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人吃人,卤大肠配大蒜
“啊对对对,早就恢复记忆了,没告诉你。”
宋显不狡辩,不挣扎,顺势承认。
闻测骤然笑了,他自然看得出宋显没有恢复记忆,刚才不过是出于谨慎起见,再试探他一下。
“师兄倒是想得开,似乎对过去的记忆并不执着。师兄就不好奇自己过去的经历?我可以告诉师兄。”
“我现在的日子都过不明白呢,哪有闲工夫管过去。
再说了,过去的事已经发生,无法改变。我了解过去有什么用,何必自找苦吃,自找虐受。
失忆是老天给的,无忧是自己给的,看开点活着多好。”
宋显对闻测所说的过去一点都不好奇,因为闻测说出的话没几句是真的。
何苦浪费时间听他瞎编故事,有那工夫不如多吃两口肉。
宋显尝了一口桃酿肉,外皮是剁碎的肉馅,里面包着桃肉。桃肉软烂,细品的话能品出一点淡淡的桃味儿。
“怎么样?”
闻测请宋显认真点评一下桃酿肉。
宋显反问闻测:“你能吃到桃味儿吗?”
他味觉比较敏感,才能品出一点点来。普通人吃的话,应该吃不出桃味。
闻测夹起一块品尝,细细咀嚼半晌后,他不得不摇了头。
“虽然用了桃子做馅,但好像确实没有什么桃味儿。”
宋显微笑:“我可以帮你改进这道菜,但你拿什么感谢我?”
闻测没想到宋显会跟他提条件,顿时来了兴致:“除了你三儿子的事外,其它条件任你提。”
宋显来兴趣了,“真的?”
闻测点头。
“要你这国师府也可以?”
闻测犹豫了下,点了头:“可以,前提是你这道菜改进后真能惊艳到我,让我真心称赞好吃。”
“试试。”
宋显去厨房观察一圈,就要亲自去集市上买菜。
“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我让人去买就是。”
宋显摇头,“食材要亲自选才行,不然做不出我想要的味道。你不放心,可以派人跟着我。”
闻测这会儿刚好事情要忙,便点了冷林、冷杉两名侍卫保护宋显。
都城的集市跟永州郡那样的小城不一样,规模庞大,人流不息。路两边挤满了叫卖的摊贩,声音吵吵嚷嚷,热闹极了。步走的话,走完整个集市至少要半个时辰的时间。
宋显走走停停,看到了很多新鲜物。这里不仅有本地产的蔬菜水果、各色小吃和生活必需品,还有其他六国流通过来的特产。
宋显买了自己所需的调味料后,就想去买肉。
经过冷林提醒,他才想起来,永州郡以外的地方依旧恪守百姓不得吃肉的规矩,所以集市上没有卖肉的地方。
冷林:“郎君想吃什么肉尽管说,属下即刻找人宰杀鲜活的猪牛羊。”
“猪吧,不用太大,去皮清洗干净内脏,等我回去做就行。”
冷林应承,立刻去办。
宋显身侧就剩下冷杉陪同。
宋显逛了半天,终于在集市一角看到了毛桃。
都城外十里有一大片的桃园,那里的桃子又大又红,价格也不贵,百姓们一般都买这种大桃子吃。
像这种青色的小毛桃,果肉少,毛多,吃起来很麻烦,并不受欢迎。
宋显蹲在卖毛桃的女孩跟前,看着对方黑葡萄似的眼睛问:“这毛桃多少钱?”
女孩竖起三根手指。
“好的,三千文。”
宋显示意冷杉拿钱。
冷杉:“?”
“郎君,我觉得他说的可能是三十文。”冷杉纠正道。
三十文都算贵了,能买一筐大桃子了。冷杉觉得这种没什么吃头的小毛桃,三文钱就差不多了。
“你不懂,这种毛桃很难得,只有在古树林里才有,对吧?”宋显转而向女孩求证。
女孩点头。
冷杉蹙眉问女孩儿:“你不会说话?”
“会的。”小姑娘怯怯道。
宋显对冷杉道:“你别吓她,小姑娘怕生才不敢说话。”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自己在这卖桃儿,你父母呢?”
“柏慧,家里就只有我和阿爹两人。阿爹病了,缺钱吃药。”
宋显揉了揉女孩的脑袋,夸她真孝顺。然后他就看向冷杉,示意他付钱。
冷杉掏出钱袋想数给女孩儿,被宋显一把夺过钱袋,全都给了女孩儿。
“救命钱,多给点吧。”
冷杉:“……”
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居然想在乱世里当活菩萨。冷杉很不理解主君为什么会邀宋显这种人当座上宾。
宋显盯着柏慧的眼睛,继续嘱咐:“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你爹的病一定会好起来,别担心。”
柏慧点了点头,转身就消失在人群里。
……
回到国师府后,宋显就一头扎进了厨房。
冷杉将毛桃放下后,嘱咐了厨房的人看好宋显,就去闻测那边回禀情况。
闻测从堆积如山的文书中抬起头来,“古树林的桃子?”
“是的,那女孩叫柏慧,说是为父亲买药治病才会来卖桃子。”
冷杉将他下的三颗毛桃呈给闻测瞧。
闻测拿起桃子端详一阵儿,让冷杉带人去附近的古树林详查,是否真有这种毛桃。
半个时辰后,宋显将一盘改良后的套酿肉端到闻测跟前,将筷子递给他。
“尝尝。”
“稍等。”
闻测去洗了手后,才端坐在桌前,他斯文地夹一个肉圆到嘴边,咬下一小口。
“你这样吃不行,必须一整个放嘴里才最好吃。”
闻测犹豫了下,才依言照做。
入口便有淡淡的桃味儿,外皮炸过,微微焦脆,里面香嫩多汁,比起他那道桃酿肉口感好太多了,更嫩更香,也更入味儿。
本以为这样就足够惊喜了,没想到更大的惊喜在后头。在彻底咬开肉圆后,中心被包裹的酸甜汤汁流了出来,浓郁的桃味儿瞬间在口中爆开。
酸酸甜甜的馅料与肉圆的鲜肉香味居然一点都不冲突,不仅丰富了口感层次,还有解腻开胃的效果。
宋显给闻测盛了一碗白米饭。
白米饭配着桃酿肉吃更美味,每一粒米饭都吸收了桃酿肉的汤,既有桃子的果香味儿又有肉香。一口米饭搭配着一个肉圆一起吃,简直让人爽到飞起。
从小口品尝到大口吃饭,改变就在一瞬间。
闻测愉悦地吃饭表情,已经表明了他确实被这道菜的味道所折服。
宋显双手托着下巴,一直看闻测。
闻测吃掉了半碗米饭后,才明白过来宋显的意思。
“行,愿赌服输,这国师府就送你了。”闻测招呼冷林将地契拿给宋显。
宋显没想到闻测真把府邸给他了,乐了。
“不愧是国师,言而有信!”
宋显笑着地把地契揣进怀里,很开心于眼前所得。
闻测等了片刻后,问宋显:“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舍得把国师府送给你?”
“不好奇,反正我得到了一座国师府,很开心。”
宋显美滋滋地表示他心情好,一会儿可以给闻测做卤大肠。
闻测礼貌婉拒:“我不吃猪内脏。”
“那你错过蛮多美味的。没事儿,我吃。”
宋显依旧美滋滋,乐颠颠地去给自己做饭。
闻测:“……”
他突然发现宋显看似亲和,实则并不容易交心。不论言谈还是举止,他的反馈总会出人意料。
宋显把余下的猪肉分解完后,挑了些骨头和肉放到锅内煮了。煮肉锅中放有他专门调配的煮肉香料包,去腥增香。
天大黑的时候,国师府飘满了肉香味儿。不论是屋内办公的官员,还是门外洒扫的家仆,以及府外巡逻的侍卫,闻到肉香都分了神,下意识地咽口水。
宋显把拆骨肉剁碎,放入猪血中,再用骨头汤和葱花香菜等佐料调味,灌了猪血肠。猪头、猪脊骨、猪尾、猪蹄、大肠等都做成了卤味。
排骨一部分做了椒盐炸排骨,另一部分做了糖醋小排,配上卤肉拼盘,以及两样爽口的小菜,摆在玉竹亭的桌子上。
宋显给自己斟上一杯青梅酒,边吃边赏月,舒坦极了。他随后又要了一把躺椅,躺平对月酌,更舒坦了。
闻测今天他特意选了一处开窗就能望见凉亭的房间办公。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宋显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才安心。
“主君,张乾坤失手了,中了季四郎的算计,宝藏尽数被季四郎缴获。”
冷林将刚搜集到的消息和信呈给闻测,跟着也看向窗外宋显的身影。
“季四郎改名宋寒承,成了他的继子。他二儿子和三儿子的身份似乎也不简单,一位是江湖高手,另一位似乎是经商高手。”
冷林虽然已经早一步知道消息了,这会儿回禀情况的时候,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宋显怎么瞧都看起来很一般、很简单,居然会有这么厉害的三名继子。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季四郎,会甘愿给别人当儿子?
冷林走后,冷杉带着他的消息来了。
“那个叫柏慧的姑娘回了柏家村,村子所有人都姓柏,木白的柏。村民们似乎是长出入古树林,不少人家院里晒着古树林里才有的蘑菇。”
闻测嗤笑:“柏,白,欲盖弥彰罢了。”
“张乾坤来消息了,他提议尽早铲除所有可能的威胁,以免后患无穷。”
闻测望向凉亭下悠哉躺平的身影,忍不住笑了,“告诉张乾坤,随他铲除,国师府定然全力支持他。”
“那他——”冷杉跟着望向凉亭,“属下今晚动手?”
“随便。”
闻测无所谓地说罢,就转过身去处理公事。
晚风阵阵,肉香味儿一阵阵地吹进屋内。
闻测分了心,丢了手中的毛笔,干脆去玉竹亭内找宋显。
“哟,你终于来啦,请品尝。”宋显摇晃着竹椅,笑着邀请闻测吃他的卤肉拼盘。
“我不吃内脏。”闻测重复道。
“我还以为你改主意了呢。不吃就不吃,我吃。”
宋显拿直接手抓一块油煎的大肠头,咬一口拉丝,外脆内弹,配一瓣蒜吃,香迷糊了!
闻测见宋显这等“没规矩”地吃饭,微微蹙眉。
“你这未免太不雅了。”
“人生不过两万九千天,快乐开心就好,何必用雅困住自己。”
宋显盘腿坐在竹椅上,歪头望月,又啜饮了一口小酒。
闻测望着宋显这副模样出神了片刻,转身走了。
夜深了,国师府四下寂静。
一抹身影悄悄潜入厨房,从橱柜中翻出一根煎得金黄大肠头咬了一口,真的拉丝了!
蒜,蒜,找一瓣蒜吃……
“什么人?”
蛰伏在暗处的国师府暗卫察觉到厨房有异动,立刻追了进来。
暗卫点亮火折子,就在灶台前照亮了闻测的脸。
闻测把手背在身后,与暗卫面面相对。
“主、主君,您怎么会在这?”
闻测直接吐出一个字:“滚。”
……
宋显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屋内进人了,他睁开眼的瞬间,冷杉持刀正准备劈向他。
宋显往床里翻滚。
冷杉身躯摇晃了一下,随即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人刚好压在宋显刚才躺的位置。
睡觉前,宋显关闭了门窗,在帐幔上做了小机关。谁靠近床,撩起帐幔意图对他下手,谁就会触发机关,享受到白皮树花粉的亲密接触。
宋显从冷杉身上搜到一封的密信。信是写给张乾坤的,让张乾坤随意铲除威胁,国师会全力支持。
宋显把信收了之后,他就给冷杉喂了一颗毒药。
对付想谋杀自己的凶徒,没必要手下留情,当然要一颗毒药送他上西天。
宋显觉得已经很仁慈了,这毒药毒性很大,发作快,配上白皮树花粉的昏迷效用,会让人走得没有任何痛苦。
宋显看看左右,把院中养荷花的缸倒腾出来,将冷杉的尸体丢了进去,加了点化尸粉,盖上盖。
第二日清晨,荷花被重新种回缸里,添了水,与从前的样子没太大差别。
冷林目睹了宋显毁尸灭迹的全过程后,心有余悸地去见闻测。
闻测刚起床洗脸,擦干脸后他问冷林:“人死了?”
冷林点头,“主君神算,冷杉确实没能杀成宋显。”
不仅没杀成,还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落得尸首无存的下场。
“现在你们还觉得他这人简单吗?”
冷林摇头,有几分后怕。他早前试探过,宋显确实不会武功。
冷杉的武功虽在他之下,但也算难得的高手,就这么轻易殒命了。
“他失忆了,能力却还在。这是多好的机会啊,正好让他为我所用。”
闻测爽朗大笑,张开双臂,任由三名丫鬟伺候他穿朝服。
“主君英明。”
冷林好像闻到一股味道,偷偷地嗅了嗅。是他的错觉吗?他好像闻到了一股蒜味儿。
……
白鹭郡,万柳县官道。
六名被打得半死的成年男人被丢进了路边的壕沟里,每一丢都传来的凄惨叫声。
这已经是第六波意图劫持他的人。
“这帮人哪儿来的?有完没完?”宋济民被烦得不行。
“三公子,大公子的信。”侍卫骑快马追上宋济民,恭敬地将信呈上。
宋济民看了信之后,“啧”了一声。
“狗东西,敢骗我阿爹,我要他死!”
宋济民命李大郎赶紧把沟里的那些人拉上来,他需要他们“劫持”自己去都城。
李大郎面露为难:“这恐怕有些难,他们手脚都断了,离咽气就差一口气,属实没办法做到劫持三公子。要不咱们等下一波?肯定还会来人。”
宋济民无奈叹气:“行吧,希望他们尽快派人来,别让我等太久。”
李大郎礼貌应承后,就招呼属下赶紧把壕沟填平了。
他们此举也算是为以后出行的路人做好事儿了,免得大家不小心翻车进了壕沟,有性命之忧。
五日后,白鹭郡突然宣布归降于梁王。
永州郡梁王如今已经占据黎国半壁国土,其余六郡郡守深感危机,纷纷上书黎国皇帝,请求黎国皇帝做主。
黎国皇帝年少昏庸,沉迷于女色,不理朝政。主持朝政大局的一直都是赵太后和国师青鸾君。
赵太后出身微末,这些年虽勤加学习,但对朝政的把控始终能力不足,多数问题都要仰仗青鸾君帮她解决。
“原本十二郡郡守都是各自为王,因为互相制衡,才没打破平衡,推翻皇帝。
如今平衡被打破了,永州梁王称霸占领六郡,剩下六郡却因彼此不和,无法做到联合,才都来找我们做主。
我们哪儿做得了主?我看我倒不如去一封信给梁王,问他愿不愿意当这黎国皇帝。他若愿意,这皇位就让给他,只要他保我们孤儿寡母一生无忧就行。”
闻测看向赵太后:“哪儿是什么梁王,真正幕后之人是季四郎。”
“季四郎!”赵太后吓得白了脸色,慌张道,“那更要投降了!”
闻测端茶给赵太后,劝赵太后别急,先喝了口水平复一下心情。
赵太后慌忙喝了一口,深呼吸。下一刻,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不可置信地瞪向闻测。
“你……你给我下毒?为什么?”
“因为你既没出息又没骨气,要投降。”
闻测揪起奄奄一息的赵太后的衣领,将她狠狠推搡到了地上,自己则坐在了大殿的上首位。
他慵懒地半歪着身子,靠在软垫上,看着倒在地上的赵太后苟延残喘,身体抽搐,渐渐毒发身亡。
赵太后至死都睁大一双眼,狠狠地瞪向闻测所在的方向。
冷林随后进殿,看到这一幕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向闻测恭敬地拱手。
“陛下说他还没完事儿,等一会儿再来。”
闻测摆弄着雕龙玉佩,满不在乎地说:“那就别让他完事儿,满足他,就让他死在女人身上。”
“主君,咱们一天之内把太后和皇帝都杀了,是不是有些仓促,不好向外面交代?”
“这有何难,就说皇帝昏聩,醉酒后奸污太后,太后羞愤之下杀了皇帝又自杀。”
冷林:“……是。”
这故事编的未免太刺激了。
冷林发现自己完全琢磨不透主君的想法。
皇帝和太后这种荒唐的死法传出去,黎国局势只会更乱。
他起先以为主君折腾杀掉二人是为了自己称帝,对抗季四郎。现在看来,他的目的并不是如此。
不过,纵然心中疑惑再大,冷林也不敢多问了。
主君向来喜怒无常,不知何时就会发作杀人,他只有按吩咐规矩做事,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
闻测从皇宫出来的时候,心情不算好。
当他迈进国师府那一刻,闻到空气中飘着的香味儿,眉头舒展,笑了起来。
闻测直奔厨房,果然看见宋显忙碌的身影。
“做什么好吃的呢?”
“猪肉脯,尝尝看。”宋显将一块长条形表面沾满芝麻猪肉脯递给闻测。
硬的,咸的,甜的,香的,且越嚼越香。
闻测一边吃,一边静静看着宋显忙碌:“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吃呗。”宋显的回答干脆利落。
闻测愣了下,哈哈大笑:“正解,就是为了吃!”
皇帝吃大臣,大臣吃百姓,百姓吃亏。
在这弱肉强食的时代,弱者就只有被强者吃的命。
“哦对了,明日师兄的小儿子就到都城了。您这位小儿子可不一般,很能吃哦。”
吃了他六波人,这第七波他恐怕也能吃。但为了见他爹,他故意佯装不敌,送上门来。
挺不错的,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明日,他就会让宋济民后悔他的自作聪明。
第82章 提一点点小要求。砂锅排……
“阿爹!”
国师府前,宋济民跳下马车,欢快地冲向宋显。
宋显高兴地把宋济民抱进怀里,问他这段日子可安好。
“很好呀。”
宋济民头挂在宋显的肩膀上,借势看向站在宋显身后的闻测。
闻测立刻就弯起眉眼,对宋济民露出友好的微笑。
宋济民嫌恶地翻了个白眼给闻测,贱兮兮地对他吐舌头。
闻测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就知道,能跟季四郎称兄道弟的小孩儿肯定不会是普通的孩子。
“这孩子年纪不小了,分量不轻。师兄身子骨弱,还是我来抱吧。”
闻测说着就伸手,要来抱宋济民。
宋济民立刻抱紧宋显:“阿爹他谁呀,我有点害怕!他为什么要派人劫持我和李大哥呀?”
“别怕,没事的,阿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宋显抱着宋济民往府内走,迅速拉开了跟闻测之间的距离,以避免孩子害怕他。
宋济民就靠在宋显的肩头,在宋显看不到的方向,继续对闻测挑衅:做鬼脸,吐舌头。
宋济民简直在把闻测当成另一个小孩子来逗弄。
闻测笑容不变地看着宋济民的举动,想表现出不在乎,但他的耐心已经耗尽,难以掩藏眼中的杀意。
头次有人敢在他面前明目张胆地挑衅,跟他玩两幅面孔。即便对方是个孩子,也不可原谅。
到了偏厅,宋显放下宋济民,见一路风尘仆仆,脸上落了不少灰,用湿帕子给他擦脸。
“饿了没有?”
“嗯。”
“我给你做了砂锅排骨饭,等着,我去给你端来。”宋显笑着捏了宋济民胖乎乎的脸颊一下。
闻测这时候从正门进屋了,家仆们如鱼贯入,在桌上就摆满了孩子喜欢的茶果点心,另外还有为崭新的衣冠鞋袜等物,全都是用最好的料子。
闻测见宋显满脸高兴地出门,笑问他:“师兄如今见到了小侄儿安全无虞,可放心了?我并无恶意,真心待师兄父子的。之前只是事急从权,才用那样的方法邀请您来我府中做客。”
闻测话说得很漂亮,态度看起来也很真诚。
宋济民生怕单纯的阿爹信了这狗东西的装模作样,率先开口反驳他。
“那你这邀请的方式够特别了,诓骗我爹在先,强逼我在后。礼仪大族闻家,都像你这么讲礼貌?”
宋济民这番话出口后,周遭都变寂静了。家仆侍卫们都把头低得很深,屏住呼吸,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骂人最忌讳连坐家人一起骂。
这孩子开口把闻家所有族人都讥讽了,肯定会激怒他们的主君。
闻测散尽了眼中的笑意,目光冷冷盯着宋济民。
“好了,先吃饭,有问题咱们一会儿再讨论。”
宋显见俩人剑拔弩张,连忙调和了一句,然后才去小厨房端饭。
宋济民不惧闻测的眼神儿,继续质问他:“对了,你为什么叫我爹师兄?你怎么就成了我爹师弟了?”
闻测越发讨厌眼前这个小孩儿了,每一句话都故意戳在他讨厌的点上,让他很想杀小孩儿。
“你现在的爹,真正身份是我师兄。本该做你爹的人,其实是我师兄的孪生兄弟叫宋显。
我师兄是七国人人称颂的大能者公子煜,无题老祖的二徒弟,他不是你爹!”
“阿爹?”宋济民见宋显回来了,突然喊了一声。
宋显马上应承:“来了!来了!饿坏了吧?”
“你看,他应了!他就是我爹!”宋济民得意扬眉,用“你是蠢货”眼神儿蔑视闻测。
幼稚。
闻测忽然觉得自己有几分可笑,居然跟一个孩子吵架计较。
宋济民吃上砂锅排骨饭开心极了,因为好久没吃这么香的饭了,他吃的有些急,嘴角沾了米粒。
宋显笑着用帕子给宋济民擦嘴,递给他一杯桃汁,让他喝一口,别噎了。
闻测坐在另一边旁观看着,完全插不进这对父子的对话里。
宋济民吃的八分饱了,对宋显小声道:“阿爹,他好险恶的用心!他欺负你失忆了,就给你编故事。他如果真是阿爹的师弟,一心为阿爹好,根本不会拿我当条件要挟阿爹。
什么事急从权,都是借口罢了。有什么事儿不能在永州郡说开,非要来都城?我看他就是骗阿爹来他的地盘,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肯定是为了满足他一己私欲。”
宋济民童声纯净,分析地有理有据。
宋显点点头,觉得宋济民说得挺有道理,于是怀疑地看向闻测。
闻测看似在翻弄手里的杂书,沉浸于阅读中,实则他一直注意宋显的父子动向。宋济民说他的坏话,他都听见了。
闻测气红了脸,指着宋济民:“我本不打算跟你一个孩子一般见识,但我真没想到啊,你这么小的孩子,本该天真无邪,却张口就撒谎诬陷别人。是谁叫你说这些话的,你大哥?”
闻测斥责宋济民心机深沉,居然靠孩子的身份,通过示弱装可怜来博得宋显的同情。
“他就是一个孩子,只是过于担心我才——”
宋显要为宋济民说话,被闻测抬手制止,闻测请宋显先听他把话说完。
闻测跟宋济民继续分辩道:“我以非常手段迅速带师兄离开永州郡,实则是为了让师兄逃离你们兄弟的掌控。
你们兄弟才是编故事的好手,趁着我师兄失忆,编故事骗我师兄。我如果骗师兄,就不会想尽办法让师兄恢复记忆了。
你们兄弟敢让他恢复记忆吗?你们与师兄过了这么久的日子,可曾请大夫调理过师兄的身体,试图让师兄恢复记忆?
不,你们什么都没做!因为你们做贼心虚,想利用师兄,根本就不想让他恢复记忆!”
宋济民几度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解释,只是抓住宋显的手。
“阿爹,相信我们。我们三兄弟对阿爹真心真意,从没有图谋的或算计阿爹的意思。”
宋显摸了摸宋济民的头,笑得温柔:“我当然相信你们。”
闻测嗤笑一声,“又开始了,装可怜卖惨。事情真假与否,要凭证据,而不是只凭一张空谈感情的嘴。”
闻测劝宋显多点防备心,不要见对方是孩子就完全信任对方。
闻测继续紧逼宋济民:“我不多问,你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们三兄弟真有病重的亲生母亲需要冲喜吗?”
“当然。”宋济民立马应承。
闻测嗤笑一声,他立刻拍了拍手,便有侍卫将一名妇人带了额上来。
宋显一眼就认出这妇人是长水县的王媒婆。当初他为了调查原身的过去,曾找这位王媒婆求证过自己冲喜的经历。
王媒婆进屋后,先给闻测行礼,然后就垂着头等候问话。
“说说,你当时是否给他介绍过冲喜的婚事?”
王媒婆缓缓抬头,目光怯怯地看宋显一眼,然后心虚地摇摇头,“不曾。”
宋显惊讶:“可那日我问你的时候,你说是我主动寻你,以赚钱还债为目的,要你为我介绍婚事。”
王媒婆吓得连忙跪地,哭着给宋显磕头赔错:“我撒了谎!那天在你来之前,我其实从不曾见过郎君。
那天早些时候,曾有一位年轻俊朗的少年找过我,许我重金,要我说那些话与你听。我因为贪财,就依言照办了。”
“年轻俊朗的少年?”宋显追问媒婆那少年的容貌特点,跟宋寒承完全符合。
其实不问,他也猜到了。那天在见王媒婆之前,宋寒承找借口离开了一段时间。应该就是那段时间,宋寒承找了王媒婆,提前嘱咐好了。
宋显蹲下身来,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宋济民,“老三,你跟我说实话,这件事你知不知道?真是你大哥的安排吗?”
宋济民对着宋显那双眼,实难继续撒谎欺瞒下去,晦涩地点了下头。
“爹,我们当时这样骗您是有苦衷的!”
闻测哼笑着讥讽:“有什么苦衷不能直说,一定要要用谎言来欺骗?”
宋显下意识抓紧宋济民的肩膀:“所以我真的是公子煜?宋显真是我孪生弟弟?那你可曾见过他,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宋济民目光闪烁,他默然看着宋显,微微抿起嘴角,显然知情死因却不愿意说。
宋显渐渐松开抓着宋济民的手,敛下眼眸,沉默了。
“阿爹——”宋济民嗓音有些沙哑,他轻轻唤了一声宋显,眼眶泛红了,“阿爹只需要信我们就好,别被其他声音左右。”
“好不好笑,你们撒谎骗师兄,却要我师兄无条件信任你们?”
闻测骂宋济民真能装天真,仗着自己是小孩子没脸没皮了。
宋济民的注意力全在宋显身上,并没管闻测说什么。
闻测转即去问宋显,可还记得宋济民刚才说过什么。
宋显不解地看向闻测。
“我刚才问他,他们三兄弟是否真有病重的亲生母亲需要冲喜,他回答当然。
实则不仅冲喜这件事就是假的,他们三兄弟还不是亲兄弟,他们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仨兄弟怎么可能有同一个亲生母亲?
师兄,你的三个儿子从头到尾都在撒谎!”
闻测最后一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击在宋显心头,颠覆了宋显所有的认知。
宋显不可置信地退了几步,拉开了跟宋济民之间的距离。
宋济民去拽宋显的衣袖,十分焦急地解释:“有些事我没办法说清楚,但我能跟阿爹保证,我与大哥二哥从无害阿爹之心,也不曾伤害过阿爹孪生兄弟。”
闻测继续拱火:“我真想不出有什么苦衷不能坦率直说。还是说你现在想不出理由,才故意拿这话当托词,等事后想到了理由再找补?”
宋显看向宋济民:“是啊,为什么不能说?我不值得你们信任?还是不够理解你们?”
宋济民泪眼汪汪地望着宋显,沉默以对。
宋显等了好久等不到解释,轻轻甩掉了宋济民扯住他衣袖的手。
宋济民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垂下脑袋,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若在以往,宋济民这样伤心,宋显早紧张地上前哄他了。可如今,父子之间犹如隔着天堑。
“我不明白你们兄弟三人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骗我。我现在甚至有些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了,感觉整个世界都是虚幻,像一场梦。”
“因为师兄是公子煜,是能左右天下大局的人。他们兄弟想以父亲的身份困住师兄,让师兄心甘情愿地为他们付出。
哪怕师兄失忆了,师兄无意识间流露出的学识和技能,也足够他们兄弟建功立业了。”
闻测安慰性地拍了拍宋显的肩膀,劝他别太伤心,他作为师弟,会一直无条件站在他身边。
“师兄还不知道吧,你的大儿子——”
“闻测!你少装模作样!”
宋济民突然打断了闻测的话,他气愤地瞪向闻测。
“你真以为你这等奸邪之徒说的话,我阿爹会相信?是,我方才撒了谎,但我也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才撒谎而已。你呢?你撒的谎比我还多。
我阿爹真是你师兄吗?你倒是说说,你何时拜无题老祖为师?世人都知道,无题老祖收新徒后会闭关十年,专心教导新徒。
你出身闻氏大族,从小到大的经历皆可查,你何时隐世有过十年的空白?
我很好奇,你是不是因为杀赵太后和皇帝没杀痛快?所以今日才这般挑拨我和阿爹的关系,想把我也杀了?”
俩人吵架,吵到最后,居然从撒谎事件直接升级成了杀人事件。
宋显震惊地向闻测求证:“你杀了黎国皇帝和太后?”
“阿爹,他就是个疯子,杀人如麻。您可以不信我们兄弟,但更不能信他!”
宋济民提醒宋显一定要谨慎防备闻测。
“他是国师,最擅玩弄权术,利用别人。”
“我没有。”
闻测忙向宋显描述了赵太后与皇帝的伦理互杀故事,解释这事儿跟他没关系。
宋显扶额,“你们别吵了,我脑袋里太乱了,头疼。”
宋济民马上闭嘴,不再出声。
闻测还在不停地向宋显解释他的无辜,诋毁宋济民用心险恶。
“让我静一静,成吗?”宋显脑袋要炸了,不禁提高了音量。
闻测愣了下,才闭了嘴。
宋显揉了揉太阳穴,转身走了。
闻测目光追随宋显身影,确认他离开之后,他才彻底变了脸。再转身面向宋济民时,他满脸恶意,双眸中凶光毕现。
“我会让你会后悔得罪我。”
闻测慢慢地抽出腰间的的佩剑,嘴角浮现出嗜血的杀意。
就在闻测准备对宋济民挥刀的时候,宋显突然跑了回来。
闻测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立刻将剑藏在身后。
宋显盯着俩人:“你们两个,不许趁我不在吵架,更不能打架。”
闻测马上点头,微笑表态:“师兄放心,我不是那等欺负孩子的小人。”
随即,他暗暗威胁的目光就落在宋济民身上。
宋济民嘴就要告诉宋显:“他刚才想杀——”
“贤侄!喜欢什么样的房间?我给你安排。”
闻测大声打断了宋济民想说的话,眯眼对宋济民笑。
“咱们将心比心,你不吵,我也不吵,让你爹放心可好?”
实则闻测想表达的意思是:我不揭露你们三兄弟真正的身份,你也不要揭露我刚才想杀你的事实。
宋济民听懂了闻测的暗示,也眯眼笑:“好呀,黎大国师。”
宋济民特意称呼闻测的官职,就是为了跟他撇清关系。他有洁癖,不喜欢脏东西沾边儿,论亲戚。
晚间沐浴时,宋济民在浴桶里发现三条攻击性很强的毒蛇,在水壶里发现没完全融化的毒药粉末,在床榻上的褥子里找到了暗藏的银针。
宋济民踢开门,就要去告诉宋显他这边的情况。
门外,冷林带着三名武奴堵在门口,挡住了宋济民的去路。
“得罪了!”
冷林刚出声,吸引了宋济民的注意力。
他身侧的两名武奴就利落挥剑,刺向宋济民的要害。
锋利剑尖抵在宋济民的左右胸口处,狠狠往里一戳。
剑弯了,剑尖竟然还是没能插进宋济民的皮肉里。
宋济民蹙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好脏的杀人手段,我只是一个孩子而已,你们竟对我下这等毒手!”
“金刚身!”冷林很惊讶眼前于所见,“主君说得没错,你果然不简单。”
“不好了!”管家匆匆跑来,对冷林低声耳语一句,“主君中毒了。”
冷林立刻挥剑质问宋济民:“是不是你干的?”
宋济民无辜耸肩:“还真不是我。”
冷林转身就要走。
“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信我的话。毕竟你们主君刚证实过,我是个爱撒谎的坏孩子。”
冷林止步,转即就向宋济民挥剑,逼他交出解药。
“坏孩子可不会去好心救人。”
宋济民双手抱臂,态度闲散,根本不惧冷林的威胁。
冷林犹豫了片刻,无奈道:“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我不懂诶,你管闻测的死活干什么?他死了,你们就自由了,不用再忍受他对你们的颐指气使。
闻氏一族当年多么兴旺啊,簪缨世族,礼仪大家。谁能想到传了五代,到他这辈就只剩下他这么一个疯子。天意如此,何苦强求呢,你们只管顺应天命就好了呀。”
“条件!”冷林催促宋济民快说,别再废话了,“随你提!”
宋济民无奈地叹口气。
“好吧,既然你如此态度真诚地恳求我,我便勉强提一点点小要求。
我要都城三十二卫的虎符,还有传国玉玺。”
第83章 左手虎符,右手传国玉玺……
冷林愣住了,嘴巴微张,无比惊讶。
他没想到宋济民人长着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都城三十二卫那可是掌管皇城安危的重要军队,传国玉玺代表着帝位。这两样都给他了,他岂不是能做皇帝?
“我不过是个喽啰,决断不了这等国家大事。”
“那你让我随便提条件?没本事就别说大话。”
宋济民对他翻了白眼,“哐”的一声把门关上了,差点夹到冷林的鼻尖。
“这可怎么办?”管家焦急地问冷林,“太医院院首说,主君在三个时辰内如果不能服用解药,必会丧命。”
屋内传来宋济民的哈哈大笑声。
冷林无奈之下,去寻宋显帮忙。
他跪在宋显门前恳求:“宋三郎下药毒杀主君,还请煜公子做主,救救我家主君性命!”
宋显已经更衣睡下了。闻言后,他立刻披上外衣,去查看闻测的情况。
闻测嘴唇发紫,气息微弱,看起来确实情况不太乐观。
“师兄。”感觉到身边来人了,闻测勉强睁开眼。他颤颤巍巍地朝宋显伸手,指尖不停地发颤。
宋显立马握住了闻测的手,让他别说话。
“师兄,信,在床下的暗格里。”
闻测说罢,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一口血。紧接着,他的耳道、眼角和鼻子也开始流血。
“师兄,对不起,我不能保护你了。死后把我葬在师父旁边吧,我想一直陪在他老人家身边。”
宋显犹豫道:“可我不知道咱们师父的坟在哪儿。”
闻测苦笑一声,他欲言又止地看向宋显,随即又吐出一口血来。
宋显忙用帕子给他擦拭脸上的血,让冷林去倒一杯水来。
“主君太惨了,不过是与宋三郎吵嘴几句,宋三郎怎能下此狠手?”
宋显将一朵白色的干花丢进水杯里,用手指搅和了一下。宋显让冷林帮他扶起闻测,一点点给闻测灌水。
闻测边喝水,边断断续续说道:“我不怪他,他只是个孩子,在不辨是非的年纪被人教坏了。我就是担心师兄,以后没我的保护,只怕那帮歹人又会盯着师兄不放了!”
闻测明明已经中毒颇深,全身无力了,却还是紧紧抓着宋显衣襟不肯放,似乎对宋显有万般不舍。
“放心吧,你吃了这药就不会有事了。”
宋显喂完闻测药后,拂起袖子,遮住了闻测的双眼。让他什么话都别说,什么都别想,闭上眼安心睡一会儿。等睡醒了,毒自然就会解了。
宋显转而对冷林等人小声道:“你们都出去吧,我陪着他。解毒这段时间,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否则容易经脉逆行,再次毒发。”
宋显想到了宋济民,又嘱咐一句:“叫他来,让他在门外等候,我要亲自审问他。”
冷林应承,带人悄然退下。
半个时辰后,闻测醒来,感觉浑身轻松,再没有毒药发作的那种疼痛感。
宋显正托着下巴在床边假寐,感受到闻测手臂动了,他立刻睁眼。
“感觉好些了?”宋显试探闻测的体温,观察他的唇色。
“好了。”闻测惊喜地坐起身,活动肩膀,“幸好师兄有解药,不然我这遭真要去见阎王了。对了,师兄给我喝的那朵白花是什么东西?”
“你不认得?”宋显反问。
闻测不解:“我怎么会认得?”
“那是可解世间百毒的凤血藤的花。”
“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神奇的花,要在哪儿才能采得?”
宋显坦诚相告:“在古树林中,我至今也只遇到一棵,采了三朵花。一朵救了白姑娘,一朵救了雷圣人的孙子,这最后一朵救了你。”
闻测立马感激地抓住宋显的双手,表达谢意:“师兄,对不起,我浪费了你最后一朵花。”
“说什么呢,此物本就是解毒救人命用的,能救你是好事儿,怎么能算浪费。况且这毒可能是老三给你下的,我更有责任救你。”
“总之我欠师兄一条命,一定会好好报答师兄。”
闻测双眸里感情充沛,以激动的感情居多,他看向宋显的眼神像瞻仰什么宝贝一样。
“你刚才说的信,是什么?”宋显问。
“没,没什么。”闻测眼神闪躲,请宋显忘了他之前说的话。
“不信任我?不便告诉我?”
“不是,是我怕师兄看了之后,无法接受……”
闻测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按下床头的机关,将暗格里的一封信取了出来。
“师兄可听过南山密院?”
“自然听过,南山密院的名号响彻七国。”宋显从闻测手中接过信,拆开来看。
“世人都知南山密院擅长培养武奴,实则他们还有一个隐秘的计划从未告知世人。”
宋显拆信的手停顿了一下,疑惑地看向闻测。
“早在三年前,南山密院就开始实行一个名为大能者的计划。这计划的目的就是为了网罗世间的能人异士,尤其是大能者,让这些人才全都为他们所用。”
宋显头一次听说这种计划,一边看信一边请闻测继续讲述。
“这计划跟培养武奴不同,不同的经历造就了不同的能者成才,这些能人异士大多都恃才傲物,各有性格,没那么容易听从管教。
南山密院就针对这些能人异士的不同经历和性格,专门制定了网罗计划。比如贪财好色者,就给钱财美色;重视亲情者,就给他亲情……”
闻测说到这里停顿了下,看向宋显。
“如果遇到软硬不吃,不论怎样强逼诱哄都不行的人,偏偏这人还才华格外突出,值得收拢。他们便会喂其吃失忆散,如驯化武奴般对其重新驯化。哪怕失忆会导致其丧失部分才华,对他们而言,有比没有好,宁愿自己没有也不能便宜别人。”
宋显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见的话,血色从他的脸上瞬间抽离,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连呼吸都忘了。
“所以我是他们的目标?我不是因为外伤而失忆,而是因为药物?”宋显嗓音干涩地问。
闻测点头:“我知道这个真相会完全颠覆师兄的认知,让师兄难以相信,所以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跟师兄说。若不是今日中毒……都怪南山密院那帮歹人太恶毒了,多少人受了他们的戕害!”
宋显平复了一会儿情绪后,执信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你这信上的消息从何处来?”
闻测叹道:“不瞒师兄,这两年我为了调查南山密院,彻底将其拔除。我利用自己国师的身份与他们做生意,成了他们最大的客人,自此与南山密院几位管事有了来往。这信上的消息来自于南山密院博集阁的管事。”
“信上说南山密院苍梧三恶负责大能者计划,苍梧三恶是谁?”
三恶,刚好是三个人,这么巧?
闻测长叹了一口气,看向宋显的目光里带着同情和心疼。
“南山密院最擅长选拔和培养少年天才,所以这苍梧三恶年纪并不大,全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这三人身份很神秘,一般人见不到。我的人只探听到一些他们的外号和特点。
第一恶笑面阎君,面容温润如书生。第二恶霸天刀,力大无穷。第三恶魔童,蛇心童颜。”
苍梧三恶的特点听起来与宋家三兄弟很相似。
说是外号,简直跟直接点名宋家三兄弟没什么区别了。
闻测话毕就观察宋显的反应,以为宋显至少会感到震惊,愤怒于苍梧三恶就是宋氏三兄弟。
但他什么反应都没有,整个人冷静得可怕,好像早就知道这些事一般。
“师兄,你没事吧?”
宋显沉默良久,攥紧手中的信,质疑闻测:“怎么证明你说的话就是真的,而不是对我的另一场诓骗?你说三兄弟在骗我,你何尝没对我撒过谎?老三说无题老祖会闭关教新徒的事儿,你怎么解释?”
“这事儿我确实骗了师兄。是我过于心急了,想让师兄尽快相信我,摆脱掉三恶对你的控制,就冒充师兄的师弟了。实则我是无题老祖的二弟无曦道人的徒弟,论起来我是可以叫您师兄的。”
闻测请宋显稍等,他这就去取来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片刻后,闻测将一块玉牌以及几封颜色发黄的旧信递给宋显。
“这些是早些年我师父还在的时候,我与师父的通信,信中有提及过您和无题老祖。”
宋显展开生硬的信纸,看了信的内容,确实符合闻测所说。
“师兄,如今您应当明白了我使用非常手段让您离开永州郡的缘故了。永州郡在南山密院苍梧三恶的掌控之下,我实在不便于向师兄袒露这些实情。
那边全都是他们的势力,师兄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我的人前些日子还截获了一封从永州郡送往南山密院的信。”
闻测又给了宋显一封信。
信上的字迹让宋显觉得很熟悉,与宋寒承的字非常像。
信中详细描述了岐山古树林的情况,并阐明了宋显的生活近况,在末尾还对宋显评价了一句“仍旧十分得用,能榨取更多”。
字字像淬了毒的利刃,一下又一下戳在宋显的心窝上。
宋显身形晃了晃,似乎要晕倒。闻测连忙搀扶住宋显,掐住他的虎口,要给他施针。
宋显摆手拒绝:“我没事。”
“冷林,去端碗补神醒脑汤来。”闻测搀扶宋显靠在床边的软垫上,“师兄喝过失忆散,致使髓减脑消、神机失用,要好生养着才行,万不可过度伤神,忧思太重。”
宋显揉着太阳穴,“太乱了,很难不伤神。你去把老三喊来,我要好好问问他。”
“师兄,还是等明天吧,你先休息会儿。”
闻测劝慰宋显躺下后,亲手在屋内点了安神香才出门。
宋济民正等在门外,见闻测这副德行,就明白了几分:“你这畜生,编了什么故事骗我爹?”
闻测勾起嘴角:“别冤枉人,我可没编故事,我说的都是事实。”
“阿爹,你别被他骗了,我根本没对他下毒!”宋济民对着紧闭的屋门大喊。
“别白费工夫了。”闻测挑了挑眉,轻声对宋济民道,“你爹今日不想见你,等明日他亲自审判你吧。”
宋济民咬了咬牙,狠狠瞪一眼闻测,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冷林询问闻测,今晚当如何对付宋济民。
“不用管他,人只要不离开国师府就行,明日我还要看好戏呢。”
“是。”
……
一大早,宋显就在厨房捣鼓大米,泄愤般地将蒸好的米饭捶打一番后,做了各种不同馅料的米糕。
不一会儿,用猪血做的米肠也煮好了,配上紫苏叶和煎五花肉,还有炸鸡。
“这吃法新鲜,味道真不错。”闻测作为第一位品尝者,感到非常荣幸。
宋显捡出一份儿来,要给宋济民送过去。
闻测立马不吃了,起身要跟宋显同去。
“我想单独跟他谈谈。”
“师兄,不可,别看他年小,狡猾奸诈得很。我怕你当面揭露了他的真面目,他狗急跳墙会对你下毒手。”闻测坚持同去。
“好吧。”
宋济民早起后,见到宋显来给他送早饭的这一刻他非常高兴。但看到跟在宋显身后的闻测时,宋济民的脸色立刻垮了下来。
闻测见到宋济民就开口警告:“别做无谓的挣扎,我们已经知道了你真正的身份。但谅你年纪小,或许受人蛊惑了,只要你老实认错忏悔,我们不是不能原谅你。”
宋济民蹙眉,狐疑地打量闻测,目光最终落在宋显身上:“我的真正身份?”
闻测急忙回答:“对啊,我们知道你是苍梧三恶魔童。”
宋济民眉头皱得更深,“什么鬼东西?”
“老三,别装了!闻测把你们三兄弟的身份调查得很清楚,这是证据。”宋显将一沓信都丢在了宋济民跟前。
宋济民很惊讶宋显对他的冷漠态度。他将信一一打开,看了一遍,大概捋清楚情况了。
“胡说八道!这根本就是——”
这时候,宋显突然拽下了宋济民随身佩戴的荷包,从里面找到了一包还没用完的毒药。
宋显难以置信地质问宋济民:“真是你给他下的毒?”
“我没有!”
宋济民气得高声否认,十分失望地看向宋显。
“阿爹不信我?我是什么样的人阿爹不清楚?”
“确实不清楚,因为你们都在撒谎,所我现在只看证据。”宋显举起那半包毒药,问宋济民怎么解释。
宋济民气极了,“我不知道,我根本就没带这种东西。”
“昨日你就撒谎,今日你还撒谎!”闻测跟着指责道。
宋济民彻底红了眼,语气叛逆地反驳宋显:“既然你本来就不信,还有什么问的必要。你说是就是喽!我们三兄弟真是瞎了眼,认你这种人做爹。”
宋显伸手要拦宋济民,被闻测拉住了。
“师兄别心软,你瞧他,还想倒打一耙。他认你做爹的目的,就是为了利用你。”
宋济民气无语了,懒得跟他们废话,转身就要走。
闻测大喊:“拦下他,决不能让他逃出去给南山密院报信!”
冷林立刻带人包围宋济民,霎时间,突然有一群人自房顶跃下,与冷林等人对打,欲护送宋济民离开。
这些武者表情麻木,武功高超,半句废话不说,一看就是训练有素我的武奴。
闻测马上跟宋显告状道:“师兄你看,他果然有同伙,是南山密院的人。”
宋济民闻言,立刻看向宋显。宋显也在看宋济民。
父子二人隔着对打的人群,彼此深望一眼后,一个偏移目光不再看了,另一个在李大郎等人的护送下离开了。
闻测示意冷林带人去追,然后走到宋显身边,安慰他别太伤心。
“如今算是彻底坐实了他的身份了,就是南山密院苍梧三恶之一。”
……
宋济民离开国师府后,就带着众多护卫他的人到了城东一座废弃的宅院内。
李大郎马上对帮助他们的武者拱手:“多谢诸位及时出手,救了我家三公子。不知诸位是谁的属下?可是大公子派你们来的?”
“是国师派我们来的。”
领头的武者话还没说完,就出刀极快,捅进了李大郎的腹部。
众武者们当即动起来,包围宋济民,欲将他彻底置于死地。
插进去的剑又弯了,没能成功捅进李大郎的肚子。
领头武者震惊不已:“你也练成了金刚身?”
武林传说的最强防身术,别人要几十年才练成,怎么到了宋济民主仆这里,跟捡石头一样轻而易举?
一炷香后,早一步蛰伏在宅院中的侍卫们,将宋济民带来的这些武奴全都杀干净了。
李大郎被溅了一身血,半点忍不了。他嫌弃地脱了外衣,用帕子很小心地擦拭着自己里面穿的石兽皮里衣。
“三公子,咱们幸好穿了这刀枪不入的石兽皮,不然早就死了。”
宋济民双眼仍旧红红的,心情十分不佳。他瞪一眼李大郎,便攥着拳头,气呼呼地跑回房。
“怎么了这是?”李大郎不明所以地问其他人。
大家纷纷摇头,表示不清楚。
房间内。
宋济民因为没吃上今早宋显做的早饭,继续在怄气。
……
半个时辰后,国师府。
“主君,我们派出去的人都没回来。”冷林急匆匆向闻测禀告。
“怎么回事?”
“不清楚。”冷林也没想到一个八岁小孩子会这么难对付。
虽然早意识到这孩子不简单,没想到这么不简单,终究是他们小瞧了他。
“尽快找到杀了,不能让他再见宋显。”
冷林应承后,随即想到了关键:“他似乎在觊觎都城三十二卫的虎符和传国玉玺。”
“好极,那就在皇宫的机关楼里设套围剿他。”
没有任何活物能从机关楼里活着离开,只要将宋济民骗进机关楼,就可以把宋济民当成死人了。
“季四郎最近动向如何?”
“梁王薨了,他忙着自封为王,顾不上这边。”
“还有一个呢?”
“跟在孟凤亭身边,似乎在谋算攻打紫竹郡。这兄弟俩都分身乏术,应当是以为都城这边宋济民一人就能应付。”
闻测哈哈大笑:“那他们真是小瞧了我。”
闻测知道宋济民虽然人小,但精明得很,不好糊弄。
当天下午,闻测就拿出真正的虎符和传国玉玺,让人放入了机关楼。
两日后,宋济民等人果然上当,开始调查机关楼,并于第三日夜里子时,探入了机关楼。
机关楼的机关当即启动,十寸厚的铜墙铁壁瞬间将机关楼彻底封闭了。
这会儿别说人了,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机关楼。
闻测邀宋显到皇宫的赏月阁赏月。二人在赏月阁的五楼,这里可以凭栏眺望整个皇城的风景。
宋显望着天上黑压压的乌云,“哪有什么月亮?”
“我倒觉得今晚的夜色极美。”闻测眼看着远处亮灯的机关楼突然变得漆黑一片,心情大好地举杯啜饮。
宋显顺着闻测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漆黑的夜色。
“我怎么觉得你这两日很悠闲,皇帝驾崩,不该是最忙的时候吗,办国丧,册立新皇?”
闻测眉眼弯弯地望着前方:“没必要了。”
“为什么?”
“因为黎国大势已去,再册立新皇,不过是徒增一个亡国之君罢了。”闻测偏头看向宋显,“师兄可知道,最有可能灭黎国登基为皇的人是谁?”
宋显想了下,很认真地问:“你?”
闻测闻言后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哈哈笑起来。季四郎三个字到了嘴边后,被他咽了下去。
宋寒承在他的故事里已经成了笑面阎君,那就没必要将他是季四郎的身份透露给宋显了。
“我可没兴趣当皇帝。”
宋显不太理解,闻测看起来对权力有渴望,否则他不会当国师掌握实权,把控住黎国朝政,还杀了要投降的赵太后和皇帝。但现在他笑得洒脱,说不想当皇帝,又不像在说假话。
这人,确实有点疯,让人看不透。
叮铃铃——
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铜铃声,铃声在空旷的皇城内回荡,透露出十足的诡异。
嗖!
一具高大的僵尸以极快地速度跳上了赏月阁,立在距离宋显和闻测不远处桌旁。
闻测看清楚僵尸的样貌后,变了脸色:“翟明煦!”
“翟明煦是?”宋显看看闻测,再看看那具会飞的僵尸,怀疑自己可能在做梦,还没睡醒。
叮铃铃——
铜铃声再次响起。
宋显这次着找到了铃声源头,朝东方看去,一名穿着黑斗篷的男人站在屋脊之上,手持一个葫芦形的铜铃。他每晃动一下,僵尸就跟着动一下。晃动速度快时,僵尸如猛兽一般,速度飞快地攻击向闻测。
那些阻拦在闻测身前,保护闻测的侍卫们,被僵尸挥舞的手臂瞬间打飞了出去。十几人陆续从五楼飞出一道抛物线,摔到了地上。
“主君小心!”眼见着僵尸下一次攻击要打向闻测,冷林迅速赶去阻挡。
宋显可不敢凑热闹,赶紧跑。他跑到二楼的时候,整座楼都在震,楼上来传来剧烈的打斗声和噼啪的响声,偶尔有碎木从楼梯上面飞下来。
宋显跑得更快了,终于跑到了一楼。
逃到了安全的空地后,宋显再仰头去看赏月阁。
好家伙,四楼塌了一半!
那僵尸跟没事儿人一样,不对,应该说没事儿僵尸一样,在塌房处蹦蹦跳跳,照旧把朝他攻击的侍卫们打飞。
“师兄,你逃出来了!太好了,跟我走!”
闻测不知从什么方向一跃而下,抓住了宋显的手,就带他朝皇宫暗道跑。
“这到底怎么回事?”
“那僵尸叫翟明煦,武林盟主的侄子,生前是很厉害的高手。死后被练成僵尸后,他的攻击力会翻倍,一般人都打不过他!”
宋显回头看一眼,僵尸已经从赏月阁跳下来了。他举着双臂在原地转圈,似乎在找他们。
“那个穿着黑斗篷的人是谁?为什么会找你?”
“梅炎枫,是武林邪派阴傀门的门主。这门派贼邪门,就是靠这样驱使僵尸来达成他们杀人的目的。
一定是苍梧三恶记恨我留下了你,破坏了他们的计划,所以雇梅炎枫来对付我。”
闻测紧紧抓住宋显的手,情义深重地看向宋显,让宋显放心,“师兄,我绝不会放弃你,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你要不放弃我试试呢?人家在追杀你,你带上我干嘛!”
宋显当即甩开了闻测的拉扯,跑向另一个方向。
闻测愣住,没想到宋显会在关键时刻这样对他。
他变了脸色,要去追宋显——
“哪里逃!”梅炎枫大喊一声,晃动铜铃。
僵尸翟明煦蹭地一下跳到了闻测跟前。
闻测不得不暂时放弃去追宋显,与僵尸对打起来。方林随后带领更多人赶到,帮闻测抵挡翟明煦。
闻测这才空出工夫来,赶忙去追宋显。
夜色深深,高耸的宫墙投影在地上,黑沉沉的,像一堵堵墓墙。人影穿梭其中,若婆娑的鬼影。
闻测追着宋显的身影一路跑到机关楼前,喊住了宋显:“师兄不必再往前去了,那地方进不去。”
“谁说进不去?”
轰隆一声,机关楼突然打开了。
宋济民安然无恙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宋显慢慢转过身来,面向闻测。
闻测这才察觉到不对,眼前的宋显身形不对,跟之前的不一样。
他突然反应过来,“你不是宋显?”
“确实不是。”李大郎将自己脸上的假面皮扯了下来,对闻测笑了一下。
宋济民左手虎符,右手传国玉玺,也对闻测笑:“谢了!”
第84章 占领黎国都城,告天下书……
“这不可能,机关楼关闭后,无法从内部打开。”
闻测本以为自己赢了,没想到输得彻底。
“听说青鸾君从小就勤奋好学、锲而不舍,才会有今天学富五车的成就。
人啊,失败了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自己失败的原因,以后无法改正,便无法进步。”
宋济民边说边观察闻测,见他有意动,宋济民便晓得自己说中他心思了。
的确,即便是输,他也要弄明白自己输在哪儿。明明他的计划很完美。
闻测忍不住问宋济民:“我输在哪儿?”
宋济民挑眉:“真想知道原因?”
“别废话。”
“咱们可不是朋友关系,我没有告知你的责任。”宋济民开始循循善诱起来,“不过我是生意人,只要条件让我满意,我愿意跟你做交易,倾囊相告。”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的命!”干涩沙哑的嗓音突然插入二人的对话中。
梅炎枫带着僵尸翟明煦追了上来,他恶狠狠盯着青鸾君,晃动铃铛。
翟明煦转身,预备攻向闻测。
闻测跺了三下脚,地面震动,一圈骤然燃起的火焰包围了梅炎枫和翟明煦。六座石狮同时向二人移动,石狮口中喷射出火油。
僵尸没有活人的痛觉,优势便是有无限蛮力,劣势则是怕火。一跃而起的翟明煦碰到火焰后,摔回了地上。他衣襟上被喷溅了火油,沾到火后迅速燃烧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肉皮烧焦的味道,还有淡淡的尸臭味儿。站在下风向的宋济民等人,被这股味道呛得直咳嗽。
梅炎枫连忙脱下斗篷,扑灭翟明煦身上的火焰。梅炎枫突然掏出一串铃铛晃动,四周陆续有僵尸跳了过来,前仆后继压在火圈上,以身体压制住熊熊燃烧的火焰。
梅炎枫抱着翟明煦身体逃出了火焰圈,转瞬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闻测你等着,此仇不报,我誓不罢休。”
听起来闻测和梅炎枫早有宿仇,这喷火的机关看起就是为对付僵尸而准备的。
宋济民灵机一动,对着梅炎枫消失的方向大喊:“梅门主,我这里接受火牛皮子服装定制,防水、防火、护僵尸哦!样式新颖,质量上乘,保证让你满意!”
闻测:“……”
李大郎:“……”
要不说他家三公子会做生意呢,连这种时候都不忘揽客。
这世间的钱就该让他挣!
宋济民完喊话,脸上还残留着笑意。他很喜欢跟梅炎枫做生意,爽快不讲价,付酬劳用的玉蛋成色一等一的好。
闻测则以全新的目光打量宋济民。
宋济民对上闻得的双眼时,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以为这人不配他有好态度。
“我要你写一封《告天下书》,讲明黎国国祚将终,是天命使然,兴衰之常,劝大众顺应天命,拥立新君。”
“休想,不写。”闻测当即明白了宋济民的用意,立毫不犹豫地拒绝。
“无所谓喽,你就算不写,也改变不了大势所趋。我们不过就是麻烦点,多斩杀几个墨守成规的老古板而已,对我们而言没什么影响。对你可就影响大了,你这辈子都不知道你输在哪儿。”
宋济民最后一句话,精准戳中了闻测最敏感的心思上。
闻测陷入纠结。
宋济民招手示意,随行的侍卫们意图包围闻测。
“主君!”
冷林带着一批人抵达,与宋济民等人对峙。
皇城侍卫听到动静,陆续往这边赶,人数越来越多。从人数上比,宋济民这边明显占劣势。
闻测嘴角的笑容带了几分得意,“纵然你安全地从机关楼出来了又如何?这里是我的地盘,你们逃不了。”
宋济民面不改色,此时的他比成年人还稳重,更临危不惧。
“人数上你那边确实占优势,但打仗讲谋略,只靠人数取胜是下下策。”
宋济民歪头笑了,孩童般纯净的眼神中生长出张狂与挑衅。
“我阿爹是什么人物你最清楚。我敢这样进皇城,自然是有杀手锏能对付你,要试试吗?”
宋济民的手伸进了怀里。
闻测等人立刻警惕地后退。
宋济民掏出出来一只毛茸茸的大红蜘蛛。
这蜘蛛无论从颜色还是个头上来看,都非常诡异吓人,像是什么了不得的毒物。
实际上,大红蜘蛛脾气温顺,无毒,只是宋显养的宠物。
闻测等人却不这么觉得,他们多思多虑地想着:古树林内的草木兽虫皆诡异至极,随便一样都可能造成极大的杀伤力,左右一场战局,一定要谨慎对待。
“好,我跟你做交易。我可以将国师府所有宝藏奉上,前提你要保我能安全无虞离开都城。”
宋济民:“可以,但我也有前提。你老老实实地走,不搞小动作,否则你别怪我对你下狠手。”
这小孩儿想问题太周全了,比成年人还狡猾,不好糊弄。
闻测有点好奇宋济民的身份了,“你真正的姓名什么?师从何处?”
“我们刚达成的交易是我给你解惑,你这次输的原因,不包括我的身份。你若非要好奇的话,我不是不能告诉你,但我们要再做一个交易。”
闻测立马拒绝:“不了。”
“好,那我就先从机关楼解惑。”
宋济民侧身,给陈昌贵让出位置,向闻测介绍陈昌贵的身份。
“他是机关大师,与建造这座机关楼的工匠出自同门。”
陈昌贵:“我们做机关的,尤其是给贵族们设计机关密室时,通常越大的工程就越会留心眼儿,给自己留一条生路。因为那些无良的贵族通常为了保密,会把工匠们用完了就杀。”
寻找同门师兄留下的生路,于陈昌贵而言不难。
谨慎起见,在宋济民抵达都城前,陈昌贵已经提前探查过一次机关楼了。他早就了解了机关楼里的机关,甚至还稍作改动了一下。
闻测难以相信:“你们怎么会提前预料到我会用机关楼?”
使用机关楼的主意,明明是他三天前的临时起意。
闻测恍然想到了什么,“难道是季四郎,他预料到的?”
宋济民嘻嘻笑,“这就是有家人兄弟的好处哦,你体会不到。”
闻测又被戳了痛点,他隐忍地咬了咬牙,真想立刻杀了宋济民泄愤。
闻家在他这一辈,其实有很多兄弟姊妹。
闻测父亲是一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满嘴礼义廉耻、仁义道德,实则最自私虚伪。他为了前程献祭了闻测的母亲,害闻测母亲惨死,转头他就沉浸在其他女人的温柔乡里,生出的外室子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闻测讨厌父亲的假仁假义,更讨厌父亲装成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说教他。
为了报复父亲,闻测让父亲体会了十八次丧子之痛,给他喂了烈性药,让他一直发情直到精尽而亡。
闻测随后还杀光了闻家所有威胁和忤逆他的人,而他自然就成了闻家最小一辈中的独苗。
这等秘辛闻家自然没有对外宣扬过,宋济民能把事情查得这么清楚,足见他的能耐。
“你低估了阿爹对我的信任。你以为你跟我吵嘴几句,甚至不惜服毒陷害我,就能挑拨我与阿爹的父子情分。实则,我们只是演戏给你看而已。”
闻测想不通,他编的故事和伪造的证据都很完美,逻辑通顺,有理有据。宋显为何不信?
这段时间他一直派人看着宋显,从宋济民到国师府开始,他们父子二人从来没有私下接触过。这对父子俩如何能串通一气演戏?
宋济民一眼就懂闻测的疑惑:“唉,又到了你无法体会的地方了。
我和阿爹这叫父子连心,我们互相递一个眼神儿就会明白彼此的意思。这一点你跟你爹之间永远都做不到。
阿爹顺应你的挑唆,假装对我失望,实则就是为了让你把我赶出国师府。只有我安全了,他才能放心逃离你的掌控。”
宋济民让闻测别闲着了,现在就写告天下书,不然他可没兴致继续讲下去。
闻测咬牙,吩咐人拿来笔墨纸砚。
“跟你说说,我们三兄弟在阿爹眼里都是什么样吧。比如,你讲述苍梧三恶的时候,阿爹根本不可能想到我们三兄弟头上。
以我对阿爹了解,阿爹当时的想法应当是:
‘我家老大确实会算账,像个书生,但他不会武啊。性格很温柔,很善良,很有礼貌,跟阎王二字儿压根不沾边。
老二呢就是个傻憨憨,有点力气,但只是比普通人力气大点而已,码头上扛大包的脚夫都跟他力气一样大。什么霸天刀,他连刀都没有,最多就拿个木剑耍着玩儿。
至于老三,就是个上学堂的小娃娃,小小的一团能干啥?他心地善良,聪明机灵,除了嘴巴坏点没别的缺点。’”
闻测停下笔,嘲笑宋济民想得多,“这些想法都是你个人意测罢了。”
“到底谁在自我欺骗呢?阿爹重情义,如果他真认可你是他的师弟,他刚刚就不会撇下你独自逃命。”
闻测:“……”扎心了。
“你这些信破绽太大,你不会真以为我阿爹会信吧?”
宋济民将那沓旧信丢到闻测跟前。
“真正的旧信?纸张是自然变黄的,柔软有韧性,透光。故意做旧的信?因为染色的缘故,纸张生硬,透光差。”
闻测捡起旧信摸了两下,确实生硬,没想到他们父子连这么细微的破绽都察觉到了。
果然是他错漏太多,准备得不够完美。
闻测愿赌服输,唰唰几笔就写好了告天下书。
宋济民拿来查阅,大红蜘蛛就顺着宋济民的手臂爬到了告天下书上面,引来闻测这边的人马更加忌惮和谨慎。
宋济民收起告天下书:“既然闻大国师遵守交易,那我也信守承诺,告诉你最大的失败原因在哪儿。”
居然还有破绽?闻测盯着宋济民,等着听接下来的话。
“你冤枉我给你下毒,你人却还活着没有立刻死,其实是最大的破绽。
我跟着阿爹接触过太多剧毒之物。如果我真想致人于死地,出手必是入口即死的剧毒,不会让你这个人还能活着吐血那么久。
阿爹给你喂的小白花也不是凤血藤的花,只是普通的白花,他在水里多加了一颗解毒丸。哈哈哈成本十文钱一颗普通解毒丸,就足够解你身上的毒了。”
闻测瞳孔骤缩,紧紧握拳。原来宋显为他消耗了最后一朵凤血藤花,都是骗他的。他好蠢,不仅没察觉,还为骗过了宋显沾沾自喜过。
闻测摇晃着身躯,后退了两步,自嘲地笑了两声,“这场对弈,我岂止败了,是一败涂地!”
闻测突然哈哈大笑,他抬起脚——
“撤!”
宋济民与李大郎、陈昌贵等人立刻触发手臂上的机关。
带着天蛛丝的袖箭射出,固定在了远处高树上,三人顺势就被拉了过去。
同一时间,地面的机关被启动,石板突然收缩,下方有无数淬了毒的利箭射出。幸亏宋济民等人逃跑及时,否则此刻必定中招。
冷林吹响哨子,越来越多武者侍卫朝宋济民等人包围。
“哈哈哈!我可不会信守承诺,搞什么君子交易。我最擅长卸磨杀驴了!”
闻测大笑后双眼赤红,带着几分癫狂。
无数拿着弓弩的士兵,朝着宋济民等人所在的方向射箭。
无数箭矢如雨点一般,密密麻麻从天空落下。
陈昌贵当即展开球形保护盾,护住了宋济民和李大郎。
“怎么办,我这小机关扛不了多久。”
宋济民冷嗤:“我就知道这狗东西不干人事儿。连自己亲爹和兄弟都杀,他什么都有可能干得出来。”
陈昌贵不解:“那三公子还跟他装模作样谈交易?聊那么久?”
“拖延时间呀。”
宋济民从怀里掏出一个两方形的铁盒子,铁盒里装着寸长带根的扦插树苗。
宋显将小树苗绑在弩箭上,对准东面远处一名侍卫射出。
侍卫被射中颈动脉,当场倒地。
宋济民如法炮制,又射中西面一个。
须臾间,两根处在休眠期的地狱藤树苗被新鲜血液唤醒。它开始扎根,开始吸食血液,肆意生长,藤蔓越长越长,越长越粗。
侍卫们全都被这突然长出的藤蔓吓到了,有的以为是蛇,有的以为是鬼……
宋济民等人借此机会,与赶来外应汇合,立刻逃离。
“皇宫里其他人都疏散了?”
“疏散了,都往安全地方撤退呢。”
“阿爹呢?”
“早被带出宫去了。”
……
宋显并不知晓带自己出宫的“宫人”是宋济民的属下。他还以为自己运气好,逃跑路上遇到位热心肠的宫人带他走捷径。
宋显出宫后,对对方千恩万谢。他特意问对方姓名,要送对方凤血藤白花作为感谢。
“宫人”哪敢收这么贵重的礼物,转头一溜烟就跑了。
哎呀,他运气真不错,总遇到做好事不留名的好心人了。
宋显翻出宋济民给他暗中留下的纸条,按照上面的地址,找到了城东的宅院。
宋显敲了敲门。
年轻男人开门后见是宋显,立刻将他请到门内。
门关上后,宋显觉得自己安全了,彻底放松下来,“总算摆脱了那家伙!你是——老三雇的打手?”
“对,您请进。”方正将宋显引到正堂。
“老三呢?咱们是不是要尽快收拾行李离开?闻测身为国师势力很大,我担心他回过神儿来后,会派人缉拿我。”
方正给宋显泡了安神茶,“郎君莫急,三公子跟着李大郎去拜访一位贵人。只要有这位贵人力保,咱们在都城保证安全,不会有事。”
“哇,李大郎人脉真广,幸亏有他帮衬,不然我们父子这次遭劫,只怕凶多吉少呢。”
宋显庆幸之余,悠闲地品起茶来。
安神茶喝完后不久,宋显就打起了哈欠。
方正为宋显周到地准备好了热水、新衣。
宋显沐浴之后就更困了,没等到三儿子回来,就趴在桌上先睡着了。
同一时间,位于都城之北中轴线上的皇城,燃起熊熊大火。冲天的火光几乎照亮了大半个都城,喧嚣声、打斗声、惨叫声不断。
都城三十二卫全部出动,包围皇城,意欲围剿皇城中的反贼。
这时,忽然有一队人马趁乱冲进城,他们个个身穿金色铠甲,将都城三十二卫包围了。
大街上到处都是兵马,四处都是盔甲兵器碰撞的声音和嗒嗒的马蹄声,每一声都像催命符一样,感觉会要了人的命。
百姓们都缩在家里不敢出门,更不敢看热闹。
半年前就曾发生过类似的情况,有几家百姓偷偷开窗缝看热闹,结果一家子全被捅死了,无一幸免。
孟凤亭一刀挑了敢跟他叫嚣的都城三十二卫首领的首级。随后,他目光扫过其他副将。
“你们中可还有人有异议?”
三十二名副将看向孟凤亭,竟全都有宁死不屈的架势。
孟凤亭恼了,“何意?你们想让我把你们都杀了?”
宋寒承骑着一匹白色的千里马慢悠悠抵达,见此情形,他轻笑出声。
“孟统领不必白费功夫,他们都是武奴,不会听你的话,要有虎符和他们主君的亲自吩咐才行。”
孟凤亭沉默了下,然后小声问宋寒承:“那怎么办?真把他们全都杀了?怕就怕咱们把三十二卫的首领都杀了,会激起哪些是士兵的反抗,也不利于大公子仁慈的名声。”
“虎符来啦!”
宋济民欢快地跑出来,抱住宋寒承,上交他手拎着的一个布包。
布包里装有虎符、传国玉玺、告天下书和一只鞋。
鉴于前三样东西都很重要,孟凤亭琢磨这鞋肯定也有非凡的意义。他双手小心地捧起鞋子,好奇观看一番后,还偷偷闻了一下。
孟凤亭终究没琢磨明白,忍不住好奇问:“这鞋是?”
宋济民扭头,“哦,阿爹刚刚跑丢的。他可喜欢这双鞋了,丢了一只肯定会念叨,幸好我给捡回来了。”
孟凤亭:“……”
第85章 请公子速归,宋郎君有大……
宋显因为噩梦惊醒的时候,外面传来嘈杂的吵闹声。
宋显以为宋济民回来了,立刻跑过去开门,却见院中只有方正一人在饮茶。
吵闹声来自于院外。
宋显要去查看情况,被方正拦下了。
“今晚外面很乱,郎君莫要出去,不安全。”
“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皇宫出乱子了,街上到处都是穿着铠甲的士兵。”
宋显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皇宫不光出乱子了,还闹僵尸。他亲眼看见有僵尸要杀闻测,把赏月阁都给搞塌了。
都城繁华人口多,果然什么奇葩事儿都有可能发生。
幸亏他当时跑得快,遇到了好心人,得以顺利逃出宫,不然真难想象他如果被闻测抓回去,下一次再想逃跑会有多难。
当然,宋显吃准了闻测不会杀他,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逃跑。他看得出来闻测很看重公子煜的身份,想要好好利用他的价值。
“老三跟着李大郎去拜访的贵人是谁?能照顾好他的安全吗?”宋显有些担心宋济民的安危。
“很大的官,听说是御史大夫,也是雷圣人的徒弟。这位贵人比咱们更了解都城局势,肯定会照拂好他们,不会有事。”
方正安慰完宋显,见他还是有些担心,就提议下棋来转移注意力。
宋显是臭棋篓子,下不明白,摇摇头表示没兴趣。
他还是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今晚宫里的乱子可能不止一件。
宋显祈祷闻测最好别活下来,否则闻测肯定不会放过他,事后会大肆派人搜寻他,甚至会悬赏通缉他。他不怕别的,就怕又会连累到孩子们。
宋显叹了口气,问方正:“你听说过公子煜吗?”
方正被自己口水噎了一下,讪笑着点头,“当然听过,听说他是能改变天下局势的大能者。”
“那你知道他‘大能’在哪儿吗?”
方正摇了摇头,“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反正那些饱读诗书的才学之士都说公子煜之才能改变天下大局。我们这些普通人自然就信了他们所言。”
“唉,都是胡说!他可没有那么厉害的能耐。”宋显挠了挠下巴,有点苦恼。
闻测这人满口胡言,十句话里有九句都是假的。宋显知道他在算计自己,为了拉拢自己编出很多假话。
但王媒婆那事儿,好像是真的。大儿子确实找王媒婆串通,对他撒了谎。
宋显跟宋寒承一起生活着这么长时间,他相信宋寒承不会害自己。
但宋显想不明白,宋寒承为什么要串通王媒婆撒谎,让他一直误以为自己是宋显,而不是直接告诉他身份是公子煜?
三兄弟是不是都知情?他们三兄弟这样合伙骗他,到底想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宋显揉着太阳穴,逼迫自己头疼的大脑继续想下去。他非要把这个问题想明白不可!
方正察觉到宋显的异常,慌了,不小心打碎了手边的茶杯。
“你没事吧?”
方正讪笑:“没事,没事。”糟了!糟了!
大公子说过,闻测此人最擅挑拨人心。宋郎君跟闻测在一起那么长时间,闻测肯定对他说了很多公子们的坏话。
方正轻咳一声,试探问宋显:“郎君可是有什么苦恼之事,不妨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宋显晓得方正不是坏人,就跟方正坦白了他心底的疑惑。
“我有一个朋友,他有个孪生兄弟,俩人长得一模一样。
有一天老大失忆了,老二死了。老大却以为自己的身份是老二,认下了老二名下的孩子。实则这孩子,跟老二也没什么关系。
孩子明知道老大的身份却没戳穿,甚至还找人配合撒谎让老大一直误会自己的身份。
以后很长一段日子,孩子把老大认成爹,当爹一样孝顺。你说这是为什么呢?孩子有什么目的呢?”
方正干巴巴地抿起嘴角,心想:大事不妙了,真完蛋了!
宋郎君肯定意识到三位公子认他当爹另有目的,公子为了利用他公子煜的身份,一直在欺骗他……
这可怎么劝呀?问题是他也不知道真相是什么,该怎么解释。
方正绞尽脑汁地在心里想借口,打算跟宋显说好话——
“我想明白了!”
宋显立刻起身,匆匆奔进屋,“哐”的一声把门重重关上了。
方正:“……”
宋郎君这是意识到自己被骗,恼了?
方正心急火燎地追到屋门口,却不敢表现得太着急,轻轻敲了敲门。
“郎君,事情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孩子可能没有恶意,对你撒谎或许也是有什么苦衷呢?”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苦衷是什么,他甚至觉得以大公子的才能,完全没必要这样绕弯子对宋显撒谎。
但凡事都有万一,他不是当事者,也说不好情况。说不定真是因为公子煜不好收拢,大公子就用了非常手段留住它。
大公子为达目的利用起人来,有时是不念情分的。其实三公子在经商上,也是如此,只会无情交易和赚钱。唯有二公子讲情义,那也是从前了,近半年他人品好像也变了。
方正敲了半天门,见门始终没开,晓得宋郎君这是真生气了。他这种不了解情况的门外汉,根本不可能劝好他。
唉,只能要求守卫们把人看好了,保证大公子和三公子回来之前,人没事儿就行。
方正一脸苦相,双手合十对天空前程许愿。
求求老天爷一定要保佑:在公子们回来之前,宋郎君这边一定不要有事,千万别闹出什么幺蛾子。
天将亮之际,皇城中燃烧的大火才熄灭。
夜里远看皇城火势确实很大,实则皇城内损毁并不严重。除了机关楼四周几处建筑焚毁外,其它地方并没有事。冲天大火所燃烧的大部分都是地狱藤。
昨晚,闻测在两方人马大乱斗的时候,见势不妙,伺机逃跑了。
孟凤亭早就派人封锁了皇城出口。他带人在宫内一寸寸排查,还是追查到闻测的身影。
“宫内必然有机关密道,否则不可能有人在我排查之下顺利逃脱。”
孟凤亭很气恼自己没能成功擒住青鸾君。
宋寒承倒不意外,这结果在他意料之中。青鸾君做事向来如此,发疯归发疯,他是永远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人。
天亮之后,孟凤亭带人再一次仔细认真地排查皇宫,没能找到密道。
都城三十二卫的副将在得知国师出逃,虎符和传国玉玺都在宋寒承手上,都不敢造次了,识时务地俯首称臣。
宋寒承可不信这帮武奴会忠诚于他,应当只是暂且敷衍他,待日后伺机而动。
都城三十二卫是守备都城的重要军队,关起城门就能造反。
统领这帮军队的人不能是武奴,一定要是最忠诚可靠的人。
宋寒承命杨明和孟凤亭尽快从军中选拔出三十二名副将顶替他们的位置。
他同时还任命杨明为三十二卫总统领,负责三十卫所有事务。
孟凤亭惊讶:“为什么不是我?”
孟凤亭有几分不服,难道只因为杨明是宋寒承的亲信就封赏他?论立战功,明明是他功劳最大!
宋寒承轻笑,“这等小官就满足你了?”
言外之意,对他有更高级别的任命。
孟凤亭乐了,双眼发亮地看向宋寒承,“那我当什么?”
“你自然是负责统帅全国军队的大将军,不日,你将有百万雄师。”
“太好了!”孟凤亭乐得合不拢嘴。
这种美事儿他连做梦都不敢做。
“如今我们虽得了都城,但还不能松懈。四方官员、各郡郡守犹怀两端,咱们骤然夺权,必引诟病,多半会招来骂名,骂我们是谋权篡位的逆贼。
从今日开始,全城戒严三日。三日内发挥你金甲位统领的威武,肃清城内所有逆贼,确保城内兵权、政权安稳交接。
接下来余下六郡中,确保至少有三郡归顺投降,我们的大事便成了。剩下三郡即便不愿意也无所谓,可以轻易围剿。”
“可是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让余下三郡郡守愿意臣服?”
“以缺固权,以爵为饵,率先臣服的三郡,许高官厚禄,给他们最想要的东西。后臣服的不仅不会奉封赏,还会褫夺郡守之位,令他们有抄家灭族之忧。
六郡中,属焦楠郡郡守祁敏最为心志不坚,他身边有六位门客是雷寂子的徒弟。我们请这六人帮忙游说,应当很容易就劝服祁敏投降。
祁敏与长路郡郡守有姻亲关系,与紫竹郡郡守有同窗之谊。这二人互相攀比多年,都认为自己跟祁敏的关系最要好。一旦祁敏改弦易辙,这二郡就容易了。运气好的话,或许五郡都能归降。”
孟凤亭好奇追问:“为什么是五郡?剩下的那个呢?”
“苕云郡郡守疯癫狂妄,嗜血好战,他不会臣服。我们一定要打他的。”宋寒承淡淡解释道。
孟凤亭把宋寒承讲述的事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才渐渐回过味儿来,面露惊喜的同时,在心里对宋寒承也有深深地佩服。
“原来这么简单,咱们就能把黎国拿下了?”
宋济民哈哈笑:“那当然,我大哥最厉害了。大哥说过,只要找对路子,所有问题都会有最快解决的捷径。
跟着我大哥干,保证你可以出最少的力,得到最大的成就和荣耀。”
孟凤亭也哈哈笑起来,双手竖起大拇指。
不过,孟凤亭没开心的多久,就被宋寒承催着去干活了。接下来的三天很重要,他这位金甲卫统领怕是连合眼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幸好有虫粉提神醒脑,有切糕补充体能。
这三天,不只孟凤亭,宋寒承和宋济民也忙得脚不沾地。
首先清理前朝残余势力,尤其是闻测留下的残余势力。守卫好皇城四门,控制好周边军事要地。
其次加强都城外的军事戍守,检查粮仓,确保粮食供应。
而后要招抚和劝降皇族宗室以及朝中大臣们,发布公告,谴责前朝的暴戾昏庸,张贴闻测亲笔所书的《告天下书》。
在舆论上要将己方放在最正义的位置,以图博得百姓们的同情和支持,获得道义上的胜利。这方面全都由宋济民来负责。
宋济民很擅长编话本,他名下的书肆养着百余名话本写手和说书人。有他们帮忙绘声绘色编故事,口口相传,他们自然能站在舆论的制高点上,立于不败之地。
全城戒严期间,百姓们都不能出宅院。巡城官兵每日会按照各家人头发放粮食。
宋显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天足不出户。
方正放在门口的饭菜,经常一口都没动就变馊了,最终只能被收走了。
方正时常趴在门口,听屋里的动静。他经常听到叮叮咣咣的砸东西的声响。宋郎君似乎在屋里摔打东西泄愤。
方正每每想进去,就被宋显呵斥,被要求不许进门。
方正不敢惹恼宋显,也不敢硬劝,生怕他受了刺激,会伤身。
方正只能守在门口陪伴,竭尽全力劝慰宋显放宽心。他不敢聊宋显介意的事儿,怕刺激他更恼怒,就谈天说地,聊一些好笑的事儿。
岂料宋显嫌他吵,让他闭嘴。方正只好乖乖闭嘴,改为安静陪伴。
方正知道这两天是公子们最忙碌的关键时候。他尽全力照顾好宋显,让两位公子不必再忧心后方,就立大功了,事后必得到两位公子的封赏。
然而,宋显太异常了。
第三天深夜的时候,宋显屋内传来叫声。方正吓得心里一抖,问宋显情况,却只得到了一记冷冰冰的回答“没事”。
方正太担心了,便书信一封让人交给宋寒承。希望大公子能尽快来安抚宋显,解除父子间的误会,尽早修复父子间的关系。
次日,天刚刚亮。
“吱呀”一声,宋显开门了。
宋显活动着肩膀,神采奕奕地从屋内走出来,脸上没有一点憔悴之色。
盘腿坐在屋门口的方正,身体随着打开的屋门倾斜,而后猛然惊醒。
昨夜他又坐着睡了一宿,满脸的倦色,眼下的乌青比被人打了一拳还重。
这三日,方正寸步不离地陪伴宋显。他下巴上的胡须已经生出寸长了,身穿的衣裳被汗味儿浸臭了,整个人颓废得像是被驱逐出境的难民。
“郎君,你终于肯出来了?”
方正慌忙站起身,一些灰尘和落叶从肩膀处簌簌落下。
方正赶忙整理仪容并道歉:“昨晚刮了大风,尘土比较大,郎君别见怪。”
宋显听到宅子外面有嬉笑声,“封禁解了?”
“解了,今日开始,百姓们都可以如常上街了。”
“那老三一会儿就会回来了,我去买菜。”
……
集市刚开张,卖货的人并不多,偶尔有卖菜的,刚摆出来就被百姓们一抢而空。
“诶?你们知道吗,新政令下达,黎国所有百姓都可以吃肉了!”
“真的吗?太好了!”
集市上的百姓们听说这个消息都欢呼起来,赞叹新国主好。
“大家都快去城东显济酒楼门口!新皇大赦天下,给都城们的百姓们都免费发肉!说是补偿百姓们忍受三日封禁的苦!”
“啊,有肉吃!新皇万岁!”
“新皇万岁!”
“诶,你知道新皇是谁吗?”
“不知道啊,新皇万岁!”
“新皇万岁!管他是谁,总之能给百姓肉吃的一定是好皇帝,怎么都比先皇,呸,是前朝皇帝好!”
……
“新皇万岁!”
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宋显也跟着排队去领猪肉,喊了几声“新皇万岁”。
可巧了,到他这里,猪肉刚好分没了,新猪肉还没续上来,就剩下一桶猪下水。
宋显乐了,点名要猪下水,这可是他的最爱。
负责分猪肉的小吏见他不嫌弃,也乐了。他将满满一桶猪下水全都给了宋显,还多送了宋显一块牛肚和一坨牛小肠。
刚好牛肚是外翻的,上面沾着有很多污秽之物,放在桶口处就像是一坨大粪摆在那里。
城东,宋宅。
方正觉得宋显恢复正常了,乐滋滋地让人再传消息给大公子。
他要撤回前一条消息,重新回禀:第四日清晨,宋郎君想通了。他精神抖擞,人已经恢复正常,且恢复了做饭的爱好,积极去集市买菜。
岂料这消息才送走两炷香时间,方正就见宋显拎了一桶臭烘烘的东西回来了。
方正捂着口鼻,惊恐地看着桶里装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问宋显:“拎、拎这一桶东西是要干嘛?”
“吃啊。”
啊?吃屎?
方正彻底慌了!
他忙喊来属下,令其快速再传消息给大公子:请大公子速归,宋郎君有大病,欲吃屎!
第86章 “阿爹别着凉了。”切猪……
闻测从密道里出来后,人已经在都城外了。
密道的出口是车家村,整个村子都是他的人。
闻测从密道出来的时候,留守在村里的车悦第一时间带着属下们来接应闻测。
闻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长叹一口气:“输得真狼狈啊。”
冷林凑到闻测身边,小声问:“主君,咱们要不要打回去?房盛舟的军队就在二十里外。”
闻测冷冷瞥一眼冷林,“你想打回去?”
冷林愣了下,不知道该回答是或不是。怕答错了,挨揍。
“蠢人才会一腔孤勇,做无谓的牺牲。你爱去去,我可不去。”闻测转而问车悦,“让你查柏家村,情况如何了?”
车悦拱手,恭敬回禀:“属下亲眼看见他们村长带着村民们去探古树林,每次都满载而归。柏家村很排外,夜里还有村民巡逻,不好查探。”
车悦命人取来篮子,给闻测展示篮子里的东西。一样像是圆形的蘑菇,另一样像是一条已经干掉的黑蚯蚓。
“属下只打探到两样东西。这个叫多香菇,是一种蘑菇,摔破了后臭味熏天。这个叫黑地龙,不能徒手拿,否则立刻会在手中融化,让人当场中毒暴毙。”
闻测勾起嘴角,“是白家人无疑了。没想到我派人费尽心思找白家族人这么久,他们就近在眼前。”
闻测命冷林和车悦立刻集结人手,他们这就去柏家村。
没能成功留下宋显的遗憾,在白氏族人身上找补回来也一样。
半日后,柏家村外。
闻测骑在高头大马上,听人回禀都城那边传来的消息。
全城戒严了,告天下书张贴了,三十二卫被尽数掌控了。百姓们领到米粮肉后,便跟吃到肉包子的狗儿一样,对新主人摇尾巴讨好,对前朝没有一点留恋。
“季四郎不愧是鹤壁子最器重的大徒弟,运筹帷幄,老谋深算。如今我连他的面儿都没见到,就被打出城外了。”
冷林马上提议:“主君,咱们可以打暗号,让城内武奴作乱,让他们过不安稳。”
闻测又冷冷瞥一眼冷林:“你是生怕季四郎不把我们的人肃清啊!”
“属下不敢。”冷林连忙跪地赔罪,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他本意想让主君找件事儿撒气,可以心情好点,没想到适得其反。
“你以为丢个黎国,我会在乎?我真在乎,黎国就不会是如今的光景了,倒叫那个季四郎有机可乘,渔翁得利了。罢了,我的目的也算是达成,倒懒得计较后续接手的人是谁。”
唯一的遗憾是宋显。
这次他没能将宋显一起带走,他真有点心痛呢。
想到宋显之前在他面前装傻充愣的模样,闻测就忍不住想笑。
他这个人,不怕聪明人耍聪明,就怕聪明人装憨,扮猪吃老虎。
“实则,这公子煜是比季四郎更高明的人物。”
冷林回想了下他印象中的宋显,不敢苟同他家主君的说法。
他不知道失忆前的公子煜是什么模样,失忆后的公子煜其实挺好看透的。
之前是他们放松警惕,有所疏忽了,才会被他钻了空子,以后肯定不会!
“主君,属下等探查完毕了,在所有井水中都下药了。晚饭后,咱们就可以动手。”车悦气喘吁吁跑来回禀。
闻测点头,而后就在冷林铺的草席上躺着歇息。
车悦将准备好的干粮分发下去,给闻测准备的则是最精致的糕点。
闻测尝了一口绿豆糕就觉得腻味,太甜,颗粒感很重,吃起来有点粗糙,豆香味儿也不足。这点心甚至都不如宋显烙的白面饼好吃。
闻测突然有点想念宋显做的卤味拼盘了。以前听说猪下水这东西,他便觉得恶心得很。谁能想到,宋显做出来的东西竟然那么好吃。
尤其是大肠头,用油煎了之后,外层脆得掉渣,厚厚的肠壁咬起来十分弹牙。卤味的咸香混着渗出的油脂在口中爆开,再配上一口冰镇的青梅酒来喝了,那滋味太销魂了!
杀仇人都没有吃香煎大肠头让他觉得快意!
闻测闭着眼睛回想这片刻,口中就忍不住分泌口水。
冷林间见闻测的喉结动了几下,以为闻测渴了,赶紧将水奉上,结果遭到闻测第三次“冷眼一瞥”。
天近黄昏时,柏家村各家的烟囱从冒着浓浓的白烟,渐渐变得无烟了。
闻测便在这时候吩咐大家动手,率人包围了柏家村。
他们进村子的时候,村子里很静,各家各户都没有动静。
车悦乐了,佩服地拱手,恭维闻测:“还是主君这主意好!咱们不费一兵一卒,就轻松地将这柏家村拿下了!”
“那边是村长家!我去!”
擒贼先擒王,白氏族人有探寻古树林的传承,那自然是村长知道得最多。
车悦立刻带人直奔村长家。
冷林则带人到各家各户搜寻,准备将所有村民都聚集到一处。
闻测骑在高头大马上,静默了片刻后,忽然喊道:“不对劲儿,都回来!”
这时候,冷林已经带着人就近闯入了附近村民家。
车悦急着立功,他飞快奔向村长家,根本没听到身后闻测的喊声。
嗖!嗖!嗖!
所有人在闯入村民家的时候,触发了暗器。
大部分人在没防备的情况下,被突然射出的暗箭射中。
暗箭上的毒见血封喉,只要被伤到见血的人,全都当场毙命。
冷林在察觉到异常后,扯来身边人当肉盾挡住了暗箭,才侥幸逃脱。
他立刻撤退,跑到闻测身边。
车悦那边也是,十二人去的,只有车悦带着两名属下回来了。
闻测见到这么大的伤亡,才意识到宋济民之前说的话一点不作假。宋济民说过,他如果下毒的话,不会下让人吐血很久还不致死的毒,他的毒必然是即刻死亡的。如今这光景,正是如此。
“柏家村就是个圈套。”
闻测从进村的时候就觉得哪里不对,后来才反应过来,就算他们提前在水里下药了,也不该整个村子的人全都中招,总会一两个漏网之鱼。
闻测咬了咬牙,他真没想到宋显在买蘑菇这么细的小事儿上给他设圈套。他当时竟还沾沾自喜,以为发现了什么重要情况。
烦,又蠢了一次。
“撤。”
为了避免触发其它机关,闻测带人原路返回。
远远的,就见远处山坡上,有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儿对他们招手。
闻测等人都心生警惕,觉得不妙。
下一刻,女孩吹响了哨子。
整个柏家村开始地动山摇,爆炸声在周围响起,爆炸的同时还触发了村里诸多机关。
冷林大呼一声,喊着众人保护好闻测,护送闻测一起逃离柏家村。
轰然炸开的地面,飞扬的尘土,乱飞的毒箭,倒塌的房屋……飞扬的尘土很快包围了整座村子,叫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了。
徐英吹完哨子后,就盘腿坐在山坡上。
方小圆和陈昌贵随后走到了徐英身边,都坐了下来。
“你们说他这次还能逃脱吗?”徐英问二人。
陈昌贵和方小圆互看一眼。
陈昌贵:“村子里到处都是我设置的机关,不死也脱层皮。”
方小圆:“沾了我的毒就必死。”
三人笑眼弯弯,惬意地坐在草地上,一起见证了柏家村的“消亡”。
柏家村是本就存在的村子,但这个村子早就没落了,只有几户人家住。
三人向宋寒承表达了营救宋显的决心后,就带人秘密赶往了都城。他们听从宋寒承的吩咐,选定这处村子安置,将整座村子都买了下来。
所有人都伪装成村民在村里生活,像当初三户村一样。这方面他们经验丰富,伪装得几乎没有破绽。
在打听到闻测琢磨做桃酿肉的消息后,徐英等人就去古树林里采集毛桃,去集市上等候。不久后,果然见到宋显出来逛集市了。
在永州郡时,宋显买过白家姑娘的蘑菇。
徐英就学了白姑娘当时卖蘑菇的情形,来卖毛桃。太过相似的故事情节让宋显立刻就会意了,与徐英默契地演起来。
爆炸彻底结束时,天已经大黑了,柏家村那边一片寂静。
众人为胜利喝彩,张罗着要乘胜追击,去村里搜查,以免有漏网之鱼。
陈昌贵拦下了他们,“天黑,里面陷阱多,有些地方的火药还有可能没炸完全。不能为了去追几个穷寇,把大家的命搭进去,等天亮后再说吧。”
“若闻测逃了,大公子怪罪我们怎么办?”有人担心问。
“不会,在大公子眼中,诸位的命都比闻测值钱。”
陈昌贵真心佩服他们这位少主,早就预料到这一遭了,提前跟他嘱咐过“穷寇莫追”。
众人听这话,都感动得热泪盈眶,有的人甚至哽咽了。
他们中有不少人为别人卖过命,但从没被当人看过。如今听闻尊贵的大公子这样珍惜他们的命,他们觉得他们以后为公子万死都值了!
……
深夜,二十里外。
闻测洗干净一身的尘土,更换了一身整洁的衣裳后,从军帐里走了出来。
他摸了摸脸上的伤口,冷吸一口气。幸亏他有一颗从师父那里得来的可解世间所有奇毒的药丸,不然他此刻早就成死人了。
房盛舟气呼呼地对闻测拱手:“我替主君报仇去!”
“不急,仇一定会报,但不是现在。”
闻测喝了口安神茶后,问房盛舟有没有人跟着他的踪迹追到这里。
房盛舟摇头:“属下已经派了很多人在路边蛰伏,这两个时辰都过去了,并无人来追。”
闻测笑了一声,双眼渐渐红了,他真的要被气死了。
好一个季四郎!
好一个公子煜!
……
都城,宋宅。
宋显用独家清洗之法,把猪下水和牛肚牛肠处理干净了。
宋显脱掉了因为清洗猪大肠而染上脏污的外套,穿着里衣继续在厨房里忙活。
好久没吃煎牛小肠了,正好府里有紫苏叶,牛小肠就留着做生煎,其它的下水就全都下锅做卤煮。
刚卤好的猪大肠色泽棕红,外表一层皮皱巴巴的,一刀刀切断,从横断面处可见厚实的肠壁。
大肠里的油宋显都给摘除了,这样清爽些,吃起来不油腻。
切好的卤猪大肠,不管是直接沾着蘸水吃,还是炒着吃,做面条的浇头,都绝味道美。
等要做的时候,他直接拿来二次烹饪,省时省力。
宋显捞起最后一根猪大肠准备切的时候,突然被人按住了手。
宋寒承和宋济民兄弟俩笑着看宋显。
“老大,老二,你们终于回来了!”
宋显激动不已,他立刻放下菜刀,擦了擦手。
一阵晚风拂过,凉意明显。
忙活得出了一身汗的宋显被冷意突然袭击,身体下意识哆嗦了下。
“阿爹别着凉了。”
宋寒承温柔地说完话后,就给宋显套了一件衣裳。
这衣裳是玄色缎面,表面有十分精致的暗金色刺绣。伴随着宋寒承的整理,刺绣上的金光若隐若现。
最终,衣裳平整地穿在了宋显的身上,衣裳上的刺绣也完整地呈现出来,是一个龙形图案。
第87章 总之,只有阿爹最合适。……
“龙?这是龙袍?你们不要命了,连龙袍都敢往我身上穿!”
宋显慌忙地要把衣服脱下来。
“你们从哪儿买的衣服?裁缝肯定给你们拿错了,赶紧还回去。”
宋显被宋寒承和宋济民一左一右拉胳膊,制止住了。
宋寒承笑着解释:“这就是给阿爹准备的衣服,但只花了三天时间制成,做工粗糙了些,委屈阿爹先将就着穿。”
这衣裳做工精致,面料如婴儿肌肤般的柔滑。
宋显下意识摇头,表示衣裳一点都不粗糙,特别好。
宋济民嘻嘻笑:“阿爹喜欢就好。”
不枉他调遣了百余名绣娘日夜赶制龙袍。这件只是常服,真正登基大典穿的礼服还需要再过几日才能赶制出来。
宋显点了一下宋济民的脑门儿,“什么叫我喜欢就好,我喜欢的东西多了,还能全都拥有不成?这龙袍不是我这种身份的人能穿的。是不是你们从御史大夫那里拿来的龙袍?快还回去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宋显要把衣裳脱下来,又被俩孩子按住了。
“阿爹,我们有话要对您说。”俩孩子的态度突然变得严肃认真起来。
宋显早有预料,叹道:“我知道你们有事瞒着我。”
宋济民和宋寒承互看了一眼后,同时去观察宋显的状态。
情绪看似稳定,双眼充满好奇地看着他们,像一个求知若渴的孩子。
方正说宋显近几日情绪很不稳定,总是把自己关在房中摔打东西,今日才有所好转。
所以,阿爹现在这情况是真好转了,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宋济民率先跟宋显道歉:“抱歉阿爹,我们并非有意瞒着你,当时——”
,“听方正说,闻测曾对你强行施针,试图逼迫你恢复记忆?”宋寒承突然插话,截断了宋济民的阐。
宋显点头。
宋寒承解释道:“闻测师承无曦道人,确实会一些医术。他施针手法非常霸道,常用烈火烹油的手段,不顾病人死活,往人致命穴位上扎。阿爹当时情况如何?晕了没?事后可会头疼?”
宋显托着下巴认真回忆:“我当时本来要晕,是他强行给我施针,狠掐我虎口,我才没晕过去。当时扎针的时候有点疼,事后还好,没什么不适。”
宋济民急忙追问:“那阿爹还是过去的事儿一点都想不起来吗?”
“当然能想起来。”
宋济民和宋寒承闻言,立刻紧盯着宋显看。
宋显哈哈笑:“从前跟你们兄弟一起过日子的点点滴滴,我都能想起来。”
明白了,记忆还是没找回。
宋济民暗暗松了口气。
宋寒承笑了笑,目光温柔依旧。
宋显盯着俩兄弟看:“你们兄弟怎么突然在意我能不能想起过去的事儿?”
宋济民打着哈哈道:“随便问问,主要是好奇闻测那手法是否真管用。罢了,过去的事反正都过去了,不管是记着或忘了都没什么区别。咱们一家子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对吧,爹?”
宋显点点头,这话也有道理,他赞同。
宋济民松了口气,对宋寒承悄悄使眼色,故意问:“大哥觉得呢?”
宋寒承:“我们现在这样,确实挺好。”
俩兄弟这样模棱两可的话语,明显是有秘密瞒着没说清楚。
宋显欲言又止地看着兄弟二人。
兄弟俩一直在观察宋显,自然马上就察觉到了宋显的情绪异样。
宋济民犹豫再三才开口,声音细若蚊蝇:“阿爹,我们——”
“稍等一下。”
宋显兴冲冲地跑回房间,拿出两串玉佩来,给宋寒承和宋济民一人一串。
人家送玉佩都是一块,宋显这玉佩是一串四个,由上到下按大小形状编在一起。
莹润翠绿的玉佩串上,先是鹤,然后三只个头从大到更大到小的鹡鸰。鹤象征着父子情深,鹡鸰则代表着兄弟情义,源自于从《诗经》中“鹡鸰在原,兄弟急难”。
玉佩采用象形雕工,鹤雕在长方形玉牌上,三只大小不一鹡鸰雕在圆形玉牌上。有点类似简笔画,但能明显区分鹤与鹡鸰的区别,可谓是几个线条就表达出了两种生物的特点。
玉佩的抛光和打磨都做得很好,编织绳也很漂亮,显然用了很多心思。
宋寒承在抚摸玉佩的时候,摸到了少量粉末残留,可见这玉佩刚雕成不久。
玉佩应当有四串,从寓意图案就可知,应当是他们父子四人一人一串。
宋寒承由此推理出,方正忧心宋显闭门不出的三日,听见屋里传来的摔打声,叮叮咣咣声,可能都是宋显在忙着雕玉佩闹出的动静。
这样费功夫的活儿,很容易废寝忘食,忘记吃饭时间。
原来一切都是方正多思多虑了,阿爹的情绪似乎一直很稳定。他熬了三天,再现身时神采依旧,应当是在疲乏时不忘补充虫粉来充沛精力。
宋济民摸着玉佩感觉玉料很熟悉,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宋显居住的寝房旁有一间耳房,他曾将一箱玉蛋和陈昌贵改良后的陀机放在了那里。
市面上用于雕玉的陀机,至少要两个人配合才能使用。陈昌贵改良后,一人坐在陀机旁,便可以通过脚踩带动水凳,单人操作陀机雕玉。
这机器刚研究好,有很多不完善之处。最大的一处缺点就是在使用陀机的时候,会发出刺耳的异响,听起来叮叮咣咣,像在摔打东西。
宋寒承举起玉佩串,“阿爹为何突然做这种玉佩串送给我们?”
看得出来,宋显为了做它很赶工。
宋显直率坦白:“我琢磨了很久,为何老大当初要找王媒婆骗我?为何你们仨兄弟不向我直接坦白真相,你们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我想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
宋寒承和宋济民都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严肃地看向宋显。
他们兄弟俩也很想知道,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在宋显心里,到底是怎么看待他们兄弟撒谎骗他这件事。
“你们缺爱。”
宋寒承:“……”
宋济民:“……”
宋显迫不及待说出他的推测:“当时我重伤需要照顾,你们刚失去母亲需要亲人陪伴。
我那会儿记忆混乱,以为你们是我的儿子。你们太需要一个爹了,我的出现刚好弥补了你们心中的空缺。
你们干脆就顺应我的想法,把我认成了爹,安排王媒婆来配合佐证我冲喜夫郎的身份。”
宋寒承:“……”
宋济民:“……”
阿爹真的是太瞧得起他们了,他可不会因为心中空缺,就随便认爹。可是他这样以为也挺好,省得他们做多余解释了。自此之后,生活依旧会是从前平静的样子。
宋显摸着自己身上的龙袍,“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公子煜的身份?这袍子若不是错拿,真是专门为我订做。莫非是那位御史大夫想借我名声稳定朝局,才拥立我为新君?”
“阿爹推测的大差不差了,但有些地方有出入,儿子要跟您讲清楚。
其实我们三兄弟是鹤壁子的徒弟。阿爹按师门辈分来说,您是我们的二师叔。
因为我们师父年纪大,很早就离开了师门,我们三兄弟不曾与您见过面,倒是常有书信往来。
第一次见面,便是在长水县三户村的古树林。阿爹为救孪生兄弟坠下山崖,失去记忆。
我们赶来时,阿爹躺在山崖下血泊中,受伤严重。当时您不仅失去了大部分忆,还有部分记忆还被三弟编的话本子影响了。我们怕刺激到您,就顺势配合了您的想法。”
“……没想到你就是名震七国的季四郎,这太让人震惊了,容我缓缓。”
“阿爹,反正都要缓缓,我和二哥的真正身份也一并告诉您吧,免得阿爹下次还要再惊讶一回。”
宋济民随即就跟宋显简单介绍了他和宋陆远的身份。
宋显沉默了许久,来消化这些消息。
宋寒承和宋济民闻着食物的香味儿,有些忍不住了。宋济民的肚子率先咕咕叫起来。
宋显忙让俩孩子在石桌旁坐下,用陶盆装上炭火,上面放着铁板。宋显让俩孩子不必等,趁着他需要思考的时候,先吃煎牛小肠和猪大肠。
宋寒承和宋济民忙活了三天三夜,这期间他们没有吃上一口喷香热乎的饭菜,饿了就是吃口点心垫肚子。一口煎牛小肠下肚,他们死了三天的胃仿佛才活过来。
“唔,要加蒜片、蘸料,裹上紫苏叶才更好吃。对了,我这还有甜咸味儿的小肉肠和墨鱼肠,可以一起煎着吃。”
宋显沉思之际,不忘把孩子们的吃饭问题照顾到。
“对了,那你们可知道我孪生弟弟的下落?”
宋济民忙着吃,根本顾不上回答。
宋寒承擦了下嘴,问宋显:“如果知道他人已经死了,阿爹会不会很伤心?”
宋显摇了摇头,“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听你讲,就像是听别人的故事一样。”
宋寒承这才细细阐述:“当时我们赶到的时候,他人已经死了,也在崖下。他嘴唇发紫,后腰处有致命伤,应当是先受伤中毒后才坠了崖。
阿爹的手臂上有抓伤,当时您应该是想要救他吧,没救成,结果自己也跌落山崖了。
我们兄弟就地把他葬了,因为阿爹的摔伤不宜挪动到太远的地方,就将您安排在附近破草房里养伤。
其实,一开始是有误会的。阿爹醒来后把自己当成宋显,我们便以为我们认错人了,也以为您是宋显。
后来见识到你识得古树林里的东西,一点点熟悉下来,才确定您就是与我们神交已久的二师叔公子煜。”
宋显点了点头,“原来这样曲折。”
“阿爹修按在可觉得胸闷头疼很难受?”宋济民鼓着腮帮子问。
宋显微笑:“我早说了,像是听别人的故事一样,我没感觉的。”
“阿爹的孪生弟弟不是好人。他被南山密院教化成了一个无情残酷的杀人机器,死有余辜
不瞒阿爹,见他死了,我们兄弟三人只会觉得高兴,一点都不觉得可惜。”
宋显垂下眼眸,又捡了一根牛小肠放在铁板上,让俩兄弟继续吃。
“不行,我这一身味儿了,必须要去沐浴。”
宋显扯起身上的龙袍。
“这龙袍?”
宋寒承温柔地笑:“刚才跟阿爹解释这么多,就是想告诉阿爹:这皇位不是什么御史大夫图名声让您坐,而是我们兄弟想让您坐。”
宋显怔愣:“为什么?你们兄弟来做就好了,我除了做饭种地什么都不会。”
宋寒承:“不,您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们三兄弟都不合适。”
“为什么?你哪里不合适?”宋显先问宋寒承。
宋寒承叹口气:“作为开国皇帝,想要稳定朝局,想得到百姓拥趸,仁、信、孝、礼这四样很最重要。我都没有,难以服众。”
“胡说!你都有呀,你斯文有礼,谦逊温润,聪明有谋算,名声还那么大——”
“不是阿爹眼中的我,是世人眼中的我。陈、秘两国之事我算计太过,在世人眼里我阴险奸诈,聪明太过,手段下作。我若当皇帝,必遭其它六国忌惮。他们会迅速团结一致,对我方群攻。所以,我还是以宋大郎的身份躲在幕后比较好。”
宋显:“那可以让老二来。”
“我不同意!”宋济民举手,“二哥太笨了,成不了明君,很容易被奸臣骗,被哄得找不着北。”
宋显灵机一动:“老三,你也可以。”
“我太年幼了,镇不住场面,很容易招来轻视。再说我做生意需要走南闯北,当皇帝太不方便了。总之,只有阿爹最合适。”
宋显惆怅表示:“可是师门有祖训,不能干涉七国之事。”
“阿爹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承诺就不能算数。再说您以宋显的身份登基为帝,并不需要承担公子煜的责任。
阿爹就当帮我们兄弟的忙,除了您,别人当这皇帝我们都不放心。
您当上皇帝后,可以什么都不用管,所有事情都交给我们兄弟来解决,这样也算干涉了。”
见大儿子对他投来期盼的眼神,小儿子扯着他的衣袖撒娇央求。
宋显只好应承:“好……好吧。”
一炷香后,浴室内。
宋显泡在浴桶中,摸着左手虎口处的薄茧,目光渐渐失焦。
最终,他整个人都滑进了浴桶里。许久之后,宋显才从水中冒出头来,一脸轻松。
西厢房内。
宋济民吃得肚子圆了,一边揉着肚子躺在榻上,一边问宋寒承。
“你说咱爹到底有没有恢复记忆?”
宋寒承整理被褥的手顿了一下,反问宋济民:“你希望他恢复记忆?”
宋济民立刻摇头。
“那结果就会如你希望的那样。”
第88章 别叫我陛下。秋葵蒸蛋……
第二日,秋高气爽,都城的集市已经恢复了从前热闹,仿佛这三日黎国未发生过兵变,黎国从未易主过。
街市热闹,说闲话的人很多。集市中央新开一家显济茶铺,一文钱一杯茶,可以一直喝到饱。
茶铺里有说书先生,轮番上场给大家讲各种各样的故事。从家国大事,到市井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都讲,偏偏每一个故事都很有趣,惹得大家买了一杯茶后都不舍得走,想在这里坐一天。茶铺的位置在清早刚开门的时候就被人占满了,后来的人只能在旁边站着喝茶,也一样听得津津有味,不舍地离开。
“今日咱们来说一说新皇的身份。”
“噢对了,咱们新国号定下了,大家可知道叫什么?”
众人纷纷摇头,表示不知道。
说书人:“江。”
“江?江国?真的假的?”有百姓不信。
“新皇不是梁王吗?梁王本就是黎国皇族,还需改国号?”一名肤色黝黑的汉子扛着一捆柴火,疑惑发问。
“你从哪儿听来消息?梁王早死了,被他身边一位宋姓谋士所杀。这位宋谋便自此之后便自封为梁王。
金甲卫统领孟凤亭原本是梁王身边的第一爪牙,不知怎么,现在甘愿拜倒在宋谋士麾下。”
黝黑汉子挠了挠头,“原来是这样啊,我住的偏僻,估摸是消息传到我们那儿错漏了。”
“白玉书生,你说是江国就是江国?消息可靠吗?”有百姓觉得这位号称“白玉书生”的说书人消息不靠谱。
白玉书生嘿嘿笑,“绝对可靠!在下不才,有一位挚友刚好在金甲卫当差,在下才会得知这第一手的消息。”
“取字‘江’,是何寓意?”又有人问。
“说是新皇发迹之地。”
百姓们纷纷议论起来,询问白玉书生新皇到底是谁。
如今国号都确立了,百姓们欢呼三日恭贺新皇万岁,竟然至今都不知道新皇是谁。
“会不会是金甲卫统领孟凤亭?这国土全都是他打下来的,自然应当他来当皇帝。”
“不可能,都说了他臣服于宋谋士了。”
“这种传言听听就罢了。自古以来哪个开国皇帝不是亲自掌握兵权的?我看传言有误,那宋谋士八成是孟统领的手下。”
这时候,大街上传来敲锣声。
一名小吏骑着高头大马,举着铜锣,大声向众人宣告。
“喜报!焦楠郡宣布归降!”
百姓们喜气洋洋。
“这么快就归降了?”
“怂了呗。”
“怎么着?你还盼着六郡联合出兵打我们?我听说苕云郡的军队杀人不眨眼,可不像金甲卫不杀百姓,不毁农田,不拿百姓一针一线。”
“是啊,还是咱们新皇麾下的金甲卫好。”
“我啊盼着他们最好全都投降了,小老百姓可受不起打仗的罪。”
铛!
白玉书生敲响了铜锣。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大家的注意力都被白玉书生吸引了。
“今天我跟大家说说新皇的身份。他原是一名冲喜小夫郎,带着三名继子在永州郡的小村子里勉强度日。他为人仁善,性情豁达,做得一手好菜,对三名继子比亲生子还要好。
三名继子对继父本有排斥之心,日渐相处之下,继子们逐渐被这位真心善待他们的继父所感动。
继父养育三孤,恩同再造。三继子回报继父,孝逾本生。
再说说这三名继子,只为孝顺继父,才得天道庇佑,创下基业,有今日开国创业之功绩。
大儿子名唤宋寒承,原本在长水县做了账房,后去梁王府当了谋士……”
宋显拎着菜篮子挤在人群里,听到说书人讲起他和孩子们,尴尬地捂住脸,挤出了人群。
这菜市场舆论还挺自由的哈,可以这么随便讨论新皇吗?他这位新皇一点威严都没有吗?
宋显低头看看自己手拎的菜篮子,篮子里面装着一条刚买的鲤鱼,正微弱地扇动着鱼鳃。
若是让那些听书的百姓知道,他这位新皇是现在这副模样,他应当会更加没有威严。
宋显往集市深处走,打算再买点秋葵和莲藕。
“新皇仁德!”
围在茶铺的人群突然齐声喝彩,吓了宋显一跳。
宋显挠了挠头,有点好奇说书人到底说啥了,居然能让百姓们这么齐声夸他。
然后,他就隐约听到了有人提及除虫水和五瓣瓜。
这功劳本该算在宋陆远头上,说书人怎么知道是他?
宋显转头再看那茶楼的招牌才明白过来,这应当是宋济民的手笔,在打舆论战呢。
小家伙还挺聪明。
宋显拎着菜篮子穿过小巷,打算走捷径回家。身后,两个人影慢慢靠近他。
宋显把手缩进袖中——
“宋叔!真的是您!”白歌跑到宋显面前,确认没认错人后,高兴地跳起来。
宋显有几分惊讶,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白歌。
站在白歌身边的人是武清琅,白歌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当初来三户村特意接走白歌的人。
看来俩人这段时间一直在一起。
宋显笑着与白歌寒暄:“这些日子过得可好?怎么来都城了?”
“挺好的,来都城是为了找您。”白歌嘿嘿笑,“月前我们先去了永州郡找您,听说您来了都城,紧跟着就来这找您了。真没想到我运气这么好,刚到都城就遇到您了。”
白歌高兴极了,忍不住对宋显佩服地竖起大拇指,“离别时,宋叔还只是种地的农户,一转眼您成了江国即将登基的新皇了!”
宋显笑了笑,不置可否。他随后就带着白歌和武清琅回家。
白歌一路上都兴奋地叽叽喳喳,跟宋显分享她跟武清琅过去的经历。
“我们一起探过古树林,找到了几样稀罕物,宋叔有没有兴趣看看?”
“当然有。”
宋显带白歌进了家门,就跟方正介绍了白歌和武清琅的身份。
方正立刻摆上茶果,热情欢迎二人。
白歌好奇地四处探看,没见到宋寒承等人,“宋大哥他们呢?不在家?”
“刚建国,他们忙得很。”宋显挽起袖子洗手,然后笑问白歌有什么想吃的菜,“我一会儿亲自下厨给你做。”
“那可太好了!我不挑食,什么都行!不不不,不对,您别做了,这不合适。”
白歌突然想起宋显的皇帝身份,连忙摆手表示不敢。
“不必见外,没什么差别。”宋显笑请白歌和武清琅先吃茶点,饭菜一会儿就做好。
“不行,我们怎么能干等着白吃呢,我帮宋叔。”
白歌当即就起身,撸起袖子跟着宋显去厨房摘菜、洗菜。
武清琅不好一人留下,跟着白歌一起。
白歌将清洗好的一盆菜送到了案板前。
宋显看了眼盆中整齐叠放的秋葵,问白歌:“你找我可有事?”
“本来是想来看看宋叔,请宋叔给我在古树林里找到的宝贝掌掌眼。如今听说宋叔当皇帝了,开国初期肯定有许多杂事要忙,需要人手。我就改主意了,想着能不能为宋叔出一份力?”
白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宋显,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可见她非常想留下来,为宋显办事。
宋显毫不犹豫地笑着点头答应:“那另外半张古树林地图,你可愿意给我过目?”
白歌愣了下,干脆应承:“当然!不过地图我没随身携带,怕路遇劫匪抢走了去,藏在了长安郡的宅子里。我让武清琅去帮我取回来,可能会耽误一些时间,宋叔别见怪。”
“可以啊,不急。”
白歌当即就想让武清琅动身,被宋显拦下了。
“说了不急了,等吃了这顿饭再走。哪儿有刚来我这做客,就让人饿着肚子离开的道理。”
武清琅看向白歌,见白歌点头,才听话地留下来。
“你这兄弟不错啊,听你的话。”宋显一边切秋葵一边对白歌道,“当初你们离开的时候,我听你这位的青梅竹马叫‘无情郎’,还担心不靠谱呢。”
白歌被逗得哈哈笑,多谢宋显为她担忧。
“你说你在古树林里找到一些宝贝,都什么宝贝?”
白歌马上擦干净手,从自己的行李里翻出来三样东西。
第一样是白色根须,形状像猫狗爪子。
第二样是圆形表皮似白玉的果实,看起像是正圆形的鹅蛋。
第三样是一根紫色的干草,枝叶全都是紫色,看起来是有几分诡异。
宋显只能辨别出植物鲜活状态下的样子,只凭根系、果实和干枝枯叶,他无法辨别。
“宋叔觉得这三样东西怎么样?”
“你采集时,这三样东西有何特别之处?”
“这个猫爪根会跳,我亲眼看见它从土里跳出来扎进了另一处土里,我就把它挖回来了。
这果子会发光,是一棵树干黑色、树叶墨绿色的大树所结的果子,一整棵树只结了这一个果实。
这棵紫色的草则就是因为颜色特别,被我采集回来了。”
“都挺特别的,先收起来吧,等吃完了饭我们再仔细研究。”
“好!”白歌特别乖巧欢快地应声。
宋显做了糖醋鱼、秋葵蒸蛋、藕夹肉、红烧狮子头和牛杂汤。
牛杂汤里,宋显给白歌特意多加了香菜,香菜是白歌的最爱。
三人在桌边坐定,宋显就动筷,给白歌和武清琅一人夹了一个红烧狮子头。
菜太香了,武清琅和白歌都忍不住咽口水,立刻下筷子品尝一口。
红烧狮子头吃完了之后,白歌又去盛了一碗秋葵蒸蛋,配着藕夹肉吃。
宋显笑意盈盈地手托着下巴,让俩人别客气,最好都吃完。光盘就是对他厨艺最大的肯定。
俩人听宋显这么说了,自然不客气,没多久,就把这四菜一汤吃干净了。
白歌吃的慢些,喝完最后一口牛杂汤后。她表情轻松,感慨真好吃。
宋显微笑:“那是当然,我做的菜独一无二,加的料也是。”
武清琅突然站起身,迅速抄起腰间的剑。但他的剑还不及指向宋显,他就猛地吐了一口血,身体摇摇晃晃。
白歌跟着也吐了血,一头栽倒在地。
宋显立刻揭开了白歌脸上的假面皮,一张惊艳绝伦的漂亮面皮下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果然是装的。”
方正见状,马上从暗中观察状态调整为立刻现身,积极地跑去揭武清琅的面皮。
方正在武清琅的下颚和脸蛋子上揪了半天,把武清琅的脸蛋子揪得又红又肿,还是没揪下来假面皮。
方正苦着脸很忧愁:“陛下,对不起!属下大手大脚太笨拙,学不来您的手法,揪不下来!”
宋显被方正这一声“陛下”叫的浑身不适,无奈扶额道:“别叫我陛下。”
“还有,你别揪了,他没有假面皮。”
第89章 新皇陛下今天看起来好吓……
方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立马收手,站在旁边低着头。
宋显喝了口茶,淡淡看着躺在地上昏厥的俩人:“别装了。”
他下的毒他很清楚,青鸾君同款,虽会造成大量吐血,但并不致命。
晕厥的两人还是一动不动。
方正立刻明白自己出马的时候到了,他抬脚就要狠狠去踩武清琅的脸。
武清琅立刻睁眼,坐起身来。
假白歌也醒了过来,跟着起身。
宋显目光冰冷地盯着武清琅:“你杀了白歌。”
武清琅嘴角抽动:“没有,我只是把她关在你找不到的地方罢了。但如果你满足我提出的条件,我可以放了她。”
宋显:“没问你话。”
武清琅怔愣了一瞬,才明白过来宋显这句话的意思。宋显刚刚的语气不是在询问,也就是说他认定了是他杀了白歌。
武清琅惊讶:“你为什么会认为是我杀了她?”
明明当时他动手的时候,在荒郊野外,没有外人,知情者只有他一人。
宋显将假面皮丢到武清琅的脸上。
武清琅被打得脸疼,冷嘶了一声。他捡起假面皮,脑子里的想法百转千回。
终于他意识到了什么,心中打了个哆嗦,惊讶地望向宋显。
“这……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武清琅存着侥幸心理,依旧装糊涂。他预料到了,凭公子煜的能耐应该是看出来了。
这假面皮采用的是长安郡古树林里独有的肤皮果汁液制成。
肤皮果的汁液会因为成熟程度的不同,呈现出从黑黄到白不同程度的颜色,类似人们的不同肤色。
肤皮果汁液是易容的最佳材料。只要选对颜色,将肤皮果的汁液倒在被模仿者的脸上,一天一夜后成型。而后再进行描画修剪,就会轻松得到一张跟被模仿者一模一样的脸,连毛孔的粗糙程度都一样。薄而透气,手感很有弹性,跟真人皮肤一般,几乎毫无破绽。
唯独有一个缺点,在成膜期间,不能受风,不能弄破一点,哪怕一个小针眼都不行,否则会立刻整张皮肤变形出现褶皱。
所以,想要制作一张最完美逼真的面皮,被模仿者要的脑袋要保持一天一夜不动,且没有呼吸。
宋显应该就是根据这一缘故,推敲出是他杀了白歌。
武清琅今天原本的计划是把宋显掳走。刚刚他得知宋显就是即将登基的皇帝后,武清琅心里的计划就变了。
他以为宋显没有识破白歌的身份,他可以借机在宋显身边留一段时间,一边卧底探查消息,一边捣乱。
万万没想到,宋显早就识破了他们的伪装,还在饭菜里对他们下了毒。
“为什么?”
武清琅将假面皮攥在手里,他不明白这么完美的面皮,宋显为什么会识破。
宋显:“面皮很真,但人不真。”
武清琅立刻看向假白歌,假白歌吓得马上缩脖子埋首。
不论是眼睛,还是身高胖瘦,都与白歌十分相似。
武清琅与白歌从小相识,很了解白歌的性格,所以性情上面,假白歌伪装得也很像。
有时候,他自己甚至都分不清身边人是不是假的了。
武清琅还是不明白,宋显为什么会识破?
“我人在都城,现在来说确实不算什么秘密,但这是近三四天才传出的消息。之前我被青鸾君劫持,外人并不知晓。
你们初见我时,说你们去永州郡找我后,听说我来了都城,便来都城找我。
从永州郡到都城,即便日夜兼程骑千里马,至少要花费七八天的时间。
你们在七天前,居然就听说了我人在都城的消息?谁跟你们说的?
要么你早就派人监视过我;要么你就是青鸾君的人,从青鸾君那里得知了这消息。”
“原来是因为那句话露了破绽。”
武清琅急火攻心,再度催发毒素,又呕出一口血来。
“这话只是引起了我的怀疑。不过既然有了怀疑,就需要进行证实。
我问白歌要另外半张古树林地图,她应了,但当初白歌给我的是一整张古树林地图。
白歌很喜欢吃香菜,而她明显不喜欢牛杂汤里的香菜,她把这道菜留到最后才勉强吃完。”
宋显后悔把毒下轻了。
他起初只以为这是普通的伪装,没想到假面皮的材质是肤皮果。
“你为什么杀她?”宋显抓起桌上的菜刀,目光不善地看向武清琅。
武清琅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苦笑解释:“我不是故意的,争执之时失手误杀。”
武清琅从宋显等人手里接走白歌后,他为了探查到更多古树林的消息,便在古树林附近建了一处临时居所。
平常俩人住在武家豪华的宅院里,探古树林的时候,俩人就在临时居所居住。
那天,武清琅跟白歌一起探完古树林后,在临时居所休息。白歌去做饭,他修剪竹子做篱笆。
俩人时不时地闲聊两句,武清琅便趁机再次向白歌问起古树林地图的下落。
白歌突然起疑,怀疑武清琅目的不纯。武清琅被说中心思后,情绪激动地反驳,于是俩人便发生了口角。
武清琅口出恶言,怪白歌不信任他,反倒对宋显等陌生人掏心掏肺,骂她就是在犯贱。
“我们当时因为一点小事儿,产生了口角,她当时气得拿起锅铲打向我。我立刻躲避,她就不小心踩在了竹竿上,竹竿滚动,她脚滑摔倒,后脑就撞到了石头上。”
武清琅边跟宋显讲述经过,边流下了眼泪。
“当时她只是有些晕眩,但说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晚上吃饭的时候也正常,我便以为只是皮外伤。万没料到她晚间去睡觉后,人就再也没醒来。”
宋显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武清琅看,带着森冷的寒意,仿佛是两道冰刺透过他的皮肉捅穿了他的灵魂。
很显然,宋显不仅对他的眼泪无动于衷,还恨他的入骨。
武清琅的哭声卡住了,继续哭也没用。
上次见面的时候,宋显给武清琅的初印象是很和善好相处,看起来很好骗。
这次见面,初印象也是如此,但武清琅怎么都没想到宋显在扮猪吃老虎。
做饭的时候,宋显还很和善地跟他们聊天,笑盈盈地看着他和白歌吃饭,结果他早就给他们下毒了。
大概是宋显和善的印象太深刻了,他竟然还没长记性,竟以为自己用眼泪能够骗过宋显。
武清琅二次清醒后,再看宋显便感觉对方很可怕,心中隐隐生出畏惧感。
宋显:“以白歌的轻功,她如果只是失足踩在圆滚滚的竹竿上,不至于会摔倒。”
习武之人,尤其是轻功好的人,平衡力和反应力都非常好。区区几根滚动的竹竿,根本不可能让她身体失衡。
武清琅惊讶:“你知道白歌会武功?”
白歌曾跟她讲过,宋显一直都不曾知道她的底细。反而是他的大儿子宋寒承很精明算计,能一眼把人看透,刚见面就识破了她的情况。
宋显没兴趣给武清琅解答所有疑惑,“说说你的目的。”
武清琅抿起嘴角,沉默了。
“你这样费尽心思接近我,为什么?”宋显目光越来越锐利。
武清琅被看得浑身都不舒服,他咬紧牙关,依旧不回应宋显。
“你不说我也猜到了,你是青鸾君的人,你在图谋古树林地图。”
武清琅十分震惊地看向宋显,没想到宋显全都猜对了。他是怎么看透这一切的?
宋显讥笑,“为何这般惊讶,你这等畜生的想法很难猜吗?”
武清琅频繁拉着白歌闯古树林,已然展现出他图谋的目的了。
今天他们刚见面,武清琅就不迫不及待命令假白歌拿出古树林的东西引起他的兴趣。加之他能拿到青鸾君才有的第一手消息,基本上可以确定他就是青鸾君的人,而且都对白家人、公子煜和古树林感兴趣。
“你……你……”武清琅从宋显的眼睛里读到了杀意,整个人都哆嗦起来,口齿也哆嗦得不清楚了。
“既然你在我面前不爱说话,那我去请能让你愿意开口说话的人帮忙。”
宋显示意方正把武清琅和假白歌交给宋寒承。
大儿子主意多,损招也多,专治各种不服。把人交给他,宋显很放心。
人被带走后,宋显就把武清琅二人用过的碗筷都丢了。
他重新拿出一条猪肉腿,开始疯狂剁肉。
铛铛的剁肉声从府内传到府外,右手剁累了,就用左手剁,左手剁起来反而比右手更快。
方正把人安排完了后折返,听到这剁肉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有点怕这剁肉的刀砍在自己脖子上。
平日里看起来温和近人的新皇陛下,今天看起来好吓人,浑身散发着十足的杀人戾气。
方正选择明哲保身,后退再后退,最终躲在最偏远的角落里待命。
片刻后,宋显剁出了一大盆肉馅。
他把猪腿骨丢进锅里去煮,然后他人就靠在灶台边儿,对着一盆肉馅发呆。
半个时辰后,方正打发走传话的属下,高兴地跟宋显分享好消息:“陛下,紫竹郡和长路郡也归降了!”
“别高兴太早。”
方正不解:什么意思?
一个时辰后,又有人来传话,有军队奇袭金甲卫大营。
“他们竟驱使出一群狼来打头阵,趁金甲卫抵御狼袭的时候,突袭围攻。
幸好金甲卫训练有素,此前在军营附近也做好了防御工事,才不至于被打得措手不及。金甲卫很快就将敌军镇压了。”
方正听完消息后松了口气,庆幸金甲卫幸好镇压住了敌军的同时,他又发出疑问。
“怎么会突然有军队和狼群出现?军营外巡查的士兵,探查消息的斥候,都是吃干饭的吗?”
宋显思考片刻后,马上洗了手,奔回屋中。片刻后,他从自己的鞋底子里抠出了一张古树林地图。
地图上,苕云郡境内的古树林至都城东二十里的古树林之间,有一条细线。
宋显之前还以为这条线是绘图时笔误所致,现在看来这条线很可能代表了一条捷径。
“叫大公子回来,去确认奇袭的军队是不是来自苕云郡。”
宋显摸着这张古树林地图,红了眼眶,缓缓地叹了口气。
当初白歌把这张地图交给她,除了信任他,应该早就预料到这地图如果在她身上,早晚会被人图谋去。
她当初跟武清琅走,是真的非常信任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武清琅。然而,她的真心又一次被辜负了。
武清琅,无情郎。
谁曾想,当初他一句戏言,竟一语成谶。
当初那一别,竟是永别。
那个活泼跳脱的漂亮姑娘,他再也看不到了。希望她在另一个世界能无忧无虑,真心永不被辜负,能快乐永存。
脑海里,白歌灿烂的笑颜渐渐转换成了另一张脸……肉嘟嘟的小圆脸,双瞳清澈,总是带着孺慕之情看着他,笑起来如太阳花一样灿烂好看。
宋显的指尖微微颤抖起来,地图掉落在了地上。
“阿爹?”
宋寒承进门后看到宋显这副样子,下意识放轻了语气。
第90章 直线,圈,叉,勾
宋显弯腰捡起地图,对宋寒承微笑:“没事,可能没按时吃饭有点头晕。”
“倒便宜了那武清琅。”
即便饭有毒又如何,临死前他能吃上了他爹做的饭,就是在占便宜。
宋寒承将一包杏合饼递到宋显跟前,让他先吃两口垫垫肚。
杏合饼方形,不厚,表面沾满了芝麻杏仁,两面金黄,咬起来酥脆掉渣。宋显吃出来这东西是油炸的,但并不油腻。可见做点心之人的手艺很好,将油温把握得恰到好处,所以面食才能让下锅后迅速定型,不过分吸油。
“很好吃,不过口味有些熟悉,像是花媒婆的手艺。”
花媒婆做点心有个特点,喜欢用桂花糖,甜度把握在细嚼才能品到甜味儿的程度。
宋寒承有几分惊讶:“阿爹嘴巴灵,这都能尝出来。”
宋显:“她也来了都城?”
宋寒承点点头,“儿子邀她来的,新朝正当用人之际,大力招揽有才之士。她八面玲珑,能言善辩,很适合做典客。说服三郡归降的信,便出自她之手。”
宋显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称赞花媒婆厉害。
“不对,今后不能称花媒婆了,应该称呼花典客,位列九卿之一。”
“那孟将军、花典客等人的任命书,还要麻烦阿爹亲自盖章。”
宋寒承将传国玉玺给了宋显。
宋显捧着传国玉玺观察一番,做工还挺精致的。
“我好像也就这点作用,帮不上别的忙了。”
“阿爹说笑了,您帮的忙才是大忙,国之根本。”
宋显不否认,有时候他的作用是挺大的,但大部分时间他悠闲躺平也是事实。
今天他应当会起点作用。
宋显问宋寒承:“查清楚突袭军的来头没有?”
“是苕云郡的军队。”
宋显赶紧将古树林地图上的细线指给宋寒承瞧。
宋寒承端详这根细线,“这莫非是什么通道?”
“我猜可能是溶洞、地下河之类的地方。古树林每个符号都代表一种意思。
三户村古树林有一个叉,岐山古树林则有一个叉一个圈,我猜叉这个符号应该代表危险的植物,如地狱藤、红叶树,圈则代表危险的动物,如石兽。”
宋寒承觉得宋显的推断很合理。如果想进一步证实,可以再探都城的附近的古树林。那片古树林里刚好画了一个小圈,如果发现有危险动物,宋显的推测无疑就是正确的了。
“狼群是怎么回事?”
“那些狼皮毛都是黑色,较短,以前从没见过。被狼咬过的士兵伤口都发黑,晕厥呕吐,像中毒了。”
“方圆的解毒丸可好用?”
宋寒承蹙眉:“看似好用。”
宋显不解地看向宋寒承。
“毒好像是解了,伤口不黑了,人也不晕厥呕吐了,但陆续都开始高热。军医诊不出病因,开散热的药吃也无用。
那帮突袭军撤退后,在古树林附近失去踪迹。我怀疑他们可能就躲在阿爹说的溶洞或地下河内。”
谨慎起见,宋寒承没让人继续追。先包围了那片地方观察,再做决定。
“你做的决定是对的,狼有问题,肯定不是普通的狼,或许来自古树林。”
宋显点了下地图,苕云郡古树林与都城古树林都画有圈符号,而且两个圈的大小一样。这两个圈跟岐山古树林的圈比起来就小一些。
圈的大小的区别可能在杀伤力上,叉也一样,在地图上分大中小三种。
“这两处古树林很可能都已经被探过了,黑狼很可能就出自这两处古树林。他们中有人会御兽,便驾驭了这些狼群。”
宋寒承记得泸国有个部落叫驭兽族就可以驭兽。去年,驭兽族突然遭遇了灭族之灾,但不排除仍有族人存活,或有外人掌握了他们的驭兽秘术。
“提到驭兽族,就让我想起尸王梅炎枫了,他与驭兽族族长是挚交。驭兽族出事后,他曾发誓一定要为挚友报仇。”杨明赶忙道出他了解到的江湖消息。
宋寒承和宋显立刻就明白了。
怪不得那日梅炎枫会带着僵尸对闻测下死手,而闻测似乎也早有准备,发动火焰机关来克制僵尸。原来他们两人之间早就有宿仇。
这也侧面说明了,歼灭驭兽族全族的人应当是闻测。闻测与苕云郡郡守沆瀣一气,共同探查过都城与苕云郡境内的古树林。
“他们恐怕还有后手。”
宋显指向地图上苕云郡古树林里区域标识出的另一个勾形符号。
目前他还不知道这勾形符号代表什么,估计大概率也是危险的东西。
宋寒承立刻让人传话下去,全军戒严,一定要小心应对。
宋显想起宋陆远:“老二何时回来?”
“他查的事儿比较麻烦,不过有阿爹做的追踪蛋辅助,应当困难不大,这两日应该就能回来了。”
“他身手好,有些地方还需要他去探才行。”宋显叹道。
“二师兄莫不是忘了还有我呢?”
秦如风突然现身,靠在门边,对宋寒承歪头笑。
宋显整个人放松下来,他微微眯起眼睛,回看向秦如风。
昨天,宋寒承在跟宋显坦白三兄弟真实身份的时候,也顺便说明了秦如风的身份。
秦如风注意到宋显在看自己,马上走到他跟前,像个开屏的孔雀一样,在宋显跟前特意转了一圈。
“怎么样,二师兄?是不是很惊讶我跟你是师兄弟,而不是你亲家?是不是有点自惭形秽了,居然有我这样优秀的师弟,而你远不如我?”
宋寒承无奈地摇头,失笑。没想到三师叔在阿爹面前,还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宋显立刻起身,让秦如风稍等,随后他就匆匆进了寝房。
秦如风:“……”
他扭头看向宋寒承:“你爹啥意思?”
宋寒承正在低声吩咐属下接下来的事宜,理都不理秦如风的问话。
秦如风正想骂他们父子俩都一个德行,不尊重人,就见宋显又匆匆赶回来了。
“不尊重人”四个字到了秦如风的嘴边,又被生生咽了下去。
因为秦如风看见宋显穿了一身玄色龙袍来见他。
这袍子可太好看了,走路时有流光闪动,金色的龙在上面奔腾,跟活了一样。
宋显举起双臂,一身矜贵气势,势不可挡。
“师弟,现在是谁不如谁?”
秦如风大感震撼,绕着宋显欣赏了一圈,“啧啧”了两声。
“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你穿上龙袍还真像皇帝了!”
宋显纠正:“什么真像,我就是。”
“真漂亮呀。”秦如风忍不住去摸宋显背部的龙形刺绣,兴致高昂,“借我穿会儿呗?”
宋显马上应承:“行啊,大声说出事实:一百个你都不如我。我就借你穿。”
秦如风:“……”
宋寒承打发走属下后,有几分意外地看向宋显,没想到阿爹也有这样调皮的一面。
秦如风这才反应过来,气呼呼骂:“士可杀不可辱!你不想给我穿直说!”
“我想给你穿呀,是你没诚意。”
秦如风:“……”更气了!
秦如风让宋寒承来评评理。
宋寒承用公允的语气评判道:“三师叔确实欠缺诚意。”
龙袍哪是那么容易就穿的?阿爹提的这条已经算是最简单的了。
秦如风气上加气:“……你们父子居然联合起来欺负人!”
“走吧,去探古树林。”宋显提议道。
宋寒承:“好。”
秦如风:“!”他的话再次被无视了。
父子俩出了门,秦如风自己留在这里也没意思,只好跟上了。
方正正好赶了过来,与三人打了照面。
“审出来了,武清琅承认他是青鸾君的人,接近白歌的目的就是为了探知更多有关于古树林的消息。
白歌防备心太重,屡次跟他争吵,对他越来越警惕,令他消耗尽了所有耐心。之后他们再次争吵时,他愤怒之下杀了白歌。
这不是意外,是蓄谋已久的借机出手。事后他就利用肤皮果的汁液,制成了白歌的假面皮。”
宋寒承点头,示意方正可以立刻把人处死了。
“传话给老三,紫竹郡武家人不可用,很可能全都跟青鸾君有勾连。”
一个时辰后,抵达金甲卫大营。
“天色不早了,不宜在晚上去探古树林,以免中埋伏。咱们先在军营暂住一宿,明日再去。”
宋显看见有很多发热士兵都躺在营帐外面的地上。
宋显忙问:“这怎么回事?”
孟凤亭忙摆手为自己澄清:“这可不是我虐待士兵啊,是他们嫌热,不爱在营帐里待着,要躺在外面的地上。”
宋显一一看过发热士兵的情况,觉得不太妙。
他建议立刻圈出一块地方,做好围栏,将发热的士兵都安排那里,外围做好严格的守卫。
“这不好吧?”孟凤亭刚才还担心宋显以为自己虐待士兵,结果转头宋显自己虐待士兵?
周围有士兵们听到宋显的话,都变了脸色,有胆子大的,直接露出愤愤不满的表情,愤怒地看向宋显。
这就是他们的新皇?长得人模人样的,穿着一身龙袍,却不说人话?他就这样对待为他打下江山的士兵?
“他们畏水。”
“瞧瞧,我们新皇陛下多关心你们,吩咐我给你们喂水呢!高热的时候补水确实很重要!”
孟凤亭忙着替宋显打圆场,立刻吩咐属下给生病的士兵们喂水。
依言照做的士兵,在端水靠近高热士兵的时候,对方突然癫狂挣扎,躲避靠过来的水。
有一个甚至发狂,坐起就要去咬来送水的人。
“快!”宋显示意秦如风。
秦如风果然很快,及时制止住了发狂的士兵。
其他士兵们都很震惊,不明白出了什么事。
宋寒承看出端倪:“阿爹,他们的病会传染?”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大家都屏住呼吸看着宋显,等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