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包庇“你要带我去哪?”“更衣。……
冯览未防这一手,当即撕心裂肺惨叫一声,栽倒在地。他面色惨白,额头渗出汗珠。
千镜滢缓过一口气,挣扎过后,是更明显的脱力感。她身形微颤,手里的簪子险些抓不稳。
冯览捂住裆部颤抖着坐起,一双厉目死死瞪着千镜滢,“贱人…老子要你好看!”
千镜滢倚在门边,喘过了气,扫向冯览的眼里却俱是冷意,“冯览,你胆子不小。你动了我,不怕被定远侯府收拾么?”
冯览试着起身,可每一次用力都让剧痛加重几分。他精疲力竭坐在地上,哂笑,“老子就算真把你睡了,你敢说出去么?”
千镜滢嗤了一声,她站直了些,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凌厉:“有何不敢?我与平清王府的婚事本就是圣上所赐,就算婚事被退,又能如何?还是你觉得,退了桩婚事,就能让我寻死觅活了?”
“还是你以为,今日之事过后,我就只能委身于你?冯览,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冯览笑容不屑,当她是死鸭子嘴硬,“失了贞洁,我看满京谁还敢娶你!届时你只能眼巴巴地来求我收了你。”
“贞洁?”千镜滢笑了,“这两个字从你嘴里出来,怎么就这么恶心呢?”
她目光锁在了地上的人身上,“冯览。你所谓的贞洁,不过是你站在制高点,冠冕堂皇,试图拿捏我的一个借口。你把这两个字举得再高,也不能掩饰你名声烂到泥里的事实。”
“强抢民女,横行霸道,草菅人命,这些事不用我多说,人人心知肚明。你只能去找那些地位比你低的
人作伴,因为他们惧怕你,奉承你。你躲在这些人中间,以为那些声音就可以不存在。”
“可惜,冯览,你这种人,就算踮破了脚,也不过是在地里扭曲蠕动的一只蛆虫。又有什么资格指点我?”
“我千镜滢,不惧这些。”
冯览被这一声接着一声回斥得哑口无言,他面色涨的如充了血的猪肉。
坊间对他的评论,他自然知道,可仗着身边的人忌惮他的身份,多是奉承,无人敢提起此事。便是街上百姓,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议论。是以冯览几乎要忽略到那些讥讽之词。
父亲对他愈发失望,他就愈发逆反。
可千镜滢的这番话,无疑扯开了他心底最不愿露于人前的隐秘。
他大叫一声,朝千镜滢扑来,“你给老子闭嘴!”
他被羞怒冲昏了头脑,这一扑几乎用了十成的力道。却不料千镜滢早有准备,在他扑上来的一瞬间,身子灵巧地避开。
冯览扑了个空,狠狠撞在门上,登时一阵眼冒金星。他直起身就要再攻上去,还未来得及转身,脖颈先是一痒,接着发凉,传来碎裂般的刺痛,似有一股热流涌出,夹着一股麻意。
冯览难以置信地低下头,便见一只簪子将自己的脖颈刺穿,簪子的另一端被千镜滢抓在手上。他目眦欲裂,接踵而至的是剧烈的恐惧。
他腿一软,整个人“咚”得栽倒在地。
千镜滢手里拽着带血的簪,身体因为脱力向后踉跄两步,撞在桌子上。低头见到地上一双目光死死缠着自己,眼中的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猩红得要滴出血来。
鲜血顺着手滑落在地,一滴,两滴。不知过了多久,瞳孔散开,那双眼睛彻底灰败下去。
千镜滢深吸一口气,大脑阵阵眩晕。她顾不得犹豫,朝窗台走去。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可千镜滢却觉得双腿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极其艰难。
适才她观察过,窗台下摆着一只梳妆台。千镜滢抬腿一点一点爬了上去。过去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动作,今日好似拉慢了十倍。
偏殿的窗户通向另一侧,窗后有一条溪流,一路通往御花园。
终于,她一脚跨出窗台,向下翻去,整个人跌滚在地。
她顾不得疼痛,爬起身一步步朝溪走去。脚边的石子幻出重影,千镜滢晃了晃脑袋,不防腿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
未感受到预料而来的疼痛,她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将她稳稳拖住。一股熟悉的降真香将她包裹。
透过衣袖,千镜滢瞥见一道蟒纹。她心头一跳,抬起目光,果真见到一张熟悉的脸。
她手臂微颤,猛地想起什么,下意识想藏手里的“凶器”,还未来得及动作,一只手已轻轻拨开她的手指,把染血的发簪抽了过去。
她心下微惊,下意识看他,却触到一双平静的眸子。不见惊讶,也没有质问。好像只是遇到一件很平常的事。
她那颗直跳的心也跟着沉静下来。
楚裕言从袖中取出一块锦帕,替她擦拭手上的血迹。他动作不轻不重,锦帕揉搓指尖,并不让人觉得难受,反而更像是某种安抚。
千镜滢垂直头不敢看他。
指尖血迹擦拭干净,不见丝毫痕迹。楚裕言问:“还能走吗?”
千镜滢咬了咬牙,微微点头。
楚裕言拉过她的手。千镜滢有大半力气都靠在楚裕言身上。软筋散的药性这会才彻底发散出来。
天边残阳如血,在天地间洇开一层橘红的墨。
千镜滢悄悄瞥了眼身侧的人,薄辉落下,在他白玉般的侧颜上印染出些许温度。
她有些失神,“你要带我去哪?”
楚裕言轻声道:“更衣。”
千镜滢被楚裕言抓着的手僵了一瞬,她低了低头,果真见到衣襟上溅到的血迹。
她迟疑了一阵,想问什么,那头传来声音:“孤已让清羽去处理后事,你不必担心。”
千镜滢目光怔住:“你怎么知道……”
楚裕言提醒了一句:“当时孤也在。”
他指的是当时千镜滢被宫娥泼到酒的时候。
“那引我来的那名宫娥”
“来时正好撞见,已被带下去了。”
“你可有见到朝颜?”
“已一并安置。”
他声音沉稳,对答从善如流,让人安心。千镜滢长舒一口气,可纵是如此,她手仍是冷的,“楚渝殷,我杀人了。”
这是她第一次叫楚裕言的字。
楚裕言却并未觉得不妥。他微蹲下身,侧目看她,语气却是不容置疑,“上来,孤背你。”
千镜滢目光微怔。她鬼使神差得,爬了上去。待想起父亲的告诫时,楚裕言已将她背起。
她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噤了声。眼下这个时候,她既然走不了,倒不如让人背着。逞强没什么意义,耽误了时间,只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楚裕言步子迈得极稳,千镜滢靠在他肩上,脑中思绪上涌。
“太子哥哥。”她探了探脑袋,“你记不记得,有一年我和阿娘入宫赴宴,我第一次见到你,想你陪我玩捉迷藏。你不理我,我就当你默认了。我怕你找到我,就躲到树上。时间过了好久,你都没找到我,我还在沾沾自喜。后面睡着了,结果一翻身从树上摔下来,摔伤了腿。”千镜滢想到什么,闷闷的笑出声。
楚裕言静静听着,并未出声催促。千镜滢笑得够了,道:“我怕被阿娘责骂,缓了一会,站起来,一瘸一拐的回去,没走两步碰到你。那一次你也是这么背着我。”
楚裕言目光动了动,良久,方启唇,“记得。”
“你当时是不是觉得我很顽劣?”千镜滢抿了抿唇:“其实你第一次见到我时,对我的映像并不好吧。”
“并未。”
千镜滢眼中笑意淡下去了些,转而微微诧异,“并未?那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楚裕言低下眸子,“让你把《坐忘论》抄三遍。”
也对。楚裕言这样的人,大概鲜少会特别讨厌一个人或喜欢一个人。
千镜滢突然觉得右手又酸痛起来,“那你为什么没让我抄?”
她不知道为什么,楚裕言似乎对让她抄书一事,十分执着。
“你未必会安安分分地抄。”
这是实话。千镜滢眨了眨眼睛,她被拆穿,面上不见多少心虚。
楚裕言背着她,沿着小道,过了一道月拱门。竹叶掩映间,坐落着一个空置的阁楼。
推门进去,他把千镜滢放到凳子上。
“此处无人。”楚裕言走到衣柜前,取出一套叠在最下面的衣裙,递给千静滢。
刚才楚裕言把衣服刚取出来的时候,千镜滢远远看着,便觉得那衣裙眼熟。眼下离近了,她才意识到这是上回灯会落水,在偏殿换下的那套交领短袄裙。
她目光微怔,“这不是我的衣服竟还没扔吗?”
眼下是夏天,再要穿这套衣服出去,就太奇怪了。但有总比没有好。
楚裕言看着她:“孤让人收起来了。”
千镜滢并未多想。她环视一眼四周,发现那边有个屏风。她暗暗庆幸,拿着衣服准备过去。刚一站起,双腿那股绵软劲缠了上来,险些跌倒。旁边及时伸手将她一捞。
楚裕言的手偏凉些,揽在腰间,尤其突兀,明显。千镜滢抬起目光,正和他对上。她面颊一烫,想起什么,连忙向后退了两步,一只手撑在桌案上,二人拉开距离。
她打了个磕绊,“我……我要更衣。”
楚裕言抬手将她手里的衣裙一点一点拨了过去。
千镜滢想到什么,她心头一跳,连忙道:“我自己能行。”
在千镜滢未看到的地方,楚裕言眼底似有笑意。他低头替她将叠好的衣裙一件一件铺平放在桌上,转身出去。
房门轻轻合上。
千镜滢面色有些尴尬。她呼出一口气。这地方几乎见不到阳光,四周透着凉意。房间只剩她一个人,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怪了,她怎么觉得有点紧张。
她坐在凳子上,将身上衣裙解下。先前楚裕言替她将衣裙一件件铺开,这一步帮她省了不少力气。她换好衣裳,起身去开门。
第24章 上药“你准备如何谢孤?”
房门被推开,只见楚裕言负手立着。他察觉到身后动静,回过头。
千镜滢扶着门,回过点力气,“阿娘在等我。”
“孤已让人暗中传讯。”
千镜滢松了口气,“多谢。”她环顾了眼四周,“这是何处?”
“静室。”
“静室?”
“嗯。”
千镜滢抿了抿唇。其实从刚才起她就想说了,这地方偏,周围不见旁的宫殿,又照不到太阳。到了夜间更是幽森死寂,很难想象是个住人的地方。眼下听到“静室”这两个字,她便明白了。
楚裕言缓缓朝屋内走来,他似是看出她在想什么,道:“儿时父皇抽问课业,若是答不出来,便会让孤来此处抄书。抄完,方能出去。”
千镜滢鲜少听楚裕言说起自己的事,今日听楚裕言说这些,好似窥伺到他心底鲜为人知的一面。她跟在楚裕言后面,闻言不由得跟上两步,忍不住问:“你那时害怕吗?”
“初时不适应,后来便习惯了。”
这些事被楚裕言轻飘飘一语带过,但千镜滢还是从里面品出点别的味道来。过去她只知储君之位,万人之上。却不知居尊自牧。坐在那个位置上,亦要比常人忍受的更多。
她扶着桌子坐回椅上,“若是我那时在,必不会让你一个人在这里。”
楚裕言目光微动。他垂下眸子,掩下一抹笑意,“若你在,孤怕是就出不去了。”
“不可能。”千镜滢不服,“若我在,保你事半功倍!”
楚裕言似笑非笑,掀眼看她,“用两支笔?”
千镜滢笑容一僵,“你是如何得知……”
楚裕言笑了一下,未理她。
这一笑如同凝玉上涟开一抹光晕,又转瞬即逝,不留痕迹。千镜滢被晃了眼睛,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下意识睁着眼睛瞧他,直到楚裕言视线看来。她后知后觉,赶紧低下头。
她垂眸思考一阵,想到什么:“是我醉酒那次说漏了嘴?”
可她怎么不记得?
楚裕言轻轻挑了挑眉。
千镜滢偷偷瞄了他一眼,低着头,面色狐疑,“我明明记得,我只跟清哥哥和朝颜说过……”
楚裕言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你倒是记得清楚。”
千镜滢以为楚裕言在质疑她,一个“那是自然。”险些脱口而出,一抬头触到他目光,猛得意识到什么。
她话音堪堪一转,险些咬了舌头。
“其实好多事情忘了。”
“比如?”
千镜滢抵死不认,眼神飘忽:“忘了的事,哪里来的比如。”
“孤记得。”
千镜滢一抬头,便见楚裕言定定看她,眼底似有不悦。
这是要秋后算账的意思了。千镜滢干巴巴一笑,“殿下总不能和喝醉的人计较吧?”
楚裕言语气忽冷,盯着她,“你以前,经常如此么?”
“没吧。”千镜滢没注意到情绪变化,想了想:“我很少醉酒其实,上回是意外。”
楚裕言低了低眸,面色稍缓。
千镜滢支颐着脑袋,“冯览死了,他爹必不会善罢甘休。”
“今日若来的不是孤,你待如何?”
千镜滢先前就想过这个问题,这会几乎不需要怎么思考:“朝颜能找来的,应当都是靠谱的人吧。若是我运气不好,浑身是血被人撞见,便只能对簿公堂了。倒也好说,门是锁的。现场痕迹不少,除去有人暗中动手脚,正常查验一番,总能查出点什么,事出有因,罪不至死。”
“只是我想不出,软筋散是何时中的。今日宴上食物,我分明一点未动。”可根据药性发作的时间,几乎可以确定是在那个时段。
“扇子。”
千镜滢眸光微怔,意识到楚裕言指的是有人在扇子上做了手脚。
“你是如何得知?”
“非口服,那便是吸入。宴上既无熏香,又只有你一人中毒。”
那便是扇子了。
千镜滢双目圆睁,脱口道:“聪明呐。”
楚裕言看了她一眼,见她双目亮亮的,不同与旁人那股奉承讨好。她像是看到了什么稀罕厉害的人,真心夸赞。
千镜滢突然想起什么,目光闪了闪。顶着楚裕言的视线,她咳了一声,“那把扇子……我给皇后娘娘拿去了。”
楚裕言见她担心,提醒道:“母后不会用。”
千镜滢微微松了口气。楚裕言到底是皇后所出,彼此了解。他说不会,那必然是不会。
“皇后说,是因为觉得那把扇子……”千镜滢斟酌了一下措辞,觉得有些离谱,“比较合眼缘?”
楚裕言见她似有疑惑,出言提示:“母后苛重礼数。”
千镜滢被这么一点,霎时反应过来。她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如此。”
这一家子行事作风有够委婉的。
她支着脑袋,靠近了些,“你会帮我吗?”
楚裕言看她一眼,站起身朝柜子走去,那股清冷的气息跟着离远了些。
“孤为何要帮?”
这话不无道理。确实,楚裕言帮她,对他而言并无好处。今日楚裕言能替她遮掩,已是念在过往情分了。
她思绪未散,一只瓶子递到眼前。千镜滢目光微怔,疑惑的抬起目光看向楚裕言。
楚裕言道:“你腕上有伤。”
千镜滢低头看去,这才意识到右手露出的半截手腕被掐出一道青紫。是和冯览拉扯时留下的。
“多谢。”
她打开瓷瓶,准备把药粉倒在伤处,不防撒了两下,倒偏了大半,褐色的粉末倒在了衣裙上。她看了眼衣裙,把手伸出去了些,还要再倒,手里的瓷瓶被楚裕言拿过。
千镜滢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楚裕言,还未反应过来,手背微凉。千镜滢低下头,只见楚裕言轻轻拉过她的手,一只手熟练地将药粉撒了上去,余下一些药粉落在了他托着千镜滢的那只手上。
他将药瓶放下,用沾了药粉的那只手轻轻将药粉揉开。
刚触碰到时,手腕有些痒,千镜滢笑了一下,下意识想把手收回,却被他拉着。待习惯了,药性被揉开,手腕上那股隐隐的痛意被凉意压下去了些。
到了后面,楚裕言似是又放轻了动作,断断续续,不像是在上药。
千镜滢心头一跳,手上用力,却被楚裕言抓着,一时进退不得。
她看向楚裕言,却见对方目光坦荡,反而是自己多心了。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压下心绪,“多谢太子哥哥。”
楚裕言将手收回。千镜滢几乎同时站起身,“我感觉好多了,阿娘还在等我,我不打扰你啦。改日我必登门拜谢。”
她说罢就要走,却被楚裕言叫住。他缓缓看了过来,气定神闲。
“你准备如何谢孤?”
若是放在以前,他必然不会计较这些,但千镜滢这个人,花言巧语惯了。如今又有个林冠清。她今日态度敷衍,出了这个门,说出的话更不会记得。
千镜滢步伐一顿,一回头,便见楚裕言依旧坐在那里,放在桌上的手捏着那只瓷瓶,正好整以暇看着她。她忽然觉得手腕有些痒,往袖子里缩了缩,方想起思考这个问题。
她确实没想好。不过以楚裕言的性子,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必不可能只是单纯出于好奇,大概率是想从她身上得到点什么。不过千镜滢思来想去,想不出自己能给对方什么。
还是说,楚裕言是想从侯府身上得到点什么。
她语气试探,“太子哥哥想要什么谢礼,我尽力去办。”
楚裕言看出她在想什么,他捏着瓷瓶的手一顿,一双目光落在她面上,“先欠着。”
千镜
滢心底倒吸一口凉气。楚裕言直接和她说便也就罢了,若是小事,她回去便办了,也不用时时放在心里。可如今楚裕言不说,这件事便得横在心上。万一回头他真的让自己做什么难做的事,岂不是麻烦。
她张了张口,想再说点什么搪塞一下,却被楚裕言的眼神看得心虚。她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声如蚊呐,“行。”
楚裕言知道她把事情放心上了,收回视线,“后面的事,自有人会去解决。”
千镜滢目光一亮,“多谢太子哥哥!”
*
坤宁宫。
侍女打扇的手一顿,上前两步,低声关切,“娘娘可是头疼又犯了?”
皇后侧身靠在软榻上,闻声睁开了眼。她摇摇头,“上次殷儿带回来的药喝完,头疼的毛病倒是好不少。只是今日莫名觉得乏力。”
“娘娘许是累了。”
皇后叹了口气,“也许吧。”
她垂了垂目光,余光瞥见桌角那只花鸟团扇。下一秒,千镜滢摇扇的动作再度浮现在眼前,扇面那只燕子飞向桃花枝间,期间好似还传来几声“叽叽”的鸟叫。皇后面色微变,又是一阵疲倦,“把那把扇子拿远些,看了心烦。”
锦绣听了连忙一欠身,把扇子收起来了。
皇后刚闭上眼,屋外传来迅疾的脚步。她蹙了蹙眉,“慌慌张张,像什么话?”
“娘娘,不好了,偏殿起火了。”那宫娥跪在地上,一磕头,带着哭腔道:“冯家大公子,死了!”
皇后双目骤然一睁,整个人坐起,“怎么回事?!”
“说是被一名侍女用簪子刺破了喉咙,又放了把火,眼下内务府还在查。”
*
暮色四合。云层飘过,遮蔽月光,昏暗间带来一卷凉风,簌簌吹落几片竹叶,飘在脚边。
殿内,三名彪形大汉被麻绳捆在地上,浑身颤抖,动弹不得。
楚裕言睇了一眼刚刚回来的清羽,“都办妥了?”
“殿下放心。只是属下不明白,既然查到下药的宫娥,为何还要把人放回去。”
第25章 纳征“那你,可真心喜欢我?”……
毛笔搁在笔山上,发出一声撞击。烛光映在一张喜怒不辨的脸上,“总得让那些人,吃点苦头。”
“殿下,那这些人怎么处置?”
桌案后的人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杀了。”
“是。”清羽将手伸入袖中,取出一张纸,“还有,您让属下查的事,有眉目了。这是李巧儿的陈词。”
楚裕言将纸接过,修长的玉指抚过纸上折痕。
“殿下。”清羽犹豫一阵,语气试探,“您是打算对平清王府动手了。”
楚裕言垂了垂眸,未说话。
清羽试探性地瞄了一眼侧颜,莫名觉得遍体生寒。他闭了闭嘴,不敢再问。
*
烛火颤动,发出“哔啵”一声。
冬临面色有些苍白,“小姐,如今该怎么办?”
冯宣月身子微微颤抖着,手里的锦帕已被捏得褶皱一片。她定了定神,“慌什么?”
“湘凝呢?”
冬临心头一跳,“刚刚回来,给奴婢带下去安置了。”
冯宣月目光一寒,“杀了。”
冬临声音颤抖着,“小姐?”
冯宣月冷冷扫她一眼,“不杀,难道等着事情传出去么?”
冬临浑身一颤,连忙欠身,“奴婢明白了,奴婢去办!”
冯宣月皱了皱眉,她心里总觉得不放心,把人叫住,“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湘凝如今处境特殊,冬临不敢直接把人带回府里,只把人暂时安置在一处废弃的旧宅里。主仆二人到了地方,湘凝见到来人,颤抖着行礼,“小姐。”
冬临收到冯宣月眼神,端着托盘上去。
冯宣月居高临下看着地上跪着的人,“你我也算主仆一场。你放心,喝了这杯酒,我自然会善待你的家人。”
湘凝双目瞪起,整个人好似被抽空了力气,瘫倒在地。她回过神来,连滚带爬上前,抓住冯宣月的裙角,“小姐,奴婢对天发誓,不会说出去的。奴婢求您,看在奴婢这些年尽职尽责的份上,饶奴婢一命吧。”她似是想到什么,连声道:“或者您割了奴婢的舌头也行,奴婢求您”
冯宣月冷冷看了一眼她面上的鼻涕眼泪,嫌恶地将裙角扯回,“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她目光扫向冬临,“愣着做什么?动手。”
“是是”
冬临收到眼神,连忙端着盘子逼近。她手里捏着那只酒杯,“湘凝,你别怪我们。只要你乖乖听话,小姐会善待你的家人的。”
湘凝眼底那抹光亮彻底灰寂下去。是了,她还有阿爹阿娘,还有弟弟。她不能连累他们
她就要接过杯盏,下一秒只听一阵嘈杂的脚步。冯宣月面色微变,未来得及反应,房门已被撞开。
冬临连忙起身拦在冯宣月身前,“放肆,你们是什么人?!”
那内务府番役见到屋内情形,面色微变,“奉慎刑司之名前来捉拿嫌疑人。”他一拱手,“得罪。”
冯宣月被人制住,面色惨白,“放肆!你们可知我是谁?!”
冬临也颤着声音道:“我家小姐是户部尚书之女”
胡琼看着主仆二人,咬咬牙,“带走!”
*
“小姐!”
千镜滢坐在桌前,正借着窗户透进来的一束光斑,随意做了几个手影。她听到声音,抬起目光,“怎么了?”
“奴婢刚刚得到消息。”朝颜走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说昨夜偏殿起火,冯览和一名宫娥一道死在里面。后来不知怎得又查出纵火者另有其人,毕竟冯览体态魁梧,仅凭那宫娥一人,不太可能杀死冯览。顺藤摸瓜,发现是有人给冯览下了软筋散。这么一查,果然发现蛛丝马迹。内务府查出下药宫娥的去路,正碰见那冯宣月想杀人灭口。就有人怀疑是冯宣月派人杀的冯览。于是一行人全给押牢里去了。”
“过了半日,那头又传来消息,说此事皆系那侍女一人所为。冯宣月作为妹妹,得知真相,一时气急,方准备痛下杀手。”
然事情真相究竟如何,主仆二人心知肚明。
朝颜觉得不放心,问:“小姐,可是太子殿下压下此事?”
千镜滢一只手支着脑袋,指尖扣了两下面靥,“应当有太子哥哥的手笔。至于其它的,估计是凑巧吧。”
这件事会有冯宣月插手,她不觉得奇怪。只是楚裕言未必会怀疑冯宣月。就算怀疑了,虽不至于想办法遮掩,但也不至于专程对付。这对他并无好处。
不过这事也太巧了些,倒像是有一双手在推动此事。
“小姐?”朝颜见千镜滢神色凝重,心又提了起来,“您怎么了?”
千镜滢被唤回思绪,她摇摇头,扭了扭发酸的手腕,“没事,大抵是恶有恶报吧。”
她还未回过神,朝颜“呸”了一声。千镜滢动作一顿,抬起头,便听朝颜道:“这冯家真是没一个好东西,惯会用这种下作手段。全家上下简直是老鼠和蛇窝在一处,让人恶心。那冯览生前做尽了欺男霸女之事,死后下了地狱,必要被那些冤魂纠缠,不得安生!”
朝颜向来是个温和柔顺的性子,如今咒起人来,和竹筒爆豆似的。千镜滢笑出声,“你行啊,如今骂起人来颇有我几分真传。”
朝颜面色霎时涨得通红,“小姐。”
千镜滢见她这般,笑得更厉害了,一只手连连拍桌。
*
“啪!”
冯宣月跌在地上,手捂着面颊,双目通红。
冯兴业似是怒极,指着她的手都在颤抖,“我冯兴业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蠢货?!览儿是个什么性子你不知道?!你不劝阻,反倒跟着胡闹。那千
镜滢也是你们能动的?!陛下眼下刚给她和平清世子赐婚,你可有想过,此事若真让你们办成了,整个冯府都要受到牵连!”
“父亲。”冯宣月闭了闭眼,任由泪水滑落。
“兄长只和月儿说要给千镜滢一个教训,可万万没想到是用这种法子。兄长之死,分明和千镜滢脱不了干系。”
冯兴业面色发冷,“这件事不简单,好端端的,怎么会这么巧就查到你头上来。不对”冯元兴摇头,“不对。这件事必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冯宣月浑身冰冷,彻底冷静下来,“是定远侯?”
冯兴业眯了眯眼,看向冯宣月,“定远侯未必会有这么快的速度,更何况这件事不似他的手笔。你可有得罪什么大人物?”
大人物?
冯宣月怔着目光想了一下,脑中浮现起那张目若寒潭,眉如远岫的脸来。
“不可能。”冯宣月摇头,她笑了一声,“不会是他”
冯兴业目光一厉,“谁?”
“父亲。”冯宣月从地上爬起,语气试探,“许是父亲在朝中得罪了什么人?”
许是觉得有道理。冯兴业目色沉静下来,“算了,此事你不必再管。老实在屋子里呆着,莫要再惹是生非。”
冯宣月面色一白,死死咬住下唇,一直到唇齿间渗出一股铁锈味,她方想起回话。
“女儿明白了。”
*
五月二十七,吉日。晨雾未散,三十六台朱红的描金礼箱已跟随队列在街道上缓缓前进。
林冠清今日穿了一身浅云色竹纹锦袍,站在队伍最前方。礼部官员紧随其后。
两边百姓见着这阵仗,纷纷驻足围观。
“这是什么阵仗?”
“你还没听说吧,陛下下旨,赐婚定远侯府的千金和平清世子。今日是纳征的日子。”
“这架势,不愧是大户人家。”
“要说起来,这二人也是青梅竹马,郎才女貌的,还真是登对。”
一人压低了声音,“可我听说,这千家小姐喜欢的是东宫那位?”
“害,这谁知道呢?这官家的事,咱们也猜不到啊。何况圣旨都下了。”
那人听了觉得也是,点点头不说话了。
汇香楼。
男子坐在床边,锦衣玉冠,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只青花盏,一双视线落在熟悉的街道上。
清羽暗暗观察楚裕言神情,“殿下?”
杯盏落在桌上,发出撞击一声,打破了房内令人心悸的死寂,又似一记敲打落在人心上。
“噗通。”
矢飞入壶中。
千镜滢促狭一笑,“我又中了,怎么办?你这脸上的纸条都要贴不下了,你再输,我就要贴你脖子上了。”
林冠清耳根微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千镜滢留意前厅动静,摆了摆手,算了,我给你摘下来吧。
宴席上,礼部官员正和千门山商议合卺流程。
千镜滢没管那些人,拉着林冠清的袖子到角落坐下,伸手去摘林冠清面上的纸条。
少女目光专注,罗袖盈香。
林冠清放在膝上的手捏紧了些,衣袍染了褶皱,他屏住呼吸看她。
纸条粘性并不高,千镜滢把纸条撕下的一瞬间,似有羽毛拂过,带起痒意。就在千镜滢准备把他嘴角旁最后一张纸条私下来时,林冠清忽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千镜滢有些不明所以看了他一眼。
林冠清后知后觉到唐突,连忙把手收回。
“抱歉。”他话音刚落,千镜滢“唰”得一下把他脸上最后一张纸条给撕下来了。
林冠清:……
“阿滢……”林冠清犹豫一阵,轻声试探,“你嫁我,可会觉得委屈?”
千镜滢觉得那两个字从林冠清口中说出来,莫名让人觉得心疼。
“没什么好委屈的。从小到大,我们不是相处的一直挺好的吗?而且你对我一直都挺好的,我心里知道。”
林冠清屏住了呼吸,“那你,可真心喜欢我?”
第26章 庙会非命中人
千镜滢揉纸团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可真心喜欢?
千镜滢看着林冠清。一时不知从何作答。她似乎,一直没往那个方面去想。
她不想让他伤心,也不希望随随便便就把那两个字说出来,她不想骗他。
因为她也不知道。有时她也分不清。
林冠清观她神情,便明白了,他笑了一下,道:“没关系,阿滢,我明白的。”
“我会等你。你不要担心,你只需要在原地站着,我会一点一点走向你。”
他说这句话时,极为认真。
千镜滢心念微动,“我觉得清哥哥很亲近,若我有个兄长,该是像清哥哥这样的,”迎着林冠清的目光,千镜滢道:“我知道你不想给我太大压力,你如此,我亦然。”
“其实我与清哥哥都知道,这桩婚事突然。只是我们或许都不是彼此想的那个样子,是否有能力共度余生,亦是不知。若是有朝一日清哥哥觉得累了,厌烦了,我不会多说一个字。大不了相敬如宾,你我仍如初见……”
“阿滢。”林冠清将她打断,他眼神恳求,“别说了。”
千镜滢抿了抿唇,止住了话音。
林冠清看着他,言辞恳切,“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千镜滢朝他露出笑来,“我信你。”
林冠清触到她笑颜,心莫名揪起,“阿滢,我可否问你个问题?”
“你问。”
他默了一阵,屏住呼吸,“你对东宫那位,和对我,是否没有分别?”
他已不奢求滢妹妹对他有情,可亦害怕她这颗心给了旁人而不自知。
“太子哥哥?”千镜滢没料到林冠清会突然提起楚裕言。她想起上回的事,意识到什么,当即脱口澄清:“太子哥哥,只是太子哥哥。”
“那就好。”林冠清松了一口气,笑了。
是了,他怎么会觉得阿滢和太子有什么旁的情感。
千镜滢收回视线。手里的纸团拿得烦了,被她拿在手里抛。抛了一阵,她抬起目光,看见不远处树下站着的朝颜,她抬手瞄准。
朝颜正站着,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碰到了她的后脑勺,紧接着窸窣一声。
朝颜吓得连忙回头,却只见到地板上一只纸团。她狐疑地抬起眸子,看了眼不远处的小姐。却见千镜滢神色如常,似乎在和林冠清谈论着什么。
她又盯着自家小姐看了半晌,最后未看出端倪,只得作罢。
*
眨眼已是夏末,手里那只喜帕断断续续绣了两个月,到底还差一些没有绣完。千镜滢看到针觉得头疼,迟迟懒得动弹。
午后,风拂过池塘,锦鲤摆尾,泛起波澜。
朝颜扶着梯子站在石榴树下,一双目光牢牢跟在树上的人身上,“小姐,您慢点,前往小心。”
千镜滢不消低头,只需听朝颜语气便知道,她如今眼珠子必然是要贴到自己身上去了。她伸手摘了只熟红饱满的石榴,哭笑不得,“这树我年年爬,你怎么回回都怕我摔着。而且这不是有梯子吗?”
朝颜跳脚,“正是您年年爬,奴婢才担心。您忘了小时候您爬树上掉下来摔断腿的事了?当时若不是太子殿下及时发现,给您叫来太医,可就悬了。”
千镜滢自觉没面子,“那是我睡着了,哪能一样。”
她话落,突然想起什么,垂了垂目光。是了,上次太子哥哥帮了她那么大一个忙,她一直没找机会答谢。
千镜滢想了想,又挑了几颗瞧着色泽鲜艳的石榴一股脑塞进兜里,顺着梯子下来。她走到石桌前,把兜里的石榴摊在桌上,精挑细选了几只放到旁边的竹篮里。
朝颜意识到千镜滢大概是想送人,问:“小姐,您这是要送给谁?”
千镜滢没应。她把石榴摆好了,看了眼空荡荡的竹篮。
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她扫了眼院子,一面火红的凌霄花闯入眼帘。她眸光一亮,跑到墙边,连藤带花摘下几只,缠在了花篮上。
她缠完了,看了眼自己的杰作,目光灼灼地问朝颜,“好看吗?”
“好看。”朝颜想到什么,道:“小姐是想送给世子殿下吧?”
“清哥哥?”千镜滢目光一怔。是了,差点把清哥哥给忘了。
朝颜观千镜滢神色,心里一咯噔,“不是世子?小姐,您
想送给谁?”
千镜滢赶紧又装了一筐石榴,递给朝颜,“这儿两筐,一筐送到平清王府,一筐送到太子府上去。”
“太子府?”朝颜愣了愣,反应过来应当是谢礼。她手有些酸,但还是忍不住问:“为何一筐有花一筐没花?”
千镜滢倒是没想到这一层,“这有什么讲究的?心血来潮就添了。”她看朝颜被两筐石榴坠得和被露水压弯了的禾苗似的,哭笑不得,轻推催促,“你快去吧。”
朝颜语气试探,“那有花的给谁?”
“哎呀随便随便,一朵花而已,你爱给谁给谁。”
待朝颜走了,千镜滢无人说话,又有些无聊,便取了把刀坐在石凳上开石榴。她手法熟练,刀子顺着果棱一划,露出通红多汁的石榴籽。
她掰了几颗倒入嘴里,一扭头便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阿娘,你怎么来了?”
关元英面上带笑,她看了眼千镜滢递来的半只石榴,“阿娘不吃,你自己吃吧。”
千镜滢看着关元英,又啃了口手里剩下的石榴。
“阿娘是来问你一声,明日兴善寺有组织庙会,你去不去?”
“庙会?”千镜滢目光一亮,“很热闹?”
关元英笑道:“那是自然。”
但她的目的并不在此。眨眼婚期将至,她本意是想带千镜滢到庙中祈福。
“去!”
关元英点点头,“那你今日可得睡得早些,不然明日起不来。”
千镜滢心思已经飘到明日的庙会上去了,当即满口应下。
结果到了第二日,千镜滢是被朝颜从被子里拉出来的。
“小姐,昨日您答应夫人要去庙会的,快起来啦!”
千镜滢挣开眼皮子,便见一双熟悉的双螺髻下,朝颜跨着一张脸催促。
庙会!
千镜滢连忙从床上坐起。
屋外已有侍女进来侍候梳洗。
朝颜气喘吁吁问:“小姐,您昨夜什么时辰睡的?”
千镜滢顶着两行乌青坐在镜子前,声音有些蔫蔫的,“我早睡了的,可是睡不着。”
朝颜叹了口气,“奴婢给您上点胭脂吧。”
千镜滢止住哈欠,点点头。
梳完妆,她上了马车。车马驶入集市。车外,潮水般的喧嚣层层漫来。
她掀开车帘,便见不远处搭起的戏台子露了个头,街道侧,草坝上的糖葫芦殷红鲜艳,糖衣在浅日下泛着琥珀般的光泽。
街道上人来人往,时有拨浪鼓声传来。
眼下时辰尚早,街道上不至于水泄不通,但街道上已初现热闹拥挤的迹象。眼见距离不远,千镜滢果断弃了马车。
她到街边买了两串糖葫芦和朝颜分食。
她咬糖葫芦时一根发丝不小心跑进嘴里,关元英站在她身侧,替她把头发理好。
一行人到了庙中。刚跨入门槛,便见左侧一颗老槐树盘着虬曲的藤蔓,树上红绳随风静静飘舞。千镜滢回过头,看见一名僧人朝这边走来。
那僧人瞧着年纪不大,穿着半旧的袈裟,眉眼间透着一抹青涩,又似潺潺溪流。
“阿弥陀佛,施主可是来求姻缘?”
千镜滢下意识想摇头,关元英已先一步笑道:“都说兴善寺灵验,小女出嫁再即,希望能求个吉利。”
千镜滢双目一怔,看向关元英。
那僧人明白过来,他引着二人进去,到那颗老槐树下站定,“此乃姻缘树,待施主洗净手后,将红绳系在树上,可佑姻缘美满”
那僧人话未说完,千镜滢已魂游出去。她遥遥一望,只见一名公子身着水蓝色锦袍,站在香炉侧。轻烟拂过,衬得那张面容愈发温润。
她小声问朝颜,“你看那位公子,像不像清哥哥?”
朝颜定睛一看,“奴婢瞧着像!”
千镜滢已移开步子朝那头走去。她脑中全然被那个人是林冠清与否占据,未曾想边上突然窜出一人,将她撞得朝后踉跄两步。
若不是小时候练武,她如今怕是得跌在地上。
朝颜连忙扶住千镜滢,“小姐您没事吧?”
千镜滢道:“没事。”二人低头看去,便见地上坐着个乞丐,头发凌乱,疯狂落脱,麻屣鹑衣,瞧着有些疯癫。
朝颜当即就恼了,“你这人怎么回事,走路不看路的吗?!”
那乞丐抬着头,定定盯着千镜滢,眸里似有探究。
朝颜见状面色当即就变了,连忙挡在千镜滢身侧,“你看什么呢!”
下一秒,那乞丐突然捂住了膝盖,“哎呦……好疼啊……”
朝颜气极,当即把腰一插,“你这人,怎么讹人呢?!适才分明是你不看路才撞着我家小姐,我们没找你麻烦,你还讹起我们来了?!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么?”
那乞丐悠悠一笑,“定远侯府的小姐嘛。”
千镜滢蹙眉,“你认得我?”
她带着幕篱,身上也无标志性的物件,若非是熟识,便是早有预谋了。
乞丐只捂着膝盖在地上坐了半晌,只是笑。
朝颜先皱了眉,“我家小姐问你话…”
千镜滢见此人行事疯癫,拦住朝颜,不欲再理,抬脚正要离开,便见那乞丐挣扎起身,一瘸一拐从千镜滢面前绕过去,瞧着颇为落魄可怜。
千镜滢与朝颜对视一眼,主仆二人见他行动迟缓,瞧着煞有其事。
千镜滢想了想,如今在庙里,就当结个善缘了。她最终对朝颜使了个眼色。朝颜明白千镜滢意思,从口袋里掏出一袋铜板,没好气地递给他,“拿着瞧病去吧。”
那乞丐动作一顿,接过银钱,又看了眼千镜滢,忽然一笑,摇头叹道:“入局者是生局者,水中人非命中人。”
朝颜面色微变,“这是什么意思?”
第27章 谢礼孤要,你就会应吗?
千镜滢看了一眼那乞丐,确定对方是对自己说的。
入局者,水中人。
生局者,命中人。
她垂眸思索一阵,倒真品出点意思来。
千镜滢觉得这人有趣,本来有些将信将疑,如今起了玩笑的心思:“既然入局者是生局者,那入局者,水中人,不也还命中人么?”
乞丐步伐一顿,哈哈笑道:“水中,可是有两人。”
千镜滢一怔,目光半是惊半是骇。她还要再问,那乞丐已飘飘然远去。
朝颜未反应过来,见千镜滢神色有异,连忙询问:“小姐,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千镜滢回过神,摇摇头,想说什么,被一道声音打断。
“阿滢。”
千镜滢寻声看去,便见林冠清不知何时已朝她走来。
她把思绪压下,“大老远便见着一人身形像清哥哥,还没来得及走近。清哥哥怎么会在这?”
林冠清莞尔一笑,双颊生晕,找了个理由道:“是听说这里有庙会,便想来凑凑热闹,不想会在这里碰到阿滢。对了”林冠清看了眼周围,问:“夫人没来吗?”
“阿娘?”千镜滢朝后面看了眼,伸手指道:“在那呢。”千镜滢回头的一瞬,关元英也注意到二人,朝这头一笑。
林冠清和千镜滢往回走,问:“晚间会有戏看,阿滢可想去?”
听到有戏要看,千镜滢也不管什么入局者生局者了,当即满口应下,“去!”
林冠清忍俊不禁,“那我同关伯母说一声。”
二人离关元英近了,林冠清拱手,“关伯母。”
关元英对林冠清在场并不意外,她打量一眼林冠清,笑道:“好小子,上回没细瞧,如今看来,倒是愈发玉树临风了。”
林冠清腼腆一笑,他看了眼千镜滢,道:“一会冠清想带阿滢去看戏,关伯母可否应允?”
关元英并不为难,看着二人,笑道:“去吧。”
眼下时辰未到,林冠清便带着千镜滢到街上去逛。大晟国风开放,此举不算出格。
二人逛了大半日。千镜滢路过果摊,见一
名老妇人正拿着筐石榴在卖。她想起什么,问林冠清:“我上回送的那筐石榴,甜吗?”
林冠清连道:“甜,很甜。”
千镜滢笑道:“那便好。那棵石榴树年年结果,我记得小时候我经常爬树上去摘,你就在下面接着。不过后来入宫了,我也没想起给你送。”
“阿滢。”林冠清心念微动,“那花篮上的凌霄花,是你缠上去的吗?”
千镜滢反应过来,看向林冠清的眼睛里多了些许期待,“好看吗?”
林冠清心跳得快了些,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点点头,“好看。”
千镜滢眉眼一弯,还要说什么,忽然觉得后颈一凉。她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车道人来人往,人流间停着辆马车,样式古朴,但细看便知用的应当是上等木料,不失雍容华贵。
不过兴善寺本就是皇家寺庙。今日来庙会的不乏大户人家,倒不见多少异样。
“阿滢?”
千镜滢回过神,“怎么了?”
林冠清摇摇头,他又看了眼不远处那辆马车,最后还是收回视线。他笑容温柔,“你可知凌霄花的花语是什么?”
千镜滢思考了一阵,朝林冠清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慈母之爱。”
“是。”林冠清有些哭笑不得,他伸手揉了揉千镜滢的头,“那阿滢下次可能送我些别的?”
千镜滢知道林冠清向来不会提太过分的要求,何况她本就想送林冠清点什么,直接应下:“行啊,清哥哥想要什么?”
“那便,送我一支桂花吧。”
千镜滢倒没想到林冠清突然想要桂花,她下意识问:“为何?”
林冠清道:“桂花清香幽远,暗香萦袖,我喜欢。可以吗?”
朝颜平日里瞧着呆,遇到这种事,当即就反应过来,捂着袖偷偷笑着。反倒是千镜滢当局者迷,全然未反应过来,只是想这要求简单,正要应下,被一道人声打断。
清羽扫了眼林冠清,目光落在千镜滢身上,拱手道:“千小姐,我家殿下请您过去,有事与您商量。”
千镜滢微微讶异,“太子哥哥?”
林冠清面色笑容淡下去了些,甚至染上些许凉意。
但只一瞬,面上的情绪已被压了下去。他朝千镜滢温柔一笑,“我陪你一道去吧?”
千镜滢未来得及决断,清羽冷硬强势地将他打断,“我家殿下只邀了千姑娘一人。”
他语气不算尖刻,却透着些许冰冷僵硬,与平素和千镜滢讲话时的态度全然不同。
千镜滢垂眸思考了一阵,反应过来应当是和上次的事有关,是以不便让林冠清知道。
她收了笑意,带着歉意道:“清哥哥,实在抱歉,我想起来还有些事情。我一会去找你?”
林冠清心头一刺,似针扎一般,但还是强笑道:“好。我等你。”
千镜滢点点头,和清羽去了。
一路上,千镜滢心里总七上八下的。若不是要紧的事,楚裕言断不会在这个关头突然叫她。她语气试探,“不知太子哥哥传我过去,是为了何事?”
清羽耐心道:“姑娘去了便知。”
千镜滢跟着清羽,沿着石子漫成的甬路一路往前。但见两侧高榕树参天,遮蔽日光,压下暑气。又闻水声潺潺,泄出石洞。往前道路愈发僻静。僻静,她回过神,发觉已到了寺庙后.庭。
太阳已有西落的趋势。
大株梨花兼着芭蕉。青石板路被一股蓊蔚洇润之气包裹着,透着些许凉意。忽见古垣苍苔,千百竿翠竹遮印间,只见一名男子端坐亭中,玉冠束发。
楚裕言今日未着明黄,穿了一件皦玉色的织锦长袍,袖口和衣襟处用银丝流云暗纹滚了道边。
茶水氤氲间,恰到好处地露出半截精瘦的手腕,眉眼冷清。他只坐在那,一举一动衬得整个人愈发风骨峻峭,又似天上仙,水中月。
千镜滢屏住了呼吸,视线不由得定在他身上,连何时走到楚裕言面前都未反应过来。
直到清羽沏了茶递到面前,杯底与石桌轻撞发出细微声响,千镜滢方如梦初醒。她连忙撤回思绪,“太子哥哥。”
楚裕言将她情绪变化尽收眼底,先前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冷意敛去了些。
“坐吧。”
千镜滢试探道:“太子哥哥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楚裕言未说话,也未抬头。只专心倒茶。
他不说话时,便衬得整个人格外冷寂。
千镜滢心头一跳,“是上回千秋宴的事?”
楚裕言呷了口茶,意味不明,“冯览是冯家独子。”
千镜滢将这话来回思考了一阵,明白过来,“太子哥哥的意思是,冯家要对我出手?”
他抬眼看她:“嫁入平清王府,林冠清护不住你。”
千镜滢思绪未散,听到这一句,有些奇怪,“这与清哥哥无关。大不了兵来将挡,我未必就怕了。”
冯家也算皇亲国戚,这件事她也不指望楚裕言会插手。
楚裕言抬眼看她,面色微微缓和,却没有就此掀过的意思。
过了片刻,他道:“送人礼物,总该亲自送来。”
千镜滢愣了一下,想起这个礼指的是那筐石榴。她没料到他话题跳跃这般快,赶紧将思绪扯回,“本来是想给太子哥哥当谢礼,没想那么多。下次一定!”
他语调清冷,“既是谢礼,那想来没再给旁人。”
千镜滢原本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听楚裕言提起,莫名觉得心虚,干笑了两下,没说话。
下一秒楚裕言的视线忽然扫了过来,他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三个字,“不是么?”
千镜滢声音弱下去了些,“是该如此。只是那石榴年年结果,吃不完又怕熟透了,岂不是暴殄天物?便多送了几个人。”
楚裕言未说话,显然对这个回复并不满意。他在等千镜滢自己开口。
千镜滢目光微微闪烁,她话音一转,“只是念起儿时的事,发现家里石榴树结的果很甜,就想着给太子哥哥带一份。”
“那……太子哥哥想要什么?”
她上道极快。楚裕言问:“孤要,你就会应吗?”
千镜滢被这一句问得背都僵直了几分。楚裕言不似林冠清,若是真想要起什么来,怕是得刮筋取髓。毕竟寻常物件,想来也入不了他的眼。
她抿了抿唇,“殿下可以说说,或许我能办到呢?”
“你觉得,该拿什么做抵?”
千镜滢目光闪了闪,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要她说,轻了不行,可重了她未必能拿的出。总不能是要整个侯府吧?
“再过几个月便是除夕了,侯府会专门请人做烟花。府上烟花的样式是旁的地方没有的,届时我专门送一份给太子哥哥,可以吗?”
楚裕言已站起身,“不必到那个时候。”他扫了眼千镜滢。
千镜滢还未回过神,意识到今夜会有烟火戏。
她想起先前还约了林冠清,下意识脱口,“现在?”她张了张口,还想解释,触到楚裕言眼神,莫名觉得后颈一凉,话音堪堪转了回来:“现在好!”
千镜滢拉了拉帽纱,确定将脸遮了个严实,亦步亦趋跟着楚裕言出去。
朝颜见二人出来,想开口问,见楚裕言也在,连忙噤了声。正想跟上去,却被小厮引到旁处。她心知这是楚裕言的意思,又不放心,眼见千镜滢走远了,只得垂头丧气跟着那小厮离开。
千镜滢问:“今日庙会,太子哥哥怎么也在?”
楚裕言喜静,厌恶吵闹,如果不是有事要办,这样的场合要见到他的身影,几乎没可能。
果然,只听楚裕言淡淡道:“陪皇祖母礼佛。”
千镜滢面上笑容淡了几分,“太后娘娘也在么?”
楚裕言睇她一眼,“不在此处。”
千镜滢点点头。也是,人家来礼佛,眼下应该在庙里。如果可以,她并不想见到太后。
千镜滢思绪未散,被几声孩童的惊叹吸引过注意
力。她定睛一看,便见是街边有人在卖糖人。
第28章 糖人瞧瞧,怎么当爹的
旁边冷不丁响起一句,“你若想吃,可自去。”
千镜滢看了一眼楚裕言,忽然笑了一下,拉着他袖子到摊位前。
摊主见来了对男女,锦衣华服,气度不凡。好似一对壁人,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娘子想要买糖人吗?”
千镜滢目光一怔,知晓摊主必然是误会什么了。她暗暗瞥了眼楚裕言,见他并不反感,也就省得解释。横竖她只是个买糖人的,对方又不认识她。
她掀开帏帽,看了一眼图纸上的样式,当即一阵眼花缭乱,她视线未移开,道:“都好,老板你看着做吧。”
店老板笑道:“小姐要几个?”
“一……两个吧。”千镜滢话到嘴边,堪堪一转。楚裕言可以不吃,但她既是陪人出来,出于客套,还是买一个吧。
千镜滢回过神,便见琥珀色的糖浆淋在铜板上,勾勒出一个人的模样,瞧着和千镜滢当时在藏书阁画的那副小像有些像。她动作一僵,目瞪口呆:“不……”
不是这样的……
摊老板呵呵一笑,只当千镜滢和刚刚那几个孩童一般,为自己的手艺折服。他把糖人递给千镜滢,“像吧?我干这一行二十年咯。”
眼见现在再要阻止也来不及了,若要否认,反而弄得两边尴尬。千镜滢把糖人接过,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实诚道:“像。”
千镜滢反手想把那只糖人塞到楚裕言手里,却见他已先一步接过了摊老板递来的另一只糖人。
双目对视,千镜滢霎时觉得手里那只糖人烫手极了。
她还未回神,只见楚裕言垂下眸,拿起手里的糖人咬了一口。但细看又不似咬,半是抿半是搅。
她当即觉得头顶一麻,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楚裕言状做不解,似笑非笑看她,“怎么了?”
“没……”千镜滢打了个磕绊,把心底那抹不合时宜的心思压了下去,“你不是不爱吃甜的么?”
“我以为,你是买给我的。”
千镜滢眼神躲闪,下意识咬了一口手里边的糖人,一口下去,糖人没了半个脑袋,千镜滢才反应过来。她嘴里含着糖,一时吞也不是吐也不是,腮帮子鼓鼓的,还不忘观察楚裕言神色。
楚裕言看着她神情,忽然轻笑一声。
这一笑不似朝颜平日弯了眉眼那般笑,也不似店老板吆喝时那般和颜悦色的笑,反而像清风掠过水面泛起的一丝涟漪,又转瞬即逝。
千镜滢目光微怔,竟有些看呆了去。
眼见楚裕言已移步离开,千镜滢方回过神,赶紧跟了上去。
先前那只糖人被咬了一口,如今已不大能看出是楚裕言的样子。少去那层心理障碍,加之楚裕言先前并未计较,剩下的糖人她才敢放心吃下。
眼见着天色昏暗下来,千镜滢心里暗暗焦急。她原本想着和楚裕言看完烟花戏便回去找林冠清,可观眼下这个情形,等她脱身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她正想着要不要找机会让朝颜和林冠清说一声。
许是烟火戏要开始了,不知不觉间街道上愈发拥挤起来。只听几声叫嚷,千镜滢回过神,一抬眸只见两名孩童你追我赶窜来,她未来得及反应,被撞得一个趔趄,被一双手扶住。
那孩童自知撞到了人,本就心虚,还没来得及开口道歉,被楚裕言目光这么凉凉一扫,眼眶当场就红了。
千镜滢见人要哭,赶紧出声安慰,“别哭别哭。”她把荷包取下,倒了一大把五颜六色的糖给他,“吃糖。”
刚刚刹住脚的女童见兄长哭了有糖,瘪了瘪嘴,也开始哭,比她哥哥的还大声。
楚裕言盯着那二人,目光冷沉。
四周已有不少目光看了过来。
人群里窃窃传来声音:“瞧瞧,怎么当爹的,孩子哭了都不管。”
一妇人也道:“留人家小娘子忙的手忙脚乱的,这种男人,真是半点用处没有。”
清羽站在后面,听到这几声,嘴角扭曲了几下,又堪堪给压了下去。
千镜滢听到这几声指点,感觉到四周人越围越多,当即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别别哭啊”
她扭过头和楚裕言面面相觑,又看了看那女童。
只见那女童揉着眼睛,面上哪有一滴泪水?
她明白过来,笑出了声。她又把剩下的糖尽数塞到那女童手里。
她得了糖,眼睛都亮了,两个人甜声道:“谢谢姐姐。”
四周的人听到这一声,又四散开来。
楚裕言扫了那二人一眼,目光并不友善。
下一秒一名妇人冲来把孩童从地上抱起,连声道歉:“孩子不懂事,冲撞了贵人,实在是对不起。”
“不过撞了一下。”千镜滢摆摆手,“无事。”
那妇人如蒙大赦,赶忙道谢,“谢谢小姐。”她说完似是生怕千镜滢身后的人会反悔计较一般,忙不迭地带着两个孩子再度没入到人海里。
“你刚刚,在想什么?”
千镜滢冷不丁被这么一问,当即吓了一跳,莫名有些心虚,“没什么。”
她话落,肩膀微痛,楚裕言抓在她肩上那只手稍稍用了几分力。
这一下本不是很痛,可千镜滢触到楚裕言看来的目光,没忍住瑟缩了一下。
她后知后觉自己动作有些大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也没什么,如实道:“我先前约了清哥哥在先,眼下放了他鸽子,岂不是不太好?我想着让人去说一声。”
楚裕言放开她,“清羽。”
跟在后面的清羽上前两步,“殿下有何吩咐?”
“听到了?”
清羽回忆了一下二人对话,“属下……”他抬起目光,触到楚裕言目光,当即品出另一层意味来,利落道:“属下明白!”
清羽办事利落,千镜滢也就未想太多。一回头见楚裕言定定看着自己,连忙反应过来道了声谢,跟了上去。
千镜滢跟着楚裕言,穿过街巷,周遭愈发僻静。她低了低头,心想清羽虽走,这附近当还有许多看不见的暗卫。
毕竟这皇城里觊觎皇权,想要楚裕言死的人应当不在少数。
算了,这些也不是她该想的。
千镜滢收回思绪,环视一眼四周,这是去哪?
她还没来得及问,被一道女声打断。
“太子殿下?!您是太子殿下?!”
千镜滢一转头,只见一少女不知从何处窜出,瞧着约摸二十出头。
一上来就重重跪在楚裕言身前,眼含泪光。
她头一震,心想这姑娘是何方神圣。又是如何认出楚裕言来的。
楚裕言看着地上的人,未否认,也未承认。
“真的是您……”那少女哽咽一声,以头抢地,“草民李巧儿,叩见太子殿下!”
千镜滢心中警惕,上前两步,故作玩笑,“侯门似海,你又怎会认得太子?”
楚裕言被她护在身后,看着面前的人,目光动了动。
李巧儿道:“殿下可还记得,早年永宁起了瘟疫。有一日殿下亲自施药救济灾民。草民匆匆见过一面,还未来得及寻到机会求见,您已经离开了。草民一路到了京城,今日才终于碰见您,苍天有眼……”
千镜滢看了一眼李巧儿脚下的鞋,发觉早已磨得不成样子。几只脚趾从草洞里钻出,上面还有干涸的血迹。神色戚戚,不似作伪。
永宁靠近北狄,已是边境,离京不算近。若是没有车马,千镜滢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瘦弱的姑娘从暄清一路过来,要受多少苦。
千镜滢上前两步,看了一眼楚裕言,确定他不反对后,上去将李巧儿扶起,让人尽量靠在自己身上,她温声:“你求见太子,是为何事?”
李巧儿未预料到这份突如其来的关切,本就含在眼里的泪水已夺眶而出,下一秒被生生憋住,“是您?”
千镜滢目光微怔,“你认得我?”
“贵人!”李巧儿作势要跪,被千镜滢堪堪扶住,“上回在集市,草民被那帮人强迫,是您救的草民。”
上回匆匆一眼,千镜滢并未细看,听她一说,终于想起,一时觉得自己和这姑娘还真有缘,她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你要说什么?”
“草民……有冤要告!”
千镜滢对这一句并不意外。能支撑一个姑娘从边境走到京城,必然是天大的冤屈,状告无门了。
楚裕言看着她:“你有何冤?”
“民女……民女要状告平清王林苍连!”
千镜滢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李巧儿咽了一声口水,接着道:“草民要状告平清王林苍连,杀良冒功,草菅人命!”
千镜滢扶着李巧儿的手骤然松开,“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楚裕言面色不见惊诧,也看不见喜怒,“继续。”
李巧儿心一横,飞快道:“草民家住河边村,六岁那年,一伙官兵冲入村中,说村里住着流寇。全村上下…二十余名汉子!就这么给拖出去砍了脑袋……若不是母亲及时带草民逃了出去……”她说到最后,已有泣不成声的趋势,却硬生生被她忍住。这是十年的仇与怨。
“母亲状告无门,被活活打死……草民实在走投无路,才会告到您这里来……”
“砰!”
烟火骤然升空,压灭了少女的尾音。
天空白光一闪,劈在千镜滢苍白的面容上。她嘴唇颤了颤,竭力克制住情绪,她一字一句问:“你确定是……林苍连?诬陷朝廷命官,是死罪。”
李巧儿生生跪下,她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报了必死的决心来的。如果连一国储君都帮不了她,那只能恨苍天无眼了。
“草民,有证据!”她话落,从怀中掏出一块布料递了过来。
第29章 退亲“婚期在即,他这般做,有何意义……
那布料被摊开,方知是一面旗帜。上面还残留着李巧儿身上的一丝余温,与上面的血污交织在一处,恍惚间,那二十余条人命好似就生生被斩杀在眼前。鲜血滚烫,烙在手心。
头顶一声烟火炸开,千镜滢看着那旗帜上的字纹,心中愈发震骇。她拽着旗帜的手因用力而颤抖。
这件事,林冠清知道么?
他必然是不知道的。
可他若是知道了事情真相,又该如何自处。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平清王府还有生路么?
楚裕言唤了一声,“牧风。”
暗中闪出一人,“殿下。”
千镜滢向后踉跄两步,被人扶住。她了眼单膝跪在地上的人,闭了闭眼。
“将她好生安置。”
“是!”
千镜滢垂下的手死死拽着那只旗帜,看向楚裕言的目光里多了一抹戒备。
楚裕言忽得笑了,他伸了伸手。牧风会意,将背上弓箭递来,转身带着地上的人离开。
千镜滢浑身一颤。
不行,不能就这么让她离开。威逼也好,利诱也好,哪怕用尽全力去补偿……
可她的脚如同被钉在了原地。那是二十余条人。她有什么颜面……
下一刻她手心一重,千镜滢低下头,发觉手中多了一把弓。她浑身僵硬,看向楚裕言。
楚裕言对自己道:“你若是担心林冠清,就杀了她。河边村或许只余她一人,无非多一条人命。箭镞穿心,甚至连血都溅不到身上。等天亮了,便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千镜滢摇摇头,想要后退,却被他硬生生扣住了手臂。
她已无心去揣摩楚裕言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直到身后贴来一阵暖意,楚裕言将她环过,抓住她的手,搭弓,拉箭……
包裹在手上的寒意逼得她打了个寒颤,“你做什么?!”
“杀了她,等到秋后,你依旧可以安然无恙地嫁过去,做你的世子妃。”
弓弦缓缓绷紧,李巧儿拖着伤了的腿,一瘸一拐地跟着牧风走着。明明已是强撑,却分毫不落。
直到指腹被弓弦勒着,疼痛到了极致,千镜滢如梦初醒。
她颤了一下,“不要!”
箭矢离弦,穿空而过,在就要刺到李巧儿的一瞬间,顺着她的衣袖擦过,没入到石壁里。
李巧儿惊叫一声,跌坐在地。牧风收到楚裕言眼神同意,将人从地上扶起,带了下去。
手里长弓坠地,撞击声被烟火爆鸣声压过,天空绽开血红色。千镜滢脊背生寒。
“清醒了?”
这一声清凌凌地直灌到人心里去。千镜滢移过目光看向楚裕言,双目对视。直到一只手伸来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她才意识到泪水早已滚下。
楚裕言伸手将她带入怀里,依如儿时,“哭什么?”
千镜滢拽着他的袖子,说不出话。
楚裕言温声道:“你没杀她,是对的。这件事既已被人宣之以口,不出半日便会走漏出去。”
千镜滢止住了泪,声音有些闷闷的,“这件事判下来,会是什么结果?”
“杀良冒功,处以斩首。但若是欺君之罪论处……”楚裕言薄唇吐出四字,“满门抄斩。”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这几个字被楚裕言轻飘飘说出来,千镜滢仍是一震。她看着楚裕言,目光恳切,“如何能确保,此事不会牵连到清哥哥?”
“你放心。”楚裕言替她擦干眼角泪痕,“平清王这些年行事低调,朝中也无树敌。只要侯府退亲,王府并无威胁,那些人无理由挤破脑袋针对。孤会帮你。”
“退亲……”千镜滢目光怔忪,整个人彻底冷静下来。
这门亲事本就可有可无,未成想如今却成了林冠清的催命符。
“若我把证据交于清哥哥手中,让他主动奏明此事,是否可从轻发落?”
楚裕言似笑非笑看她,“你可以试试。”
或许是因为适才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如今挣得一线生机,千镜滢暗暗松了口气。
楚裕言牵过她的手,“既想通了,已有对策,便走吧。”
千镜滢由他牵着,愣了愣,有些疑惑楚裕言今日的反常。
“去哪里?”
楚裕言未答,只拉着她往前走。
不远处是个小山坡,沿着小道上去,地势渐高。
透过层层掩映的草木,隐隐见到山腰坐落着一座凉亭,探出亭顶。
空中烟火一声接一声升空,火光映在山林间。晚间的风有些凉,千镜滢坐在亭中的椅上,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下一刻身上一重,一件披风夹着一股熟悉的香气,裹在身上。
千镜滢目光微怔,看向楚裕言,“多谢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为何帮我?”
楚裕言淡声道:“并非帮你。促成婚事罢了。”
千镜滢心中了然。皇帝当初亲自指婚,若是婚事贸然打断,且不说定远侯府这边难以给出交代,来日再行指婚又是一大难题。
纵使如此,千镜滢还是道了一声谢,“无论如何,此事多谢太子哥哥了。”
这山间极静。她刚哭过,又没什么心情说话,加上白日早早被叫起,此刻更是困的不行,眼皮子愈发沉重。
*
戏已散去,人海渐渐退去,戏台也跟着空荡下来。原本热闹的戏台周遭,只剩几个行人来往,时有谈笑声传来。
林冠清坐在一侧的长凳上,顶着长街尽头,却始终没能看到相见的人。
晚风带起一缕发丝,又归于平静。
松云悄悄将披风拢到他身上,眉眼透着些心疼,“世子,这么晚了,千姑娘应当已经回去了。”
这一两回下来,他也有所察觉,这太子只怕也不是善类。否则没有道理明知千府小姐和自家世子定了亲,仍反复招惹的道理。
简直是蹬鼻子上脸!
林冠清微微一笑,摇摇头,“你不知道,阿滢若是不来,总会想办法让人同我说一声。”
二人相伴多年,总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等不到,便会一直等下去。
“世子……”纵是再三思量,松风还是忍不住出声,“若是被绊住了脚,寻不到机会,也不是没可能。”
林冠清笑道:“你有话便直说,何时在
我面前也要弯弯绕绕的了。”
松风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自家公子,低了低头,“属下就是觉得这太子也太……”
林冠清轻声:“松风。”
松风止住话音。
“君臣有别。”林冠清压下心绪,眸光温柔,“没事的。我心中有阿滢。这桩婚事是陛下亲赐,他便是心存不满,也不至于做的太过。”
“可是……”
林冠清摇摇头。
远处,只见一道人影朝这头走来。林冠清目光一顿,心跳得快了些,整个人从凳子上站起,“阿……”
他话未说完,再度顿住。
朝他走来的是一名男子,走近了,林冠清将人认出。
是清羽。
清羽见着他,拱手行了一礼,“世子。”
林冠清心绪平定下来。
“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殿下让属下来告诉世子殿下一声,千小姐在后院不小心睡着了。属下替她给你带句话,一会自会有人护送千小姐回府,让您不必担心。”
林冠清袖前的手缓缓捏紧,他面色如常,语气微冷,“这些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清羽浑然未觉:“自然丁是丁,卯是卯。如实禀报”
林冠清兀地笑了,“阿滢如今是我的未婚妻,不劳太子殿下费心,我自去把阿滢接回来就是。”
他未再看清羽,已将人掠过,不防清羽后退一步。
林冠清垂下眸光,一把佩剑拦在身前。
“你做什么?!”松风看到这一幕,手迅速摸向腰间剑柄上,剑已出鞘一半。
林冠清沉声,“松风。”
松风听到这一声呵斥,低下了头,剑归于鞘中。与此同时清羽亦收回了手。
“伴读五年,太子殿下与千小姐的相处时日并不比世子少。世子是信不过太子殿下吗?”
林冠清沉沉地看着他,“阿滢如今已是我的未婚妻,太子这般行事,就不怕惹人非议吗?”
清羽一笑,“那就不劳世子费心了。”
清羽素日看着和善好说话的,鲜少有这样与人剑拔弩张的时候。若是千镜滢在场,怕是都要愣两秒。
林冠清抓着袖子的手因用力而有些颤抖,他在忍。
“婚期在即,他这般做,有何意义?”
清羽拱手,“即不即,何时即,世子说得不算。”
“我说的不算,圣旨说的算。”
清羽微微一笑,“这个时辰千小姐应当已经在路上了,世子去了也只是空跑一趟,并无意义。”
林冠清目光冷了下来。清羽凭什么这么胸有成竹?楚裕言要做什么?
*
最后一朵烟花绽入夜空,夜幕亮了一瞬,彻底陷入沉寂。
楚裕言看了一眼身侧的人。千镜滢头靠在他肩上,呼吸已绵长均匀。
许是一日下来已身心俱疲,她睡着时格外安稳。蝶翼般的眼睫也垂了下来。
楚裕言目光不自觉放柔了些,似是怕惊动到她。
清羽刚从林冠清那回来,见着楚裕言下来,正要出声,触到楚裕言眼神,顿时闭了嘴。待看清他怀里抱着的人,惊诧的彻底说不出话来。
马车轻晃。楚裕言坐在车内,忽觉袖摆一重。
他看向身侧的人。
千镜滢似是做了噩梦,眉心蹙着,手不自觉拽紧了他的袖子。
他一只手轻轻覆在千镜滢手背上,似是安抚。这一下似有奇效,千镜滢拽着袖子的手松了些。
少女肌肤白皙,因着哭过的缘故,眼尾依旧留有残红。耳后一缕碎发缓缓滑下,铺在额前。许是觉着难受,好不容易舒展开的眉心跟着一簇。
楚裕言垂眸看她,眸中情绪翻涌。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伸手,替她轻轻将额前碎发别到耳后。碎发理清,他却并未收手,一直手顺势停在了千镜滢的耳垂上。
第30章 察觉只是看烟火戏
“殿下,到了。”
清羽掀开车帘,见到车内情形,还未回过神,身后传来哒哒哒的脚步,“清羽……我家小姐……”
朝颜先前坐在门槛上等千镜滢,看到清羽驾车停下,猜到是自家小姐回来,哪知刚跑过来,看到车内情景,整个人僵震在原地。
她刚刚是……眼花了吗?
清羽心莫名发虚,脚险些一滑。手里车帘已自动合了回去。
二人对视,朝颜看到清羽眼神,心里的猜测又证实了几分。她咬了咬牙,故意朝车内喊了一声,“小姐!”
适才那一下动作不算小,惊动到车内的人。千镜滢睫毛扑闪一下。楚裕言收回手,轻轻捏了下她的手,“回家了。”
千镜滢半梦半醒,觉得不耐烦,蹙了蹙眉,手也抽了回来。楚裕言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又不忍再打搅。
他做事向来果断,嫌少有这般拖延犹豫的时候。
朝颜知道里面坐的是谁,虽不知车内情形,亦不敢出声催促。
最后还是千镜滢自己醒了过来。她先前半梦半醒时,便觉得自己好像靠着谁的肩。下意识以为是朝颜。一睁眼,发觉身边不知何时换了个人。她茫然一阵,看了眼四周,发觉自己在马车内。
“我何时睡着的……”她强行聚着焦思考,“什么时辰了?”
楚裕言不轻不重弹了一下她额头,“到家了,自己下去看。”
千门山昔日要她避嫌的劝诫还尚在耳边。千镜滢不防这一下,捂着额头往后一靠,谁知这一下动作大了,但听“咚”的一声,后脑勺传来钝痛。
千镜滢下意识“哎——”了一声。
楚裕言确定人无事,语气含笑,“该。”
千镜滢瞪他一眼,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我下去了。”
楚裕言轻轻“嗯”了一声。千镜滢跃下马车,脚步还有些飘,正被朝颜扶住。
朝颜见到千镜滢身上的披风,面色又白了几分,“小姐你……”
千镜滢打了个哈欠,瞥见朝颜面色不对,顺着目光看去,方想起身上还披着那件青缟色的披风。她把它解下,想要还回去,发觉已经迟了。马车已渐行渐远。
她手里拿着那件披风,只消看一眼便知,上面用的是缂丝的工艺,价值必然不菲。
她心里叹了口气,把披风交给朝颜,“好好收着,改日有机会在还吧。”
她话落,见朝颜抓着那披风,目色凝重,难得的走神。她心里纳罕,怀疑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了?”
“小姐……”朝颜欲言又止。
“有话直接说便是。”
朝颜试探道:“今日那位叫您,是有什么事吗?”
千镜滢心跳了跳,下意识捏了捏袖中,感觉到那只军旗还在,她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这件事事关定远侯府性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是……
看朝颜这个样子,难道是察觉出什么了?
她暗暗观察边上的人,“没什么事,看烟火戏罢了。怎么了?”
“只是看烟火戏?”
“你今日怎么了。”千镜滢笑道:“奇奇怪怪的,倒是盘问起我来了。”
朝颜自知失礼,“小姐恕罪。”
“我又不会怪罪你。”千镜滢看了朝颜一眼,脑中灵机一动,故意道:“不过路过青石巷的时候,倒是遇到点事。”
朝颜心一提,先前那股担忧霎时被压了过去,“您遇到危险了?”
千镜滢这下几乎可以确定朝颜不知道那件事了。她松快一笑,“没有,就是那一块乌漆嘛黑,不小心绊了一下。”
“绊了一下?”朝颜问:“可是摔着了?”
朝颜这副神态,倒弄得千镜滢有些愧疚,“没有没有,放心吧,太子哥哥眼疾手快,扶了我一把。”千镜滢转移话题,“我困了,赶快回房吧。”
朝颜打了个磕绊,“扶扶了您一把?”她又想起什么,忙问:“您还记得自己是怎得睡着的吗?”
“马山上的小凉亭,那儿安静。”千镜滢这会有点反应过来朝颜那股奇怪劲是哪来的了,她戳了一下朝颜的小脑袋瓜,“你想什么呢?只是送我回来罢了。若是不放心,以后不见面就是了。”千镜滢掰着手指算了算,道:“我估计接下来到婚期”
她话未说完,声音沉了下去。她垂下眸光,眼里已没了适才的笑意。
朝颜观察千镜滢神色,“小姐,您怎么了?”
千镜滢轻声问:“清哥哥什么时候回去的?我让清羽给他带话,也不知清羽怎么说的。”
朝颜摇摇头,“这奴婢也不知。不过奴婢跟着夫人回来时见到王府的马车,应当是回来了。”
“这样。”
“小姐?”
“没事,回屋吧。”
*
“你说的是真的?!”
清早,天还未亮。关元英和千门山坐在房中,面色半是惊半是沉。
朝颜咬牙道:“奴婢一开始也以为是自己眼花,可后来观清羽神色,分明眼里也有惊异。”
关元英一拍桌,“岂有此理!我说呢,好端端的把人邀过去!”
千门山皱眉,“你可有旁敲侧击过,阿滢可知此事?”
“奴婢瞧着,应是不知。”
千门山手里的拳头已然握紧,他深吸一口气,“这帮人,真是欺人太甚。”
关元英性子直,大怒不已,“老子刚点了鸳鸯谱,儿子又来横插一脚。太荒唐了!我不得上门讨个说法,闹破天去,也好让他们看看这帮人是个什么德行。”关元英起身,已往屋外走去,千门山连忙将人叫住,“元英!”
关元英怒目看他,“都欺负到头上了,你还要拿你那套君臣之道说事吗?!”
千门山皱着眉,语气冷沉,面色亦是不好看,“此事事关阿滢清誉,你可有想过,若是那帮人倒打一耙,说阿滢主动勾引太子,闹到最后,受伤的还是女儿家。”他顿了一下,“别急,此事待我试探一下阿滢。若真让我知道他对阿滢起了什么龌龊心思,管他是太子还是天王老子,我拼了这条老命,自然要为阿滢讨个说法。”
关元英面色由青转白,最后彻底冷静下来。
朝颜回到房间,见千镜滢已经穿戴好坐在凳子上,手里拿着一块布一样的东西,似是出神。
“小姐,您今日怎么起这么早?”
千镜滢听到动静,迅速把手里东西团到手心,不动声色收到袖中。
“我昨日失约了,就想今日起早点赔礼道歉一番。”她玩笑道:“到时你,今早去哪了?”
朝颜目色闪躲,“奴婢”
“好了。”千镜滢笑道:“我出去一趟,你就不必跟着了。”
“好”朝颜说完这一声,回过神,方察觉到千镜滢已走出门去。她想起昨日的事,怕千镜滢出什么意外,大步跟了上去,“您等等奴婢!”
千镜滢“啧。”了一声,她看了眼今日格外粘人的朝颜,“我去去就回,还能出什么意外不成?”
朝颜面上带着讨好的笑,“奴婢给您打扇”
千镜滢奇了,“几月份了你还打扇?”
“奴婢奴婢”
千镜滢见她支支吾吾的样子,摆摆手,“算了,要跟便跟吧。”
马车在平清王府门前停下。千镜滢下了车,只见朱漆色的大门威严耸立,半旧了的石阶上留了磨痕。
府邸左右各蹲守着一只汉白玉的石狮子,怒浪翻卷的鬓毛下,一只利爪死死摁在云纹底座上,爪下是一只绣球。
她上前两步,叩响了门环。管家打开房门,见外面站着个明眉秀目的小姐,脑中回忆一阵,顷刻间反应过来,“您是千府小姐吧?”
千镜滢微笑,“是我。你家世子在吗?”
管家了然,“您是来找世子殿下的。您随小人来。”
千镜滢入了府。今日是个阴天,前厅两侧栽着几棵槐树。树叶已然泛黄。老树树干虬曲,如蟒躯横陈,凹陷处积着苔藓与尘泥。
地上却不见半点落叶。
又往里走去,千镜滢意识到自进门起,那股扑面而来的压抑感是哪来的了。整个府邸明明有下人走动,却无一点声音。所有人都低着头,做自己的事。这番景象让千镜滢想起前些日子入宫。
同样是寂,宫中的寂不见范围,只知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在整个皇城上方,如同云雾,从皇宫一路蔓延出去。
无处不在,却又容易让人习以为常。但若是有一日上头的人不高兴了,这悄无声息的云雾就会向这个地方迅速裹去,绞杀。顷刻之间,摧枯拉朽般,抽干这一处的生气。
城内的人接着战战兢兢度日。
但平清王府的寂,如同一个阴冷逼仄的角落,铁线蕨暗滋生长,包围其间。
这股异样在她见到林冠清的一瞬间烟消云散。
林冠清推开房门,眉眼中不自觉染上一抹喜色,“阿滢,你怎么来了?”
千镜滢知府中人多眼杂,笑道:“昨日是我失约了,今日特地上门赔礼道歉,你要吃什么?我请你。”
“你人能来便好”
千镜滢见他这般,心陡得一抽,面上却依旧如常,她拉过林冠清的袖子,“哎呀,走啦。”
二人出了府,林冠清走在千镜滢身侧,不知不觉已走到湖边。
湖心泛起水波。
二人坐在船篷内。千镜滢让朝颜在岸上等,船上只留了个松风划着船。从出门起,林冠清便察觉到异样了。如今上了船,他心中猜想已无形中证实了大半。
“阿滢,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千镜滢抿了抿唇,知晓林冠清是看出来什么了,她轻声,“是有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