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有点可爱
和人族筑基期相对,易无疆也变为一条小蛇。
蛇身通体银白,双眼赤红如玉,像两颗红宝石点缀在银鳞之上。尽管眼神透着不容亵渎的冷傲,可一旦身体缩小成不足臂粗,便很难令人感受到杀伐果断、不动如山,反倒是……
陆明霜怔了一瞬。
实在……有点可爱。
忍不住嘴角轻轻翘起,她轻轻摇头,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只
是,易无疆虽被压制成宝宝蛇,眼神却很好,将那一瞬笑意尽收眼底。
“你!”
小蛇忽地曲身一弹,灵巧如电地跃起,跳到陆明霜小臂上,赤红蛇瞳直勾勾地盯着她:“你刚才笑了一下?!”
声音虽压得极低,却压不住咬牙切齿的气势,“你居然笑我?!”
陆明霜极力压制住拽蛇尾巴的冲动,撇过脸去,唇角不自觉上弯,却故作镇定:“没有。我从来不笑。”
“哼!”小小蛇眼危险地眯了眯,易无疆更气了,“你根本就是笑我!还不承认,罪加一等!”
“真没有。”陆明霜忍笑忍得脸颊发酸,“你好像很不喜欢这个样子,我倒是觉得很……方便携带。”
“好好好好你个头!”易无疆气得蛇尾一甩,啪的一声抽在剑鞘,“我真正的身体和你相比,就像高山和山脚的一棵树。明明是你,你才比较方便携带!”
就在不久前,他还现出庞大如山的妖躯,将这个不识好歹的人类带出渡厄渊。可惜陆明霜全程失去意识,根本不知道他的威风凛凛。
一想到这儿,易无疆恨得牙痒,蛇尾委屈地垂了下去,那双赤眸却更亮了。
他顿了下,突然趁陆明霜不备,一溜烟儿地爬上她肩头。
陆明霜感到一股痒意:“你又干嘛?”
“哼……哼哼……”易无疆不说话,轻微的冷哼声却带着一点别扭的快意。
陆明霜怔了下,低头一看,原来肩上垂落的一缕发丝,不知何时已经被绕在一起,打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易无疆蛇尾灵巧地勾住发尾,轻轻一收,好像在公然宣示这是他的“大作”。
“你……”
小蛇盘成一团,高昂着头,理直气壮道:“你笑我,你就跟我一起丢脸。扯平了。”
陆明霜一时无言。
这也太幼稚了。只知道这试炼会压制修为,没听说会把心智也变弱。
她一手掐住小蛇,一手想去解开蝴蝶结,谁知蛇身异常灵巧,竟被易无疆抽出蛇尾,不让她靠近。
“别动。我精心编的,很适合你。”他信口胡诌道。
陆明霜瞳孔一缩,指间带风,直逼七寸。
易无疆蛇身一滑,擦着她的指腹躲过,又顺着手臂溜到另一边,得意地摇了摇蛇尾。
那副气焰嚣张的模样,放在小小的蛇躯上,莫名地不协调——陆明霜嘴角一时失控,微微弯了下。
“你又来!”
赤红蛇瞳炯炯发光,易无疆弓起身体,危险地吐着蛇信,一副要咬她耳垂的架势——虽然他现在确实也只能做这种程度的威胁。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斗得正酣。
另一边,鼎盛时期的剑仙与魔尊幻影站在几丈之外,默默看了彼此一眼,面无表情。
“……”
他们好像被晾在一边很久了。
这是挑衅?
呵,不自量力!
幻影眼中浮现出阴险的光,长臂一展,一道剑气陡然逼近。
“……唔?!”陆明霜目光一凝,这才想起还有敌人,连忙抬剑格挡,火星四溅。
“你能不能别闹了。”她低声斥道,“这一场本就不好打。”
“谁让你笑我。”易无疆反身避开幻影魔气缭绕的一招,嘴上却不肯服输,“今天见到的,出去之后立刻忘掉。立刻。”
陆明霜淡道:“本来嘛也记不住。你特别强调一番,就是想忘也忘不掉了。”
“你!”
话音未落,幻影再度袭来,魔气与剑光交织,空气一瞬凝结成冰。
陆明霜蓦地前踏一步,长剑破空斩出。易无疆在她肩头盘绕一圈,与她灵力隐约相合。
一人一蛇,配合之下,竟又挡住一波攻势。
然而,刚脱离危险一瞬,陆明霜便轻咳一声:“你要是再动来动去,我可真忍不住笑了。”
“……你敢。”
蛇尾一甩,又是“啪”得一声,抽在她发尾的蝴蝶结。
他们不停抽空斗嘴,仿佛根本忘了这是生死关头。
而两道幻影似乎终于忍无可忍。
“打情骂俏……是看不起我们?”
“以为试炼是过家家?”
“给我认真起来!”
冰冷的声音自四面传来,下一刻,天地骤变。剑鸣如泣,魔气如潮!
幻影“陆明霜”挥剑而起,万道剑光化作密不透风的银瀑落下,藏无可藏,避无可避。
幻影“易无疆”踏空而来,魔焰腾腾如炼狱之火,火苗过处,万物皆焚。
“来了!”陆明霜低喝,脚下步伐变幻,强行催动容量可怜的筑基灵力,身形转瞬横移数丈,堪堪让开大部分剑光。
但仍有余波斩破她的护体灵盾,左肩上顿时出现数道伤痕,血染白衣如红莲绽放。
“喂,你就不能再躲远点!”易无疆缠在她手臂,蛇尾飞速甩出无数个法诀,却也不免被魔焰燎伤,银鳞瞬间焦糊、掉落了几片,发出“滋滋”的响声。
“顾好你自己!”陆明霜担忧道。
“这算什么!”易无疆嘴硬,“伤痕是男人的勋章。”
陆明霜差点气笑,却已无暇再争,幻影终于动了真格,出剑一招比一招凌厉。
眼见局势不妙。
对面的幻影是他们前世的巅峰,剑气疾如雷霆,魔光震动天地,筑基期的他们如何应付得了?
又一轮交手,陆明霜左支右拙,身上多出数不清的血痕。易无疆也再没力气斗嘴,蛇身焦黑一片,可怜地挂在陆明霜臂上。
“这样下去不行!”陆明霜低吼一声,猛地翻身避开锋芒。
“当然!魔尊哪是那么好对付的!”易无疆不知是不是打昏头了,语气竟然有些骄傲。
“又没赢我……”陆明霜嘟囔了句。
但突然,她眼底闪过一丝光芒,忽然停住脚步,望向高空中威严如山的剑仙与魔尊。
前世的他们相互对抗,谁也没赢……
“喂,我忽然想到个办法。”她侧头,看着易无疆的蛇眼,嘴角微翘,“我们打不过‘他们’,但‘他们’,也打不过彼此。”
易无疆一愣,随即眼神亮了:“……我们最清楚自己擅长什么,也最清楚自身弱点,却限于修为,发挥不出来。那就让对面的‘我’替我出招!”
陆明霜眼神狡黠:“他们是过去的我们,但我们已经不是他们。”
如果说现在的他们有什么鼎盛之时没有的优势,那就是——彼此的默契。
下一刻,两人心念一动,同时调转方位。
陆明霜似乎被伤势所累,身法慢了半步,要害处漏了空门——
幻影“陆明霜”目光一凛,当即挥出无可违逆的强力一式。
此招之下,断无生魂。幻影脸上浮现出一抹残酷的笑意。
然而,就在剑气掠至陆明霜衣边时,她却朝一个不可能的方向扭转而出——竟是那条蛇!
那条小蛇不知何时缠在她腰际,助她避开这一击。
幻影“陆明霜”刚意识到这点,便发现幻影“易无疆”的魔息迎面冲来!
已然来不及躲避,两边绝招轰然交错!
“呃……”两道不相上下的力量冲撞,“陆明霜”和“易无疆”同时遭遇反噬,猛然受创,各自倒退数丈,冰冷僵硬的脸上也终于露出痛苦的神情。
气息一乱,便露出破绽。
“就是现在!”易无疆蛇尾抽地,借力腾空,化作一道银白流焰直冲幻影魔尊。
幻影魔尊试图以魔焰扰乱攻势,然而陆明霜的剑光缭乱,魔焰一时竟无法靠近——仅仅一瞬,却已足够。
银白流火正中幻影魔尊的灵台弱点——那是易无疆再清楚不过的、他此身最薄弱之处。
幻影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张了张嘴巴,似乎要说什么,却瞬息消散。
而他遗留的魔焰,顿时群龙无首,向四面八方舞动游走,漫无目标地攻击一切目标。
幻影“陆明霜”习惯地挥剑驱散魔焰,然而下一瞬,她却楞在原地——
陆明霜竟将自己置于魔焰当中,全身力量凝于剑尖,直刺向幻影的左肋下!
她早已记起,那里有一处旧伤。
此时陆明霜
清冷执剑,威严的容貌,竟让幻影全身瑟缩。
“幻象怎么可能战胜真实。你已是过去。我才是未来。”
话音未落,长剑刺入,虚影炸裂成千万碎片,崩散如尘。
转瞬之间,台上只余两道并肩的身影。
“可真难得啊。”易无疆嘴角一扬,“还是第一次看自己被打得那么惨,我这心里有点怪怪的。”
陆明霜斜眼看他,发现他又变回了人形,他们身上的伤痕也都消失不见了。
她收回眼,默默叹了口气。
可惜。她还挺喜欢那条宝宝蛇的,想再看一会儿。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易无疆似乎察觉到她的内心,悄悄靠在她耳边,语气不善,“准没好事。”
“我……啊!”陆明霜抬手一指前方,转移话题道,“你看那边。”
天顶浮现金纹,一道门户悄然开启,通向上一层的阶梯旋转而开。
“走吧。”陆明霜抢先一步,踏入门中。
易无疆眯起眼,怀疑地看着她:“你刚刚在想的不是这个吧。”
陆明霜装没听见,催他:“快跟上。”
易无疆耸了耸肩,轻笑一声,追了上去。
门扉在他身后缓缓关闭。
第162章 无尽试炼
第二层塔门缓缓闭合,天地一暗。
陆明霜刚踏入其中,眨眼之间,身后已空无一物。
小蛇呢?
她眉心一跳,迅速回身,却只看到虚空如垂幕,彻底抹去了一切。易无疆的身影,在塔门合拢的一瞬,凭空消失。
“……呵。”
陆明霜冷笑了一声,眼底寒光乍起:“我们一合作就把我们分开,动作还真快。”
黑暗中传来她清冷的声音:“卑鄙。”
巨塔沉默无言,陆明霜脚下浮光隐现,第二关试炼逐渐成型。
和前一关类似,一块石碑缓缓升起,然而还不及辨认,碑文忽然扭曲流动,幻境突变。
脚下地面化作一道浮空石桥,桥身狭长,贯通两边陡峭的断崖。两座断崖之间是滚滚流淌的混沌黑水,无数哀嚎声自水底升起,仿佛被困永夜的灵魂。
陆明霜立于石桥正中,眼前是一根自天际垂落的铁索。
再仔细看,这桥竟是由铁索悬空系住,如同一枚摆锤,恰巧停在平衡的位置上。
桥身很细,仅能勉强容纳单脚,但在两端却各有一个较大的圆形平台。
左边平台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一群普通人。他们拖家带口,神情惊恐,每个人都想挤到平台中心,暂获一息安全。人群攒动,不停发出哭闹、尖叫、怒骂声。
右边平台——
陆明霜看到了熟悉的师兄,接着是阮南星、叶蓁蓁、姬啸,甚至还有一条银白色小蛇,死死咬在师兄衣角,唯恐被疾风吹落深渊。
陆明霜眼神一冷,顿时明白了这一关的险恶用心。
这机关不讲道理,两边明明人数不等,重量绝不等同,却作弊地保持着平衡。
而悬桥位置刚好低于两边断崖,无论哪一边的人,都只能看到崖顶却无法登上。
于是最终的决定就来到陆明霜手上。
她向左半步,村民落下,亲友得救。向右,则以牺牲亲近之人为代价,救下更多无辜的普通人。
目光移回铁索,陆明霜神色冷肃。
她所认识的易无疆和师兄他们,不可能被困在平台上坐以待毙。这一关也不为真正伤人性命,所见一切皆为幻象,目的只在考验她的内心。
她必须做出正确选择,否则心魔滋长、遗留后患。
这时,模糊而悠远的声音自空中落下:
“你一念之间,便可撼动悬桥沉浮。”
“若你选择左边——百名凡人村民得救,其中不乏童稚、老弱,而你的近亲密友全灭。”
“若你选择右边——亲友存活,凡人无一幸免。”
“你亦可不选——届时,铁索自断,两边皆亡。”
“三息内,抉择开始。”
陆明霜眼神一凝,剑柄微颤,钟声敲响。
第一息。
她脚步未动,面无表情,眼底却渐渐浮起一道戏谑的光。
第二息。
远处的幻影开始变化——
村民们面露恐惧,仿佛对她的迟疑极为不齿,甚至有人口吐斥责:
“你不是剑仙吗?这么明显的抉择,还用犹豫?”
“他们只有五个,我们这边可是百人!”
“是啊!再说他们修士就算掉下去,也、也说不定能活,我们却只有一死啊!!”
“你是救死扶伤的剑仙,快救我们!救救我们!”
而另一边,师兄欲言又止,阮南星偷偷抹了一把泪还不想让她看到,那条小蛇则缩进师兄袖口,似乎已经紧闭双眼,等待命运降临。
……一点也不像。
陆明霜抿了抿唇,暗自腹诽。
这时,第二息已过,最后一息将至。
她终于动了,缓缓伸手,将要握住剑柄。
雾气骤然收拢,铁索泛起寒芒,村门口中的惊呼、抽气,一片肃杀。
陆明霜却没有向左,也没有向右。
她忽然抬头,看向遥不可及的高空:“你问我选哪边?”
“我选——杀了你。”
话音未落,她飞身而起,瞬间沿铁索而上,剑光如虹,斩向虚空的天幕!
苍白天顶被一剑劈开,竟裂出巨大血痕,一团模糊混沌的存在缓缓显形——
那是张没有面孔的面孔,由雾霭、混沌和血肉交织而成,无数个孔洞同时张开,声音扭曲暴躁:
“你违背规则!你未做选择!!”
“你以为你是谁,竟敢拒绝审判?!”
“都给我死!去死!!”
话音未落,铁索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铁屑飞溅,竟由上至下开始崩裂。
然而,村名的尖叫声还未抵耳中,陆明霜早已悬立空中,剑指无情的塔中意志。
她身形单薄,眼神却冷如刀锋:“你又以为你是谁,竟敢审判我?”
“你不配。”
陆明霜语气平静,动作却陡然加速,灵力暴涨间,又斩出一剑——
天顶在剑光中炸裂开来,万千幻象碎成尘沙,哀鸣震荡于整片天地。
片刻后,塔中意志残声微弱,竟带着一丝恐惧:
“……破局。”
幻象归于黑暗,一束白光自地底升起,通向下一层的门扉打开时竟发出低低颤音,仿佛还被刚才那一剑所震。
陆明霜收剑转身,目光如雪:“没有谁可以高高在上审判我的决定,哪怕是天也不行。”
她淡淡一笑,“何况你并不是天。”
门在身后关闭,走到阶梯尽头,下一关试炼的大门,却迟迟没有显现。
陆明霜站在寂静的空地上,微微蹙眉。
下一刻,身后却出现了一个冰冷黑暗的空间——
空间不断延展,一眼望不到尽头。石壁森冷,铁链交错,血腥扑鼻,仿佛一座幽深地牢。
陆明霜略一思忖,便手按剑柄,缓缓步入地牢,向着唯一的路途前进。
没走多久,前方一道微弱的声音传来:“……陆师姐。”
陆明霜一震,认出那个久违的声音。
她快步上前,转过一道阴暗长廊,在最深处的囚笼之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钟晓寒?”
钟晓寒坐倒在地,衣衫残破,全身被锁链困住,几处要穴都被贯穿,显然灵力被封,一丝真气都难以运转。
可她的表情意外的平静,好像早已习惯这般处境,已经麻木到不会痛苦。
她抬头望向陆明霜,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疑惑:“刚才那一关……你没有选,却通过了。”
“为什么?”钟晓寒喃喃低语,眼中透出急迫的好奇,仿佛比起逃脱锁链,更是一心想弄明白缘由,“如果你也不知道正确答案,又为什么通过了试炼?你破坏机关,害所有人丧命,为什么却不被拖累,并未产生心
魔?天道钟爱于你,竟破例至此——”
她似乎围观了陆明霜参与试炼的整个过程,并深深为之困惑。
“等等。”陆明霜听到她近乎癫狂的呓语,忍不住开口,“害死所有人的,明明是将他们置于悬桥上的机关,又或者说是试炼本身,与我何干?我为什么要被被心魔所累?”
钟晓寒一愣,下意识追问:“可是……如果刚才并非幻象,而是真的遇到需要取舍的时刻,哪一种选择才正确?谁更值得被救?陆师姐还能这么轻松做出决断?”
“正确答案?如果这些人沦落到不被我救只能等死,那么……”陆明霜微抬下巴,语气无比理所当然,“我爱救谁就救谁。”
“谁活,谁死,谁值得,当然由我说了算。我救谁,谁就是正确答案。”
就因为她有能力救世,没救成便成了她的罪过,这算什么道理?
本来没有正确答案,却叫人选出“正确”,才是这一关最大的迷惑。
一旦执着于对错,无论如何选择,最终都会困在选择里,被心魔侵扰。
陆明霜声音很轻,却如洪钟回响:“有些事,根本就没有对错。走出的那一步,就是答案。”
“你……还可以这样……”钟晓寒怔怔无言,像被这番话震碎了长久的认知。
陆明霜并未催促,钟晓寒低头沉默良久,终于长叹道:“果然是你。恣意妄为,视规则于无物,却总能将命运握在手中。”
“我也……”她自嘲一笑,“果然还是不喜欢你。”
陆明霜神色未变,连眼睛都没眨,甚至可能连睫毛都没抖一根。
钟晓寒深吸一口气,目光越发复杂:“你看,我的不喜欢,你毫不在意——你就是这点最让人讨厌。”
“你太强大了,从不犹豫,从不困惑,也从不后悔。别人兢兢战战的选择、一生走不出的心结,世人的非议,道义和规则,在你眼里都轻如尘埃。”
“你根本不选,却总能押对宝。”钟晓寒眼里闪着一点点泪光,却没有流下,而是苦涩地笑了笑,“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你是我永远无法成为的人。”
“我提前看到题面,却永远选错。”
“也许就因为看了题面……这是对窥视天道者最大的惩罚……”
这些话像是压在心上许久,钟晓寒自顾自地倾吐,陆明霜听得一知半解,却没有打断。
语毕,钟晓寒深吸一口气,默默侧过半个身子。
原本黯淡的石壁竟缓缓褪去,露出一道熟悉的门——通往下一关的门,竟一直在她身后。
陆明霜来到门边,目光在钟晓寒身上微凝。
“走不了的。”钟晓寒低声说。
陆明霜转头看她。
“这是天河石锁链。”钟晓寒疲惫地抬起手,指向锁链上闪烁的铭文,被锁链嵌入的肌肤渗出细细血丝,“你的剑也斩不断。”
当——
话音未落,陆明霜便一剑劈下。
虎口震的发麻,那幽蓝的锁链却连一道白印都没留下。
钟晓寒在挥剑一瞬下意识闭眼,睁开眼,恼火道:“别二话不说就动手——”
对上陆明霜的眼神,她话吞在嘴里——那家伙正蹙着眉,认真打量着她被锁链贯穿的手腕、脚踝……
电光火石之间,钟晓寒立刻领悟了陆明霜当下所想,不由生出一股恶寒,急忙阻止道:“没用的没用的!你砍断我的手脚也没用的!”
陆明霜又尝试了几个办法,甚至调出虚妄镜,最终却不得不承认,以她如今之能,依旧无法将钟晓寒完好无缺地从登仙台带走。
哪怕仅仅出于好胜心,这也令她极度不快。
陆明霜再度看向钟晓寒,眸中漫上几分不解,倒显得眼神生动起来,像在无声地问:
为什么。
钟晓寒修为普通,为何这般处心积虑对付她,像是生怕她逃走?
“陆师姐终于正眼瞧我了。”钟晓寒不但不急,语气反而含着自嘲的笑意,“你可能难以相信,我这样的人也有用处。”
陆明霜剑尖微垂,凝目不语。
天河石锁链感知到威胁解除,缓缓松动,却不可能真正放开。
钟晓寒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陆明霜,眼神带着挣扎后的坦然:“陆师姐不必浪费力气,其实……就算你真砍断锁链,我也逃不出去。”
她缓缓道:“……晋琛虽是俞相泽弟子,野心却比俞相泽更大,心机也更深。如今俞相泽已是弃子,晋琛却扶摇直上,成为俞千秋最得力的手下,而不要说外面的人,就算在登仙台,也少有人知晓他的存在。”
“此人工于心计、狡诈多端,仅在幽州擦肩而过,我便被他看出端倪,继而查出钟家祖传的‘天眼’天赋。他从俞千秋那里得到仙庭秘法牵丝术,将我制成他的人偶……”
“他将我的肉身囚禁于此,以我为媒,试图看尽未来所有变数。只要他愿意,就可以看到我眼中所见的一切。而我,有时候也能利用他的权力,小小操纵一下登仙台。”
陆明霜渐渐明白,这场见面是钟晓寒刻意为之:“那现在……”
晋琛纵容她们私自相见?难道是自信她带不走钟晓寒?
“他不知道。”钟晓寒狡黠一笑,“他被俞千秋派去运送修筑登仙台的材料。晋琛不想去,但不敢违逆俞千秋。”
“不过都到了这种时候,你们打上门来,俞千秋却还是只关心他的登仙台……”钟晓寒微微皱眉,嗓音低低的,“我不懂……”
她似乎陷入了困惑,但只持续了片刻,便加快道:“我这边发生的一切,毕竟瞒不过晋琛。他现在已经知道我偷偷见你,正暴跳如雷地赶回来,我们没有很多时间了。”
陆明霜正要开口,钟晓寒却打断道:“我早就不是我了,严格来说,我如今只是晋琛的一部分。”
“他若死,我也活不成。”
“你不会因为这个就不杀他了吧?”钟晓寒语气轻松,目光却有些阴沉,“陆师姐,你可不是投鼠忌器的人。”
她定定看着陆明霜,像是想从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唯有如此,才能释怀。
“你不能让任何人绊住脚步。答应我,你会杀了他。”钟晓寒忍不住催促。
陆明霜微微侧头,眼中闪过一丝波动:“竟是他……”
当初操纵招妖幡对宛娘下手的人,原来是晋琛。方才宛娘一听到晋琛的名字,痛恨难以遏制,魔气一时暴涨,险些波及阿妄。
陆明霜分神压下魔气,平静开口道:“你可以放心。我欠了一桩人情,
原本也要杀他,不会为了你放过他。”
钟晓寒微怔,接着忽然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么快就答应了,都不犹豫一下?不愧是你!”
“好!好好……你一定给我赢。”
她抬眼看向陆明霜,眸光明亮,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那么,动手吧。”
陆明霜眉头微动:“你已经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晋琛透过钟晓寒的双眼窥视,在交战时获取先机,她不会将这柄利器留在对方手中。令陆明霜惊讶的是,一向软弱怯懦的钟晓寒,似乎早有所料,并做好了准备。
“我的所谓天赋,说白了,不过是一场累赘。”钟晓寒眼神阴沉,笑得有些苦涩。
“从一开始,我就讨厌你。不仅因为你太耀眼太强大,更因为见你第一面时,我就看到了那一幕——你刺瞎我。我唯一的长处,这对天眼被你毁了。从那之后,我始终恨你。”
陆明霜握剑的手微微一顿。
钟晓寒叹了口气,苦笑道:“可怜我空有预言天赋,却根本无法解读所见的画面。我怎么能知道……有一天,我宁愿被你刺瞎双眼,也不要再被他利用。那一幕,竟是我自愿迎来的解脱。”
她定定看着陆明霜,轻声道:“刺瞎我,他就没法再通过我窥见未来。你……快点下手吧。”
陆明霜点点头,毫不犹豫地举剑,剑光翩跹若雪花飞舞,沉滞的地牢仿佛敞开了一扇窗,雪亮天光伴随新鲜的空气一股脑涌入。
钟晓寒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但很快便化为释然。
鲜血顺着脸颊缓缓低落,她嘴角却浮起一丝淡笑:“感谢你,让我此生看到的最后画面,这样美……”
“你自己保重……告辞。”陆明霜不回头,迈步走入门中,缓缓登上阶梯。
下一关试炼在等待她。
身后,钟晓寒声音幽幽,陆明霜却已经听不见了。
“陆师姐,我真心希望……预见的那一幕,永远不会成真。”
“即便强大如你,那个未来也太残酷了。”
沉滞的空气中,叹息久久回荡。
……
陆明霜登上阶梯,易无疆早已等候多时。
目光交汇,无须多言,既然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已经通过上一关考验,而接下来还有无数关卡需要共同面对。
易无疆嘴角微弯,指了指身后那扇眼熟的门:“准备好了吗?”
“当然。”陆明霜回以一瞥,持剑推开门扉。
这一关,他们遭遇了无数打不死的傀儡兵。最终以易无疆的阵法引导陆明霜的剑气,强横扫过千军万马,造出一瞬空缺,才顺利进入下一层。
之后,每踏入一层,都是一次崭新的生死试炼。
他们曾在河水倒流的空间战斗,抵御诡异的法则之力;曾穿过心灵的沙漠,全凭意志抵御饥渴。
他们穿过了动摇人心的石墙;也曾以对方的灵魂为注,豪赌千场。
一关又一关,他们并肩而行,步步踏破,尽管伤痕累累,却从未退却。
然而,无论取得多少次胜利,登仙台那金光微现的塔顶,却仿佛嵌在天际尽头,始终在视线之内,又始终遥不可及。
不知第几次推开试炼的门扉时,他们已不再惊讶眼前千奇百怪的试炼。
曾经,每一关的敌人、巧思、伎俩,都还让他们感到紧张、警惕,甚至恐惧。
而如今,哪怕是尸山血海,他们也只是麻木地举起武器、习惯性出手,然后拖着步伐继续向上。
太疲惫了。
以他们如今的能力,□□的伤痛根本不会触及根骨,哪怕一日受创百次,也不会动摇他们的意志。
真正令他们疲惫的,是层出不穷的“下一关”。
是那永远遥不可及,却又仿佛近在咫尺的塔顶。
他们又一次来到门前。
“我……好像很累。”
察觉到自己不愿推开试炼之门,陆明霜眼神有些黯淡,仿佛琉璃蒙了一层尘埃。
她一向清冷坚韧,杀伐决断,可这时却在门前蹲下,恍然开口:“我们……已经登了多少层了?”
易无疆沉默半晌后才低声道:“我不知道。”
“我以为是八十六层,后来变成了五十……再后来,我没有数……”
他缓缓举起手,眼神阴沉如渊,突然狠狠一拳砸在门上!
门纹丝不动。
陆明霜神情微变:“你……”
“不对劲。”易无疆低着头,拳头抵着门,指节缓缓渗出鲜血,“我忘了数层数……我竟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
“不仅如此。我们早已不记得时间,也不再关注每层的变化,甚至彼此之间越来越少交谈。我们只是走,因为前面还有‘下一关’。”
他缓了口气,把陆明霜拉到身边,眼神灼灼,声音像从喉咙里一字一字压出来:“我们不能再这么走下去了——这样下去,永远不是个头。”
陆明霜一凛。
神思如混沌许久的天空,骤然射入一道光亮,将无尽攀登的惯性生生拉停。
风声如怒,仿佛登仙台也察觉到了这一刻的“停顿”,发出不安的鸣叫。
陆明霜和易无疆在风声中无言注视着彼此,像站在一场漫长噩梦的中途,终于停下脚步,惊出一身冷汗。
门扉沉默矗立,但他们没有再往前。
陆明霜凝眉,比起发问更像在自言自语:“塔中只有一条路……除了向前和回头,还能往哪儿走……”
易无疆一脸沉郁,不管不顾地坐到石阶上,静默良久突然一股脑儿倾吐道:“话说回来,你不觉得奇怪么?这座登仙台到底有什么用?俞千秋为什么不声不响在日暮海修了这座高台?和渡厄渊有什么关系?前世我们涉足过这里吗?”
陆明霜抬起眼,眸中寒光一闪。
在她零碎的前世记忆里,俞千秋始终躲在幕后,暗中操纵俞相泽等人,而他们也从未对外披露登仙台。直到她和易无疆最终一战,掉进渡厄渊,仍不知晓登仙台的存在。
但在另一段记忆中,她离奇地窥见了魔尊的过往,由此可以确认登仙台早已有之,而易无疆曾经来过这里……
“前世,俞千秋隐于幕后,暗中修筑登仙台,将整个修真界蒙在鼓里……”
陆明霜看了易无疆一眼,谨慎道:“你曾经来过登仙台,救出被困于此的小织。现在想来,诛妖令下,他们宣称征讨妖族炼制天地造化丹,供修士所用……可像小织一样被关在登仙台的妖不在少数,他们并没被炼成丹药,至少不是立刻炼成丹药……俞千秋抓他们究竟……”
“!”
正说着,陆明霜想起钟晓寒不相干的一句话,不由通身一震。
第163章 改变目标
钟晓寒无意间提起。
这种时候……俞千秋……只关心他的登仙台……
敌人打上门,他不但不急,却将最得力的部下晋琛派走,运送修筑登仙台的材料……
征伐激扬海那次也是……明明可以集合兵力,他却暗中调走俞相泽等人。
这种谨慎,早已超出对后方不稳的担忧。
看来,这座高不见顶的登仙台,对俞千秋真的很重要。
前世……
诛妖令下,被捕获的众多妖族并未全都炼成妖丹,其中一大部分被暗中运往日暮海深处。
然后,登仙台悄无声息地出现……
种种线索串连起来,陆明霜不禁握住易无疆的手,语气极其肯定:“我怀疑俞千秋在意的,从来都是登仙台。只有登仙台。”
“他隐藏身份,欺瞒世人,就连对下属也不曾透露真正的想法。追随他的人以为捕杀妖族仅仅是为了得到妖丹,实际上,连他们中的大多数也不知道,那些妖族被暗中送到此地,很可能成为了修筑登仙台的材料。”
易无疆眸中寒光一闪:“炼魂为塔,他想做什么?不会真的以为这样便可成仙吧?”
“大概不会……”陆明霜缓缓摇头,“他早已升仙,却又堕下凡世,我想他的目的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再说,他已知建木在你手里,若真想成仙应该更急于得到建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浅尝辄止。”
相比千秋,他曾经的走狗俞相泽明显对建木更为贪婪。
易无疆眼神幽深:“如果他炼魂筑塔,我们每一次试炼释放出的力量——”
陆明霜轻轻点头,语气冷彻:“恐怕都成为养料,喂给了登仙台。我们越执着,登仙台也越强大。”
“你我以为在逼近胜利,其实它也在不断升高,所以——永远没有尽头。”
一语落地,身后的墙壁微颤,仿佛察觉了他们的觉醒。
易无疆霍然起身,抬头望向那座始终遥不可及的塔顶,嘴角泛起冷笑:“原来如此……难怪不能登顶。我们的攀登,对它而言本质是献祭。”
他轻捻手指,神色幽深,目光落在眼前紧闭的门上。
门扉仍静静伫立在前方,等待他们像之前一样进入,继续下一个“关卡”。
可这一回,易无疆只是微微歪头,貌似迷茫地问陆明霜:“那么
……我们该怎么办呢?”
陆明霜抿唇轻笑:“你不知道该怎么办?何必明知故问——”
管那么多,她只知道敌人想要的,她就偏不给。
敌人费尽心思想得到,她就摧毁。
身处塔外,凡世力量无以撼动登仙台,可他们已经来到塔内……
没有再多言语,她和易无疆浅浅对视一眼,两道气息骤然腾起。
他们不再谨慎,不再克制,不再费心筹谋,而是将全身所有修为通通倾注于一个目标——
登仙台。
“我们爬累了。”陆明霜轻道,语气平淡得近乎冷酷。
“到此为止。”易无疆低吼,指间已凝出森冷血印。
下一瞬——
剑光与法术同时攻向墙壁!
足以劈开山河、撕裂虚空的毁灭之力汹涌而出,直直击中看似坚不可摧的塔身。
——轰!!!
墙壁瞬间震颤,如有惊雷降世。冷酷阴沉的巨塔,也终于发出一声哀鸣,仿佛被斩中的不是土石,而是活物。
登仙台似一头沉睡千年的巨兽,被狠狠刺入要害,怒而狂吼,低沉怒啸像无数灵魂同时悲哭,又似神魔震怒。
刚刚那一击,虽不足以将其彻底摧毁,却已在登仙台的墙壁上撕开一道深痕,打破不可撼动的神话。
此时,墙上裂痕迅速蔓延、扩张,如脉络般浮现的符文剧烈跳动、崩落,阶梯错列,梁柱倾斜——向上看不到顶的登仙台,已然从中段开始崩塌!
金光灿灿的塔顶——
九霄云外的寂静空间,一处封闭殿阁内。
俞千秋静坐于混沌之中,长发如瀑,衣袍不染,环绕于他身后的万千法咒,如星河流转,牢固守护着他托在掌心的、缩小的登仙台。
他原本闭目冥修,气息收敛似无,直到这时——
掌中宝塔毫无预兆地震颤起来,血气汹涌,自掌心溢出。
“呃——”俞千秋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接着,他睫毛微动,漆黑如墨的双眼缓缓睁开。
像被惊扰了美梦,俞千秋神色不虞、眉头紧皱,指尖一划,眼前顿时浮现出始作俑者的画面——
只见陆明霜和易无疆并肩而立,正凝视上方,毫不退让道:“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
他们竟敢给他下命令。
到此为止的,只怕是他们的贱命!
俞千秋轻声自语,嗓音沙哑低沉:“不过……竟然这么快就醒了。”
他的目光在两道身影上略作停留,眼中飞速掠过一丝焦急,但很快他便冷静下来,伸手一握,牢牢抓紧摇晃的宝塔。
金光飞速盘上塔身,原本正在加速的崩塌忽然凝固,金光散去,留下一道道赤金锁链,强行将裂缝捆住。
整座登仙台重新稳定下来,但只是暂时,那悲戚的吼叫并未停歇,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还不够么……”俞千秋的神情越发冷肃。
下一刻,他挥袖一划,一枚金色灵符破空而去,化为万点光芒贯穿塔脉,又向四面八方飞溢而出。
与此同时,潜伏在登仙台各层的拥趸,皆在召唤下苏醒!
他们眼中泛起金色神纹,耳中清楚接到来自上仙的命令:
“杀。无赦。”
一时间,蜂拥而来的杀意宛如滔滔江海。每一块砖石、每一道法纹都散发出无穷杀意,空气如寒冰凝滞,似乎决意要将入侵者封印、抹杀。
易无疆挥袖泼出数个法阵,暂时打退一波攻击,回首看到陆明霜依旧凝神望天,仿佛从刚才开始便没动过。
“他终于出手了。”易无疆轻声提醒,和谨慎的语气不同,嘴角反而露出了一丝狂妄的笑。
陆明霜眼中无惧,剑锋轻扬,简单答道:“正好。这说明——我们做得对。”
只有当他们真正威胁到登仙台,俞千秋才会亲自出面、动用如此手段压制。
“继续。还没完。”
陆明霜深吸一口气,掌中飞快结印。
刹那间,万千剑意收回指间,汇于一身,凝成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仿佛整座高塔的光芒都随她意志归一。
那力量不但强势,更为绵长,只因易无疆双手交握,源源不断地将妖力汇入她的锋芒。
——轰!!!!
如山崩,如雷震,凄厉怒号的风中,数不清的楼层开始崩塌。
这一次攻击,竟撕开赤金锁链,将登仙台的脊梁生生撞断!
刚刚稳定下来的宫殿,再次动荡不安。
俞千秋的眉头终于深皱: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亲手送你们下地狱!”
**
海天交界,迷雾滚滚。
漂流在日暮海上的灵舟上,阮南星几人正勉力维持法阵。灵舟本就破损不堪,他们也濒临力竭,再也撑不过下一次攻击。
身后波浪似乎平静了些,叶蓁蓁才顾上喘了口气,低声道:“我——”
“安静!”
“别——”
叶芝芝崔敬臣几乎同时制止她,他们紧紧盯着暂时平静的海面,神情比刚才更紧张,仿佛水底有什么巨物正破海而来。
阮南星握紧剑柄,微微闭了闭眼。
她也感受到了那股气息,逃不了多远了。
睁开眼,原本空无一物的海面上,突然多了个人。
摇光派掌门,俞相泽。
他并未带兵,仅仅一人凌空而至,却让整片海都为之退让。风不再动,浪不再翻,连乌云都被他的气息压得层层凝固。
尽管俞相泽刚刚在登仙台碰壁,被昔日弟子晋琛甩在身后,可是在这几只小蝼蚁面前,他依然是当世大能,翻覆生死。
俞相泽脚踏虚空,
白袍无风自鼓,眼中不带半分波澜,像是注视着碍眼的灰尘一样看着灵舟上几人。
“一个两个,都这么没规矩。”俞相泽冷冷一笑,“见到师尊怎么不行礼?”
话音未落,一股强大威压兜头罩下,叶芝芝咬碎银牙,喉头血腥气翻腾,几乎难以支撑。
最后一点希望也随之破碎。
俞相泽出现在此地,绝对不是来救他们的。
她嘴唇颤抖,强自镇定道:“师、师尊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就在这时,一道翠绿光罩骤然升起,将灵舟几人和俞相泽隔开。
“快逃——”随之而来,是阮南星尖锐的叫喊。
她早已察觉不对,趁叶芝芝周旋之际,暗中咬牙施法,祭出最后的杀手锏——翡翠乾坤圈。
还能逃去哪里,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他们任何一人都无法对抗俞相泽。
这段日子,几人早已建立起默契,阮南星刚说出一个字,四道剑光便向着不同方向同时飞出!
可身后那道光罩,却未能如预想般撑住。
翡翠乾坤圈已为他们挡下太多攻击,早已到了强弩之末,俞相泽仅仅一掌,便精准地击中了光罩最黯淡处。
翡翠乾坤圈应声碎裂,如冰雪消融,灵气四散于海天之间。
巨浪汹涌扑来,瞬间将飞剑连同剑上四人打回灵舟。
阮南星身形摇摇欲坠,撞在甲板,口中吐出一口血,却不肯低下头。
她仰望着高空无动于衷的俞相泽,眼中既有愤怒,也有悲凉:“俞掌门,同为正道修士,你非但不出手相助,竟还落井下石?甚至——”
她的目光扫过相互搀扶的叶氏姐妹,和痛晕过去的崔敬臣,“甚至连自己的徒儿、门人也不放过,你心中还有一丝仁善,还配做人吗?”
俞相泽俯视而下,缓缓抬手,灵力汇聚,直指灵舟:“师徒、密友、亲缘……凡情俗念,修仙之人本该抛却……是我领悟的太晚……”
否则,又怎会让晋琛踩着他前进!
俞相泽眼中狠厉尽显,“现在,就用你们来证明!”
“我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成仙!”
第164章 又遇师兄
“拿剑!”
阮南星不顾体内经脉剧痛,强撑着起身,却依旧拔剑指天,意图做最后的反抗。
她声音颤抖:“今日就算我等皆灭,也会反抗到最后一刻。”
听到她的话,叶氏姐妹对视一眼,也双双举剑站到阮南星身侧。
而崔敬臣眉头紧锁,在昏迷中也抓住了剑柄。
见此,俞相泽笑了。
“找死。”
法诀毫不留情地打出,准备一击终结这些垂死挣扎的小虫子。
一掌已落。
万道雷光并起,杀意凝结如刃。
阮南星站得笔直,挥剑动作无懈可击,却早已无力抵挡。
生死一线间——
一声厉喝穿破云霄,宛如裂空之剑,带起风雷倒卷!
“住手——!!”
光华如飞瀑倾泻,自海天之间破浪而来,水花散去,一道银袍身影凌空降临,手中剑诀翻转,一式平平淡淡的“烟波平”,只因出剑的人修为深厚,竟硬是挡住了俞相泽那一击!
天地轰鸣,浪涛炸裂,术法余波激荡,竟将海面生生压低!
而翩然落在灵舟上的人,鬓发微霜,银白衣袂猎猎风舞,宛若寒雪也压不到的挺拔孤峰。
得救了——
阮南星愣愣眨了下眼,心有余悸一时竟难以开口。
俞相泽掌势一顿,神色微沉,缓缓抬眸盯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冷道:“萧掌门来得倒快。”
“我怎能不来。”
萧碧城静静站在几个弟子身前,语气满是讥嘲:“俞相泽,你做的事情早已天下皆知,事到如今还在我面前摆什么架子。你不但残害我的门人,如今连自己的徒弟都能痛下杀手,简直不配为人!”
她转头看向阮南星,眼中柔光一闪,话语却铿锵:“带他们走,这里交给我。”
走?
阮南星恍若惊醒,这才发现,随着浪涛破开,海面竟开出一条和缓的道路,而道路前方——
一座高耸入云的巨塔。
阮南星只觉又生出一股力量,正要转身却又猛地顿住,转头看向萧碧城,死死咬唇道:“是我太没用,翡翠乾坤圈破了……对不起。你将至宝传给我,我却没能守住。”
也许……我从来都不配得到你的厚爱。
令阮南星意外的是,萧碧城却笑了。
在她记忆中,师尊总是绷得很紧,从没如此轻松地笑过。
“傻孩子,东西不就是拿来用的么。”
萧碧城没有回头,只语气轻缓道,“若不是翡翠乾坤圈破碎,我又怎能立刻找到你,及时赶上挡下一击。万幸……万幸……”
她顿了下,有些后怕道:“你若还认我……以后别再不告而别了。”
“现在快走,别让我分心。”萧碧城说话时,始终紧紧盯着俞相泽。
即便声名狼藉,俞相泽依然是世上顶尖的高手。两相对决,萧碧城恐怕处于下风。
阮南星知道,他们几人留下,只会成为萧碧城的破绽。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没有掉下来,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终究示意叶氏姐妹扶起昏迷的崔敬臣,一步三回头地退到灵舟边缘。
在最后一步,她转身,隔着海风深深看了萧碧城一眼,轻声说:“我有很多问题想问……您还欠我解释,所以一定要活下来。”
萧碧城没有回应,剑已缓缓举起,雪白如月。
风起时,她好像回到年轻时候。行走江湖,除魔卫道,挑战高手,出剑无所畏惧,爱恨都畅快淋漓。
不像后来,亲生女儿就在眼前,却碍于种种因由,瞻前顾后,不敢相认。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变成自己也不认识的样子了。
俞相泽垂眼望她,冷声道:“萧碧城,别怪我没提醒你,过去数百年,你一次也没赢过我。”
萧碧城淡笑:“一定要赢才敢出剑,我何时那般胆小如鼠,连你都敢看低。”
俞相泽轻蔑一笑:“那我就先杀你,再葬送他们!”
雷光再次汇聚,杀机汹涌如潮。
萧碧城也早有准备,双指一点,剑诀长贯如虹。
天地间风云怒卷。
阮南星不敢回望,只拼命注入灵力,催动灵舟向前。
那一刻,她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信念:
一定要活下去。
活到再相见。
**
永无止尽的登仙台下,阶梯盘旋,浮光幽幽。
早被遗忘的一层里,静坐着一位身披灰衣的青年。他盘膝而坐,气息久无波动,沉睡犹如枯石。
他已经陷在梦里太久,久到忘记醒来。
就这样一直沉睡。直到梦境终点。直到万物湮灭。
但此刻,整座登仙台因攻击而颤动的那一瞬——
他终于睁开了眼,目中满是震惊与茫然。
怎么回事?
他明明在对敌,可四周不是杀阵,没有敌人。
青年怔怔开口,声音干涩,咽喉因太久未用而疼痛:
“……我做了一个登塔的梦……一直在梦中……?”
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低头看向自己布满灰尘的宝剑,那些还温热的虚妄记忆,忽然开始崩塌。
他苦笑一声,指尖亮起一抹灵光,渐次点燃宝剑锋芒。
“红尘——破。”
霎时间,幻象尽碎。
回忆如落雪般消融,露出遍布裂纹的墙壁。头顶土石不断掉落,脚下地面倾斜,这座庞然大物正在发出低沉的哀鸣。
而纪明真终于清醒过来。
他眯起眼,感应着脚下的震动——那是塔身动荡,有人在攻击登仙台的本体。
纪明真心神一震,忽然捕捉到意料之外的熟悉气息。
师妹?
神魂回笼的一刻,他一眼看到了她。
墙壁崩裂,火光飞散,残垣之间一袭白袍自碎石中踏出,神色清冷,眉眼坚毅,目中却带着难以掩藏的欣喜。
陆明霜一直不敢确认师兄是否还活着,如今亲眼见到,终于舒了口气:“师兄。”
“……你来了。”
纪明真缓缓点头,目光下移,喜悦的眼神渐渐染上一抹复杂情绪。
陆明霜身侧,是个妖艳非常的男子。
他们并肩而立,衣角相触,呼吸同步。
手——紧紧相握。
纪明真怔住了,本来想说的话早已忘到脑后,目光落在两只紧握的手掌上,再难移开。
这才分开多久,他的师妹就被拐跑了。
半晌,纪明真才动了动唇:“这一位,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小师弟?”
陆明霜被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这时才反应过来,不自觉地抽出手,一步跨出,简短介绍道:“易无疆。能打到这里多亏有他。”
她站得更近,看清纪明真的轮廓——消瘦了些,没有重伤,想来只是如他们先前那样,被困于在登塔的执念里。
“哦?”纪明真意味深长地眨眨眼,心情复杂地对易无疆说,“那么……多谢你。”
易无疆站在原地,没说话,礼貌而疏离地微微颔首。
刚刚被陆明霜握住的指尖,妖气却有一瞬缭乱,好像那份温热还留在掌中。
易无疆眼眸微深,
却只是偏头看向身后,挥手打掉数道疯狂追来的符咒。
塔身又一次剧烈震颤,怒吼震耳欲聋。
而在不远处的缺口中,追兵已然临近。
“他们来了。”易无疆轻声提醒,脸上已看不出一丝波澜。
陆明霜正欲提剑出击,却忽然脚步一顿,耳边再次传来熟悉的声音:
“继续——”
“向上走。”
她一愣,下意识拉住纪明真,加快语速道:“……师父在渡厄渊中。他指引我来到登仙台,找到你,可真正的敌人还在上面等着我们。”
说话间,师父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来自心中,又像从塔顶遥遥而至:
“别停留。”
“只有登上去,才能……彻底打破。”
陆明霜轻声道:“师父又催我了,去登仙台最上面。”
“真的?师父还活着?”纪明真只恍惚了一瞬,经年的默契让他立刻理解了这番话。
尽管疑惑重重,他还是持剑向前,在易无疆正欲出手迎战时,横身挡在前面。
“你们往上走。这里有我。”
陆明霜一愣:“你也要上去。”
“我当然会上去,但不是现在。”纪明真故作无奈摇头,“一样是徒弟,师父怎么只传话给你一人?之后见到老头子,我必须找他问清楚。”
“师父要你去上面,一定有他的原因。这里该有一个人拦住追兵。”
“我来。”
他最后瞟了一眼陆明霜,眼神饱含千言万语,但最终只化作一句调侃:“我们还是听一回话,当一回乖徒儿吧,哪怕只有一次。”
陆明霜没有再说什么,只在错身之际轻声道:“师兄,交给你了。”
纪明真懒懒“嗯”了一声,持剑杀向敌军。
陆明霜看向易无疆,用口型说:“走吧。”
易无疆无多言语,当时腾身而起,踏上前方不断崩塌的石阶。
陆明霜持剑跃起,和易无疆一前一后,在断裂的阶梯上纵然飞跃。不久,眼前光芒更盛,几乎刺得人睁不开眼。
快到了。
心念一动,陆明霜半步踏空,身形刚一踉跄,便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扶住。
“谢谢。”她稳住身体便准备继续。
不防那只手微微带力,竟拉扯着她向后,猝不及防地被抵到墙壁上。
“?”陆明霜抬眸,不解地看着易无疆。
他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躯几乎将视线锁死,半低着头,不说话。
易无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陆明霜却莫名觉得气氛有些沉闷,艳丽的桃花眼中有些压抑到极致的情绪。
她轻声开口:“你没事吧?”
易无疆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她,像是在强行忍耐什么。
突然,他的脸飞快靠近,语气有些生硬地说:“没事。我只是必须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唔——”
陆明霜还来不及搞懂,易无疆清凉的唇便用力压了上来。
第165章 情意相牵
“那天月明风清,你说喜欢我……不是我做的一场梦吧?”
“那一夜难道是我的妄想……”
易无疆喉结上下滚动,在她唇上轻轻印下一吻,又飞快离开,眼神晦暗不明地看下来。
“我只是你攻打俞千秋的……帮手?同伙?一枚好用的棋子?”
他盯着陆明霜的眼睛,指腹擦过她的唇瓣,带出一抹暧昧的鲜红。易无疆忽然一笑:“你和别的同伙也会做这种事?”
陆明霜一瞬怔住。
登仙台不断崩塌,风从四面八方掠进,带起她肩头几缕发丝,拂在他唇边。
易无疆嘴角勾起一丝讥嘲。
陆明霜刚要开口,他已不再等答案,低头狠狠吻住她。
不像方才那般匆促,这一次的吻更深、更重,带着一股狠劲,掠夺式地攫取她每一缕气息,刻进骨髓里。
天地仍震动不休,但他们之间的小角落却忽然安静下来,只余起伏的喘息。
唇齿交缠间,易无疆的手逐渐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微颤,将她死死钳制在方寸之间,不给她任何逃开的机会。
本来清凉的唇瓣也披上了烈火,热度寸寸攀升,像在求证,又像孤注一掷的发泄。
耳边传来低声喃喃,带着几分急促与不安。
“就算……也可以……”
“反正我不会让别人……靠近你……”
“只有我……”
陆明霜想解释,却难以逃离,反被更重的力道按住肩膀,几乎要被揉进坚硬的胸膛去。
于是她不再挣扎,只是静静承受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指尖温柔抚上易无疆背后,感觉到因触碰而骤然紧绷的肌肉。
心像被什么温热地击中,她闭上眼,不想再推开,数种情绪同时盘绕:无奈、焦躁、甜蜜与委屈,几乎要将她烧化。
好一会儿,易无疆才缓缓松开,眼中潮色未散,嗓音沙哑地控诉:“小师姐你总是……”
“明明一点都不乖,这种时候却纵容我……实在太坏了。”
“什么正道魁首……你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大恶人。”
他垂下头,下巴搭在她肩上,恨不得再咬上一口,可又觉得那样也不够解气。
该死。
怎么有这样可爱又可恨的人,他好像对她毫无办法。
陆明霜轻轻叹了口气,抬起手抚上他乌黑的发丝,像在安抚一头炸毛的猫。
“小蛇,你生气了。”
易无疆不吭声,脸埋得更低,像是在用沉默抗议。
他不吱声,陆明霜很有耐心地等,手指却不老实地绕过颈后,指腹传来缕缕温热。
易无疆被她的小动作弄得心神微动,像被人用丝线一点点缠住,忍不住抬眼看她。
终于他受不了了,拨开胡闹的手指,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直白:“为什么……不对他说?”
他很见不得人么,连对唯一的师兄都不肯明说。
当初是她说要堂堂正正在一起。假如她不提,他现在也不会如此介怀。
不会这样难受。
易无疆问得没头没尾,陆明霜却立刻懂了。
——师兄。
“别告诉我是因为情况紧急。”易无疆薄唇紧抿,“说一句‘我们在一起了’,总是来得及的。”
“嗯。”陆明霜移开视线。
她不会随便找个理由敷衍易无疆,只是当时遇到师兄,她下意识抽出交握的手,师兄分明注意到了,却体贴地没有追问。这确实让陆明霜松了口气,便也没有主动说,现在解释起来……
易无疆看她这种反应,心里凉了半截,垂在身侧的拳头不由微微收紧,瞥她一眼,又迅速别开视线
:“……算了。”
语气刻意平淡,却比刚才更低哑,“眼下还有正事,你不愿意就——”
“我愿意!”
陆明霜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坚定:“就是……”
她顿了顿,心里忽然有种微妙的羞涩,这个地方和渡厄渊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也不知道师父能不能听到这边的动静……
陆明霜深吸一口气,甩开那些胡思乱想,“我们已经走到这里,也许很快就能见到师父。我师父这个人平时不拘小节,可在有些事情上也很小心眼的。”
已经说到这一步,她抬头看着易无疆,眸色如星璀璨:“人生大事……我想让师父第一个知道。”
“不然的话,要被老头子念叨一辈子。”
她说得坦然,语气干脆,却尾音轻轻一顿,偷偷别开了眼。
易无疆怔住。
那一瞬间,他仿佛被什么捶了一下胸口,心中那团委屈、嫉妒、酸涩——全都被她三两句话、一个眼神、一抹笑意轻轻拨开。
他嗓子发涩,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反而双颊越来越热,有点……不好意思。
这通无名火,好像发得毫无意义。
“还、还有这些规矩么……你早说啊。”他轻声嘟囔,侧过脸,不敢正视陆明霜。
陆明霜看着他微红的耳根,不由失笑,伸手拉住他的袖角:“嗯,你是我选的。从师父开始,我要一个一个让所有重要的人都知道。”
“我又不是要你昭告天下,我才不在乎他们怎么看。不过你想的话……随便你。”易无疆咳了一声,手却趁势握住陆明霜的手指,动作用力了些,像是怕她再松开。
“好。是我想。”陆明霜顺着他,眸中含笑,却不揭穿。
不像话的温柔,像羽毛拂过心口,又像是一剂酥麻的雷霆,直接轰在他心头上。
易无疆耳根烧得像要滴出血,他挣扎着别过头,故作镇定地“哼”了一声,嘴上强撑:“我知道你急,但还得做完眼前的事。”
说着,他急匆匆地大步迈向前方,笑意浅淡,但眼里不再有半分阴影。
陆明霜低头抿唇,眼尾还染着方才的笑意。
两人手还牵在一起,却谁都没有再开口,乱石翻飞的空气中,却有种细微的情愫在蔓延。
正当这份情愫要一点点化作某种更深刻的东西——
他们终于来到金光灿灿的顶层,发现在登仙台的最上方,竟是座白玉精雕细琢、一眼望不到边的庞大仙宫。
陆明霜和易无疆彼此对视一眼,神情都转为严肃。
这时,一道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仙宫传来:
“我等了你们一炷香。情话说完,准备好去死了吗?”
话音落地的同时,四周空间骤然撕裂。
一道耀眼的金色掌印骤然从仙宫扑出,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轰来!
他们反应不满,却只是将将避开,又被逼得分散两边。
而原本停留的地方,地面炸裂,金石崩飞,整座登仙台顶化作混沌乱流,无数错乱的空间纷飞其中。
而仙宫依然遥遥矗立,仿佛比刚才还升高了些。
洞开的大门中,一个身影浮现于虚空,衣袍无风自动。
俞千秋面容清秀,看上去正当壮年,然而冷漠的眼底却带着历经世事的沧桑。
“真是失望。”他淡漠开口,“原以为你们能走到这里,要谈什么了不得的计谋,结果……竟让老夫听了些无聊的儿女情长。可笑!”
说话间,俞千秋一掌挥落,貌似无形,却如劈裂苍穹的巨刃。
天地忽然暗沉,风不再吹动,无数空间如同冻结,所有的光都似被吸入这一掌。
眼见无可逃避,陆明霜咬牙道:“合力迎击!”
易无疆点头。
他们刚结成御敌之阵,纯粹的力量便轰然压下!
在不可一世的力量下,结界寸寸崩裂,金光一旦沾体,便攀附上灵识疯狂撕咬,魂魄痛到发出轻微颤鸣。
陆明霜脸色微变:“这……就是仙人之力……”
如今回想那次遭遇攻击,俞千秋显然并未使出全力。她早已今非昔比,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似乎仍连自保都难。
“那又如何?!”易无疆咬紧牙关,不退反进,双手强行凝聚妖力,一声怒喝下刁钻地绕过光柱,直扑远处那道身影。
“徒劳无功。”
俞千秋冷冷评价,袖袍一挥,毫不费力,仅是散出的余波,便将易无疆的攻击打偏。
易无疆却被震退百丈,重重砸落在地,口中喷出鲜血。
“小蛇!”陆明霜连忙奔去相扶,俞千秋却像故意和他们作对,又用一股仙力将她推远。
陆明霜强自稳住身形,眸中闪过一丝骇然,然而立刻冷静下来,手中剑意再度凝聚。
仙又如何?她不是早就知道,却执意挑战?
都到了这里,又怎能退却?
凝神静气,一剑斩出。
剑鸣如啸,不退不避,直刺向光柱,刚猛至极竟真的将光柱撕开了一道裂痕!
——但也只是瞬间。
下一刻,俞千秋手指一动,灼灼光华更烈,骤然一震中,剑气便被光柱吞没,天地重归死寂。
陆明霜靠蚀心强撑起身躯,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易无疆喘着粗气,艰难挪动到她身边,眼中血丝密布,俨然亦是强弩之末。
陆明霜回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比了个“一”。
哪怕只剩一剑,也要刺向敌人。
不必开口,易无疆心知她所想,缓缓点头:“嗯。”
他们并肩站在废墟之上,明知强敌不可挡,却依然提剑凝术,迎着那倾天之力,毫不退缩。
他们并肩站在废墟之上,明知强敌不可挡,却依然提剑凝术,迎着那倾天之力,毫不退缩。
“有几分骨气。”俞千秋冷笑,“可惜……是最后了。”
“去死——”
光柱轰然砸下的瞬间,手中蚀心瑟瑟摇摆,几乎在折断的边缘,陆明霜一口鲜血喷出,笔直的脊背不由自主弯折下去,就要被压倒——
突然,她惊骇抬眸,不知从哪儿得到一股力量,猛地抓住易无疆:“小蛇,你快看!”
金辉璀璨的光柱,将整座登仙台纳于其中,包裹成一个整体,而在光柱另一端——黑暗滚滚袭来,宛如寂灭化身的巨兽正张开嘴巴。
“渡厄渊!”易无疆脱口而出,“难道这座塔……”
“登仙台根本不是建在渡厄渊外,它是从渡厄渊中建造出来的!”
俞千秋嘴角微扬,冷笑一声:“你们终于明白了。”
第166章 生死与共
俞千秋缓步走来,衣袍无尘,灿灿仙力流转周身,宛如天上降临的神祗。
他俯视着狼狈的对手,嘴角扬起一抹淡淡讥诮:“登天?成仙?那是笑话。”
“我造伪史、收信众、征伐、献祭、筑塔——从来不为夺权成尊。从头到尾,我的目的只有一个。”
他背负双手,望向烽烟滚滚的天穹,声音轻如絮语,却每个字都透出冷傲:“世人只知我逆天而行,却无人明白我为何这样做……凡世俗物皆困于这井底而不自知,以井口那一寸天光为大道。可头顶那片真正的天,如何属于他们?我不过想……这世上终究没人懂我。”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你听懂了吗?”易无疆蓦地插嘴,皱眉问陆明霜。
陆明霜摇头:“他想别人懂他,讲话却偏要云遮雾罩,岂不自相矛盾?”
易无疆嗤地一笑,故意压低声音:“我看他只是故弄玄虚,给自己找补面子……偏不问,憋死他……”
俞千秋怎会听不见他们耳语,忽地垂下目光,看向这对重伤的男女,眼神转为寂冷。
他们满身伤痕,都快站不直身体,却旁若无人地议论着一位仙君,仿佛只要有彼此,生死这件小事早被忘却。
“你们……”他语气转凉,微微一笑,“哪怕走到我面前,也不过是在更大的一口井里做梦,永远不会知道我为何要建这座塔。你们也只能到此止步。”
“……既然无人能懂,那便都去死罢。”
话音刚落,天地陡变!
无尽光芒自黑暗中爆发,从天而降,将陆明霜和易无疆的四方封锁。
那一瞬间,巨塔、深渊、仙光仿佛都成了俞千秋掌中囚笼,攻击无所不在,杀意密不透风。
易无疆强撑而起,挡在陆明霜身前,吐出一口血,低声道:“我挡住,你找退路。”
陆明霜平静地摇了摇头。
这并不是介意谁先谁后的时刻,她早已试过所有手段,结论是——
无路可退。
她提剑,站在易无疆身边,两股截然不同却又相互呼应的气息交汇,拼尽最后的力量迎上仙威。
立于高处的俞千秋将这一切纳入眼底,神色漠然,已对两只蝼蚁的命运了然于胸。
“愚物终归是愚物……连死,也只是为登仙台添一块砖。”
天地寂灭,万刃齐落。
原本已是残光昏暗的世界,忽然最后一点灯火也被举手掐灭,整片天地轰然坠入黑暗。
一股难
以言说的力量在四周升腾,犹如无形的巨口缓缓张开,吞掉一切光明。
陆明霜被压得喘不过气,连一丝灵力都难以凝聚,想要最后看易无疆一眼,却连转头都做不到。
她好像感知不到身体……
下一瞬,脚下蓦然一空,却没有坠落。
他们被渡厄渊吞噬,直接抽离了存在,却再也聚不起气力反抗。
碰到无边无际、纯粹的寂灭,所有剑气、妖息、灵识,乃至时间,皆如飞蛾扑火,瞬间溶解、湮灭,不留一丝痕迹。
四肢沉没、呼吸沉没、感官沉没,意识也缓慢被吸入那无色、无声、无物的永寂。
然而——
就在神魂即将湮灭的刹那。
虚空深处,忽然传来一声如雷贯耳的剑吟!
黑暗被撕裂,重压一瞬间停滞。
他们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缕极不协调的白光。像是一条流动的纤细水线,在这无尽黑暗中,异常突兀蜿蜒而来。
白光仿佛由无数星光凝结而成,曲折回环,纵贯虚无,前后都看不到尽头。
白色长河。
无形的泡泡在河中流动,记忆碎片悄然浮现。
陆明霜睁大眼,心神震颤。
童年握剑的手,山门前等待的大小两个身影,师父温柔抚她发顶,师兄坐在树下低头擦剑……
被永寂剥离的一切,和记忆一道,奇迹般地回到她掌握中。
她听见心跳如鼓。听见身侧易无疆一声轻呼。
接着,眼角捕捉到一柄熟悉的重剑,自深渊中飞跃而起。
粗如山柱,长逾丈五,通体黯沉如岩,带着厚重而不工整的裂纹。
一道身影踏剑而来。撼天裂地,重返人间。
“你以为掌控了一切?”
那声音轻轻响起,带着许久不曾开口的嘶哑,却犹如春霖洒落——
“问过我了吗?”
陆明霜猛地转头,双目睁大:“……师父!!”
陆青山从白河中踏出,衣衫破旧,面染风霜,神情静如寒潭,眉宇间不见锋芒,却透着几分悲悯。可伴随他的一步,长河力量猛涨,山呼海啸。
他向陆明霜投来一瞥,眸中沧桑犹如光阴残影。
那目光里包含了太多东西,陆明霜不由一怔:“师父……”
陆青山微微颔首,并不多言,而是双手执剑向前劈出。巨剑牵动长河,竟如引线的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穿破黑暗,直面迎上俞千秋掌中金光。
贯穿巨塔!
洁白无瑕的宫殿首次被震裂,阵阵哀鸣声中,俞千秋勉强稳住身形,掌心却留下一道难以掩饰的伤口。
而原本稳稳停在掌中的“塔”,边缘模糊,已难凝聚成型。
俞千秋眼神剧震,脱口而出:“……你的剑,竟能引导‘倏’的力量?!”
陆青山缓缓将巨剑扛上肩,声如暮钟:“这不奇怪。我和它相处了这么久,总能摸清一点彼此的脾性。”
“你也用过这把剑,还没记起?”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易无疆,又落在陆明霜身上,语气温和如同以往无数次考教弟子,“霜霜呢?想起了吗?”
陆明霜眼眶发烫,喉咙哽咽,只能拼命点头。
倏是一件神器,一枚指针,锚定万千凡界中所有的时间。
某天,一个狂徒盗取神器私自下界,妄图回到飞升之前,重构世界。
然而他自以为掌控每个关键节点,设下完美布局,却在重生仙力溃散之际失去控制,令神器无意间撞破界域,将凡世创出一道无法弥合的深渊。
山海颠倒,星辰逆行。
神器从此永嵌于深渊,而失去大半力量的堕仙,再也无力将它取出。
于是,天上那根极小的指针,便静静悬浮在黑暗之中,化作滔滔长河。一切过去与未来,皆如浮光掠影,共存于河流当中,循环往复,无始无终。
又过了无数光阴,一名剑修赶赴深渊修补封印,不慎落入寂灭的黑暗,在即将消亡之际,他却听见了一个声音。
——他最骄傲却也最担心的小弟子的声音。
剑修寻声音而去,终于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找到了一条白河。
那条河接住了剑修,令他免于死亡的宿命,却也不再算是“生”了,
数不清多少个岁月,剑修沉浮于白河之中,随波逐流,他渐渐从无数个矛盾的幻象中,看清了未来一隅。
再之后,穿过无数支流,终于来到那天——他得以同小弟子重逢,同时还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拜他们所赐,剑修终于踏出光阴长河,重见天日。
过去这么多年,他的身体魂魄早已与“倏”融合,借用一点力量自然不在话下。
察觉到这点,陆明霜心中苦涩,嘴唇发颤:“师父,你……”
“不急。”
陆青山不等她说完,已经知晓其意。他并未作答,只缓缓抬手,指向苍穹:“趁现在,摧毁那座塔。”
说罢,他抬手一引,巨剑如流星般划出。
“好机会!”易无疆低喝一声,随即从侧翼破空而出。
另一边,陆明霜也翻掌召出蚀心,狂卷而上,配合几乎本能般的默契。
塔身塌落如沙,俞千秋终于露出愤怒,咆哮如雷:
“凭你一介残魂,也想动摇我构筑的塔!”
“我绝不会……让你毁掉……”
“我唯一的……”
余音未落,巨剑已冲到面前,猛然悬停在他鼻尖一寸处。
俞千秋脚步踉跄,却不做任何回护——直到现在,他依然将大部分仙力绕在掌中,试图重新聚起那座塔身。
“够了。”
陆青山静静看他一眼,“你已经胡闹了太久,到此为止,还沧澜界以新生吧。”
“不——!!!”
俞千秋猝然尖叫,“已经到了这一步——你不能——!”
陆青山微微抬剑,重压之下,俞千秋膝盖一软,半跪在地,气息粗重急促。
他衣袍染血,身形摇晃,却仍将那不成型的“塔”,牢牢护在怀中。
“你不能……”
俞千秋没有反击,反而抬起头来,缓缓吐出一口血沫,眼神亮得如同火球在烧。
“你竟在我不注意时,掌握了‘倏’。你们赢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出奇的平静,仿佛曾经的嚣张狂妄只是不得已的伪装,如今全部洗退,只剩惨烈而又庄重的坦然。
“我不是输不起,只是……你们真的以为,我做的这一切,是为了我自己?”
陆明霜缓缓靠近,手中持剑站到陆青山身侧。
易无疆从另一边走来,冷笑道:“你不但斩出渡厄渊,令沧澜全界灵气失衡,断绝升仙机缘,还掀起无数战争,屠城炼妖,囚魂筑塔……管你为了什么,这些罪难道不是你犯下的?”
俞千秋苦笑一声:“不错,我做了。”
“可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替所有凡人,向他们报仇——”
他抬手一指天顶,厚厚的云层上,似乎隐约现出一缕天光,“登仙台只是欺骗世人的名字,我要建的也不是塔,而是剑。”
“我要让这把剑刺穿这层天幕,把头顶上的神仙们拖下凡尘,玉石俱焚!”
“我要让仙庭知道——他们和我们,本就没有不同。”
第167章 光阴尽处
凡人仰望苍穹,常言:
“知万物,参天地,赞化育,从而升仙。若能得道飞升,便可跳出尘世烦恼,长生不老,逍遥自在。”
可那不过是井底之蛙的幻梦。
成仙,并非终点,更非解脱。
九重天上的杳杳仙界,无数仙人身着华服,来去自如,呼风唤雨,看似无所不能,其实他们的命运早已与大道合为一体,成为天命运行的棋子。
每个天道变数出现时,总有一些仙应劫而出。若不能顺利渡劫,便会在大道轮回中陨灭,自此彻底消亡,化作清气,还原本初。
成仙之日,便是奉献之始。
俞千秋正是仙界残酷真相下的一个倒霉蛋。
他曾是沧澜界最耀眼的一颗星。天赋卓绝,心智坚韧,博学多才,凭一己之力重振摇光派,纵横天下千年之久。
当凡界已无可留恋,俞千秋终于功德圆满,在雷海上化光升空。
那一刻,他以为终于超脱,自此无羁绊,无忧愁。
可他很快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在下界呼风唤雨的俞千秋,到了仙界只是最不起眼的小卒,泯灭在众多真仙当中,上面还有玄仙、金仙、神祗……无数望尘莫及的存在。
俞千秋的名字刚刚被仙籍录入,连仙宫都还没分配,首先迎来的不是道贺,不是奖赏,而是一道冰冷的谕令:
“天机震动,南溟诸仙循道应劫。”
俞千秋甚至还不知南溟是怎么回事,便被赶到了天庭大阵中,亲眼看到身边仙人落入阵中,被罡风撕扯,消失殆尽。
成百上千的仙人投入阵中,回来的寥寥无几。
俞千秋不甘心。
他才刚飞升,什么都没来得及看,什么都没来得及拥有,就要被献祭给这个刚刚踏入的仙界。
俞千秋向引领仙官求情,仙官却冷言:“天命如此,就是大罗金仙也不能逃避,你一个新飞升的还想破例?”
仙官虽恪守成规,却又向俞千秋投来同情的目光。
还未应劫便已动摇心志,这刚飞升的小仙注定无法渡过天劫。
俞千秋冷静下来,也很快意识到这点。
应
劫,必死无疑;堕天,尚有一线生机。
摆在他面前的选择无比清晰。
“我们苦修仙法,自凡界披荆斩棘而上,为的是飞升,超脱,离尘,不是去当补充大道的砖瓦!”
“所谓天命,不过是上位者手中随意摆弄的签,他们凭什么决定谁去循道?凭什么在天上裁定我们的命数功德?!”
俞千秋死死盯着天顶,目光近乎癫狂:“——仙庭?他们配吗?”
他看向三名对手,“告诉我,如果你们处在我当初的位置上,你们会甘心赴死吗?”
“还是你们觉得自己会一直幸运,永远站在仙庭之上,俯瞰凡世?”
陆青山闻言,不为所动,反而隐现怒意。他在时间之河中看过太多悲欢离合,心念早已与神器融合,不会被几句话轻易挑动。
易无疆眉头微皱,眸中满是怀疑。
“你不是甘心认命的人……”俞千秋又看向陆明霜,目光像烧过风雪的火,“我很欣赏你。登不上塔,就把塔打断……不错……”
他缓缓站起身,浑身气血沸腾,“我也一样。若这就是飞升,那便让你们全都坠下。”
“我筑塔,是要让云顶之人堕入凡尘!”
俞千秋忽然大笑,向陆明霜伸出一只手,癫狂笑道:“你愿不愿……与我一起,把这天掀翻!”
他张开手臂,声若洪钟:“掀翻仙庭——我之所求,众生平等!”
然而——
话音未落,却被一声不耐烦的轻嗤打断。
陆明霜声音不高,却带着洞穿人心的明悟:“你不是为众生平等,你只是不甘居于人下。”
“你恨仙庭,不是因为他们规矩森严,而是因为他们把你踩在脚下。你嘴里说着苍生,却视他们的性命如草芥,比之仙庭对你,还要更过分。”
陆明霜直视俞千秋,眼中没有仇恨,语气平静却犀利:“凡超越你者,你便将其拖入凡尘。凡不如你者,永生永世被你予取予夺。”
“我没那么傻,上你的当。”
“不错。”易无疆缓缓举起飞澄剑,冷声接话,“你只是把你所反对的那一套,换个壳子,以为我们年纪小,会被你唬住。”
“我说你啊,是不是从来没交过朋友?”易无疆勾唇而笑,故意嘲讽道,“现在才想起找帮手,不觉得太迟了吗?”
陆青山浅浅点头,见小弟子心思澄明,易无疆也坚定不移,眼底露出几分欣慰。
俞千秋终于明白无可挽回,眼底浮出怒火:“尔等——愚不可及!!!”
他怒喝一声,掌心金光大盛,强行催出一顶宝塔。
三寸高的塔身,却投下笼罩天地的巨影。渡厄渊像被唤醒的猛兽,深渊之口重新张开,黑暗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合剑!”陆青山低喝,点破关键,“驱散渡厄渊,宝塔自当溃散。”
陆明霜剑出如虹,寒光破空。她凝聚全身修为,化作一道凌厉剑光,直刺黑暗中央。
易无疆剑上盘绕妖息,藤蔓般迅速铺展,将黑暗逼到无处可逃。
这时,陆青山踏剑凌空,身后白河如巨龙腾跃,随着他一声喝令,白色光辉汇聚成一条长矛,源源不绝地涌向深渊。
三股力量相互呼应,天人合一。
俞千秋狂笑,怒吼,咆哮,眼中已无神采,只有死亡般的疯狂。他又一次挥手,企图调动渡厄渊反扑。
然而,深渊只是扑腾了几下,便放弃了服从号令。黑焰却从俞千秋的眼角、嘴边疯狂溢出,很快便将他团团裹住,疯狂地向四周伸出爪牙。
一瞬之间,天地如被黑日灼穿,巨塔残余瞬间被黑火吞没,空间不断扭曲坍缩。
俞千秋的身形却膨胀变大,血肉扭曲成无数执念之影,他背后浮现出千万张扭曲的面孔,全部都是填充过登仙台的亡魂。
他脸上已经看不清五官,疯狂嘶吼声却回荡于天地:“要我死,我便让你们——都陪葬!”
“是魔气!”陆青山皱眉,“他没救了。”
俞千秋已化身半魔半仙,以丧失神智为代价,换来功力陡增。
陆明霜险被魔气集中,惊呼一声,随即变换招式,与急忙赶来的易无疆合力出剑,却只挡下一波冲击,便被魔焰逼退数丈。
她猝然落地,额头渗出一滴冷汗。
他们以凡世之力对抗堕仙,实力本不匹配。如今俞千秋成魔,越发难对付,哪怕算上师父也恐难……
“霜霜。”陆青山一步踏前,粗粝的手掌重重拍在陆明霜肩头,“你们退后。”
他声音不高,但带着沉淀多年的决断。
陆明霜和易无疆愣了一瞬,几乎本能地顺从了命令。
陆青山抬手,巨剑横于身前:“退——!!!”
一剑挥出,天地无声。
白河自陆青山身后奔涌而出,如千军万马同时释放。魔焰正要扑出,却被水流冲散,随即陷入时间之流,分崩离析。
俞千秋眼中恢复了一抹神智,刚要嘶吼,却发现声音卡在喉咙,而巨剑已抵达眼前。
他惊恐地睁大眼,看见白河自剑上留下,竟映出无数葬身登仙台的凡魂,一寸寸,压落下来。
而他体内的魔焰,在剑气逼近的瞬间,早已开始反噬自身。
“没——!!!”
陆青山脸上浮现出一丝悲悯,巨剑却毫不迟疑地落下!
“啊啊啊啊!!”
魔焰在俞千秋体内炸裂,犹如黑色烟火,朵朵绽放。他咆哮着被火焰吞没,身体如破碎的瓷器,寸寸崩裂,化为齑粉,湮没于时间之河。
最终,他的身躯已然无形,只给这世间留下一声怒吼:
“你们……你们也不过是顺从仙庭的傀儡!!”
陆青山只是静静挥下最后一个剑式。
“我们不会顺从仙庭,在那之前——”
“更不会顺从你。”
——轰!!!
魔焰散尽,残存的巨塔在半空化作无数碎片,像时光中的尘埃,缓慢无声地汇入白色长河。
天光重新照进破碎的大地,风声缓缓回旋,带来海潮的气息。
“结束了。河水……”易无疆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陆明霜身边,引她看向上方,“要流回天上去了。”
陆明霜满身是伤,在易无疆的搀扶下,从倒塌的瓦砾中缓缓站起。
她轻轻喘了口气,望向天空,果然看到天地间正悄然起着变化——
白河越流越远,汇进的支流越来越细,渐渐变得如丝线般。而随着河水流淌,深渊那层沉重的黑暗也仿佛被逐步抽离,渐渐淡去。
那是……神器归天。渡厄渊也会随“倏”而去,回到本该存在的地方。
可是——
“师父!”
陆明霜一凛,蓦地转身冲向陆青山,却猛然顿住。
师父依旧静立于白河之中,可他的身影已经开始变淡。
从指尖开始,仿佛被流水洗涤,一寸一寸褪去血
肉颜色,化作河中碎影流光,融进无尽的光阴。
他的双眼仍是温柔的,却带着洞明生死的淡然。
“不用尝试做什么。”陆青山微笑着看向最心疼的小徒弟,声音和海风一样轻,“我的命数很久以前就走到了尽头,因为你,才额外接续上一段。”
“师父,不要……”陆明霜语塞,只会拼命摇头,“不要……”
陆青山的脸好像一张褪色的纸。他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声音破碎飘忽:“我已与‘倏’共存太久,无法分离……说不定不是坏事。”
“霜霜,这也许不是最后……”
什么意思,陆明霜来不及理解,却想起承诺,急忙抓紧易无疆的手:“师父,我们已经……”
“我知道。”陆青山笑意更深,“放心。你想说的一切,我早就听到了。”
“对了。”陆青山掌中凝出一道灵光,托入风中,送往远方,“也告诉明真——缘尽处,总能重逢。”
陆明霜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可白河的水已经漫到师父腰际,他的身影淡到快看不见。
浪花轻柔一卷,像流年来接最后的归人。
光散如雨。
师父、巨剑、白河、深渊、巨塔,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好像从未来过。
第168章 神器归天
天地间一片沉寂。
断垣残壁间燃烧着未灭的火光,空气中充满法力激荡后的余波,渡厄渊中黑暗散去,大地暴露出深不见底的伤痕。
陆明霜身上布满了伤痕与血迹,踉跄着朝前方走了几步,又猛然停住。
“师父……”她低声唤了一句,声音嘶哑,带着哽咽。
易无疆从身后赶来,紧紧攥住她的手。
空中嗡鸣一声,仿佛巨剑轻吟,竟有泪音。
那是师父最后的回应。
浩荡白河如瀑,逆流而起,直入云层。仿佛一条游龙冲入天际,扶摇向上。
而巨龙的尾端已渐渐收束、逐步变浅。
陆明霜默默站着,望着那很快就会消失的长河,良久无言。
一阵风吹过,久违的草木清气让她片刻恍惚,脚下不由踉跄,险些跌倒。
易无疆连忙扶住她。他的手不停颤抖,掌心被她的指尖扣得泛白,却依旧牢牢握住,不肯松开。
他并未多说,只轻声唤道:“我还在……还在……”
陆明霜点了点头,伤痕累累的肩膀终于卸下防备,靠在他怀中,哽咽难言。
至少,他们不是失去了一切,现在和往后的许多日子里,还能拥有彼此。
他们紧紧相依,不知过去了多久。
河流渐敛,眼见尾端已经离开了大地。神器将归,师父已逝。
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彼此扶持着,缓缓起步,走向尚未清明的前路。
这时——
异变陡生。
“这就完了?真是废物。”一个年轻却阴冷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如毒虫蛰入耳中,令人头皮发麻。
陆明霜猛地回头,只见不远处,一道身影从岩缝后飘然跃出,衣袍翩跹,面上还带着诡异的笑。
“什么人?!”易无疆掌心一沉,目光如剑看向来者。
晋琛——
陆明霜即刻想到那个手段狠毒、心机深沉的摇光派首徒,声名不显,却令人尤为在意。
钟晓寒早提醒她注意此人,而她也不曾想到,晋琛竟比俞相泽、俞千秋坚持得更久。
她和易无疆历经大战,都已是强弩之末,不知对方底细的情况下,不便轻易出手。
“恐怕不是朋友。”陆明霜轻声开口提醒易无疆,又对晋琛道,“你居然还活着。”
“当然活着。”晋琛缓步前行,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几乎没灭天际的白河,眼底一瞬闪过疯狂的渴望,“我等了这么多年……可不想为了什么狗屁仙君对天庭的报复,搭上自己的性命……”
他抬手,掌中显出一道血纹邪印,猝不及防地猛然一挥——
便见血红色幽光冲天而起,直追那条白河而去,血光前段化作万千箭矢,每一根带着锐利的钩子,竟试图勾住那就快消散的仙光!
易无疆皱眉:“他想阻碍神器回归!”
“你疯了!”陆明霜怒斥。
晋琛哈哈大笑,声音癫狂无状,清秀的面容也变得扭曲:“你们……哈哈……两个蠢货!升仙的机会就在眼前,却眼睁睁看它流走!”
“……我才是真正配成仙的人!只要拉住神器,我也能逆天而上,踏入仙界,谁也别想阻止我!!”
白河已然稀薄,但被他的邪法牵引,残光居然摇曳了一瞬,迟滞于半空,隐有急转直下之势。
“不行!”易无疆怒吼,强行运转体内已濒临枯竭的真元,扑向诡异的血钩,却在还未接近时,就被晋琛的法印拦下。
易无疆倒飞出去,嘴角溢血。
陆明霜反应极快,拉住他,勉强稳住两人,却来不及阻止晋琛身形诡异一晃,径直逼近他们。
见自己的牵引几乎奏效,晋琛目眦欲裂,整个人化作一道血影暴掠而来。
一步踏出,脚下大地寸寸龟裂,整片天地再度动荡起来,深嵌大地的渡厄渊中也重新涌出黑气!
晋琛得到俞千秋倚重,早先修为已不亚于当初的俞相泽,而陆明霜和易无疆都重伤在身,一时竟难以拦住。
“不能让他得逞!”陆明霜咬牙,掌中蚀心剑鸣,刚要出剑却忽觉四周空气一滞。
下一瞬,那些在登仙台塌落时被埋在地下的守卫,竟化作一具具傀儡,从大地深处爬出。他们身披破碎的法衣,眼中泛着空洞的幽光,群鸦般涌了上来。
“傀儡术……”陆明霜目光骤冷,心头跟着一沉。
在俞千秋眼皮底下,将这么多守卫炼成了傀儡,绝非一日之功。晋琛果然不可小觑。
而这些守卫生前战斗力已经不弱,如今化为傀儡,身法越发古怪,攻势连绵,变化层出不穷,更有无惧痛苦、不怕伤亡的优点。
陆明霜持剑抵挡,动作已显迟滞,不过片刻,身上又添数道伤痕。
“我来!”易无疆低喝一声,袖中飞出鬼藻,迎风生长,如同一张逐渐张大的巨网,笼向密密麻麻的傀儡。
易无疆强行凝聚妖力,全部投入到鬼藻之网:“你去拦住他!”
陆明霜刚得到一丝喘息,即刻转身,一见前方情势,耳中顿时嗡鸣大作。
那道已几乎隐没的白河,因晋琛的牵引微微动荡,发出凄厉鸣叫,居然真开始坠落!
而晋琛已飞掠而起,手指伸向苍穹,面目扭曲,如临狂喜之境。
只要再近一点,就能牢牢抓住神器,白日飞升——
而就在此刻,一道剧烈的轰鸣自陆明霜身侧响起,渡厄渊中黑暗滚
滚,试图重新席卷。
陆明霜不知道抓住神器究竟能不能成仙,只知道沧澜界绝对经受不起第二次重创。
没有片刻迟疑,身形便已腾空。
陆明霜面色苍白,遍体血痕,可持剑的手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稳。
剑光锐如闪电,长嘶一声,猛然越过晋琛,横身于血爪和白河之间——
机会就在眼前,却又出变数,晋琛气急败坏,张口狂吼:“滚开!别碍事!!”
他凝聚出最后一道法印,正欲再攻——
陆明霜顾不得伤势,执剑一身当先,如流光掠影,直扑血爪而去。周身灵光如焰,灵府血气沸腾,剑意怒涌,以全身之力挥出一剑!
疾厉斩下!
一声苍古而悲壮的嘶鸣回荡九天,血爪吃痛,猛地回缩。
这时,晋琛的法印也追到了。
血爪勾住白河,却又被陆明霜的剑定住,难以摆脱。
而陆明霜也被晋琛的法印绊住手脚,虽然制止了神器坠落之势,但也无法更进一步,彻底消灭血爪。
一时陷入僵持。
即将得手却又出意外,晋琛怒意滔天:“该死!我得不到……你也别想活!”
他厉声狂吼,法印如豺狼,疯狂咬上陆明霜。
陆明霜将全身气力用于定住血爪,没留一点防御,何况她早已濒临力竭,即便神思第一时刻捕捉到攻击,却已来不及回防。
四周血线封锁,身体如入泥淖,头脑沉重,一丝念头也提不起……一片空白中,陆明霜微微闭上眼。
三、二……
就是现在。
法印一触到陆明霜,便迅速收紧,在空中结成巨茧,层层包裹,令她无可遁逃。
晋琛双眼猩红,如厉鬼般扑来,直取陆明霜心脉:“去死吧——”
被困的少女却忽然睁眼,神色毫无畏惧,嘴角反而浮起淡淡笑意。
忽有一丝火焰自剑锋升起,强行逆流冲破巨茧,虽然只撕破一块,但她又能动了!
她竟要以元神自爆,也不肯松开血爪。
“疯子!”晋琛怒极,鲜血自嘴角流出,“就算我得不到,但保证让你——先死!”
陆明霜感到无数利爪抓上她的肌肤,钻进她的嘴巴、鼻孔,从内而外用力撕扯。眼前一片红色,不知是流出的血,还是也被侵入了。
她看不清,也快听不到声音,可持剑的手却一刻不松。
终于,剑上传来一丝松动。
虽然看不见,却从和她心意相通的蚀心得知,血爪终于被撕开一道裂痕。
陆明霜无声地笑了,这时才松开手。
她几乎丧失知觉,甚至没有发现一抹白色烟雾从怀里溢出,迅速钻过层层茧壳,流入晋琛体内。
“够了。”
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却带着压不住的怒意。
是谁?
头脑转不动,陆明霜一时想不起,迷茫地眨了下眼,忽然感到有些委屈。
这份怒意,好像冲她而来……
下一瞬,身形忽然一轻,眼前血色散去,扑面而来的竟是清凛海风。
陆明霜脚下一晃,不由跪倒,眼神有些迷茫地扫过眼前的礁石滩。
心跳漏了一拍,她急忙回头,看向半空!
血爪上的裂痕正迅速扩大,白河失去束缚,再次流淌起来。
虽然缓慢,但终于重新流向天际。
而在濒临溃散的血爪下,那被茧子层层锁紧、即将爆开的身体,赫然在血红中扭曲成了另一副模样——
易无疆!
“小蛇?!”
陆明霜骇然失声,却无力站起,只能眼睁睁看着易无疆取代她原本的位置,被困在巨茧当中!
她蓦地想起上一次,被无法反抗的金光笼罩时,那时也——
替身咒。
易无疆又一次发动了替身咒!
此刻,他被重重包裹,努力偏过头,向陆明霜露出一个简直不算笑的笑:“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现在换我。”
他用口型说,明明没有声音,却无比温柔。
“不要——!!”陆明霜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挣扎嘶吼,拼尽全力想杀入,可是剑都不知掉去哪里,怎么跑都追不上。
“换你——?”晋琛望向天穹,惊怒交加。
仅仅一瞬间,白河便如脱缰之马,飞快地窜入云层,已经只剩一条尾巴,而他也无力再凝出一只血爪!
“谁来都一样!你们,找死!!!”
眼见神器化散天际,再难唤回,晋琛怒吼着,按下绝命之击。
“轰隆隆——”
天地再度撼动,狂风席卷而起,满目皆是血红。
腥风血雨之中,巨茧炸开,易无疆不受控地飞了出去。
身影飘摇,宛如风中落叶。
神器在半空颤鸣,白河残光未散,最后一抹余波,仍未彻底升入天穹。
一道身影破空而出,急速靠近。
晋琛身上血迹斑斑,气息紊乱,可双目仍充满疯狂的执念。他筹谋多年,忍耐至今,这是唯一的机会!
易无疆已被击飞,面前再无任何障碍,他怎肯放弃!
“我必成仙——!”晋琛怒吼着冲向白河。
“你想得美。”
半空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就在此刻,天空骤然暗下,仿佛夜影笼罩。
庞然黑影蓦地现于半空,那是一条银白巨蛇,鳞甲森森,蛇眸红艳。
最后时刻,易无疆化出原身,小山般的身躯盘绕上白河的余光,如护阵天龙,长嘶一声,强行挡下晋琛。
“你又来碍事?!”晋琛声嘶力竭吼叫。
他仍不死心,振身跃起,双手化印,千丝万缕的法纹狠狠冲向前方!
事到如今,就算不能升仙,他也一定要杀了这该死的蛇妖!
就在晋琛法力激发之际,巨蛇也眸燃烈火,猛地摆尾抽下——
两股巨力相撞,如星辰决堤。
横贯天空的巨大蛇影骤然失控。蛇躯在空中翻滚,鳞甲寸寸碎裂,庞大身体不受控地冲向白河之末!
天地一颤,尘沙冲天,光华炸裂间,一道璀璨流光轰然砸下,正中巨蛇脊背。
巨蛇似乎发出一声痛吟,鳞甲崩碎,蛇血洒落,蛇躯痛苦地扭曲着,不断下坠。
刹那间,神器剧震,嗡鸣如泣,仿佛终于不再被邪法困扰,白河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终于归于苍穹。
天地静止,风起云落,仿佛整个世界都为这一幕屏息凝神。
晋琛被蛇尾生生扫至深渊边缘,拼命扒住石崖才爬了上来。可刚上来便眼睁睁看着神器归天,再无任何希望。
晋琛喷出一口鲜血,眼神彻底崩溃:“不——!这不可能!!”
他挣扎着翻身,脸上还残留着无法置信的愤怒与屈辱:“又是他挡我……凭什么!”
他狠狠咬牙:“没关系,我还没死。只要活着,总能翻身。”
然而话未说完,脚下山崖却先承受不住,骤然崩塌,失去支撑的晋琛,也直直坠入渡厄渊!
“啊——!”惊叫声被石壁反射,久久回荡。
神器已经归天,渡厄渊也变成了一道普通的沟壑,只是更深、更广些。
晋琛虽受重伤,修为却没丢,起先一惊后便立刻调息运功,准备冲出深渊。
可忽然——
周围的光,暗了。
不是日落,不是阴云。
白烟漫起,深渊两侧的石崖扭曲起来,整个世界像一张布,突然被人从四周缓缓收紧。
晋琛一凛,眼前忽然换了景象,赫然是一座无边无际的密林,枝桠如枷,夜风如刃,寒气冰冷刺骨。
晋琛对这幅景象并不陌生,他曾被困于此多年,也就是说——这是藏于他心底最深的恐惧。
“幻象?”他冷哼一声。
以他如今修为,普通幻术岂能困住他?只是一时不察,误入陷阱罢了。
晋琛淡定凝诀,驱散幻象。
谁知密林刚一散去,眼前竟出现了一条长长石阶,石阶尽头是白璧无瑕的山门,上书“摇光派”三个大字。
而晋琛正不眠不休地跪在阶下,绝望地等待山门开启。
……是苦求俞相泽收徒的一幕,他最想抹去的记忆。
晋琛脸色终于一变。
他陡然起身,神识向四周散去,低喝道:“谁在耍鬼把戏!给我滚出来!”
一只乌鸦从头顶飞过,发出不祥的啼鸣。
突然,一道幽深的女声由远及近响起:“你以为自己还能再走出去?”
晋琛骤然转身,只见白茫茫的雾气中,袅娜的身影缓步而来。
是个女人。
面容已不再年轻,衣着首饰也极为简省,步伐却优雅至极,更令人惊讶的是女人的眼神,沉冷如死水,看晋琛就像再看一具注定腐烂的尸体。
晋琛从未见过她。
“是你布的幻阵?你是谁?”
女子脚步不停,语气幽幽:“你不认识我。对你来说,我是谁也不重要……”
随着她的靠近,晋琛突然感受到一股浅淡的魔气,他一愣,咬牙怒问:“……一个小小魅魔,也敢偷袭我?”
晋琛几乎气笑,提起的心也随之落下:“我就算一时落败,也不是你能招惹的。趁我没空同你纠缠,劝你解开幻境,说不定还能饶你一命。”
魅魔女子却恍若不闻:“呵,多么傲慢!你不认识我,无意与我纠缠,可我却因你而死……我梅宛,偏要纠缠于你!”
“……哪儿来的疯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晋琛面色一沉,挥手打出一枚法印。
利风席卷而过,石阶点点碎裂。
“雕虫小技——”晋琛唇边刚露出一点喜色,却在下一瞬顿住。
旧幻象刚灭,新幻象早已出现。四周瞬间化作修罗地狱,群山倒悬,火雨横空,无数他曾经杀过、利用过、背叛过的魂魄从地底挣脱,黑压压地向他涌来。
“滚!”晋琛只能出手,却越斩越多,越杀越乱。
他心底一寒——幻境不破,反而变强了。
宛娘的声音适时响起:“以你的修为,本来不会被我们困住。可惜先前一场大战让你受伤,已经露出破绽,而这里——”
她微微一笑,“渡厄渊底有几处地点,非常接近魔界,在这里我们的力量变强了,对吧?”
……这疯女人在和谁说话?
晋琛刚有疑惑,就听道一个奶声奶气的童音雀跃道:“真的,我的力量变强了!他就算冲破几重也不要紧,我这里……嘿嘿……还有数不清的幻象等着他!”
什么?!
晋琛怔住。
“你会死在这里,被渺小柔弱的魅魔杀死。”宛娘语气缓慢却冷如审判,“阿妄,我们上!”
说罢,她手指轻轻一点。
成百上千的冤魂同时扑向晋琛。
……
天地寂寂,天光灿然。
陆明霜跌跌撞撞奔向远处,身后是长空余晖、天幕清朗,唯她心中千疮百孔,失魂落魄。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撑着伤体走完这段路,也不清楚身在何方,只一味追寻着易无疆微弱的气息。
穿过废墟和焦土,在一片断崖后,她看到了那个身影。
是他。
还活着。
可是——
易无疆已经变回人形,侧卧于乱石之间,原本飞扬的乌发此时凌乱垂散耳边,衣袍破碎,满身血污,气息微弱得几近于无。
最致命的是胸口那条触目惊心的伤痕,血已流尽,伤口边缘隐隐泛出刺目的白光。
……他终究还是被神器伤到了。
“……小蛇!”
陆明霜心底一沉,声音颤抖着冲了过去,跪在易无疆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
长睫抖了几下,易无疆勉强睁开眼。似乎因她的到来而略感安心,他的嘴角勾起极浅的一点弧度,想说什么,却只咳出一口血。
“别乱动。”
陆明霜强迫自己镇定,眼眶酸胀欲裂,手却像疯了一般不停在怀中、袖中、储物袋里翻找。
药丸一枚接一枚掏出,被她毫不犹豫地塞进易无疆嘴里——还带着火灵气的凤血丹,接续生机的回春丸,师父为她准备的保命药……
“吃下去。快吃下去!你最会逞强了,现在怎么连药都吞不下!”她语气急促,声音发抖。
可无论她怎么做,易无疆的气息还是越来越弱。一阵剧烈的咳嗦,所有丹药都呛了出来。
“没用的。”易无疆轻轻摇头,抬起手,放在陆明霜腕上,不让她再做无用功。
他指尖的颜色,淡到接近透明。
就像师父消失前。
陆明霜蓦地按住嘴,吞下一声哽咽。
“不,不行……我不准……”她死死盯着易无疆,忽然怒火中烧,“你还笑?”
“谁让你替我挡下那一击?你是不是疯了?充什么英雄!”陆明霜眼眶通红,“你不是答应我,移除加在我身上的法咒?你出尔反尔!”
她一边吼,一边浑身颤抖,手指发冷地送出灵气,却是衔沙填海,无济于事。
她明明看过太多生死,已经习惯冷漠淡然,可这一次,她再也冷静不了。
她真的气坏了。
为什么他总是在最后关头扛下所有,不经她允许就替她承担,难道以为她会高兴?
易无疆静静听着陆明霜一连串的发泄,手指虚虚拉了下她的衣袖。
“……我忘了。”
陆明霜一愣:“……什么?!”
“我说……不是不守承诺,只是忘记了。”易无疆目光深深落在她脸上,“在你身上放了多少个法阵、咒语,我自己也不记得……”
话音未落,陆明霜忽觉袖口一松。
易无疆也愣了下,有些失神地看看指尖,又对陆明霜抱歉一笑:“手指……不见了……”
身体已开始消散,灵息如微火,风一吹便要熄灭。
“不会……不会的……”
陆明霜蓦地跪倒在他身边,颤抖着将他抱起,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她一边摇头一边低声喃喃,“你为什么……你答应了,要在我身边……”
“你明明答应过……”
“小师姐。”易无疆靠在她怀里,身形仿佛随时会消散,笑意也如雾中虚影,声音轻得像飘在风中的叹息,“我从前其实……总想惹你生气,想把你弄哭。想你对我和对别人不一样,哪怕发火也好。”
可是现在,一滴滴泪水掉在他胸前,却灼得他心脏仿佛要碎掉。
“结果现在真的做到。”他苦笑一声,“我却后悔了……你没有表情的样子也很好,现在……连我也开始难过……”
“对不起。下次不敢了。”
易无疆缓缓抬起手,想再一次抚摸她的脸,哪怕只是轻轻触碰。
可他的动作在空中顿住。
手肘以下,已经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