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赐婚阿滢,别信他


    林冠清见她这般,温声道:“阿滢,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你我十几年的情谊,何时也许遮遮掩掩了?”


    千镜滢心绪一动,看向林冠清。这么好的人,为何会遇上这样的事。


    “清哥哥,你对平清王爷,是什么感情?”她顿了一下,忽然觉得这话说得有歧义,“我是说”


    林冠清目光微怔,低头看了看她神色,“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想了解一样。”


    “其实我也不好说。你知道的,父亲对我一直不大关心。但他到底是我父亲,我不好妄加评判。”


    “那若是有一天他做了错事呢?你会选择包庇,还是”


    千镜滢话未说下去,林冠清已白了面色。


    阿滢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些,她必然是知道了什么。还是父亲书房里那些信,她有所察觉。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林冠清面色又白了几分。那他该如何面对阿滢?


    他手发冷,依旧扯出一抹笑来,“阿滢,你有话直说便是。”


    千镜滢心中亦不好受,并未察觉到他神色异样,思考良久,方说出河边村的事。她把那只军旗递给他。


    林冠清抓紧了军旗,语气却出奇的平静,“阿滢,你不觉得,事情太巧合了么?青石巷僻静,那姑娘不是青石巷的人,又怎会突然出现在那?再者,这军旗想拿到,并不难。”


    千镜滢听到这一句,彻底平静下来,有些事情,仔细想想,确实太巧了些。可事到如今,她该信谁?


    她救过林巧儿,那日林巧儿见到她,面上感激之情不似作伪。若不是真情实意,又怎会转头毫无破绽地开始陈情?


    还是说,从她见到林巧儿的第一眼起,就是计划好的?


    “清哥哥,你可愿将此事上报朝廷?届时清者自清”


    “阿滢。”林冠清微微一笑,抓住了千镜滢支在位置上的手,“这般人既然选择陷害,必然已经想好了法子。如今王府势微,我若是此时将此事上报,岂不是踏入敌人的奸计?”


    千镜滢觉得异样,脑中两方来回的拉扯更是让她开始觉得迷茫。


    “太子哥哥说,会帮我们。”她话落,忽觉抓着自己手上的那只力道收紧了些。


    但也只一瞬。


    “阿滢,你信我,这件事我会解决的。”


    千镜滢摇摇头,脑中愈发清醒,“此事一旦有人说出来,明里暗里必然早已走漏了风声。清哥哥,我信你,是以主动和你说这件事。可我信你,不代表我信任你的父王,你可明白?”


    “无论真假,我主动告诉你,你来说,最后就算有什么”


    “阿滢。你不信我吗?”


    “不是。”千镜滢试着把手收回,却发现林冠清拽得更紧了些。她目光怔了怔,只视林冠清的眼睛,语气认真,“我信。所以我担心你会受到伤害。无论真假,这件事本不该牵扯到你。”


    “我与清哥哥自幼相识,我信清哥哥的品性,信清哥哥与此事无关,亦不知情,即使此事是真的,亦不会选择助纣为虐。”


    林冠清抓着千镜滢的手忽而一颤,最后收回,“我知晓了。”


    “清哥哥,若是不成,你我婚事便”


    “阿滢!”林冠清将她打断。记忆里,林冠清鲜少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


    千镜滢抿了抿唇。


    林冠清眼眶微红,“不要这么残忍对我,求求你。”


    千镜滢忽得将他抱住,“不管是什么关系,我对你的情谊永远不会变。你我自幼一起长大,这样的情谊是旁人比不了的。你还记得伴戏那日,提到的吗?”


    “若是有一日侯府落魄了,清哥哥会帮我。清哥哥如此,我心亦然。我没有兄弟姊妹,我待清哥哥便是亲兄长,亲如一家。”她温柔一笑,“你也信信我。”


    林冠清试着搂住千镜滢的手最终还是收回,他点点头,“我信。”


    船缓缓停了,千镜滢正要起身,一只手突然伸过,抓住她的手臂。


    千镜滢下意识回头,“怎么了?”


    林冠清走上前两步,离得近了,低头看她,“此事疑点甚多。阿滢,我知道你入宫那些年与他都有接触,可此事未必没有他的手笔。七岁杀人,十五岁那年,红炎教叛乱,他隐藏身份孤身入敌营,杀敌首后与敌兵整整对耗三天三夜,最后等到秋雨暴涨,水困敌兵。阿滢,这样的人,与我们不同,亦不是我们所见到的样子。你别太信他。”


    千镜滢知道他说的是楚裕言。她抿了抿唇,“好。”


    “若是这件事和他有关,是他要对王府下手。阿滢,那个时候,你还会站在我这边吗?”


    她语气坚定,“若是清哥哥没有错,我会。”


    “好。”林冠清释然一笑,摸了摸千镜滢的头,“走吧。”


    湖风微漾,一缕凉风卷开软帘,架上的笔微微晃动。


    “殿下,您既然已经搜集到林苍连通敌证据,为何要大费周章,又让属下搜集旁的罪证?”


    楚裕言看着案上奏折,未说话。


    清羽低了低头,“容属下多问一句,您一开始让属下安置李巧儿,让她写了状纸,又设局引她在青石巷见您,是故意想让千府小姐知道这件事吗?”


    楚裕言语气不见波澜,“你话多了。”


    他面色微白,“属下失言。”


    清羽自知多话,可用这样的法子,若是有一日千镜滢知道事情真相,难保不会生怨。


    楚裕言明明未抬头,不知怎得察觉他心中所想,他将手中奏折放下,缓缓站起身,目光清凌凌地扫了过来,“证据并非捏造。”


    清羽莫名觉得脊背窜上一股寒意,待反应过来,楚裕言已走远了。他打了个寒战,连忙跟了上去。


    暮色四合,窗外黑暗一片,时有蛙鸣传来。月霜漏在墙面上,下一刻,一道阴影覆了上来,一点一点逼近。


    床上的人尚在梦中,一只手骤然深入纱帐,扼住了女子骨瘦如柴的脖颈。她下意识想出声,却被一只手堵住了嘴巴。


    身侧传来低沉的声音,“我家主子无意取你性命,但你若是不配合”


    李巧儿眼角滑下泪来。她未来得及反应,脖颈上的桎梏一松,先前站在床边的人已直直栽倒在地。


    牧风道:“姑娘别怕,殿下让属下一早在这里守着,保护您的安全。”


    李巧儿眼里蓄着泪,整个人已缩到床边,她看了眼地上的人,用力点了点头,“多谢”


    *


    “小姐!不好了!”


    千镜滢是在睡梦中被吵醒的。她一睁眼,便见朝颜破开屋门,朝自己跑来。


    床上的人披着发起身,目光迷茫了一瞬,顷刻间化为清醒,“怎么了?”


    “平清王府被抄了!”


    轰!


    窗外一声惊雷,白光劈在千镜滢苍白的脸上。窗外雨点倾盆而至,击打在牖页上。千镜滢下了床,“清哥哥呢?”


    朝颜搀住千镜滢,“眼下阖府上下都被押到宫里去了。”


    千镜滢双手冰冷,她深吸一口气,方找回自己的声音,“出事了。”


    她能预料到,这件事已不受她设想中的控制了。若是林冠清主动上报,没有理由这么急。


    怕只怕,是有人先一步把事情捅出去了。


    “你细说,怎么回事?”


    朝颜低了低头,“奴婢未来得及细问,只知道他们说什么杀良冒功,世子派人想杀人灭口不成,反被生擒。”


    千镜滢双目怔住,良久,方艰难启唇,“杀人灭口?”


    朝颜触到自家小姐眼神,心里又是慌乱又是心疼,“奴婢也不信世子殿下会做出这样的事,再等等,或许有转机呢?”


    千镜滢摇摇头。雨点一下接着一下敲打在窗台上,有一瞬间,千镜滢觉得那雨切切实实浇在了自己的头顶上。她太傻了,她不该和清哥哥说这件事的,她早该察觉出。


    “小姐如今该怎么办呢?”


    千镜滢看着窗外,许久,在桌边坐下。


    *


    金龙殿。


    来喜站在帝王身侧劝慰,“陛下,您消消气。”


    皇帝坐在銮座上,眉眼阴翳尽显,“好一个平清王啊,好一个平清世子。”


    御史站在台下,“陛下,平清王已认下此事,只是说此事与世子无关,世子并不知情,此事皆系他一人所为。”


    皇帝眯了眯眼,良久,方冷笑了一声,“传令下去,平清王杀良冒功,即日斩首。平清世子林冠清,流放西陵。”


    “是。”


    待人走远了,皇帝深吸一口气,扶着额头坐着。


    梁鉴安坐在一旁,见状出声,“陛下可是忧心,世子和定远侯府的婚事?”


    皇帝点点头,“知朕者,莫过于太傅也。”


    梁鉴安摸了摸发白的胡须,缓缓道:“先前陛下指婚,是看平清王府坐有虚势。可如今这个情形,这桩婚事再没有成的可能。要想稳住王府,给个交代,又不让其势大,眼下再要找这么个人来,怕是不易。就算找到了,又岂是说指就指的?”


    皇帝叹出声,“爱卿说的,也正是朕顾忌的。”


    “陛下,‘毋徒耗彼,曷若收而用之’。太子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


    皇帝浑浊的双目骤然睁开,他沉着目光思考片刻,抓住了銮座旁的扶手,“是啊。如今侯府手握兵权,若是能将千镜滢嫁入东宫,不仅可体现皇室恩宠重视,亦可为太子添加一大臂力。”相通这一节,皇帝眉眼阴翳散去。他转头看向梁鉴安,哈哈一笑,赞道:“卿真乃朕之肱骨之臣!”


    “来人,传太子!”


    第32章 流言宫里下旨,说要指您做太子妃……


    楚裕言进了殿,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皇帝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点点头,“免礼,坐吧。”


    楚裕言在旁边坐下,皇帝道:“从小到大,这么多儿子里,朕对你是最上心的。你是太子,朕知道,你吃的苦也是最多的。这么多年,你也没怎么让朕操心过。如今你也到婚配的年纪了。你看看,定远侯府家那位小姐如何?说起来,你们的事朕也听过一些,朕想听听你的态度。”


    “与侯府联姻,关乎国家安定,朝堂百姓。是良策。”


    皇帝浑浊的眸光动了动,点点头。楚裕言到底是梁鉴安带出来的,想法相仿,意见相同。


    “那你呢,朕问你的意思。你自己怎么想的?”


    楚裕言道:“‘以天下为己任,则必思天下之利,而忘己之私’。”


    “这是你的想法?”


    “是。”


    皇帝点点头,“那你看,定远侯这个女儿如何?”


    他看着楚裕言,不放过他任何一点表情。


    “儿臣的看法,并不重要。”


    千镜滢是怎么样的,不该由他来评判。她是一缕风,来去自由,本无需被套进礼仪枷锁和那些条条框框里。


    皇帝见楚裕言神色淡淡,似并不关心,方才作罢。他原先听说伴读那几年千镜滢和楚裕言往来倒是不少,隐隐感觉自己这个儿子对她似有不同。如今看来,确实是多虑了。


    自古红颜祸水,若是楚裕言对千镜滢真的有什么想法,他对这桩婚事怕是还要再好好想想。


    如今看来,这桩婚事各方面倒极为合适。


    是了,他这个儿子本就没得挑,克己守礼,识时达务,又怎会有什么私情?


    “朕了解了,你下去吧。”


    “儿臣告退。”


    楚裕言出了大殿,正迎一缕清风拂面而过,衣袂微动。


    风卷向湖面,穿过窗牖,扬起额前一缕发丝。下一刻,一双手伸出,将牖片合上。


    朝颜神色担忧,“小姐,您担心着凉。”


    千镜滢收回视线,看着碗里的饭,突然没了胃口。


    “我记得上一次来汇香楼,还是和清哥哥一起。”


    “小姐”朝颜正要出声劝慰,被一阵笑声打断。


    “瞧着不可一世的,元宵宴出尽了风头,哪想遇到这样的事?”


    “偏偏和平清王府搅在一起,她这名声算是臭了,以后再要嫁出去,可就难咯。”


    这声音听着柔柔弱弱的,可说话人的心思却恶毒的很。


    朝颜面色一变,饶是在这么迟钝,听完这三言两语,也能意识道这帮人说得是自家小姐了。她含怒看去,便见隔壁位置上坐着的,赫然是冯宣月,杨袖宁等人。


    “太过分了,奴婢教训她们去!”


    千镜滢回过神,微微纳罕,“你何时学会教训人了?”


    朝颜向来是个软软弱弱的性子,以往有什么事,多半是劝着。今日兴许是见千镜滢状态不对,亦一改常态,多了几分脾性。


    朝颜脸气得通红,“小姐,您不生气吗?”


    千镜滢朝朝颜一笑,已站起身。


    “小姐?”


    她见千镜滢移步朝前走去,连忙跟上。


    女郎们围坐一桌正叽叽喳喳个没完的,结果一抬头,只见一少女朝这边走来。杏裙长辫,除了千镜滢还能是谁?


    周围一圈霎时如被扼住了咽喉的公鸡一般,低着头不敢再叫。


    冯宣月冷笑一声,“我若是妹妹,这会应该已经在房里躲着,不敢出来了。”


    朝颜眼里生怒,张口就要回敬过去,被千镜滢拦住,她顿住脚步,微微一笑,“像你落水那次一样么?说起来,那日好像也是个阴天?”


    第一次落水,是在画舫上。那次过后冯宣月本就对水有了阴影。结果第二次在楚裕言面前,她又落了一次水。


    她可以接受千镜滢设局害她,却唯独无法接受楚裕言对她动手。不只是因为男女之情,亦是因为对权势得罪后的恐慌。


    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耻辱的,冰冷的回忆,一阵一阵,如苦水般涌了上来,将她面色浸得苍白。


    她抬了抬下巴,目色狠毒,“平清王府杀良冒功,你定远侯府与平清王相交多年,焉知对此事是否真的毫不知情呢?我听说,抄家前一日,你还和林冠清见过面呢。”


    在场的本就不乏一些阿谀奉承之人,家里比不上冯府势力强大,亦不如千府手握重兵。哪想到冯宣月会这样说,原本低着的头更低了些,俱是白着脸不敢说话。


    千镜滢目光寒了一瞬,轻轻一笑,“怎么,我看你信誓旦旦的样子,倒像是知道什么?”


    冯宣月咬死了下唇,恨恨看她。


    冬临眼见自家小姐吃瘪,又不敢劝阻,只能小声回护,“你们自己做得事,还要我们说出来不成?”


    杨袖宁这会也回过神来,忙道:“就是,是与不是,你心知肚明。”


    千镜滢扫了眼二人,未理会,只看着冯宣月,“冯宣月,在这里说有什么意思呢?你要是真能拿出什么证据来,不如告知陛下此事?就算你见不到圣上的面,太后娘娘不是你的皇祖母么,不如你去求太后娘娘给你带个话?”


    “亦或者,尚书大人不就在朝中任职么?有什么让尚书直接禀奏便是。可若是拿不出证据,我记得,诽谤大臣是杀头罪。”


    冯宣月面色青白交错,掌心掐出血印来。且不说先前那些话本就是刺激千镜滢的,她并无证据,就算有证据,她们心知肚明,要想见到太后的面,也不似见到自家祖母那般容易。到底是表亲,又是皇亲,哪那么好攀呢?


    冯宣月不说话,在场一时也无一人敢发声。有的简直恨不得把头钻到地缝里去,毕竟她们心知肚明,这件事本就是她们理亏在先。但也不乏有正襟危坐着的。更有甚者心里已开始,死寂之时,头顶那道视线还是不冷不热扫了过来。


    千镜滢看了这些人一眼,“我知道你们难处,有些话背后说说也就罢了,毕竟场面话么,奉承两句,不是真心的,我也不会当真。但谁要真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当面和我说,我千镜滢随时奉陪。”


    她话落不等众人反应如何,已提步离开。


    她心情不好,这些人又刚好撞上来,她又怎会轻飘飘揭过?


    众人见冯宣月面色铁青,一时面面相觑,无人敢上去触霉头。千镜滢讲的每一句话都在众人意料之外,谁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些东西会被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冯宣月盯着千镜滢的背影,声音有些尖锐,“我倒要看看,妹妹还能嚣张到几时。”


    千镜滢浑然未听到般,走下楼去。


    冯宣月掐断了指甲,恨恨得看了这些人。杨袖宁受了这眼神,强忍着要去哄她,却被冯宣月甩开,饶是气到发抖,她面上依旧维持着笑,只是那笑容有些冷,“诸位素日私下里倒是姐姐长妹妹短的,也没少拿我的好处。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又都哑巴了呢?”


    “冯姐姐莫要听人三言两语挑拨,姐妹们心还是向着你的。”


    “是啊,我方才还瞪她了呢。只是我平时嘴笨,不擅长与人当面争执,担心说错了话牵连到冯妹妹。”


    冯宣月看着这些人的嘴脸,心里冷的厉害,一拂袖子,已寒着面色离开。


    千镜滢出了汇香楼,清风拂面,空气都清新了大半。


    朝颜面色忿忿,“这帮碎嘴婆子,小姐您刚刚没看到,那冯宣月面色青一阵紫一阵的,以前哪里见过她这副样子。”


    千镜滢踢着脚下的石子,面色不怿,“也不知清哥哥如今怎样了。”她抬起目光,看了眼皇宫的方向,“我想去牢里看看他。”


    “小姐若是放心不下,不若派人去打点一二。”


    千镜滢垂下眸光,点点头。这些她先前不是没让人做过,只是那些人收了钱,未必肯真的办事,不如亲自见一面来得放心。


    “朝颜,我想去牢里看看他。也想”


    也想问问他为何如此。


    “小姐。”朝颜知道自家小姐忧心,“如今世子殿下已被交由刑部大牢,若要见面,怕是比登天还难。再等等吧。奴婢听说平清王已包揽此事,世子应性命无虞。”


    千镜滢垂下眸光,点点头。她一路心不在焉,不知不觉便到了府门前。她被朝颜唤了一声方回过神,走进门,隐隐察觉到府中气氛有些不对。


    果然,刚到前院,管家突然从角落里冒出来把她拦住。他压低了声音,神色着急,“小姐不好了出事了。您快别回来了,赶紧随小的避避风头。”


    千镜滢心跳了跳,“怎么了?”


    “一大早宫里下旨,说什么要指您做太子妃,小的没听太清。眼下宫里那帮人正在前厅坐着呢。”


    “你说什么?”千镜滢一路上本就心神不宁,这会听到那三个字,觉得荒谬,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吴管家,你再说一遍。”


    朝颜跟在千镜滢身侧,面色亦是一变。


    “哎呦,小姐,别一遍两遍的了。”千镜滢是吴兴看着长大的,如今火烧眉毛了,他跟着着急,“您快跟


    小的走吧。”


    千镜滢怔出神,跟着吴兴走出两步,终于如梦初醒,“阿父让你来的吗?”


    “是,老爷千叮咛万嘱咐,让您千万不能露面。”


    “我走了,圣旨不还是照样下么?再者说,我走了,你们怎么办呢?”


    “老爷的意思是,让小姐先避避,只要能拖个一时片刻,总能想到对策。”


    千镜滢看着吴兴,良久,摇了摇头。朝颜看到这一幕,心都提起来了。她想到什么,面色发白,抖着手要去拉千镜滢,却拉了个空,千镜滢已朝大堂走去。


    第33章 婚旨阿娘再问你一句,你对他是什么感……


    堂内,气氛僵持不下。千门山和关元英坐在上面,下方,来喜亲自在椅子上坐着,身后站着三个小太监。


    他看了眼天色,眯起三角眼,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却是皮笑肉不笑,“侯爷派的人,还没把千小姐找到吗?”


    千门山睇了来喜一眼,眼中透着些许凌厉,“劳公公再等等。”


    来喜不是傻子,自然意识到什么。他眼神跟着手中拂尘轻转,“杂家等得,圣上未必等得。今日圣旨一下,就算不能亲自交到千小姐手里,也能让侯爷代为接旨。不过”他话音一转,道:“杂家想,到了那个时候,传到圣上耳朵里,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还是说,定远侯府是对皇室有何不满?”


    关元英听出他话里威胁之语,面色微变,就要出声,被千门山拦下。


    千门山道:“公公稍安勿躁。一个小小的定远侯府怎敢对皇上有何不满,只是天意如此,是小女未必有这个福气。”


    他话落,一名侍女捧着个描金檀木匣到来喜身侧。


    匣中整整齐齐码着五块金锭。侍女婉婉开口,“公公等着辛苦,这点薄礼权当慰劳您的。”


    来喜笑了一声,未接,“侯爷,杂家提醒您一句。赐婚本是喜事,您可莫要把自己往绝路上上逼啊。“杂家至多再等一炷香的时间。”


    这是最后的通牒。


    关元英素来厌恶这些官僚之道,先前看见侍女一番场面动作,已是一翻白眼,把头扭到别处去了。如今再听到这话,险些拍案而起。


    她自己的宝贝女儿,怎么能落到那帮人手里糟蹋?!


    千门山再了解不过自家夫人的性子,又是把人拉住。他目光凌厉,亦是强行克制着,“我定远侯府做不出卖女求荣的事。”


    关元英眉头亦是狂跳,最后终于没忍住,从牙关里挤出讥讽的声音,“哼,高攀不起。”


    她还真就怕了这帮人不成?!


    重云遮住日光,殿内霎时昏暗下来。来喜面色跟着一冷。


    如果说刚才还维持着场面的和谐,如今这句话一出来,便是戳破了冰面。左右侍从知是风雨欲来,俱严阵以待。


    下一刻,屋外传来一道脚步。几人回过头一看,只见一名少女款款朝这边走来。


    是千镜滢。


    关元英和千门山见她回来,面色俱是一变。千门山不自觉抓紧了椅侧的檀木扶手。


    千镜滢状作惊讶,她眼里含笑,显示出少女特有的灵动。


    “来喜公公怎么来了?”


    经上回的事,来喜对千镜滢映像不差,知道她是个识大体的。见到她,呵呵一笑,已先一步起身去迎。


    “千小姐,杂家是来给您贺喜的,快快接旨吧。”


    千镜滢偷偷瞄了眼关元英,咬咬牙,硬着头皮提裙跪下。


    关元英霎时从椅上腾起,又气又急,三魂没了七魄,就要冲上去把她拉起来,被千门山拦住。


    千门山朝她摇摇头。


    那头传来声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远侯千门山之女千镜滢,幼承庭训,仪彰淑慎。着为太子正妃,择吉日行大婚之礼。自此辅佐储君,同心戮力,携和六宫。钦此!”


    千镜滢抬手,“民女接旨。”


    送完来喜离开,关元英几乎是一瞬间到千镜滢面前,她抬起巴掌,僵持了许久,终究未能打下去,她赤红着眼看她,“你傻不傻,让你出去避风头,回来做什么!你还真想往那虎狼窝里跳不成?”


    她想过是吴兴没把话带到,可这个猜测在出来的一瞬间就被她推翻了。这件事说是人命关天也不为过,吴兴绝不会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掉链子。


    直到千镜滢开口的一瞬间,关元英明白了。是千镜滢自己要回来。


    “我不回来,阿娘怎么办?”


    关元英又气又急,“你可知你一回来,此事就再无转机了!”


    千镜滢摇摇头,反手握住关元英,“阿娘,我不需要转机。刚刚那一瞬间,阿滢想明白了。既然横竖是要猜忌。抗旨是死,联姻能活。”


    “阿滢不想逃避,亦做好被卷进去的准备。”


    本以为是山穷水尽,却不想还能另辟蹊径。皇帝解决了心头那根刺,定远侯府才能走下去。


    “好。”千门山双目透着猩红,却沉声赞道:“这才是我千门山的女儿,有烈性!”


    关元英往千门山屁股上不轻不重踹了一脚,“好什么好!一次又一次,你还真打算牺牲女儿不成?林家那小子便也罢了,那楚……是什么人?!何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关元英咬咬牙,看了眼千镜滢,没把话说下去。


    千门山站着受了这一脚,他还算冷静,可面色有些灰败,“这是我千家女儿的命。”


    千镜滢最见不得爹娘伤心,又不喜如今这般场景。“不是阿父的错。”她嘻嘻一笑,瞧着有些没心没肺,“嫁个人能换得举家安定,这买卖不亏。何况……”千镜滢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阿父也是有意笼络太子的,不是吗”


    千门山目光微怔,看着自家女儿。良久,他伸出一只手布满粗茧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从永宁瘟疫到建霖水患,红炎教的平叛。楚裕言有能力。


    可皇帝这些年猜忌愈重,忌惮着侯府。若是有朝一日楚裕言要上位,皇帝临终,迟早要替儿子扫清道路。首当其冲的就是定远侯府。千镜滢嫁过去,是最好的选择。


    关元英把千镜滢拽到面前,似是想看看她在想什么,“阿滢,你可知,宫里不比平清王府。若是嫁到宫里去,要再想回家,可就难了。你连爹娘都不要了吗?”


    关元英也是气急攻心,否则断不会说这样的话。


    千镜滢咬了咬唇,一提裙摆跪了下去,“阿滢不孝。”


    关元英不防这一步,整个人僵住了。


    千门山把自家女儿扶起,“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他劝关元英道:“事已至此,你就别逼她了。”


    关元英强忍住泪意,恨恨道:“这帮人,是逼她往火坑里跳,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实在不行,便找个由头,说阿滢失踪了,再让阿滢偷偷换个身份,我自己的女儿自己藏好了,我看这帮人上哪作践去。”


    千镜滢被这一句逗笑了,她摇摇头,“阿娘,我不想这样活着。”她抓住关元英的手,“没关系,我不管在什么环境下都能活的很好,阿娘信我。”


    关元英伸手把女儿搂进怀里,“阿娘信你。若是不高兴了,不要勉强。爹娘永远是你的靠山,大不了合离书一道,爹娘卸甲归田,咱们一家人好好的。”


    千镜滢鼻子一酸,“好。”


    可他们心知肚明,走到今天,要想“功成身退”,哪有这么简单的事?


    *


    先前那只喜帕被完成了大半,本着有始有终的原则,剩下一点索性被千镜滢翻出来,耐着性子绣完了。


    宫里又派了女官过来教了相关礼仪。


    纳征那日,朱漆描金大车占满庭院。车幔上绣五彩云纹,镶金线滚边。玉璧东珠,云锦霞帔,仪器金印,


    目不暇接。


    第二辆是雁车。青布帷幔下,奠雁被红绸系住双脚,扑腾着一双翅膀,哗哗作响。


    大婚前一日,关元英到千镜滢房中。


    千镜滢正翻阅那叠宫规,余光瞥见来人,稍稍侧了侧头,“阿娘,你怎么来了?”


    关元英目光在桌上那叠厚厚的书册上停留了一瞬,怀着心绪坐下,“累吗?”


    千镜滢愣了一下,抬起头,顺着关元英的目光看向桌上的东西,反应过来。她把书放下,摇摇头,“不累!”


    关元英一笑,道:“你明日要出嫁了,咱们母女两说说话。”


    千镜滢点点头。


    关元英默了片刻,忽然正肃了神色,“宫里不比外面,你伴读那几年也见识过一些。若是进去了,要谨言慎行。”


    千镜滢在府中,二人总希望护着她惯着她,可她们心知肚明,到了那边,府中那一套便不能再用了。


    “阿娘放心,我明白。”


    “阿娘再问你一句,你对他是什么感觉?”


    千镜滢想了一阵,反应过来关元英说的是楚裕言,她想了想,“多年相处,总归是有情谊的。只是君臣差异隔着,又无法亲近。至于别的……”她咬了咬下唇,“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关元英松了口气。也好,不喜欢也好。


    “那些寻常人家侍奉公婆,相夫教子,阿娘不想多说。只有一点,明哲保身,若是能相敬如宾,是最好。那个位置上的人,三妻四妾是迟早的事。真到那时,若是能有孩子傍身,多一层保障。”


    “你性格直率。可世上最难算的是人心。或许一时的心猿意马,但要长久,不是容易的事。无论如何,顾好自己,旁的别想那么多。”


    千镜滢笑了,“阿娘我明白了,礼仪宫规也好,低服做小也罢,咱们自己心里清楚,保住自己是第一位。是吧?”


    关元英笑道:“聪明!不愧是我生的!”


    她目光动了动,从袖中取出一册书,递给千镜滢,她眼底含着笑意,“你既要成婚,也该通人事了。”


    千镜滢拿过书下意识翻了两页,霎时反应过来这上面是什么。她手一抖,手里书“啪”一声合上。


    她以往看话本,听书,对这些东西也有个模糊的概念,却从未像今日这般有冲击力。


    关元英已站起身,她做起甩手掌柜,“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就是这么回事,阿娘该说的都说了,你自己看。”


    千镜滢强忍住尴尬翻了几页,最后还是把这本书压到了箱底。


    *


    八月十一,娶亲日。


    府中张灯结彩,大红的喜字贴在窗上。满目是鲜艳的红色。


    千镜滢坐在铜镜前,强忍住哈欠。府中侍女围在周围替她梳妆。


    朝颜见着这幅妆容,明明美得移不开眼,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一想到化这么美的妆是准备往火坑里跳,朝颜愈发难受,“小姐,你怕吗?”


    第34章 大婚她本该是他的,又怎可另嫁他人?……


    千镜滢抿完口脂,一转头见到朝颜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哭笑不得,“大喜的日子,做什么呢?怎么,你怕?”


    朝颜腮帮子憋的鼓鼓的,做出几分气势来,“奴婢不怕!奴婢保护小姐!”


    千镜滢拉她坐下,“干嘛呢?我又不是去虎狼窝,说得好像我入了东宫就要死了一样。”


    千镜滢笑出声来,“再说了,我和太子哥哥也没少相处,如今不过多个名头,相处的时日多些,也没什么。再说太子哥哥.日理万机,他嫌我烦还来不及。我嫁过去,估计也见不到他几面。无非各过各的罢了。”


    “而且太子哥哥那儿的厨子手艺可比咱们府里的手艺好多了,花样也多。”千镜滢循循善诱,“总归饿不死不是。”


    千镜滢向来是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性子,朝颜这些年就没怎么见自家小姐垂头丧气过。她听了这些,心里莫名安心了些,也有了底气。


    二人说话间,屋外已传来催促,“小姐,要快些了,莫要误了吉”喜娘话未说完,被一道声音打断。


    喜娘见是关元英,行了一礼,知趣地退了下去。


    房门被打开,透了阵风进来。千镜滢循声看过去,目光一亮,“阿娘。”


    关元英伸手想摸摸千镜滢的头,却只摸到不带温度的凤冠。她低下头,见到女儿睁着一双眼睛,笑吟吟的看着她,她用手摆了朵花托在下巴上,“阿娘,我今日美不美?”


    关元英笑了一声,点点头,“美。”


    她到梳妆台前,把手里的锦盒放下,从里面取出一只珍珠钗,心中百感交集,“这是阿娘当初嫁给你阿父时戴的,今日你出嫁,阿娘把这根钗给你。”


    关元英说不出肉麻的话,这只钗子就是最好的祝福。


    千镜滢“哇”了一声,看着那根钗,觉得稀奇,“我以前都没见阿娘提起过。”她弯了弯眉眼,“阿娘帮我戴上。”


    关元英拿着那只钗,在千镜滢头上比划了两下,迟迟找不到角度。千镜滢意识到这一点,把头上的钗环取下来一只。


    关元英笑着把那只钗插上了。


    朝颜站在一旁,忍不住赞叹,“这只珍珠钗衬小姐。”


    关元英问言一笑,点点头,“好看。不愧是我生的。”


    屋外终于按捺不住,又催促了一声,“小姐,夫人,时辰快到了。”


    关元英身形一僵,双手取过那只大红的喜帕,轻声,“盖盖头了。”


    千镜滢点点头。视线受阻,昏暗里,光线穿过喜帕,透出点红色的光。关元英牵她出了屋子。屋外那树木芙蓉初开,雪白的花绽在枝头,灯笼随风晃着。她一身大红的嫁衣站在日光下,十二幅裙裾随步伐轻轻晃动着。金线浮光,珍珠莹缀。


    上了花轿,她看不见路,又觉得困,索性把眼睛闭上。


    喜轿穿过长街,道路空空荡荡,塞下锣鼓喧天。夕阳透出些许红,染在轿子上。


    前有龙旌凤翣,雉羽宫扇。


    而后是一顶三十六抬香樟木万工轿,四角挂了合欢铃。轿厢的两壁栏槛上雕有花鸟虫兽,表面包有金箔,又刻了八仙过海,和合二仙等图案。


    “小姐。”


    冬临小心翼翼唤了一声,观察边上的人的面色,又不敢说话。


    冯宣月浑身发冷,眼里的嫉妒浓烈地几乎要溢出来,她嘴角噙着冰冷的笑意,“联姻罢了,又能得意几时。”


    千镜滢不知这头动静,她阖眼坐在轿上,头冠压着,脑袋往下一沉,险些被带下去。这一下她醒了大半,赶紧坐正了身子。


    千镜滢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刚想把头上的喜帕掀起,外面传来一声,“落——”,与此同时轿子在太和殿前稳稳停下。


    不远处崇阁峨巍,层楼高起。


    她连忙坐正了些。下一刻,一点光亮将喜帕照得通透了些,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入轿中。千镜滢莫名的有些紧张,咬了咬唇,把手覆了上去。


    接触到的一瞬间,那只手微微用力,将她抓紧了些。楚裕言的体温似是比常人要低些,连带着一股凉意顺着指腹缠了上来。


    她看不见路,动作格外慢些。出去的一瞬间,她隐隐感觉到似有无数道目光看了过来。


    她下了轿子,不防踩到裙摆,整个人向前一倾。楚裕言却好似早有预料般,伸手将她扶稳了。旁人远远看着这边,看不出异样。


    “谢”字一出口,又被她咽了回去。她瞧瞧瞥了眼四周,这会已是酉时,喜帕遮着,眼前只剩下黑。


    她突然想起,这宫里除了楚裕言和楚绾明,如今怕是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了。


    她正出神,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微微用了些力,她思绪扯回,由楚裕言牵着往前。接下来的路许是有人带着的缘故,每一步都极为稳当。


    她渐渐适应了眼前这个情状,忍不住小声搭起话,“太子哥哥,你紧张吗?”


    楚裕言微微侧目


    ,眼底似有笑意,“你很紧张?”


    千镜滢入了宫,头一回听到旁边有个大活人回自己,险些痛哭流涕。她想了一下,“有点?”


    “就是感觉有点奇怪。”


    楚裕言未说话。


    他牵着她,那只掌上的茧磨过手背,有些突兀,却牵得极稳,让人觉得安心。


    那是一只拉过弓的手。


    文武百官立在两侧。但听傧相高呼一声:“登堂——”


    二人携手,拾级而上。秋日风大,鼓动衣摆,猎猎作响。


    殿前金辉兽面,彩焕螭头。


    帝后坐在台上,看着二人拜过天地。千镜滢原先和女官仔细学过礼仪,她学东西向来极快,一举一动都让人挑不出错来。饶是皇后,今日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婚礼结束,天已暗了下来。台下百官高呼一声,“万载千秋,福泽绵长。”


    朝颜搀着千镜滢回到房间。房门合上,千镜滢终于忍无可忍,将喜帕掀起来一角。


    她扫了一眼屋内,发觉这里和她小时候一样,倒没什么变化。只是这一次,四周贴上了大红的喜字,桌上摆着红色的龙凤喜烛。


    窗外是漆黑的夜,屋子里烛火明暗,有些昏沉,莫名让人觉得光怪陆离,飘在雾里。鬼使神差的,她伸手轻轻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有些疼。


    她还未用晚膳,下意识朝桌上看去,发觉上面摆着几叠瓜果吃食。她悄悄瞄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一下子忘了疲惫,朝桌案走去。上面摆着红枣桂圆柿子,又有十余种糕点。


    她觉得口渴,去捻桌上的桂圆,吃完把子吐到帕子上。吃完怕时间不够,塞了快栗子糕下去准备填填肚子。她竖起耳朵留意屋外动静,听到脚步声,心下一惊,果然被噎到。她手忙脚乱抄起桌上酒壶往嘴里一灌,不顾呛人,匆匆把酒壶往桌子上一搁。


    待跑到床边坐下,调整好姿势,房门才被打开。


    倒也奇怪,先前楚裕言在外面时她尚且能听到脚步声,这会人走近了,她反倒觉得脚步声不那么明显了。


    下一刻,眼前视线一亮。


    楚裕言手中拿着那只喜帕,站在面前看着她。千镜滢今日用的妆要比往日艳些,唇脂偏红,眼尾也有些红,她安静时,当平添几分妩媚。可喜帕掀开的一瞬间,千镜滢朝他露出笑来。她面靥泛起梨涡,眉眼弯弯,双颊那一抹红,似天边云霞,而非深墙浸染。


    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她与他们不同。她是自由的风,本不该被他拘来。可脑中又有一个念头浮了上来,他恶劣的想,从她第一次靠近他之时,他们的羁绊就结下了。


    挣不开,逃不掉,该是如此。


    她本该是他的,又怎可另嫁他人?


    千镜滢被楚裕言眼神看得有些心虚。却又错不开眼。她头一回见楚裕言穿这样艳丽的颜色。像是寒风里飘来一抹烟火气。这么两种元素加在他身上,不让人觉得矛盾失衡,反倒在那股清冷气上多了几分侵略性的美感,甚至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


    “饿了吗?”


    这一声打破了屋子里那股尴尬的死寂。她点点头。


    屋外传来几声若不可闻的脚步。宫娥们把饭食有条不紊地摆在桌上,又欠身退了出去,连带着屋里那股短暂的活人气都散的一干二净。


    千镜滢支着脑袋看着坐在对面的楚裕言,一只手戳着碗里的米饭,思绪飘散。


    她有点后悔了。


    太子哥哥好看是好看,可好看又不能当饭吃。她想回家了,想院子里的秋千,床底下那几本话本子,还有桌子上那半只没吃完的石榴。


    她突然没了吃饭的心思,把手里的筷子放下。


    楚裕言听到声音,把视线从手里的书册移了过去。见她这副神情,便知道她有话要说,便把书册放下。


    千镜滢咬了咬下唇,斟酌了一下措辞,最后索性直接道:“我……妾身知晓殿下并不喜欢臣妾,臣妾没有兄长,自幼把太子哥哥当亲兄长看待。其实我心里知道,今日这场婚事是政治联姻。如今亲上加亲。殿下放心,妾身不会缠着你。妾身与您各自安好。来日殿下若是心仪哪家的女郎了,想纳做侧妃,妾身绝不干涉。”


    她自认这一番话言辞恳切,她说完眨着眼睛看他,却见楚裕言神色冰冷看着自己,不知在想什么。她觉得这表情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又想不起来。莫名有点发怵。


    她下意识补了一句,“若是殿下有什么要求,也可以告诉妾身。”


    楚裕言睨她,薄唇轻启,“若是孤要纳冯宣月,你也愿意么?”


    千镜滢心里一咯噔,心里一边想:他果然喜欢冯宣月,自己这番倒是坏了他的好事。另一方面又想,她与冯宣月素有旧怨,且早已撕破脸,若是冯宣月真的过门,那岂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她语气试探,“殿下可是嫌妾身坏了殿下的姻缘?”


    楚裕言面色冰冷,有一瞬间几乎要拂袖出去,硬生生坐住了。


    千镜滢原本并不擅长察言观色,可今日觉得自己居然也摸出点门道。她观楚裕言神色,心道果然如此。


    她心里暗暗无语。有这本事直接向皇帝请道旨不就好了。冯宣月出身也不差,皇帝必然会同意,何苦祸到她身上?如今搞得,倒像是她对不起楚裕言一样。


    她原本就不喜欢冯宣月,如今甚至有点讨厌楚裕言了。


    可为今之际,还是得把这关给过了。


    “可惜,殿下若是早点和陛下说,不就得偿所愿了吗。”她一开口就把自己摘了个干净。


    第35章 花烛你若是睡不着,大可做点别的。……


    楚裕言不是傻子,她这点心思又岂能逃过他的眼睛。他看着她,目色有些复杂。有一瞬间他很想把千镜滢脑子撬开看看里面在想什么。


    千镜滢浑然未觉,装作善解人意:“不过殿下不必担心,几房姬妾,喜谁厌谁,妾身都不会阻碍。妾身还可以帮”


    “食不言。你若是不想吃,就把饭撤了。”


    千镜滢闭了嘴,飞快夹了一大筷子粉丝塞进嘴里,摆了摆手。


    意思很明显,撤吧。


    楚裕言忍了忍,最后还是叫人进来把东西给撤了下去。千镜滢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奇怪道:“殿下,你不饿吗?”


    楚裕言冷着脸看书,没理她。


    千镜滢心里哀嚎一声,有点绝望。她自顾自地拆起了头上的钗环。她拆得手酸,又忍不住搭话,“妾身今夜睡哪里?”


    她环顾了一眼四周,发现只有一铺床。


    楚裕言目光黯了一瞬,“随你。”


    千镜滢心下一喜,凑近了些,嘴角勾起,尾音上扬,“随我?”


    她离得近了,携来一抹甜香。是茉莉的味道。楚裕言终于把书放下,抬起眼睛看她,双目对视。


    不知过了多久,楚裕言道:“你唇脂花了。”


    千镜滢笑容僵住,下意识想找镜子,却被楚裕言抓住手腕,拉回凳子上。


    他伸出拇指,轻轻压过她的嘴角,千镜滢觉得痒,又不能笑,眉眼弯了一瞬,脑袋跟着想往后一仰,结果被他捏住了下颌。


    二人靠得极近,一缕呼吸扫过面靥,一股麻意传遍四肢百骸。她下意识屏息,可楚裕言的动作极其耐心,好似给放慢了无数倍。


    千镜滢憋得脑袋发晕,终于没忍住呼出一口气来。


    与此同时楚裕言收回了手。


    她视线飘了飘。看到她指腹上的那抹殷红色。


    瞧着有些暧昧,又像是上好的白玉沾了尘渍。她嘴角还残留些许温度,不知怎得觉得有点脸热,又把视线飘开了。


    楚裕言取出一方帕子擦拭着。


    千镜滢想起今日第二件目的,趁着这个间隙,她状若无意道:“也不知道清……如今在狱中怎么样了。臣妾前些日子想去看他,却不想那外面围得和铁桶一般。”


    楚裕言擦拭着的手一顿,指尖微不可察有些泛白,他掀起眸子


    扫她一眼,“你如今既已嫁作太子妃,便该知道这明里暗里有多少眼睛看着。你若不想害他,便该懂得避嫌。”


    千镜滢料想楚裕言大概不会帮她,又退了一步,“可否劳殿下替妾身派人探望,或者带句话?”


    他声音冰冷的有些不近人情,“他明日就要前往西陵,并无必要。”


    “什么?!”千镜滢惊呼出声,待触到楚裕言目光,方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她捂住嘴,压低了声音,“这般快。”


    楚裕言目色发寒,像是要把千镜滢冻死在原地。他忍了忍,站起身朝屋外走去。


    千镜滢回过神,问:“欸?你……殿下去哪?”


    楚裕言没理她。千镜滢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上去,却忘了自己穿着嫁衣,这一下给绊倒,整个人直直向前扑去。最后还是楚裕言及时出手,将她扶稳。千镜滢想起临行前千门山的叮嘱,这一下索性抱住了他的手臂,“殿下不能走!”


    她耍起无赖来,颇有几分泼皮的样子。


    少女体温隔着衣料传来,楚裕言僵在原地,看着她动作。


    千镜滢哀嚎,“殿下今夜若是出了这个门,妾身以后还如何在宫里立足?过几日朝见,皇后娘娘也不会放过我的。”


    “你待如何?”


    千镜滢直起身,只是依旧抓着楚裕言,像是怕下一秒楚裕言就会一言不合推门出去一样。


    她眼珠子转了转,“殿下先前说随我的。”她眼里泛着狡黠的光,语气试探,“妾身睡床如何?”


    楚裕言似笑非笑看她,“那孤睡哪?”


    千镜滢瞄了眼他神情,自觉有戏,声如蚊呐,“睡地板?”


    楚裕言抽手要走,千镜滢赶紧把人拉住,语气卑微,“好商量,好商量。”


    她自觉要求离谱,看了眼床榻,发觉只有一床被子。秋日已至,夜半更凉。她想了想,道:“若是殿下不介意,我们可以,凑合一晚?”千镜滢再三保证,“臣妾晚上睡觉很安生的!”


    楚裕言睇她一眼,再度收回手。千镜滢见这副情形,心已经落了下去。下一秒她目光一亮,只见楚裕言掠过她往回走去。


    “明日要庙见,你若是不想起不来床,便早点睡。”


    千镜滢掐指算了算时辰,发觉才戌时,一时又是一阵窒息。她朝屋子里走,见楚裕言站着,正觉得奇怪,只听楚裕言道:“更衣。”


    千镜滢怔了一下,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连忙上去。先前女官教她的时候,她觉得楚裕言用不上她,这一段便并未用心去学,加上没实操过,如今更是忘了大半。男子的衣饰和女子的又不大相同,比如腰间那根革带。她做事情习惯由难到简,她瞥了眼那根革带的构造,这会装模做样去扯,竟还真被她解下来了。


    楚裕言挑眉看她一眼,未说话。


    她松了一口气,把手里东西放下,这才想起外袍未脱,她自知露馅,偷偷瞄了眼楚裕眼表情,见他未说什么。暗暗庆幸自己瞎猫碰上死耗子,心存侥幸,准备去解圆领袍。结果对着他衣服端详一阵,迟迟没找到系带在哪。她磨磨蹭蹭伸出一只手,去掀袍子左衽,未能掀成,她这才注意到腰侧有根系带绑着。


    她伸手去解,磨了一阵没能解开,还要再动作,手被楚裕言抓住。冰凉的触感传来,千镜滢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楚裕言看着她,声音有些哑,“你没学过么?”


    千镜滢莫名觉得有些别扭,悄悄把手往回收了收,没挣开。她说:“纸上谈兵和实操肯定是不一样的呀”


    “孤教你。”


    千镜滢胡乱点了点头。楚裕言把左侧的系带熟练地挑开,修长的玉指缠过红色的细绳,衬得愈发白皙,养眼极了。千镜滢眼睛一眨不眨盯着。


    一直到头顶传来声音,“看懂了么?”


    千镜滢堪堪回过神,有点不好意思看他,又是胡乱一点头。


    楚裕言盯着她,“你自己来一遍。”


    千镜滢心里暗叫不好,光顾着看手了。她抬手轻轻拽住另一侧的系带,僵持了一阵,泄了气,诚实道:“妾身不会。”


    她正要收手,一双手覆了上来。她心跳得快了几拍。


    “专心。”


    千镜滢赶紧将思绪扯回。她手被他抓着,将系带绕开,头顶似有温热的呼吸洒下,撩动额前的碎发,有些痒。


    楚裕言将衣裳褪去,只留下一件雪白的中衣。二人躺在床上,中间隔了只玉枕。烛火被吹熄,四周陷入昏暗。过了一阵,千镜滢还是睡不着,她看不清楚裕言,胆子大了些。


    她转过身去,小声问:“太子哥哥,你睡了吗?”


    回应她的是漫长的安静。


    千镜滢放缓了声音,听窗外几只猫头鹰“咕咕”地叫。她盯着枕边的人半晌,眼底闪过一抹促狭。被下,她伸出一只手,戳了戳楚裕言的腰。她戳完飞快想把手缩回,却不想手上一痛,冰冷的触感传来,被一只手死死桎梏住,昏暗里,楚裕言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


    她看不清他神色,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死死盯着自己,如同黑暗里蛰伏的猛兽在盯着它的猎物。


    这个念头出来的一瞬间,她心凉了半截,待缓过神想挣开他,却动弹不得。


    楚裕言看着她,“做什么?”


    千镜滢声音弱了几分,“我……妾身睡不着,想看看殿下睡了没。”


    他声音暗哑,“你若是睡不着,大可做点别的。”


    千镜滢目光一亮,“什么?”


    “千镜滢,孤非什么清心寡欲之人。”


    千镜滢愣了一下,“什么?”抓在手上的力道似是又加重了几分,顺着手背一路游移至手腕,她猛地反应过来,不啻雷击,双颊跟着一红。


    她打了个磕绊,“我我突然有点困了!”


    楚裕言抓着她手上的力道松了些,却并未完全放开。千镜滢不敢再动,过了一会想转身,顿觉浑身难受,她小声道:“你不能把我手放开吗?”


    “防止你乱动。”


    她急了,“臣妾不会的。”


    她安静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忍住,“我想转身。”


    二人僵持到最后,眼见楚裕言仍然不为所动,千镜滢终于泄了气。困意上涌,沉沉睡去。


    月霜铺洒在垂纱上,风入花窗,穿拂过纱幔,细光泠泠,流水潺潺,渡入梦河。


    床边,少女一身红衣端坐着,喜帕昏昏沉沉盖在头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下一刻,帕角被几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挑开。


    视线恢复,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头顶,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她,她被这眼神看得脊背一僵,莫名发怵,“太……殿下?”


    楚裕言将喜帕放下。


    千镜滢感觉身侧压下去一块,楚裕言在她身侧坐下。她腰间一紧,一双手臂圈过她的腰,她后背抵在一个温热的胸膛上,一股熟悉的气息围了上来。


    她条件反射,几乎要弹跳出去,又被他扯了回来。一只手在她腕上游走。


    “累了么?”


    千镜滢扯了扯嘴角,大脑飞速运转,最后给了个临摹两可的答复,“还好。”她试着挣了两下,没能挣开。


    “您能不能先把妾身放开,妾身不喜欢这样讲话。”


    他依旧抓着她,“为什么?”


    第36章 庙见与其讨好别人,不如取悦孤。……


    “就是不习惯”


    他忽然一笑,“习惯就好了。”


    千镜滢怔了一下,回过头看他,却见对方目光沉沉地压在她身上。不知是否是错觉,她觉得那目光近乎偏执。


    她未来得及回过头,后脑勺被一只冰冷的手摁住,她打了个寒战,正要躲开,双唇被人含住。牙关被湿热的舌头撬开,一道冷冽的气息渡了进来。


    她浑身僵住,心跳得飞快,感觉一股热气直冲天灵感


    ,将她蒸得熟透。她反应过来,如触电般飞快把人推开。


    双唇分离,一只手还在她腰间游走,痒意渗到骨缝里。


    千镜滢嘴唇发麻,一抬眸,见楚裕言的唇沾了她的唇脂,亦是殷红得不正常。


    那双漆黑的眸光里似有暗流涌动,随时要将人吞噬。


    “你想要的安定无虞,只有孤能给你。与其讨好别人,不如取悦孤。”


    千镜滢瞳孔睁大,看向楚裕言的目光俱是震惊,待反应过来,那股震惊被一股恐惧取代。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轰然崩塌。


    鉴心湖上,林冠清说:阿滢,这样的人,与我们不同,亦不是我们所见到的样子。你别太信他。


    若是这件事和他有关,是他要对王府下手。


    若是


    她耳垂一凉,一只手不轻不重捏了上来。


    “在想什么?”


    千镜滢打了个激灵,看着他,下意识摇了摇头,思绪作鸟兽逃散。


    他目色冰冷,抓着她的手加了几分力道,“在想林冠清么?”


    心思被窥破,千镜滢心里一凉,生出一股自己察觉出真相被人发现,随时要被灭口的惊骇感。


    她未来得及挣开,双唇被人咬住。


    她呼吸被尽数掠夺,似风雨欲来,又似惊涛骇浪,逼得她喘不过气。呼吸交缠,千镜滢大脑阵阵发昏。


    他弃了她的唇,顺着嘴角一路吻上她的锁骨,又附到她耳边。


    千镜滢靠在他怀中喘息。


    一股寒意拂过耳畔,他哑声,“猜对了。”


    千镜滢打了个激灵,飞快把人推开。


    楚裕言一双目光锁在她身上,将她逼至床边,“想去找他?”


    千镜滢反应了半晌,意识到这个“他”是谁。可这和楚裕言有什么关系?


    她缩了缩脖子,悄悄往身侧挪了几寸,楚裕言并未向先前一般将她抓住。她瞄准时机,飞快窜开,眼见就要下床。


    身后传来声音,“你既然这么想去陪他,孤成全你如何?”


    千镜滢身形一僵,踩到衣摆,跌坐回床上。她扭过头看他,目光不解,“什么?”


    “西陵山高路远,若他未能撑过去。孤念及平清王当年平乱有功,准尸首葬回京城。”楚裕言不轻不重,揉着她的掌心,语气温和:“滢滢,你觉得如何?”


    千镜滢怔了怔,观他神情,不似玩笑,更不是在客套。她反应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威胁!


    她飞快摇头,脱口而出:“不必了!”


    楚裕言目色稍缓,勾了勾唇,“过来。”


    千镜滢咬了咬牙,警惕地看了楚裕言一眼,往那边挪了几寸。她坐定不动,楚裕言并不逼她。二人对视,僵持了许久,久到千镜滢脊背僵直发酸,坐立不安。


    楚裕言身上是那件大红的婚服。


    烛影摇曳,他坐在那,依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似有十足的耐心。


    千镜滢指尖回过点温度,眼神发飘,“殿下你饿不饿,桌子上有栗子糕,妾身去给你拿来?”


    楚裕言将她神情尽收眼底,如逗猫儿一般,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观察她的神情。良久,轻声道:“好啊。”


    千镜滢如蒙大赦,飞快窜开。到了八仙桌边,她松了一口气,忽然觉得有些饿,悄悄捻了只栗子糕到嘴里,把剩下一盘端去。


    她站定在他面前,下一秒手腕一凉,一道力道将她扯过,她未防这一下,手中那盘栗子糕跌滚在地。栗子糕撒了一地。


    她脖颈被他扣着,整个人被带到他面前。


    二人近得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她大脑阵阵发懵,殷红的嘴角还残留着糕点屑,“我妾身再去拿一盘”


    面前的人轻笑一声,“不必如此麻烦。”


    他双唇覆了上来,长驱直入,咬住她的唇,滚过齿贝和舌尖。她腰间一松,系带被他解开。


    冰冷的手抚过后腰,上面的茧磨过,她浑身发软,又不敢反抗。下一刻她浑身一凉,千镜滢打了个激灵,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再睁眼,便见一人坐在床边看着她,依旧是那张熟悉的脸。


    千镜滢打了个激灵,飞快坐起。发觉是被子被撩开了一角。


    双目对视,她适才被那么一下,清醒了大半。待环视一眼四周,发觉自己身上依旧穿着那件雪白的中衣。


    她长舒一口气,是梦。


    楚裕言看出她神色有异,却并未主动问,只道:“该起了。”


    千镜滢困意全无,点点头。


    若是朝颜在场,必要瞠目结舌。楚裕言讲三个字竟要比自己掀被子扯手臂汗流浃背忙活整整一炷香还有用。


    她坐在镜前,梳洗完毕。


    看了看镜中的盘发和钗环,俱是没用过的样式,觉得有些新奇。身后为她梳妆的侍女拿起头饰还要往她头上插,她连忙阻止,“不必了,就这样吧。”


    那婢女恭敬道:“太子妃,皇后娘娘吩咐过了,今日庙见一切穿戴皆要符合礼制。饰以花钗冠,左右各三扇博鬓,再配以金花,珠宝钿,凤鸟金簪这些是最基本的。奴婢也是奉命行事,还望您莫要为难。”


    与此同时千镜滢飞快捂住头,从凳子上腾起,躲远了些。


    这么多?!这帮人是拿她当花瓶了吧?!


    她实在是怕了。昨日大婚,她被那些发冠首饰便压了一天,今早便觉得头皮疼的很,只是一直没说。若是在来一日,她这脑袋还要不要了?


    她站在原地,一手撑在妆台上,扫了一眼四周,咬了咬下唇。


    周围,五六名侍女端着托盘一动不动看着她。眼下天还未亮,房内唯一的光源是那几盏琉璃灯。昏黄的灯光倒映在她们施了白脂的脸上,映在灰白的瞳仁里。那些视线连在一起,将她缠住。


    她邀林冠清那次,觉得王府莫名压抑,亦想到了在皇宫那几次感受到的窒息。而这一次,她才算是切切实实见识到了。


    千镜滢咬咬牙,视死如归般坐回到位置上。身侧侍女正要动作,下一刻房门被人推开,清晨的风灌进屋内,吹动纱帐,房内那股沉闷之气被尽数扰散。


    千镜滢若有所感的回头,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走近,锦衣华服,与她身上那套翚翟纹礼服显然是一对的。


    只见数名侍女端着托盘进来。她一眼看到上面的金饰,心都凉了半截。


    还来?!


    只见楚裕言朝原本屋内那几名侍女摆了摆手。那几名侍女收到示意,微微顿了一瞬,齐声道了声,“是”,又欠身朝二人行了一礼,毕恭毕敬退了出去。


    千镜滢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身侧侍女柔声道:“太子妃别动,奴婢为您梳妆。”


    千镜滢摆了摆手,由着她去了。横竖谁的人来给她梳妆都一样。


    她正想着,头顶一轻,那侍女已将头顶的花冠取下,又重新为她戴上新的。花冠戴好,千镜滢端详了眼镜中的自己,下一秒猛地后知后觉,这花冠极轻!


    她瞳孔不由得瞪大了些,飞快伸手从托盘里取出一只博鬓放在手里颠了颠,发觉亦是轻了大半。


    她喃喃自语,“我不会给压坏了脑子了吧?”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那侍女后知后觉忍住了,柔声解释道:“回太子妃,这些是空心的。”


    这宫墙里的人,能贴身伺候的,察言观色俱有一手。


    片刻的时间,她们已将自己这位新主子的脾性摸了个大概,知晓千镜滢应当是个好伺候的。


    千镜滢目光一怔,反应过来。她把手里的东西一放,从椅子上跳起,飞扑到楚裕言身上,“殿下,你也太聪明了吧!”


    楚裕言垂眸看她,不语。


    左右见此情形,亦是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千镜滢收回手,抬起目光看着楚裕言,昨夜里那些梦早被她抛到九宵云后。她目光发亮,“妾身就知道,殿下最好了!”


    “你第一次庙见,怕你出岔子。”楚裕言轻声道:“去梳妆,莫要误了时辰。”


    四周侍女听了这话,


    俱是心照不宣。庙见一共就只有一次,哪来的“第一次”庙见这个说法。


    千镜滢欢天喜地地去了。


    穿戴整齐,銮驾已侯在殿外。她和楚裕言同乘上主辇,止不住打哈欠。楚裕言睇她一眼,道:“还有一段路。你若是困,可小憩一会。”


    千镜滢点点头,靠在后壁上,阖上了眼,却觉得有些睡不着了。


    “庙见,除了要迎神,敬奉祖先牌位,上香,送神,还要做什么吗?”


    楚裕言伸手在她凑近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弹了一下,“你先前既已了解过,只放心去做便可。”


    千镜滢捂着脑袋退开。她安静下来,准备先在心里把整个流程过一遍。


    楚裕言看她,“旁人都不怕,你怕什么?”


    千镜滢想了一下,反应过来楚裕言话中的意思。这种场合,真出什么差错,自有礼官去圆。她心知这是安慰之语,但心里莫名安定了大半。


    她靠回后壁,本想默背一下祝词,最后竟不知不觉睡去。等再度睁眼,她感觉自己靠着一个又硬又软的东西。


    她目光迷茫了一瞬,感觉有一只手轻撩过耳后,有些痒,又感觉不真切。


    她清醒过来,意识到那是人的大腿。她连忙坐起,“我何时躺上去的,太子哥哥怎的不叫我?”


    楚裕言未答她,道:“你我既已成婚,在外称呼该换。”


    千镜滢经他这一提醒,这才猛地意识道这一点。她想了一下,“那……妾身叫你什么?”


    第37章 闷气要属下把太子妃带回来吗?


    “自己想。”


    千镜滢默了片刻,果真到边上去想了。


    銮驾到太庙享殿前停下。千镜滢下了轿,只见朱红色的宗庙大门两侧个立着一只石鼓。屋顶覆着绿色的琉璃瓦。步入在享堂内,神龛前的供案上奉着先皇祖先牌位。


    肃穆之气盘旋而上,没入灰白的天空。另一侧,铁链磨过地面,刺哑的声音划破死寂。


    铁门大开,狱卒在外面喊了一声,“世子,该上路了。”


    林冠清站着,灰寂的眼睛不见半点波澜。他对这个结果早已有所准备。狱中这段时日,足以让他把所有事情理清。


    走出牢房,今日的天空是阴沉的,秋风如刃,宽大的囚服贴在身上,衬得整个人愈发形销骨立。


    走出刑场,他拖着步子一路走到了渡口前。秋风扫来一片落叶,打着旋落在掌心。江上寒波又起。昏昏沉沉,漫向群山深处。


    林冠清定住步子,回头望去,脚下的街道飘出阵阵烟火气,如云雾托起天边的红墙黄瓦。却始终没等到心心念念的身影。


    身侧悠悠传来一道尖酸的声音,“走吧,世子,别看了。”


    林冠清没动。


    那解差嗤笑一声,“昨日定远侯府小姐和太子完婚,今日庙见,人家已经另寻好出路了,哪里有功夫来管你呢?”


    他正讥讽着,感觉到旁边一视线冷冷扫了过来,如磨过的细刃。


    他被那眼神看得不寒而栗,待反应过来,他一拳轮到林冠清小腹上,神色凶恶,“叫你一声世子,你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陛下把你流放到西陵,就是要斩草除根,你还想活着回来不成?”


    林冠清被那一拳击得踉跄了两步,堪堪站稳。他目色冷沉,拳头握紧。那为首的解差看到他这副样子,又要动手,被一道女声打断。


    “住手!”


    这一声含着气势,又夹着些许凌厉。


    解差吓了一跳,下意识循声看去。只见一青衣女子缓缓朝这边走来,身上衣裳的料子瞧着还算上乘。头上带着一顶幂篱,看不清脸。最主要的是,来人举手投足透着股华贵之气。


    大概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待那女子走近了,解差才发现她身上穿的分明是丫鬟的装束,但料子却是上乘。他面色警惕,“你是?”


    千镜滢从腰间取出一块令牌,那几名解差看完,面色当场就变了,恭敬道:“原来是太子殿下的人,不知姐姐有何吩咐?”


    千镜滢未理他,她看向林冠清,袖间的手指蜷了一下,鼻子也酸得厉害。


    短短一月未见,仿佛昨日还翻在墙头上,含笑将抄好的宫规递给她,带着她一起去看戏的少年,朝夕间翻天覆地,已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他换了干净的衣服,手腕被镣铐磨破,渗出的血迹将白衣浸得殷红一片。面颊微微凹陷,宽大的囚服套在他身上,衬得身形愈发消瘦。


    林冠清亦在看她。她知道,林冠清认出她来了。


    她移开视线,从袖中取出一袋银钱,递给那为首的解差。


    那解差感觉到袋里沉甸甸的,两眼泛着谄媚的光,“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千镜滢先前已打好腹稿,眼下借起势来更是脸不红心不跳,“殿下吩咐,平清王犯罪伏诛。殿下赏识世子才华,量在世子对此事毫不知情。吩咐你们这一路上好好伺候,莫要怠慢。”


    几名解差见到这阵势,面面相觑一眼,脸上又挂着狡猾十足的笑来,“是是是。”


    先前那一幕千镜滢还心有余悸,眼下见到这帮人这副样子,心中又冷了一瞬。西陵地处荒漠,寸草不生。倘若这帮人再处处为难,林冠清大概率就回不来了。


    想到这里,千镜滢眼中透出冷厉,“若是让殿下发现你们阳奉阴违,让人死了或者伤着了,仔细你们的小命。”


    那几人面色一白,连连称是。


    千镜滢目色缓和,知晓这帮人是听进去了。她朝林冠清走近了几步,借着位置盲区,她眼疾手快将一小袋碎银进林冠清袖中。


    迎着林冠清微怔的目光,她轻声道:“一句话。”


    “莫愁千里路,自有到来风。”


    秋风涩目,林冠清抓着袖中的手一松,动了动唇,最后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直到解差带着他上船,遥遥的,他对千镜滢做了个口型,“等我。”


    风过帽纱,掀起洁白一角。千镜滢朝他露出笑来,挥了挥手。


    那艘船渐渐缩成一个点,彻底消失在视线中。烟波漫漫,寂静空荡。


    千镜滢收回目光,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她看了眼天色,不敢再耽搁,连忙承车往回赶。


    夜色昏暗,残风被冻住般,未能鼓动车帘半分。


    朝颜在风里站着,面色雪白。之前千镜滢以宗庙熏香闻多了头疼为由,到偏殿休息。又和她换了衣服。却不想还没一炷香的功夫,二人便暴露了。


    当时朝颜偷偷瞥了一眼,见楚裕言面色冷的和冰一样。偏偏没发火,也没说什么,只是命她趁别人还没发现,把衣服换回来。明显是想替千镜滢把事情压下来。


    可楚裕言会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吗?


    清羽站在朝颜身侧,垂着头,语气试探,“殿下,要属下把太子妃带回来吗?”


    回应他的是漫长的死寂。良久,车内终于传出一句,“不必。看好她。”


    清羽压下心底疑惑,“是。”


    千镜滢从小道回来。还未等到和朝颜接头,远远便看见她和鹧鸪似的缩着头站在殿前的马车旁。


    她自知暴露,心里暗道不好。却是不慌不忙地走过去,脑中已飞快想好对策。


    千镜滢走到车前,四周朝她行礼,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千镜滢上了马车。她自觉气氛不对,已经准备好一石的腹稿来回答问话了。却不想楚裕言并未出声,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千镜滢眼皮子跳了跳。眼下朝颜不在身边,她又不知具体情形。


    车内一时死寂,气氛冰凝到了极点。


    明明庙见已经结束,她反倒开始坐立难安了。眼下尚不知情形,她又不好贸然开口,省的多说多错。二人就这么安静了一路。膝上的绣纹都要被她盯出个洞来了。终于,马车在府前停下。


    千镜滢如蒙大赦,飞快跳下马车。她深吸一口气,抬眼看见宫前牌匾上承乾正序四个大字,同太子府的如出一辙。她想到什么,不动声色抬了抬下巴。


    呵,上回到他这里还是被赶出来的,这一次还不是得让她光明正大走进去?


    想到这里,千镜滢找回了点面子,步子轻快了些。先前的顾忌也被抛到九宵云后。她走到楚裕言身侧,状


    若无意,“哎”得叹了一声,“臣妾记得上回还是给赶出来的。世事无常啊。”


    楚裕言睇她一眼,未理她。


    清羽在一旁,听出她弦外之音,心里哭笑不得,却不敢笑。他察觉到自家殿下今日心情并不好。


    几人各自安置,朝颜忙关了房门。


    千镜滢观她神情,饶是先前早有心理准备,眼下心里依旧一沉,“他知道了?”


    朝颜垂着脑袋,点点头。


    千镜滢心里又是一咯噔,“他当时什么反应?”


    朝颜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她看了眼朝颜,发觉她今日安静得有些反常,问:“那他可有为难你?”


    回应她的依旧是一个摇头。


    千镜滢哭笑不得,“你波浪鼓呢?他又没为难你,你怎得这副模样?”


    朝颜哭丧着脸,动了动唇,嗫喏一阵,说不出话。


    千镜滢心中疑云更甚,“到底怎么回事?”


    “您不觉得,就是不为难才奇怪吗?正常人多少也会问一句,太子殿下一句话都没说。”


    千镜滢抿了抿唇,默了半晌。


    “可是我觉得他没有生气的理由啊。我的意思是,不至于这么生气吧。”


    “我先前惹到他,他再生气也顶多让我滚。你是不是想多了?”


    朝颜见自家小姐不开窍,急得直跳脚,“奴婢没有!呜呜呜,您信奴婢啊!”


    千镜滢狐疑地看了朝颜一眼,道:“那我这几日,谨慎些?”


    朝颜松了口气,用力点点头。


    晚间用膳,千镜滢坐在楚裕言身侧,夹了块脆皮八宝鸭到他碗里,偷偷观察他神情。楚裕言一言未发,只看了眼那块鸭肉,过了许久,半分未动。


    眼见鸭肉连着底下那一处米饭垒得高高的,千镜滢心却沉了半截,保不齐还真让朝颜说对了。


    她兀自观察一阵,眼见楚裕言的筷子伸向不远处那道茄汁茭白,她眼疾手快,抢先夹了一块丢到楚裕言碗里。


    楚裕言视线看过来的一瞬,千镜滢早有预料似的朝他露出一个笑来。


    一旁的尚仪女官见着这阵仗,终于没法再装瞎,在旁边轻轻咳了一声,以示提醒。


    千镜滢连忙端正了姿势。不防楚裕言竟直接将筷子放下,作势起身离开。


    千镜滢感觉到身侧动静,咬着筷子,脑海中飘过两个字,完了。


    明日还要拜见皇后,偏偏在这个时候生隙,先前还想装一下。届时楚裕言面色冷的和冰块一样,岂不是装都装不下去了?


    她看了眼碗里大半碗米饭,最后只得将筷子搁下,跟着出去。


    夜色如墨,晚间秋风拂过,把身上沾到的那股饭食的热气洗去了些。千镜滢探出脑袋试探:“殿下,你没胃口吗?”


    楚裕言步伐未顿。


    千镜滢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抛向清羽,用口型道:“怎么了?”


    可惜清羽不是朝颜林冠清,一时间未能看懂。他一头雾水还要再看,前面冷冰冰飘来声音,“清羽。”


    清羽脊背一直。那头接着道:“你若是无事,便去文渊阁整理书册。”


    第38章 讨好你若想借东宫的势,那身心都该在……


    清羽不了解千镜滢,却了解自家殿下。他听出楚裕言话外之意,连忙把头扭回,“有有事。”


    他没再看千镜滢。


    他以前跟着楚裕言在文渊阁,有时除去吃饭,在那里一呆就是好几日。有时候犯错被罚去整理书册,没完没了。重复枯燥不说,那地方天一寒就极冷无比,又没人气。时间久了,心情也跟着压抑。


    千镜滢当然知道楚裕言无故发难,必定是察觉到两人交头接耳。她不再为难清羽,可眼下这个情形,她再去骚扰楚裕言,也只会徒增反感罢了,倒不如回去再想对策。


    晚间的时候,千镜滢到厨膳房,熬了雪梨银耳羹,带去给楚裕言。主仆二人到了书房前,见到清羽,千镜滢道:“我看殿下今日都没怎么用晚膳,就做了份点心过来,你能不能替我通报一下?”


    清羽瞧了眼屋内,恭敬道:“太子妃稍待片刻。”他推开房门进去,道:“殿下,太子妃求见,说是给您送点心。”


    “让她回去。”楚裕言几乎头也未抬,待清羽走出几步,手中的笔杆撞在笔山上,他声音冰凉,“以后这些事无需再禀。”


    清羽心里倒吸一口凉气,道了声“是”,又退了出去。


    千镜滢站在外面,见清羽出来,依旧是恭恭敬敬的样子,“殿下眼下腾不出时间,太子妃请回吧。”她先前已做好心里准备,眼下并不以外。上前两步,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清大哥。”


    清羽汗流浃背,忙道:“不敢。”


    千镜滢压低了声音,“你实话告诉我,你家殿下是不是生气了?”


    清羽低着头,不敢说话。


    千镜滢见他这副样子,循循善诱道:“你只需点头摇头便可。”


    清羽犹豫一阵,又悄悄观察了一眼身后,最后还是极小弧度的点了一下头。


    千镜滢这下算是彻底确定了。她来时的路上便想过了,楚裕言此次会这般生气也不算无厘头。一是她扯谎在先,又是在这种重要场合下。今日是她没被人发现,若是真传出去,届时流言蜚语肆起,怎么传的都有。


    冷静下来一想,她今日行为确实欠妥。可那也没办法了,谁让偏偏就在今日呢?而且这桩婚事她也是被迫。


    再来一次,她还是得去。


    只是如今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想到这里,千镜滢一提裙摆,竟直接在台阶上坐下。


    清羽面色微变,硬着头皮加大声音道:“您这是做什么?这地上凉,快起来。”


    千镜滢已经做好了对峙到底的准备,眼下彻底搬出了一副无赖的模样,道:“他总不会直接在书房安置吧,我就在这里等到天亮。”


    清羽又交差式地劝了几句。站到一旁,两边照看这。


    千镜殷对朝颜使了个颜色,朝颜这种关头机灵的很,当即会意,大声劝道:“小姐,这地上凉。这么冷的天,冻出个好歹怎么办呀,咱们回去再等吧。”


    千镜滢眉头一挑。她深吸一口凉气,果真被冷风呛得咳嗽几声。她拿出十分的恳切道:“那怎么行?我自知做错了事,今日就是来负荆请罪的。殿下不见我是应该的。我便是多等片刻,又有何妨?”


    三更半夜,清羽这辈子,头一回见有人直接在自家殿下书房前演起来的,大为震撼。又折服于主仆二人的默契,有些哭笑不得。


    朝颜却已见怪不怪了,她接着道:“这更深露重的,您若是着凉生了病,明日该怎么面见皇后呢?您快”


    “清羽。”


    朝颜话未说完,屋内的人似是忍到了极致,凉声唤了一声。


    清羽头皮一麻,连声应“是”。他正肃道:“太子妃,您请回吧。”


    该说的也说完了,再吵她小命不保。千镜滢索性闭了嘴,坐在石阶上等。她支颐着脑袋,先是低头玩腰间的细带,玩腻了又抬头数星星,最后实在累了,又靠在膝头睡觉。


    夜风渐凉,朝颜看着心疼,蹲下声,瞧瞧捏了捏千镜滢的手,发觉冰凉一片。她正要把手里的托盘放下,余光瞥见一道光亮透出。


    房门开了。


    清羽见人出来,上前去迎。千镜滢察觉到动静,抬起头,饧涩着眼,正见楚裕言站在身侧,双目对视。他绕过自己,迈步离开。


    千镜滢彻底清醒过来,她连忙站起,“别……欸…”


    她刚发出一个音,发觉整条腿都麻了,她一时使不上劲,往前面扑去。还好朝颜在旁边,把自家小姐及时扶住。


    楚裕言微微侧了一下目,等千镜滢回过神,楚裕言已走远了。


    千镜滢连忙跟上。所幸楚裕言走得不快,千镜滢这么一瘸一拐跑过去,没一会儿也赶上了。


    她面上带着得体的笑,“我回去反思了一下,昨日之事确实是我做的欠妥。”她语气弱了几分


    :“我今夜特地来赔礼道歉的,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好不好。”


    楚裕言依旧未理她。


    千镜滢吸取前两回教训,怕等一下楚裕言嫌她聒噪,一个不高兴把她赶出去。又斟酌了一下措辞,不知不觉就跟到了楚裕言房前。


    清羽收到示意,就要关门。


    千镜滢早有预料,眼疾脚快抵住门缝,“我们谈谈。”


    清羽不敢用力,怕夹到千镜滢的脚,一时不好动作。二人正僵持着,千镜滢忽然打了个喷嚏,她吸了吸鼻子。正想着对策,房内传来声音,“一盏茶。”


    千镜滢愣了片刻,未反应过来,清羽已收了在门上的力道。千镜滢确定自己没听错,目光一亮,把朝颜手里东西接过。


    她进屋的一瞬间,房门轻轻合上。千镜滢端着那碗银耳羹到桌前,“妾身看您晚膳未怎么用,这雪梨银耳羹是妾身特地做的,尝尝呗。”


    茶水流入盏中,发出清泠泠的声响。水雾氤氲,两个人隔了一层似的。


    千镜滢看不清他神色,有些泄气,只听那头传来一声,“放着。”


    千镜滢目光忽得一亮,见有希望,她直接拉开凳子在他对面坐下。


    她余光瞥见桌边压着的一幅丹青,目光直直被勾了过去。她抬手将它拿起,细细一看,只见上面画的是一幅墨梅。


    她惊叹道:“这幅丹青真好看,是太子哥哥你画的吗?”


    双目对视,楚裕言未答。千镜滢眉眼弯弯,“我可以带回去裱起来吗?”


    这幅丹青既然被随手放在桌角积灰,想来主人也并不十分重视,应当是随手一画,回头也是要给人清理掉的。千镜滢想,那要来应当不算困难。


    楚裕言道:“自便。”


    有一瞬间,千镜滢觉得楚裕言声音好似没那么冷了,她正想着,结果下一秒就听他道:“若是无旁的事,便出去。”


    千镜滢听出他话里逐客之意,但她这人最擅长的就是装傻。她酝酿片刻,道:“我今日是来赔礼道歉的。昨日的事,是我不对。庙见这样的场合,我不该偷溜出去。”


    “但是我毕竟与清…世……”她卡了一下又一下,一时也未想好在楚裕言面前要怎么称呼林冠清,索性略过。


    “……认识多年,如今他要流放到那么远的地方,再见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我若是不去送他,岂不是无情无义?我便是等着庙见结束方去的,我也不是全然不管不顾。”


    千镜滢说到后半句,倒真有些伤心。


    她没有蠢到和楚裕言说自己并不适应这桩婚事,毕竟她心里清楚,楚裕言和她顶多那一纸婚约的情谊,一戳就破。比起和他利益相连的皇室,根本算不上什么。


    她也没有说那些人是怎么为难林冠清的,因为这些原本就和他毫无关系。


    “而且我刚过来,和身边的人又不熟悉。我阿父阿娘刚回来,我总共没和他们呆多长时间。明日又要见皇后,娘娘原本就不喜欢我”


    她也是倒霉。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楚裕言,他目光动了一下。


    楚裕言见她头越来越低,不轻不重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饿了吗?”


    千镜滢意识到什么,猛地抬起眸光,惊喜道:“你不生气啦?”


    楚裕言似笑非笑看她,“你倒说说我为何生气?”


    千镜滢语气试探,“因为我中途离开,不顾规制?”她话落,未听到答复。楚裕言倒了盏茶递来,“再猜。”


    “不是这个?”千镜滢犹豫一阵,道:“那是妾身骗了你?”


    楚裕言未说话,过了片刻,他道:“还有呢?”


    千镜滢被他这般看着,突然有一种犯人招供的感觉。她又想了想,脑中灵光一闪,道:“我知道了!”


    楚裕言眉头轻挑。


    千镜滢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是因为妾身与清哥哥有婚约在先,若是此事传出去,便会有人觉得我与他是‘余情未了’,届时你颜面不保。”


    她话音刚落,额头一痛,她“欸”了一声,楚裕言正收回手,“倒是会猜。”


    千镜滢捂着头不说话了。楚裕言却不打算就此揭过,他将她扶在额上那只手拿下,抓在手里,迫她对视。


    千镜滢目光一怔,下一瞬,只听他道:“那事实如何?”


    千镜滢不解,“什么?”


    “余情未了”


    她觉得这话问的有些奇怪,是,还是不是?她对林冠清必然是有情的。宗庙守卫森砚,若不是情谊深厚,她怎么会提早谋算,费那么大力气去为他送行?


    楚裕言看出她犹豫,抓在她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你如今既已嫁入东宫,心里便不该再想着他人。你若想借东宫的势,那便该知荣辱与共。身心都该在此,不容背叛。”


    第39章 朝见孤何时说过喜欢冯宣月


    千镜滢觉得这话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再哪里听过。她想了一阵,问:“像清羽那样?”


    楚裕言加重了语气:“不同。”


    千镜滢想了想,也是,清羽跟在楚裕言身边十几年了。论关系,她不如清羽。


    她被他看着,良久,她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可是,是联姻不是吗?侯府也未必对东宫全无用处。你喜欢冯宣月,为何霸道地要求别人不能想这想那?”


    “是你胡思乱想。”楚裕言问:“孤若是真要用定远侯,你舍得?”


    千镜滢笑容僵住,她抬眼,触到那双清冷的凤眸。鸦羽般的眼睫根根分明,眸似点漆,容的下权势,山河,她映在他眼里,却也不过是芸芸众生间的一粒尘埃。


    千镜滢面色有些发白,她试着把手抽回,却动弹不得。就在千镜滢以为就要这么一直僵持下去的时候。楚裕言收回手,“饿了吗?”


    千镜滢把手抽回,心跳带动眼睫轻颤。


    这件事算是揭过去了。


    她先前过来时自己先吃了一碗,只是这种事她当然不会说出来。她点点头,“有点。”


    “有什么想吃的吗?”


    千镜滢强行把思绪压下,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她想了一下,“都可以。”


    她原本也不是很饿,只是这会觉得有些馋了。


    楚裕言吩咐了一句。自己则端过千镜滢先前送来的那碗银耳羹。


    千镜滢见他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有些忐忑,“好吃吗?”


    楚裕言忽而一笑,“手艺不错。”


    千镜滢高兴道:“真的吗?”


    楚裕言压下眼底笑意,“嗯。”


    朝颜平日也夸她,但是时间久了,就无感了。她还是第一次听楚裕言夸赞她。他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那说不错便是真的不错了。


    不出多时,便有人送了点心过来。


    一屉烧卖,一碗红薯粥,还有一叠炒肉片,上面冒着热气,食物的香甜把千镜滢魂都给勾了去。


    楚裕言见她吃了两口,兴致又没那么高了,问:“不合胃口?”


    千镜滢摇头,感觉到楚裕言依旧看着她。过了一阵,道:“明日皇后娘娘会问我什么吗?”


    楚裕言知她怎担心什么,道:“你只需人去便可,其余无需多想。”


    千镜滢未想到楚裕言会这么说,她怔了一下,玩笑道:“我随便做什么都可以吗?”


    楚裕言面色淡淡,“只要你做得出。”


    千镜滢没料到楚裕言会这样说,当即被噎得瞪大了眼睛。楚裕言垂笑不语。


    千镜滢低头戳了个烧卖,心不在焉啃了一口。待吃完了,她突然弯了弯眼睛,“殿下这么好,那明日皇后娘娘若是问起圆房的事,你也要骗她吗?”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楚裕言,希望在他面上捕捉到类似窘迫,亦或是纠结的神色,可惜没有。


    他睇向自己,“你若是想,今


    夜可以补。”


    千镜滢拿着筷子的手颤了一下,险些以为自己幻听。她抬头瞥了一眼楚裕言,发现对方面上并无玩笑之意。楚裕言这样的人,会随随便便和她开玩笑吗?


    千镜滢偷鸡不成蚀把米,被那目光看得面上火辣辣的,身下的凳子和被火烤着的炉灶似的。她打了个磕绊,“倒倒也不必这么客气”


    楚裕言看着她飞红的面靥,直到千镜滢有些坐不住了,方把视线收回。


    千镜滢闹了一通,有些吃不下了,看了眼桌上,发觉还剩一只烧卖。她把那只烧卖戳起,递到楚裕言面前,面露期待:“这烧卖可好吃了,殿下要尝尝吗”


    她一点心思全放在脸上。楚裕言未理她。


    按照以往的经验,楚裕言不会没有征兆地突然不说话。千镜滢莫名觉得有些心虚,她把手收回,想了一阵,道:“那殿下早些休息,妾身先回去了。”


    楚裕言未置可否,千镜滢出了门,清羽送她回房。她刚到这边,宫中布局尚不熟悉,她路上问起,清羽便边走边解释。千镜滢记性好,一会儿功夫已把主要路线摸清大半。


    翌日天还未亮,千镜滢被叫起洗漱。二人乘上轿辇,一同入殿。


    文武百官队列左右,迎着帝后目光,二人行礼,“儿臣拜见父皇母后。”千镜滢也道:“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皇帝微微点头,“免礼。”


    二人又齐声谢过,站起身。


    帝后坐在殿上,看着二人动作。楚裕言今日穿着一身蟒纹常服袍,与之相配的,是千镜滢身上的五彩翟鸟宫装,霞帔上绣云凤纹。二人并肩站在台下,任谁看了都得叹一句:“珠联璧合。”


    先前婚旨下得仓促,皇帝只想着利益相合,如今再一看,这二人倒是相配。


    皇后在一侧,亦是笑道:“侯爷生了个好女儿,举止娴雅,仪态端庄,是个妥帖人。”


    她原先还担心千镜滢言行无状,有些头疼。如今再看,倒也没什么好挑的了。只是怕是不如冯宣月聪慧,不知可否辅佐好太子。


    子嗣亦是问题。到底不放心,还是需要劝诫几句。


    千门山看着华服压身的女儿,压下眼底情绪,拱手道:“既入东宫,不敢懈怠。”


    皇帝面露欣慰之色,“定远侯骁勇善战,如今边疆安定。太子太子妃亦能琴瑟和鸣,朕心甚慰。你二人需相互扶持,卫我大晟繁荣。”


    楚裕言看了一眼千镜殷,道:“儿臣定不负父皇教诲,与滢滢携手,为朝分忧。”


    千镜滢先是愣了一下,却未来得及纠结太久,道:“臣妾谨遵父皇教诲。”她余光看了眼千门山,接着道:“夫妻同心,为国分忧。”


    “好啊。”皇帝笑抚掌笑道:“如此,朕就放心了。”


    身侧亦有大臣恭维道:“太子才华盖世,太子妃亦是贤良淑德,若能尽早绵延子嗣,亦是千秋之福,我朝幸事啊!”


    此话一出,台下声音齐齐铺盖而来,“千秋万代,兴隆繁盛!”


    人潮退散,千镜滢同楚裕言一道去了后花园凉亭。


    到时,皇后坐在石凳上。凳上铺了狐皮,不觉冰凉。冯宣月正坐在皇后身侧,不知谈到什么,皇后眼尾染上一层淡淡的笑意。冯宣月注意到来人,自觉站起身,“姑母若是忙,月儿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见姑母。”


    皇后点点头,“去吧。”


    千镜滢觉得冯宣月从身侧经过时,似是往这边扫了一眼。千镜滢看见了,未理会。


    不防冯宣月微微一笑,“妹妹,来日方长。”


    千镜滢厌恶得往楚裕言那边靠了两步,避开她,似是嫌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


    冯宣月在心中冷笑:有什么用呢东宫本就不是千镜滢该待的地方。


    或许楚裕言会因为一时新鲜,宠幸几日。可时间长了他们便会知道,这样无才无德之人绝非良配。还需另寻侧妃辅佐。


    楚裕言不喜欢她也无妨,来日方长。等楚裕言登基,凭冯家势力,她要站稳根基,并不难。两家势力相连,太后亦需要她笼络太子。


    至于侯府,这些年早就挡了不少人的路。如今卷进来,又能活到几时


    等定远侯府一倒,千镜滢这正妃之位,迟早是她的。


    皇后看了眼二人,又把目光落到千镜滢身上,“这几日瞧你做事,还算得体。”她呷了口茶,点头道:“做得不错。”


    皇后身侧的翠微微微侧了侧目。


    千镜滢只当这是场面话,也恭恭敬敬道:“谢母后夸奖。”


    皇后接着道:“今日朝堂上你也见到了,眼下无数双眼睛看着,子嗣之事事关重大,非你个人之事,亦是举朝所盼。”


    千镜滢低着头,思绪已经飘远了。她一边又想,这帮人可真闲,一群大老爷盯着她生不生是怎么回事?一边又有些不寒而栗,若是连这个都由不得自己,那还有什么能由得了自己?


    她这一走神,连皇后说了什么都没听清。还是楚裕言咳了一声。


    千镜滢一抬头,正见皇后蹙眉看着自己,“本宫说的,你可记下了?”


    千镜滢下意识点头,“是。儿……媳明白。”


    她还是有些不习惯这个自称。


    皇后却没有就此揭过的意思,“那你说说,本宫刚才都说了什么?”


    千镜滢瞟了眼楚裕言,咬了咬下唇,道:“要要”


    皇后眉头蹙的更紧了。


    千镜滢见状忙低了低头,装出几分含羞带怯的样子,“要绵延子嗣。”


    皇后问:“还有呢?”


    还有?


    千镜滢把今日朝上皇帝的交代回忆了一遍,想着帝后交代的应该都差不多,脸不红心不跳开始瞎编,“要辅佐殿下,打理好内务。”


    皇后眉头跳了跳,全凭那点修养撑着,才强忍着没发作。楚裕言见状,出声道:“这几日滢滢夜里劳累,白日又要早起,是以精神有些不济,母后恕罪。”


    皇后先是怔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楚裕言会突然替千镜滢说话。待品出他话里意思,面色方缓和了些,“这几日确实事多,辛苦你了。”


    她顿了顿,还是道:“本宫是要你把心定下。既然已经嫁过来了,那边是东宫的人。凡事当以东宫利益为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千镜滢没听出楚裕言话中的含义,只暗暗感叹楚裕言说一句竟顶她十句。面上依旧是恭恭敬敬的样子,“儿媳明白。”


    皇后见千镜滢一副乖觉的样子,露出点笑来,点点头,她朝翠微看了一眼,翠微收到眼神,端着一个锦盒上前,递给千镜滢。


    千镜滢打开盒子,只见里面躺着一只墨玉如意镯,质地细腻,色泽温润。她急着回去,正欲开口道谢,皇后缓缓道:“你如今嫁进来,本宫不知送你些什么。这只玉镯随本宫多年,今日便送给你,权当见面礼。”


    千镜滢福身道:“多谢母后。”


    她话落猛的想起另一件事,她好像什么都没给皇后准备。


    她盯着鞋尖,脑中临时想出几个托辞,又被她推翻。


    她犹豫着正要出声,身侧传来动静。


    千镜滢余光一瞟,只见清羽端着一幅卷轴上前。


    翠微接过卷轴摊开,皇后看清翠微手里的东西,拿着茶盏的手明显顿了一下,最后索性将茶盏放下,把那幅东西接过。


    千镜滢目光好奇地往那边瞥了一眼,发现那好像是一幅字。


    皇后眼尾染上一抹淡淡的笑意,“这是颜泫居士的祥临醴泉帖,皇儿有心了。”


    她前些日子都在找这幅字,可惜寻了大半年,始终不得真迹。最后只当无缘,也就算了。却不想兜兜转转,这幅字帖又落到手中。


    “滢滢得知母后一直在寻这幅字,前些日子托了一个懂字画的朋友留意着,


    今日特地给母后送来。”他目光淡淡,语气沉稳平静,好似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楚裕言说的是托了一个懂字画的朋友,而非旁的什么。


    第40章 姑嫂只做他的风


    千镜滢平日对一些东西迟钝的很,但只是不愿动脑子,不是真的傻。遇到正事,极为敏锐。


    她心念微动,接过话音,“是,有些东西有价无市。若是要靠钱权,臣妾怕是有心也无力了。这种时候一些情谊反倒还能派得上用场。”


    楚裕言微微侧目。


    夫妻一唱一和,皇后未起疑心,只是让翠微将那卷轴小心收好,“你有心了。”


    “行了,都别在本宫这儿耗着了。今日都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千镜滢心下一喜,面上却竭力压着,未表现出半分,“天气转凉,母后也注意身体,臣妾告退。”


    楚裕言睇她一眼,淡淡收回视线。


    二人走远了。千镜滢开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止住了话音。她的目光从两边的木槿花移到身后道路尽头,夕阳西下,投下一片暖黄色的云霞。正出神,旁边冷不丁响起一声,“在看什么?”


    千镜滢收回视线,“没什么,就是看看能不能遇到绾明。”


    她话落,一只手伸到她肩上。千镜滢下意识回头,发现那里落了片桂花花瓣。


    她动了动唇,想说什么,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阿滢。”


    千镜滢目光一亮,寻声看去,果真见到一女子一身明黄色的衣裙,款步走来,正是楚绾明。


    千镜滢当场扔下旁边的人,朝那边大步走去,“我适才还在想,能不能在御花园碰到你。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楚裕言觉得身侧一空,看着千镜滢如脱线的风筝,飞快飘去的背影,目光有些发暗。


    楚绾明笑道:“你还以为真有这么巧的事呢?我是一早收到皇兄的消息,才知道你在这里。”


    千镜滢目光微怔,回过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楚裕言。他站在日光里,看着这边,看不清神色。


    楚绾明对楚裕言行了一礼,接着道:“皇兄,向你借阿滢小半个时辰。”


    楚裕言微微颔首。


    花.径间暗香浮动,道路尽头是一座凉亭。海棠花窗后透出一面朱红的墙,墙头缠着花枝。


    花簇锦攒。


    千镜滢走出两步,耳边突然传来一股气息,楚绾明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现在是不是该叫你皇嫂了?”


    千镜滢只觉一股电流穿身而过,从耳垂麻到了脚底。转而察觉到楚绾明话里揶揄的意味,扭过头来,强装着没反应,反扯出一抹调戏的笑来:“叫两声我听听。”


    楚绾明笑骂:“滚吧。”


    二人一时沉默。楚绾明忽然叹了一声,“世事无常。昨日还是手帕交,今日就成姑嫂了。”


    千镜滢倒是一副泰然处之的样子:“那不正好,托你皇兄的福,我还升辈分了。”


    楚绾明出声宽慰:“其实我皇兄就是闷了点,别的挺好的。”她忽然想起刚才远远看到的场景,眼里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你们这几日,有没有……”


    千镜滢看她话说一半,有些奇怪,“什么?”


    楚绾明见她不开窍,“啧”了一声,“那你们都做什么了?”


    千镜滢霎时反应过来楚绾明问的是什么。她微笑道:“庙见朝见。怕是要让公主失望了。”


    “失望的不是本宫。我母后和你说什么了。”她眉头轻挑,“本宫猜猜?”


    千镜滢面色微变,手忙脚乱去捂楚绾明的嘴。


    楚绾明止了笑,稍稍正肃了些神色,“那你眼下怎么想的?”


    千镜滢心态还算豁达,“我怎么想的有用吗走一步算一步吧。”


    “那你说,我皇兄和林冠清,哪个比较好?”


    千镜滢觉得这问题似曾相识,她又看了眼楚绾明神色,最后毫无障碍道:“你皇兄。”


    楚绾明不用想也知道,这三个字绝对没有走心,“你还能答得再快点吗?你上次还说林冠清来着。”


    千镜滢回想了一阵,她有说过这句话吗?


    “你皇兄天皇贵胄,岂是我这种普通老百姓有资格评价的?殿下若是硬要我说,我只能说他们在我心里各有各的重要,但不该由我来评判。”


    楚绾明笑道:“问你几句罢了,你也别有太大的压力。”她摆出一副八卦的样子,“那你对我皇兄,有没有一点男女之情?或者好感?”


    千镜滢环顾一眼四周,良久,她眼尾一挑,压低了声音,缓缓道:“殿下猜猜?”


    千镜滢这觉得这四个字,她对所有人都有可能有,唯独皇室除外。


    本来就是利益联姻,又不是寻常夫妻。


    楚绾明笑骂了一句,递了块菊花糕给她,“你放心,若是遇到难办的事,本宫勉为其难帮你。”


    其实这桩婚事,她亦有私心。说到底,这宫里她和楚裕言才是亲兄妹,楚裕言势力稳固,她才能跟着水涨船高。若是冯宣月进门,要叫这种人皇嫂,也是够恶心的。如今能和千镜滢亲上加亲,好过便宜了林冠清那小子。


    何况以如今这个情形,千镜滢嫁过来,对侯府来说利大于弊。


    来之前,楚裕言派人传话,原话是告诉她:“太子妃如今刚嫁过来,性情摇摆不定。旧人已去,既然她与太子妃亲近,更要注意言谈举止。”


    楚绾明一开始还未反应过来,但到底是亲兄妹,她事后意识到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不由得目瞪口呆。她倒是不怀疑自家皇兄会对阿滢起心思,只是很难想象有一天楚裕言会在这些事上下功夫。


    铁树开花了?


    千镜滢接过糕点,身后突然冒出一道声音,“世子妃,天色不早了,您是否要回去?”


    楚绾明意味深长看了清羽一眼,玩笑道:“这才多久,便来寻人了。”


    千镜滢回过神,没把楚绾明的八卦放在心上,她把手里最后一口糕点飞快塞进嘴里,拍了拍手,站起身,“我走啦,殿下可别想我。”


    楚绾明站起身,“下个月母后生辰,来找本宫。”


    千镜滢回头一笑,“遵命!”


    千镜滢走到鸾舆前,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挑起轿帘,露出半双清冷的眉眼,正看着这边。千镜滢心莫名跳快了几拍。


    千镜滢顶着那道视线坐上翟舆。


    东宫离这边不算远,不出多时,便到了。


    一下了马车,楚裕言遣散了侍从。千镜滢心底欢呼,挺直的背不动声色松下去了些,她悄悄输了一口气。


    楚裕言含笑看她,“很累?”


    千镜滢一边讶异楚裕言是怎么发现的,一边老实答复:“有点。”


    “母后向来严苛,能得她一句夸奖,已是不易。”


    千镜滢却并未太高兴。皇后满意也好,不满意也罢,给她的压力都不会减去半分。


    楚裕言看出她在想什么,“若是不喜应酬,之后再有,推掉便是。”


    他把风拘来,但风依旧是风,也只是他身侧的风。


    还有这等好事?


    千镜滢心中警铃大作,整个人清醒过来,忙道:“没有不喜欢!”她话落觉得自己反应有些大了,欲盖弥彰,“还好,其实……”


    “绾明和你聊什么?”


    她目光一怔,一是因为楚裕言突然转移了话题,二是因为楚裕言竟然会过问这些事。


    “也没什么。”千镜滢迎上他视线,想了一下,还是道:“殿下就是比较好奇……”她被他看着,莫名有些不自在,她视线往别处飘了飘,“就是比较好奇我们是怎么相处的。毕竟这桩婚事比较离……突然。”千镜滢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大概她也没想到吧。”


    “是吗?”他状若无意,“你怎么回她?”


    千镜滢心里异样更甚,莞尔道:“就正常答呗。”


    她话落,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千镜滢瞥着不远处的宫殿,思绪飘散。


    其实仔细想想,楚裕言那一句倒未必是试探。她刚从皇后那回来,风声鹤唳,许是想多了。


    但多个心总没错。


    “你以前话倒很多。”


    身侧突然响起这一声,千镜滢愣了一下,四周张望了眼,确定声音是从楚裕言那发出来的。


    什么意思?嫌她话少?这个念头一出来,她自己都笑了。


    她以


    前话多,是觉得楚裕言不计较。像上回那样,楚裕言再生气也顶多让她“滚”,不痛不痒,何况她心里也把握着那根线。


    如今不一样了,抬头不见低头见,哪天把自己作死了,死都得死这里。


    她正想着,忽觉自己沉默的时间有些长。她一时摸不清楚裕言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轻轻“嗯”了一声,以示答复。


    楚裕言:“……”


    晚膳过后,千镜滢回到寝殿。等月上梢头了,她想起按照礼制,合卺礼后,似乎有三五日是要和楚裕言同寝的。


    不过楚裕言大底嫌她烦,她过去也是讨人嫌。何况如今天色这么晚了,楚裕言估计已经睡了。


    却不料下一秒,屋外传来一道通传,“奉殿下口谕:‘今夜请太子妃驾临正寝侍安。’”


    千镜滢怔了怔,还是起身。


    到了地方,千镜滢得知楚裕言在议事,便坐在偏殿等。


    她心不在焉接过朝颜递过来葡萄,一只手翻着手里未看完的书册。


    朝颜见千镜滢神色专注,不敢再打搅。先前千镜滢让她去寻西陵的地方志。不用想也知道,大概是为了林冠清的事。


    青花灯燃着明光,在书册上投下黄色的光晕,沙尘掀起。


    牧风垂头站着,“属下就听到这么多。”


    楚裕言微微颔首,他把笔放下,抬头睇他一眼,“有事便说。”


    “公主让属下给殿下带句话。公主说,以太子妃的性子,事情发展的太快,她更易心生警惕。要人容易,要心难。太子妃若是发现“往者不可谏”,也能知“来者犹可追”。只是不在一时。”


    楚裕言整理纸页的手一顿。


    千镜滢正入神,下一刻一道阴影投在书册上,遮住了大半字迹。恍惚间,空气里传来熟悉的气味,有些清冷。她如有所感的抬起头,只见屋内不知何时多出一人。


    她一侧目,发觉朝颜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她目光微怔,“你何时来的?”


    她话落觉得这话问得有些失礼,“我是说太子哥哥站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