他身上。他浑身僵冷,几乎忘记呼吸。
那头不轻不重传来一道声音,“我听人说,你想跟着太子妃?”
柏盂目光发飘,重重一磕头,“奴……奴蒲柳之姿,任凭主子差遣。”
“你的意思是,是太子妃想要收用你?”
柏盂摸不清楚裕言的意思,颤抖着不敢说话,他被那道视线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眼睛发直,经不住,终于颤抖出声,“许是太子妃见奴琴技尚可,抬举奴。”
“琴技尚可。”楚裕言轻捻指尖,未再看他,“既如此,不如也让孤见识一下。什么样的琴技,能得太子妃青眼。”
柏盂心往下一沉,“奴雕虫小技,不敢污了殿下的耳朵。”
他那点本事,在千镜滢面前勉强摆弄几分,可楚裕言是什么人?他便是学着这些长大的,身边最不缺宫廷乐官,大儒名士。
占尽资源,又不缺天赋。整个大晟怕是也找不到几人比他更具话语权之人了。
他那点皮毛,在他眼里又怎么够看?
“不愿意?”
柏盂一磕头,“不敢!”
“奴……奴去拿琴。”
楚裕言抬眼,漫不经心摇了一下手边的铃。下一瞬,殿门打开,几人搬着一架琴进来,在柏盂面前放下。
第60章 琴声你怎么知道我腿上有伤?
琴几同地面接触,“咚”了一声,声音细微,沉闷。
梧桐木斫成的琴身,被打磨光滑,不见分毫毛刺。琴背暗纹雕刻,嵌着朱砂。卷云,流水,忍冬纹,细腻入微。
他过去只遥遥见过一眼这样的琴,在那些达官显贵的案上,最后埋在心里,生根,发芽,埋藏在阴冷逼仄的角落。如今终于得以触碰到,却是这样的情景。
他手里的琴是当年人不要的,他捡回来修好。多年过去,漆面早已斑驳龟裂,被他花钱修饰了一番。而琴身歪斜扭捏,岳山高低不平。
他双腿跪得发麻,稍一动弹便是钻心的疼。他咬死下唇,跪行几步,靠近了些。柏盂深吸一口气,勉强选了一首自己最擅长的曲子。
却不想刚挑一弦,便是钻心的疼痛从指尖传来。鲜血渗出,沾在弦上。他这才知道,这把琴的弦用得不是普通的蚕丝,锋利无比。
他面色惨白,颤抖着抬起目光,却只触到楚裕言深不见底的眸子。
他们的这位太子,没有想象中的仁慈。所有得罪过他的人,都会被折磨至死。这个念头出来的一瞬间,柏盂彻底支撑不住,他忘记腿上的疼痛,朝楚裕言那边跪近几分,以头抢地,“奴错了,您就饶过奴这一回吧!”
“奴自知地位卑贱,也是鬼迷心窍,奴再也不敢了!是公主让奴过去的,奴不敢不应啊。”
他话里已带了哭腔。
“吵。”
柏盂浑身一颤,将剩下的声音连同泪水从喉咙口挤了回去。
弹曲罢了,弹完太子殿下就会放过他的!
对!
太子只是想惩戒他,不是要他的命,否则为何不直接动手?
这个念头出来的一瞬间,柏盂眼里亮起几分希冀。他跪回到琴边,咬着牙拨动琴弦。
夜色泼墨,殿中死寂得不似有活人,只剩琴音琤琤,残弦泣血。
琴声一直持续到半夜,最后只剩下微弱的喘息。
琴弦被血染成红色。柏盂看着血肉模糊的十指,再弹不出一个音。血肉磨破,翻出发白的指骨。身体因失血过多而颤抖着。
明明是酷暑,他却觉得正是腊月寒冬。好似一切又回到他缩在雪地中,奄奄一息,被人捡回去的那个雪夜。
喘息间,头顶传来不带温度一声,“带回去。”
柏盂彻底惊醒,“不…”
他不要回去!他的手已经废了,再也好不了了!他谈不了琴,公主也不会要他。他如今这般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他突然无比后悔,自己当时在千镜滢杯子里下药了。可惜那个杯子,后来千镜滢没动,公主也没用。
“殿下,奴不能回去。奴知道错了……”泪水滴到皮肉绽开的伤处,他忍着疼痛磕头,却被屋外进来的人拖了回去。
灯烛熄灭,房内彻底归于死寂。
千镜滢半夜睡得迷糊,觉得有什么东西蹭过自己的脖子,有些痒。下意识躲开了些,又觉得有什么东西揉捏过手腕,泛着凉意。她吓了一跳,稍稍清醒了几分。惺忪着眼,看清是楚裕言,她不耐烦把手抽回,语气还有几分绵软,“三更半夜,你干嘛来闹我?”
“你膝盖上的伤没上药。”
千镜滢懵了一下,想起那伤是老太婆害的,“没事,都快好了。”
千镜滢夜里怕热,几乎没怎么盖被子。
楚裕言没说话,轻轻撩开她睡裙。他手上沾了药,初时千镜滢觉得痒,忍不住瑟缩一下。他好似早有预料般,被对方先一步抓住。
千镜滢强忍着适应了些,伤处开始泛起凉意。
她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我腿上有伤?”
楚裕言在她膝盖上的手微微一顿,“想知道?”
千镜滢听他语气,觉得奇怪,稍稍清醒几分,反应过来,当即闹了个大红脸不说话。下一瞬腰间一紧,一只唇在她肩窝蹭过。
千镜滢当即麻了半边身子。
她含怨嘟囔一声,“别吵,我好困。明早还要请安。”
她夏日怕热,睡裙只用了几层纱。这会一只宽大的手透过衣料,轻轻摩挲过腰间,传来几分凉意。便听楚裕言道:“我同母后说一声,免了就是。”
千镜滢没想到有一天成何体统这四个字会从她脑子里冒出来,对象还是楚裕言。她心烦意乱,要往墙壁那侧滚,被他捞进怀里。她彻底没了睡意,“哪有你这样的?!”
楚裕言埋在她脖颈间,忍着笑意“嗯”了一声。
一只手挑开衣带。
夜风缠过帷幔,蹭出几分灼热。帐纱被风撑起,又绵软地垂下去,被帷带缚住,不上不下。
不知过了多久,帐内的动静停了。帷幔掀开,露出一道人影。千镜滢累得不想动弹,迷迷糊糊窝在楚裕言怀里,被带着朝着湢室走去。
第二日千镜滢清醒,身侧已没了人。她支着床起身,身上的衣服已被换过,衣袖被带着往上,白皙的藕臂露出几道红痕。
千镜滢稍一动弹,那一处便是酸胀。她想起昨夜,脸颊发烫。把袖子往下拉严实了,轻轻晃了一下床边的铃。
千镜滢梳妆时,眼皮都要沉到下巴了,止不住地打哈欠,一看镜中,见朝颜正把头扭到后面偷笑。
有什么好笑的?
千镜滢微笑唤了一声:“朝颜。”
朝颜打了个激灵,扭过头,面色如常,“小姐,怎么啦?”
“瓶里的花不新鲜了,你去院里再摘几朵换上去吧。”
“小姐想要什么样的?还是散尾葵和绣球花吗?”
千镜滢道:“今日我想要夜合花,月季,至于旁的你看着挑吧。”
“夜合花?”朝颜想了想,想起早些年同千镜滢到永泰,见到的白色花。
朝颜微微疑惑,“小姐,咱们宫里有夜合花吗?”
千镜滢一本正经,“有呀,就在咱们院子里。”
朝颜信了。小姐见到过,那应该是有的,只是她没注意到。
“奴婢现在去。”
千镜滢梳妆完,正迈出屋门,朝颜气喘吁吁拿着一束月季,神色恹恹,“小姐,奴婢无用,没找到。”
千镜滢看着她样子,没忍住,“噗嗤”一笑。朝颜愣了一下,抬起目光,“小姐您笑什么?”
千镜滢含笑看她,没说话。
主仆二人相处多年,有时一个眼神都能将对方心思猜个七七八八。朝颜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小姐!奴婢找了好久!”
夜合花植株本就不算大,加上院子极大,她找得腰都要断了。边找边后悔,当时没问一嘴具体在哪个位置。却不想院子里压根没有。
千镜滢小声道:“谁让你笑我。”
眼见天色不早,她没再耽搁,二人正肃了神色。千镜滢请完安出来,心里惦记着楚绾明。她先前打听了一下,得知楚绾明被禁足了半月,如今应当在宫里抄书。
千镜滢轻轻叹了口气。
天色亮起,日光照下,花白的一片。空旷的道路上,隐隐传来宫婢洒扫的声音。
坤宁宫同公主所在寿安宫离得不算远,千镜滢回去时,特地从那一处经过。下一瞬几道窃窃人声从角落传来。
“你们听说了吗?昨天夜里好像有人投井自尽了?”
“是谁?”
“好像是教坊司的,叫什么不知道。”
“我好像听到一点。”
千镜滢注意到这几声,心里异样。她觉得这件事或许和皇后有关,要不然是杀鸡儆猴,让人不敢再生旁的心思。要不然就是这个人不安分,为的是维护公主清誉。
可不应该是自杀。还是说伪造成自尽的假象?
此刻日头已经出来,灼在人身上。可千镜滢不知怎的觉得后脊有些发凉。
皇城坐落位置占尽天时地利,似乎连日光都格外亮些。却让人有一种不真实感,好像一切风花雪月,日月星辰,都只是极力的伪装,修饰,将这里掩盖成人间的一部分。
即使知道宫里死人并不奇怪。
千镜滢下意识拽了拽袖中的镯子。
下一瞬耳边传来声音,“嬷嬷恕罪,奴婢们不是有意偷懒的。”
“我今日不罚你们,怕是难长记性。来人,掌嘴!”
那嬷嬷话音刚落,几道响亮的巴掌声打破了空气里的死寂。
那嬷嬷扫了眼余下瑟瑟发抖几人,“都看到了?不该议论的事就少议论。这宫里少说话,还能活得长些。”她收回神,正一扭头,见千镜滢朝这边走来。
她连忙跪下行礼,“奴婢参见殿下。”
先前洒扫的那几名宫女,此刻跪在地上,面上红肿,眼里含着泪,浑身发颤。
“免礼。”千镜滢朝旁边看了一眼,行刑的人退到一侧。
千镜滢道:“小惩大诫一番,便罢了。”
那嬷嬷知道千镜滢是在为几人说话,恭敬道了声“是”。又听千镜滢问一名小宫女:“你说投井自尽的人,叫什么?”
那宫娥颤颤巍巍,低着头不敢说话。千镜滢安抚,“无事,本宫就问一下,说错了也不会怪罪你。”
许是千镜滢目光和善,那宫女小声道:“回太子妃的话,好像是叫什么鱼。”
千镜滢心忽的一跳,“柏盂?”
“是,是这个名字。”
那嬷嬷陪笑道:“下人的话,主子听听就好,当不得真。”
千镜滢压下心绪,“你放心,本宫只是好奇,问一下。”
那嬷嬷松了一口气,“是。”
千镜滢微微侧目,“走吧。”
回去的路上,凌歌跟在千镜滢身后,依旧安静。千镜滢问她:“宫里有人投井,此事你可知道?”
“奴婢不知。”她话落,难得多话补了一句,“奴婢一整日都跟着您。”
这话不假。
千镜滢点点头,没再问。
她回到院中,忽闻一道琴声,远听若寒泉漱石。她微微疑惑,问:“是谁在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