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070
过度压榨小孩子作劳动力不可取, 赤坂冶很快把换过衣服、简单洗过澡的弟弟叫来帮忙,作为交换,织田作之助没再在厨房停留。赤坂冶表示他将在投放辣椒的环节叫他过来、然后眼不见心不烦。
等晚餐基本备好, 天色也终于彻底黑透了。
他们进门时, 天边就已经被卷上绚烂的橘红色, 而如今再仰望天空, 就只能看到极深的、黯淡的靛蓝色。远处城市中心的位置像笼罩着巨大而朦胧的光团, 相较之下, 夜空中只有卫星和少数几颗星星还清晰可见。
太宰治坐在廊下, 双手撑在身后,小腿一晃一晃的。
精致典雅的造景在夜色下别有一番风味,饶是太宰治一直对这些感到厌烦, 此刻也觉得竹制添水在蓄满了水、‘咔哒’一声落下去、敲击圆石时发出的声音不算讨厌。
这里虽然远离市中心, 但到底还是在城市内。太宰治辨别片刻, 发现只有金星看得最真切。
但没关系, 因为今天月亮很亮。
——他有好些年没坐在这种地方赏月了, 没想到再现这种情景时,居然是在情人家里。
太宰治为这峰回路转感到好笑:赤坂冶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怎么会想到要邀请他来家里?
明明还死咬着只是□□关系、连个名分都不愿意给,三天想不起来发一次消息, 一星期见不到一次人,却会在这种时刻特意来找他?他为什么要忽然和他分享过去、不觉得交浅言深吗?
这行为逻辑实在有趣。
在排除不可能的选项过后, 太宰治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虽然面对一夜情邀请、只需要一句问话就会点头, 虽然对着陌生人也能在床上表现得足够热情,虽然无论什么玩法都乐意试一试,但赤坂冶……居然是那种,要以分享后半生为前提建立恋爱关系的人。
大爆笑了家人们。
这整件事都充满娱乐性, 以至于太宰治一看到赤坂幸一那眼里冒火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笑死,你哥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是谁赢了?气死你算了!
因着这个,饶是太宰治对他兴趣不大,也不介意多逗他两下、看看那小子还能整出什么花样……只可惜有他哥盯着,这家伙再怎么发疯也会有个限度。
不独弟弟是赤坂冶的安全绳,赤坂冶也是他弟弟的安全绳。像是疯狗打了安定剂一般,只要他哥还在,这家伙不论如何也不会越界的——其实在太宰治看来,比起做什么都只像在完成任务一般的赤坂冶,身上有股疯劲、又不缺乏智慧的他弟弟反而更适合做Mafia。
不过随便了。
他答应过赤坂冶、不会打他弟弟的主意了。
太宰治长呼出一口气,看着白雾在空气中凝结。
待白雾散尽,他才微微偏头、余光瞥过去一眼。
从这角度看去,红发青年端着热茶坐在旁边的身影也能被纳入视野。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状态很放松,像是在享受孩子们远远飘来的笑语和庭院里清净而凝神的水声。
是了,他不仅是在情人家,甚至织田作也在这。
不可思议。
“织田作~”
他尾音一挑,声音轻快地唤了他一声。
织田作之助回神,扭头看过来一眼。黑发鸢眼的青年眉眼弯弯,正朝他笑,笑容是有点孩子气的可爱。
从脑袋上浇下的水叫他绷带跟纱布都湿透了,换过衣服冲过澡后,他就没再往眼睛上缠那些装饰性道具。虽然通常他们也在夜晚见面,但那毕竟是外面。织田作之助难得看到他拆掉绷带、身着便装的模样。
……尽管做着这样的工作,尽管或许轮不到他来说这些,但在织田作之助眼里,太宰治总像是心性纯真的、怕寂寞的孩子。很多事对他来说是界限不清的,但不似常人、越过后就再无法回头,对与太宰治而言……兴许世界只是本就如此罢了。
明明连能不能看到明天的日出都说不准,他们却能在这样的夜晚,和所有人一起妆点圣诞节氛围、筹备晚餐、坐在这里赏月、期待不久后夜空中绽放的烟花。
不可思议。
“啊。”织田作之助敛下思绪,简短应了一声,那双平静的蓝眸定在他身上,等待友人后话。
太宰治朝他弯弯眼睛,又转回脑袋。
他仰头望着夜空,笑道:“织田作,你看,今晚有星星诶。”
……星星?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织田作之助些微愣了下。他眼神微动,也转回目光:“是啊,今晚能看到星星呢。”
没有再接话的时间,身后传来门被拉开的声音。
屋内循环播放的圣诞歌曲一下变得清晰,赤坂冶略显讶异的声音飘过来。
“……你们不冷吗?”
黑发青年径直往后仰头,从翻转过来的视角看他。他眼睛亮亮的,鼻头有些发红,嘴角一咧,笑嘻嘻地喊:“冶君~”
织田作之助姑且还理了他一下。他扭头看过来,不舍得将手从盛着热茶的杯子边移开,就只仰头用下颚示意了下:“我们开了取暖器。”
赤坂冶也不是没看到长廊顶部隐蔽处亮着的加热设备,但:“那也很冷啊。”
他没有戴表的习惯,于是扭头看了眼室内的挂钟。他弟跑去跟小孩玩捉迷藏了,于是成年人的赤坂冶就自觉加入这边的片场。他姑且问了句‘要不要毯子’,而后去屋里摸了两条毛毯出来。
随手将其中一条丢给织田作之助,赤坂冶将手里这条抖开,半跪下来、搭在太宰治肩上。还带着屋内温度的织物环住身体,末端从肩头垂落,只太宰治抬手一勾、就能落入他掌中。赤坂冶也不过度体贴,只确认毯子不会自己滑落就松了手。
他在太宰治另一侧坐下,刚往那一坐就毫无形象地倒了下去。他懒洋洋说道:“再过十分钟可以吃饭。”
太宰治轻描淡写瞥他一眼,发现他一躺下就已经关机了,便戏谑调侃道:“这时候不嫌弃了?”
“太累了。”赤坂冶喃喃道,“我新年时要出去订外卖了……”
太宰治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黑色西装被换掉后,他难得更换上了浅色些的便装。此刻这很有居家感觉的毛毯裹在他身上也不显违和,反倒叫他看起来更好接近了些。
“辛苦了。”织田作之助宽慰道,不过,“新年不就你和幸一两个人吗?”
“是啊。”赤坂冶说,“所以我们为什么没想着今天订外卖呢?”
织田作之助:“嗯……好问题……”
太宰治笑道:“总在该聪明的时候突然变笨~”
“织田起码得替我分一半。”赤坂冶不满抗议。
“确实有我一部分责任。”织田作之助认真揽下。
“哪有。”太宰治反驳,“织田作是一直发挥很稳定的类型!”
“喂,他刚刚吐槽你笨——”
“我也觉得我算不上聪明。”
“怎么会!我又没有在说织田作!而且织田作你下棋超厉害诶!”
“你们居然还下棋……文化人真有情操。”
“很早之前的事了,而且唯一一个念过书的家伙在说什么?”
“象棋和围棋你们更喜欢哪个?”
“诶~?我的话选象棋吧。”
“无所谓,我都下得很烂。五子棋可能更平易近人一点。”
“那种游戏跟圈叉棋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都比猜拳简单。”
“说得对,那我们来猜拳吧!三局两胜,输的人等下在交换礼物的环节里不能拒绝!”
“等下,哪来的这种环节?”
“我们刚刚商量的。大家盲选礼物、然后可以抢礼物的话似乎会更有趣一点。太宰把买来的零食饼干什么的也塞进去了。”
“还有贺卡哦!冶君等下也要去写贺卡!”
“然后太宰还放了……”
“等等!织田作,这个不能说!”
“恶作剧小玩具?”
“……你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你藏的时候我看到了。建议下次进门前就藏好。”
“你这是场外作弊!”
“……偷摸塞进去才算是作弊吧!而且你和织田明明都知道!”
“幸介他们不知道。”
“噢,行。那我也不告诉幸一。你们还放什么别的好玩的了?”
……
三人嘀嘀咕咕一通,趁着未成年们不在客厅时,又往树下的礼物堆里加了点料。礼物堆越堆越高,但因为不耐烦剪裁包装纸、包装到后面越来越潦草,太宰治甚至还恶趣味地拿笔在上面画了画。织田作之助也照猫画虎、画了非常生动的驯鹿、铃铛、和圣诞老人。只有赤坂冶受不了,婉拒了马克笔,并意志坚定地将礼物仔细包好、连蝴蝶结都要打到对称。最后是太宰治自作主张在他包的礼物盒上画了画,赤坂冶只得扭过头去、一整个眼不见为净。
赤坂冶内置的时钟像是完全失了效,直到赤坂幸一领着浩浩荡荡的捉迷藏小分队返回、太宰治跳起来把笔帽扣上藏到身后,赤坂冶才想起烤箱定时早已到了。
赤坂幸一跟捉奸一样,目光灼灼看过来。
“天呐!你们在做什——”
他没说两句就被吸引了注意力,惊呼骤然卡在喉间。他顿了三秒,愕然道,“……圣诞树顶上的星星呢??怎么变成火鸡了?!”
赤坂冶瞥一眼树顶上倒插在那里、连脑袋都没有的火鸡模型,在心里给弟弟点赞。
Nice job!他刚刚也问了一模一样的问题。
他一边心里腹诽,一边起身、远离纷争中心。他上餐桌边溜达了一圈,看到桌上居然有被整齐摆在瓷盘上的奥利奥,顺手就捡起一枚往嘴里送。于是赤坂幸一没能跟太宰治吵上几句,就忽然听见自己哥剧烈的咳嗽声。
他一转头,就见赤坂冶相当狼狈地冲去抽了三四张餐巾纸、捂嘴往外吐。他表情复杂极了,偏头掩嘴连呸了好几口,才终于吐干净嘴里的东西,满脸崩溃地说:“……牙膏?”
太宰治比他还生气,直接气个仰倒:“——你个笨蛋!!”
他不是提醒过他了么!!
赤坂冶:“……”
那么隐晦的说辞谁能听得明白啊!!
他一时间有些崩溃。
恶作剧的时候他还没想到这茬,结果等回旋镖扎到自己身上,他才开始意识到……
厨房,圣诞树,礼物盒,还有餐桌——这个家里现在还有哪一处是安全的吗?!
赤坂冶绝望地问:“你不会,放到那里面的零食也是……”也是加过料的吧?
太宰治只回了一个笑:“呵呵。”
这他就不知道了呢。
赤坂幸一闻言震怒:“……你又做什么好事了?!”
混乱期间,织田作之助趁乱来到餐桌旁,也拿起一块奥利奥端详。夹心被替换掉了的饼干看起来完美无缺,细微的质感差异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很难察觉,只会叫人抱怨‘夹心给得有点少’。
他好奇放到鼻尖嗅了嗅,肯定地说:“薄荷味的。”
“……”赤坂冶一脸无语地将手里的纸团毁尸灭迹、丢到垃圾桶深处,没好气道,“确实,是我房间里的牙膏。”
“是什么味道?”织田作之助问。
“很糟糕的味道。”赤坂冶居然也真的答了,“牙膏咬下去有点沙、像是在嚼沙子,而且能感觉到要起沫的倾向……但饼干完全是可食用的口感。建议下次做一份沙子水果冰沙,应该也会很难吃。”
“那就完全不能吃了吧。”织田作之助说。
旁观两个大人对话的克己忍不住发出叫喊:“不啊!不仅沙子水果冰沙不能吃,牙膏奥利奥也不可以吃啊……!!”
第72章 071
这一顿饭吃的也是鸡飞狗跳。
咖喱明明被单独分出了不辣的一部分, 结果赤坂冶一捞汤匙、发现它们还是变成了辣的。烤鸡味道还算过关,因为不信任超市的调味,赤坂冶偷偷加料重新腌制了一会, 好赖叫这道大菜变成了预期中的味道, 受到众人一致好评。
一整晚都沉迷恶作剧的太宰治在饭里不慎吃出了芥末, 呛得眼飙泪花, 乐得赤坂幸一哈哈大笑。见状, 优和真嗣不约而同决定放弃咖喱饭, 开始专攻香飘四溢的蒜蓉面包。主食就是占肚子, 再左蹭一口右尝一口,很快便吃到肚皮浑圆,可在意志力的败北下, 他们嘀嘀咕咕许久后, 还是决定勉力分食掉最后一块。
另, 厨师最不感兴趣的菜肴意外受到了咲乐的喜爱。觉出她的喜好后, 他们年幼的妹妹得到了额外的半盘黄油虾。尽管有虾不幸惨遭毒手, 但终归是有些变成了美味的食物,可喜可贺。
等时间来到晚九点, 便是原定计划的烟花。
若说烟花,每年夏季的花火大会、搭配夏日祭一起, 不知构成了多少人的青春回忆。但来到夏末、甚至进入冬天后,某些城市也会举办花火大会。
并非特地为了庆祝圣诞节, 但好巧不巧, 今年拟定的冬日花火大会的时间落到了平安夜这一天。市中心兴许会竖起亮着彩灯的巨大圣诞树,比此刻在他们客厅里挂着五颜六色灯条的那棵还要巨大许多许多。而往河畔走一走,就能在介于两者间的地方欣赏到于夜空绽放的绚烂烟火。
原今井宅地势颇高,主人家的两位提前研究过, 只要坐在庭院里、就能从这角度看到远处的烟花。
由于距离限制,这烟花铁定没有站在河畔边观赏那样震撼,不过这样热闹的几小时过后,烟花已然成为锦上添花之物,不再是今晚唯一的重点。
赤坂幸一坐在廊下看了片刻,看一朵朵转瞬即逝的花在夜空中绽放、又散开、而后消失不见,很快就觉得有些乏味。
他们离烟花燃放地点太远了,尽管能听到声响,但完全没有那种铺满整个视野的震撼感。这距离只带来了足够的抽离感。
不过他扭头看看身边的孩子们,发现五个孩子里、有三人都直直站着,目不转睛盯着夜空中不断绽放的光亮。他们的神情比起震撼与兴奋,更多的是一种淡淡的欣喜,仿佛在享受眼下这平静而惬意的一刻。
他又扭头看看自己兄长。赤坂冶甚至都没坐到长廊外沿,反而靠坐在偏里一点的地方,懒洋洋倚着墙支着腿。看表情,他心情也相当不坏。
于是想了想,赤坂幸一起身,拉开门进了内室。
他很快端出一壶热茶与数只茶碗,还有可充当饭后点心的和果子。
他重新回到廊下,跪坐下来,将托盘平放在地板上。他取出茶碗、挽袖倒茶时的自带一股风韵,暖人的茶香小范围蔓延开。
“慢慢欣赏吧。”赤坂幸一抬头,看着好奇探头过来的几个小家伙,弯弯眼睛笑道,“这还得再放十分钟呢。”
饭后休息一段时间、再饮一杯茶无疑是好选择。可织田作之助盯着点心露出苦恼的神情,纠结片刻后,婉拒了友人弟弟拿来的和果子。“真要吃不下了。”他遗憾地说,“等下还有草莓奶油蛋糕。”
——自从圣诞节传进日本,就不知何时有了过节要吃草莓奶油蛋糕的习俗。除了要吃炸鸡,要情侣度过节日外,就是因红白配色而被认定为象征‘平安’的草莓蛋糕。甚至上面摆放的鲜红草莓也能理解为象征圣诞公公。
如果非要吃的话,既然是平安夜,织田作之助觉得,还是给草莓蛋糕留点肚子的好。
赤坂冶不知何时摸到他身后。织田作之助对甜食没有特别偏好,不如说他只对咖喱有特别偏好。不过……
“不吃给我。”他幽幽接了一句。
极其流畅地,织田作之助转手将碟子递给他:“给你。”
一点不跟他客气,赤坂冶捻起和果子,耗时三秒钟表演了个点心消失术,然后就伸手去摸茶杯。
他有条不紊咀嚼着,只是刚喝了一口茶,就忽地发现太宰治居然没过来。
他偏头扫了眼,才发觉黑发干部还坐在原本位置、依旧仰着头凝望天空。他看起来只是懒得挪动、闲适悠然地在这边坐着,只是赤坂冶打量他两眼,却微妙觉出些不对。
他又瞥眼其他人,发觉没人注意那边,便在吞掉口中食物后,放下茶杯、主动靠近过去。
而刚走出两步,赤坂冶就忽地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黑发干部漠然地、一错不错注视着远处天空,那双鸢色眸子死气沉沉、居然映不出半点光亮。那种仿若深陷泥潭、却根本懒得挣扎的疲惫感压在神经上,叫赤坂冶跟着神经一紧。
只是未等他触及到对方,就啪的一下被打开了手。对方甚至懒得转头。
“少碰我。”太宰治轻声说。
“……”
赤坂冶默默放下手。
遭了冷遇,他也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就蹲在太宰治旁边,基本与他同一高度,小声用同样音量回复。
他轻声说:“你眼神有点糟糕。”
他们与其他人只间隔一两米的距离,但凡不是这种耳语的音量、再稍大声一点就会吸引其他人注意力。
不过幸好,他们之中没人想叫第三人参与这场对话。
“跟你没关系吧?”太宰治嘴唇微动、发出微不可查的声音,“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么?你今天奇怪得有点过分了。”
这氛围不大适合装傻。
赤坂冶反问:“所以这是不被允许的?”
太宰治只冷淡地说:“下次再讲这种玩笑就不用联系我了。”
短暂的几秒沉默间,他微微收敛语气。
夜空中不断炸开的明亮颜色拖曳着长尾描绘出转瞬即逝的图案,在几秒内迅速凋零,最后连微弱的火光也逐渐熄灭,归于无。再次升空的烟花覆盖了它的存在。
“我没兴趣跟你玩这种。”他温和地说,“节约一下彼此的时间,好吗?”
他们认识和相处的方法不太常规,至少和周边人对他们的理解有一定出入。这段关系始于互相解决需求,而此后能逐渐、试探着往生活里迈上一步,全都有赖于双方的分寸感。
太宰治喜欢不多问、不多事的家伙,而赤坂冶恰好完美符合这两点。识趣且懂事的家伙,又足够合拍、足够玩得开、甚至足够喜欢他——这样一个人,太宰治倒是不排斥和他有一段。所谓恋爱不就是这么回事吗?谈了可以分,结了可以离,离不了还能丧偶。只要别把这种社会关系变成那种黏黏糊糊、非某个人不可、矫情腻歪到浑身难受的关系,太宰治对此无甚所谓。
——想想出门的时候,冷不丁说自己有个男朋友一事,稍微还有点有趣呢。
赤坂冶拒绝了恋爱的邀请,太宰治觉得无关紧要。他只是想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省得由这家伙某日醒来、突发奇想说要给这段关系画上休止符,倒也不是真有兴趣要追他还是怎样。
……不过他也确实没想到,居然是这家伙某天突发奇想,要骤然越过这条线。
虽然戏称说爱他爱到死去活来,但太宰治也不至于真觉得到了何种死去活来的地步——赤坂冶态度一直很明确,不是么?他有自己的规划、有自己的目的、有自己要躲的仇人,且完全没有与他分享这些的念头。他认为那是他自己的事,并且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规划。
哪怕那个人是他弟弟。
这也是种分寸感,太宰治觉得无所谓。对方不过问他的事,他也懒得过问对方的事。
所以,顺着这个思路讲——他今天这是在搞什么?
太宰治又不是木头,不如说他离木头实在有段距离。这人看过来的眼神、相处间细微的肢体动作、动作间不经意被进一步削弱的距离感……再倒回去想,他今天在外面时态度也有点微妙。往日可没见他这样跟人相处,还是说,莫非这家伙在外人面前一直是这幅德行、以前没见只是以前没出过门?
能不能收敛下你那无处安放的占有欲?
太宰治简直想说。
他都没叫这家伙带着项圈出门,这家伙居然想给他打标签?他怎么不去做春秋大梦??
赤坂冶主动要扒开自己、跟他分享年少趣事,他倒是不介意听一耳朵,这整个傍晚的活动也没叫他感到不愉快,可赤坂冶这冷不丁转换的态度本身就很有问题。他平日可没这般好脾气,自己憋屈个十分钟就乐意重新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是在做什么?先把人圈进自己的地盘、再内部解决矛盾吗?
这态度叫人有点讨厌。
若不是织田作在这,太宰治早已经翻脸了——噢,是呢,说不定就是因为织田作在这,他才敢胆子这么大。
赤坂冶:“……”
接收到他暗含冷意的眼神,赤坂冶眼睑轻颤、默不作声拉开点距离,将身体往后靠了靠。
唔,好像有点太着急了。
他毫无波澜地平静移走视线,看向天空绽放的烟花。
他心知从他决定行动起来的那刻,原本模糊不清的局势就出现了明确的攻守方。而且……他是不是又做错事了?这样做是对的吗?会不会太满足一己私欲了……?
赤坂冶盯着转瞬即逝的烟花出神,十几秒后,他才慢吞吞、低声回了句:“行,我知道了。”
足够轻的声音只落进太宰治耳朵里。他幽深、宛若无底深潭的眼眸中神色丝毫不变。
良久,他轻轻眨了下眼。
知道就好。
**
简短的几句对话在一两分钟内就结束,除了时刻关注兄长的赤坂幸一多看了他们两眼外,没带来任何影响。
赤坂冶干脆起身离开、回去消灭属于他的那份和果子,而没过多久,织田作之助就转头查看友人情况。太宰治换了副面孔,笑眯眯地晃荡了过来。
他抽空瞥一眼赤坂冶,注意到那脸上带疤的男人直接将脑袋别了过去、没再看他一眼,偏着头和他弟弟讲话。
……这家伙今天的反应,怎么总感觉有点幼稚?太宰治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待到烟花告一段落,有怕冷的家伙已经冻得耳廓发红了。赤坂幸一把手搓到发热后、兴致勃勃伸手去捂兄长的耳朵,于是旁边也有人有样学样、试图去捂自己兄弟的耳朵。当然,更适用于一般家庭的相处方式是——将冰凉凉的手往对方脖子上贴。
织田作之助就这样淡淡地看着他们,而旁边又是一同鸡飞狗跳。
有孩子的地方永远不缺热闹,而很难说此时这栋屋子里究竟有多少小朋友。
等拆礼物时,赤坂冶才意识到之前自己简直鬼迷心窍才没阻止这一切发生——奇怪,织田为什么也不阻止?被反复加码过后,整蛊玩具、加料零食、书本玩具游戏机、甚至是价值微妙的玻璃弹珠都能从礼盒里拆出来。
赤坂冶撕开包装纸、才打开里面盒子看了一眼,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它重新扣上并直接人道毁灭——如果不是他的错觉,他似乎在里面看到了一只蟑螂。
时刻观察着究竟是谁中了大奖、并偷偷按动遥控器叫蟑螂左右乱爬的幸介爆发出一阵惊人的笑声。
“是蟑螂玩具啦——!!”
他如此笑着说,却没能阻止赤坂冶挽袖子起身的动作。他将手里的礼盒直接暴力摁扁之后,黑着脸将人揪过来教训了一顿。等调皮小孩挨了十个脑瓜崩、额头红一片、泪眼汪汪重新坐下时,赤坂幸一已经看够了热闹、招呼着咲乐和他一起切蛋糕了。
深受蟑螂侵害的赤坂冶也重新坐回到地毯上,伸手去拆第三个礼物盒。这些礼物盒有大有小,有些小到完全能被称之为过度包装了——可它们主打的就是一个拆盒时的惊喜。每个人都准备了数个礼物,好事者还可以再多塞几个,这使得每个人都有充足的机会开出倒霉东西。
先前的石头剪刀布竞赛中,三个成年人悄悄较量了一番,而赤坂冶不意外地输了个精光,在与太宰治的竞赛中取得了二胜八负的好成绩。方才那只蟑螂玩具就是这样几经转手、落到他手里的——不过无妨,他自会实施暴力。
顺带一提,织田作之助靠异能作弊,不意外地赢了共计二十把。
听闻织田发出声小小的惊叹后,赤坂冶探头过去看了一眼,发觉他竟是拆出了一只精美的水晶球八音盒。
“这是谁塞进来的?”赤坂冶低声问。
“优?”织田作之助悄声回,“我猜他想送给咲乐。”
他将东西拿起来晃了晃、拧动发条,看着里面的城堡、驯鹿、雪橇慢慢旋转起来,仿若雪花般的絮状物随着清脆干净的音乐在水晶球内飘扬,只得莞尔一笑。
……他真的是随便挑的,怎么就这么巧、来到他手里了呢?
赤坂冶唏嘘一声,把注意力收回来。
说实话,他也有点不好的预感:连输十八把猜拳使得他在本场游戏内阶级地位一下落到最底,以至于贴心的好孩子们都有点可怜他了,兜兜转转居然是叫其中一件比较大个的礼物到了他手里。他很担心那是他塞进去的游戏机。
天晓得他真的不打游戏,而他弟已经有一套了。他拆出来的礼物,叫织田拿回去是不是有点尴尬?
真是服气了,这都什么运气。在场九个人,除了他和他弟以外的任何一人拿到这个都不算亏——他记得太宰治也没买这个来着?
赤坂冶思路跑偏了一秒,一时出神,只颇为心不在焉地、机械动作地用美工刀划开包装,全然没注意旁边。于是当某块切角奶油蛋糕隔空飞过来时,是织田作之助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
啪叽一声。
松软的蛋糕落在地上,瞬间塌陷变形,其上覆盖着的奶油飞溅开来、在地上铺开一片不规则形状。
赤坂冶:“……?!”
他不由呆了一下,意识到方才那蛋糕完全是擦着他头顶过去、险些就要扣到他脑袋顶上了。
稍微想象下那副情景,赤坂冶就一整个惊魂未定。
他飞快撑地坐了起来,扭头一看,就见太宰治正捻着一颗草莓,慢条斯理放进嘴里、咬掉草莓梗,一脸惋惜地看着他。
我草。
赤坂冶立马急了。
卧槽——
赤坂幸一也要急了。
是他丢过去的第一团奶油,结果不想这家伙躲得贼快、一个闪身就灵巧避开,叫那奶油天女散花样波及到了完全没反应过来的克己。而太宰治一动,战况立马升级——他甚至目标明确,在摘掉蛋糕顶部的草莓后,一不小心就失了手、叫蛋糕朝某个方向飞了出去。
这下立马连锁反应了,赤坂冶尚在挣扎要不要参与,优先指着克己笑了起来。幸介这时候哪还记得方才挨了教训,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冲过来叫咲乐帮她切蛋糕。真嗣预感不妙,趁乱偷了一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躲到桌子底下、叉两口放进嘴里再说——
又是一块蛋糕被抛到空中,赤坂冶一个翻身躲到织田作之助背后。后者镇定自若地从手边抓了个什么、往空中一丢,将暗器当空拦截。
这次是两声,颤巍巍的奶油糊在纸巾盒上、连带着撞碎了的蛋糕胚一起掉到地上。
赤坂冶从织田作之助身后探个脑袋出来,幽幽叹了口气。
“……这对吗?”他语气平静中透着一丝郁闷,“我还一口都没吃到。”
你居然还吃得下?这时候正常人该这么问了。
但织田作之助纠结半晌,诚挚建议道:“要不你现在去切一块放到旁边?”
“嗯……来不及了吧?”
赤坂冶观察了下局势。太宰治准备礼物时加料最多、波及范围最广、甚至连贺卡都整得像个鬼片海报,此刻天道好轮回,他正在被其他人一致围攻。
不过到底是正经接受过体术训练、体能技巧都过关的Mafia干部,他对付几个小孩子还是可以的,除了赤坂幸一能凭借异能提前堵截他、给他增加点难度外,太宰治此刻堪称游刃有余。
外敌强攻不下,他们的联盟立刻内部瓦解。哪怕是在旁边偷笑的咲乐也难逃一劫,很快脸上被抹了奶油。于是她也开始奋起反抗,一下糊了幸介一脸。
场面已经彻底发展成乱战了,尖叫声、大笑声、追逐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眼瞅着奶油飞溅,赤坂冶又往后躲了躲,反倒是织田作之助略显无奈地原地不动、任由奶油溅到了他衣服上。
然后他立马看到赤坂冶露出天塌了一般的表情。
“……事已至此。”织田作之助宽慰道,“你忍忍吧。”
赤坂冶:“…………”
吗的。
一番混乱过后,终究还是动了手的赤坂冶联合织田作之助一起镇压了所有人、将所有小孩提上楼丢进了浴室。赤坂幸一跑回去洗今天第二遍澡,织田作之助也暂时上了楼。一楼客厅里,赤坂冶一脸沉痛地在那站着,而后就忽然感到衣摆被人拉了起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太宰治在他衣服上抹了抹手,然后撩起他衣摆擦了擦脸。
赤坂冶:“…………”
就连他弟这种时候都不会跑来戳楞他,谁懂。
然而在他雷点上蹦迪的黑发干部浑不在意,满不在乎地问他:“愣着干嘛呢?”
赤坂冶沉默片刻:“……在思考这些要怎么处理。”
这种聚会小游戏永远是玩的时候一时爽、事后清理火葬场。更毋论这到处乱飞的食物残渣,搞得到处都是、糊到了皮质沙发上的奶油,还有彻底没法要了的地毯。该说幸好他们不是铺的全屋地毯吗?
“噫——”太宰治拖长音调发出声嫌他扫兴的声音。他用手背蹭了蹭脸,发觉自己眉毛上还沾着点奶油后,立马不满地把脸皱成一团。
这可是赤坂冶摁着他拍到他脸上的,叫某没脑子的无脊椎动物来猜、都知道这是在蓄意报复。要不是赤坂冶动手,他才不会被搞得满头满脸奶油呢,毕竟织田作又不会故意作弄他。
他低头看了看手心手背,发觉还有没擦干净的奶油后,索性伸手、踮脚,用力去揉赤坂冶的脸。
“思虑太多会老得很快哦?”他带着些怨气说道。
赤坂冶:“……”
赤坂冶微微挑眉,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这还是太宰治第一次吐槽他年龄。他明明和织田同岁?
不过方才还百般不情愿的男人这会儿就老实站着、默不做声任由太宰治把奶油往他脸上抹。他只微微垂着眸、棕色眼睛平静地看着太宰治,眼里没什么明显情绪。
等太宰治满意收手,他才终于忍不住蹙了蹙眉,抬手抹了下面颊。脸上被沾上东西的触感很清晰,赤坂冶循着位置用大拇指一刮,就看到指腹蹭上一点白色的痕迹。
他定睛看了两秒,而后便垂下视线、抬手递到嘴边,探舌卷走了那点奶油。
是甜的。
于是赤坂冶勉强舒展眉心,觉得好像也不是不能再忍受一下被蹭到他脸侧的东西。
他收手,顶着太宰治意味不明的注视,泰然自若地说:“你说得对。那明天再说吧。”
太宰治只看着他不说话,于是赤坂冶就自己接下去。他礼貌性询问:“时间不早了,今天要住下来吗?”
他觉得太宰治知道织田和孩子们今晚会留宿一事,所以便没有反复再提,免得给人一种暗示或迫切的意味。
太宰治眼也不眨一下,很自然地接口:“还有空房间吗?”
赤坂冶同样表情淡然。他略略思考了一下,然后就表示:“唔,需要稍微收拾一下。很快就能好。”
太宰治是在宅邸里走过、见过房间维护跟清扫情况的。以此作为根据,再加上赤坂冶的习惯,他说的很快那大概真的是很快,最多十到二十分钟,那便会是个完全挑不出错处的客房。
不过太宰治反而说:“嘛,算了。跟你一起?”
赤坂冶:“……”
他眼神落下来:“……你确定?”
“这不无所谓吗?”
太宰治脸上也确实写着‘这有什么的’。
赤坂冶又是沉默几秒。
好吧,榻榻米房间本来就铺上褥子就能休息了,不拘于是否同床这一概念。如果不介意共享空间的话,这事确实很无所谓。
于是他说:“好。”
看太宰治皱着眉也开始擦拭面颊的动作,他顿了顿,又说:“其实头发上还有。”
太宰治表情一黑。
可赤坂冶已经露出了无辜的眼神,他便没好气地暗骂一句,而后放下手:“算了,不管了。反正等下要洗。”
“嗯。”赤坂冶简短应声。
“你先上去吧。”他说,“我稍微处理一下就来。”
**
这个平安夜显得有些过分漫长了。
第二天一觉醒来后,前一天玩疯了的孩子们回到案发现场一看,立马就傻了眼。他们异常歉疚地表示要一起打扫,而赤坂冶一时间都不知是否应该同意——这房间清扫确实是个大工程,以及部分家具有护理需求。他原本准备打电话拜托专业人士的。
可眼瞅着他们一副羞愧到‘如果不做点什么就真不知如何是好’了的模样,赤坂冶几次张口,又不经意跟他们的监护人交换了个视线,才表示:“拜托了。”
……虽然忽然就兴致高昂地开打了,但归根究底,其实是他弟先动的手,然后第二个动手的是太宰治。而且所有人都动了手,属实是见者有份,谁也别想跑。
和从犯们发自内心的愧疚不同,两位主犯都没怎么表现出惭愧模样。前者完全是在自己家里、想做什么做什么,主人翁意识很强烈,而后者……后者不仅不感到愧疚,甚至想跑路、根本不打算参与劳作。
只可惜该计划终究是未遂,还没实施就被扼杀于摇篮中,只能臭着张脸、挽起袖子去拿清扫工具,一看就知道在心里骂骂咧咧。
一刻钟后,在场忽然有人反应过来、意识到了什么。
“等等!”赤坂幸一将拖把往地上一杵、另一手叉腰,瞪圆了眼睛盯着他们,“你们三个是不是翘班了?!”
他是大学生,此刻正值寒假期间,但区区圣诞节,Mafia可不会放假。他们老板兴许连年假都不想给,新年都别想多放半天。昨天平安夜,这几个人看起来很闲就已经是件奇怪事了,怎么一觉醒来,这群家伙还这么有空?
赤坂冶:“……”
太宰治:“……”
织田作之助:“……”
赤坂冶表情顿了顿,不好说自己比起上班、更想在家里摸鱼。
太宰治表情有些微妙,因为他没料到自己居然会被赤坂幸一催上班——不过逃避体力劳作他举双手赞成,比起在这里清扫,他巴不得回港口mafia本部摸鱼。
而织田作之助神情就完全是苦恼了:他确实还记着要上班这回事,可是……他给友人家里弄得一团糟,就这样甩手走人也不妥呀。
赤坂幸一暗道自己日子过傻了,连这点事都会忘记。
他直接上手去抢自己兄长手里的东西,把人调了个个往外头推,颇有气势地表示:“就交给我们吧!你们出门上班去吧!”
这一提议收获了孩子们的一致认同。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依靠人数将票型拉成了另一个形势。
可赤坂冶实在有点不放心。越是被六双眼睛盯着,他就越是不放心。他磕磕绊绊表示,“幸一,不行就……”就打电话叫人来处理好了。
“行了行了,哥,不用你操心啦。”赤坂幸一嘟囔一句,“我们能处理好的,对吧?”
织田作之助看神情是信赖的,而太宰治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闲闲地表示:“说得对呀~冶君,要多信任幸一君一点呀~大家都会帮忙的,对不对?”
“滚!”赤坂幸一一秒翻脸。
他听见太宰治对他哥的那个称呼就浑身难受,可那是他哥跟这家伙两个人的事,他不好多说、也不愿意叫他哥难办。于是他只能怒骂,“拜托,能不能不要叫我的名字?”
太宰治眼神一扫,就知道这小子满脸嫌恶是在介意什么。他眯起眼睛笑了笑,张口就来:“冶君,说真的,还是走吧?再叫人家给你帮衬工作的话,回头就又要欠人情了呢。”
赤坂冶:“……”
这也确实是个问题。
太宰治笑容愈发不怀好意,甜甜地喊:“呐,冶君?”
接连两声出来,赤坂幸一差点把牙咬碎。他姑且还在推推搡搡试图把他哥往外撵,于是在赤坂冶注意不到的背后,赤坂幸一表情已经扭曲到一定程度了。而太宰治正面对着他,再度微微一笑。
他笑容和煦、如春风拂面,完美得跟假的没什么区别。
赤坂幸一表情瞬间回归空白,黑黢黢的眸子死死盯着他。
他眼里马上要冒出杀意了。
——只能说这两人找的角度都很刁钻。单看太宰治的笑容,不熟悉他的人完全觉不出异样,而赤坂幸一此刻的站位,就只能叫太宰治与织田作之助两人看清他的表情。
在两边都不隐瞒他的情况下,织田作之助再觉不出异样、就该把这双眼睛捐掉了。
他再次左看看、右看看,神情变得若有所思。他眼神往依旧沉思中的旧友身上一扫,而后轻飘飘收回来,平静的蓝眸中情绪只稍纵即逝。
算了,他心想。
反正打不起来的。
第73章 072
圣诞节就这样丝滑而平稳地度过了。
隔段时间, 太宰治在lupin在碰见织田作之助时,才听闻他们说好了赤坂幸一帮忙辅导功课一事。
“什么情况?”太宰治表情微妙地问。
港口mafia势力日益扩张,年末这种紧张时刻也每年都比去年更琐碎耗时一些, 就算是组织年会也需要他在场、预防着点某个酒品很差的小矮子喝醉了发酒疯。不幸被砸了一次宴会厅后, 哪怕是不怎么在这些事上约束部下的森鸥外也会一脸苦哈哈地拜托太宰君不要早退。
好不容易从这些杂务中脱身, 谁曾想先听到的居然是讨厌家伙的消息——他并不需要了解更多那家伙的消息好么?真是晦气!
不过织田作之助倒没有说了坏新闻的自觉。
他只晃了晃酒杯, 说:“我也不清楚, 他们自己聊的。我是圣诞节那天下班过去后、才听真嗣说给我听的。似乎是他们跟幸一讲了授课老师的事。”
“嗳?”
太宰治眨了眨圆润的鸢色眼睛。如果这不是织田作家的小孩, 他多半要锐评一句多管闲事。
他思绪一转, 假模假样地挑高声调、做出愤怒的模样:“什么!你们圣诞节晚上不会也在那里过的吧?!”
“嗯。因为那天下班时间有点晚,就干脆留宿了。”
织田作之助像是完全没意会话中含义,一边说着, 一边转头过来。他打量了下自己的友人, 视线在他脖颈上缠绕的、高度难得超过喉结的绷带多停留了几秒, 还是问道, “你最近有跟赤坂见面吗?”
“没有哦。”太宰治歪了歪脑袋, 像是不解他何出此言,神态眼神都毫无破绽。
“这样啊。”但织田作之助说, “虽然可能轮不到我来说,但……吵架了的话, 最好还是多沟通一下。”
“……都说了没有了啦——!”
太宰治顿了顿,气呼呼地拖长声调, “织田作学坏了!是谁把织田作带坏的?!”
尽管这是织田作, 但他还是感到有些羞耻——不,不如说正因为是织田作所以才会感觉社死吧!
可恶,为什么吵个架也会被人注意到!而且他们那根本就算不上是吵架吧……!
他并不觉得按织田作的性格会对他跟赤坂冶的事多嘴,尤其织田作跟赤坂冶本就是那样互相完全不干涉的相处模式……
所以那个过度关心他哥的倒霉孩子最近过得很悠闲啊?看起来他跟自己继弟相处得很不赖嘛, 居然都能有多余的心情多余的精力关注这边了?废物!亏得还是英才教育养出来的大少爷呢,怎么连一个笨蛋兄控都牵制不了!连占用他的时间都做不到么!
在织田作之助移走注意力的间隙,太宰治不动声色换了个姿势,单手撑脸、用垂下来的手指贴了贴颈侧。那里其实只有赤坂冶被他惹急了后、报复性留下的两个吻痕而已,除了颜色明显点外,并无其他不妥之处。放到港口mafia本部内的话,那些人大概只以为他又在哪里上吊、把自己脖子勒青了吧,完全不会多想……也就织田作会注意到了。
他表面不露声色,实际心里暗自郁闷:
……是不是不缠绷带更好?仔细想想,其实也无所谓吧??
太宰治默默放下手,赌气样地猛喝一大口。
“啊啊~好无聊啊。每天一点顺遂的事情都没有。”他坐直了身体,就这样端着酒杯、仰着脑袋、挺直背脊耷拉着肩抱怨道,“今天我经历的那场枪战也是,明明开着卡车架着机枪、都闹到街头火拼的程度了,结果我只稍微设了个陷阱、略施惩罚,那群家伙就很没用地哭着跑走了……无聊死了。”
他端着杯子转了一圈:“……托他们的福,今天我也没死掉诶。”
织田作之助没有回话,于是太宰治又转了一圈:“……真是的!就没有什么简单又安心的自杀方法吗?”
“不会有的吧。”织田作之助应和一句。
“怎么这样——”
说着说着,太宰治灵机一动、将杯子往高一举。他脆生生地讲,“要不这样吧,老板,请给我一杯洗洁精——”
“没有。”
老板从容地擦着酒杯、连面颊肌肉都没多抽动一下,以敬语回答道。
“没有啊……那就调一杯洗洁精作基酒的鸡尾酒吧!”
“没有。”老板从容地二连回答。
“也没有啊……”
“那就没办法了呢。”
“怎么会这样诶。”太宰治叹息道,“那只能我回去自己调一调了……说起来,织田作织田作,我的调酒技术有很大进步哦——”
“我怎么不知道太宰君还会调酒?”另一人的声音从小酒馆外的阶梯上传来,“你调的肯定不是什么能喝的东西吧。又有谁成为试毒的牺牲品了?”
太宰治精神一振,往后仰身:“安吾~”
如太宰治所说那样、无需再长期出差的坂口安吾走进酒吧。他视线逐一扫过两位友人:“时至今日还没把自己毒死的太宰君真是辛苦了,织田作先生也是,千万不要好奇尝试太宰君调的酒,那可是会出人命的——我今天开了车,给我一杯番茄汁就好,谢谢。”
太宰治跟着转动脑袋,看坂口安吾在自己身侧落座后、打开提包。其上放了一把裹在塑料套内的、湿透了的雨伞。他听着耳边织田作之助的问候声、和坂口安吾给予的回答,目光忽地一动。
**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太宰治今日换了个看海的地方。他对面不再是一望无际的海面,而是工厂和载货的巨大游轮。换了朝向后,景色也跟着随之一变,每艘出航的游轮,太宰治基本都对其上的货物类型心里有数。
微微的震感从衣物内侧传来。他低头从怀里摸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
虽然不是预期中的号码,但……
“……真稀奇啊。”
太宰治按键接通,“织田作居然会给我打电话。”
“太宰。”对面却是开门见山。
他声音听着有些微喘,句尾收得比平时更急,大概在运动中,却不至于超出能力范围……
“我遇到了狙击,在安吾的房间。”
好吧……是正事。
完全意料范围内的发言。
太宰治目光微沉,在内心无声叹了口气。
织田作之助讲起正事来同样简洁直接,他干脆利落地报出了狙击点和目前所在位置、还有他自己的动向,于是太宰治紧接着就站起身。
来自织田作的拜托啊……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太宰治目光落到泛着微波的海面上,微微叹道:“不需要。”
不需要啊,银之手谕那种东西。
他不知为何已经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些令他不愉快的事。真是烦死了,这两天到底是怎么了……他年前对讨厌家伙的嘲讽落回到自己头上了?
今日的晚霞几乎染红了一整片天,橘红的光线在还没黯淡下来前,几乎显得有些扎眼。太宰治甚至有些没力气抬眼看天,但无妨,哪怕是不平静的水面也能隐约映出天空的颜色。
闪烁的、破碎的光刺进太宰治眼底,叫他微微垂下眼睑。
悄无声息间,有什么似乎已经变了。
但尽管已看到事情未来的发展、尽管总要面对令人高兴不起来的现实,太宰治依旧毫无停顿地转过身。
黑发干部再抬眼时,那只裸露在外的鸢色眼眸里已蕴藏着冷意,与此同时,他语气却略微放柔下来:“在我赶到之前,可不要太勉强自己。”
——可惜这话说了基本等于没说。
太宰治领着人赶到时,几乎正好看到他红发的友人被人一前一后用枪指着、步步逼近。即使时间还算及时,但这种看着友人被袭击、生命受到切实威胁的感觉依旧相当不好。待两具被打成马蜂窝的尸体倒下后,太宰治向他走去,平静的外壳下几乎是不豫的。
……明明有这样的异能力,却奉行任何情况下都绝不杀人的准则,以至于会叫自己落到这样窘迫的境况中——就要做到这个地步吗?不过,嘛,这才是织田作嘛。
没关系,织田作不杀人的话,他可以来解决。
嗯,等待被营救的……织田作公主?
太宰治从这种想象中获得了一丝快乐,两步路间就调理好了自己。他眼中泛起微微笑意,相当绅士模样地伸出手、为公主殿下提供借力起身的支点。
只是他略略抱怨两句后,却又听到织田作之助不以为意的回答:“……这种唠叨话我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这种不爱惜自己的言论。
太宰治心里又是一颗石子落进水面。
波纹从中心向外泛起。
他废了些精力主观压抑住滋生的念头,才控制着自己思路往旁的方向转去。
啊啊,是谁唠叨的呢?赤坂冶?
应该不会吧,太宰治百无聊赖地想。
那个人根本就不会对织田作的选择多嘴任何一句吧?就跟织田作也不会多说赤坂冶半句一样。这两个特立独行的家伙……
“说到这个。”太宰治微微仰起头,在织田作之助越过他、走向地上尸体的时刻,淡淡撇下一个问题,“你知道赤坂冶上哪去了吗?”
织田作之助:“……”
他略感意外地回身:……喊的是全名?
“……赤坂?”他以防万一又问了一遍。
“是哦。”太宰治并不转身,只背对着他,“那家伙从昨天早上开始就没回复过我了。虽然不接电话是常有的事,但连个消息都不回复……那家伙不会也被卷进什么麻烦里了吧?”
织田作之助张了张口,却没能第一时间发出声音。
他也想起赤坂冶一直时刻警惕着准备应对的敌人……可赤坂又不是他,必要时刻,赤坂比他求生欲望要强烈得多,不择手段也会想办法活下来。而且……等等。
织田作之助想起年前的某次对话:“啊,他……他现在应该不在横滨吧。”
“我知道。”太宰治淡淡地说,“他要是在家却不理我的话,他就完蛋了。”
……是么。他现在看起来也是会完蛋的样子。
织田作之助只迟疑了一秒,就说:“我也不确定他在哪,但他应该是……是去帮朋友的忙了。”
帮朋友的忙?
他哪整来这么多朋友?
“这样呀——真好。”太宰治略略感慨了一句,叹道,“他可一句都没跟我说。”
哪怕是再迟钝的人听见这话都该感觉出不对了,更毋论织田作之助没有看上去那么木讷——起码不像对他呼来喝去的同僚眼中那样木讷。
织田作之助心情有些微妙。
他迟疑道:“……他出发前找我借了点东西,我才知道的。不是特地跟我说的。”
这两个人究竟怎么回事,真是吵架了?上星期吵的架到今天还没好?而且关于这件事,他其实觉得太宰只要问,赤坂就一定会说。
所以他们两个这是……?
两天确实有点长了,但应该不至于出意外吧?
织田作之助踌躇半秒钟,补上一句,“他应该快回来了。具体你可以到时候问他。”
太宰治:“……”
好好好,好极了,不仅提前知道情况,甚至可能知道频率跟习惯。连通常会耗费多长时间都知道?
明明完全不对朋友遮掩、甚至会给中也带礼物回来,却绞尽脑汁瞒着他?
铁一般的事实再次被丢在眼前,但鉴于这早已在意料内,太宰治完全是心如止水。他转过身,语气已经松下来,略感嫌弃地表示:“算了,别浪费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了——来看看袭击织田作的这些家伙吧。”
第74章 073
横滨的风向渐渐变了。
城市的街头, 深巷里的冲突,黑夜里的行动……外来的客人开始在横滨闹出动作,盯着他们的除了作壁上观的官老爷们, 还有虎视眈眈盯着这块肉的Mafia。
可对被搅入其中的人来说, 感触又截然不同。
芥川又在犯蠢了, 好不容易设下陷阱抓捕的俘虏, 连问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全部灭口——不知道的听完后、恐怕都以为芥川龙之介是敌军派来的卧底。
再然后……安吾是叛徒的事已经确认了。织田作因此中了陷阱, 在异能力情况完全暴露的情况下, 被延迟发作的毒直接放倒。
以旁观者的视角, 太宰治的理智在冷静看着这一切发生。是的,这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在他的意料之内。
可理智之外, 名叫太宰治的这个人却不住地感到疲惫。
如果一颗糖果吃到嘴里之前, 你就知道那里面裹着的是石头、甚至毒药, 会不会比吃下去后才知道这一点要好很多?被沉甸甸的石头哽住喉咙、被棱角伤到食管、再落入腹中带来难以忽略的重量……如果是毒的话, 直接死去会不会更好受些?
又或者, 如果能选的话,你是会选择吃之前得知、还是吃之后得知呢?只要是还活着的生物, 就注定只能在这两者之中选择吧?不论如何想要躲开、如何想要逃避,人终究有避不开的存在……到底什么时候才是终局。果然只有名为‘死’的存在才是唯一的解脱之法吧?
名叫mimic的欧洲组织, 其原本身份是战争骤然结束后、被丢弃在战场上得不到安身之所的前士兵。他们由一名异能力强大的首领率领,在从光荣而保卫国家正义的士兵一夜之间沦为战争犯罪者、被诸国通缉的那天起, 就在欧洲各国徘徊, 在夹缝间生存。
原本专业训练出来、在战场上久经磨练的技艺不是一般帮派分子摸两年枪就能抗衡的,素养与实力方面都不是同一级别。尽管用老式手枪作为身份象征,但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丰富的武器和改装过的车子提供移动力, 叫他们以外来团体的身份也能跟横滨地下的组织掰掰手腕。
虽然今早港口mafia召开最高干部会议、决定出动全部战力迎击敌人,但恐怕普通武装分子成员对抗前士兵的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到最后,还是得依靠异能力者来应对他们。
但要说异能力者,对方首领据说也拥有相当强大的异能力,而且迄今为止,他们连敌人异能力的情报都尚未掌握。异能力的效果千奇百怪,在摸不清敌情的情况下出动,本就已是落入下风。黑蜥蜴目前最利的矛已经出动,虽然芥川的实力这一年间也又有进步,但……
唉,中也还在中东吃沙子吗?
怪不得森先生会先一步把织田作扯进来。
果然任何组织的首领都是这样唯利是图啊……不能带来利益的部下卖掉也就卖掉了,完全无本万利的生意。他不也是用同样的手段把那家伙从东京弄回横滨来的吗?
【天衣无缝】的所有者……
如果织田作不出动的话,芥川这次估计死定了吧?对面可不是提前说好、会对敌人留手的家伙,而是杀伐果断、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兵。
太宰治坐在病床边,看着窗外逐渐暗下来、染上橘红色的天空。他知道,就在他这样坐着观赏落日的时刻,街上有人被子弹命中、有人被异能撕碎,血会流淌出来,生命会流逝。可他毫无感触。
直到他听见手机发出了一声特别的提示音。
……那是他昨天单独设置的。
太宰治摸出手机,点开短讯看了一眼,下一秒就毫不留情地将号码选中拉黑。
他删光聊天记录、取消提示音设置,甚至还盲背了好几个号码出来、挨个加进黑名单。他还将社交软件的联系方式也删除拉黑,完后才面无表情扣上手机、将其放回口袋。
烦死了,这时候还来添乱。
……那家伙怎么不干脆死在外面得了。
太宰治在心里骂了两句。
可等他暗骂一通赤坂冶,再放下手臂、抬起眼睛,回到原本的姿势时,居然忽然感到病房内空气变得有些不同。太宰治为自己这认知怔了半秒钟。
因为这变化真是微妙极了,而且说不清道不明。
帮派之间发生的冲突并不会突兀停止,该死去的人依旧会死去。没有任何人的计划被成功中断,没有任何人的死亡变得更有价值。
但……
太宰治仔细品味几秒,而后选择不去找寻答案。
多纠结这个毫无意义。他只知道他现在有点急了——织田作怎么还不醒?医生不是说他差不多该醒了吗?
**
而另一边,赤坂冶对横滨地下发生的变化并不知情。他还不知道自己跑路短短两天半,横滨就发生了许许多多的冲突,以至于帮他糊弄工作的同僚已经完全兜不住、叫他的首领发现他旷工一事。
如无意外,赤坂冶回去之后就要被狠狠找麻烦了。Mafia可不是什么以茶待客的善人,内部的审讯惩罚监控一条龙——如果他有命熬过去、或者选择硬撑过去的话,兴许能看在过去情谊的份上,得到首领分享的一支烟?
什么?他不抽烟啊。
那真是更加可喜可贺了。
——他都说了,太宰治真的给他找了很多麻烦。如果他还在东京挂靠着混日子,就完全不会有这种风险。
不过此刻,赤坂冶还没腾出空在意那些事。
他刚刚在一月份莫斯科的某栋楼顶、含着冰块吹了三小时风。在漫长的蹲守后,他终于找到机会开了两枪。子弹比枪声先到,精准的两枚子弹夺走了两颗跳动的心脏。赤坂冶默算一下开枪间隔时间,欣慰地发现自己居然超常发挥了。
不对,也有可能是进步了?
真好。
今天也有一点点小收获。
赤坂冶喜滋滋地收拾家伙转移阵地。
在过去的一天半里,他帮人一块进行了一次突击围剿、一次城内短途追杀、然后收拾妥当来这蹲守最终的会谈。虽然跟原计划有些出入,但他的工作已圆满完成,接下来善后收尾、清算收益跟损失的事都跟他无关。他卖了个人情,还拿到一笔钱,巩固了一下这边的交情,已经收获颇丰。
就是莫斯科真的有点冷。
……这个国家的冬天永远都这么冷。
赤坂冶拎着箱子下来后就受到了热烈欢迎。他操着一口流利且本土的俄语跟人交谈打趣几句——如果特别注意的话,就会发现他连颤音跟腔调都极其自然,完全是母语者的水平,跟讲日语时根本是切换了截然不同的发音模式。
如果叫中原中也听见他讲俄语,那他曾表示‘根本没在俄罗斯生活过’的谎言简直不攻自破——这可不是没有语言环境就能拥有的熟练度。
赤坂冶很快卸下装备、放好东西上车休息,只等着回头去基地跟人打个招呼后就能离开。只是他在车上坐了一会,才隐隐感到有些不安心。
……他把什么给漏了?
赤坂冶飞快回忆了一番,确认自己行动时没什么疏漏,才微微皱起眉。
奇了怪了,是什么?
他没什么能忘记的了吧?
赤坂冶一边分神想着,一边摸出手机。他在发现收到了两条号码很眼熟的未读消息时才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
——啊,他忘记回复太宰治了。
……最开始是太宰治又在短信里阴阳怪气地骂他,他一生气,就决定放几个小时再回,然后……然后就不小心忘记了。紧接着很快就忙了起来,他就更……更忘记了。
赤坂冶稍稍凌乱了一会,然后开始谴责自己。
他早就养成了出门给弟弟报备的习惯,而除此之外几乎不需要紧盯着消息回复。他完全没养成分神注意消息的习惯……尤其他不想让人觉得他有外传消息的嫌疑。
但如果需要的话,他跟这边的关系也没紧张到不能自由联络的地步……这完全是他的问题,他的疏漏。
赤坂冶颇感心虚地回了个消息过去。他打字已经很快了,可等他将编好的借口敲出来、在第二条消息内发过去时,他就眼睁睁看着第一条还发送成功的消息,第二条就冒出了红色感叹号。
……草。
被拉黑了。
赤坂冶又凌乱了。
他试着拨了个电话过去,甚至换了个电话号码拨过去,然后发现根本完全打不通。
一个壮实、穿着厚袄的毛子拉开车门上车,卷进来一股冷气。他看着要比赤坂冶要年长不少,面容更硬,蓄着短胡须,嘟囔几句感慨着今天的鬼天气。
赤坂冶表面不动声色、跟人点头示意,实则心里已经开始汗如雨下。他只机械性地、像是不感兴趣一样随口给予回应,实际全部注意力都在别处。
草,这诡异的心虚感是什么——太宰治不是拒绝跟他发展其他关系、甚至不乐意稍微改变相处方式么,这等不到消息就直接拉黑的反应是在?这是在做什么啊!
赤坂冶一边心里骂骂咧咧,一边老实地切出软件,试图绕着弯子、用其他渠道发邮件过去。
只是他都快要编辑好邮件了,又突然脑中拉响警铃:不对,不对,不对。太宰治不是说不喜欢这样吗?甚至嫌人黏得近会烦?
他这样岂不是正好踩了雷点?
本来就活得很失败了,明知眼前是雷还往上踩,岂不是嫌自己失败得不够透彻?已经是谷底了还能再往下摔一摔,非得把人惹烦到直接翻脸……吗?
而且对方一言不合就拉黑,甚至不乐意多吵两句,他这边却急慌慌地绕着弯子找人解释,不显得他好像有多急切么、有多舍不得吗——好吧他就是舍不得,但输人不输阵,表现出来就输了。一步输很惨就会步步输很惨,他都已经满盘皆输了,在这种时刻总得表现得体面一点……吧?
赤坂冶眼神放空,头脑风暴了几分钟后,终于是默默删除草稿邮件。
…算了,等回到横滨后再当面去找他道歉。
他面无表情摁上手机锁屏,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偏头将手肘支在车窗边,掩住自己半张脸。
他真受不了自己了。
这是第多少次有类似的纠结了?这完全是不必要的脑力损耗跟情绪消耗吧,他干嘛闲得无聊自找苦吃?
明明只要不去在意就好了。
这是什么?太宰治,戒一下。
——戒失败了。
赤坂冶痛苦地闭了闭眼。他开枪倒是不会有多少生理反应、没有肾上腺素过多飙升的情况,尤其他方才几个小时一直在守着等待远程狙击,状态必须一直保持稳定。
但这很不幸的,导致他此刻注意力偏移起来格外得快。他甚至已经异常发散得开始回想起最早、最最最开始的时候,太宰治有一次问他‘是不是有m倾向’。
他真是服了,他现在真要怀疑自己有没有那种倾向了——还是说这全是太宰治钓鱼的伎俩?毕竟人越是得不到就越是忍不住去想?可太宰治……也没理由对他用这种伎俩啊。
他真不是完全在自我攻略吗?
这等想法一出,赤坂冶简直刹不住自己的思绪了。他差点要从第一次见面时对方失望的眼神、一路回忆到中间每一次太宰治冷戾尖刻的嘲讽、每一次对方意味深长的眼神、再到每一次对方略显不耐的拒绝、语气漠然的命令。
回忆是会被主观想法二次甚至三次加工处理的,添上滤镜之后,赤坂冶此刻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平时是不是有点惹人烦、怎么想都觉得太宰治还没把他甩了完全是在图色——绝了,该说幸好最早太宰治就是想试试他这一口、如今也依旧没改变口味吗?从某种意义上讲真是太好……
等会,他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他居然该是这个反应的吗?
赤坂冶恨不能给自己一拳、清空刚刚那一长串丢人的念头。但车上还有别人,他实在丢不起这个人,于是只能故作平静地把自己的四肢、头颅、跟面部表情都摁在原地。其他人看来这位外籍同胞只是在闭目养神、毕竟他在过去数个小时内一直保持神经高度紧张,而没人知道,赤坂冶实际上已经在脑子里开始左右互搏了。
他着实已经记不清、或者说不敢确定究竟哪个是真实状况了,也不敢确定他那些时刻对太宰治的解读究竟正不正确。他只能勉强确认自己那时当下的反应全是顺应他内心想法的。
……如果那时氛围真糟糕到这个地步,他不至于感觉不出来……吧?
赤坂冶有点迷茫了。
他一想起那第一条阴阳怪气骂他、第二条单单一个问号、第三条用最简短的几个字说‘看到后回复’,而后紧接着冒出来的红色感叹号,就不住地感到迷茫。
但如果太宰治真这么讨厌他,他过去对太宰治那种态度时,这家伙真不会翻脸吗?绝对会的吧?
所以究竟是什么情况?
赤坂冶只坚持了三分钟就有点崩溃了。
他恍惚片刻,刹停自己的左右互搏,认为自己完全陷入死循环了。
多想无益,他觉得自己该休息了。
以及……他现在好想他弟弟。
他弟弟在做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上课?在家里过得还好吗,有没有跟东寺出去玩,有没有跟他母亲继父和继弟吵架?还有……
卧槽,不说这个他都要忘了。
他弟还很讨厌太宰治。
……怎么又是太宰治?
赤坂冶要窒息了。
他又坚持了一会,终于是毅然决然放弃了休息这一选项。他睁开眼,眼神扫了一圈,随便挑了个话题就开始跟他的合作伙伴攀谈起来。
算了,就当是最大化利用时间了。
意识到自己此刻进入了诡异的亢奋状态的赤坂冶自暴自弃地想。
毕竟……生前何必久睡。
反正人死后,总会有大把大把时间安眠的。
第75章 074
赤坂冶在飞机上昏睡了几个小时, 最终在午时前后抵达横滨机场。他坐在靠窗位置、从高空俯瞰横滨市区。
港口附近的五栋黑色大楼,再往侧是贫民窟、擂钵街,然后是擂钵街附近的骸塞。再往远处是中心区商业街, 往侧边去的话是他惯常爱选的酒吧, 旁边三条街开外有家靶场。越过这些, 再往山上走一些就是他家。
——这是他生活了十一年的城市。
赤坂冶没带什么行李。枪械这种东西当然不可能走正常托运流程入境, 是以他看着完全像是轻装上阵, 无需过多等待, 就从横滨机场顺利离开。
一下飞机, 他就收到了同僚通风报信、部下惊恐的问候、以及首领直接打到他手机上的未接来电。哪怕不用脑子想,也知道那估计没什么好事。
啊,麻烦死了。
赤坂冶眼神放空了一秒, 旋即谁也没回复, 给弟弟发条消息后, 就直接将手机收了起来。
……组织那边的事处理起来有点麻烦。在这之前, 他还是先……呃, 先去找太宰治吧。
赤坂冶试探着给太宰治发了个消息,并在看到发送失败的提示后迅速死心。他将他三天前停在这的车提走, 老老实实开车去了港口mafia本部附近,准备蹲在这等。
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太宰治出来。
……他真是服了, 太宰治这会儿在不在本部大楼里上班都不知道呢。要是他在外面出任务,这他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但人家不理他, 他也没辙啊。
去家里等意味是不是太明显了些?而且都被拉黑了还上家里堵门、显然比上公司堵门讨嫌吧。
……重要的是这种上门等、上门道歉的姿态。
而且他最好别睡觉。
太宰治那双眼睛什么都能看出来。究竟是真诚实意过来等、还是借机过来休息, 对方一眼就能看出来。
呃,说不定他表现得再可怜一点,太宰治就不生气了呢……?有没有这种可能?应该有的吧。
赤坂冶将遮光板放下来,苦中作乐地想。
他真有点受不了自己了。
而且退一万步讲……他都这么努力了, 就不能让他追到一下太宰治吗?
哪怕注定会被讨厌,在那之前……让他稍微谈一下也可以的吧?
方便起见,赤坂冶有给这辆车的车窗贴膜,是以他坐在车内不用太过顾及。他手臂支到车窗旁,盯着外面行人看了没多久、就开始感觉有些疲惫。
……尽管说着最好别睡觉,但坐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机属实不是件舒适的事。飞机上人太多,赤坂冶虽然浅眠睡了片刻,却还是有点精力不济。
不过幸运的是,他很快就等到了太宰治——
哇,居然真叫他等到了?
这么快?他今天莫非转运了?
熟悉身影出现在视野内的瞬间,赤坂冶就精神一振。他下意识身体前倾,凑近一点,将双臂交叠搭到方向盘上,撑着下颚观察缓缓从本部大楼门口长阶走下的年轻干部。越是拉开距离观察他,就越能清晰认知到太宰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当他站到你面前、对你展露笑颜时,赤坂冶才越受触动。
他那双暖棕色的眼睛带着平和的光、视线一路追着迎面走来的年轻干部。
纤细高挑的黑发干部穿着西装三件套、肩上披着大衣。他身形被合体的西装剪裁勾勒得很好,是得体、干练、又不缺威势的上位者姿态。哪怕他混在人群中、站在一百个穿着黑西装的人中间,也没人能将他与其他个体混为一谈。他脸上没半点表情,乍看下像是喜怒不形于色,浑身的冷意与郁气令人心头发颤。
只是赤坂冶盯了他十几秒钟,眼睛里就不禁闪过一丝困惑。
什么情况?太宰治没看见他?
赤坂冶想了想,索性熄火、拔掉钥匙推门下车。
他这一动,太宰治便注意到他了。他偏移视线、阴晴不定地注视了他片刻,而后迈步向他走来。赤坂冶扶着车门偏头看他、颇有点大街上随意跟人搭讪的调调,身上带出一股痞劲儿。只是待人走近了,他仔细看了看太宰治的表情,才发现对方是真的心情不好。
或者说,都不止是心情不好的程度了。
……他怎么看着有点失魂落魄的?注意力涣散到这个程度了?这是在难过吗?
赤坂冶默默收了收架势,站直身体、放轻力度将车门阖上。等太宰治在他面前站定,他已经调整好心态、撇掉原本松弛的状态,耐下心问:“怎么了?”
太宰治可不是富有组织荣誉感的家伙。且不提他处理工作几乎不会失手,就算偶有失误,他也更多的是不忿与不服的姿态,晚上回来会嘀嘀咕咕说今天倒霉、碰见了不长脑子的笨蛋,或者什么什么组织的行为简直太蠢了、干脆被他钉在耻辱柱上当笑料等。赤坂冶曾几何时见过他这副表情。
可太宰治甚至没力气抬眼。他并不与他对视,只沉默地在那站着。两人面对面,只留有一个小臂的距离,足够让赤坂冶清晰看见他面上的表情变化——如果他有的话。
赤坂冶生出点不妙的预想。
他加重了点语气,又念一遍:“太宰?”
太宰治还是不理他。他好像有些出神。
于是赤坂冶说了第三遍。
他将声音放低放柔,平稳念道:“太宰治。”
当事人终于给了他点反馈。
他仰起头,裸露在外那只鸢色眼睛内有些疲惫。他面色还好,那种疲惫更像是精神上的,叫那只眼睛里显不出丝毫亮色。他声音很轻,语气很淡。
“冶君。”他说,“织田作可能要死了。”
赤坂冶:“……”
赤坂冶低下头,与他对视半秒。
确认他没在开玩笑后,赤坂冶傻了一下。
“……能不能仔细说说?”他试着提出请求,“你只告诉我这个,我没办法知道发生了什么。”
太宰治眼神闪动了下。第一句说出来后,讲述这件事似乎就变得简单了些。他没多停顿、简短地将这两天发生的事告知他。赤坂冶耐心听着。
——哇,他们那位好友安吾君居然是异能特务科的间谍,而且异能可以读取物品上的记忆……幸好他之前没见到他。
赤坂冶短暂地庆幸了一会,为自己的不爱社交。
他略微放松身体、倚靠到车门上,沉吟片刻,捋了捋情况。
这是个针对织田作之助的局的事已经很明显了。组织里底层打杂人员,却忽然被赋予了高于一切干部的权利和执行力,说没有图谋,连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如果只想善用他的异能力,那平日与他拉近关系、分派其他任务才是最佳选择。如此突然的举措,只可能是……港口mafia的首领根本不需要他主观愿意帮忙。
唔,如果这是赤坂冶的话,他从收到首领传召就已经开始警惕了。可惜港口mafia家大业大,还有重力使那样超规格的家伙……唉,所以他才说大组织很麻烦啊。
赤坂冶摩挲了一下下颚。
他几乎没给出什么情绪变化,眼神依旧平静,语气依旧平稳。
“那个纪德?”
“是欧洲佣兵组织的首领,前身是战后留存下来的士兵。昨天他和织田作见了面……他们拥有同类型的异能,所以对他异常执着。”
“你怎么确认这件事另有隐情的?”
“森先生刚出席了一个秘密会晤,对方是异能特务科。”
“时间?”
“会晤已经结束了。我一刻钟前得知的消息。”太宰治轻声说,“织田作昨晚就从医院离开了。今天一整天,他都是自由活动的状态。”
……织田居然都能被送进医院?
也就是说——如果要发生什么的话,已经有充足的时间跟机会了。
果然没转运啊,赤坂冶心想。
还是一如既往的倒霉。他再也不幻想转运这种事了……日子莫非就不能普通地过下去吗?
“你原本要去哪?”赤坂冶问。
太宰治脸色白了白,但还是淡淡回应道:“咖喱店。我想去看看他。”
……唔。
意思是,太宰治觉得织田现在还活着?不过幸介他们大概已经出事了?
赤坂冶也不去问他做出这些推断的依据,左右他不可能得出比太宰治更周全、更合理的判断,而且那有点浪费时间。他只不受控地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才过去不久的圣诞节,意识到那些鲜活的、格外热闹的画面中,开始有人影泛白。
颇有些糟糕的体验。
赤坂冶垂眸看了看太宰治。对方将自己的情绪收敛得很好,只面无表情站在这里。他们相顾无言。于是几个呼吸后,赤坂冶听到自己的声音。
“……没事,别怕。”
赤坂冶语调平平地说,“这事其实还有别的解法。只要在织田动手前,纪德死掉就没事了。”
“我来做,交给我。你别怕。”
太宰治瞳孔缩了缩,无声抬眸。
那是个能预知未来的异能力者——他说得还不够明确吗?除了织田作,几乎没人能对抗这个异能力。赤坂冶拿什么、凭什么来说出这句话?
……圣诞节过后,见识到织田作与赤坂冶两人同时动手的情景后,他曾好奇询问过,而赤坂冶坦言自己打不过织田作之助。预知未来的异能太作弊了,他当时是这样说的。太宰治也这么认为:佐以优秀的反射神经跟身体素质后,除非提前设置陷阱,不然根本无法解决这类异能力者。
太宰治下意识就想问:
你打算怎么做?你有多少胜率?
可等他对上赤坂冶那双没有任何情绪的平静双眸,意识到对方在非常、非常认真地说这句话。
所以最终,他只喃喃着问:“……为什么?”
赤坂冶平静地给出回答,一句话将太宰治炸到近乎表情空白:
“——因为我想让你开心。”
“我想让你开心,所以我愿意这么做。”他很快重复道,“是我自愿的,懂吗?没有什么二选一,是我为了我的目的、主动要去的。”
太宰治:“……”
太宰治试着挑起嘴角,但他发现自己很难笑得出来,尤其是这种时刻、这种心情、在这个人面前。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人,像是在看另一个疯子。半晌,他确认赤坂冶没有任何改变主意的念头。
这一认知叫他又空白了半秒。
他喃喃着说:“按照你一贯的操作……这种时候,你不应该说‘织田也是你的朋友’吗?”
赤坂冶沉默片刻。
正如太宰治觉得在孩子们死去后、织田会心存死志一样,他也这么认为。在赤坂冶看来,织田作之助这个人是为梦想而活的。从很早很早以前,从他决定不再杀人开始,他就是纯粹为了实现梦想、为了救赎自己而活的。
从十四岁到二十三岁,七年时间,他读了多少书、又多少机会能落笔写下文字?他为了‘写小说’这个理由放弃杀手职业,却几乎从未落笔进行过创作。与其说他是想写小说,不如说他是为了‘写人’这个微小的、对许多人来说甚至可笑的理由而选择另一条路。
在那个时机,有人对他说,你也可以从事杀人以外的工作。于是他毫不犹豫抓住了这根垂落的蛛丝。而在小说之外,他又遇到了被他视作家人、视作救赎的存在。那些孩子们的生命与未来早已成了织田梦想的一部分。如果这个唯一的愿望被摧毁,他需要耗费多久、多少心力来寻找下一个目标?
赤坂冶不知道。
如果单他一个人,他会尊重织田、陪他迎接死亡。
因为易地而处,织田同样不会干涉他的选择。
可太宰治承受不住。
太宰治无法接受这个选择。
他拥有的东西本就不多,失去其中一角的话,他的世界会紧接着碎成一片片的。那么他又需要耗费多久来黏合好自己的世界?
算了,赤坂冶心想。
活着总比死了多种可能性。织田啊,就委屈你再活一段时间吧。
短短几秒钟,赤坂冶就在脑海里将最坏的可能性反复过了几遍。再一回神,就注意到太宰治此刻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的神情近乎让人心疼。于是赤坂冶忍不住笑了下。
“织田当然是我的朋友。”赤坂冶换了个稍微轻快点的语气,“但我做都做了,不趁机对你说几句好听的话,岂不是太亏了?我想你能活得开心一点、轻松一点,太宰。”
说到这,赤坂冶便自觉这话题可以到此为止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钥匙丢过去:“你去找织田,拦住他。我去找纪德……我从你刚刚提到的那里开始查,没问题吧。还有什么额外线索吗?顺便,你有没有带枪?借我用用。”
太宰治慢半拍地接住钥匙,低头看了眼。
“……我大概知道他在哪。”
黑发青年低着头,盯着手里的钥匙、按照怀疑程度报出几个可能地址。他顿了顿,才又问道,“没带枪。我又不是武斗派成员……我要怎么拦织田作?”
“我怎么知道?”赤坂冶起身,“对着他哭?”
太宰治一个猛抬头。
……哈?
“对他说你有多爱他、说他对你有多重要。撒泼耍赖,胡搅蛮缠,反正能做到什么地步就做到什么地步。”赤坂冶说,“都这时候了,脸这种东西,能不要就不要了吧——反正你多拦一会,我就有更多时间解决纪德,祝我好运。”
他提醒道:“织田会去赴必死的局,但大概率不会饮弹自杀。盯着他点。”
“你真的是……”
太宰治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声音像是从牙缝里往外挤出来的,“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那不就完了。”赤坂冶很轻地调笑他一句,总算看到他表情稍微好看了些。于是他微微笑了笑。
他没对太宰治说自己心中隐隐的不安:从他下飞机到现在,已经足有一个半小时了,而直到刚刚太宰治出现前、他都还没收到弟弟的回复。
一个多小时并不算什么,有无数无数、太多太多种可能性能叫他弟弟耽搁,没来得及给予回信。可眼下这种还未抽刀、就已嗅见血味的情况叫赤坂冶很不舒服。
他心里有疯狂的念头滋生,杀意缠绕其上。
原本工作结束、能够回家的好心情已经彻底消失不见。赤坂冶再次微笑起来,对着太宰治耸了耸肩。
不等对方再说什么,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去,脚步很快。
太宰治只在原地站着,沉甸甸的鸢色眸子注视着他的背影。
没有伸手、没有喊他、没有阻拦。
他也没有回头。
第76章 075
稍早些时候, 赤坂幸一将随身物品扫进背包。
提前联系过幸介他们后,他收拾了备课时做的笔记、提纲、选购的练习册,准备动身前往横滨。
然而意料外的, 他身后跟了个怎样都甩不掉的小尾巴。
“你好烦。”赤坂幸一嫌弃地对佐久间和真说。
“别这么见外嘛。”佐久间和真黏在他身边, 歪头微笑道。明明年纪尚小, 但已经能隐约看出那股‘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令人不知如何是好的劲儿了。
赤坂幸一对这类型最是受不了。尤其他本人在这个家里时也是这副模样, 再对上佐久间和真, 就更有一种照镜子般的厌恶感。客观来讲, 他不是无法理解继弟对他的好奇, 因为幼时的他也是如此观察着兄长的一举一动。
但一码归一码,赤坂幸一不打算给他任何好脸色。
他拉上拉链、提上包,径直往外走去。佐久间和真自觉地跟上。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路上遇到管家与仆从, 还双双露出含笑的礼貌面孔, 构建着和睦的假象。
然而一出正门, 两人又同时翻脸。
“我今天有事!”赤坂幸一不耐烦地说, “找你男朋友女朋友跟班或者随便什么人玩去,别来缠着我。”
在数次交谈、反复确认过后, 佐久间和真彻底放弃靠说服来纠正他的观点——说是纠正兴许不准确,但至少在佐久间和真看来, 他这位继兄实在太过离经叛道。
然而‘误入歧途’到这个地步,也能算得上是奇闻了。
佐久间和真对此很感兴趣。
两边关系得到修复, 他父母对此都很欣喜。他继母更是以为今年能久违地同幼子一起过年。
结果不幸地, 到头来还是空欢喜一场。
佐久间和真跟继母相处得还算可以,去年他们还一同去了新年参拜——天晓得他跟生母都未曾进行过如此温馨的家庭活动。共同生活一段时间后,佐久间和真就大致理解、为什么他父亲想要再婚并组建一个新家庭了。但今年过年时,家里总萦绕着淡淡的忧郁氛围:因为他这位继兄一整个正月都没回过家!
佐久间和真问了父亲, 而父亲说:他在横滨。
什么?横滨?
横滨有什么?为什么去横滨?
如果这人是因为想家、念旧、不喜作派之类的原因而不愿意来东京,那便罢了。但很显然也不是吧!
佐久间和真看着继兄无比适应佣人服侍、熟练地摆出大少爷姿态的模样,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在意外听见他打电话、说今天要去横滨后,佐久间和真第一时间推了自己跟同学约好的网球训练,连同学今天会喊女朋友、女朋友还会带她闺蜜来的事都顾不得了。什么网球训练、什么跑车兜风下午茶、什么电影约会ktv……当然是这边的事更有趣啊!!
这路又不是幸一修的,车站没被他包场,所以今天——这家伙无论如何都别想甩掉他!
佐久间和真信心满满。
“没缠着你啊。”他面带笑容地说,“我只是恰好要跟你去一个地方诶。”
“是吗?呵呵。”赤坂幸一面露假笑,“那我要去哪?”
“我不知道你啊。我又不能从你脑袋里把计划偷出来,怎么会知道你要去哪?”佐久间和真说,“我也只是随便出门逛逛而已。啊——今天好闲啊。”
赤坂幸一差点反胃到呕出来。
他过得真是一点都不开心、万事都不顺遂……是谁诅咒他的?讲真,等他哥不喜欢那个人后,他立马买凶把那家伙做掉。
……以及,能不能顺便把旁边这家伙也做掉?
赤坂幸一嘴皮子说干了都没撵走这家伙,再一抬头,甚至都要走到车站了。在佐久间和真跟着进站后,赤坂幸一终于是放弃了原本的打算。他话锋一转,恹恹地说:“……你真要跟我一块去?”
挨了一路蛐蛐的高中生也不由精神一振。
“是啊是啊。”他连声道,“你莫非要去做什么糟糕的事吗?不是的话就带上我呗。多加一个我也不会很麻烦吧。”
尽管这么问,他却基本没用疑问句。
良好环境里养出的小孩,尽管不显矜傲、却总不会缺乏自信。他几乎是认定了自己什么场合都能顺利混入其中。
赤坂幸一短促地叹了口气:“……去给弟弟妹妹们上课,是认识的朋友家里的孩子。国小的课业,你很熟悉的吧?要来的话就帮忙一起,不感兴趣的话现在就走。”
他抬眸,盯着佐久间和真的眼中闪过一道冷光。
“别做丢人的事,懂不懂?”
他语气难得平和、像是在正常沟通一般,反倒叫佐久间和真愣了愣。他歪歪头,理所当然地说:“那肯定的。”
这配合的态度叫赤坂幸一脸色稍霁。他扁了扁嘴:“……要不要吃点什么?”
他自己是算好时间吃了饭的,但佐久间和真原本准备出门运动,便将午饭推迟、准备回头和朋友们一起吃。眼下这时间安排,反倒没有给和真吃饭的机会了。
“我们约了两点。”赤坂幸一看了眼时间,“你饿的话,要么在路上买点什么,要么去那边吃?他们住在一家咖喱店里,老板做的咖喱很好吃。”
甚至,他面不改色加了句:“我推荐地狱辣咖喱。”
“哼嗯?”佐久间和真挑眉,“不了,谢谢。我吃不了太辣——不过你都推荐了,就让我尝尝他家别的口味吧?”
“我觉得都还挺好吃的。”
跟某咖喱爱好者认识这么多年,赤坂幸一也早就是那家店的常客了。他想了想,“不过不是特别精细的食物,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香料味会比较重……你有什么忌口吗?或者过敏之类的?”
从这一刻起,他们二人的对话总算有些同龄人的味道了。
两个身高相仿的少年人并肩走着,谈论着不会在家庭餐桌上出现、年轻人却怎么也戒不掉的食物,吐槽互相的恋爱经历,得意比对着那三四厘米的身高差。互相间那副不怎么熟、却又不得不走在一起的架势让过路人都忍不住多瞧两眼——朋友?兄弟?还是什么别的关系?
抵达目的地后,佐久间和真当真点了份咖喱、认真品鉴起来。
如若不故意讨人厌,此人还是相当拿得出手的。
等他吃罢午饭,赤坂幸一就领他上了楼。他完全不乐意介绍说‘他是我弟弟’之类的话,佐久间和真也不愿称他为‘哥哥’。两人糊弄吧唧的就称对方为‘熟人’,然后飞快地略过了这一话题。
孩子们没领会两人尴尬的关系,反倒对他充满好奇。尤其是早先就认识赤坂幸一的三人,对他们来讲,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赤坂幸一的‘朋友’。
被这么误解后,双方都浑身不适。可为了面子,哪怕再难受,两人也只能各自咬牙撑了下来。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后,他们仿佛比赛样地露出或是灿烂可爱、或是优雅自信的笑容。
——哇。
孩子们看后,对他们关系好的误解更上一层楼。
对此,赤坂幸一无力解释、也不便解释。他只能在心里翻个白眼,板着张脸铺开习题册,把他们各自打发去学习——佐久间和真对这屋内成员的构成感到惊讶。不管是横滨、还是这片街区、还是诸如此地的地方他都是第一次来,不过只用了半分钟,他就自顾自地寻摸了片空地坐下。
孩子们自理能力超强,公共区域收拾得一干二净,没留任何会影响到他人的物件。
赤坂幸一左右看了看,在书桌上找到了最终落到咲乐手里的水晶球、在附近的地板上看到了充电线整齐捆好的游戏座机、在床架上层的围栏上发现一只用细绳系起来的模型人偶。他没忍住,弯弯眼睛露出个笑来。这次他眼中的笑意是真切而温柔的了。
佐久间和真抬头时,恰好赶上这笑容的尾声。
他微怔了一下,看着继兄收回视线、支着下颚与凑近过来的真嗣和优说话。直勾勾盯着人未免太明显,于是他很快也挪开目光。只是他再低头看向手上的习题册时,却怎么也没法像刚才一样、将这当成学生会里的自习室了。
“幸介君?”他试图将这家最年长的孩子的注意力唤回,“幸介君,你已经发了三十秒的呆了——能再给我解释下,你当时为什么选这个选项吗?”
克己缩着脖子、勇敢地将咲乐挡在身后。趁着幸介在前方吸引火力,两人一同瑟瑟发抖。
天……这个人温言细语的,好有压迫力。
只是授课时间转瞬即逝。
不等他们有时间对今天的内容做个复盘,已经彻底趴到地上、晃着小腿的棕发少年就忽然神色一变,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了起来。
自他国小后的又一次,他听到了自己异能报警的声音。像是数百枚硬币洒落、在地上弹起的声音听着堪称吵杂,但赤坂幸一从不敢觉得这声音吵。
因为这个只能锁定具体细节、回答时总语焉不详的能力只在极少数的情况下会主动给予示警:他很快有极大概率会死的情况下。
【有人要来了吗?】
【是】
【除我以外,有人会死吗?】
【是】
【来人目的是我或和真?】
【不是】
接连四次针对同一件事发动异能,少年人的脸色很快就有些不好看。顾不得众人向他投来的惊讶目光,赤坂幸一眼神逐一扫过身边几个年幼的孩子。他咬咬牙,第五次、第六次抛起了硬币。
【最终目的是在场某人的性命吗?】
【不是】
【…………】
【……】
赤坂幸一额头迅速冒汗。
“喂,你怎么了!”佐久间和真几乎是在他脸色骤变的下一刻就跟着起来,愕然惊讶地伸手、似乎想要搀他。
然而赤坂幸一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他踉跄一步,厉声道:“你现在就走!出去,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翻下去。快点,离这越远越好!”
佐久间和真:“……哈??”
他满头雾水,甚至有点生气:“你再说一遍?你在说什么!”
什么情况,这是具象化意思的叫他从楼上跳下去吗??
“我认真的。”赤坂幸一皱皱眉,“这事跟你没关系!”
佐久间和真:“……”
他也跟着沉默下来。
短暂的、一瞬间的恼火过后,他当然能反应过来对方并非在开玩笑。然而……发生什么了?为什么这么突然?
在场其他人的不安与困惑很直白地告诉他、只有赤坂幸一知道是什么情况。而对方已经慌张到来不及开口解释了,径直冲到墙边、将自己的包拎起来,探手从里头摸索什么东西。
“我不走。”佐久间和真在这一刻说道。他生出许多不好的预感,但他看着身边平均年龄不超十岁的孩子们、再看看也只比自己年长一岁的继兄,咬牙说道,“你是我哥——”
……他是为了这个人来到这里的,怎么可能遇到点情况、他就第一时间撇下他一个人了?对方叫他滚、他就真的一刻不停地离开了……这不是在搞笑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事后会不会后悔。但至少在这一秒钟,他——
“……我靠!”
佐久间和真下一秒就反悔了。
眼瞅着继兄从包里掏出一把手枪和两个弹夹,哪怕手臂些微颤抖、也丝毫不影响速度地装填,肌肉记忆地‘啪’的一下拉动套筒的瞬间,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虽然知道有靶场可以实弹射击,但那种专营场所、跟随便腰间别把枪在路上走完全是两个概念好不好!
佐久间和真有点崩溃了:“你个见鬼的,就带着这东西跟我走了一路?!”
赤坂幸一根本不理他。摸到枪后,他才终于感觉背后的汗开始冷却下来了、大脑开始重新思考——但他根本不擅长打架,他的体术连被他哥评为‘图一乐’的太宰治都打不过,枪法也只勉勉强强过关。
最重要的是,他从来没有对人开过枪、更没打过移动靶。
虽然记忆已经不清晰了,但结合上次经验,他的异能最多提前五分钟示警……等等,兴许是三分钟?两分钟?上次他哥赶到的时候,他都快晕过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完全已经模糊了……难道连两分钟都没有?不至于吧!
赤坂幸一飞快地说:“有人要来了,目标是幸介他们。你不走就等着死吧,我才懒得管你——你们去躲起来,分开躲到不同的房间里。隔壁是杂物间吧?进去、然后堵门。听见什么声音都别出……”
“砰——”
刺耳的一声枪鸣从楼下传来,将他的话截断在喉间。
那是所有横滨居民都会熟悉的声音。
却不是佐久间和真熟悉的。
他瞳孔骤缩、错愕地转头看向楼梯方向。尽管不熟悉枪响声,但另一把热武器就被他继兄拿在手里,他再怎么迟钝,也能产生足够有理有据的联想——但、但楼下是有人……的吧?
随之传来的、像是打砸一样木质家具碎裂的声音穿透木板缝隙钻进他耳朵里,叫他几乎反应不过来。
现在是营业时间吧?
这家店的店主应该还、不,他应该不在楼下了吧……?
而与此同时,赤坂幸一同样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接受这种事像接受水会从高处落下一般,他眉眼间情绪一瞬间被抽离出去。他低头拨开枪械上的保险,自嘲地在心里笑道:哪来的两分钟?可笑死了。
如果真是两分钟的话,又是谁的两分钟?
第77章 076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
从写完上一道单项方程式, 到子弹离膛而出,就只过了两分钟。只叫人不禁感慨,一百二十秒竟有这么长。
不明身份者闯入一楼, 行事手段显然极其暴力。
极短的时间内, 已经有人给出清晰明确的定论:会死。
他语气如此确凿, 很难不叫人下意识感到信服。
那假如, 现在就有人站在你面前、要对你施暴, 一方是蓄谋的经验者、备了枪、杀人不眨眼, 另一方则是连小偷小摸都没见过的普通学生、生平连只鸡都没杀过、距离杀生最近的一次是餐桌上的生鱼片——此刻该当如何是好?
在佐久间和真措手不及时, 棕发少年已经打开卧室门走了出去。这栋建筑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是挂在建筑外侧的,有些年头的铁质楼梯在踩上时能听见细微声响。他便蹲在门边,附耳上去、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
佐久间和真往外追了两步, 想问些什么, 却又怕干扰他。
孩子们也开始活动起来。有人趴到窗边、判断楼层高度和脱出可能, 有人在屋里寻摸趁手的武器、想至少做出仅有的挣扎, 有人搭着弟弟的肩膀低声宽慰, 既是缓解对方情绪、也是使自己镇定的手段。幸介踉跄退到书桌边,下意识撑在身后的手摸索着搭上了抽屉把手。
察觉有人靠近, 赤坂幸一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额头不知何时已经满是汗,鬓发彻底湿透了, 脸色也糟糕得离奇,拼命压抑着的呼吸看着像是喘不进来气。这叫佐久间和真大感诧异:如果不是他表情还很镇定、也还能控制肢体, 佐久间和真几乎以为他有心理障碍、此刻惊恐发作了。
这都什么情况??
佐久间和真满脑袋问号。
但‘吱呀——’一声透过薄薄的木板门传来, 连佐久间和真都听得一清二楚。
赤坂幸一只低声说了句:“往右躲。”就举起枪。
他双手持握武器,深吸一口气后,豁然撞开门,毫不犹豫地连扣扳机。
铁质楼梯上, 一名披着斗篷的成年男性已经走到上半段。骤然有人影从门内冲出,他毫不犹豫拔了枪——他腰间佩戴着的是款名叫‘灰色幽灵’的老式手枪,是旧时代欧洲最盛行、许多人最可靠的伙伴。
两边枪响几乎叠在一起。
赤坂幸一用肩撞开门,快冲两步后一个高跳、一脚踩到围栏顶部。好像提前得知了对方瞄准的角度一般,他避开了前军人本该命中躯干的子弹,只叫手臂受了擦伤。腾空期间,他抢时间一般地开了两枪。
几乎像影片中炫技一样,他腾空飞起、在围栏上用力一蹬。其上已覆有铁锈的围栏发出声命丧般的凄厉哀嚎,无力地被力道踩弯、凸出去一截。这下反倒叫棕发少年措手不及。他一个不稳,未能如计划般地扑向对方。
但一不做二不休,赤坂幸一索性把心一横。
他不能白摔这一下,干脆伸手抱住对方的腿、直接扯着那人用身体往下撞。对方试图跳起避开这种自杀式袭击,但想贪图近距离射击这个便宜的不止他一人——赤坂幸一第一发完全打偏了,但第二发偏上加偏、反倒是命中了他。
狭窄、只供一人通行的铁质楼梯,在棱角处磕碰几下便能把人送进医院。两人一冲一躲,抱作一团从上面滚了下来,在凹凸不平的暗色表面上落下些血迹。
叮铃哐啷一通响,还能行动的人全被这声音惊到了。
“……喂!!”
甚至顾不得危险,佐久间和真两步冲出来、扶着楼梯扶手噔噔噔往下跑。他看到棕发少年压在那斗篷男人身上,略微支起身体,随后被一拳打到脸上、身体都整个往旁边歪了歪。佐久间和真发誓他看到血飞溅出来了。
可赤坂幸一撑住了,他只身形晃了晃、就握紧了手上的枪,用枪柄用力往男人脸上撞。
“——!”那人爆发出一声国骂,念得太快太含糊,叫人没能确认是哪国语言。
但……外国人?佐久间和真几乎惊了。
就算横滨是租界,也不该乱到这个地步吧……!
高中生两步上前,没注意自己离开墙后、暴露在了建筑正面。他急急忙忙地喊,一边试图摁住扭打着、想挣脱赤坂幸一全力压制的那人的手,重击他手腕后、将对方手中的枪甩开:“喂,你没事吧?!”
赤坂幸一只回了他一个字。他声音嘶哑地吼道:“躲——!”
另一个人的声音和他的叠在了一起。是倒在地上的那个男人。这次他吼出来的字句足够清晰,佐久间和真听清、并听懂了。他们说的是法语。
“……杀了他们!”那人吼道。
有声音从背后传来:“首领不是说——”
“这两人不在名单上!!”
回应声响起的瞬间,佐久间悚然一惊。
是了,他为什么会默认只有一人呢?幸介他们有五个人,即使是孩子,但保险起见也不会只来一人吧?而且……首领?名单?
大脑和身体双线并行,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将继兄的提醒从脑海里揪出来。往右、往右——他掏出这辈子最快的反应速度向墙壁后躲去。
砰。
子弹打歪了、没入土里。
从餐厅内出来的那人果断放弃佐久间和真。他将枪口对准赤坂幸一,厉声喝道:“停下!”
……‘灰色幽灵’的连发性和精准度都不高,在性能上早已被新型器械淘汰。那小孩与他的伙伴叠在一起,隔着十数米远的距离,他还真无法保证这一枪打过去、究竟破开的是谁的身体。
然而赤坂幸一怎么可能听他的。他硬生生又忍了一拳,伏身摆正了枪口。
砰——
他面无表情扣下了扳机。
血液喷洒迸射,在空中织成血雾,喷溅得他满头满脸全是。他尽力拉开了些距离,免得抵近射击反而伤害到自己,然而条件有限,他手臂皮肤上还是被燃气流留下了些烫伤痕迹、立马红了一片。血糊糊的组织物黏在他头发上,啪嗒一声,一块什么东西从他额上落下来。
没有任何静默的时间。没留丝毫间隙,赤坂幸一支起腰、直起背,摆头向右手边看去,再次举起了枪。
对方一共两人,而现在,还剩下一个。
砰砰砰!
他接连开枪,对方只来得及回了一枪就回身冲进建筑内。没有任何人打中对方。
目标从视野中消失,赤坂幸一只能停下。被不适感吸引走注意力,他视线落点缓缓下移,落在自己因用力过猛和疼痛而微微颤抖的手臂上,忍不住皱起眉。
太没用了,他暗骂自己。
他想起身,却因为膝盖先前在楼梯上重重磕了一下而不听使唤、踉跄了一下,不得不撑到尸体尚且温热的表面、才没直接跌在地上。伤口被按压、又是‘噗’的一声。血又往外涌了一大股,从他手背上漫过去。
赤坂幸一低低地、急促地猛喘了两口气。
此刻他身体正面,尤其是上半身,几乎已经血红一片。布料吸满了血,在浅色衣物上留下长长的、滑落的血痕。那张沾满了血、染上乌青的面孔依旧精致,淡然甚至称得上纯真的可爱表情和平常无二。他微微皱起眉头,似真似假的懊恼模样佐久间和真见过许多次。
但不是在如今这造型下看到的。
他看着恍若不觉的少年,恐惧感从背脊爬上肩头、贴着后颈钻进大脑,整个人僵在原地。而赤坂幸一甚至没搭理他,也不在乎他有没有成功躲过攻击。踉跄着起身后,他径直往餐厅正门走去,他调整呼吸,再次将枪双手持握,转动身体、贴着墙向玻璃窗靠近。
一发子弹打碎玻璃、从屋□□出,在他略一冒头的瞬间,贴着他鼻尖划过。棕发少年火速把自己藏回障碍物后,感到有些棘手。
在他背后,佐久间和真后知后觉地开始反应。
他看看地上再无声息的尸块,看看稀稀拉拉蔓延过去的血迹,再看看自己从楼梯上奔跑下来时、踩乱的零星血脚印,终于惊觉胃部一阵不适。黑发少年干呕一声,扶着墙用力捂住嘴。幸介和克己领头、小心地从楼上下来,经过身边时发觉他的异样,小声问候。但佐久间和真已经不行了。
他蹒跚着往远离建筑的地方走了两步,却最多只走到了楼梯另一面,就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他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第78章 077
佐久间和真狼狈不已。
出门时可没人跟他说、他需要在这样普通的一天遭遇这种事。
他把不远处、已经称得上是遗物的手枪捡回来, 赶到餐厅入口处。然而在这期间,店内两人已经撕打得不成样子了。墙壁、柜台上留下了数枚弹孔,而后二人双双抛弃了手中枪支。在近身格斗方面, 赤坂幸一简直处于压倒性的不利。他腹部多出的伤口正在大出血, 却被敌人追着、紧咬着不放, 侥幸躲过两拳后, 就被摁着头用力往地上砸。
他连痛呼声都没有发出, 身体痉挛一般地抽动着, 手无力地虚握、试图抓住什么, 却又只是徒劳。
佐久间和真不知他为什么还能动弹。
同样腹部中弹、却无人在意的咖喱店老板倒在吧台后面,身下是被砸烂的家具。他手无力地捂住腹部伤口,脑袋歪到一旁, 早已昏厥过去。
咲乐和克己一同冲上前去、试图阻止那披斗篷的成年男人给予赤坂幸一最后一击, 使男人不得不腾出手将两个找麻烦的小孩摔出去。克己被手肘击中后、挥臂直接甩飞出去, 而咲乐被一脚踢中腹部——相比面对棕发少年时, 他姑且还是留了手。
两声枪鸣继而制止了他的动作。两发子弹打空、没入家具发出两声闷响, 成功吸引来了对方的注意力。
斗篷男人抛下手边半死不活的人,冲向捡到武器、但明显没有使用经验的佐久间和真。后者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只本能地又扣动了一下扳机。
又没打中。
来不及对此感到懊恼,一个照面, 高中生的手臂就差点被拧断。他听到自己喉间溢出前所未有失态的、堪称惨叫的声音,那种无处宣泄、无法言喻的痛从皮肤渗进骨头缝, 叫他在一瞬间就失去对手臂的支配能力。
武器一下脱手, 他被扭着手臂摁着肩膀、‘咚’的一下摁在旁边墙面上。墙壁拍到他脸上,迎面来的冲击更是叫人脑袋一懵。
砰——
又一声枪鸣。
幸介从屋后绕了过来,从另一侧、先前被击碎的玻璃窗翻进来,对身披斗篷的男人开了枪。
倒在地上的赤坂幸一被声音惊动、挣扎着转动头部看了一眼。透过血污, 他在带着模糊黑斑、晃动着的视野里看到了一把熟悉的枪。Sig sauer p229……是他兄长忠爱的、永远会推荐给人的一款经典型号手枪。
第一次被握住手、细心教导持枪姿势的时候,被交到他手上的也是这款型号的枪支。
模糊闪过的回忆画面叫他精神一振。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赤坂幸一勉力支起身。
接连两声枪鸣,第一发没入那斗篷男人的身体、第二发则精准打中了他挟持佐久间和真的手臂。幸介自己都为自己的准头而吃惊。
男人手上力道不由自主松了。他戴着兜帽,似是有些茫然地低下头、看了眼躯干不住溢血的伤口。些许红色被溅到佐久间和真身上。后者傻了眼,意识到自己方才与死神擦肩而过,再一抬头时,就见那眉眼深邃的、欧洲面孔的中年男人深深地、疲惫地看了他一眼。他面上有些风霜,唇角弧度不知是苦笑还是自嘲,很快便松了手、任由自己身体滑倒下去。
‘咚’的一声,他重重倒在地上,勉力翻了个身,躺在那里苟延残喘。
开枪者也不知什么时候脱力地跪坐在了地上。第一次开枪瞄准活物、第一次对着人类射击,他不敢说自己没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尤其那两人靠得如此之近。
于是还站在那的,便只有面带茫然的佐久间和真了。
一片狼藉的餐厅内,玻璃碎片、血污、被暴力破坏的桌椅、木头残片、弹壳散落一地。伤者有的昏厥,有的睁着涣散双眸,有的蜷缩在地上因疼痛无法起身。一时间,佐久间和真竟是在场活动能力保存最完整的人。
可他现在,应该……?
“愣……咳、咳咳。”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从旁传来,先被喉管中的血呛了一下,才成功吐出字句。他有气无力地问,“你愣着做什么?”
“啊、啊?”佐久间和真豁然抬头,看到继兄正吃力地支着脑袋。他一下回神,抖着手去摸口袋。
对、对啊!救护车!!
还有、还有……要报警!!
“蠢货。”赤坂幸一又骂了一句,“我是说……”
佐久间和真视线定在他脸上、然后循着对方视线方向缓缓下移,落到了脚边倒着的斗篷男人身上。那人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呼吸声很微弱。
但毋庸置疑……他还活着。
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但空气像是凝固了般,没人能做出任何举动。
……手机最好破坏掉,还要检查对方身上有没有发讯设备。对方有备而来、目标明确,而且还要留活口的话,最好再搜身检查……
在那之前,先灭口是最简单直接的。
一旦人死了,他们就不必再防备对方的垂死挣扎。
赤坂幸一没力气说话了。他腿彻底不听使唤、无论如何费力都只能反馈来更清晰剧烈的痛感,于是他只能放弃。佐久间和真就看着他费力地用手臂撑地、一点点拖着身体爬过来,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拉风箱似的、带着血丝的喘息。
他抓过手边一截断裂的木棍,那似乎原本是椅子腿之类的东西,佐久间和真不确定。但根本也没人在乎它是什么。落到赤坂幸一手中后,他只需要它发挥唯一一个作用。
随着断断续续的抽气声,他双臂猛地用力、一寸寸地将身体抬起来。成功屈起腿、坐到地上后,他低声喘息片刻,而后双手高举起手中的东西。
那名欧洲人有一双浅蓝色的眼睛,虹膜颜色很淡。他只微微张着嘴、安静地一呼一吸。不平整的断面映在他眼中,在他眼底留下一片黑影。
赤坂幸一用力挥动手臂。
他第一次甚至没能使上劲。于是他不得不将沾血的木楞拔出来、再次蓄力,又一次挥动手臂。
一点组织液飞溅到旁边地面上,落到佐久间和真的鞋面上。他睁大眼睛地看着继兄动作,像是僵在原地一般,一动不能动弹。棕发少年面无表情、满身血污的模样深深印在了他眼底。
直到赤坂幸一胸口剧烈起伏着、往旁边跌坐,松开手后,他才重新动起来。
乱成一片的大脑像是被血重新洗刷干净,他取出手机、喃喃着告诉自己:“救护车、救护车——”
他甚至指挥其他人:“快去检查一下,看老板还有没有呼吸!”
“不行。”
赤坂幸一突兀出声阻止,“不准叫救护车。”
佐久间和真:“你在说什么疯话——?!你马上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他不想以这种态度讲话,这只会变成无效沟通。但过于激烈的情绪从身体内涌出。
他失口吼道:“就算你不想活了,老板也需要治疗!他需要立刻、马上被送到医院!!他需要立刻动手术!”
“不准叫救护车。”赤坂幸一还是只有那一句话。他近乎漠然地说,“对面是一个组织,他们……”
他们有组织性、目的性、且悍不畏死,素质很高。他们计划要留活口,说明需要用得着幸介他们的姓名,那么是为了什么呢——除了织田哥哥以外,不做他想。也许有其他人就在附近盯着,那比起毫无动静、平静的餐馆,响着救护车笛声跟警笛的动静绝对更有可能吸引来他们。
但收不到伙伴联络也很危险,所以他们现在最应该联系织田哥哥。或者,他还记得他哥留给他的一个备用号码,说紧急时刻他可以打电话求助——甚至,叫太宰治来也行。跟织田有关的事,他一定很积极……
但赤坂幸一说不出话。
话到一半,他再次剧烈地咳了起来。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弥漫开,每次身体抽动都像是在透支生命。他不知道自己脸上表情有多痛苦,叫佐久间和真眼神染上近乎绝望的惊恐。
他被吓到了,不知是出于主观意志、还是恐惧样地放缓声音。
眼前人腿上有块地方能看见隐约的白色,小腿扭过去的角度很奇怪,身上淌血的枪伤不必提,额头和发顶也有不知是他、还是别人的黏稠血液。他手掌被木刺扎破了皮肤——是刚刚他动作间扎进去的。但本人好像已经失去了对疼痛的感知,像是根本没意识到一般。
佐久间和真抑制着心中的情感,只轻声问:“你、你不想……你不害怕自己会死吗?”
“无所……”
赤坂幸一想说。
但清脆的巴掌声将他的话堵了回去。重重的一巴掌扇到他脸上,将少年人的头打偏过去。
这一巴掌远不及敌人落下的任何一拳重,但反而叫他没有任何动作。佐久间和真身体有些发抖,但他冷冷地说:“你是真的疯了。”
赤坂幸一:“……”
他一时间没有说话。
佐久间和真已经想不起来甩净手上的血了。他问也不问,在得到其他人的反馈、确认店主人还有呼吸后就直接打了电话:“我现在就叫救护车,然后联系家里。我还会同时报警——这样可以了吧?”
“把他放平,叫他躺到地上!”他指挥道,自己则同时摸出第二个手机、开始双线联络,“然后、呃、呃……急救怎么做来着!”
赤坂幸一真的没力气了。他被放倒过后、感觉身体轻松了一些,又不确定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但他还记得喃喃着说:“搜、搜身……”
——不管是他还是店主人、还是更多的其他人死了都无所谓。如果不能避过这一劫,这些损失都毫无意义。
赤坂幸一已经想不起来要求小孩子去接触尸体是件多难为人的事了,因为他的脑袋已经完全不能正常工作了。
时间被无止境地拉长,分秒的间隔中被塞入许多填充物、叫时钟的指针动弹不得。他分不清现在究竟是过了三十秒、一分钟、还是已经有十几分钟那样漫长。
意识模糊间,他听到有人闯了进来,再然后是熟悉的声音、不熟悉的失态。他被半搂进一个怀抱里,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只看到兄长友人那双错愕又悲痛的蓝眸。
自方才开始、就一直被困在自己思维怪圈里的少年人看到他后,些微怔了一下,而后居然睁大眼睛。下一秒,他眼角被擦拭过后、仍留在那的点点血痕被清澈的液体冲淡。他挣扎着抬起手、揪住了织田作之助的衣袖,居然破防地大哭了起来。
他根本没有哭的力气,以为是拼尽全力的哭喊,却必须要织田作之助附耳过来仔细倾听、才能听见只言片语。前后不过几分钟的差距,太宰治也赶到这里、几乎与警车、救护车同时见到了这副狼藉场面。
他看到赤坂幸一靠在织田作之助怀里,非常、非常恐惧地在哭。
“我、我杀人了……”他前言不搭后语,话讲得很慢很慢,“哥哥说不叫我碰这些,他说了不叫我动手的,我……我没听他的话。别讨厌我,别生我的气,哥,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别这样对我……”
海啸般的负面情绪彻底压垮了他。他已经完全分不清眼前人是谁了,说到最后,完全是以对兄长说话的语气在讲话,喃喃着,却是在祈求原谅。
太宰治眼神微动。
他转头看了看脚边不远处的尸体。
以他的智慧,只一眼就几乎能看出战斗期间发生了什么,最终又是如何动手的,甚至赤坂幸一那喷了他满身的血是以什么姿势造成的,他都能想象到。
然而和旁边被吓到脸色煞白、吐了好几个的小孩、年轻警员不同,当事人害怕的居然是完全无关的事。
过度的恐惧容易让人生出逃避心理、削弱求生意志,在这种状况下几乎是致命的。织田作之助用力握住他没伤的那只手,将他神智唤回些许后,用最简短有力的方式安抚他。
他说:“——赤坂不在。”
太宰治:“……”
在太宰治意味不明的注视下,赤坂幸一恍惚片刻后,居然真的稍微平静了下来。他们紧接着又简短交谈了几句,重伤病号就彻底失去意识、被医护人员抬走。
太宰治思考着要不要打电话联络港口mafia旗下的医院、将人转到更安全的地方,但在那之前……
他看着身上被蹭到许多血、神色冰冷的红发青年,紧张地深呼吸了一次。
——织田作生气了。
“……织田作。”太宰治谨慎地开口,“你还好吗?”
孩子们没受大伤,最糟糕的也不过是吐血、骨折,没有生命危险。吃了枪伤的咖喱店老板状况很糟,但活下来的几率依然有。状况最糟的就只有赤坂冶的弟弟……那是几乎能直接被发死亡通知书的程度。
但那是赤坂冶的弟弟吧?
虽然这样说不太好听,但情况比太宰治想象得要好太多了。他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感谢上帝,以至于,叫他亲自上门感谢、低头向救世主道谢都可以。
虽然另一个人知道这事恐怕要发疯了。
……以及,他是不是不用对着织田作哭了?
“听我说,织田作。”太宰治干巴巴地说,“那些孩子们……”
织田作之助低头看看手上的鲜血,淡淡地说:“我知道,太宰。”
这是mimic首领对他的邀战。他做这一切就是为了让他去与他一战、送他前往他梦寐以求的战场。
为此他不惜代价、做出眼前这种事。
“我知道。”织田作之助重复道,“你不用说了。”
太宰治悚然,被他这语气吓到呼吸几近停止。他不知如何阻止织田作几乎难以动摇的战意,于是咬咬牙,他直接说出了最关键的内容。
“冶君已经去了。”黑发干部的声音听着平板无波,“警局的人在外面那家伙身上搜到了mimic基地的地址。”
——是谎话。他还没告诉赤坂冶。
太宰治已经做好再多说几句的心理准备了,然而出乎他意料,织田作之助沉默片刻后,居然真的改变了主意。
“他回来了啊。”他轻声说。
太宰治狠狠松了一口气,在心里捏了把冷汗。他强迫自己忽略其中不对的地方,面上只干巴巴地回答:“嗯。刚回来。”
但织田作之助看着他,还是没顺着他的意将话题截断在这。那平淡的语气听不出明显起伏。他只淡淡地说:“赤坂的话应该没问题。”
什么?等等。太宰治忽然感觉有点头晕。停,停!不要再说了。他不想知道更多,也不需要知道细节。
可友人的话语还是以固定的节奏传入他耳中。
“不过他真的非常非常讨厌他的异能。用过异能力后,他心情会变得很差。”
太宰治被迫正视这一点。他维持着呼吸的平静,缓缓道:“异能?”
“嗯。”织田作之助闭了闭眼,“是我昏了头了,赤坂的异能比我的要更适合对付纪德,我早该想着拜托他帮忙的。”
事已至此,再追溯前期问题已没了意义。更何况事情发展太快、变数太多。织田作之助自觉不像友人那般聪慧,只能看到眼前六秒以内的未来。
他从眼下的情况出发,向友人提出请求:“太宰,你可以去找他吗?有你在身边的话,他应该会好受很多。”
太宰治一时不知该回答什么。
而面对他的沉默,织田作之助直接道了谢。
“谢谢。你去找他吧,这边交给我。”他说,“我不会做什么的,别担心。幸一的伤不太妙,我陪他去医院。”
第79章 078
从织田作之助表现出那般态度后, 太宰治就觉出些不对。
事情早有征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努力忽略其中异常、尽全力装聋作哑,但意外的景象在眼前上演时, 他还能说什么呢?
赤坂冶的动作比他想象得要快。
事实上, 赤坂冶就没按照他给的顺序依次调查。他隐约觉得太宰治语气有古怪, 于是直接依照自己的判断、于其中挑选了调查地点。
bingo——
第一个就中了大奖。
要做就做得干脆一点, 不够谨慎的行为只会送自己下地狱。赤坂冶在外围绕了几圈、摸清附近情况后, 才开始他的可疑行为。专业团队的成员素质可观, 没多时, 赤坂冶就吸引来了外出查看的成员。他绕背、偷袭、耍阴招,逐个击破后轮流把人揍晕过去。
做他们这行的鲜少有人爱穿暴露的衣物,更别提mimic这类恨不能统一穿灰绿色斗篷、将脸也一并蒙起来的家伙。摸脸实在太奇怪, 赤坂冶只能探手在人脖子上挨个贴了一下、而后飞快地收手。
等做到第四个时, 他就一着不慎, 勒住对方脖颈时、在对方激烈的反抗中失手将人脖子拧断了。他目露些许懊恼, 但还是装模作样假装自己没失手, 将人丢到墙角。
等做到第六个,赤坂冶终于找到了自己需要的目标:这个人曾在过去二十四小时内与那人有过接触。他劈手夺枪、扯着人手腕提膝重击对方腹部, 而后干脆利落地照着人太阳穴来了一拳。
连续两拨人外出查看、却迟迟未有人返回,组织内自然会有人察觉不对。尽管约了心心念念的客人, 但此刻时间是否太早了些?纪德本打算在大厅等待客人的到来、让部下们也得到实现夙愿的机会,但出于战士的直觉, 他还是没能在建筑内静候来客。
他缓步向外走去、在废弃大楼外的空地看到一个坐在那的年轻人。他的部下们生死不知、被摞着叠高起来, 而那年轻人就一副随性做派、坐在最上面那人的背上。
他随意岔开腿,手上把玩着一把手枪。那正是他们伙伴之间的身份象征、是他们所有人都会无时无刻随身携带的重要物件。
纪德打量他两眼,缓缓开口:“阁下是?”
赤坂冶抬头看去,就见一个扎着小辫子的白发青年静立在建筑物门前, 不闪不躲——就跟他部下们撞见赤坂冶时的状态一样。他面容还看不出过多岁月的痕迹,但那双眼的深处已铺满仿徨作为底色。
“……你是纪德?”赤坂冶沉默片刻,问道。
“正是。”白发青年回答。
“……你们很奇怪。”赤坂冶表情漠然,眼神冷淡。他以一种事不关己的语气淡淡说道,“你们在求死吗?”
此人的这些部下们的求生欲也太过淡薄了些。赤坂冶抓住第一人时,不过想多问两句,对方就在挣脱无果、反抗无能的情况下干脆选择了自尽。赤坂冶将人下颚掰开后才发现对方居然在牙齿里藏了毒。
寻常组织的成员可不会忠诚、果决到这个地步。
纪德深深注视着他:“……死亡正是我等所追求的。如果阁下杀了他们,反倒是给予了他们解脱。死在战场上是士兵一生的归宿。”
“让你失望了,这几个都还活着。”赤坂冶淡淡说道,“就算是战争的遗民,也该睁眼看看世界了。”
他语气比平时要更尖刻,甚至隐约表露出了不赞同。这放在赤坂冶身上是很少见的事。
他不无讽刺地说:“战争已经结束很久了。你看到这和平的城市、看到生活着的民众们,难道意识不到这点吗?”
长久以来的理念被坚决否定是件令人恼火的事。自己的信念无需他人认可,但话不投机半句多……按道理来说是这样的。可面带沧桑之感的白发青年反倒微笑了起来。
“尽管年轻,但阁下也是当年的亲历者吧?”纪德说,“阁下的脸看起来有些面熟。”
赤坂冶不为所动。
他哂笑道:“错觉吧。”
纪德并不恼火,甚至久违地、感觉自己能拿出一副先辈作派。他温和道:“能看到下一代在和平中成长,一切牺牲就也不是全然无意义的。能在这里见到阁下……真是幸运啊。”
与他不同,赤坂冶只冷冷地看着他。
他不觉得这是什么幸运。
赤坂冶现在心情糟透了:“既然这么想,那你们还在这做什么?你们原本在等谁?”
“战争本身是只会带来痛苦的。我们每个人都曾无比期待它的结束。”纪德答,“但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什么方式?”赤坂冶追问。
纪德却没再答:“我们不过是从未离开战场的幽灵。从遥远的故土渡海辗转至此,也只是想寻一处真正的战场作为埋骨之所——我在等的就是能为我带来那样战斗的男人。”
说者说得语焉不详,听者却早已知道他的目标是谁。
赤坂冶又是沉默。
所以,就因为这个人、这些人想死——
就偏要带的织田一起?
赤坂冶心中有不满的情绪,但太微弱了。他并非不能理解纪德的想法与行为,于是天平‘吱呀呀’的晃了很久,最终还是无力地定在了那,被使用者一把掀翻。他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件事。
兴许是他沉默了太久,纪德开口询问:“阁下又是为何来到此地?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作为组织首领,他对各方面也有一定的敏感度。眼前人前些日子都没露面,反而在mimic停止活动后找来这里。若是某组织的后手,他意在引他出现、而不下杀手的行为就有些违和了。
纪德耐着性子等待一个答案,但赤坂冶已经垂眸敛目、旋即起身。他低头,将手上那把枪放回到它的主人身边,而后双手插兜,淡淡回答道:“不,没什么事。”
“只是聊聊。”赤坂冶说,“既然见过了,那就没什么事了。”
“再见。”他说罢,便径自转身离去。
纪德并未阻拦,只表情不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看眼神分辨不出他的想法。直到那明显欧洲人体型与五官、身形高大的年轻人身影消失在拐角后,他才忽地一愣。
男人浅色的虹膜中映不出他所看到的未来,但在那瞬间,他瞳孔骤缩,半是惊讶、半是茫然地微微睁大了眼。
这个距离、对方又已经离开视野,再去追已经来不及了。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方才坐在这里同他聊天是因为什么。这一念头浮现的瞬间,他不由自主挑起唇角、似是觉得有些好笑。
性格还真是……有点像啊。
以及……这算是报复吧?
纪德闭了闭眼,趁着意识还未消亡前,最后去感受身体在短短几秒内崩溃、解体的奇妙感受。
**
赤坂冶很生气很生气。
他大步走着,甚至步速越来越快。
但他又觉得自己没有生气的理由跟立场。他不过是站在他自己的立场上达成他需要的目标,对于涉入事件内的人的理念不好评价。
于是来回对冲的情绪最终被无力覆盖下去、溶解其中。他情绪渐渐淡下来,很快回归漠然。在转过拐角后,他又走了十数步,就站定不动了。
他有意识地松下肩膀、身形一晃,将自己后背靠到墙壁上,微微垂下眼,不愿往周围看。
——他没看到,太宰治却是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赤坂冶背身藏在对方视野之外,搁着数米远的距离,没做任何举动,只短短一两秒之间——披着墨绿色斗篷的白发青年皮肤以眨眼般的速度失去所有血色,从健康的肉色瞬间褪为死鱼肚般的灰败,紧接着转为一种病态的、淤泥的紫黑。
他的皮肤开始塌陷、软化、融为液体。原本站在那的青年、原本摞在地上的数人,就仿佛忽地被抽掉了骨骼般,开始极速地萎靡、坍缩下去。被脓液打湿的布料跟着摔落下来。
“噗嗤…滋啦…”
令人牙酸的湿滑黏腻的声音密集响起,叠在一起,哪怕隔着距离也令人本能感到不适。
流动的空气将那股过于刺鼻、混合着难以形容的甜腻与恶臭的味道送到远处,叫它几秒钟间就在这小片空间内席卷。比生蛆的伤口更糟糕、比腐败陈旧的血腥味更难过、比堆放了三天的厨余垃圾更令人作呕,那味道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人鼻腔与胃袋上。太宰治一瞬间理解了赤坂冶对气味与洁净程度的过度追求。
粘稠、浑浊、泛着诡异黄绿色泡沫的液体挂在布料上,和碎骨残渣混合在一起,慢慢受重力作用在地上漫成一滩。腐败产生的气体依旧不断翻涌上来,在表面爆开小小的气泡,仿佛是生物体最后的呼吸、还在微微蠕动着。
太宰治有点想吐。
……短短几秒内,眼前这几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不可逆转地坍缩、溶解、沸腾成了一滩冒着诡异热气、散发着糟糕味道、有着糟糕质感的有机泥浆。如果忽略味道,这大概是最好的花肥吧?
只是这味道……旁边那栋楼里,又死了多少个?
于是五六秒过后,待赤坂冶再抬头时,就看到熟悉的人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眼神阴沉地注视着他。
赤坂冶:“……啊。”
他略感无措,下意识直起身后,又慢半拍意识到对方的站位究竟能看到多少。他已经早有准备地屏住了呼吸,此刻也完全不想再往肺部吸入任何空气。这导致他说话瓦声瓦气的,声音也有些小。
他小声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第80章 079
两人相顾无言, 沉默了片刻。
而后赤坂冶上前几步,主动向他走来。
“要不……”他依旧压着声音,想说些什么。
然而太宰治张口就打断他。
他问:“你要走了?”
赤坂冶些微怔了下。
“这我也待不下去了吧。”他略感苦恼, 微微拉扯唇角、露出有些无奈好笑的神情。这倒帮他省去另一个麻烦了, 赤坂冶心说。至少他不用想着如何处理旷工带来的小问题了。
太宰治没对这话发表意见, 只微微仰着下颚。从上至下的视角哪怕拍照也显得更加上相, 将原本就清瘦的年轻人面部线条拉得更利落。一只幽深的、无法辨明情绪的鸢色眼睛盯着他。
赤坂冶同他对视两秒, 有些摸不清对方的态度。
其实最早他就疑心过、兴许太宰治叫芥川龙之介与中也轮流过来揍他的行为是某种试探, 是以他多次试图从旁佐证自己非异能力者的身份。他在此事上驾轻就熟, 毕竟他的异能在日常生活里也确实没有发挥空间。
但有跟没有到底还是会造成不同,赤坂冶不确定太宰治究竟猜到多少,更不确定他会不会因此生气——忽略平日故意耍的性子, 他从未见过太宰治真正对他生气。
未知总是如此令人恐惧。
但……要不先走?赤坂冶想说。
就算说话, 也好歹换个地方吧。
可不等赤坂冶开口, 太宰治就眼睑微动。他长长的、足以在脸上洒下一片阴影的睫毛仿若蝴蝶翅膀般颤了颤, 而后那淡粉色的薄唇淡淡吐出一句话。
“孩子们没死。”他说, “你弟弟重伤。”
赤坂冶瞬间知道太宰治为何会找过来了。他浑身血液骤冷,却依旧很快镇定下来。沉吟片刻后, 他应声道:“那也不错。结局比预料中要好一些吧。”
像是在评价事不关己的事一般,赤坂冶移开目光眺望远处, 淡淡说道:“……怎么不算是happy ending呢?”
太宰治看着他。
他似乎没察觉自己此刻眼神有多可怕,也没意识到自己话里已经在假拟‘赤坂幸一没有生命危险’这一点。他在这一秒钟像是换了个人, 比战场上徘徊不去的幽灵还多出了疯狂与深沉的恨。
可人的生命就是这么脆弱。
……他又能去怨谁呢?
太宰治决定不把他弟弟具体的状况说与他听了。他沉默片刻, 略微动了动、在赤坂冶面前摊开手掌。
他依旧是那副淡漠疏离的模样,却轻声问:“……要不要牵手?”
赤坂冶:“……”
棕发男人很快收回目光。
他垂眸注视着太宰治,却是笑了笑,微微摇了摇头。
“那暂时可以告别最坏的打算了。”他继续先前的话题, 基本维持住了语气的平静。他思索片刻,“……事先跟你说一声,我会建议织田离开港口Mafia。说到底,我一开始就不理解他为什么加入。”
太宰治默默将手垂下来。他本来若无其事,却在听见后半句后眼神些微黯淡下来,艰难地张了张口:“……叛离者会遭到组织追杀。”
我可以帮他搞定,赤坂冶张口便想答。只是话在舌尖滚了一遭,又被他重新咽回去。他改口道:“你们另外那位朋友呢,安吾君?他不是异能特务科的成员吗?织田的异能很厉害,不是我这种会惹麻烦的厉害。他们应该会乐意帮他解决这个问题的。”
太宰治:“……”
太宰治面无表情、直勾勾盯着他。
“人活着总比死了强。”赤坂冶无动于衷,“幸介他们差点就死了。”
人只有在失去一次后,才会意识到重要的东西是需要不择手段保护起来的。织田……也是时候变得更有干劲些了吧?
话说到这,太宰治没什么话要问他,赤坂冶便也没什么想要解释的。
空气短暂地静了下来。
赤坂冶隐约从氛围中察觉到了什么。他微微垂眸,视线在太宰治面孔上流连片刻后,就不再留念地收回。他再同太宰治对上眼神时,已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温和而平静地说:“谢谢你过来找我,我很开心。不过你去忙吧,我也得走了——港口Mafia还有很多收尾工作要做吧?不用在我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什么叫、你这种人?
太宰治眼神微动,却没纠正、没制止。
于是赤坂冶就这样随意冲他点头示意,而后越过他离开。两人身形交错,其中一人逐渐远去。
赤坂冶就这样走了。
如同野兽回归山林、一滴水藏入大海,他动作飞快地抹去自己的行踪与线索,扫清尾巴后消失不见。
Mimic绝大部分成员在极短时间内先后死亡,死因一致、尸体均呈现极高速生物组织分解液化特征,短短几秒内就死出了数星期的样子。过于糟糕的污物残留及强烈的气味使得案发现场迅速被发现,mimic遭遇意外团灭的消息像长着翅膀样飞了出去,短短几小时内传遍了横滨地下。
——最近在横滨地下搅风搅雨、让所有人感到苦手的组织甚至没在现场留下反抗痕迹。
一时间是个人就知道:横滨有一位能力极其特殊、极其危险的异能力者。
可仅仅知道这些还不算完。
这能力是以何种方式判定并生效的?发动条件是什么?为何mimic组织内有人幸存,不同点是什么?距离限制、人员选择、一次性作用数量上限——?
这可是一口气能清缴一整个组织的异能力者,没人想不明不白、在搞不清楚状况的情况下死成一滩有机物。各方都开始吊起胆子、用尽可能快的速度搜寻相关情报。
绝大多数异能力者在初期其实并掌握不好自己的能力,这使得他们很容易发觉自己与他人的不同,也使得组织搜寻异能力者情报一事变得可行。
待太宰治再次踏进位于港口mafia顶楼的首领办公室时,太阳已经西落,昏黄的光线将办公室内也染成了忧郁的色彩。肩头挂着深红色围巾的首领兼老师坐在办公桌后神色不豫、定定地注视着他,可太宰治却神色恹恹,有些提不起兴致。
“……森先生,找我什么事?”他无精打采地说,“Mimic的事情基本算是解决了,但还有些后续工作没来得及收尾,汇报工作的话还是等——”
“太宰君。”比他年长十几岁的男性面带微笑看着他,“你近来和你的男朋友相处还愉快吗?”
太宰治:“……”
看吧,他就知道要问这个。
太宰治并不忌讳在部下面前提起织田作,但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反倒不会提及赤坂冶的存在。赤坂冶本就不是那种爱刷存在感的情人,哪怕遭了冷遇也完全不会不满、不会催促、不会上门找麻烦。即使偶尔的偶尔,他跑来本部附近接人,也都小心地避着周遭眼线。
可森鸥外还是能发觉学生的变化。太宰治也不会真觉得他的老师对赤坂冶的存在毫无察觉。
往日不提,不过是他没有足够的价值罢了。
如果他仅仅只是‘部下的情人’,森鸥外何必多费心力关注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
“不啊,完全不。”太宰治在心里翻个白眼,面上依旧是那副表情,“情人这种东西,麻烦死了啦,时间久了总容易变成贪心又不知足的存在……不论什么家伙都一样。”
“是吗?”森鸥外不置可否,“和我说说他。”
太宰治沉默片刻,而后拒绝了他的要求:“我对这个人也不是很了解。”
这个他一路看着长大,逐渐被打磨蜕变、显现出钻石光辉的学生露出极淡的厌烦神情。他没有敛起周身锋芒,只百无聊赖地说:“除了在床上,也用不着过多了解对方吧?这不是当初森先生教导我的吗?”
消极抵抗……所以,这是在表明自己此前不知情吗?
森鸥外意味不明地打量着自己的学生,那双暗红色的眼瞳显出几分幽深。
可原本是必死之局的织田作之助借机从中脱身,太宰治所处的港口mafia目前最大的危机也被一并解决——若说此人动手时完全没考虑太宰君的情况也太不可思议了些。
哪怕是男性,森鸥外也并不怀疑自己学生有把人迷倒,叫人鬼迷日眼、死心塌地的魅力。可若说太宰君对此毫不知情……
“你这样叫我很难办呢,太宰君。”
森鸥外稍微变换了个姿势,十指交叉撑住下颚,微笑注视着他,“他是你的男朋友、是替港口mafia解决了当前大麻烦的人,我很感谢他。可与此同时,他也是被钟塔通缉、进入到任何一个国家都会被当做危险人物的麻烦异能力者。”
他语气温和,似是在真情实意地苦恼、与学生商议:“如果我说是你指示他这样做的,那特务科问责、要求我们交出这个人的话……他却已经跑不见影了呢。可如果我说这个人与我们无关,我们港口mafia与异能特务科的交易就算泡汤了。”
太宰治视线随着他动作移动,看到了他从抽屉中取出的一个黑色信封。
他恍然:“原来如此……”
与异能特务科的交易,被视作污点的mimic,提前派去的间谍,忽然进入日本的欧洲组织——
“……原来如此。”太宰治重复道,语气淡漠得不可思议。他兀地大步上前,不再顾及上下级间的礼仪,直接来到办公桌前、劈手夺过那只信封。他拆开信封,将里面那张薄薄的、却仿若千斤重的纸取了出来。
“是你做的。”太宰治说,“我一直在想这个局面背后的操盘者是谁——原来是你。Mimic是你引入横滨的,一切都是你计划的,而这一切,就是为了得到这个……可以使组织的暴力行为合法化的、异能开业许可证。”
就这一张纸,就这样一张纸——
太宰治看着手上那份文件、看着上面的来自特务科高官的签名,眼神一瞬间晦涩不明。
“还真是……珍贵到不可思议啊。”他低声道。
见他这反应,森鸥外反倒眨了眨眼。
他露出些许意外的神情,相信了太宰治所言的‘此前不知情’。
其实他也是废了好大力气才比对着个人经历、猜测得出那位赤坂冶的身份,毕竟此人统共就只有一次犯案记录,十数年间都隐藏起来、按捺不动。纸面上留下的上一次目击记录还是在许多年前,莫说照片了,连可供参考的特征也都属于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实在难以作为判断依据。
哪怕太宰君再聪明绝顶,对方完全不使用异能的话,想得知真相也是件极其困难的事。
“就是这么回事。”森鸥外沉吟片刻,还是简短地与他分享了有关那位日俄混血异能力者的情报。
太宰治没表露出什么意外的情绪,只耷拉着眼皮听着。半晌,他轻笑一声:“居然是这样么?……那这么看来,他找上我,兴许也有他异能力的原因。他应该很喜欢我吧?毕竟我的【人间失格】是被动的异能力无效化呢。”
森鸥外轻挑起眉头,做了个对中年男性来说甚至有些可爱的表情。他拖长语调哀怨道:“怎么回事?太宰君,你这个语气听起来……你们是吵架了吗?”
“是啊。”太宰治说,“不止吵架,还分手了呢。托您的福。”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都没见过那位赤坂君。”森鸥外拒绝接这口天降大锅,谴责道,“认识这么久都没能叫人对你坦诚相对,这是太宰君的问题吧。看起来还有些不足喔?在魅力方面。”
太宰治表情一时间看起来有些无语。
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终还是放弃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争辩。
“是是。”他敷衍地应着声。
“不过那就糟糕了呀。”森鸥外歪过头、单手托腮,“你们居然吵架了……这算是不欢而散吧?真是麻烦。”
如果忽略表情,年长者完全是一副苦口婆心劝诫的架势:“你有没有好好跟对方说清楚?没有留下什么情债吧?毕竟……那种拴不住缰绳的孤狼最难办了,对吧?”
眼下拴不住的孤狼——
除了不知所踪的赤坂冶,还有坚持守在医院、拒绝离开的织田作之助。后者在眼前人的计划里,是原定了已经死亡的人物。
太宰治沉默良久。
随后,在对方的注视中,他轻叹一句。
“是,您说得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