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040
中原中也说晚上叫他说清楚, 而晚上这事也确实就清楚了。
虽然不是赤坂冶说的。
赤坂冶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怎么一天下来、太宰治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一个。他迎上那双有些阴沉沉的鸢色眸子,感觉难得有些慌。
“……哟?”他迟疑着打了个招呼。
太宰治站在稍远距离的阴影中, 定定看着他, 看他拎着纸袋一副散步过来的悠哉模样, 缓缓、缓缓勾了勾唇角, 露出了个柔和的笑容。
赤坂冶背后一凉, 差点感觉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干嘛了?干嘛这么盯着他??
中原中也没觉出两人视线一碰就古怪起来的氛围, 只在看到赤坂冶的瞬间精神一振。他今日也是戴着标志性的那顶黑帽子, 长款外套搭在肩上。他大步走来,唇角一勾便扬起个笑容,很自然地提肘撞了下他:“哟, 今天挺早啊。”
赤坂冶也没想着能在店门口碰见他们, 这时间确实挺巧。他很自然地回了一下, 抬手跟他碰拳, 无辜道:“抱歉啊, 今天比较闲。”
“诶?”中原中也意思意思表达了惊讶,就问道, “先进去?”
为什么不呢?赤坂冶当然是颔首。
两人心情都不算赖,只有太宰治沉着张脸。他倒也没不给面子, 但那表情,无论如何都说不上是开心跟享受。赤坂冶没忍住瞄他好几眼, 完全搞不明白他做甚么这副表情出现在这里。
中原中也也没搞明白, 但他已经习惯于不去猜太宰治的想法了。尽管他可能搞不清楚事情全貌,但如果有情况,太宰治总归是会和他说的。于是走在店内时,他只随口和赤坂冶聊着天。
“你胳膊的伤怎么样?不严重吧?”他问。
赤坂冶:“……”
好的, 他现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低头对上中原中也关切的眼神,内心有些哭笑不得。中也重情重义,为人坦率,论起性情品德,他实在自愧不如。
抱着微妙的惭愧心理,赤坂冶说:“没大碍,擦伤。骨头都没被震断。”
“黑衣组织的人跑得被兔子还快。”中原中也不满道,“有点风吹草动就全都没影了。”
“你们那动作也很难让人家不跑,大名鼎鼎的港口mafia呢,人家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赤坂冶淡定表示,“那琴酒还挺难抓的。”
“哦!”中原中也惊讶,“你知道他的代号?”
“有所耳闻。”
太宰治难得安静地跟着。他落后两步,看着前面一高一矮两人闲谈,精致白皙的面孔上没有半分表情,幽深的双眸不知聚焦在何处。待进了包间,中原中也表示你们先坐、他去去就来,然后便转身离开。
房门一阖,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突兀就静了下来。
赤坂冶默不作声将拎着的纸袋放在桌上,里面木质盒子触及桌面、发出沉闷的一声响。闲暇时吃个饭而已,他们也懒得选那种高级地方,而娱乐场所的包间隔音再怎么样也做不到鸦雀无声。赤坂冶隐约能听见外面的细微吵杂声。在外吵内静的不安环境中,他饱受煎熬地站了一会,才终于转身看了一眼。
太宰治在面无表情盯着他。
赤坂冶:“……”
他内心刷出一排省略号,颇有些崩溃。
太宰治就像个扎手的毛球,捧着嫌扎手,放下了对方又不高兴。
赤坂冶犹豫着张口:“……怎么?”
面色不豫的黑发干部眯了眯眼,笑道:“哟,跟我就只剩这一句啦?”
赤坂冶:“……”
坏了,真是冲他来的。
中也就出去三分钟,就演都不演、上来就甩脸色啦?
赤坂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现在只想说,中也真是太机智了,还是他对自己搭档的了解程度深啊。在确定太宰治要加入后的第一时间,中原中也就将吃饭这一项目从计划中移除了——‘喝酒就算了,反正喝到后面谁在都无所谓’之类的,他大概是这样想的吧。
太宰治脚步轻快地靠近:“怎么不跟我聊聊黑衣组织的事,嗯?”
“……”赤坂冶差点想后退半步,但他艰难忍住了。
他闭着嘴巴看太宰治低头去扒拉那纸袋,半天只憋出一个无意义的音节,“啊。”
“伤真没事?”太宰治问。
“嗯。”赤坂冶迟疑片刻,答。
“怎么不跟我说?”太宰治又问。
“觉得没必要。”赤坂冶又迟疑片刻,又答。
太宰治将里头那装酒的盒子拆开,拎起来看了几眼,就不客气地直接开瓶、从柜子里自己摸了个酒杯倒出半杯。连点冰都不加,他端起来抿了一口,而后将杯子往赤坂冶面前一递:“喝不喝?”
“……”赤坂冶谨慎地拉开点距离,“不喝。”
两军对垒,从第一秒钟的示弱开始,就有一方落入下方。太宰治逼近一步,赤坂冶退后一步,太宰治又逼近一步,赤坂冶胳膊直接撞到了椅子。
他脑中警铃大作,抬手抓住椅背,看姿势已经开始防备了。
“你别躲。”太宰治仰头看着他,轻声说,“我现在心情很糟糕。”
赤坂冶:“……”
这是你说别躲就别躲的事吗?!
以出众的身高低头去看,能让身材匀称的成年男性也显得娇小起来。太宰治扬起下颚看他的模样实在可爱,但他此刻眼神也实在太吓人了点。赤坂冶不好做什么,只能又往后蹭了半步,然后一时不慎被太宰治抓住了手臂。
……糟糕!
赤坂冶立马想甩手后撤,但太宰治已经飞快地一脚踢开旁边椅子,然后欺身直接撞上来、试图把他往椅子上压制。赤坂冶反手一扯,却在动作前意识到这样会把太宰治撂倒。太宰治手上还端着玻璃杯,如果他不把杯子丢开的话,这一下保准要碎在他脸部跟前的。赤坂冶不得不中止自己的动作,只保持着两人互相捉住对方手臂的姿势跌了下去,结结实实坐到了椅子上。
“不是。”赤坂冶撑了他一把,飞快地说,“太宰,你想干……”你想干嘛?!
然而对方根本不等他说完,直接仰头含了一大口酒,然后低头。赤坂冶猝不及防被堵了嘴,高度数的酒液从唇齿间流淌进来,过于刺激的味道触及味蕾,让完全没喝过酒的人立刻被呛住了。
太宰治清晰地看到赤坂冶表情僵住了。他眼睛微微睁大,而后紧接着眉头就皱了起来、表情皱成一团。这个吻他无论如何都继续不下去了,直接偏头咳了出来。他对酒的味道一点准备和预期都没有,对爱好者来说卓越的味道、在他这就只是呛人。半透明的酒液润湿了他的唇、从唇角滑下来,叫他抬手掩嘴、连生理性泪水都呛出了一点。
太宰治捉着他手腕摁下去,不允许他遮掩自己的表情。
他是真没喝过酒。太宰治一眼就能看出来。
所以果然不是因为酒精过敏。
赤坂冶蹙着眉、眼角有些湿意,一时间显得些许狼狈。但被那双此刻称得上水润的棕色眸子注视着,太宰治却一点没有心疼的意思。
“很快就好了。”他低声说,而后直勾勾盯着那双眼,又低头含了一口。
赤坂冶:“……”
不是!怎么还来!
什么叫很快就好啊?他真要闹了!!
方才那下到底让他咽下去些酒。赤坂冶能感受到喉管部位、还有胃里微微热了起来,有别于吃辣的陌生异样感让他有点紧张。酒后失控的新闻跟案例层出不穷、永远不缺,甚至中原中也酒品就很烂——他又不是没见过中也喝多了的样。酒精影响人思维、理智、判断力的科学报告他也不是没读过,从此更是坚定了绝对不要喝酒的信念。
尽管太宰治就在他身边,他也依然害怕会出什么差错。
而且太宰治这样是真有点吓人。
“不是,你冷静点。”他感觉这样没用,但他还是试图说服,“太宰……唔。”
他下颚被捧起,太宰治半跪在椅面上,低头与他接吻。他这次温柔了许多,甚至会耐心等赤坂冶被迫完成吞咽。他衣摆被扯住,是对方匆忙之下随便攥紧了什么求心安。被迫吞酒的滋味大概不好受,他能清晰看到赤坂冶表情皱起、能清晰看到他眼里第一次出现了慌乱。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把他推开、没用暴力强行制止他的行为。
太宰治垂了垂眸,长长的睫毛颤动几下,有些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咚。
门扉处传来一声闷响。
是门被打开、而后中原中也惊讶之下把手里东西摔落的声音。
太宰治压根不管他,自顾自结束这个吻,又安慰性地、轻轻贴了贴对方的唇后才转头过来。他看都不看小矮子目瞪口呆的蠢样,张口就是指挥:“把门关上。”
中原中也已经彻底傻了。
他说不好眼前这是个什么画面,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出门三分钟、就能变成这样,只能先下意识顺着指令神游一样走进来、将门关严。
他其实已经做好晚上会发生什么冲突的心理准备了,但他没想到居然来得这么快、居然是这种类型的冲突。三分钟前这俩人还一副不熟的样子呢,连眼神都没多接触一下?怎么三分钟后……?
“……”太宰治瞥他一眼,不再言语,收回视线观察赤坂冶。
棕发男人已经微微阖上眼,面上没做表情,端的是一副想要逃避现实的模样。他的唇虽然形状好看,却薄而色浅,显出几分薄情相,只有被亲过之后才会变得红艳起来。
太宰治觉得他这样也挺有意思,抬手捋了下他的棕发,五指插入发丝间滑动着,漫不经心地说:“哦,你不是问为什么我说了、他就去吗?这就是为什么。”
中原中也话说得磕磕绊绊:“为、为什么?”
太宰治觉得小矮子简直是蠢:“因为他是我男朋友啊?”
中原中也:“哦、哦……”
是男朋友啊,那真是太好了。
……等等?
不对!
中原中也忽然清醒过来,大脑开始飞快地检索起相关字眼。
去年某段时间,太宰治突兀失踪大半个月后是不是也提过、说他谈了个男朋友来着?当时那个男朋友被怎么样了来着??
一时间中原中也也开始警铃大作。他盯着那边距离早已突破常规社交距离的二位,满眼都是紧张,再无八卦之心。
然而太宰治却没心情搭理他。
他略感意外:他连这种台词都说了,赤坂冶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再仔细一看,他才发觉赤坂冶那表情不是逃避现实的抵触模样。他怎么感觉有点懵懵的?
“冶君?”他轻声唤了一句,“赤坂冶?”
到第二声,赤坂冶才给了点反应。
他颇有些茫然地睁开眼,回了声很轻的鼻音:“嗯?”
太宰治:“…………”
中原中也:“…………”
两人都是常喝酒的类型,对这种状况更是再了解不过了。什么样算没喝、什么样算微醺、什么样算上头、什么样算大醉特醉……哪个酒鬼不对这些了如指掌?
一听这声音、这腔调,两人就完全懂了。
他们同时震惊了。
“他这就醉了?”太宰治诧异了。
——虽然这两口是有点猛,但这才两口啊?
“他喝了多少??”中原中也更是惊了。
——他从来没见赤坂冶喝醉过呢?他请问呢??
太宰治这是给人灌了多少?这喝酒速度不会酒精中毒吧??赤坂他真的还好吗?!
“……噗。”太宰治立刻反应过来,不客气地笑出声,“哦,对哦,这还有个不知情况的小矮子呢~”
“啥?什么鬼啊!”
太宰治爱怜地摸了摸棕发男人的头,低气压一扫而空:“好吧,我把他弄醉了,就只能我替他道歉了——其实这家伙不喝酒来着,以前都是滴酒不沾,估计跟人出门时不好这样说,所以就用了点小伎俩吧~”
“哎呀,你送的真是好酒啊,就是度数有点高,他喝不了的。”太宰治心里门儿清,“他感觉我要找他麻烦,所以干脆借着这个机会跟你讲清楚、赔礼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骗你的~之类的话吧。”
总被按照最恶劣的方向揣测的感觉不太令人愉快,但既然都这样了,太宰治便干脆顺水推舟。他本来也不是什么仁善的家伙不是么?
兴许是他学的那两句调子太过分,反应有些迟钝的家伙皱皱眉,低声念了句:“喂。”
太宰治哼笑一声,然后恶趣味大起,将还剩个底儿的杯子贴到他唇边,又往里灌了两口。谁知道赤坂冶这次竟下意识拽了他一把,太宰治手一抖,那点酒直接被泼洒出来。
呃。
他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居然无意中选择了最易得手的招数。
太宰治立马气得想摔杯子了。
好好好,他说什么来着?他就说这招对付赤坂冶有效!
反倒是兀自消化了一会的中原中也反应过来了。太宰治只管说明不管售后,被搁置了的中原中也就只能自己琢磨片刻、而后将这事暂且放下。
他无语地表示:“都这样了你还整他?一会别真醉倒了。”
——这都是怎么谈的?这他妈都能谈上?
“机会难得诶,他这样很少见的!”太宰治腔调有些不满,“要不是你在他早就跑了,可没这么容易成功。下次我可制不住他!”
中原中也:“……”
他不说这话还好,他这样一说,中原中也立马感觉自己需要负起责任。他看着掸掸被打湿的衣袖、溜达到桌边继续倒酒的太宰治,再看看完全陷入混乱、手肘撑在膝盖上低头将脸埋在掌中的赤坂冶,试图制止:“算了算了,放过他吧。”
“不——要——”
喝酒是泡汤了,包厢里一片兵荒马乱。
几人闹腾了一番,最后反倒变成中原中也与太宰治对饮,而赤坂冶已然彻底醉倒在了沙发上。
他斜斜倚在沙发上,面色虽然不怎么红,但已经肉眼可见关机了。他先前还能回应两句,甚至在打闹中失手摔碎一个杯子,如今却彻底歇菜、对旁边两人交谈的声音都没什么反应了。中原中也喊了他好几声都没动静,太宰治在旁边笑个不停。
橘发青年脱了外套,袖子也挽起来、露出精瘦的小臂,单手叉腰站在沙发跟前。他俯视着难得比他酒量还差的家伙,压压帽檐,不知是欣慰还是吐槽:“啊呀,这还真是……”
太宰治真是笑够了,他笑得畅快极了,好一会才停下来。
他伸个懒腰,倍感满足,觉得今日该打道回府了。
“行了,今天就到这吧。”
他一口干了杯子里的酒,捡起自己的外套,施施然起身:“人我就带回去了?”
“……”中原中也再次想起自己搭档跟自己好友居然在交往的可怕事实,表情忍不住变化。这俩人?谈恋爱?真的吗?真的假的??
他不知道自己该制止好,还是不该制止好,而且如果制止得话,他也只知道个大致区域、不知道赤坂冶具体住在哪啊。莫非他带赤坂冶回他那休息一晚?在对方恋人在场的情况下,这操作是合适的吗?
这一犹豫,就叫他错失了最佳时机,太宰治已经溜达到沙发前,朝上面倒着的人伸出手。他声音没多温柔,却是格外平静、平和的语调。
他说:“回去了。”
于是中原中也眼睁睁看着赤坂冶被太宰治叫起来、异常乖巧地带走了。
对此,他只能扣出一排省略号:“……”
虽然他感觉赤坂这会儿完全是醉倒了、失去自理能力,但他盯着这两人成双成对的默契模样,依旧感觉自己的三观跟认知在摇摇欲坠的边缘。
太宰治觉出他神情有异,就知道这只蛞蝓在想什么。
他恶劣地冲中原中也扬起个笑容,并指一摆:“中也!你一个人慢点啊,虽然回去之后也没人等你,但中也一个人也要早点睡哦~”
“……”中原中也咬牙切齿,“你个混蛋……”
“那就这样~拜拜啦~!”
第42章 041
道别中原中也, 两人离开建筑。
离开另一人的视线后,太宰治的表情就慢慢淡下来,像揭掉了一层面具。
他心情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美妙。
夜风拂过, 街道上算不上安静, 但也有别于白日城市的感觉。隔着段距离, 赤坂冶避着路灯站在人行道边, 仰头看着夜空。他双手插兜, 明明已经神志不清, 却还面无表情地板着张脸、全然看不出方才还有气无力推拒着、说着‘真不行了’之类可爱的话。
只有对上他那双眼, 才能意识到这人此刻是个什么状态。
不过饶是醉到有些不清醒了,他也不是谁都能上去摸两下的猫咪。太宰治打了车,看着车子在路边停稳, 才向他走过去。赤坂冶此刻气势有些惊人, 明明只是安静站在那, 太宰治就看到好些人贴边绕着他经过了。
在只有熟人在的独立包厢内时, 赤坂冶昏昏沉沉、像是随时能睡着一般。然而离开安静的环境后, 他反而变得警觉起来,一点外界刺激就能叫他骤然不安。流动的空气似乎叫他清醒了一点, 察觉到太宰治靠近后,他蹙起眉看过来。他像是绷紧了神经一样, 太宰治总感觉别人伸手碰一下、他就能立刻弹起来。
他缓缓、缓缓伸出手,果然在碰到对方之前, 赤坂冶就退后一步, 无感情地盯着他。
……又来了。
太宰治心往下一沉。
方才在店里就是,他伸手要去牵他的手,居然被条件反射避开了。
天晓得他还犹豫了一下——牵手?这么纯爱的举动?——结果却在动作后被拒绝了。这对主动的人简直能造成成吨的伤害,更毋论太宰治难得主动做出这种事。
开什么玩笑, 他有些自嘲地想。
……这也就是中也角度问题没看见,不然也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
他只能收回手,将手重新放回口袋,维持着平静开口:“车来了。过来。”
赤坂冶偏着头,眼睑轻颤两下,到底是乖乖向他靠近。
上车以后就是封闭空间。车辆发动,慢慢起步提速,车内一片安静。于是赤坂冶这才慢慢舒缓神经,偏头靠在车窗玻璃上,感受冷意顺着额头皮肤传来,蹙眉看着窗外。
他感觉自己真的有点不太好,连呼吸都是烫的,稍微移动头部就感到一阵眩晕。外界的声音像是隔了层纱,明明能落到耳中、却总感觉有些遥远,视觉跟听觉信号像是被扭曲后才被送入大脑。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异能开始波动,甚至能察觉到中也此刻的位置和动向……
糟了,赤坂冶昏昏沉沉地想。
他刚刚好像有碰到过中也。
满足能力发动条件的人越来越多,像瘟疫一般增加着数量,逐渐浮现在他感知当中。他不知道自己这八辈子没用过的异能什么时候作用范围这么广了,还是说横滨市区人口密度有这样大?那些存在像群星一样将他包围、将他困在中间无法呼吸,赤坂冶竭力克制着、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依旧感觉自己心跳开始加速,在恐惧作用下呼吸有逐渐变急促的倾向。
这么、这么多人。
如果他不小心……
且不提罪恶感的事,赤坂冶单是想象到那个画面就开始生理性反胃。多年过去后他已经不再执着于无色无味,连带有香味的沐浴产品都能够接受,但此刻他嗅着鼻尖的酒味、混着车里香薰的味道只觉得恶心想吐。
赤坂冶已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只迷迷糊糊记着一件事。
不行。不能回家。
家里……幸一还在。
直到微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赤坂冶脑袋嗡的一声,思绪直接被刹停。
他下意识转头看去,发觉有个黑发青年偏头观察着他。对方仔细打量着他,微微皱起眉:“你不会真过敏吧?喘的上来气吗?”
……哦,对。
赤坂冶茫然地想。
幸一不在横滨,幸一在东京。
在这里的是……太宰治。
……是太宰治。
赤坂冶默不作声,只悄悄勾起手指,小心捉住对方指尖。
“……”
太宰治略有些诧异地低头看了一眼,发觉赤坂冶居然在条件反射躲了一下之后,飞快探指勾住了他的指节——如果是平常,赤坂冶大抵会顺水推舟与他十指相扣,而不是这样拘谨地、小心地牵着他。太宰治感觉自己方才那些情绪都被这个举动抚平了。
这才是本能反应?
……那刚才那算什么?平时那又算什么?
太宰治语调不变,仍旧道:“问你话呢,喘得过来气吗?感觉难受吗?”
赤坂冶好一会才低低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听懂还是没听懂。
他现在状态有些古怪,有种诡异被顺毛撸了的错觉。他像是单纯因为接触而感到平静,因为什么都没想而看不透心绪。
太宰治定睛注视着他,忽地抽回了手。而赤坂冶任由指间触感消失,只蜷缩起五指、默不作声垂下眼,对此无动于衷。车辆在道路上平稳行驶着,隔壁车道恰好有辆改装车呼啸而过,发动机轰鸣声钻过固体传进赤坂冶耳朵里,他便又将注意力转移过去,望向车外。
他一言不发,却不再看向太宰治。
太宰治:“……”
这表现其实有点像那什么,但他不说。
车里还有旁人在,太宰治不想把话说给别人听。
他只端详着这人诡异的反应,又试探着将手覆盖上去。然后这次再抽手的时候,果不其然没能成功。对方只给他留个后脑勺,手上却别别扭扭地扣紧他五指,视野里只能看到他泛红的耳廓。
哇——
太宰治唏嘘道。
这人要是不喜欢他,他愿意自罚三发枪子——
原本的糟糕情绪被一扫而空,他心底闷笑一声,偏头看向窗外。赤坂冶什么都不说,于是太宰治也不吭声。他只单手托腮,安静看着车窗外倒退的景象,唯一露出的那只眼睛如深潭般幽深。五颜六色的霓虹灯被晕染成圆形光斑,在他眼底划过,又无声无息消失,留不下半点痕迹。
眼中看到的尽是假象,耳中听到的尽是虚言。
但至少,此刻掌中传来的触感是真实可循的。
……不过这样的时刻总转瞬即逝,长了容易叫人分不清哪边才是梦境。
车辆停稳后,太宰治立刻就把人撵下去,然后一路把他牵回了家——是的,他才懒得单独跑一趟把赤坂冶送回去。那棕发男人也没半点意见,迷迷糊糊就跟他进了家门。进门后太宰治懒得开灯,随便把外套往衣架上一搭,就表示:“你去沙发上坐着。”
赤坂冶又没动静。
于是太宰治回头看了一眼,发觉那家伙就跟没听见一样,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眼神专注得出奇。
但完全不知他在专注什么。
“……怎么喝多了傻乎乎的?”太宰治多少有点无语,“多退少补了?”
不过承担了这么大风险、却不知道过来对他装可怜,好像平时也精明得很有限。他但凡多张张嘴、多说几句好听的话呢?
这家伙怎么笨笨的,连追人都不会。
总不能还要他来开口吧?
抱着复杂的心情,太宰治一路把人引到沙发跟前。
赤坂冶就这样一言不发被他摁着坐下,顺利被安置在了沙发的一角。他这样很大一只、又毛绒绒的、又很乖巧听话,放在这里跟个毛绒摆件也没什么区别。
太宰治歪头观赏一番,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那双棕色眼睛一点没被误导,眼神依旧黏在他身上,甚至有点无辜的感觉。
于是他问:“你知道你这是在哪吗?”
赤坂冶一言不发。
太宰治低头凑近一点:“知道我是谁吗?”
赤坂冶眼神追着他跑,但依旧没发出声音。
太宰治:“说话。”
——无语死了,这人又开始装哑巴了。
于是赤坂冶不得不开口,低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太宰治这才满意。
不过他满意得很有限。连半秒钟都没过,他就开始嫌弃赤坂冶没情趣。他哪怕说句‘亲爱的’也好呢?
“你先坐会。”他随口说了一句就起身想走。
先前他不小心将酒洒到身上了。赤坂冶没完全醉时倒也没那么老实,他脑子不清醒了,身体本能却还在,随便掐一把推一下的太宰治就要遭罪。天晓得赤坂冶喝下去的还没有洒出来的多。他现在就想去换件衣服、或者干脆洗个澡。
然而他要走的时候,赤坂冶却不叫他走了。
在太宰治手指即将要抽走的时候,他忽然用力,直接拽住他往怀里一拉。太宰治猝不及防,几乎像摔倒一样往后一跌,被棕发男人抱了个满怀。
太宰治:“……”
哦,很典型的赤坂冶式的行动比语言快。
他嘴角抽搐,不用低头就知道腰间环了只手。那家伙凑过来,埋到他颈窝处,似乎试探着想要吻他。太宰治感受着炙热的吐息扫在脖颈处,随后温热柔软的触感落到皮肤上。他纵容地往侧边偏头,似笑非笑地说,“你早先怎么不这个反应?”
赤坂冶像是嘟囔了句什么,太宰治完全没听清。
“说话大点声,嗯?”
太宰治语气介于温柔跟威胁之间,“你是想让我听见还是不想让我听见?”
一片漆黑的房间里没半点声响,隔着墙壁,远处街道鼎沸的人声若有若无传来,偶有马路上驶过的车辆发出钝响,流浪猫跳上铁皮箱、从树上落下时晃动了枝叶。两人的视觉都已经适应这种黑暗。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房间里只余静谧。
在太宰治耐心即将告罄时,赤坂冶才终于吱声。
“……我错了。”他嘀咕一句。
他其实都不知道太宰治在说哪件事,但太宰治谴责了,他就老老实实道歉,声音低得很,听不出什么情绪。这有点太好笑了。太宰治刚想开乐,却又紧接着听他说了一句,“别走。”
于是这下轮到太宰治意外了。
他忍不住乐了一下,很轻松地挣开对方的手。赤坂冶只安静看着他,并默不作声扣着他的手,除此以外没有要限制他行动的意思。于是太宰治很顺利变换了个姿势,能够与他面对面、仔细观察起他的表情。
他抬手去挑对方下颚。这种轻佻调戏的动作在赤坂冶醒着时绝对会被制止,然而此刻赤坂冶只是顺从,睁着双颜色很干净的眼睛、困惑地看着他。
“这下真成找不到主人的小狗了。”太宰治笑道,“好乖好乖~”
从外形上无论如何都无法跟这两个字挂钩的男人只安静看着他,并不言语。
太宰治转而去捏他下颚,食指拇指忽然用力。
他盯着这个人,几乎张口就要问。
你喜欢我?
这个问题近乎脱口而出。
只是临到出口前,太宰治又改了主意。
问这种问题没有意义。他是最清楚的。
不管答案是什么,这个问题都没有意义。更毋论他早就知道答案了。
“……”
此刻的赤坂冶不会提出质疑,于是太宰治就在对面肆意沉默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可能好几分钟,甚至可能十好几分钟,他才再次开口。他捏着赤坂冶下颚迫使他偏头,从左面侧脸转到右面,而后低声问道:“你这道疤是怎么来的?”
他在意这个问题很久了,但一直没问过。
本人都自己提这事了,他就真去搜罗了下赤坂冶国中时期的照片,他年纪还小时就已经长得很高很有型了,还带着几分桀骜难驯的少年气面孔和现在完全不是同一风格。如果没有这道导致他毁容的疤,可以想见,赤坂冶会比现在容貌更加出众。
然而他们见面频率不稳定,有时候甚至三两个星期才见一次。赤坂冶不爱与他闲聊、不爱向他提问,于是如果他总问问题的话,倒显得好像他对赤坂冶很有兴趣一样。
这问题他已经憋了很久了。
赤坂冶顺着他力道左右偏头,慢吞吞说道:“……我自己划的。”
“……”太宰治怔了下,“为什么?”
“怕人认出来。”赤坂冶老实回答。
“以前有人认出来过?”
“有一个。”
“那结果呢?”
赤坂冶似乎有些排斥这个话题,他拧起眉头,感到有些不愉快。
他收拢手臂想抱他,被打了下胳膊制止后,才不情不愿表示:“织田帮我躲过去了……不过我杀了。织田不知道。”
太宰治找到的那张照片是国中毕业时的班级合照,那么算算时间,这人高中辍学、加入mafia,那这事基本就发生在高中前期。
真是个坏孩子。他寻思。
上着学还能整出这么多事,织田作都帮忙了,居然也没搞定?
“尾巴扫干净了吗?”太宰治问。
赤坂冶嘴唇微动、发出很轻的几个音节:“干净了。”
“你弟弟知道这事吗?”太宰治又问。
赤坂冶:“……知道。”
“你弟弟还知道什么?”
“……都知道?”
太宰治:“…………”
他彻底无语了:他妈的,这个弟控。
他完全不想听这人说话了,这人要么说这种、要么催他上班、要么说他身上血味难闻,总归是没几句好听的话。哄人的话只会在床上讲,这是个什么品种的渣男?
情绪上涌,他直接恶狠狠咬了下去,又是揪着人头发把人亲到呼吸急促,才允许对方仰头避开。太宰治大为震惊,因为他发现这家伙喝醉后他居然能稳稳占据上风。这一事实令他思想直线滑坡。
面对诚实又弱势的赤坂冶,他忽然get到了点新玩法。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细软的卷发,沉思片刻,才若有所思地问:“和我接吻的感觉怎么样?”
赤坂冶:“……”
赤坂冶:“…………”
太宰治面带微笑:“别装哑巴。”
赤坂冶艰难挣扎了好一会,才干巴巴说道:“还好。”
“嗯?”太宰治挑高眉头,“只是还好?别想着骗我。我看得出来。”
赤坂冶眼神些微漂移,又开始装死。
太宰治眯起眼睛笑了下,也不逼他,只凑近一点、贴着他耳畔吐出几个音节。
清醒时赤坂冶的强势是那种隐而不发的,他不想谈论的问题太宰治就一定得不到答案。尽管他能猜到个模糊的大概,但再细节的内容,果然还是得听本人亲口说出来。
他语气近乎蛊惑,低声问道:“……你不喜欢吗?”
这新问题搞得赤坂冶彻底宕机,哪怕他脑子不清醒,也很难诚实地回答这问题。他试图用沉默随意糊弄过去,但太宰治并不允许他沉默。
“虽然没什么经验,但我觉得我做得还不错啊。”他甚至有点不服气,“弄疼你了?不至于吧?”
——这家伙也不是一开始就很熟练的啊?
赤坂冶两眼发蒙。直到太宰治掐得他手臂生疼,他才勉强吐出几个音节:“……不是。因为你喉咙会难受……你哭的时候……看起来很可怜。所以算了。”
太宰治愣了一下,差点上手给他一拳:“别造谣!我什么时候哭了!”
对面就低低‘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完后他还困惑,请示一样地问:“我该对着谁造谣?”
太宰治:“……”
这逻辑是怎么接上的啊!
跟醉鬼讲逻辑毫无理性可言,于是太宰治也不知道这问题是刺到了自己还是刺到了对面。他只管恼羞成怒往下拍next键。
于是赤坂冶又开始吭哧吭哧说不出话来。
“不。痛。但也……能忍。所以还好。”
这话听着有点勉强。但既然是现在这个状态说的,那应当是真心话?他真该录下来、等赤坂冶醒了放给他听。
“喜欢……这真的有人不喜欢吗?所以哪怕性癖再糟糕也随便了……”
怎么这时候还要变着花样骂他。
“没有,但是想要你亲我……然后你不让我亲。烦。”
事还挺多啊,这家伙。
“等等……什么?为什么?明明是你……呃,非要说的话……镜子?”
呵,平时装得跟什么似的。这不是很喜欢么。
“耳朵,眼睛,还有手指……你的手很漂亮。拿刀的时候很漂亮,握枪的时候很漂亮,掐我的时候……好吧,也很好看。锁骨,腹部,腰……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只要是你就都很好。”
……嗯?
太宰治忽地感觉大脑蒸发了一部分。
平时就很爱隐藏自己感受的家伙明显抗拒这种话题,在情人一再逼迫下,他显得相当郁闷。但他既不知道追问,也不知道回避或逃跑,只能老实回答了每个疑问句。
结果反而是抱着坏心思的家伙被说到红温了。他感觉自己耳廓都在发烫,揽在腰间的手存在感愈发强烈,原本觉得无所谓的动作此刻叫人坐立难安。可对面人望过来的眼神依旧平静且茫然。他只是在讲真心话,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忽然就不想理他了。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太宰治甚至有种想跑的冲动。可这种情况跑路岂不是太丢人了?
他狠狠掐住赤坂冶的脸,用力捏着揉搓好一会,才感觉自己逐渐平静下来。惨遭蹂躏的家伙看过来的目光多出几分可怜的味道,于是他终于消气,吐槽道:“还是平时那样好。你平时千万别这么说话,不然我会急给你看。”
“……为什么?”赤坂冶还是困惑。
“别问了。”太宰治说,“你问了我就说?想的挺美。”
他能觉出赤坂冶此刻是极其缺乏安全感的状态,不然不会乖觉到一直拉着他不让他走。这姿态显得有点可怜。太宰治隐隐有些期待明早赤坂冶记忆回笼时的红温场景,遂决定今天大发慈悲放过他。
他支起身体,温柔地吻了吻他的额头,细细密密的吻一路落下来到唇角,然后在赤坂冶习惯性想要回吻时避开了。他恶作剧得逞样地挑起唇,看赤坂冶默不作声抿唇的样子,竟觉得有点可爱。
“你最好祈祷你不会断片。”他低声警告道,也不管唯一的听众能不能听明白,“不然下次你就没这么好运了。”
这句话果然没得到有效回应。
太宰治才不管他:“行了,起来。”
温情时间宣告结束,太宰治语气一转。
“早点睡了。你今天休假倒是轻松,我今天可要累死了。真是烦人,森先生每天说话夹枪带棍的……”
“喏,喝点水,省得明早头疼……喂,你是饿还是渴?差不多行了。”
“乖,放手,我先去换个衣服?还是说你也一起?”
“……不是,赤坂冶,你听见没有!放手!你个白痴,我说放手!啧,你是不是有点太粘人了,我说放手——!!”
第43章 042
赤坂冶一觉醒来, 是差一点就要裂开了。
他好像有点断片——
不是好像,他是真有点断片。
不是,他怎么。
诶!
诶!!
啊啊啊啊啊啊。
“……嗯?”
身边人察觉到他呼吸频率变了, 就知道他已经醒了过来。酒精作用下人容易睡得更沉, 以至于太宰治此刻已经醒了。他略微支起身体, 撑着脑袋探头看他。看到赤坂冶一副呆滞的样子双目失焦盯着天花板, 太宰治一下就乐出来了, “你醒啦?你已经被我拐回家了。”
赤坂冶:“……”
他视线僵着不敢往旁边偏, 只喃喃问道:“……太宰?”
只一句话就能显出他态度变化:昨晚还恨不能一直注视着他、眼神亲昵坦率的人, 一下连肢体都变得回避起来。这样显著的变化不能说没带来落差感。
“不然呢。”太宰治慢条斯理地说,“你还指望是谁?”
早上起来第一句就被暗搓搓谴责,赤坂冶有点委屈。
他真真是下意识说:“……我没有。”
太宰治呵呵一笑:“你最好是。”
“我当然……”是——不对。
赤坂冶紧急刹车, 在和那双鸢色眼睛四目相对的瞬间意识到自己究竟在跟谁说话。他把解释咽回去, 只抿抿唇, 不再言语。
他是真断片了, 但再怎么断, 也没法连一开始的事也忘记。在意识回笼的那一刻,昨夜模糊的记忆就袭击上来。他只记得烧心的高度数酒精从喉咙滚落, 而后是太宰治那句模模糊糊的宣言,真切落到了他耳朵里。此后便是大段大段的空白。
赤坂冶眼神乱飘, 有点不敢想象自己意识不清时会做什么。
他对那样的自己也有些陌生。
耳边传来太宰治一声轻笑,一副尽在不言中的态度, 慵懒暗哑的声音像带着钩子样, 戳得赤坂冶愈发坐立不安。
“……真过分。”
他轻飘飘说了一句,哀怨的语气狠狠刺了赤坂冶一下。后者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不知此刻该愧疚惶恐还是该提高警惕。他条件反射两者都做了。
太宰治趴在他身侧、懒洋洋支着下颚,歪头打量赤坂冶。他多少有点失望, 因为这人一看就断片了,不然按他的性格,这会儿绝不可能是这么平和的表情。
不过断片也有断片的好。
就像他说的,如果断片了的话,下次可不会这么简单就收场了。为此,他决定再次放他一马,省得赤坂冶过早生出警惕。
哎,酒真是个好东西啊。
太宰治心底闷笑一声,放柔语调问道:“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宿醉,感觉如何?”
赤坂冶脑袋还有些不清明,他努力捋着昨晚的时间线,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拼凑出事实。然而这不过是无用功,因为他断片真有点太狠了——而且他对太宰治家实在很熟悉,他无法确认那些模糊的记忆是来自昨晚、还是此前某个不经意的时刻。
他又将视线挪到太宰治身上,而后者只维持着那有点哀怨又纵容的神情,泰然自若任他打量。他今天居然没穿睡衣,被单贴在他背部肌肤上。前天留在他胸口锁骨处的痕迹颜色淡化了些,除此之外,单从外表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好像哪里不对?所以是哪里不对?
赤坂冶思考无能,最终放弃,选择老实回答太宰治的问题。他沉默好半天,才有气无力地憋出来一句:“……难喝。”
是真的有点难喝。
高度数酒精的味道和纯酒精有什么两样?一口下去之后舌头都有点发麻,两口下去脑袋都懵了,什么风味什么酒香,什么跟什么??
他试过后才开始感到不理解:为什么织田中也太宰治都喜欢喝酒?这东西有什么好喝的?
这反应叫太宰治微微睁大眼睛、忍不住笑起来。
他想到某人昨晚黏黏糊糊抱着人不放手、再看看他今早委委屈屈抱怨酒很难喝,觉得跟平时比,这反差未免太大了一些。
“可爱死了。”他将下颚往前一搁,伸手抱了他一下,笑嘻嘻道,“你人设都崩塌了,现在完全变成纯情款了——还挺可爱的,多保持一下谢谢。”
“……”赤坂冶一瞬间发不出声音了。
成年男性被屡次夸可爱是个什么意思?而且有没有可能他比太宰治要年长。
赤坂冶试图恼羞成怒,但恼不起来、也不敢害羞,只能直挺挺躺了一会,梗着脖子表示,“可是真的很难喝。而且为什么酒量要跟纯不纯情挂钩?”
太宰治做出了绝对的人渣发言:“因为那样比较容易下手啊。”
开什么玩笑,我这些年都不喝酒也没见有人成功把我放倒——赤坂冶刚想这么说,就听太宰治理直气壮地接上下一句:“冶君,我下次可以继续灌你酒吗?”
“不行。”他立即回答。
“拒绝无效。”太宰治说,“除非你能说出昨晚你喝的都是什么酒,不然免谈。啊,小提示,虽然我不确定你记不记得,但你昨晚大概尝到了三种酒。”
赤坂冶:“…………”
他有心猜测,因为他记得中也送的是什么种类,而最后一种大抵是啤酒——度数很低,又不是清酒的感觉。所以他只需要猜中间那种就可以了。但,这样反而暴露他半中腰才断片的事实。
所以他欲言又止一番,还是闭上眼装死。
太宰治又开始笑了,甚至笑得有点打颤。他显然觉得赤坂冶语塞的模样很有趣,吧唧一下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着说:“下次我调酒给你喝吧,应该比较好入口一点。”
……你确定不会往里面兑消毒液?
赤坂冶眉头抽动一下,忍不住想问。
他现在能确认了,如果往高度数酒精里兑上消毒液,那难喝程度肯定更上一层楼。太宰治喝的时候,味觉真的不会抗议吗?
不过赤坂冶还是止住了与他闲谈的冲动,试图将话题截断。
“我不喝。”他直接拒绝,“一次就够了,我对酒没兴趣。”
太宰治又是笑倒在旁边。他语气轻快,整个人都很放松,兴致勃勃讲了些酒水分类和饮酒体验。赤坂冶随意听了一耳朵。他虽然不喝,但这话题他倒是不陌生。
然后他就听太宰治在末尾加了句:“怕什么的?你不安心的话,我可以陪你。”
赤坂冶怔了下,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是,等等?
等等?
类似意思的话,这是太宰治第二遍说了。
尽管那语气像调侃一般,不带半点认真的意味,但赤坂冶还是不好当做没听见。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像漂浮在肥皂水里一般,沉沉浮浮,偶尔还会碰到五光十色的气泡。然后‘啪’的一下,那轻盈而易碎的肥皂泡就在耳边爆开了,什么都没留下。
完了啊,赤坂冶心想。
——啪。
一个泡泡炸开。
真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啪。
又一个泡泡炸开。
如果是的话,这是真完蛋了。
这是真玩脱了。
——啪。
不行了。再这样下去有点不能收场了。
在又一个泡泡炸开时,赤坂冶如此想到。
他平静地望了一会天花板,然后平淡开口:“太宰。”
“嗯?”身边人同样漫不经心回了一句。
“我有一个问题。”赤坂冶说。
太宰治:“…………”
好极了,太宰治想。
有的人不仅一觉醒来翻脸不认人,还要一睡醒就跟他提分手。
太宰治放下手机,片刻后,他缓缓撑起身体、跪坐在床上。他看向身边那人,表情有些空泛,眼神中辨别不出任何明显情绪,但给人的感觉却过分压抑。随后他偏了偏头,柔顺黑发垂落,发尾扫在颈侧与锁骨,表露出几缕困惑。
他语气倒是很平淡,只是普通的问句。
他思考着:“我现在是该让你说,还是不该让你说?”
“随你啊。”赤坂冶手肘撑起头部,“今天有要紧事的话就先去忙。”
“……你今天还是?”太宰治歪头看他。
“嗯,休假。”赤坂冶坦然回视,“如果没紧急任务的话。”
语气完全如常的两句对话,如果不看前因后果,旁人绝看不出半点问题。赤坂冶眼神平和镇定极了,太宰治也没外露出半分情绪、甚至连方才那种压抑的感觉都慢慢收敛了起来。
他只想了想:“那我晚上回来还能见到你?”
赤坂冶思考了下行程,应许道:“你想的话。”
“那晚上再说吧。”太宰治扁扁嘴,“我们要在这张床上吵起来,回头我夜里睡觉都不安稳了。”
那还真是……
赤坂冶不禁失笑,哭笑不得地表示:“那还真是抱歉了。”
“切。”
太宰治只留下这一句,就毫不留恋地起身。他摁亮手机看了眼时间,便去洗漱换衣服准备出门了。他从来是懒得吃早饭的,偶尔到了本部会叫食堂送来些食物——自己做早餐?那完全不可能。赤坂冶也习惯他这套流程了,在谁家里就按谁的习惯走,他们一向是这种相处模式。
他只将自己手机也摸过来,倚墙坐着等待的间隙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搜索查看今早的新闻,看有没有被报道的异常死亡或街道污物清理不及时。
虽然从醒来看到太宰治的那刻开始,赤坂冶就已经安下了一半的心,可直到收到弟弟的报平安短信,赤坂冶心里那块石头才终于落地。
他揉了揉眉心,只感觉万分崩溃。
吗的,太宰治的存在简直是个奇迹。
——但他马上就要把人气走了。
赤坂冶心情复杂地回应了屋里另一人出门时的道别话语,只觉得自己又人渣又愚蠢又自找罪受。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虽然不算什么好东西,但也不至于有多恶劣。如今他终于可以在这一点打上问号了。
尽管对方没说出口,但那隐隐有些埋怨不满的态度还是很明显。赤坂冶完全不知自己昨晚做了什么,这让人相当惴惴不安。他不知道自己举止态度是否妥当,可太宰治也不像是愿意告诉他发生了什么的样子。他只能以原本的相处方式为基础行动。
……感情的事好复杂。
你说他好端端的,到底为什么要招惹这位干部?
等等,退一万步讲,最开始好像不是他先动的手。
等等,但中间他好像又做错了不少事……
赤坂冶其实不太爱做这种沉思反省的事,但这样的感情问题他也是第一次碰见。此前他只需要在最早截断、又或者可以用不同手段处理掉,真真发展到这个地步的还真是第一次。
他兀自沉思着,居然就在一片寂静的房间里默不作声坐了半个小时。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来,他才被唤回神智。
他甩开手机翻盖看了一眼。
是中也。
赤坂冶瞥了眼时间,发现这还不到一个小时。中原中也八成是在本部看到太宰治、确认他俩不在一起后就火速打来了电话。
他接通电话,随意打了个招呼:“早。”
“我靠!早什么早!”
对面跟炮仗一样一点就炸。他做贼样压低了声音,一接通就火急火燎地说,“赤坂,你什么情况?!”
中原中也身上总有他们这种人罕见的鲜活生机,那种旺盛蓬勃的生命力总能轻易感染到赤坂冶,哪怕只是和他说话聊天,他也会由衷感到心情愉快、不自觉就放松下来。
他唇角不由扬起个弧度,懒懒道:“什么什么情况?”
一番痛定思痛之后他已经完全看开了:不管他昨晚断片之后做了什么,他都决定抵死不认。左右他一点记忆都没有,别人说了他也没法否认。那干脆就一缕不认。
“什么——?那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吗?”
中原中也好赖还记得他最后喝多了的事,姑且问了一句。
这梯子实在给得太好了,赤坂冶光棍地表示:“不记得了。”
中原中也被他这淡定的回应震惊了。想问的问题太多、需要描述的事情也太多,让他一时间不知从哪开始。最终他选择说:“所以你真是第一回喝酒?”
赤坂冶:“……呃。”
不愧是中也,如果是太宰治绝对不从这个问题入手。
他一下哑巴了,踌躇片刻才恹恹地道歉:“抱歉,之前骗了你。我不喝酒是个人原因,而且滴酒不沾这个……出门有点不太好跟人讲。我一般不提这事,结果错过最开始后,就……”
“光口头道歉可不算。”中原中也气愤地表示,“不行,你得赔我——骗我这么久不算完,我还夸了你那么多次酒量好!”
结果这人居然酒量比他还差!!
“……”赤坂冶说,“你可以同步替换成夸我手法好。”
中也不也这么久都没察觉异样吗?
“是哦。”对面居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所以你怎么做到的?我还真没发现。”
赤坂冶摩挲了下下颚:“我可以教你。然后你可以拿去忽悠别人。”
“我用不着这种技巧!”对面傲然说道。
赤坂冶:“……”
真的么,这人不是年年年会发酒疯吗。
他正要吐槽,对面就飞快转移话题:“等会,我在外头,部下们还在等我。这个下回聊,有另外一个要紧事。”
赤坂冶:“你说。”
“——你怎么跟太宰谈上恋爱了?!”
对面噼里啪啦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谈的?谈多久了?这他妈怎么谈上的??”
赤坂冶:“……”
单从语气激烈程度就能辨别出来,中也最想问的就是第一个和最后一个问题,中间全是铺垫。而某种意义上,这两个问题又是同一个意思。
太宰治,你还真是好名声啊。
赤坂冶唏嘘一句。
他淡定表示:“停。我俩没谈。”
“……”中原中也即刻被刹停了。他惊讶了几秒钟,然后才重复道,“你们没在谈恋爱?”
骗谁呢?他就出门三分钟就亲到一块去了。
“没谈。”赤坂冶重读了这几个音节,“谈不了一点。”
“真的假的?”
“真的。”
“真的没谈?”
“真的没谈。”
“那你们昨天——?”
赤坂冶决定顺着这话接下去。要他主动问中也自己昨天做了什么有点羞耻,不过如果中也自己说出来的话,那就好办多了。
“昨天?”他语气多了几分困惑。
可对面居然卡住了:“你们昨天——”
怎么不说了。
赤坂冶暗自着急。
他思考片刻。鉴于他没感觉身上有什么异样,于是他试探着替对方说出口:“接吻?”
对面似乎被噎了一下,然后气势陡然一降,蔫蔫地应了一声:“对……”
哇。
赤坂冶一边惊讶于太宰治难得素质了一回、居然真的什么都没做,一边惊讶于:“……中也,你不会……不会以为接吻就等于在谈恋爱吧?”
作为从小在混乱地带、在街头长大,如今又加入港口mafia的准干部,中原中也是不是太纯情了一点?这对吗?这能对吗?
赤坂冶不信中也没接触过这种事,那么他依旧如此,只能说他是本心如此。
……这也太可爱了吧。
赤坂冶对他的好感度再上一阶。
不过话虽如此,他还是要打趣:“中也,你和人接过吻吗?”
这问题简直正中红心,对面瞬间红温了。
“…………吵死了!!”他连声音都抬高了一截。
赤坂冶真要忍俊不禁了。
他低低地笑了几声:“没碰到过喜欢的人吗?我还以为青春期的时候,一般容易……”
“少废话!”中原中也要跳脚了。
平日同僚喝酒时偶尔也会聊到这种话题,他对这种事没兴趣,也不甚在意。但不知道为什么,和赤坂聊这话题感觉不太一样,叫他有点坐立难安。他怒道,“你经验就很丰富?!”
赤坂冶:“…………”
那倒也没有。他这也是赶鸭子上架,露怯了的话,就会让奇迹跑掉了。
“哈?!我就说!”
对面从他的沉默里窥得一丝破绽,声音挑衅地往上一挑,自满跟得意开始往外飘。
“……”赤坂冶憋屈地开始赶人,“快滚。你部下不是还在等你么。”
“哈。”中原中也嚣张地笑了一声,然后才想起他们原本在讲什么,“哦,没谈就好说了。我本来就想说这个……青花鱼真不是个好东西,你别跟他……”
可他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对。
其实他还是觉得有点怪怪的,虽然找不到什么确凿证据,但人到底是有直感的。感情的事有点说不好,尤其他觉得赤坂比看起来要温柔细腻很多。他一瞬间觉得不好把话讲太难听,于是斟酌片刻,他只是说:“主要这事有点风险。”
“我知道。”赤坂冶淡淡说。
他当然知道这事风险很大。
不过他也能意会中也想表达的意思,于是他内心莞尔,只说:“我懂,谢了。不用担心,最理想的情况下,应该很快就没这事了。”
中原中也惊讶:“啊?”
这么风行雷厉?
赤坂冶误把他这声解读成了质疑。他‘嗯’一声,给予肯定答复:“很快就结束了。”
第44章 043
晚上要聊的话, 白天这点时间还真不好做什么。太宰治下班时间不固定,而赤坂冶也不想把这事拖得太久。这种事无人在意的话就无人在意了,一旦要捋, 那简直是一团乱麻, 搁久了对谁都不好。
赤坂冶收拾完自己, 把门一带就出去了。
临走前, 他从抽屉里摸走了备用钥匙, 随手踹进兜里。
他掐着点赴约, 去见了见中介公司帮忙联系的兼职教师。织田作之助今天不在, 他便独自越俎代庖见了两位,完后分别记下对方联络方式,准备回头转交给孩子的正经家长。从咖啡馆出来后, 赤坂冶又去港口溜达了一圈, 很快就提着个箱子离开。
织田作之助家的长子(?)到底还是对黑手党感兴趣, 小半年时间里, 他一边念着书、一边还是没彻底打消这个念头。赤坂冶比织田作之助更擅长哄孩子, 他把人忽悠一通,要求他完成小学各科课业并通过赤坂冶的测试后, 就送他一把枪、并帮他训练。
当然,最后需要回家照顾孩子的是孩子的正经家长。赤坂冶本人的枪法还是织田作之助指导的, 他至今仍觉得自己枪法有进步空间。
赤坂冶去年冬天许下的承诺,直到七个月后才有兑现的征兆。幸介作为最年长者, 学习进度却略慢于真嗣。念书确实是件枯燥的事, 尤其是对念书毫无兴趣的孩子来说,尤其还是自学。以至于织田作之助好几次去探望孩子们,都见到屋里阴云密布的,几个孩子的怨气加起来快把房间淹没了。为此他苦恼地跟友人分享过, 还找赤坂冶商量了好几次。
赤坂冶听过织田作之助采取的具体方案后大为震惊。
他表示:“你是真一天学没上过啊。”
织田作之助也很茫然:“我上没上过学你不是最清楚吗?”
赤坂冶:“……”
确实。
他就是感慨一下,也不必给出如此有说服力的回答!
他们两人同岁,赤坂冶国中打架逃学的时候、织田作之助早已经当上金牌杀手了,甚至他们的初遇也是一场不得不说的杀人案。不过此处暂时按下不表。
赤坂冶又追问了织田作之助的小说进度,得到友人心虚的沉默后,他也沉默了。
某人14岁金盆洗手,坚持梦想8年后,归来仍是新建文档。
最后赤坂冶出了个馊主意:“要不你陪他们一起学吧?国文课本跟课外阅读这种东西,多翻翻也没坏处。这也是一种陪伴嘛,你还可以观察下他们几个,当做一种素材积累。”
“等再过几年,他们变化会大到吓你一跳哦。”
织田作之助若有所思:“这是你的经验之谈吗?”
赤坂比他弟弟大6岁,算算年纪,对他而言,初见时还说不顺当话的幸一确实是他看着长大的。
赤坂冶表情柔和了些许,随意道:“谁说不是呢?”
要知道最早会被他身上冷意吓哭、不敢靠近他的小孩,如今甚至会背着他在暗地里搞小动作、然后再理直气壮地回家冲哥哥撒娇求得原谅了。
为解决小孩子们的厌学心理,赤坂冶去观察了几次,而后决定先解决最年长的幸介,叫他起到带头作用。他对症下药,拉着织田作之助给他家五个孩子来了场表演赛。
动真格的话,赤坂冶肯定是没法跟织田打的,天衣无缝的异能力太作弊了,他一介普通人,没有那种压倒性、可以跨越未来的力量来应对他的异能。但只要织田作之助略一放水,他们就能打个有来有往,比起硝烟、血腥味四溢的枪战,单纯考验体术的战斗也有其独特之处,对小孩子来说,是种不同于枪械的酷。
幸介很少能见到织田作之助动手,赤坂冶打起架来的样子也与逗弄他们时截然不同。他看得热血沸腾,没等他说句什么,克己就已经蹦起来欢呼、替双方加起油来。
原本的忽悠目标幸介:?
总之,虽然没大棒、但挂几根胡萝卜还是管用的。如今半年多过去,终于初见成效,赤坂冶欣慰极了——谁懂啊,他弟学起习来甚至能指点他功课,他真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成就感。
昨天去检查过几个小家伙的功课后,赤坂冶就跟织田打了个招呼,准备先预付一把Sig sauer p229给幸介。这样一款经典型号,小巧、稳定、便于携带,握把也相对适合手小的人。
当然,只能看不能摸,甚至没备子弹。
没有监护人看着、没有人指导的情况下,给这种杀伤性武器还是太危险了点。他只是给他们看看:你看!萝卜是会兑现的!
赤坂冶将胡萝卜送到餐厅老板手里,拜托他转交后便告辞了。他看看时间,顺路去了一趟超市。只是他原本仅打算买个日用消耗品,却在路过水产区时被水缸里的甲壳类生物吸引走了注意力。
一只钳子支棱到高处、一动一动地夹着水波。它像是费劲千辛万苦、成功攀着同类的背甲骑到人头上,不安分地翕张着口器,嘴边不断吐出一串串细碎水泡。它们看着活力十足,个头也挺大,不像赤坂冶原本预期的那样干瘪。
赤坂冶驻足观察片刻,幽幽想:
尽管他们目前处于这样一个有点尴尬的状态,但……人吵架也是要吃饭的。所以,要不晚上做个炖锅?
放假就是放假,有充足的时间供他挥霍。这念头一出,赤坂冶估算了下做饭要耗费的时间,然后便称了螃蟹、买了配菜、选了熬制高汤需要的材料。主菜有了,他又挑选了些腌渍小菜,买了毛豆和乌冬面,准备将前者制成凉菜、后者作为主食以备不时之需。
倒不是赤坂冶不喜欢米饭,但太宰治家的厨具实在有限。
若不买速食米饭的话,他要么去打包餐厅里的米饭,要么再顺带买个电饭锅。他嫌弃速食口感不好,又懒得再多跑一个地方。至于最后一个选项……他不是才说要散伙吗?那干部先生又用不到这东西,搬回去也是浪费。
这一套下来,他推着的购物车里已经放了不少东西了。
只是在赤坂冶站在货架前、认真比对两款不同品牌的味淋时,他忽然察觉到了一道视线。他分出些注意力,耐心等了一会后,发觉对方居然还在盯着他看。
看一眼是偶然,看两眼是没礼貌,看十眼就是有意为之了吧。
他将其中一瓶味淋放到购物车里,随意抬眼回望,却发现那居然不是来找麻烦的人。
那是名黑色长直发的年轻女性,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淡妆,做了精心打扮,穿着薄外套和漂亮长裙,脚下一双矮跟小皮鞋,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在她身侧,有位正推着购物车的同龄男性,表情有些不明所以。
赤坂冶不回头还好,他这一回头,对面顿时确认了。
那女生神情微变,当即喊出他的名字:“幸也君!”
赤坂冶:“……”
哦不,是他以前的同学。
能叫出他以前名字的肯定是学校里曾接触的人,能不喊姓氏、直接喊名字的更是屈指可数。
他定睛观察两眼,就认出了对方。
对方身边陪着的男性站位与她很近,看起来关系亲密。赤坂冶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改变称呼、避免麻烦,但几年不见,对面神情关切担忧、眼神复杂,他太冷淡是不是不好?
赤坂冶迟疑片刻,还是打了个招呼:“由里子。”
栗原由里子小跑两步过来,那种意外跟惊喜、惊讶与担忧根本是一眼就能看出。她似乎本来有别的话想说,但在看清赤坂冶正脸的一刻,另一个问题就脱口而出:“幸也君,你的脸怎么……”
她实在太惊讶了,以至于话出口后才意识到不妥。她将后半段刹停,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闪动两下,看起来难过极了。
“……旧伤了。”赤坂冶勉强解释一句,“不用在意,”
栗原由里子其实不算是多愁善感的类型,她就是泪腺有点发达。赤坂冶年少时太混蛋,不通人性又没情商,把人家女孩子惹哭好几次,最终某日在事发现场被小原久美女士当场抓获,狠狠教育了一顿。
以至于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一见到由里子就会想起养母如何耳提面命教导他要友善对待别人、要回应善意、以及如何礼遇女性、保持绅士。
她的男伴也及时赶到,惊讶于她情绪如此低落,下意识轻拍她的背安抚:“由里子,没事吧?”
栗原由里子摇摇头,果断拜托他:“拓己,我想和幸也君单独聊几句。好不好?”
她的男友:“……!”
赤坂冶今天穿得比较休闲。他没有把西装跟衬衫焊在身上的习惯,今日就随意穿了件薄外套、里面配了个纯色短袖。他是穿衣显瘦的类型,但再显也显不出单薄的感觉,精练肌肉和骨架放在那,再加上身高、略有压迫感的气场、冷淡的眼神、狰狞的伤疤——如果同性对他生出竞争意识,那真是有的玩了。
赤坂冶:“……”
他感受着有些防备的目光投落到身上,觉得自己真是好无辜一人。
他心知栗原由里子只是想和他叙几句旧,但他学生时代的履历又有些精彩,由里子可能觉得不便在别人面前谈及,才提出这个要求。
不妨事。
赤坂冶想这么说,因为在不惹麻烦的情况下,他不觉得辍学混黑做不良是什么羞于提及的事。栗原由里子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但他不是。
不过没等他开口,对面那人就不甚友善地瞥了他几眼、而后应下:“好,那我先去买东西。结完账的话我就在外面等你?”
栗原由里子应下,得到男友安抚的视线。赤坂冶默不作声在旁边站着,只在他走远后,干巴巴冒出一句:“怎么?”
栗原由里子观察他片刻,才失笑道:“别紧张呀,幸也君。我现在又不是学生会的了,不打算来抓你逃课。”
“……”赤坂冶眼神流露出些许无奈,安静等她后半句话。
果然,栗原由里子仰头看他,瞪圆了眼睛:“但你升学后就不怎么理我这事很过分哦!而且还一声不吭就退学了……我找过后藤桑和西谷桑,他们都不知道你的近况。”
她犹豫一下,才消下气焰,试探着开口:“幸也君,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说说吗,你现在在做什么?”
第45章 044
商店里货架高度适应各种人群, 所以赤坂冶只要努力一下,就能从间隙里察觉到周边人的位置。他瞥了一眼,发现由里子的男友确实已经走远了, 才收回视线。
他手肘撑在购物车扶手上, 降低高度, 好叫栗原由里子和他说话不那么费劲。
“好吧, 就是你想的那样。”他坦率地说, “在做不太干净的工作, 在组织里讨生活。”
他这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简直可恶, 既不隐瞒也不防备,很轻易就叫人找回当年熟稔的感觉。但他说的话可不怎么好听。栗原由里子愣了两秒,然后就被气到了。
考虑到多年未见、久别重逢, 她才没一拳锤过来。
可恶啊!她辛辛苦苦给这人补课、带笔记、考前复习可不是为了让他更有文化地混黑的!
赤坂冶动作明显地躲了一下。虽然栗原由里子打人是半点都不疼, 但他深知这事不在疼不疼、而主要在一个态度。他颇有些无辜地说:“可幸一上东大了诶, 多亏你当年照顾。”
栗原由里子已经换下那副温婉文静的模样, 她压低声音, 咬牙切齿地说:“你弟弟本来就很聪明!他甚至能帮你写作业!”
当年今井幸一才只是个小学生啊!要小学生帮忙做国中作业是不是太过分了!
“其实我一直觉得不交也无所谓。但幸一非要写。”
时隔许久,赤坂冶才终于说出实话。他平静地说出句能叫好学生眼前一黑的话, “不交作业顶多是被骂一顿。反正只要出勤率达标、期末考试及格,学校就不会把我留级。”
昔日的学生会骨干成员再也忍不了了。以及格为目标的话确实轻轻松松, 这家伙不复习也能考到。但只考个及格算什么?!
她直接一拳锤了上来:“闭嘴!再说我打死你!”
赤坂冶面不改色地气了她一通,才在栗原由里子眼中冒火、开始磨刀霍霍的时候忽然笑了下。他扯回话题:“我确实在做不太干净的工作, 但那是有原因的。”
栗原由里子:“说来听听。”
赤坂冶:“这个不能说。”
栗原由里子:“……?!”
那你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赤坂冶瞥了她一眼, 眼里隐隐有些促狭之意。栗原由里子只能隐隐感觉到他在逗她,这让她稍微放下心,却又略有些不满。这个人总是副很神秘的样子,仿佛藏着很多事。当年今井家的变故几乎全校皆知, 紧接着没多久赤坂冶就退了学。栗原由里子不觉得他会因为养父母的婚姻破裂而消沉,可这些事接连发生,叫人实在放心不下。
……但既然还有心情、有兴致开玩笑,说明他过得还不错,对吧?
那人就跟能读心一样,下一句就说:“不用担心我,我过得很好。”
“……谁担心你了?”栗原由里子梗着脖子说,“我就是看看你死了没!真是的,你出门还是小心点吧!”
“你说的是。”
赤坂冶确实开始考虑了,考虑是否要减少在白天的横滨闲逛。人的记忆是无法消除的,他要是在横滨今天碰见个认识的、明天碰见个认识的,没几次下来,他此前做的努力就都白费了。他只是长高了、成熟了、破相了,又不是整容了削骨了。他才放了两天假而已?
赤坂冶腹诽一句,转移话题,“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听说你考上了早稻田。”
栗原由里子冷哼一声,傲然仰头:“你还知道啊?我当你完全不关心班里同学了呢。”
他们又就这个问题聊了几句,栗原由里子才注意到赤坂冶购物车里的东西。她看着那用钳子不断戳动包装袋的螃蟹,略微数了下数量后就感到惊讶:“幸一君改吃海鲜了?”
“啊……”
赤坂冶顿了顿,“不是幸一。”
“诶?”栗原由里子怔了怔。
她当年常去赤坂冶家拜访,因而知道他其实很不耐烦做料理的事。家政课时,他从来都懒得动手,只一脸嫌弃地坐在旁边腹诽所有人。只有极偶然的一次,他的组员烫到手之后哭着喊着求他帮忙,他才不情不愿动手烤了份蛋糕。从此再没人抱怨过他家政课不参与活动。
她低头又看了一眼。
这么多食材,她很难想象赤坂冶会对其他人这般耐心。
于是顿了顿,她轻轻问道:“……恋人?”
货架间的过道短暂地沉寂了几秒。
在这个空档,赤坂冶忍不住在心里抱怨。
……什么情况到底。
他怎么感觉全世界都在关心这个问题?而且话又说回来了,他难道表现得很明显?怎么织田也问、由里子也问?
这是个很好答的问题,但又没那么好答。
赤坂冶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几秒的沉默过后,他才轻轻‘嗯’了一声。
栗原由里子又怔了一下,才仰头看过来:“女孩子?”
“不是。”赤坂冶咬字很清晰,没留下任何含糊的余地,“男人。”
黑色长发的女性安静地同他对视几秒,然后忽然像是长出了一口气一般,忍不住笑起来。她肩膀轻轻颤抖了几下,不无遗憾地说:“我就说啊,我直觉很准的。当年石田桑没敢跟你讲清,他要是知道,一定后悔死了。”
赤坂冶也放松下来:“谁?”
石田是哪位?
“你一点印象都没有?”栗原由里子诧异道,“每年运动会都会输给你的第二名啊。你参加的每项比赛,他都只能拿第二,为此还跑来我们班门口找你下战书呢。”
赤坂冶:“啊?我怎么没印象?”
栗原由里子:“因为你那天逃课了。幸一君的班主任打电话说他受伤了,所以你午休一下课就翻墙跑了。石田桑其实是打听了、知道你那天在学校才来的,结果还是没堵到你。”
“……还有这种事?”赤坂冶颇感神奇,有种自己上了个假学的错觉。他摩挲下下颚,才说,“没事,跟我单挑也不是什么好事。”
栗原由里子哭笑不得:“不是那种单挑啦!你能不能少打点架?别哪天我真在新闻上看到你!”
这句学生时代常被她拿来嘴赤坂冶的话再次脱口而出。
然而她说出口后才意识到,赤坂冶刚刚已经承认自己加入Mafia了。现在她是真的有可能在新闻上见到他,甚至他某天可能会被警察抓起来,又或者……会在某天被人发现他冷冰冰的躺在街头。
一瞬间,那种物是人非感涌了上来。她意识到这句话已经不再适合拿来开玩笑了。
……为什么会这样。
栗原由里子有些茫然。
当年她曾见过赤坂冶抄着铁棍和找麻烦的帮派分子搏斗,但哪怕他身上溅了血、哪怕他脚边最终躺倒了好几个人,她也没这样害怕过。因为他会拉着她跑出三条街来躲避争斗,会在回家前绞尽脑汁跟她对口供,会在养母面前垂着脑袋装乖。
而不是像这样,断掉跟所有人的联系,而后平静地说:我在做不干净的工作。
为什么会这样啊。
他为什么会在这条路上走这么远啊。
“……”
赤坂冶将她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他略微加重语气:“由里子。”
栗原由里子:“嗯?”
赤坂冶说:“我现在过得很好。”
他一字一句地说:“……所以,不用担心。”
栗原由里子:“……”
可恶,这种事自己说了不算吧,完全没有说服力啊。
但赤坂冶撑着手臂、支着脑袋望过来的目光温和而平静,这也是昔日少年人没有的眼神。她被那目光注视着,都感觉自己慢慢安定了下来。她只能扁扁嘴,想脱口几句抱怨。
“不过,还是少跟我打交道吧,不太安全。”
结果赤坂冶提前截断了她的话。他直起身偏头看了眼,温和地催促道,“你男朋友已经等你好一会了,快去吧。”
“他看起来人挺好的。”他中肯评价道,“我们聊这么久,他居然都没冲上来骂我。”
栗原由里子颇感无语,她挽了挽碎发:“又不是国中生了,哪还会这么不成熟?而且如果有情况的话,他应该责怪的也是我啊。”
“不妨碍他连我一起骂啊。”赤坂冶说,“快去吧,我都站累了。”
栗原由里子:“……”
撵人也不找个好点的借口!
她气冲冲地朝赤坂冶比了个手势,才怒而转身:“再见!”
她离开的脚步很急,看起来有些生气。这也在所难免。只是待她走出几步后,赤坂冶又冷不丁唤了一句:“由里子。”
“你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赤坂冶觉得好笑,“就是想说……能再碰见你还挺高兴的。看到你一切都好,就放心了。”
“……”
栗原由里子脚步顿下来,回头望了一眼。就见赤坂冶平静地看着她,冲她弯了弯眼睛,居然是微微笑了起来:“生活顺利。”
她沉默良久,才吐出句:“你也是。”
赤坂冶微微颔首,而后便收回目光。他研究了一下蟹肉炖锅的菜谱,核对了下已经买来的材料,纠结着又拿了罐味增放进购物车。他还真没做过海鲜炖锅,不知道用味增调味汤底会不会好吃。
除此之外,酒就不用买了吧。
反正太宰治那个酒鬼家里没吃的都会有酒的。
赤坂冶盘算一圈,觉得似乎差不多了,才推着购物车向收银台走去。他决定晚上做蟹肉炖锅和可乐饼,凉菜配柚子醋萝卜泥和毛豆,饭后甜品就选抹茶大福……好像焦糖布丁也不错?或者杏仁豆腐?
不过,是不是有点多?
他心里嘀咕一句,而后又很快放过这一点。
……算了,放假嘛。
第46章 045
食材用了一段时间才被下锅。
太宰治到家时, 还没进屋就察觉到异样。
他在玄关处站了片刻,迟迟没有关门进屋的意思。
如果将他的双眼比作摄像机,那么此刻呈现在他面前的就是一出无比温馨的家庭剧目。厨房顶灯亮着暖黄色的光, 煮锅在灶台上冒着咕噜咕噜的气泡声, 小火炖煮着的高汤散发出咸鲜醇香的味道。客厅也被收拾整理过了, 餐桌上甚至被铺了桌布……他家什么时候有这种东西了?
赤坂冶侧对着他站在料理台前, 听到开门的响声, 他头都没抬一下, 只随口问道:“擅自用了厨房。不介意吧?”
当然, 他得到了他意料内的回答。
“……无妨。”太宰治说。
于是赤坂冶清点了下备好的食材,按照顺序将它们下锅。他动作有条不紊,台面上很快就被清理出空间, 可以直接下锅的食物被从冰箱里取出来做最后处理。
赤坂冶做饭其实还挺好吃的, 不过太宰治只最初在他家养伤时享受到了这份服务, 其他时候赤坂冶根本懒得做饭。早先几次, 他在赤坂冶那过夜的时候, 他从来都是打包早餐带回来。赤坂冶口味其实不算挑,随便端出什么来都能吃下去。真正嘴挑的那个人是太宰治。
萦绕在鼻尖的香味温和缱绻, 能轻易勾起人的期待。但太宰治实在笑不出来。
这画面有些过于滑稽了,以至于他不知说些什么好。
他安静地在那看了一会, 才伸手带上门,脱掉鞋子进屋。他只穿袜子踩在地板上, 脚步轻快:“怎么突然有兴致做料理?”
“今天有空。”
赤坂冶将豆腐取出来。他手很稳、刀很快, 几刀下去后那整块豆腐一点碎开的痕迹都没有。他稳稳地将刀面从中间抽出来,回答道,“而且快入秋了,到吃螃蟹的季节了。”
“有点早吧?”太宰治提出质疑。
还得有一两个月呢吧, 这时候的螃蟹长肥了吗?
赤坂冶没再回答,因为年轻干部已经晃到他身边、掀开锅盖探头去看里面的食材了。他吸吸鼻子,发出一声陶醉的感慨声。好吧,他不得不承认,这螃蟹似乎品质确实不错,不仅看起来相当美味,味道更是香到没边。
“别盖上。”
赤坂冶像是完全没被早上的小冲突影响到,很自然冒出一句。他用刀面托着豆腐,将那两排豆腐小心、完好地滑进锅里,才说,“行了。”
太宰治摸了双筷子拨弄两下,将豆腐全都浸泡到高汤里,才将拎着的锅盖重新盖回去。他没放筷子,顺手就夹走了一个晾在滤网里的毛豆。他捏着豆荚凑到鼻尖闻了闻,才将其果实送进嘴里。表皮光滑的圆滚滚毛豆在舌尖滚了一圈,被他不动声色地捻开,牙齿一碰便破了口。
他细细品了品,而后沉默下来。
旁边杵了个人、而且杵在这好半天,沉浸在料理中的赤坂冶才后知后觉想起:“你今天好早。”
这才六点,港口mafia居然会有这么人道主义的下班时间?
以往他们约时间都是确认当晚有空、临时再约的,而通常那时间都很晚。从来都是天黑之后,才能确认下来究竟晚上有没有空档。
太宰治懒洋洋发出鼻音应了一声,闲闲地表示:“早还不行了?”
“当然行。”赤坂冶说,“那我就炸土豆饼了?”
“好的呢。”太宰治脆生生应道,“还想吃炸螃蟹。”
赤坂冶:“……?”
可他今天买的这种螃蟹不适合炸着吃?
赤坂冶颇有些困惑地偏头看去,就见缠着一只眼睛的黑发青年歪头笑眯眯看着他。他立马什么话都没了,沉吟片刻,表示:“我试试,别抱太大希望。”
幸好他留了两只,没全都丢进锅里
太宰治溜达两圈,发现桌上居然还有赤坂冶买回来的便携式加热气炉,想来是为了方便在餐桌上持续加热蟹肉炖锅。他内心啧啧称奇,干脆甩手走人,进屋去了。于是等赤坂冶一通操作,展现了自己精湛的diy技巧变出一盘炸物后,就发现太宰治居然罕见地在休息前就把脸上的绷带创可贴都拆掉了。
他将炸物拼盘放到桌面上,有些诧异地扫过去两眼。太宰治撑着下颚笑眯眯地看着他,于是他眨眨眼,俯身低头凑过去讨了个吻。
对方没有拒绝,甚至给出了异常可爱的反应,偏头在他面颊上啄吻了几下。赤坂冶隐隐感到不同寻常——明明早上太宰治走的时候还很生气的样子?
这前后情绪转折实在叫人对不上号。赤坂冶茫然片刻,纠结了一会后不太确定地想:……原来太宰治这么喜欢螃蟹?
他默默将螃蟹推到对方手边,又将甜品也端过来,而后才倒了杯水在餐桌边坐下,看太宰治拿起筷子、开开心心向炖锅发出进攻。
强迫症做出来的料理,哪怕是家庭料理也免不了在摆盘上费一番功夫。太宰治随便一扒拉,被仔细摆好的食材就散开了,他在琳琅满目的食材中挑选一番,果断夹起一只蟹腿。
赤坂冶对海鲜也兴趣一般。长期同居的人会互相影响对方的口味,他弟弟不喜欢海鲜,连带着他也没有吃海鲜的习惯,尤其是螃蟹这种吃起来费死劲的食材。他拆完壳就已经累得够呛了,此刻对螃蟹是半点兴趣都提不起。
忙活半下午,他也累了,就安静坐在这放空。他视线似乎落在了太宰治身上、在看他吃东西,似乎又只是单纯在发呆。
太宰治吃螃蟹显然很熟练,他嫌烫样捏着蟹钳尖尖,随意一咬一拽就将蟹腿完整地拆卸下来,然后将空空的螃蟹壳摞到盘子里。面对喜欢的食物时他显得难得专注,只不言不语坐在这里,听着小火慢慢炖煮的声音,时间就好像被开了慢速。
只是在太宰治第三次摁亮手机屏幕查看时间时,赤坂冶冷不丁叹了口气。
他已经想明白太宰治今日略微的反常是因何而起,这认知让他心里百味杂陈,唯一能轻易明辨出的感情是好笑。
“怀疑我下毒还吃?”他颇有些哭笑不得。
和平假象被戳破后,空气中的氛围似乎一瞬间就变了。
太宰治没做出任何举动,慢吞吞把嘴里的食物嚼完,甚至又端起碗喝了口汤,才感慨一样说道:“能死掉的话,岂不是正好?”
赤坂冶:“…………”
他真真是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太宰治的自杀倾向姑且不论。
下毒会不会影响食物味道也姑且不论。
他在太宰治心里的形象、居然需要依靠下毒来结束一段关系什么也姑且不论……好的,那就没什么好论的了。
赤坂冶沉默了好一会,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话:“你装了窃听器?”
太宰治略有些冷漠地哼了一声,话里带出些理所当然的傲慢:“这里是我家。”
……好好好,这里是你家。
赤坂冶又是想笑。
当初太宰治上他那被炸了个正着,如今他在太宰治这被阴了一招。幸好他除了今早这个电话外,没在他家做过什么不合适的事……还真是半点大意不得。
赤坂冶感到有些苦恼。
好吧,虽然早知道晚上要吵架,但……
这开端糟糕成这样也是很有才了。
为什么他们两人的各种谈话,总是发生在这种场景下?
赤坂冶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他有一句会让场面变得更难看的话想问,但又觉得不得不问。
他艰难地卡了一会,才憋出来这句。
“……你录下来了?”
他用了个很模糊的措辞,没指名是音频还是视频,但太宰治愣了一会后,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他运筹帷幄、似笑非笑的表情裂开了,呈现出一些变化,然后在突破忍耐限度后肉眼可见地红温了。
他差点直接把筷子摔过来,怒骂道:“你有病吧!我也不到那个地步吧!!”
赤坂冶内心已经无波无澜——或者可以称之为麻木。他淡然表示:“我以为我也不到那个地步。”
……但这两者缺德的方向不太一样吧?!
太宰治对他怒目而视。
赤坂冶权当没看见。他问:“所以你什么时候装的?之前没这东西啊。”
太宰治拧了拧眉,满是尖酸刻薄之意地笑了一声:“你今早坐在那发傻的时候。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都没看见,也是有够蠢的。”
赤坂冶:“…………”
无聊的挑衅,他想。没意思。
两人四目相对,没有任何一个人表情是好看的。两副不甚友善、暗含不豫的冷漠面孔对上好一会,赤坂冶才宣告投降。
他长出一口气,无可奈何地问:“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太宰治没有丝毫停顿地反问:“我还想问你是什么意思呢。”
赤坂冶:“……”
这人揭他短的时候乐得长篇大论,被问到自己想法的时候就不吭声了?
好吧,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赤坂冶理了理思路就单刀直入、切入正题:“我觉得不妥,太宰治。那种会往未来延伸、掺杂着承诺与责任的关系……我觉得我们两人不太合适。”
“…………哈啊?”
太宰治脾气立马就上来了。
话都没机会说出口、就已经被提前拒绝,他太宰治要能受得了这个,就不会十五岁时跟中原中也在街机厅斗了个你死我活、十六岁为了气一条狗而吃光对方的狗粮、十七岁不信邪地非要输光16枚国际象棋才认栽。
“为什么?”太宰治将餐盘往旁边一推,手肘撑在桌面上,倾身直直注视着赤坂冶的双眼。他做出一副执着的样子,“你得给我个理由,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不然——我无法接受。”
第47章 046
赤坂冶开始觉得这话题有些不对了。
这对话的发展方向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为什么?”他发自内心感到困惑, “理由可以有很多吧,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知道吧。这不是你最擅长的范畴吗?”
太宰治:“那你回答啊!”
赤坂冶意外极了,因为对面此刻像极了恋爱里胡搅蛮缠的年轻人——年龄因素第一次冲破了他身上那些Mafia色彩、鲜活生机盖过了原本周身的冷戾气息。但这反倒叫赤坂冶无法应对。
他磕磕绊绊地表示:“我比较享受这种关系……而且我确实觉得我们两人不合适。”
“不是这个原因。”太宰治说, “你得说出来、亲口说给我听。”
他故作委屈:“我们认识这么久, 你拒绝我的时候, 却连个理由都不愿意给我吗?”
……他给了啊!是你不接受!
赤坂冶忍不住挑眉:“我倒想问了, 你为什么突然想谈?”
这个‘谈’指的是恋爱。
“你管我为什么突然要谈。”太宰治说, “你为什么不跟我谈??”
赤坂冶试图说服:“提出问题解决问题, 我这不是在努力解决问题吗?”
太宰治拒不接受:“是哦, 你在解决为什么要谈,我在解决为什么不谈。”
赤坂冶无语了:“——你在说绕口令吗?”
太宰治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少岔开话题!”
桌上碗筷气炉之类的东西跟着一颤,带来一点威慑性。锅里沸腾着的高汤还在小幅度地冒着泡, 不断有气泡上涌到表面鼓起爆开。然而此刻两人都无暇顾及它了, 零个人还在意桌上这些被精心准备的料理。
赤坂冶已经把旁的事都抛之脑后了, 因为眼前有急需处理的优先级最高的事项。
对方来势汹汹, 态度咄咄逼人。
他开始有点遭不住了。
赤坂冶忍无可忍地表示:“为什么我非得要回答啊?”
这显然是个失败的回复, 不过无所谓,因为不管他说什么、跟他吵架的这位都能把对话引到自己需要的地方。
太宰治瞪着他, 慢慢气焰就撑不住了。
“……太过分了。”
他音量落了下去,喃喃着指责道。
赤坂冶也瞪着他。这话太宰治早上就说过一遍, 但他不明白他是在指责什么。
只几个音节过去,他声音就变了个腔调, 尾音细微地颤抖起来, 更是多了几分复杂、意味不明的情绪。他表情依旧很凶,但从细节处已经暴露了他外强中干。
他一副努力撑起气势、像是要为自己讨个公道的模样,却已经完完全全是受害者的姿态: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有的人晚上喝多了就抱着我不撒手、一个劲拉着我说喜欢,结果到了早上就翻脸不认人——现在要假装事不关己了吗?”
赤坂冶:“…………?!”
什么?
这是什么台词?!
而且等会?你说他昨晚做什么了??
似乎羞于吐露这些事情,年轻人微微低下头,避开对方的视线。他肩膀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撑在桌面上的手不自觉屈起指节,指尖被力道压得泛白:
“……我对你来说就只是随便某个不重要的人对吧?是街上随意就能找到的猎艳对象,根本不值得交往对吧?玩弄了别人的身体、欺骗了别人的感情,对人做出这种事后,最后就只想着一走了之……差劲、骗子、人渣。”
赤坂冶大受震撼:“…………??!!”
什么?什么!什么?!
以及……等会!!
太宰治这个腔调是哭了吗?!
赤坂冶一下慌了神。
他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走向,更没想到太宰治会是这个反应。他脑内那根示警的弦疯狂颤动起来,警报声在耳边响起,但赤坂冶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因为在短暂的沉默后,他看到对面那人默默握紧了拳。那双鸢色眼睛投来一个很轻的视线,欲语还休,眼神写满了难过。
他瞠目结舌,手足无措,下意识紧盯着对方想找出些破绽、好辅助理解眼下这古怪的情景,但对面人好像反而将他过分凌厉的眼神误解成了别的什么。
那张年轻的面孔抿了抿唇,在他的注视下有些不自然。而在发现赤坂冶仅仅是看着他之后,他态度就一点点软下去,姿态慢慢放低。随后,终于,像是委曲求全做出了什么选择般,他忽然垂眸,抬手抚上了自己领口。
他灵巧的手指只半秒就解开了衬衫顶部的扣子,随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白衬衫的领子失去固定,微微朝两侧散开。他身上各处皮肤都很白,稍微有点痕迹就很显眼,锁骨精致而轮廓清晰。他动作间不经意撩开了领口,叫赤坂冶能隐约看到他皮肤上尚未消退的痕迹——他连绷带也提前拆好了?!
太宰治一边动作,一边重新抬眸望向他。他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他,眼神像是热恋期被抛弃、祈求着想要挽回恋人的可怜人一般:“呐,冶君,你已经不喜欢我的身体了吗?你忘了吗?这些可都是……”
“——停!!”
赤坂冶彻底遭不住了。
他不是傻子,不至于看不出太宰治完全是故意的。可就算对方是故意的,这么演技派的表演拿来对付他也实在大材小用了——他从太宰治第一句出来就已经要受不了了。
但没关系,他会硬撑。
他物理意义后退了一截,面无表情地板着张脸:“你要吃饭就好好吃饭!”
别整这些有的没的!!
他是不会买账的……!!绝对……!!
有着精致面孔、长长睫毛的黑发青年泫然若泣——不是那种很做作的、影视剧里马上要哭得梨花带雨的那种,而是非常太宰治的、隐忍的微表情,以至于赤坂冶又有一秒钟上当受骗了。
“好凶呀。”他轻声抱怨,“你平时可不会用这种语气对我讲话。”
赤坂冶说不出话来。
他正在内心责骂自己刚刚为什么又上当受骗。
“真的已经不喜欢我了吗?”太宰治低声这样问道,那声音听了,任谁都怀疑他下一秒就受伤到心要碎掉了。
“…………”
赤坂冶不敢说话。
赤坂冶正在脑内急速烧烤。
他现在怀疑自己昨晚可能真的说了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因为太宰治一转以前的风格,语气态度都咄咄逼人了起来。
虽然无法像太宰治那样把人算个底朝天,但赤坂冶也有自己的判断力。这位年轻干部的行事风格偏好于设好圈套、而后悠悠等敌人落入网中,不喜欢主动出击。他总像站在岸边隔岸观火一样,笑看对面战场硝烟,饶是亲身涉入其中也总显得事不关己、态度抽离。
赤坂冶觉得在织田将太宰治当做好友的同时、太宰治也对织田异常上心,但尽管如此,他依然没敢主动步入对方的生活。他对待感情更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不敢主动。
那么好。
那么他昨天到底说了什么,好叫这位干部敢用这种方式、测量自己对他的好感?
他要是说出几句冷酷无情、贬低作践他的台词,这事是不是就结束了?
“……太冷漠了。”
没得到任何回答,太宰治眼神微微闪动,很快黯淡下来,“你为什么不能一直像昨晚一样呢?”
“…………”
喂,演的成分太过了啊,你平时可不这么说话。
但话虽如此,赤坂冶还是忍不住问,“……我昨晚到底做什么了?”
不敢相信、难以置信、骇人听闻。
酒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真的,他以后真的再也不喝酒了。
“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吗?真轻松啊,只需要说‘忘记了’就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太宰治埋怨道。
赤坂冶已经有点麻木了,他做出礼貌倾听的模样,准备听听太宰治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结果在来到后半句时,他却忽然一愣。
那轻飘飘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那就算昨晚的事不记得了,你没忘记……你之前是为什么不敢对我动手的吧?”
赤坂冶表情只怔了片刻,就微微冷了下来。
他重新打量了下太宰治,嘴唇微动,只吐出短促的几个音节:“你不会……”
那双鸢色眸子眼底藏着的笑意卷了出来。
其主人看够了乐子,微微勾唇,眼里闪着愉悦的光。他干脆宣布道:“没错!就是这样!——你不会以为我在征求你的意见吧?”
赤坂冶:“……”
赤坂冶:“…………”
“哇,那还真是意料之外。”
赤坂冶说,“所以刚刚那些算什么?”
太宰治想了想:“嗯……算我觉得好玩?”
赤坂冶能看出他说的是实话,至少是一部分实话。他身上那些鲜活气息没有褪去,他大概是真的乐在其中。于是赤坂冶又有些哭笑不得:“你是觉得好玩了,那我呢?”
“算你倒霉?”太宰治说。
这话说得不怎么客气,但太宰治看到赤坂冶定定地看了他几秒、而后竟微微勾了勾唇。他像是有点无奈,只笑着说:“……说得还真是有道理。”
于是太宰治也笑着说:“是吧是吧~”
“你先前怎么没这么多戏?”赤坂冶问。
“因为以前用不到啊。”太宰治回答得有理有据,“之前你都很听话的。不管什么事、什么要求,只要随口说一句你就会去做了,真~的是一只很乖很听话的小狗呢!”
他笑容灿烂,言辞语气随意,就这样评价坐在自己面前的人。
不过赤坂冶依旧没什么反应。
他甚至比先前太宰治作妖那会儿看着还要平静。先前他看着都要大脑过载了,此刻却已经风平浪静,不过有石子投落、在湖面上泛起丝丝涟漪而已。
他问的也不是很诚心,只像是感到好奇随口一问一样:“如果只把我当一条听话好用的狗,你干嘛还费这么多口舌?”
太宰治说:“因为啊……就算是只狗,也只准我丢掉它,而不准它主动离我而去吧?”
赤坂冶又挑了挑唇,唇角弧度加深。
他倒也不意外,只轻笑着说,“果然啊,太宰治。”
太宰治打量着他,微微歪过头:“怎么样?应该是答应了吧?”
“悉听尊便。”赤坂冶淡淡说道,“——谁能违抗您的意志?”
太宰治眨眨眼:“那真是太好了。我们这算建立契约关系了吧?或者你想叫威胁也行。总之!我们来约法三章。”
赤坂冶手臂搭到桌面上,随手摸了他没动过的那双筷子。他指尖一拨就将其中一只勾到了掌中,漫不经心用指腹轻轻一推,就叫那木筷贴着他食指中指转了一圈。他吐槽了一句:“这话你是不是憋很久了?”
太宰治隐隐被他手上动作吸引了注意力。
他还是第一次在赤坂冶身上见到这么学生气的动作。只看他副模样,他就能想象出赤坂冶学生时代是如何漫不经心撑着头、拿一支签字笔打发时间的。如果坐在窗边,兴许还会有风吹进来、兴许他会偏头注视着操场上的同学或楼下的花树,而阳光会洒到他身上。
“这你就不用管了——”太宰治拒绝回答,兀自拐回话题,“我给你打电话不能挂断,我叫你过来不能拒绝。你可以半夜出去,但不能找人过夜,不能去酒吧鬼混,不能在外面勾三搭四,哪怕在跟中也喝酒,接了我的电话也得跟我说一声,知道吗?”
“做不到。”赤坂冶麻溜地表示。
“不准做不到。”太宰治紧接着回答。
赤坂冶并不搭理他。
太宰治没见过他玩刀子,但肉眼可见的,他转笔应该很熟练。木筷轻盈地在他三指的方寸之地旋转,完全没有不稳的倾向,直到他忽地两指扶住长筷、止住它的运动。
他将筷子重新放回盘子上摆好,甚至和另外一只并拢放齐,才心不在焉唤了一声:“太宰治。”
“嗯?”他随意应声。
赤坂冶抬头看过来,缓缓说道:“我有一个问题。”
第48章 047
“我有一个问题。”
赤坂冶又一次说。
太宰治好整以暇打量着他:“说说看?”
“干嘛非得是我?”赤坂冶问, “你知道你不说到这个地步,我就一定不会配合的吧?你去找一个更听话、能绕着你转的情人不好吗,干嘛非得来难为我?”
“太粘人了也不好呀。”
太宰治语气轻快地抱怨道, “我会嫌烦的。”
“而且……”他用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赤坂冶, 有些意味深长地说, “而且其他条件也很重要啊。长得好看的不一定身材好, 身材好的不一定顶用。万一试过了不好使, 我岂不是很亏?我跟他们做绝对是我亏了吧。”
赤坂冶:“…………”
虽然只是语气轻佻、用词夸张的玩笑, 但这话已经要没法听了。他不由感慨:太宰治以前和他说话还是太收敛了。
“嘛, 大概就是这样。”太宰治揭过话题,“最佳选项放在面前,我干嘛还要增加试错成本。毕竟冶君又听话、又好用、外形条件又出色。”
“……对着我这张脸也说得出这话?”赤坂冶淡淡提出质疑。
“嗯?那道疤吗?”太宰治说, “这有什么的, 我喜欢不就好了。”
赤坂冶:“……”
太宰治歪了歪头:“说完了?你就这一个问题?”
“对。”赤坂冶表情没做变化。他寡言少语, 推开椅子起身, 只说了一句, “我去洗澡。”
**
赤坂冶换了身宽松衣物出来的时候,客厅里食物的味道已经消失了。被清空的螃蟹壳连带着垃圾袋一并被处理过了, 水槽有被使用过的痕迹,桌上还剩下大半锅的食物倒是还在那放着, 便携式卡炉被关掉开关,上面还扣了个锅盖。
傍晚带着些微冷意的空气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侵占室内空间, 逼走了原本的氛围。秋风扫过树叶的声音成了不易察觉的底噪, 带来几分通透感。
只着衬衫、穿得略显单薄的太宰治正懒洋洋窝在沙发上休息,一副吃饱喝足的餍足模样。连接了游戏主机的电视屏幕上特效乱窜。点心盘子被放到了茶几上,里面还剩下两个抹茶大福。
赤坂冶扫了一眼,发觉那盘子炸螃蟹加蟹肉可乐饼居然被吃光了。
……还真是给面子。他有些意外。
他在厨房跟餐桌区域逛了一圈, 确认卫生基本过关后,才又擦了一遍厨房台面,拉开橱柜门,将水壶架到炉子上。
“红茶?”他问。
“才不要。”太宰治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心里腹诽这洁癖加强迫症——如果房间没打扫干净,赤坂冶一个字都不会多说,他只会默不作声重新再清扫一遍而已。他分神扫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发觉赤坂冶今日洗澡耗时没比平时长几分钟,甚至还腾出手吹干了头发。这叫他心里微微一沉。
他稍微坐直身体,嚷嚷着抗议,“大晚上还喝茶,不怕睡不着觉?我要喝酒!”
“那你喝。”赤坂冶说,“要喝哪个?”
太宰治顺着话跟他闲扯了几句,发觉赤坂冶几乎是像平常一样回应他。他语气自然,用词随意,也没有多余的停顿、没试图把他的话撂在半空中。他根本就没怎么受到情绪影响。
太宰治不自觉皱眉。
……烦死了。
他心里骂了一句。
他收回目光,默不作声强退了游戏,也不在乎这一关卡进度有没有保存,直接主屏幕关闭了游戏。他起身去电视柜底下的抽屉翻了翻,取出第二个手柄,拆开看了一眼后,往里塞进两块电池。
“冶君。”太宰治脆生生地问,“打不打游戏?”
这样的邀请倒是少见,不过赤坂冶没拒绝。他踢开拖鞋、赤脚踩到地毯上后,将酒瓶酒杯和茶杯瓷碟放到茶几上,随意就在地上坐下了。太宰治换了个姿势、给他腾出些地方,看着他靠坐在沙发前头,屈起一条腿放平在地上。
太宰治丢过去一个手柄,在对方低头研究手柄如何开关、如何连接时,伸手摸了一把他蓬松卷曲的棕发。赤坂冶微微偏头任由他动作,倒是没有绝大多数男性那种头发由不得人碰的敏感心理。太宰治都比他要更介意摸头这种动作。
“你头发又长长了。”太宰治随意顺了两下,看那微卷的发丝勾住他手指,“这次还要剪吗?”
“怎么?您有要求?”赤坂冶懒洋洋调侃了一句。
太宰治还真纠结了一下:“有点想看你留长,但剪短也很好看……”
“……”赤坂冶轻笑一声,支起身体。于是那撮头发从太宰治指间滑落下来。他将手柄放在旁边,端了甜品碟子,两指捏起大福,低头咬了一口,“玩什么?先说好,我打游戏很菜。”
太宰治收回手,不满道:“诶——?是一款双人的弹幕射击游戏啦!据说双人模式要配合特别特别特别好,才能通关哦。你上次打游戏是什么时候?真有那么菜??”
“……我弟弟小学的时候?”赤坂冶回忆片刻,不确定地说。
太宰治神色微微扭曲:“……你弟弟不是已经上大学了吗!”
……那不然他干嘛这么说。
赤坂冶回过来一个万分无辜的眼神。
不过纵使太宰治吱哇乱叫发出了一连串痛苦的声音,他也没有收回这个邀请。赤坂冶被痛骂一百句后,态度已经端正到不能再端正了。他拿出做任务搏命时候的认真态度,手眼协调、反应力快,进步速度倒是非同一般——他非常之不熟悉游戏流程和判定逻辑,但好在他学得快,不气馁,队友也……
也本来就不是为了打游戏。
在又一次角色死亡后、等待游戏画面加载的过程中,精神饱受折磨的棕发男人疲惫地往后一靠,耷拉下肩,长出了一口气。
不习惯游戏的人连玩两小时就会觉得折磨,更别提赤坂冶本来对游戏就兴趣不大。不过在同游人的对比下,反倒叫他不服气起来。没有热爱,全是好胜心。他正是抱着‘真的假的我不信我不行’这样的心理,来一次次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逐次进步。
太宰治前面还要喷他菜,后面直接在旁边幸灾乐祸,因为每次失误死掉后,赤坂冶比他要崩溃得多。偶尔太宰治操作失误、配合失败送了命,赤坂冶反倒如释重负。这模样太过可爱,太宰治好几次直接笑出了声。
“好玩吗?”
眼见屏幕逐渐亮起,太宰治笑着问。
还行吧,赤坂冶想说。
比起好玩他只觉得累。
以及今天不把这破游戏打通他是不会睡觉的……!
只是话未出口,他就脑袋自然后仰的这个视角、看到太宰治俯身向他靠近。他微微一怔,没来得及改口,就感觉什么东西贴到了他脖颈上。光滑而带来丝丝凉意的触感贴到皮肤上,被收紧后带来些微束缚感,前侧被固定在喉结附近,在仰头这个本就有些脆弱的角度下,给喉管前侧带来无法忽略的压迫感。
赤坂冶一下顿住了。
太宰治没想勒他,于是等赤坂冶摆正头部后,他才将金属扣固定好、末端塞进固定环里,仔细地调整了松紧和高度。
这动作倒是很温柔很小心,但赤坂冶坐在那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盘腿坐在沙发前铺着的绒毛地毯上,手柄还拿在手上。游戏重新开始了,角色已经是可操作状态,不过他的注意力已经从游戏画面上移开了。
他抬手摸了摸颈间多出的东西。
皮革的质感意外得很好,想来用的是好料子,边缘处理得也并不毛糙。这东西戴着倒是不勒,但……赤坂冶喉结微滚,还是能察觉到明显的异样感。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语气像是在叹息:“我当你是真的要打游戏。”
“这两件事不冲突。”对方轻笑着回答。
他确实也从玩游戏这个行为中获得了充足的乐趣。
“……我不喜欢这个。”赤坂冶语气温和地说,“而且,你给我戴项圈也代表不了什么。”
“是吗?”那声音就在他身后,贴得很近,“我还挺喜欢的。这不是很好看吗?”
于是赤坂冶又不说话了。
他头都没回一下,甚至不试图去摘那项圈,只专注操作自己的游戏角色。他如此不为所动,叫太宰治偏头看他好几次。接连数次失误后,太宰治有些坐不住了。
“……你上来。”他忽然命令道。
赤坂冶并不拒绝,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他起身在太宰治身边坐下,完全不受外物影响,操作稳扎稳打。他几乎是保持了之前的状态,两人配合着稳步推进关卡进度,低级错误越来越少。但奇怪之处在于,这游戏玩着玩着,身边的人话越来越少,而且似乎都快靠到他怀里了。
他偏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人肩膀若有若无地碰着他,却双手握着手柄,直直注视着屏幕,一丝半点都不往他这个方向偏头。柔顺的黑发落到脸侧,似乎被有意找了个能遮住表情的角度。
赤坂冶真真是要没脾气了。
于是又一次的画面加载间隙中,他忽然伸手,手臂贴到人腰侧,直接一个用力把人拉到了怀里。太宰治不过一米七出头,又比他瘦弱纤细,以坐在沙发上的这个姿势,怀里多个太宰治不过顺手的事。
太宰治猝不及防、直接被拽得坐到了他腿上,手下意识扶住了边上沙发扶手。赤坂冶将手柄放到一边,把他手腕也捉下来,桎梏着他,低头用下颚蹭了蹭他头顶的发旋:“你今天话真的很多。”
现在看不见对方表情的那个人是太宰治了。
带着丝丝冷淡之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太宰治看似按捺不动,实则已经要气炸了。他忍不住笑了出来,阴阳怪气道:“行——所以就喜欢身体交流,不喜欢精神交流呗?”
第49章 048
“……”
赤坂冶忍了好一会, 终于是艰难憋住了。
你不会要管刚刚那一通叫精神交流吧?——他差点这么问。
“抱歉,是我表达有误。”
赤坂冶将下颚抵在他发顶,做了一次深呼吸, 才能压低声音、轻声说, “你知道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两个人同时安静了几秒。
等做足心理准备后, 赤坂冶才放开太宰治, 而在被放开的那一刻, 太宰治就豁然起身, 作势要走。赤坂冶一把拉住他,哪怕对方挣扎也没放手。电视屏幕上的自动刷新出来、循着角色所在位置找过来的弹幕攻击发出biubiubiu的音效声,但此刻没人有心情去关注他们花了两个多小时来攻克的游戏。
对方又一次试图收手, 用的力道很大。
赤坂冶不敢松开。他仰头对上对方冷冰冰的视线, 张了张口, 但没能发出声音。
“……我向你道歉。”赤坂冶有些艰难地开口, “一直不正面回应话题是我不好, 但……”
……但你不能在不顾及我感受、不在意我情绪、语言行为上都不尊重我的情况下,依靠激怒我的方式要求我向你展示全部。
赤坂冶不认为太宰治对他是没有一点好感的。
他认为某种程度上太宰治是在意他的。
可由于对方的表达方式, 他实在无法判定这种在意的深浅。
那么单从表面上来看,太宰治会反复责问他为什么隐瞒、会在他的亲友面前承认他们的关系、会花一个晚上的时间试图得到一个进一步沟通的机会——赤坂冶不想管这叫自我攻略, 他比较乐意管这叫‘不妄自菲薄’。说句实话,他不觉得太宰治对所有人都是这种态度。
可还是那句话:一定程度的偏爱不代表什么。
哪怕撇去他的个人原因, 他也不觉得他们俩适合更进一步的发展。他确实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太宰治的特殊对待, 但他也承受了不少来自太宰治的恶意:反复的试探,忽略个人意志的私自调查,屡次出现的可能置他于死地的‘巧合’,以及一切交谈必须建立在对方持有他把柄的基础上。他不觉得这是什么很健康的关系。
从他个人角度来解读, 太宰治后续试图在做的事更接近于打标签——一种罔顾他个人意愿、只执着于宣誓主权的行为。
那么从赤坂冶的角度来讲,他实在没必要回应。
他又该以什么立场回应?
愿者上钩也不能到这个地步吧?这也太上赶着了。
他只是喜欢太宰治,又不是真要当他的狗。
……可太宰治干嘛这么生气?
赤坂冶与他对视片刻,还是把难听的话咽了回去。他强撑着不想做出更多会暴露情绪的举动,因为他知道太宰治能分辨出来、能依此调整对待他的态度。他最终只是艰难地卡了一会,然后软下腔调说:“但我们能不能换个沟通方式?我们普通的聊一聊好不好?”
太宰治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并不回应。可赤坂冶发觉对方抽手的力道放轻了许多。他试探着用了点力,成功让人向他靠近了一步。
赤坂冶犹豫了片刻,思考着他们两个应该保持什么相对姿势。
但没两秒钟,他就决定还是保持这个状态:因为据他观察,太宰治似乎很喜欢高他一头。他不知道是因为太宰治对身高有怨念、对平时看他都必须仰头这事感到不满,还是单纯只享受俯视别人的滋味。
他试探着勾住对方的指尖,没察觉到任何抗拒之意后,将他手拉起来、轻轻在他指节背面吻了一下,而后仰头问:“消消气……是我不好。你骂我就完了,别生气好不好?”
太宰治:“…………”
从他视角来看,赤坂冶试图隐藏情绪的行为实在不怎么成功。
赤坂冶试图表现得更可控、更游刃有余,但实际上主动服软、提出道歉的行为对他自己也很折磨。他没有被他激怒到情绪失控,却会因为对他的感情而主动让步。
但——
“你对谁都这么哄吗?”太宰治问。
“嗯?”赤坂冶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为什么不生气?”太宰治无表情地看着他,语气近乎空洞,“人不可能情绪稳定到这个地步,你一直不生气,只能说明你从头到尾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不管是前面那些挑动人情绪的演出、还是当面贴脸的羞辱跟贬低、甚至是最后那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相处,赤坂冶必须得足够抽离,才能以同一个平和的态度应付这些。
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他平静到这个地步,说明他几乎没有对他投注情绪、几乎不对他抱有期待。
因为这些对他都不够重要。
所以不论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对他来说都不够重要,所以不论如何他都不会失望,能对此轻易一笑而过。
那么真正对他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他明明就在他身边,可他整颗心却都挂在别人身上?
太宰治垂眸看着他,忽然说:“……是不是只有你弟弟不在了,你才会把注意力分给别人?”
“……”赤坂冶一下怔住了。
他一瞬间听到了自己血管内血液流动的声音,心脏跳动着的节奏似乎都变得清晰了起来。他盯着太宰治,分明没有张口的意识,却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啊。”太宰治勾了下唇角,“我是很认真地在……”
他没能有机会把这句话说完。
在听到那个语气确凿的肯定答复后,赤坂冶就翻脸了。
他原本虚虚牵住他手的动作骤然用力、拽着他手使劲向斜侧一拽,同时一脚扫向太宰治下盘。他几乎是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而骤然失去重心的人在他面前几乎是任由摆布。他动作近乎粗暴着扯着人往茶几上一磕,然后掐着他的脖子把人摁在了地上。
太宰治只闭了闭眼,感受着迎面袭来的痛感而瞬间的眩晕。他早就知道会这样了,在这个距离下,他和赤坂冶的体能、技巧、力量差距很难被弥补,更毋论他身上没带武器。在他身体失控、面朝下倒地的同时,赤坂冶也没丝毫没有放松力道,他甚至借着下冲之势,配合体重,将他手臂用力向后反拧。
‘咔啦’一声响,太宰治同时呼吸一滞。
他紧接着听见有盘子被砸碎的声音,听方位,大抵是原本被放在矮桌上的……
“你确定吗?”在锋利的断面近乎贴到他皮肤上的时刻,太宰治吐出了这句话。疼痛下他声音有些变调,但咬字依旧清晰,“这次改主意了?”
他觉得自己额头大概被磕出血了,甚至可能有个轻微脑震荡,耳朵嗡嗡的响,额头有些发热。但比那更明显的触感是血珠滴落到脖颈上的感觉,一滴,两滴。温热的血很轻地落到他后颈处,然后贴着他的皮肤往下滑,又从颈侧滴落到地毯上。
“……”赤坂冶沉默地用瓷盘碎片抵着他,粗暴动作间,被他自己失手划破的手指正不断往外溢血,鲜红的血顺着瓷片淌到太宰治脖子上,乍一看去,就好像是太宰治已经被他割破了喉咙一般。即使太宰治没说出任何有用的话语,但他到底还是停下了、到底还是在动手前犹豫了一瞬。
不过他手依旧很稳,语气依旧平静:“如果你是认真的,那我也只能确定了。”
太宰治安静地躺在地上,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挣扎过。过分清晰的疼痛带来的只有真实感,让他感觉他此刻就活在当下。氧气涌入喉管的速度有些急切了,接连不断的热意从颈间滑过,液体流动的感觉很鲜明。他疲惫地笑了笑,轻慢道:“你弟弟就像是你的保险栓、安全绳。到这个地步,你不觉得自己有点极端吗?”
“我应该没会错意吧?太宰治。”赤坂冶微微垂眸,脸上连半点表情都没有,“你一直在故意惹我生气。做到这个地步,是不是也有点极端了?”
在磕得头破血流、满地盘子碎片、鼻尖萦绕着一片血腥味的这个场景下,两个人讨论‘极不极端’的问题多少有些黑色幽默。不过无人在意这一点。他们的生活本就是一场荒诞喜剧,纵使是拿去讲与人听,也不过叫人多了几桩酒后笑谈。
赤坂冶不热衷于宣扬这个,但他并不介意反复阐明某些东西对他的重要性。他语气一丝动摇都没有:“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没有幸一我活不下来。浑浑噩噩的活着无异于死去,如果没有他的存在,我没办法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对我非常、非常重要,重要到我碰见不确定因素就会发疯——这样讲足够明确吗?”
太宰治轻笑一声:“真是个绝情的男人啊,明明上一秒还在吻我。你的血明明是热的呀?”
赤坂冶冷淡地说:“我只是喜欢你,不是把灵魂卖给你了。我说过,就算给我戴上项圈也不会改变什么。”
太宰治油盐不进:“是因为你已经戴过了吗?你弟弟亲手戴上……”
赤坂冶面无表情抬膝下砸。
于是‘咔嚓’一声响。
“……呃啊!”太宰治瞬间倒吸一口冷气,话被截断在肚子里。这一下比先前的都要狠,只一下就叫他面色惨白、疼得额头冒出冷汗。他身体不自觉抽动两下,身上的游刃有余之感一下消失殆尽。
“就这样吧。”太宰治感到悬在颈间的手移走了。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随后什么东西被丢了出去,金属环扣和地面一碰。赤坂冶的声音冷冰冰响起,“我不想再听你提他。这段时间相处很愉快,再见。”
他烦躁地将那项圈扯了下去,而后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摸被放在手边的瓷片。不慎之下,他手指又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他皱了皱眉,将其归咎于打游戏时间太长、造成手指疲劳,而后便默不作声捡起那瓷片。
但太宰治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他睫毛轻轻颤动两下,再次赶在他动手前开口。
“——我错了。”太宰治低声说,“我道歉。”
“我只是想你对我生气。”
他只顿了顿,就一刻不停地说下去,喃喃低语,“……我对他的兴趣远没有对你的大。没有你的话,我根本不会注意到他……所以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会做。我保证。”
这段话的每一个顿挫都足够吸引人,轻柔而无力的语调更是能勾起人的同情与恻隐之心,更毋论他做足了‘被逼不得已吐露心迹’的姿态。
“诡辩。”但赤坂冶蹙眉道,“你这番说辞建立在足够的情感基础上,但我不认为你对我有这么大的执着。反倒如果我足够看重你,我就会愿意相信这段台词,因为我会更倾向于和你保持关系。”
他的回复太理智了,又是那样抽离的姿态。
他对他的预期到底有多低?
“……”太宰治甚至没忍住笑了下,“那要怎么样你才会相信我?”
赤坂冶诚恳道:“说实话,我很难相信你。”
除了私人相处以外的任何,太宰治都表现的不是很值得信任。他猜想从织田、中也、或者他们那位森首领的角度来看不是如此,但与他而言,反倒是私下相处中的太宰治最值得信赖。
他可以与他在同一张床上睡到天明,但或许不敢在出任务时用后背对着他。
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太宰治完全能听出他的诚恳。
因为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于是太宰治沉默了下来。他左肩连带着左手臂已经疼到有些麻木了,赤坂冶倒也没故意折磨他,但单是保持这样的姿势就是一种持续性的伤害。从他这个角度,他能看看被整整齐齐摆在同一条线上的椅子腿、和居然贴着地面都看不见异物的干净地面。赤坂冶居然做晚饭前还做了扫除?
他感觉黏糊糊的液体从额头流下来,兴许早就滴到了地毯上。
好脏。他模模糊糊地想。
这地毯已经完全不能要了……沾这么多血,洗都洗不干净了吧。
不过算了。
这好像本来就是赤坂冶买回来的。
太宰治轻叹一声:“那这样吧。”
“你动手之前……再亲我一下好不好?”
赤坂冶猛地顿住了。
他沉默半晌:“打感情牌?”
“你觉得是就是吧。”太宰治没什么力气了。他疲惫地闭上眼,笑着说,“虽然算不上殉情,不过这样的死亡……其实也挺不错的。”
“…………”
赤坂冶深深地拧起眉。
哪里不错了?他想问。
他有点茫然,或者说他很难不茫然。
他茫然的看了太宰治半晌,看着他染上血迹、安静等待的侧颜,有些不太确定地想:……太宰治的爱情观是不是哪里不对?
这念头的出现让赤坂冶有些扼腕。认识太宰治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自责于平日没和他多聊些天。平时回避深度谈话的是他,于是这种时候搞不清对方想法的也是他。
赤坂冶完全没搞懂。
从他的角度这一切发生的都有点莫名其妙:莫名其妙挑衅他、莫名其妙故意踩雷、而且莫名其妙地毫不反抗。他简直像是故意寻死一般——这也是太宰治自杀的play的一环?
为什么他生气了太宰治就高兴了?太宰治有这种爱好?
究竟什么跟什么??
……不对,退回到最本质的问题。如果这是唯一的风险,那么坚持他原本的行为逻辑、排除风险就是最简单的解法了。旁的动机跟目的其实不重要,他不需要在意那么多。
……但也不对啊?啊??
在漫长的一段沉默里,太宰治什么都没想。
哪怕他什么都不想,他也能猜到赤坂冶大概在踌躇犹豫。他的思路会转一百个弯,最终回归到他内心的选择上。不过太宰治是懒得思考了。人一直思考是会累的,哪怕是他也一样。
偶尔泡在水里的时候,他从水里看水面上的世界都觉得可笑。明明看着这么干净、透彻,实际上却都是堆什么?污物罢了。
他有意放空大脑,感觉自己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察觉一个很轻的吻落在他面颊上。几乎要昏迷过去的年轻干部眼睑微动,紧接着就听那人有些沙哑、低到微不可察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
“……好吧,你赢了。”
那个声音喃喃着说,像是自言自语,“这是我的极限了,我说真的。再多真的做不到了。”
如果真的出事了,他会恨死他自己的。
“听见了没?太宰治。”赤坂冶低声说,声音轻得像祈求,“……别对我这么苛刻。再多……真的做不到了。”
感受着压制在肩头与后腰处的力道消失,脱臼的左臂被重新装回去。他额头和面颊处的血迹被擦干净,甚至被动作轻柔地翻面抱了起来。于是半睡半醒间,太宰治阖着眼,微微勾起了唇角。
**
太宰治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半夜了。他被放在床上,额头伤口已经做了处理,而赤坂冶坐在他旁边,一副困倦疲惫的样子,在低着头帮他调整固定左臂的夹板。
房间有些昏暗,赤坂冶没开天花板顶灯、而是选择点亮角落里的那盏立灯。他还在床上垫了层薄被,依照太宰治的猜测,八成这床被单会在事后直接被他丢掉。
太宰治试探着动了动肩膀,果然发现肩膀有些微不适。根据他的猜测,他们当时没有僵持那么久,脱臼这点时间应该不会影响什么。所以大抵是赤坂冶当时情绪过激、不小心用力过猛了。
不过太宰治没说什么,只偏头看了一眼。
他记得当时躺在那的时候,真的是涓涓的血往他脖子上落。赤坂冶那一下割破手指、不会割得有那么那么深吧?是不是有点吓人了?
他试着动了动脑袋,发现还是一阵阵眩晕,于是他果断放弃。从这个角度转动眼珠的话,完全看不到身侧的角度,他只能微微动了动唇,轻声问道:“手怎么样?”
“……嗯?”赤坂冶懒洋洋发出一声鼻音,“尊敬的太宰先生,您被我打成这样,醒来第一句话却是关心我,是不是显得太假好心了一点?”
“就不能是真好心吗?”太宰治问。
“不能。”赤坂冶无精打采地说,一副没吃晚饭、经历了数波口舌之争、打了场架、做了一遍扫除、又给两个人都包扎了伤口的疲惫模样。
他发自内心地感慨道,“我们以后能不能别吵架了?这吵个架声势未免太浩大了。我们甚至痛失了一块抹茶大福。”
什么!抹茶大福居然是最重要的?!
“喂喂?”太宰治表示不满,“有没有人在意一下我?”
赤坂冶忽略他,径直说下去:“还摔了一个盘子。”
太宰治:“那不是你摔的吗?又不是我叫你摔的——你还摔了我订做的项圈!”
赤坂冶充耳不闻:“还废了一块地毯。”
“所以真的零个人在意我吗?”太宰治嘀咕一句。
“对。”赤坂冶面无表情,“虽然你骨折了脱臼了可能还有点脑震荡,但这都是你活该的——你下次不想活了直说好不好?我干脆点送你上路。去外头找个地方,别在屋里嚯嚯,省得我还要打扫。”
“为什么不是你反省一下?”太宰治理不直气也壮,“你早点反应过来不就好了?”
“没办法,我当时身体比脑子动得快多了。”赤坂冶声音有丝丝凉意,“而且我再说一遍,你拿幸一威胁我、我真的会生气。”
“……”太宰治自知理亏,软下腔调,细声细气地道歉,“我错了,不会了啦,没有下次了。我做的保证是真的。”
“你最好是。”赤坂冶冷淡地说,“而且你对我真的太苛刻了。你不能一个劲这样逼我。”
好好好,他错了,他改。
太宰治都准备好这么说了,就听赤坂冶继续说完了后半句。
他说:“我觉得我最好跟你保持点距离。”
太宰治:“……哈?!”
这句话一出,伤病号差点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
开什么玩笑。
他大费周章折腾这么一圈,就是为了把这个人彻底绑住——还是那句话,对方已经往前走了这么多步了,他绝对、绝对不允许对方再撇下他离开。
“我说真的,你对我真的太苛刻了。”
赤坂冶抢在他前面把话说出口。
他已经绑好了夹板,但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他随手扎的蝴蝶结、调整两边带子的长度,就是不抬头。垂落下去的棕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叫太宰治偏头过来时看不见他的眼神和神情。他再次重复道,
“你不能一直这么对我。你说那些话的时候,我会难过。你骗我的时候,我会受伤。你耍我的时候,兴许你只觉得好玩,但我是真情实意的——你还不如直说需要我去死,然后叫我痛痛快快地去。兴许那样我还会更开心一点。”
太宰治为他最后这句话怔了一下。
他躺在那里,茫然了一会,忽然开口说:“当时……中也不是我叫去的。”
赤坂冶应了一声,安静听着。
“真的就只有芥川一个。中也是自己路过的,他那天本来有任务,是他自己抄近路独自往本部赶,这才不小心撞上的。我第二天本来想跟你解释一句,结果……”年轻的黑发干部嘟囔一句,“结果被你骂回来了。”
赤坂冶:“……”
开什么玩笑,他从来不骂人的好么。
但话虽如此,他还是低声说:“……抱歉,我那天有点累。”
“……哼。”太宰治说,“原谅你了!”
赤坂冶眨眨眼,看了他片刻,才若有所思道:“总不能……总不能是因为这个,你才对幸一意见那么大吧?”
这人一副要把方才那发言说成故意试探的架势。但是真是假谁知道呢?他反正不相信太宰治完全在演戏。那么他对幸一有敌意总得有个原因吧……?
“……”太宰治才不要回答这个问题。他是真情实意讨厌那个仗着养兄宠爱而无法无天的小鬼,明明已经拥有很多东西了,却还像抓着浮木一样纠缠赤坂冶。
他偏了偏头,做出一副虚弱单薄的可怜样,眼巴巴看着身边人,“所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你这是什么新型安全词?”赤坂冶吐槽一句,“契约关系——你自己定的。”
“……切。”
赤坂冶忽略他的不满:“电话我尽力,有空了会过来。这两条无法保证,其他倒是无所谓。”
反正除了太宰治以外他本来就没有别的人可作为交往对象。
“切!”黑发青年的不满声更大了。
但他顿了顿,居然问道,“……那你呢?你有什么要提的吗?毕竟是约法三章嘛。”
“…………”赤坂冶沉默了。
他有点意外,但他不想表现出来。不然显得他好像多么受宠若惊一样。
“没有。”最后他只是说,“你对我好点就行了。”
太宰治睁着那双在昏黄灯光下格外漂亮的鸢色眸子,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也不知道他从赤坂冶状似平静的神情中读懂了什么。
半晌,他眨眨眼,掐着嗓子骄里娇气地喊了一句。
“冶君!”
“嗯?”
“说你爱我!”
“你爱我。”
“…………?!”
收到完全意料外的答复,太宰治没忍住瞪圆了眼睛。
“……”赤坂冶轻笑一声。他确实偶尔会笑,但却难得在太宰治面前露出这样轻松的笑意。他很快说,“我回去了。明天记得去找人帮你看下胳膊,省的我绑夹板的时候没对准骨头。”
太宰治又愣住了。
他后知后觉想起某人方才说的‘保持距离’。
没等他提出抗议、试图把这点加进约法三章,又或者直接借着伤势卖乖装可怜,赤坂冶就已经起身。
“早点休息。”
他俯身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晚安。”
第50章 049
赤坂幸一走在街道上。
他肩上挂着个背包, 很酷地单手插兜,扎起来的小辫子在脑后一晃一晃的。
如果有人去过他家、见过居家状态的赤坂冶,就能发觉他这发型竟同他兄长有些相似——然而因为发质不同, 很不幸的, 最后呈现出的完全是两种效果。佐以年龄和气质, 如果说赤坂冶像是散漫随意、疏于打理外表的上班族, 那赤坂幸一就像是精心打扮一番、准备去地下乐队演出的青少年非主流。赤坂幸一从东寺光代那得到这一评价时, 差的气得把加热中的直板夹给摔了。
棕发少年一边确认着公寓楼牌号, 一边打着电话。他娴熟地同电话对面的人撒娇:“我知道了啦, 哥。资料我等下就看……知道,我会小心的!”
他走进公寓楼,摁下电梯按键等待。
“我快到东寺家了。那先这样?”
“好!那你回横滨吧。知道知道~有事我就联系你, 没事我也联系你。”
在离开电梯、踏上指定楼层时, 他终于与兄长道别, 最后说了句:“拜拜!记得回我消息!”就挂断电话。待收起手机, 他已经站在门口铭牌写着‘东寺’的公寓单元前了。
赤坂幸一低头发了条消息, 而后就摁响门铃。
没超一分钟,门就被打开。
站在门内的是他倒霉的、被卷进爆炸袭击外加狙击手杀人事件的友人, 东寺光代。
“哟。”赤坂幸一眨眨眼,歪过头, “你看起来不太好?”
翻年过去,赤坂幸一的身高又拔高了一截, 总算没对不起他强迫自己每天喝的那些牛奶、和持之以恒打的那些篮球。虽然距离追上他哥还有段距离, 但已经逐渐看到追平东寺光代的希望了。他今天穿着短袖和宽松外套,颈间带了条银质项链,穿着球鞋和黑色长裤,加上他的棕色小辫子和闪着光的宝石耳钉——看这模样, 还真不能说东寺光代的评价全无道理。
赤坂幸一近几个月染上了这些帅气又骚包的小饰品,在他哥‘好看、酷、这个也挺帅’的无脑吹捧下,一股脑购入了大把乱七八糟的小玩意,每天变着花样在学校跟社团里亮相。收到他纯纯炫耀、完全没在分享的自拍的田山花袋差点以为他被盗号了。
可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异常憔悴的东寺光代。就连熬夜赶项目时都无法被打倒的元气第一人,他居然失魂落魄地出现在了旁人面前,面色难看,胡茬没刮,眼里有血丝、眼下也尽是乌青。
赤坂幸一观察着他,缓声问道:“东寺,你回来之后睡过觉吗?”
“……没有。”东寺光代抬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本就凌乱炸毛的黑发弄成一团乱。他猛出一口气,耷拉下肩膀,露出一双狗狗眼,“烦死了!根本睡不着。”
他将房门敞开、给赤坂幸一让出空间来,随便从鞋柜里拿了双拖鞋往地上一丢:“唉,屋里就我一个,我室友这两天去他女朋友那了。随意点就好。”
学校提供的宿舍数量有限,赤坂幸一和东寺光代都是大一时期申请了住宿,第二年就纷纷搬出来。他们都不是东京本地人,和在兄长建议□□验住宿生活的赤坂幸一不同,东寺光代是真的需要租房解决住所问题。他同运动社团里一个朋友合租了这处房子,虽然空间有限,但胜在离学校近、室友相处融洽。
赤坂幸一趿拉着鞋子进屋。他注意到屋内昏暗的光线、看一眼公用区域、再看看客厅跟厨房,就知道东寺光代从前天回来后生活就直线崩盘了。
据他本人所说,作为纯粹的受害者,他倒是没怎么受警方问询刁难,但不论如何,被卷入事件、与执法机构打交道都是件消磨精力的事。原本就临近期末周,学业压力大、忙成一团不说,这下好,他直接歇菜、彻底无法自理了。考虑到是特殊情况,学校跟老师也都体谅同情他,给他批了数天的假不说,还提出可以协调期末考试与项目提交时间。
可这些都治标不治本。
东寺光代往客厅里一坐,就瘫软着倒下了。屋里电视正播着新闻,画面上是从外面拍摄的、有被炸毁痕迹、封锁调查的商场大楼,主持人正一脸肃容的说明前两天的案件情况,报出了一长串受伤人数、又在画面上贴出几张现场拍摄的照片,讲述着这次案件的意外性与严重性。
“各位观众下午好。现在为您播报前日下午发生于XX区XXX商场的重大安全事件最新进展。警视厅已确认这是一起蓄意策划的连环犯罪,目前共造成5人重伤,24人轻伤……”
客厅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沙发上软垫枕头散乱,东寺光代陷在里头,疲惫地抬手遮住眼睛。赤坂幸一随意听了一耳朵,发现新闻播报的状况跟他哥说的大相径庭:尽管被挟持者已被救回,但赤坂冶在其中被打成了爆炸案的同谋,目前已被全国通缉;原本在执行任务、守株待兔的军警小队成了商场安保团队,有效避免了伤亡扩大;而堵在外面私自行动、试图救人的金发警察,和黑衣组织的狙击手全部隐身,根本没有在新闻中被提及。
从新闻上看起来不幸、但被砍成单线程的案件,从他哥嘴里说出来倒是复杂且清晰。可对于真的被迫卷入其中的当事人,事情好像又有点不一样了。
赤坂幸一收回目光,观察了下东寺光代。他将装着电脑和换洗衣物的包随意往地上一放,问道:“开个窗帘,不介意吧?”
这屋里实在太黑了。他觉得东寺需要晒晒太阳。
然而东寺光代哆嗦了一下,苦哈哈地表示:“……别了吧?”
“那好吧。”赤坂幸一也没坚持。
他在地板上坐下来,自顾自取了笔记本电脑出来打开。
东寺光代略略松了口气:“……”
他人友善的帮助能帮他重新与生活接轨,但如果他根本接不上了呢?
他很难描述那种看到熟人后那种神经微微一松的感觉。单是空间里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就让他感觉好受了一些,更毋论幸一在前两天给了他许多有用的建议。他几乎是强迫性地去看那些案件相关报道,一闭眼就会想起第一枚炸弹爆开后、骤然慌乱起来的人群,想起突然冲出来无差别袭击的犯人,想起那些枪响,想起浓烟跟血的味道。
哪怕事情已经过去超过48小时,他依然不断地感到后怕,但他甚至不知自己在怕什么。他真的连一点擦伤都没受,全程没流一滴血,没破一点皮,除了赤坂哥哥带他跑酷时勒得他有点痛,除此之外真的没遭什么罪。可与之相对的是那些被无差别袭击扫射到的普通人,那些去排弹的警察,还有……
东寺光代一想起那被子弹生生剐下一块肉的、血肉模糊的伤口,就忍不住想要干呕,阵阵往外冒冷汗。他这些天一点肉腥都见不得,去便利店时不自觉地买了素食,更没法打开冰箱去处理他先前买来的红肉。他现在看到血就想吐,连带着也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他知道这是创伤事件后的正常反应,但却依旧感到有点慌张。
“幸一。”
他抬手摸了摸下颚处不慎被刮破的破口,尽力不去想当时站在镜子前看到血丝时自己的反应。他连惯常对赤坂幸一用的昵称都没用,只疲惫地念了他的名字,“赤坂哥哥……没事吧?”
“没事,他很好。”赤坂幸一说,“我哥没事的。唉,他总是这样,一点都不管其他人的反应。”
东寺光代强打精神:“怎么说?”
他觉得他似乎很需要和别人待在一起,所以才没拒绝幸一提出要来找他的建议。他在事情当天、以及次日待在警局时都表现得很正常,然而从警局出来后、他似乎就突然撑不住了。独自回到公寓后,事情更是雪上加霜,安全封闭的环境反倒让他乱七八糟的情绪从心底滋生。
赤坂幸一这样不针对他本人的委婉关怀叫他还挺受用。
不过话说回来,呃,赤坂哥哥所属的那是个……是个什么组织?
东寺光代混乱地想。
虽然他明显不和爆炸案犯人是一伙的,但既然躲着警察,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人吧……?在袭击现场被救了,救他的是死党的哥哥,但死党的哥哥又是犯罪组织的一员。这还真是拆俄罗斯套娃一样的惊喜感啊。
“我哥每次带着伤回来,都是我在担惊受怕。”赤坂幸一黑着脸表示,“我第一次发现他在外面打架的时候,吓得有两个月都没睡好……他还跟我说什么‘小伤’、‘过两天就好’之类的话,那事不关己的样子,就跟疼的不是他一样!”
“……”东寺光代想起赤坂冶表情如常、甚至抽空跟那橘头青年说闲话的模样,一时间有点想笑,“还真是。他也拿这句话哄的我……”
赤坂幸一脸更黑了一点,默不作声开始生闷气。
他用力把电脑‘啪’的扣上,一下把自己砸进沙发里,直接滚到东寺光代旁边开始扭曲挣扎。屋主人被他直接挤到了角落里,见状又是惊讶又是无奈,不过眼下他没力气和幸一一起闹腾,就只能一边举着抱枕防御、免得被误伤,一边无奈笑着看他:“喂喂,这就生气了……?”
好半天赤坂幸一才顶着一头乱毛起身,眼神有些阴郁。他丢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想起了短讯提示音,于是他微微转动眼珠,带着浑身冷气凉飕飕地盯了片刻,才跪在沙发上、撑着矮桌探手去拿。
这副男鬼样叫东寺光代好笑地乐了一下。他也没那个沉浸式恐慌的心情了,从沙发垫夹缝里摸出遥控器,调到了另一个频道。
“说真的,你哥是干的啥生意啊。”他切着台,神游天外地问道,“他那造型像是轻小说里隐匿于都市里的杀手、神秘人士……被那么多人追,都能带着我跑出来,太强了,我去。他们是不是有超能力啊?原来都市传说是真的吗??”
赤坂幸一阴着脸点开短讯,看到来信人名字才略微缓和了神色。
他哥哥没发什么额外的东西,只拍了一张照片过来。是一只蹲在树上、探头看他的黑色猫咪,尾巴从树枝上垂落,尾巴尖尖勾着。似乎是他走在路上碰到的。
没等他盯着照片看几秒,第二条第三条消息就弹了出来。赤坂幸一将图片往后滑,发现那只猫已经被一只手捏着后颈皮提起来了,四肢悬空、对提起它的人龇牙咧嘴用力哈气。于是第三张图片里,那只猫就一跃而出、落进草丛里,只给拍摄人留了个孤傲的背影。
于是赤坂幸一微微笑起来,低头打字回了个消息过去。
“我哥没有,不过异能力是真的存在。”他放下手机,歪头冲东寺光代眨眨眼,“我也是异能力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