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准备战斗
易无疆轻声问:“追踪符放了?他没察觉?”
“当然。”
陆明霜旋即反应过来,“你的符自己不知道吗,干嘛明知故问?”
易无疆忍不住笑,手掌轻轻碰了下她的指尖,目光炽热专注,像要把她刻进骨血。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也根本没有多么暧昧。
可其余三人都顿时感觉,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结界,只能容下他们两人,将整个世界排除在外。
他们好像不该存在。
容湛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抱胸偏过头,不想看春风满面的易无疆:“哼……”
姬啸从这一字之中听出浓重的怨气,咳了一声,强作镇定:“……他们感情好,也是好事。”
“你谁呀?怎么笑的比哭还难看!”容湛斜睨他,“你……等等,你这话好像有点酸……”
“你闭嘴。”姬啸面色一红,迅速打断他,“你不也……头都转过来了眼神还往那边瞟。”
容湛闻言表情一僵,冷哼道:“我是在监视敌情。”
姬啸:“是吗?”
容湛:“就是!”
姬啸:“哦。”
容湛:“……哼。”
他们尽管你一句我一句,眼角余光还是不由自主落在那一对璧人身上。姬啸嘴角硬挤出笑意,却有掩不住眼中的黯淡。容湛则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烦躁。
两人不小心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照镜子般如出一辙的黯然失神。
收回眼,姬啸干巴巴地自嘲:“看也没用,输了就是输了。”
“输?谁输了?你疯了吧!胡言乱语。”容湛立刻回嘴,像只炸毛的猫。
姬啸看他一眼,好像在说“跟我装什么装”。
容湛一时鼓起的气焰渐渐熄灭,愣了几息,终于失落地叹了口气。
一种同病相怜的情绪默默流淌在二人之间。
以至于陆明霜突然想起什么,对姬啸说“你想打他就趁现在打”时,姬啸呆道:“打?……他吗?我为什么要打他?”
“话说回来,”他突然有些迷惑地看着容湛,“你究竟是什么人啊?”
“你要找的背后捣鬼之人。”陆明霜淡道,“天都近来一连串动乱,便是因他而起。”
“陆姑娘!”容湛听她这样说,有些委屈地辩解,“我只是想解救同类,那些事……不全是我做的!”
原来,当初小岛一别,容湛又回到天都,想救出更多被奴役的魅魔,让修士私下的龌龊勾当暴露于世。
当初听风楼的封魂鼎被陆明霜挑破,不少魅魔趁机出逃。他们无处可去,又不敢光天化日现身,只能到处东躲西藏、朝不保夕。
容湛将他们一个个找来,说服这些自由魅魔和他共同行动,摧毁神魂烙印,解救出更多被奴役的魅魔。
仙盟忙于战事,对天都的管束不利,倒真让容湛得手了几次。
然而随着仙盟监察使加强防卫,魅魔们渐渐尝不到什么甜头。他们屡次出击,不断折损人手,成果却寥寥,动乱却隐隐变得不可控制。
有些市井暴徒趁乱打劫,杀烧掳掠。几家青楼被袭击,容湛甚至不知情,却都被归在他的头上。
就连被救出的魅魔当中,也有一些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行动时不以营救为先,一心只想发泄怒火,导致无谓的伤亡。
这样一来,街头巷尾怨声四起,容湛等人处境越发困难,几乎难以在天都立足,几次差点被仙盟抓到。
说起这段经历,一贯桀骜不驯的容湛面色肃穆。他的眉眼依旧妖魅,却少了几分游戏人间的轻浮,浑身透出久经风霜的沉稳。
“对,我的确讨厌修士。尤其是仙盟那群自诩清高、道貌岸然的家伙。打着救世的名义,行着龌龊之事,把奴役说成维护天下安定,把压迫美其名曰天命。”
容湛眸光轻转,看到林竞风和姬啸的归海剑宗门服,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厌恶,“我不介意多杀几个修士,但我不是傻子——”
“我很清楚,魅魔在人族城市苟且偷生,始终难以形成气候。
如果想解救更多同类,现在就不能招惹太多敌人。为此,我总是尽量谨慎行事,唯恐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可我还是想简单了。”容湛垂下眼,语气有些苦涩,“我做没做过,事实并不重要。只要仙盟说我做了,天下人就会相信。”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锋利如刀。
林竞风不由打量易无疆,心想仙盟还真是屡犯不改。对易无疆如此,对容湛也是,难道真要把所有异族逼到无路可走?那之后呢,如果异族被诛杀殆尽,接下来是不是要从内部分出新的异族,对从前的自己人下手?
姬啸则沉默了很久。
容湛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刺进他心里。
当初逃出竺州,他好似从幻梦中醒来,不再对所谓的“正道”深信不疑。而如今在故乡天都,他又意识到,和宛娘有共同遭遇的魅魔其实有很多、其实一直在他周围,只是人们从来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他一直以为自己虽然出身尊贵,却也无愧于人,现在忽然明白,即使修行再高,他也不过是个不敢睁眼正视世界的孩子。
“你、你也有无辜之处,我不想和你打架。”姬啸低声开口,望向容湛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惭愧。
“啊?!”容湛一听,气的吹鼻子瞪眼,“就你,还打我?凭什么?”
在易无疆的衬托下,刚看这家伙有几分顺眼,他突然莫名其妙地说什么呢!
姬啸却斜了容湛一眼,忽而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
他转向陆明霜:“陆师姐,我知道我答应偿还宛娘修为,可我现在有一件很想做的事,即便不该,却还是想请她通融一下。”
陆明霜若有所思:“何事?”
“我不能离开天都。”姬啸眼中已有决然,“这里有我钟爱的一切,也有太多我过去不知道的阴暗。如今我已经看到,就不能再闭上眼,当做无事发生。”
“我想留下来,帮更多魅魔脱身。我的宗室身份,在天都城多少还有点用处。但既是加入他们……”
他看了容湛一眼,有些心虚,“很难避免和仙盟监察使作战,修为高一些,我也能更有用吧……”
容湛目瞪口呆地看着姬啸。
加入?等等,谁同意他加入了!
他一个修士,又是那什么劳什子宗室,他来凑什么热闹?这家伙又在自说自话!
容湛火冒三丈,可不知为何,他张了张口,那些习惯的冷嘲热讽却说不出口。
陆明霜望着姬啸,眸中第一次浮现出悲悯的涟漪:“不如你亲自去问宛娘。”
“……宛娘?”姬啸猛然抬头,“她醒了?!”
陆明霜点点头,手中白光一现,姬啸便被收入虚妄镜中。
不过片刻,姬啸出来,脸上充满惊喜。
宛娘说,竺州遇袭本是意外,不该怪在姬啸头上,况且姬啸已经渡她修为,这桩恩怨便该了结了。
至于姬啸想留下帮助魅魔,宛娘替同族向他表示感谢,还嘱托容湛多照应姬啸。
容湛:“……”
不爽。但不能不给宛娘面子。
他抬高下巴,冷笑一声:“既然宛娘也替你说话,那就让你留下吧,希望你比看上去更有用点。”
“那我们联手。”姬啸憨笑着抓了抓后脑勺,好像逐渐有些摸清容湛的脾气了。
嗐,口是心非!
他从前也这么不成熟,都是过来人!
这时,余光突然扫到林竞风,姬啸一凛,有些瑟缩地问:“那、那个……林师叔,我先不回宗门,没问题吧?”
“哼,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师叔啊。”林竞风白他一眼,不耐烦地挥手,“行了行了,你们自己做事自己当。我就说中途跟你走散了,什么都不知道。”
姬啸如释重负。
林竞风抿了抿唇,不再犹豫:“……俞相泽身为摇光派掌门、仙盟中流砥柱,竟包藏祸心、另有图谋,若任由局面发展下去,最后只会玉石同焚,生灵涂炭。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须立刻赶回宗门,说服掌门不要引火上身。”
他深吸一口气,面露惭色,“我修为有限,能做的也只有保全一宗一派而已。真正拆穿阴谋、阻止他……”
易无疆眼神一凛:“既然被他针对了,我也只好管管这件事。”
陆明霜点头:“不会让他们得逞。”
不仅为了天下苍生,也为私仇,还为前世的自己。
炼虚之后,思绪更为明澈。陆明霜隐隐悟到,若能阻止这场波及整个沧澜界的大战,逼近金光之中的幕后主使,大概就能发现她和易无疆重生的真正原因。
……甚至找回失踪多年的师父。
那还很远,但一定会到达。
林竞风见他们心意已决,下意识嘱咐:“你们两个此行危机重重,多加保重。切勿莽撞行事,需要帮助也别不开口。”
即使易无疆妖力高深,陆明霜如今修为也远超他,可他依然不能避免替他们操心。
“放心。”易无疆唇角一勾,眼中满是冰冷杀意,“也许有危险的,是他们。”
陆明霜也默契转身,轻道:“告辞。”
话音未落,两人身影已经消散,酒楼喧嚣重又漫上。
而在弹指之间,易无疆和陆明霜已经来到了海岸边。
夜雾弥漫,天光微白,海风吹乱衣袍,易无疆定睛看向远方,似要看破漫天迷雾。
“西洲。”他肯定道。
俞相泽居然偷偷潜入了西洲。
“继续追。”陆明霜道。
“等一下。”易无疆却拉住她的手,低头看了看,指尖轻轻摩挲。
“怎么?”陆明霜惊讶。
“没什么。”易无疆语气不重,却带着几许怅然,“只是觉得……外人都以为我佳人在怀,万事不愁,哪知我心里的苦。好不容易两情相悦,却不是正在战斗,就是准备战斗,我连抽个空和你单独相处一会儿,好像都成了奢望。”
陆明霜回头看他,眼中温情流转:“那就早点结束这一切,让我们彻底自由。”
易无疆一怔,随即笑容像涟漪绽开:“嗯,早点结束。”
第152章 重回旧地
“这里……”
追踪俞相泽重新踏上西洲,没走多远,陆明霜不由脚步微滞,心中有种古怪的感觉。
易无疆亦有同感,凝眉道:“这地方看着眼熟。”
行至半途,他便发现周遭的风貌、地势,越来越像他们前不久才造访过的那个地方。
“没错,是进行试炼的幻渊秘境。”陆明霜眼神微动,“俞相泽要去幻渊秘境。”
易无疆微微颔首,却没有应声,眉心越蹙越紧。
他们都很清楚,幻渊秘境与龙氏地宫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而摇光派对龙氏地宫的态度一向是斩草除根,不惜引发西洲动荡,甚至不怕和玄冥宫撕破脸。
难道俞相泽是来给玄冥宫施压?又或者,他根本不打算经过玄冥宫同意,就要撬动地宫?
两人对视一眼,心头皆泛起不祥之兆。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巨响如同巨锤砸落,整片大地都猛烈颤动起来!
远处沙丘之间,光华爆裂而出,地脉仿佛巨兽折断的脊骨,裂出一道道漆黑的缝隙。
紧接着,黑气弥漫,自地底传出一阵阵鬼泣般的嘶吼,原本沉静的天地如同忽然陷入了一场梦魇!
“地宫被打破了。”陆明霜神色微变。
他们终究慢了一步。
“是俞相泽……”易无疆死死盯着天边,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嘲讽道,“他摧毁龙氏地宫,目的是什么?难道在中洲横着走已经满足不了他,他想再引动一次天劫,摧毁玄冥宫,接管西洲?”
“不,”陆明霜轻声纠正,“目前为止,他的动作还不为人知。如果我们不能拆穿他,恐怕在世人眼中,这项罪名也会被记到你头上。”
“呵,他倒打得一手好算盘。”易无疆咬牙切齿道。
“我们必须立刻过去,不
能让他逃了。”
“嗯。”易无疆应了一声,眼底泛出彻骨寒意,“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
两人身形一动,转瞬便掠过大片崩裂的地面,逼近地宫所在。
脚下浓烟滚滚、黑气弥漫,灵识扫过,只见负责驻守此地的玄冥宫修士已全数出动,层层法阵已然展开。
地宫突发异变,却无人知道缘由,众修士虽竭力催动法阵,也只能勉强镇压,甚至有数名弟子已经在冲击下身受重伤。
这样下去,阵法随时可能崩溃,灾祸将会向外界蔓延。届时,整个西洲都将生灵涂炭,甚至不复存在。
玄冥宫长老深知关系重大,面色惨白却呐喊道:“给我顶住!谁也不许退!”
其实此时退阵只会更快送死,不用他说也无人敢动,这话倒更像是在自我打气。
长老喊了一嗓子,稍微镇定下来,擦去满额冷汗,又急切问道:“告知宫主了吗?宫主怎么说?”
身旁弟子□□:“宫、宫主,马上,就到!”
长老听到这话也并未放松,不停自言自语念叨:“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出事呢……不应该啊……”
陆明霜见玄冥宫尚能应付一阵,便和易无疆对视一眼,准备深入地宫揪出主使。
就在这时,一道仙光破空而来。
一名身着玄袍的中年修者屹立天际,长须飘荡,神色威严,气息沉若山海。在他身后,数名弟子随行而下,其中一持剑的红衣少年甚是醒目。
——正是玄冥宫宫主司仲渊及其座下弟子。
“宫主来了!”
“我们有救了!!”下面弟子惊呼。
司仲渊降落在地宫边缘,屈指一点,灵识便化作千丝万缕,探入地宫深处。
“宫主,我发誓一刻钟前还检查过封印,那时看不出半点损毁,异变却突然发生了。”长老已迫不及待地冲到司仲渊面前,急切询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您看出什么问题了?”
司仲渊缓缓收回灵识,摇了摇头。
长老心下一惊:“怎样?”
司仲渊眉头紧锁:“封印确有破损,却不是你们的错。攻击……像是来自内部……”
内部?
在场众人皆大惊失色,不免联想到秘境试炼上发生的惊险一幕——几名弟子掉进空间裂缝,从幻渊秘境直接跌入了龙氏地宫。
然而——
“不可能呀!”长老坚决否认,“别说今天了,自从我们驻守在此,就不曾放进去任何一个人!连一只鸟都没有!”
什么人能避开重重守卫,潜入地宫内部?又为何由内向外对地宫发起攻击?
司仲渊环顾四方,目光沉凝:“若是修为强大、仙法高超之人……便有可能。”
他目光如电,忽然抬头望向高空云层。
“两位朋友,还准备继续看热闹吗?”
话音未落,自他手中射出的强大的威压,便如海啸席卷而出,直冲九霄云上!
虚空中,陆明霜和易无疆的身影顿时显现。面对司仲渊没有保留一击,众人只见他们不慌不忙换了身形,便轻松避过。
“竟能识破我布的迷障,”易无疆有些意外,却并无不悦,“这招不错。”
陆明霜缓缓降下,泰然自若地行礼:“司宫主,又见面了。”
玄冥宫众人却炸开了锅!
“易、易无疆?仙盟通缉的那个妖怪!”
“他不在激扬海打仗,怎么会在这里?”
“女的不是……都说她被易无疆杀了,这看起来……分明是她背叛了仙门!”
“攻击地宫的不会就是他们俩吧?!”
“还能有谁?是他们,准没错!”
惊恐、愤怒、戒备的目光齐齐落在二人身上,数十道灵力暗中汇聚,蓄势待发。
为首的司仲渊却拦住想要攻击的门人,面无表情地审视着他们,沉声问:“你们,来此作甚?”
陆明霜神色不变,语气淡然:“和司宫主一样,查出地宫异动的原因。”
“查?”一名玄冥宫弟子冷笑,“最大嫌疑不就是你身边的易无疆!上次事件余波未平,你们又鬼鬼祟祟出现在此,难道是巧合?”
易无疆微微一笑,只看着司仲渊平静开口:“司宫主操纵灵力之能,连我也不得不由衷称赞。司宫主既已探查过地宫内部,也要声称这异变因我而起吗?”
他这番话说的不卑不亢,没有众人预想中的敌意,反而带着几分从容,仿佛并不想动手,却也并不畏战。
司仲渊沉思片刻,承认道:“我看……不像。”
“这就对了,算你有几分眼力。”易无疆笑得放肆,挑衅般地冲玄冥宫众人挤了挤眼睛,“听见你们宫主的话了吗?不关我的事!”
“不陪你们玩了,我先走了。”他作势要走。
“你!”
长老一时心急,不由直言:“宫主,是不是他用了什么手段,连您也被蒙蔽了?”
弟子们虽不敢明说,心里也多半这么想。
司仲渊神情凝重。
一方面,他不觉得自己会看错,至少,从地宫内部发起攻击的,应该不是易无疆。
另一方面,哪怕可能性渺小,他也不敢放过。
而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司仲渊的目光落在陆明霜身上,这小姑娘身上隐隐透出清正磅礴之气,强大的令他心惊。
短短数月前,弟子齐昭还能与陆明霜一战,转眼到了现在,别说齐昭,就是司仲渊自己都对她望尘莫及了。
这时何等惊人的成长速度?若非陆明霜气息纯正,就连司仲渊也要怀疑她走了歪门邪道。
眼下陆明霜虽未明说,但却显然和易无疆站在一边。若同时和这两个打起来,搭上在场所有弟子,恐怕也难以匹敌。
正当司仲渊犹豫难断时,地宫边缘突显剧烈波动,一道灵力波动猛然冲破护罩,两道身影踉跄跌落,形容凄惨,仿佛从炼狱中逃生。
“那是——”陆明霜瞳孔一缩。
“古之扬?还有……柳意!”易无疆神情一凛,瞬身而至,掠过来不及反应的玄冥宫众人,稳稳接住了防护罩中跌出的二人。
陆明霜也跃至身边,见两人浑身是血,气息紊乱,体内灵脉都断裂数处。尤其柳意,一道深刻伤痕贯穿胸口,几乎气绝,早已不省人事。
二人惨状,令在场的玄冥宫修士也大吃一惊。
“看他们衣着,一个镜水派,一个归海剑宗?”
“他们到我们玄冥宫的地界干什么?”
“我说,易无疆在暴露身份前,不也是归海剑宗的吗?”
“这不全对上了!”一名弟子激动拍掌,“易无疆本人是没动地宫,但他暗中指使这两人,现在还想装作无事,把他们带走!”
“没错!宫主快阻止他!”
司仲渊忍无可忍,大声喝令:“都给我闭嘴!!”
“你们带底下人护住阵法,绝不可出错!”他吩咐亲传子弟稳住众人,自己则缓步走向伤痕累累的两人,第一次露出了惊惧的表情。
只看一眼,他便认出了柳意胸口的伤,靠近后越发确信无疑。
“这道伤痕来自……”司仲渊喉头有些堵,仿佛这句话一旦说出,他所不想承认的便会成真。
“是……摇光派……那掌门……他攻击了我们……”古之扬眼神涣散,强撑一口气,紧紧抓住陆明霜衣袖,“哪怕我们一上来就表明身份……他、他疯了一样地对我们出手……我还以为要挂了……”
“对,对了!”他猛地打了个哆嗦,“还有孟长老!是孟长老救了我!他还在里面……”
“你……快救……”
话未说完,古之扬喉中一甜,喷出一口黑血,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大地再度剧烈震颤,地宫深处传来活尸的嚎叫,似哭似笑,诡异至极。
众修士惊惧不已,这声音与方才相比,又近了些,近的仿佛贴在他们鼓膜之上。
“不能再等了。”陆明霜站起身,眼神一清如水,“我必须进地宫一趟,希望司宫主不要拦我。”
第153章 地宫异动
陆明霜望向地宫入口,眼神坚定。
“我必须进去。”
一句话,激起千重波澜。
“龙氏地宫哪是你说进就能进的?!”
“就是!前面的账还没算清,怎知她不是替妖物办事,引发更大动荡?”
尽管摇光派和玄冥宫近来针锋相对,但相比易无疆这个妖,玄冥宫还是更信任德高望重的俞相泽。听到古之扬的指控,一众修士面色铁青,纷纷斥责。
“俞掌门乃当世仙盟砥柱,竟敢妄言俞掌门袭击他,我看那个镜水派修士也是昏了头……也许他本来就是妖族奸细!”
“就是!谁不知俞掌门现下正在激扬海督战,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这里?”
“不。”沉默良久的司仲渊这时开口,指着柳意承认道,“这位道友的确被摇光派独门功法所伤。伤她的人修为高深,哪怕摇光派,有这等修为的人也屈指可数。”
“这……”玄冥宫长老大惊失色。
弟子们神情各异,有人动摇,有人惊讶,也有人依然不肯相信。
一名弟子辩解:“可……说不定就是他们这伙人在地宫捣乱,被俞掌门阻止了……”
“对。”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这样一来,她身上的伤也说得通了!”
“师弟此言差矣。”司仲渊的弟子齐昭插嘴,“众所周知俞掌门率军去了激扬海,而我们玄冥宫也一直不答应摇光派擅动龙氏地宫。若俞掌门真的现身此地,无论他做了什么,都是不经通传,将玄冥宫蒙在鼓里。”
此言一出,原本各执一词的人群瞬间一静。
片刻,心神焦灼的长老忍不住问:“宫主,你……你也怀疑俞掌门?”
司仲渊负手而立,神情如深潭看不透喜怒。
“说完了没有?”陆明霜掌中凝出骨白长剑,意味深长道,“司宫主,晚辈已尽了告知之礼,若玄冥宫还要阻我,恐怕伤亡在所难免。”
说着,她平静而坚定地迈向地宫。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弟子怒喝一声,冲向陆明霜:“你不能进去!”
“慢——”司仲渊开口迟了一步。
弟子拔剑而出,情绪激烈:“你若执意闯入,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
话未说完,一缕细微的响声骤然从阵心传出——
咔。
弟子激动下忘了自己处于阵中,随着他的脱离,护持法阵顿时一震,灵光顿暗,边缘出现了可怕的裂纹。下方地宫仿佛也察觉到外界动荡,喧嚣声骤起,一波盖过一波。
“糟了!”
“大阵——”
长老惊怒交加,怒吼:“回去,我说了,谁也不许擅离!”
他迅速命令维阵修士轮位转换,但乱象已发,地面震动越来越强,黑云压境,煞气如潮。
修士中已有数人口吐鲜血,面色苍白,地宫门户渐趋不稳,仿佛下一刻便要彻底崩塌,将整个人间都拖入地底。
千钧一发之际,司仲渊指间掐诀,正要出手——
然而,易无疆更快。
他双指并起,朝阵心一点,体内妖气奔涌而出,如飞龙般迅速补入裂缝,竟将崩裂之势硬生生定住。
阵法瞬间稳定,死意尽退。
玄冥宫诸人目瞪口呆,无人敢动。
易无疆帮了他们?
“司宫主还不相信我们的诚意吗?”
易无疆一手稳定法阵还游刃有余,笑着戳破司仲渊的小心思:“你请的援兵也快到了吧?要是不放心,就再叫人来,叫的越多越好。”
司仲渊神情复杂。
地宫乱象一旦蔓延,玄冥宫独木难支,所以司仲渊在赶往事发地之前,就放出音讯,向仙盟请求援兵。刚刚一直拖延时间也是存了一份侥幸:若正道同盟及时赶到,或者可以两全其美,在稳住地宫之乱的同时活捉易无疆。
然而,易无疆选择在此时说穿,必是胜券在握,继续拖延也失去了意义。
司仲渊凝视易无疆片刻,终是长叹一声:“也罢……妖主都已出手相助,我也不想再藏着挟着。仙盟支援随时会到,妖主和陆姑娘现在想走,玄冥宫不会也无力阻拦,但若想入地宫——”
他语气加重,“我和几名亲传弟子也与陆姑娘同去。此事在玄冥宫眼皮子底下发生,我必须查出真相,给天下一个交代。同时,希望妖主留在地上,保证法阵稳定。”
“若你们有半分异动,我和玄冥宫众人拼上性命也不会容忍!”他最后补充,也让持有异议的弟子都闭了嘴。
易无疆眉头微皱。
司仲渊竟算计他为玄冥宫护阵,又将他们二人分开,用陆明霜挟持他。老狐狸!
易无疆心里不大乐意,可是另一边,陆明霜已经干脆答应:“好。”
司仲渊:“一言为定!”
易无疆:“……”
陆明霜早已按捺不住,提剑走向地宫。
司仲渊和亲传弟子紧随其后。
易无疆表情不悦地看着红衣的齐昭凑到陆明霜身边,低声似乎说了什么。
而这时,陆明霜忽地侧头问司仲渊:“司宫主从前答应我的人情,还算吗?”
易无疆嘴角翘翘。
还好。她还不算太傻!
**
和陆明霜上次见到的地宫相比,石壁上古老的符文又破碎了多处,镇压之力随之削弱,越往下走,越觉煞气迫人。
陆明霜和玄冥宫修士并肩杀入,所过之处血光四溅,地宫内盘踞的活尸嘶吼咆哮,一波接一波地扑来。
陆明霜手中三尺青锋如星河流转,剑光过处斩断重重杀机。玄冥宫诸人在司仲渊指挥下,结成向外铺展的灵力网,直接撕裂所有阻碍,在落石尘土中探出道路。
一干人配合默契,身影如电,很快就逼近地宫核心——
看到“老熟人”干尸王,陆明霜脚步一滞。
曾经的大厅早已荡然无存,干尸王立于破碎封印之上,五官模糊,双眼幽深如渊,身上的铠甲已经脱落,但手中巨戟却缠绕着万千幽魂,隐有挣脱封锁、破界而出之势。
陆明霜等人突然闯入,干尸王缓缓转过头,长啸一声,天地动荡!
司仲渊面色一沉,毫不犹豫地放出九道封魔诀。
众弟子合力:“镇——”
与此同时,干尸王也挥长戟,攻击锋锐无匹却轻盈灵巧,竟一连避过了几道封魔诀!
“不行!”陆明霜手腕翻转,蚀心剑化为惨白的火焰冲入法诀之中,两股力量瞬时融合,化作双龙缠绕,直扑干尸王的面门。
在铺天盖地的攻势下,干尸王终于一个不慎,被封魔诀击中。残破之躯剧烈震颤,一连退了几丈,终于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吼。
“啊啊——”
“啊啊啊啊——”
干尸王在封魔诀下不停挣扎,却终是反抗不能,枯槁的手臂再也抬不起来,巨戟哐当一声坠落在地。
地宫煞气稍退,震动也暂时平稳了些。
玄冥宫众人却也气血翻滚,几欲跌倒。
司仲渊不断向封魔诀上注入灵力,额上渐渐渗出冷汗。
就连陆明霜也觉气窒无力,还未喘息,前方虚空忽然一阵波动,一道熟悉却令人生寒的身影缓步走来。
俞相泽一身白袍,风度翩然,面带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淡笑。
“哎呀,几位……怎么如此狼狈?”他语气轻容,仿佛是在寒暄,“我偶然经过此地,竟发现有人擅闯地宫,妄图放出地底活尸,为害人间。事发突然,我来不及通知玄冥宫,只好自己顶上。”
“老司啊,长痛不如短痛,就该早听我的,把龙氏地宫彻底毁掉,永绝后患。”
俞相泽叹了口气,眼神看着司仲渊,却背手使出了电光火石的一击,直冲干尸王而去!
谁知这一击刚出手,就被一道凛冽剑气挡下,俞相泽本以为攻人不备,毫无防备,竟被反回的力度冲击得身形
不稳。
“谁?!”他暗自心惊。
这一慌,便显得有些狼狈,不复雍容沉稳之态。
“俞掌门这般性急,话没说完就要动手么?”陆明霜越过玄冥宫诸人,缓缓走出。
“是你。”俞相泽面色不改,心中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她居然也在,气息内敛,竟让俞相泽堂堂炼虚修士毫无察觉。
更可怕的是,俞相泽暗暗放出神识,却只见陆明霜周身气息空灵,竟看不穿她如今修为。
只有一种可能。
这几个月里,姓陆的小丫头修为疯涨,已经和他不相上下,而那股萦绕她的灵力,纯正至极,与天地万物共流转……
建木。
这两个字突然从脑海中浮现,俞相泽眸中不由流露出一抹贪婪。
没错,一定是建木。
这死丫头投奔了易无疆,易无疆用神木帮她提升修为,所以他才在激扬海苦寻建木无果……该死……
俞相泽立刻脑中将这一系列事件联系起来,胸中妒恨交加,皮笑肉不笑地问陆明霜:“地宫干尸复苏,是整个沧澜界共同的敌人,不立刻铲除,还要废什么话?!”
“是么?”
陆明霜不但没有被吓退,反而更近一步,挡在干尸和俞相泽之间:“晚辈上次误打误撞闯进这里,看到地宫封印大多完好,路线山重水复,险些没能逃出去。事后玄冥宫封锁该地,龙氏地宫也一直未再异动。怎么这么巧,俞掌门一来,地宫就乱了?”
俞相泽不以为然,轻笑道:“小友,真要这么说的话……两次地宫异动都在场的人,不正是小友你自己么?”
“这……”司仲渊一凛,正想打圆场。
“哦?”陆明霜却毫无退意,盯着俞相泽认真问,“那么,俞掌门要指控我?”
“……”
俞相泽脸色微变。
现下嫁祸陆明霜,并无证据,恐不足为信。况且他急于脱身,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
俞相泽眼珠一转,呵呵笑道:“怎么会。”
他随手丢出一具尸体:“罪魁祸首被我杀了一个,剩下两个受了重伤,逃不远。”
陆明霜目光一寒。
被一掌贯穿胸膛、早已没有任何生机的,正是柳意的师父孟洵。
第154章 各执一词
看到那具尸体,司仲渊脸色剧变:“这是归海剑宗的孟长老?!”
他左右看看,犹豫道:“俞掌门,你说孟长老便是破坏地宫之人?”
孟洵在归海剑宗声望很高,经他手救回许多条人命,归海剑宗可以立刻摒弃易无疆,却不可能轻易认下孟洵的罪名。
两大门派对立,只怕会给岌岌可危的修真界再添一记重创。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愿相信。归海剑宗奉行有教无类,从不仔细甄别弟子出身,我虽不赞同也未曾干预。谁知出了一个易无疆还不够,连一向被认为德高望重的长老,也暗中堕入妖道。”
俞相泽语气悲怆,“今日被我遇上,只好代天行罚了。”
“好个‘代天行罚’。”陆明霜缓缓开口,目光沉冷。
俞相泽不但杀害了孟洵,竟还颠倒黑白,让孟洵死后还要背负污名。
他以为自己是“天”,那她就要试试,这天有多高?
她冷笑一声,眸中寒芒乍现,长剑铮然出鞘。
剑气未动,杀意已至,周遭空气骤然一冷,卷起衣袂猎猎。
“且慢!”司仲渊急忙出声。
“呵呵,陆姑娘一言不合便拔剑,是太相信自己的同门,还是……”俞相泽意味深长地笑笑,“还是想帮忙掩盖罪证!”
“俞掌门!有话好说,别让局面恶化。万一真有误会,动起手来便难收场!”司仲渊挡在中间,额上急出一头汗。
地宫动荡还未彻底平息,摇光派和归海剑宗便剑拔弩张。司仲渊来不及分辨孰是孰非,只知当务之急是阻止他们在地宫里动手。
然而两边都不领他的情。
俞相泽只恨没在陆明霜弱小时除掉她,才屡次被她坏了好事。如今抓住机会,正好斩草除根,也能在千秋仙君面前记上一笔功劳。
他负手立于石阶之上,从容道:“你们都看到了,她心浮气躁,对前辈毫无敬意——归海剑宗如此纵容门人,难怪收的弟子一个比一个不像话!”
话音未落,突然——
“吼——!”
耳边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众人心神剧震,齐刷刷看向空间中心。
只见那干尸王原本被九道封魔诀锁死,此刻其中一道赫然断裂,灵光暴走!
“怎么回事?!”
“不好!封魔诀破了一道!”
“快镇住它!!”
众人惊呼未落,干尸王已然暴起。它身形勃发,满目狰狞,眼窝中燃起幽冥鬼火,嘶吼时喷出森冷的死气,刹那间撼动剩余几道封魔诀。
周围实力较弱的修士撑不住,当场口吐鲜血。
场中一片混乱,而这时——
俞相泽悍然出手,转眼间跃至阵心,掌中拂尘一扫,一股浩荡灵力顿时注入到封魔诀中。
与此同时,陆明霜和司仲渊也飞掠而至,三人各占一角,将干尸王围在正中。
几股灵力释出,形成微妙的平衡,又一次将干尸王的反抗压制。干尸王全身死气翻涌,不顾一切地冲撞着封魔诀,却始终未能突破。
俞相泽望着不断躁动的干尸,眸中杀机一闪而逝,朗声开口:“龙氏一族违逆天道,强行将死者留在人间,才引发两千年前那次天劫,余波至今未消。”
他微微转身,环顾四周,语气愈发正义凛然:“此等邪物,本不该存于世间,不除不足以正天下纲纪!”
他说到此处,义正词严。玄冥宫修士本就不信会是俞相泽打破地宫封印,见他主动出手压制干尸王,更是心生敬意。
“此物……必须当场抹去,绝不可留。”
人群中渐渐有了附和之声。
“俞掌门说得没错,龙氏逆天而为,当诛!”
“不能再让邪物危害人间,快杀了为妙!”
“咱们正道理当行清剿之义。从前不敢妄动地宫,现在地宫反正已经破了,再不杀了邪物,天下人都跟着遭殃!”
甚至有人规劝陆明霜:“道友年纪虽小,也应该分得清孰轻孰重。在苍生大义面前,一切门派争议都得往后放。”
司仲渊眼神复杂地看着陆明霜。
他比下面弟子看得透,归海剑宗死了一位长老,此事不会轻松化解。但司仲渊也希望能够先联手对付干尸王,至于两派之间的龃龉,拖到援军到达,就能交给仙盟处置。
听着四周议论声渐涨,陆明霜紧蹙眉头,望向阵中的干尸王。
三名强大修士合力压制,干尸王的反抗越来越弱,伏在地面,几乎和真正的死人无异。然而三人相互制衡,谁也无法轻松打破这一局面。
为了天下安危,先对付虚弱的干尸王,似乎不无道理,可俞相泽真的关心苍生大义吗?
他急于对干尸王下手,莫非……
陆明霜心中一动,眼神蓦地冷了下来。
她一直想不通,摇光派为何非要两头开战,俞相泽又为何在此时离开大军、潜入龙氏地宫。
假如俞相泽的目的本就是干尸王呢?
干尸王被封存在地宫中,“寿命”几乎超过沧澜界所有生灵,见证过太多风风雨雨。
他身上的一个秘密,俞相泽宁愿得罪众多门派,也必须毁去。
心头迷雾顿时散去,陆明霜豁然开朗。
然而,俞相泽的提议已然说服玄冥宫众人,连宫主司仲渊也决定先对付干尸王,劝说陆明霜:“陆姑娘,降服干尸王之后,我自会将所见所闻如实报给仙盟,绝不偏袒哪一方,也不会放过真凶。”
陆明霜摇头:“不。”
俞相泽不由冷笑。
玄冥宫修士不满道:“哎你这小姑娘,我们宫主都放话了,你还坚持一意孤行,别是心里有鬼吧!”
“要我说,别管她了,我们自己动手!”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地宫之门轰然大震,一道道光影飞掠而入。
“且慢!”易无疆像一阵风一样踏空而至,手里还提着柳意和古之扬。
紧随他身后,几股强横威压席卷而来,大批修士随之现身,个个兵器在手、如临大敌。
一马当先的两人,竟是栖芳渚大岛主白素心和无极门掌门穆长天。
俞相泽的帮手到了,陆明霜目光微沉。
在白穆二人身后,则是仙盟各派的长老、执事、散修,甚至还有几人身着归海剑宗门服。
这些是得到玄冥宫呼救,就近赶来协助的修士。他们一到地宫,发现玄冥宫的人在勉力维持法阵,白素心、穆长天则与易无疆战在一处,于是立刻加入战局,共同对抗易无疆。
然而易无疆似乎早有准备,见对面来势汹汹,并不认真跟他们打,而是转头逃向地宫深处。
一见白、穆二人,俞相泽便厉声喝道:“诸位,易无疆图谋不轨,趁大军被困南洲,返回西洲再次破坏地宫封印!”
易无疆眸若寒星,妖气悄然升腾:“我以为我在帮你们维护封印,怎么到你口中却反过来了?司宫主,你怎么看?”
被点名的司仲渊皱了皱眉,转身面向各派修士,斟酌道:“动乱发生的突然,玄冥宫难以支撑法阵,危急关头的确是易无疆出手相助。再之前是谁破坏了地宫封印……还没查出结果。”
此言一出,许多修士不禁瞠目结舌。
俞相泽却泰然自若道:“这妖物狡猾多端,贼喊捉贼又有何难?”
“可是……”这时齐昭目光扫过俞相泽脚下,突然疑惑道,“俞掌门刚才还说,破坏封印的是他。”
众人这才注意到,在嘶吼的干尸王附近,一具灵识早已熄灭的尸体静静躺在石台上。
这又是谁?
议论声停止的间隙,一个凄惨无比声音大喊:“师父!!!”
被易无疆强行灌注妖力、刚苏醒的柳意踉跄扑去,跪倒在尸体前,颤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已无法回应她的面容。
“这、这是孟长老!”一名归海剑宗修士认出孟洵,惊恐叫出声。
“孟长老怎么可能打开地宫?”
“究竟是易无疆,还是孟长老?”
被齐昭一语戳破,俞相泽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镇定下来:“易无疆曾潜入归海剑宗,收服几个人为他所用,并不奇怪。”
“你胡说!”柳意大声反驳。
她声音尖锐,仿佛撕裂了沉寂的空气,“我们只是经过附近,遇到你时师父唯恐引起误会,抢先自报家门,谁知你……你突然出手攻击,师父把逃生法器让给我,自己却……是你杀了他——你知道!”
俞相泽淡淡看她一眼,不怒反笑:“我当是谁在胡言乱语,原来……又是一个妖!莫非,连你也——”
“住口!!”
柳意失控地怒吼,目眦尽裂。
但在大多数修士眼中,看到的却是一个失去理智的妖修,可能早已和易无疆勾结。
就连归海剑宗几人,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帮柳意说话。
“我、我不是妖。我也看到了!”古之扬拄着木棍,一瘸一拐地上前,站在柳意身旁,“我们只是经过此地,偶遇摇光派掌门,谁知他二话不说就攻击我们!要是没有孟长老牺牲自己救下我们,这世上就没人知道他的罪证了!”
因他身受重伤,镜水派修士看了许久才认出:“是你……古之扬?你别胡说——”
“我没有!”古之扬哆哆嗦嗦指着俞相泽,“是他打破地宫封印!是他杀了孟长老!”
白素心掩口嗤笑:“这是哪儿跑来的疯子?”
镜水派修士面面相觑,不敢轻易站队。
司仲渊神情僵硬,目中闪过挣扎,嘴唇微动,却终究没有开口。
俞相泽眼角余光瞥过执剑而立的陆明霜,心中笃定:
他们没有证据。
哪怕尸体在此,哪怕嘶吼再凄凉,又怎么抵得过摇光派掌门一句话。他只需站着不动,言语滴水不漏,就能令黑白颠倒。
“够了。结束这场闹剧。”
俞相泽话音未落,白素心、穆长天已经得到指令,一左一右同时攻向陆明霜!
陆明霜目光清澈如镜,静静望着地宫中心的干尸王,仿佛对即将爆发的杀机毫无感知。
就在这时,一道诡异阴影自她左后方疾掠而至,紧随其后是一道直指她后心的锋锐剑光。
“啊!!”
“怎么打起来……”
“为什么——”
众人惊慌失措的叫声刚传入耳中,白穆二人身形已然欺近,相互呼应,一出手便是杀招。
他们皆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大能,白素心擅长奇毒,穆长天精通剑道。此刻两人联手,自信陆明霜不过垂死挣扎。
陆明霜神色却未变分毫,指诀微微一变。
白素心掌心打出两团紫色毒雾,哪想陆明霜白衣倏然化作漫天残影,毒雾铺天盖地而来,却只卷中一道残影,瞬间腐蚀殆尽。
再一晃眼,真实的陆明霜竟还站在原处,不避不退。
怎么可能……
白素心动作一滞。
她自信没有看错,可这小丫头怎么可能修出分身,那是炼虚修士——
“哼,小把戏。”穆长天以为陆明霜用了某种障眼法,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长剑暴涨三丈,气势如虹。
然而,就在剑势及身的一刹那,陆明霜竟不闪避,而是横剑一推,以素手硬接这一击。
“当!”
一声震响宛如黄钟大吕。
剑光溃散,劲风倒卷,两柄长剑死死咬在一起。
穆长天眉心一跳,感受到自掌心传来的深厚灵力,如同深渊怒涛,难以见底。他使出全力,却无法向前,甚至稍不留神,就会被对方反击。
穆长天骑虎难下,不敢此时撤剑,只能硬抗。他隐约意识到,他们或许低估了陆明霜。
可这小丫头前些日子才刚结婴啊……
而白素心暗觑俞相泽一眼,见他似乎还不打算干预,不由面色微凝,袖中已悄然现出一枚紫金铃,准备下一轮攻势。
其余在场之人无不面面相觑,神色难掩惊疑。
既震惊于白、穆二人偷袭,更是惊讶在他们联手下,陆明霜不仅毫发未损,剑势甚至隐隐压制穆长天,令他气血翻涌、吐息不稳。
“她的修为……不是才元婴吗?”一名镜水派修士疑惑道。
“没错,陆师姐在仙门大比后结婴。”归海剑宗一人强调,“当时很多人都看到了。”
“一个元婴,能挡下穆掌门、白大岛主同时攻击?开玩笑吧!”
“不仅如此……”玄冥宫修士低喃,眸中闪过一丝惊恐,“她同时,还在分力压制干尸王!”
此言一出,众人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陆明霜一直和司仲渊、俞相泽三足鼎立,共同挟制着干尸王。
若她真的只有元婴,怎么可能和两位前辈相互制衡,哪怕只是靠近一点,都会被威压伤到。
这么一想,再看举重若轻的陆明霜,忽觉她周身气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若说此前她的气息平和如水,似涓涓细流润物无声,此刻却如汹涌海潮,呼吸之间,天地灵力自然而然地向她汇聚,任她调用。
那种掌控天地、融合法则的感觉——
“她一直隐藏了真正修为!”穆长天脸色苍白,低声咒骂道,“她已达炼虚之境!”
他这边一吆喝,看呆了的归海剑宗修士也终于反应过来。
一名长老怒喝出声:“明霜正在协助司宫主、俞掌门压制干尸王,你们两个竟趁她力敌邪物之际,偷袭于她?你们是何用心!?”
另一名年轻修士也道:“哪怕你们是前辈,也不能无缘无故对陆师姐出手吧!”
归海剑宗的质问有理有据,其余门派中也不乏赞同者,尤其是玄冥宫的人,他们亲眼看到陆明霜率先迎敌,协助玄冥宫压制动乱。若不是她帮忙拖住干尸王,这里也许早已失守,化为死地。
而今两位正道前辈竟对陆明霜出手,如果不给出合理解释,如何不令人寒心?
面对众人质问,穆长天眼神闪动,略微退后半步,收剑入鞘并悄悄对白素心使了个眼色。
白素心暗恨他不中用,这时眉来眼去,岂不更叫人生疑?
她故意不看穆长天,心中已经开始有些焦虑。
“怎么?说不出原因?”归海剑宗长老见状,更近一步,怒斥穆长天,“那还不撤剑?!”
“且慢——”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仿若雷霆滚滚,击入人心。
俞相泽收敛神情,眼神冷冷扫过众人:“白岛主和穆掌门是奉我之命,为正道清理门户。”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你、你什么意思?!”归海剑宗诸人简直不敢相信。
“陆明霜,你是否该给师门、给天下一个解释?”
俞相泽气机沉稳,目光深邃,平静无波地盯着陆明霜:“昔日你元婴初成,玄冥宫诸人皆可见证。如今才过去三月,你却已踏入炼虚。进步之快,谁不啧啧称奇。”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天劫之后,沧澜界步入末法时代,天不眷顾,灵气枯竭,就连老夫苦修千载,也只堪堪寸进。而陆明霜,竟能三个月连破三个大境界?修炼如此之快,莫说今时今日,哪怕在天劫之前也闻所未闻。是老夫孤陋寡闻,还是贵宗获悉了什么天机,修为一跃千里?!”
“这……”长老哑口无言。
他也想不通,陆明霜怎么就成了炼虚!也没人告诉他呀!
在俞相泽的质问面前,归海剑宗即使有心相互,却实在解释不了陆明霜身上堪称奇迹的变化。
这时,俞相泽冷厉喝问:“陆明霜!你修的——到底是仙道,还是魔道?!”
这句话犹如巨石沉湖,瞬间搅动一众修士的心思。
一些原本还替陆明霜鸣不平的修士,也不禁面露犹疑。
“……三个月,从元婴到炼虚?有可能吗?”
“俞掌门说的是,就是天劫之前也无人做到……你信么,反正我不信。”
“陆姑娘莫非……真的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
“我早就怀疑,你们想想……她和易无疆一起消失,还能平安回来,不但没缺胳膊少腿,反而修为大涨……”
“她若真用正道之法得此修为,早就宣扬得天下皆知了!”
俞相泽见时机已到,顺势追问:“一连串的疑点,老夫不得不质疑……上次地宫动乱,你也在涉事其中。后来易无疆被仙盟张榜通缉,天下皆知你追他而去,名义上是为捉捕,可实际呢?”
“如今地宫再次动荡,你又和易无疆同进同出,暗中配合。陆明霜——”俞相泽露出稳操胜券的笑容,“你的炼虚修为从何而来,我想也不必我多说,在场各位都自有见解!”
话音落下,四周修士纷纷色变。
古之扬刚才觉得这局稳了,谁知陡然生变,现在不但易无疆自身难保,连陆明霜都被正道质疑。这样下去,岂不要被正道围攻?
他默默握紧拳头,挪到易无疆身边,低声传音:“怎么办啊易无疆……真要开打吗?今天要不先逃吧……”
但易无疆望着场中局势,神情却不带一丝焦急,眉目懒散,甚至透着几分……兴致盎然?
“急什么,”易无疆无声传音,“好戏还在后面。”
古之扬一愣,再看向另一边,只见那名归海剑宗长老比他更急,口口声声劝道:“明霜,我们不是不信你……只是此事太过诡异,你若能自证清白——哪怕一丝线索,也快说出来,也好让我们为你辩护。”
陆明霜却并未答话,只是静静望着俞相泽,眼神如霜雪般清冷。
她知道,这是俞相泽为她设的局。命白、穆二人偷袭,将她的修为暴露,再借他人之口逼问,众口铄金,让她在正道失去立足之地。
她若承认,便是通敌妖族,修真界人人得而诛之。
她若否认……可她怎么会否认?
陆明霜微微转头,和易无疆的目光在半空交汇,心脏为之一稳。
她收回目光,淡淡开口:“你说我用不正之法提升修为?”
此刻,陆明霜再不压制自身修为,充沛灵力如潮涌动,背后隐约浮现一道虚影,仿若仙体初现,气息高远浩渺。
尽管并无攻击打算,但在强横的力量面前,在场人人自危,那是出自本能的畏惧。哪怕是俞相泽,也心头一震,凝灵力在手,随时准备出击。
而此刻的陆明霜,依然没有动,只是安静立着,周身灵力缓缓内敛,像回归寂静的风暴眼。
陆明霜环视众人,最后冷眼看向俞相泽。
“我提升修为的法门,”她唇角微挑,语气平静,反倒透出几分嘲讽,“俞掌门不是早已猜到?”
说罢,她缓缓抬起手掌,掌心一点青碧绽放,宛如春芽破土。
转瞬间,一枚青绿叶片悬在掌心,薄如蝉翼,却仙气浓郁,随风而散,竟骤然扫清地宫中积郁千年的陈腐死气!
一缕缕清气回荡四周,众人一时间简直以为自己不在地宫,而是来到了芳草鲜美、仙气环绕的灵山宝地!
众修士一片愕然,瞪大眼睛望着那枚叶片,不知何意。
“那是什么灵植吗?”
“小小一片叶子,连地宫死气都能镇压,这是哪来的宝物?没听说过。”
“陆明霜就是用它提升到炼虚?”
唯有俞相泽等人,原本镇定如山,此刻却瞳孔震动,眼底浮起无法掩饰的贪婪。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白素心穆长天也心知肚明。
那是贯通天地,枝达九霄的建木。上古时期仙凡往来之桥。他们绝不会认错!
当他们被这股气息诱往激扬海、耍的团团转时,原来是陆明霜这小贱人拿了建木,迅速修成炼虚!
俞相泽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却不露分毫情绪,只静静开口:“建木。沧澜界居然还有神木留存。”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他阴恻恻地笑,“陆明霜,你得到此等仙物,怎能私藏?”
“此物关乎沧澜全界气运,岂能落入一人之手!你身为正道中人,便应献出建木,由仙盟共议分配,为天下人共享!”
第155章 一叶障目
天下人共享。
众修士目光纷纷落在陆明霜掌心的叶片上,神识已经不自觉地尝试捕捉其中灵蕴,有人眼中露出狂喜,有人则尚存疑虑。
唯有归海剑宗诸人,心情反添沉重。
长老干咳道:“俞掌门,明霜能发现神木,这便是她的机缘。”
身后弟子纷纷赞同。
此物本为陆明霜寻得,就算要分,也应该先在归海剑宗内部分——他们是这样想的。
俞相泽长袖一拂,口中叹息,语重心长道:“陆小友,你年纪尚轻,虽得机缘,但若无强力护持,恐怕被居心不良之徒觊觎——”
他意有所指的地瞟了眼易无
疆,“交由仙盟保管,方能保证神木万古长青,泽被世代。老夫此言绝无独占之心,以仙盟信誉担保,将有各宗各派共同商议神木使用,无论何时,陆姑娘和归海剑宗都能优先享用。”
俞相泽面容肃然,语气诚恳,像是长者训诫不懂事的后辈,目光却始终盯着那枚叶片,眼底掩不住幽暗的贪欲。
易无疆气极反笑:“仙盟信誉?仙盟还有信誉可言?”
可惜大多修士已被俞相泽说动,眼神殷切地望着建木,根本无心理会他的讽刺。
俞相泽置若罔闻,面向修士们,朗声道:“诸位道友,你们说,为天下计,也为陆姑娘计,她是否应当将宝物交出?”
话音落地,顿时引来一片附和。
“俞掌门所言极是……”
“陆姑娘虽有奇缘,但以天下气运为重,方显大道之心。”
“这也是为她好……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凭她一人,勉强冲刺到炼虚已是极致,若大意被强敌夺走神木,沧澜界岂不失去唯一一个扭转命运的机会?她若愿意交出,各宗各派想必不会吝于保护。”
“你们算了吧!”归海剑宗一名弟子不忿,“我们归海剑宗还不够保护陆师姐,用你们保护?”
“就是啊,论打架,谁比得过剑宗?你们自己平时还要剑宗保护呢!”
先前那人微微哂颜,却不肯退让:“群力群策总好过单打独斗……”
众人七嘴八舌争吵起来,心思全在分配建木上,似乎已经忘了蠢蠢欲动的干尸王,更没空考虑是谁引发了地宫动荡。
陆明霜听着众人之言,面无表情,不言不动,指尖的叶片轻轻旋转,仙光如水波荡漾,反照她面庞若山巅孤雪,不可侵犯。
易无疆负手而立,眼神懒散却似看透世间百态,嘴角嘲意愈发深重。
“啧,他们怎么回事?”他忍不住低笑,“分别人家的东西,倒是分得热火朝天。”
古之扬静静站在他身侧,心情十分复杂。
这些正道中人神色郑重、言语诚恳,仿佛真在“为她好”、“为天下好”,实则以势压人,都指望陆明霜自己交出神木。
即便还有一些人保持审慎,并未参与逼迫,但可以想见,倘若俞相泽出手抢夺建木,他们同样不会加以阻拦,只会隔岸观火、坐收渔利。
一想到这里,古之扬再也按捺不住,悄声问易无疆:“那枚建木叶子是真的?陆明霜真的用建木力量修炼,三个月升为炼虚?”
如果建木真有这么神奇,恐怕无论他再说什么,都拦不住众修士出手硬抢。
然而易无疆闻言,却连眼皮都没抬,只淡淡说了四个字:
“怎么可能。”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修炼从无捷径可走。她每一寸修为,都是用血换、用命熬,用能把常人逼疯的孤独淬炼出来的。”
易无疆瞳中映出陆明霜素衣傲立的身影,“她修的是正道,却比所有旁门更艰险。他们只看到她今日仙姿凌然,却不知几万个日日夜夜,她孤身涉险,百炼成钢。”
古之扬听得呆住,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一时说不出话。
“蠢货才会相信她用建木提升修为。”易无疆勾唇一笑,神情笃定。
这时,沉默许久的陆明霜终于开口,声音清淡如初:“你们想把建木据为己有?”
被她直白问出,众人脸色俱是一变。尽管心里这样想,却羞于承认。
在众人的沉默中,陆明霜忽然轻声一笑:“可是……我也不想让呢。”
“既然你们说我不能独占,”她语调轻飘飘的,“那就——谁都别想拥有!”
话音未落,陆明霜掌中灵光一现,将那枚建木叶片高高抛起。
一时间,地宫中仙气弥漫。叶片在半空缓缓旋转,似凝结天地精华,无数人目光下意识跟着那抹绿意而动。
下一刻,陆明霜指尖剑气陡然凝聚,如寒霜雷电,轰然斩向漂浮空中的叶片!
“不要——!”
俞相泽脸色巨变,情急之下骤然出手,袖中灵印涌动,瞬间化作一道灵网,抢在剑气靠近叶片。
他悬空而立,双手凝印,小心翼翼地将那叶片罩在网中,确认其毫发无损,才微微松了口气。
“陆明霜!你疯了么!”他厉声怒喝,面色狰狞,“你知道神木何等珍贵,竟敢为了一己之私妄想毁掉——”
话说一半,他才蓦地发现,陆明霜早已收剑,甚至没在看他。
俞相泽心里一坠,直觉有哪里不对。
接着,只听陆明霜忽然大喝一声:
“宫主!”
……宫主?
司仲渊?他怎么……莫非陆明霜早已暗中结盟,拉玄冥宫一起占有宝物?!
俞相泽心头骤然警觉,下意识低头看向手中宝物,却见那“建木叶片”在灵网中微微一颤,竟泛起点点涟漪,像水中倒影,越来越稀薄!
“这是——障眼法!?”他猛然一惊,厉喝着收紧掌心,“叶片”顿时在他指间消散,只留下一抹青绿薄雾。
同一个把戏,将仙盟大军耍的团团转,竟又让他上了次当!
“你敢耍我!”
俞相泽怒火滔天,声音如炸雷般席卷地宫,“敬酒不吃吃罚酒!大家听着,建木还在这妖女手中,给我上!”
然而,话音一出,他看向众多修士,却发现无人响应号召。
怎么会——
就连穆长天和白素心,也愣住了一般,没有出手。
俞相泽眉头一皱,只见众人正呆地站在原地,脸上表情各异,目光却直直看向——
地宫中央。
原本喧哗的地宫内,刹那间死寂如冰窖。
俞相泽后心一凉,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只见大殿上空,一道光轮骤然绽放,如同硕大的白月,表面却浮现出一个个画面——
溯洄石!
玄冥宫至宝溯洄石,可回溯记忆,重现过往。溯洄石本与他此行目的息息相关,可是在建木的巨大诱惑面前,他竟然疏忽了!!
一滴冷汗自额角滑落,俞相泽如浸寒池,通体僵硬。
已经晚了。
溯洄石如一面忠诚的镜子,将一幅幅画面清晰映入众人眼底。
只见:
莽莽黄沙,柳意、古之扬正在赶路,忽然一股强大威压,让他们呼吸困难,甚至抬不起头。
就在这时,孟洵从二人身后冲出,恭谨一礼,上前自报家门。然而下一瞬,同为正道的俞相泽却陡然劈出一掌,贯穿孟洵胸口。
孟洵拼尽最后一点力量,把柳意和古之扬送出,死前脸上还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俞相泽却视若无睹,轻轻收起孟洵尸体,将一切痕迹抹去。
接着画面一转:
俞相泽出现在地宫深处,悄然逼近封印,嘴里念念有词。
下一刻,他打出数道灵力,精准击中封印节点,原本牢固的封印轰然崩塌。
俞相泽却冷眼旁观,嘴角隐有笑意。
接下来无数画面闪过,最终定在一幕:
一名摇光派修士手持符箓,强行打破沉睡在黄沙下的地宫。
竟是早已死去的高沛!经谁授意也不言而喻。
这一切从开始就是摇光派的阴谋……
一时间,殿内死寂。
众修士呆滞地望着半空冠冕,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竟是俞掌门……”
“是他故意破坏封印,令地宫死气侵蚀人间,还放出了干尸王?”
“孟长老和弟子只是不巧经过此地,就被他杀人灭口……甚至还差点被他倒打一耙,栽赃了破坏封印的罪名!”
甚至连摇光派的人也面如死灰,忍不住颤声开口:“掌门……您为什么……”
“假的!都是假的!”俞相泽脸色铁青,再也维持不住仙风道骨,困兽犹斗般厉声嘶吼,“这些都是断章取义、精心布置的幻象!”
“对,幻象……就和那片建木叶子一样!”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能骗过老夫的眼,一定也能骗过溯洄石!陆明霜并不在场,怎么能看到这么多?要是她在场,难道她故意对孟洵见死不救?!”
俞相泽转头怒视陆明霜,杀意涌动:“陆明霜,你勾结妖魔,费尽心机污蔑于我,是何居心?!”
陆明霜不为所动,微微蹙眉:“我的记忆?”
“俞掌门何必——”缓缓叹气的,却是玄冥宫主司仲渊。
他神情肃然,冷冷出声:“溯洄石不会出错,这些画面也并非陆姑娘的记忆,而是他——”
他抬手一指,竟指向了被镇压的干尸王,“这具干尸镇守地宫,方圆百里的一切动向,都逃不过他的双眼。”
俞相泽脸色惨白,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陆明霜早已和司仲渊商量好,故意装作退无可退,用“建木叶片”吸引他的注意。当他全力保护叶片时,用在干尸王身上的力量难免松懈,而陆明霜正是趁此机会,把溯洄石用在了干尸王身上。
他以为步步为营,谁知早已落入他人的陷阱。
俞相泽终于意识到这一点时,却已经晚了。
这时陆明霜缓缓走上前,语气冰冷却如一记鞭子,敲在众人心头:
“我修道从未走偏门,让人一步登天的建木只是幻象,但却引出了人心深处最真实的贪欲,也让一头披着人皮的魔,原形毕露!”
司仲渊又叹了口气,“俞掌门,事已至此,你还要继续抵赖么?”
第156章 不祥真相
溯洄石的光辉尚未散尽,地宫大殿陷入一片愤怒动摇之中。
修士们神情各异,有的惶恐不安,有的眼神迷茫,也有的怒火冲天,一声声怒骂接连而起。
“堂堂摇光派掌门……竟然是他!”
“他肆意放出尸王,岂不将西洲万千子民置于不顾?!”
“万千子民又怎样?就连归海剑宗的孟长老都被他一掌拍死了。”
“难怪摇光派坚持打开地宫,恐怕早存了这个心思!要不是玄冥宫坚持反对,早被他得逞了!”
昔日高高在上的仙门魁首,片刻之间竟成了万恶之源!
面对众人的怒火,俞相泽面色狰狞,终于不再伪装,猛然抬手一招。
“既然你们执迷不悟,那就——都去死吧!”
修士们大惊失色,急忙架起武器
御敌。
而与此同时,俞相泽低喝一声:“挡住他们!”
众人尚未、回神,便见白素心、穆长天一左一右,飞身至俞相泽身侧,形成拱卫之势。对面不乏他们各自的门人、弟子,但他们还是毫不犹豫地拦在俞相泽身前。
司仲渊眉心紧皱:“你们……竟还替他出手?!”
栖芳渚和无极门的人更为迷茫:“掌门!俞相泽已经背叛正道,你为何还要护他?!”
面对门人的愤怒质问,穆长天脸色铁青,执剑的手不由微微颤抖。
白素心却纤指一扬,散出一片毒雾,漠然道:“正道?呵,什么是正道?踏碎凡尘、证登极位,便为正道!”
她狠狠瞪了穆长天一眼,“只要能升仙,他们又算什么东西?!”
穆长天闻言,本来动摇的眼神顿时坚定,狠心抽剑道:“对……你们算什么东西?谁敢挡老子成仙,都给我死——”
白、穆二人同时出手,杀意毫无保留地朝众人而来。
“结阵迎战!”在生死一线的关头,司仲渊一声喝令。
事到如今,各宗各派都看出再不联手唯有一死。于是以玄冥宫为主力,众修士纷纷加入阵中御敌。
他们人数虽多,却不及白、穆二人修为高深,堪堪挡下攻击,局势依旧惊险万分。
殿中激战不休,剑光毒雾交织,术法不断碰撞,飞沙走石,摇摇欲坠。
而司仲渊和陆明霜都没出手,一边压制着蠢蠢欲动的干尸王,一边紧盯俞相泽的动静。
俞相泽同样没有贸然行动,借机遁入深处,冷眼思考如何脱身。
几个来回之后,临时拼凑的众修士开始显出颓势,越来越越难以抵抗白、穆二人。
眼见阵法岌岌可危,司仲渊无奈求一直作壁上观的易无疆:“只要将俞相泽的势力扫除出仙盟,对妖族一战自会不了了之。今日在场诸位,都是他罪孽的见证者。妖主还不愿出手相助吗?”
易无疆勾唇笑道:“我考虑一下。”
话虽如此,但下一刻,他的身形已不在原地。
忽然,司仲渊只觉手上一轻。
几乎与此同时,白素心忽感一股细微的灵息悄然逼近,她刚要回头——
昏黑的地宫猛然亮如白昼,半空中又一次展开宏大的光幕!
白素心眉头微蹙,却见易无疆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她身后,气息浅淡,恍若幽影,手中的溯洄石赫然贴在白素心背后!
“你——!”白素心大骇,急欲后退。
然而易无疆步法诡谲,白素心用尽浑身解数一时竟难以摆脱。
偏他还懒散地笑着,低声道:“别急,白大岛主……让大家看看你的‘真心’。”
下一刻,他手掌一抬,灵力猝不及防地灌注。
天幕之上画面急转。
只见一处密室,香雾缭绕,光线暧昧。高不可攀的白素心却衣衫半褪,发髻散开,正跪坐在榻前,低声细语,神态谄媚,而榻上之人——
正是俞相泽,手搂白素心的腰,俯身低语,唇齿相贴。
“师兄……你到底何时才与我结为道侣?”
“待我掌控天下,自会履行承诺。你急什么?现在的仙盟,不也有一半是你的?”
“可是……那穆长天一直缠着我,我都快烦死了。不过是条好使的狗罢了,居然妄想我会嫁给他。”
“大事未成,他甘愿为你卖命,能用就用着呗。”
众目睽睽之下,白素心语气娇弱、媚态横生,算计起人却如此心机歹毒,连同伙都不放过。一向端方有容、道貌岸然的她,形象已彻底崩塌。
地宫中诸多修士望着天幕中的真相,呆若木鸡,甚至暂时停下了手中兵器。
有栖芳渚的弟子接受不了,跌坐在地。更有长老气得浑身发抖,怒骂道:“这就是……我们全心信任的正道?”
而更多人的目光则聚在穆长天身上。
他早已忘了攻击,面色惨白,嘴唇发颤,像被雷霆劈中了,整个人僵在原地,喉结滚动几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不——”
白素心猛地尖叫一声,眼神发狂:“天哥,你别信!”
“易无疆你找死!!你敢当众羞辱我!”
“你是污蔑!这都是假的,是幻术——!!”
她拼命朝易无疆扑去,然而半空飞来一剑,生生将她震退。
白素心颤抖着抬头,只见穆长天挡在她身前,眸中再不见深情,却充满从未有过的冷漠与失望。
“心妹,你……你早就和他……你一直在利用我。”
“不是的!不是这样!”白素心强撑着喊,“天哥,我那是……是权宜之计。我只想利用他成仙,我对你才是真心的——”
“真心?呵……哈哈哈哈!”
穆长天喃喃一句,忽然仰天大笑,笑声却凄厉如刀。
“好一个冰清玉洁的白素心,好一个谋定后动的俞相泽!我竟始终被你们蒙在鼓里!”
“我甘愿被你们驱使,甚至对同门出手——在你们眼里,不过是一条狗!”
说着,他神情一变,转头死死盯住俞相泽的方向。
“俞相泽——你骗我、用我,夺我志、毁我情!我穆长天若不与你同归于尽,便枉为人!”
语罢,穆长天怒发冲冠,刚猛之气破体而出,竟强行激发出风驰电掣的一剑,直奔俞相泽面门而去!
而此刻,司仲渊大叫一声:“诸位,正是此时,合力诛杀俞相泽!”
诸修士立刻意识到这是不可多得的良机,立刻提起兵器,围拢而上!
但就在他们准备行动之际,所有人只觉眼前一晃,地面开始剧
烈震颤。
“轰——”
“不中用的东西。”俞相泽的身影突兀再现,竟不不退反进,冲到了干尸王面前。
“他想做什么?!”
“糟了!!他要——”
随着一声低喝,俞相泽指尖凝聚黑气,骤然掐碎一枚血印。
与此同时,干尸王身上缠绕的封魔诀又断了一道。它怒吼咆哮,释放出最原始的攻击本能,一股比刚才更为狂暴的死气瞬间弥漫!
“快退——!!”
眼见另一道封魔诀也要被血印击碎,后果不堪设想,陆明霜猛然挥出一剑,直击血印!
血印顿时消散!
——比预想容易。
这一念头刚刚升起,陆明霜便见俞相泽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你果然会出剑。”他冷漠地看眼地宫众人,“太在乎这些废物,怎么能赢?”
话音落下,一束炽烈的金光突然在他身后炸开,竟向从天顶而来,刺穿整个地宫穹顶,逼得修士们也不得不闭眼。
“什么?!”
“不对……我、我好难受……”
那金光强横无匹,所有人的灵识都被扰乱,修为弱的甚至已经伏倒在地。就连干尸王似乎也承受不了,双手挡在眼前,空洞的眼窝里流下两行血泪。
是他!
陆明霜大骇,心知那个神秘的敌人又出手了!
她不由看向易无疆,无须提醒,易无疆早已逆光而上,冲向金光中的俞相泽。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飞澄剑将要触到金光的瞬间,俞相泽的身影一点点虚化、消散,连眨眼的功夫都不到,气息都彻底消失。
那束光仿佛被无形的手从世间抹去,地宫骤然昏暗。
修士们缓了好久才又能睁开眼睛。所有人面面相觑,震骇无比。
“他消失了……去了哪里?”
“这、这是摇光派的法术?我从未听说……”
“刚才那道光照耀下,我简直觉得自己连一个虫子都不如,想要跪下来,甚至死了算了!”
就连司仲渊也难掩内心的惊惧不安,低声喃喃道:“这威压,只怕来自上界啊……”
上界仙人选中了俞相泽?怎么会?!
易无疆又看了眼金光消散处,缓缓走到陆明霜身边,神情凝重:“……抱歉,没拦住。”
陆明霜轻轻摇头:“不是你的错。”
易无疆正要再说什么,忽然眼神一转,目光多了几分神采:“不过……也许还有别的办法让他现形。”
陆明霜微微挑眉。
易无疆却卖关子,转头看向地宫另一侧,笑道:“有好戏看。”
恢复清醒的修士们,已经一拥而上,将矛头对准了白素心、穆长天。
随着俞相泽遁走,他们败势已定,再无反抗之力。
穆长天如木雕石塑般跪坐在地,气息涣散,眼神木然,任人束缚,全不反抗,只是一再低声念叨:“她……她骗我……”
白素心则目眦欲裂地盯着俞相泽消失的地方,不断厉声尖叫:“不可能!他不能就这么走了!!”
“还有我!他怎么能……不带上我!!”
“救我!!谁来救救我!!”
“天哥!天哥!!!”
穆长天并不看她,白素心不顾一切地挣扎,却被几名高手强行按倒在地,封锁住修为,又用缚仙索捆成了一团。
“咳咳。”司仲渊蹙眉询问陆明霜,“陆姑娘,这东西……怎么办?”
地宫震动虽有平息,但干尸王仍沉默矗立,干枯的身躯如紧绷的弦,仿佛随时会挣脱桎梏。
司仲渊目光凝重地望着干尸王,蹙眉道:“这东西并非普通尸邪,已触及仙门禁域。若彻底失控,不止西洲,整个沧澜界都将受祸。”
他顿了顿,眸光转向满目疮痍的地宫。
上方,阳光终于透过裂开的地宫穹顶洒入,照亮这场腥风血雨后的大殿。
“俞相泽破坏的,不止是封印,还有整个地宫的法阵结构。龙氏地宫兴盛于天劫之前,种种秘法早已失传。要重建,不是小事。”
他轻轻一叹,“如今的修真界,能修复地宫法阵之人……我竟一个也想不出。”
众人闻言,皆陷入沉默。刚刚赶走强敌的愉悦一扫而空,气氛沉重如山。
这时,一道不合时宜的笑声浅浅响起。
“呵——”
众人齐齐望去,只见易无疆墨发微扬,目光沉静地望着地宫墙壁上的繁复阵纹,似是自言自语般:“这阵法,看着有点眼熟……好像某个天外遗阵,我在哪本书里看过来着……一时想不起……”
听他这样说,有些人目露惊讶,更多的人则似信非信。
全修真界都没人会,易无疆却说他会,真的假的?
陆明霜不经意地撇了下嘴巴,眼底揶揄——又被他装到了。
司仲渊却没太意外。
地宫上次被打破,几名修真界后辈能顺利逃出,恐怕其中少不了易无疆的手笔。司仲渊早有猜测,只是碍于易无疆当时仍是归海剑宗的人,不方便打探。
此番联手压制干尸王、打退俞相泽,司仲渊有意求易无疆帮忙封印地宫,才故意铺垫了前面那番话。
如今易无疆已经给他透了底,司仲渊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他缓缓扫过众人,语气一转,朗声道:“俞相泽虽遁逃,然两名同党被俘。仙门虽有伤亡,但至少暂时稳住地宫,没酿成更严重的后果。此战仍可谓大胜。”
修士们神情稍有放松,一名低阶散修不禁出声:“是啊,我都以为今日必死了,谁知竟能把俞相泽打退……那可是摇光派掌门啊……”
有些摇光派出身的人,听到这话难免脸色狼狈,但仍被大难不死的侥幸压过,更怕引发众怒,只能低下头,不敢多说一句。
栖芳渚、无极门的修士也大多如此。
其余的人却毫不掩饰激动之情,一人不禁感慨道:“也幸亏司宫主临危不惧、主持大局,玄冥宫上下众志成城,诸同道坚守阵地,才能揭穿俞相泽的阴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人们纷纷点头附和,跟着吹捧起司仲渊和玄冥宫。
这时,归海剑宗的人忍不住强调:“别忘了我们陆师姐!是她一直在替你们挡住干尸王!”
“确实如此,幸亏有陆姑娘在。”玄冥宫修士想起陆明霜从天而降前的危急,心有余悸地承认。
“这……这倒也是啊……”附和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
陆明霜一身修为来得蹊跷,如果说众人对司仲渊是发自内心的敬佩,对她却是敬畏之中还存有怀疑。
“还有易无疆!”古之扬突然嚷了一嗓子,“没有他,根本打不退俞相泽吧!”
尽管这是事实,但此刻被古之扬点出来,还是叫在场大多数人面露尴尬,不知所措。
仙盟大军还在南洲讨伐易无疆呢,他怎么突然出现在地宫,还救下了一众修士?这究竟是敌是友?以后还打不打了?
众人心里打鼓,不由又看向这里面地位最高的司仲渊,指望他拿主意。
司仲渊见时机成熟,举目环顾四方,声如洪钟:
“今日之事,不止是一次有心之人营造的阴谋,更是仙盟多年积弊的映照。”
“俞相泽及其党羽,以正道之名,行私欲之实,嫉贤妒能,排斥异己,甚至将自己办的龌龊事,栽赃嫁祸给妖族,刻意挑动人妖之争……修真界若不反思,还是一味盲从,日后难保不再出第二个俞相泽。”
众人低首无言。
司仲渊又道:“此外,溯洄石证明地宫之乱因俞相泽而起,与妖族无关。而妖族首领——易无疆,此番并未趁乱报复仙门,反而在关键时刻协助破局,于我等有救命之恩。”
“包括我在内,我们曾对他有过误解,今日真相澄清,日后我将为易无疆作证,澄清妖族冤屈。仙盟必须立刻中止对妖族的战事,寻求和解。”
“
若再有人借俞相泽之论鼓吹妖族之乱、挑起纷争,便是与我玄冥宫为敌!”
此言一出,震动四方。
古之扬拍手叫好:“说得好,我早想这样了!谁爱打那个破仗谁自己打!”
他的镜水派同门却有些尴尬,掌门邹平对开战很是热衷,镜水派投入的人力仅次于摇光派。如今突然风向大变,敌友转换,他们一时还转不过弯。
其余修士也纷纷望向易无疆,目光中已有不同的意味。
玄冥宫诸人自是遵从司仲渊的决定,归海剑宗却看向陆明霜,不知不觉已将她视作主心骨。
陆明霜并未多言,只对易无疆平静道:“眼下封印地宫最要紧。”
易无疆微微点头,笑意浮现。
两人相视,眼神无声交汇,心意却尽在其中。
易无疆看向司仲渊,道:“在下对上古秘术略有涉猎,重封地宫、压制尸邪,我有办法,不过还须集众人之力。”
陆明霜轻抚蚀心剑:“我助你。”
短短三个字,宛如闲话家常,在众人眼里却做实了她和易无疆关系不一般。
司仲渊略一思索,目光沉凝:“妖主不计前嫌,自请襄助,想必已有章程。此事关乎苍生,修真界又怎能因旧见而拒人于外。重建封印不能仅仅仰赖妖主,玄冥宫自当全力以赴,仙盟各宗派也义不容辞。”
在场修为最高的两人皆已表态,其余人等更无异议。
即使仍有少数人不信易无疆能封印地宫,一想到地宫破土而出的惨状,也觉得不妨一试——总归不会更糟了。
没等司仲渊点名,便有修士出列:
“清虚山愿出七名长老助阵!”
“云衡宗亦不推辞。”
……
归海剑宗长老看了看陆明霜,谨慎道:“我会立即请示掌门,增派人手,协助封印地宫。”
镜水派见状,也只好跟着说:“我们也是。”
摇光派的掌门已沦为敌人,在仙盟的地位一落千丈,日后恐怕连存亡都是问题。领头的修士唯恐成为众矢之的,硬着头皮道:“虽然决定不了门派,但我们几个都愿意留下来,出一份力。希、希望妖主别嫌弃。”
易无疆目光微动:“多谢诸位义举。”
见状,栖芳渚和无极门也急忙附和。
“我们也愿意!”
“还、还有我们。”
至此,仙盟六大门派也暂时达成共识。
而司仲渊话锋一转,再度开口:
“待地宫封印完成,仙盟诸门派暂退回山。限期一月,清理门户,肃正风纪。”
“玄冥宫将联同仙盟议事会诸位,修正妖族法规,以重铸正道根基。”
“老夫愿以此身当先,斩旧恶,开新篇。”
司仲渊这番话固然是卖人情给易无疆,但在他能迅速厘清利害,愿意主持大局,依旧令人肃然起敬。
易无疆看向司仲渊,神情忽然带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仙盟的事我管不着,不过,在封印地宫前,我还想请求司宫主一件事。”
司仲渊眉梢微挑,似有惊讶,却不动声色:“哦?你且说来。”
易无疆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我要再借溯洄石一用。”
陆明霜眉头微皱,似有所思。
方才揭穿白素心,溯洄石已在易无疆手里,专门询问一遍不过出于礼貌。
司仲渊还需要易无疆封印地宫,当然不会拒绝,只是有些好奇他的意图,但见易无疆没有要解释,便也不多问。
将无干人等遣至地宫外围,易无疆把再度昏迷过去的柳意交给玄冥宫照看,重新回到残破的地宫大殿。
司仲渊正连同几名高手加固封魔诀,陆明霜持剑立于一旁,看似快要睡着了,其实随时戒备着干尸王的异动。
易无疆缓缓靠近,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目光转向静默的干尸王。
“俞相泽身为修真界至高掌权者之一,原本已无人能制,为何不安心稳固权势,反而甘冒风险、不顾一切地唤醒干尸王?尤其在围剿的易山的紧要关头,唤醒之后又难以控制,举动前后矛盾,实在说不通。”
陆明霜无语,回手扯了他一把:“还卖关子?快说,你想怎样?”
易无疆先前说有办法让神秘敌人现行,又特地跟司仲渊借了溯洄石,当然不会没有目的。
“在搞不清楚敌人意图的时候,我只知道他们越想毁去什么,我就必须保下什么。”易无疆指着干尸王,沉声道,“它留存在世的时间,超过我们所有人。若用溯洄石探入其记忆,也许能找到俞相泽拼命想掩盖的秘密。事到如今,该揭开尘封的真相了。”
陆明霜一点就通:“那还等什么,动手吧。”
他们说做就做,联手将溯洄石用在干尸王身上。光幕如水,一幕幕残影浮现,大多时候都是昏暗寂静的地底和灰败荒芜的沙海。
随着灵光流转,记忆越来越久远,画面的颜色逐渐丰富起来,地宫中似乎出现了人烟。
看到这传说中的一幕,连司仲渊等人也不由被吸引,抬头望向半空。
突然——
画面停住。
“啊!”有人惊诧叫出声。
“这、这是……”
干尸王的回忆之中,天地晦暗,风雷正从天穹倾泻而下,山河震动,万灵哀鸣。
天劫。
不祥的词汇顿时涌上在场所有人心头。
第157章 渡厄渊外
天象异变,雷光交织。九霄之上乌云翻滚,怒龙出渊般冲向大地。
天劫降临。
这是一场针对整个凡界的清洗——天威狂暴,无分正邪,万物皆惧。
地宫深处,沉睡在生死边缘的干尸王缓缓苏醒。看清眼前这场危机,他踏出棺椁,破败的身躯迅速生长出血肉。
面对汹涌的雷光,干尸王抬起巨戟,撑开一道古老的法阵,胸口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逃——”
声音贯彻地宫,传入那些没头苍蝇般乱窜的生者耳中,宛如洪钟敲响心头。
地宫中的龙氏族人慌乱之中停下脚步:“逃……”
连老祖宗都这么说……难道地宫真的撑不住了?
可是——
“现在这样,外面比里面更乱,我们还能逃去哪里?”有人质疑道。
龙氏一族常年蛰居底下,对他们而言地宫就是最安全的所在,如果连地宫都不能保护他们,难道外面就能?
反正要死,还不如遵从祖先遗训死在地宫里,或许还能迎来重生,发挥余热。
许多龙氏族人心底暗想。
这时,又一声怒吼——
“逃——”
“去外面!”
干尸王饱经岁月洗礼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灭的悲悯。
它比后辈看得更清、更远,此番劫难非同小可,逃出去未必能生,可要是留下来,一定会死。
“逃出去——”
“出去——”
干尸王一声声催促,生者们虽仍有犹豫,却逐渐向着地面出口聚集了。
这时,“轰”的一声巨响,地宫巨柱竟如风中残竹般瑟瑟摇摆起来,一块天顶坠落,眼看就要砸在一群人头上!
干尸王一戟挥出,身形随后而上,挡下了这道雷——骨裂声清晰可闻。
来不及喘息,又一道天雷落下,它再次去挡——血肉化为飞灰。
“逃、逃——”
它口中只剩重复的字眼。
人们见状,也再无犹豫:“这里守不住了!不管去哪,先逃出去!”
他们蜂拥进通向地面的甬道,转瞬消失。
天雷不停降落,地宫摇摇欲坠,干尸王以焦黑的枯骨勉强维系着几条通道,终究难抵地宫各处不断塌陷,人群还来不及动作就被湮灭于尘土。
逃出去的,十不足一。
而他们将要面对残破欲碎的西洲大陆,最终存活的恐怕寥寥无几。
干尸王依然站着,却已退守到棺椁大厅,用残存的最后一丝神识,试图为众人守住一线生机。
而最终,一道前所未有的、覆盖整片大陆的巨雷轰然落下,雷声震碎千山,撕裂虚空。
干尸王踉跄倒下,地宫也随之崩塌、沉陷。大地轰鸣,万丈深渊顷刻吞没一切,泥石如洪流倾泻,转瞬将地宫掩埋。
最后的最后,干尸王努力睁开双眼,看到了耀目的金光——
然后,它看见一名身披金纹白袍、气势惊天动地的仙人,自浩瀚天宇坠入凡尘。
干尸王浑身一震,用力抓住棺椁边缘,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仙人每一步踏出,山川颤抖,灵气紊乱。
“私自下界者——死——”
天地之间,天道意志显化的巨响轰鸣回荡。显然,是那仙人违背天道法则、私下凡尘,才引发这场浩劫。
但罪魁祸首却毫无愧意,冷笑道:“天机已闭,我不回下界,难道乖乖等死?!”
“我的生死,除了我自己,谁也不能决定。”
他轻轻说出这句话,金光瞬间消散,而愤怒的天道竟一时找不到攻击对象,以暴烈百倍的力量,疯狂倾泻在大地——
干尸王拼命挣扎,却只能随地宫坠落……他不甘的声音回荡在风中:
“并非我族逆天豢尸,引发此劫……是他……是他!”
“是他!!!!!!”
引发天劫的并非龙氏一族,而是那位堕落下凡、扰乱天机的仙人。
回忆画面倏然碎裂。
干尸王早已枯哑的口中,发出无意识的低喃:“是他……”
“是……他……”
众人惊骇,许久难言。就连一向沉稳的司仲渊,神情也难看的如同结了层冰。
溯洄石重现的一幕,颠覆了修真界的认知。两千年来,世人所信,竟全是伪史。
而更骇人的真相,尚未揭开——
寂静半晌,修士们仍难以置信:“天罚起因,居然不是龙氏一族……那、那……”
“那造成天地倾覆、众生濒灭的罪魁祸首是……他是谁?后来又去了哪里?”
“他、他……他好像……”在场有人认出,却惊骇难言。
直到司仲渊神色凝重地开口:
“千秋仙君。”
“千秋仙君……”在场之人无不惊骇,“沧澜界飞升最后一人、万人敬仰的摇光派老祖俞千秋?怎么可能……”
“有
什么不可能?”陆明霜冷声道,“如果我们从小背诵的典籍、那些口耳相传的故事,本就是他刻意改写呢?”
“所谓‘邪门外道’,也不过是他想让谁消失,便安上谁的名字。”易无疆接口道,“难怪俞相泽一定要抹灭龙氏地宫,唯恐干尸开口。既然俞千秋是幕后主使,那就说得通了。”
在确凿的证据面前,摇光派最后的拥护者也难以辩驳。
渡厄纪两千载,世人竟活在一个弥天大谎里。
可天道未灭,岁月未忘,那埋藏在深土下的地宫,依旧记载着未散的真实。
如今,风云再起,真相终于重见天日。
龙氏豢养活尸,引来天劫,幸而仙门之首摇光派遗泽犹存,才得以扭转天命,保下万物众生。令修真界再度昌盛,道统绵延,未曾断绝——不过是欺世盗名之徒捏造的史实,在真相揭开的那一刻,坍塌如沙。
原来,所谓天罚,不过是一段被人为篡改的历史;所谓正邪,不过是胜者冠冕堂皇的命名。那些世代奉为圭旨、刻于神龛、铭于碑文的训诫,不过是粉饰太平的金漆外壳,遮不住其中的腐臭与裂痕。
俞千秋才是引发天劫的罪人,而两千年来修真界却将他视作天道代言,世间大半修行功法皆从他衍生而出。
消息传遍七海五洲,震动仙盟各派。
白素心和穆长天被押入监牢,留待审讯,门派中反对他们的势力趁机崛起,二人多年经营化为乌有。
在摇光派,老祖闭关不出,长老噤若寒蝉,年轻弟子却已忍无可忍,于大殿前当众质疑祖师之名,将千秋遗留碑文尽数砸毁。
那些被摇光派威名震慑、依附而来的门派,自此一哄而散,甚至有曾被摇光派利用的宗主夜半自焚,只留血书一行:“道已非道,此身已污。”
也有一些人,在这条路上走了太远,以致不能回头,竟暗中纠集,企图负隅顽抗。
当消息传到南洲仙盟的军营时,大军立刻分化为两派,守旧派的拥趸试图以南洲为大本营,维护重建昔日摇光派的势力。
他们密谋杀害了镜水派掌门邹平,几乎就要得逞。
然而,始终按兵不发的归海剑宗却突然赶赴南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复了这场乱局,救下少数仍滞留在南洲的修士。
至此,摇光派分崩离析,仙盟大军损伤超过八成,征伐妖族彻底沦为笑谈。
而在易无疆协助封印龙氏地宫后,那些抵触妖族的修士们逐渐悔悟——人族和妖族,并非不能共存于世,他们只是被偏见蒙蔽了双眼。
昔日的非议,如秋风落叶,终将消散。新的秩序还只是一颗种子,尚需时日才会生根发芽。
然而,修真界的纷乱变局,终究不是陆明霜和易无疆关注的重点。在宗门震荡、信条崩塌、诸方势力风云变幻之时,他们早已悄然离开玄冥宫。
暮色渐浓,天边云霞如染,映照着远方荒草萋萋。
陆明霜三人跟在柳意身后,缓缓沿在坟茔前驻足,墓碑只简单刻着两行字。
先师孟洵之墓
——徒柳意叩立
晚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仿佛轻声叙述着过往的温存与哀伤。
柳意定定看着墓碑,神情复杂。
孟洵对她而言,从来不止是传道授业的师尊,更像是生命中一道温暖的光,曾指引她走出孤独与迷茫。这份深藏心底的情愫,无论是追随、靠近,还是主动离开,她从未真正放下。
她本想等见过更大的世界、坚定本心之后,再回头考虑对师父的感情,心想到那时难题也许会迎刃而解。
可柳意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所有的纠缠、那些辗转反复的情意,都随着孟洵的死亡,戛然而止了。
最后的最后,孟洵还是救了她,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
再去纠结他对她的情感究竟是哪一种,似乎已经失去意义。
过往那些平淡的教诲和偶尔的关怀,种种细节,点滴如碎玉,忽然沉的像座山,压得柳意喘不过气来。
“我……”柳意语气哽咽,“我想单独和师父待一会儿。”
“放心。”她勉强笑了下,“师父走得突然,我一时还不习惯。再过些日子就好了。你们不用管我。”
易无疆无声点了点头,拉起陆明霜的手,转身离开墓地。
随着他们一步步走远,暮色也愈发深沉,前方村落升起袅袅炊烟,温婉中带着几许哀愁。
古之扬在路口与他们分别。
柳意决定在此结庐守灵,送孟洵最后一程。此处离镜水派不远,古之扬保证得空儿就会过来看一眼柳意——龙氏沉冤昭雪,他也莫名松了口气。
他的身影也渐渐远去,易无疆和陆明霜站在村口,静静望着远方,只觉空气中还残留着那份沉重。
“在想什么?”易无疆轻声问道。
陆明霜微微一怔,随即叹了口气:“敌人是俞千秋,我现在知道了,可是……俞千秋在哪儿呢?”
她历尽艰辛提升修为,可到头来,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见,也不知去哪寻找,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易无疆转过脸,唇角微翘:“你在想俞千秋……怎么,你和他经常传音聊天?”
陆明霜被他问懵了:“……什么?”
易无疆指指她袖角:“你为什么总是盯着传音玉简看?难道不是在等俞千秋给你传音?”
“那是在等谁?”他逼近半步,有些不满道,“明明我就在你眼前,可你却像总是在想着谁。”
“我……”
陆明霜后知后觉,不禁失笑道:“你或许听说过,师父在我之前还收了一个徒弟,我有一个师兄。”
“哦,知道了。你有~一个~~师兄~~~”易无疆阴阳怪气地重复道,“连我这么孤陋寡闻,都听过‘红尘剑’纪明真的大名。”
很会唱歌的师兄,一出现就夺走她全部关注、把他抛在脑后的师兄。易无疆怎么会忘呢?现在想起来心底还隐隐泛酸。
易无疆似笑非笑地眨了下眼睛,“你这几天总闷闷不乐,原来是在想他?”
陆明霜:“……”
好像哪里不对。
“你心心念念的师兄,他怎么了?”易无疆酸溜溜地问,心里七扭八绕打了无数个结。
陆明霜被他逗笑,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天动乱这么大,人人都在谈论,可师兄却像消失了一样,从来没过问我这里的事……这可不太正常。”
她低头:“他去日暮海寻找师父,无论成功与否,过去这么久都该有个结果,然而……消息全无,我也联系不上师兄了。”
日暮海。
又是日暮海。
易无疆的神情变得凝重:“你觉得他可能遇到了麻烦?”
陆明霜点点头,“或者另有难言之隐。”
这时,她的手指微微一颤,眼睛瞬间聚焦,飞快从储物空间深处取出一枚传音玉简。
当初和易无疆躲避仙盟,她主动切断了和归海剑宗的联系,始终未曾查看这枚玉简。
而此刻——
“阮师姐!”陆明霜低声道,声音里透着一丝急切。
易无疆立刻凑过去,玉简光芒黯淡闪烁,传出断断续续的话语:“……我们……被困……日暮海”
“纪明真……救……救命……”
阮南星的声音虽坚定,却透出一股绝望,已然到了强弩之末。
“这段传音是一个月前留下,待主人遭遇危险时自动送出——也就是现在!”陆明霜紧握玉简,声音微颤,“她在动身前便预感此行危险,提前做了这手准备。”
传音中还提到了纪明真。阮南星是追随纪明真而去?他们相遇了吗?还是各自遇难?
纪明真曾说,他在日暮海深处发现了师父的气息。莫非师父也在那里?
那片海域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个两个,去了之后便失去音讯。
千丝万缕的线索之中,似
有一条脉络浮现,指向日暮海的深处。
陆明霜喃喃自语:“日暮海……怎么又是日暮海?”
听完她的话,易无疆沉默许久才开口:“是啊,还有我们。”
陆明霜蓦然抬眸。
易无疆轻道:“你初遇你师父,不就在日暮海么?我曾经也失去意识,醒来发现自己漂浮在日暮海,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怎么去的那里。”
陆明霜讶然:“可……日暮海辽阔无边,我被师父发现的地点和师兄去的地方相距甚远,可能只是巧合……”
她说着说着,有些不确定,声音低下去。
易无疆不置可否。他也说不清,却有种预感——一切的一切,如果真存在解答,答案一定埋藏在未知的日暮海深处。
“与其漫无目的地寻找俞千秋,我想先去日暮海探一探。”陆明霜收起玉简道。
“说不定到时候,两个问题会变成一个。”易无疆目光如炬,“还等什么?出发吧。”
两人的身影在夜色中拉长,瞬间飘远。
……
几天后。日暮海。
这里是被渡厄渊斩断的、沧澜界的尽头。这里没有日月星辰,没有归途彼岸。
一边是黑暗死寂的渡厄渊,像天地之间无法弥合的伤口;一边是无尽风暴,汹涌波涛中葬送无数探寻者的魂灵。
陆明霜和易无疆并肩立于灵舟之上,前方海风如刃,卷起黑浪万丈,云霄中常有银雷劈下,仿佛在警告擅入者。
两天前试图飞入海域无果后,他们便降下灵舟,逐浪漂流。然而航行也异常艰难,一路上灵舟几次偏斜,被海中未知的巨影撞击,甚至一度差点倾覆。
易无疆的水遁术也无法施展。这里的海水他作为水族绝对不想沾到一滴。甚至易无疆惯用的鬼藻都不肯浸入水中,瑟瑟缩在袖中,和海水中漂浮的根根白骨对视无言。
但他们始终没有回头。
在海面绕了几日,当灵舟穿过一个诡异的黑色涡流,四方竟突然安静下来。海面平整如镜,乌云也不再翻滚,天色像一顶锅盖,灰沉沉地压下。
陆明霜和易无疆对视一眼,皆有所感。
“很近了。”易无疆道,又注入一股力量,灵舟飞速破浪前进。
而陆明霜却忽然站定,眉心微皱。
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令她立刻闭上双眼,凝神感知。
“怎么了?”易无疆警觉地问。
陆明霜缓缓睁眼,眼底透出一丝震动:“我……终于明白师兄为何那样说。刚刚我也在这里感受到了师父的气息。”
那是一缕极淡的灵息,像飘在风里的叶片,早已与天地融为一体,稍不留神就会错过。若非她与师父牵绊极深,几乎无法察觉。
“师父一定来过这里。可是气息太弱……我追踪不了。”陆明霜声音微沉。
易无疆伸手轻轻覆住她冰冷的指尖:“那说明我们走对了路。只需继续向前。”
陆明霜定下心来,目光转向远方。
那之后,又航行了一天。
海雾缭绕,天地不辨。
灵舟在死水般的海中央缓缓前行,四周不再有风浪,不再有喧哗,仿佛坠入了永夜。
陆明霜盘膝而坐,闭目凝神。那缕轻如烟霞的气息,再次轻轻触碰她的神识,如师父粗粝的掌心抚过头顶,让她陡然一震。
“……回来……”
那声音忽远忽近,缥缈不定,仿佛跨越百年回响,又像在耳畔低语,却带着陆明霜熟悉的、几乎刻入骨髓的关怀。
她猛然睁眼,却发现灵舟不知何时已经停下,四周浓雾滚滚,几乎不见五指。看不到天空,也看不到水面,也没有易无疆的影子。
“易无疆!”
“易无疆,你在哪里?”
“听得到吗?”
陆明霜叫了几声,但不确定声音能否传出,毕竟就连神识都无法跨越这片迷雾。
易无疆的呼唤在身后隐隐传来,但也可能是幻觉。
她再也无法辨清方向。
她只能走,任由那缕微弱的气息牵引,向前。
越走,海雾越浓,灵舟的形状似乎开始扭曲,甲板忽高忽低,四周的天地旋转起来,好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她吸入。
前方忽然传来一股阻力,陆明霜一怔,这才发现已经来到船舷。
陆明霜挥手打出一道剑气,浓雾骤然散开一个缺口,探头向外望,她忽然退后半步,打了个寒颤。
灵舟之下,几米开外,已然不见海水,却是看不见底的巨大裂口。黑暗中仿佛潜藏着无数诡异、危险的存在,只望上一眼,便有神魂撕裂之感。
渡厄渊!
在她毫无意识的时候,灵舟竟险些驶入渡厄渊!
她急忙回头,想要调转方向,然而耳中又传来呼唤:
“……离开……”
“……记起……记起来……”
尽管心知危险,陆明霜仍是脚步一滞,不由望向船外。
是幻觉吗?
她总觉得,师父的声音是从渡厄渊中传出来的。可渡厄渊吞噬万物,若是掉入,便无生还可能。
不。不对。
她心说,眼前便有两个生还的例子。
她和易无疆。
但是……
“别看太久。”易无疆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耳边,接着一双手掌挡在陆明霜眼前,“渡厄渊会摄人心神。”
熟悉的冷香钻进鼻孔,陆明霜高悬的心脏终于回落。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问:“刚刚……我怎么了?灵舟怎么会离渡厄渊这样近?”
易无疆神情凝重,亦是半知不解。
在他眼中,他们本在浓雾中航向前方,中途他将灵舟交由陆明霜控制了一会儿。不过转眼功夫,便找不到陆明霜了,而灵舟也开始失控地朝着渡厄渊驶去。
易无疆不停用法术驱散雾气,终于找到陆明霜时,发现她正停在一个危险的位置,呆呆看着渡厄渊。
“或许是某种强大的幻术。在渡厄渊,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易无疆用掉太多妖力,说起话还有些气喘吁吁,“不过——好消息。”
他回首一指,“我们找到了,你师兄见过的海面巨塔。”
雾霭忽然一分。
远方,一根直入天际的巨柱,赫然立在无垠的海面上。塔身漆黑如墨,简直像夜色本身铸成,表面布满密密麻麻的符纹,乍看一眼便觉头脑发胀、心神恍惚。
高塔的顶端插入云霄,乌云之上隐见金光灿烂,仿佛天顶仙宫。
金光。陆明霜眸光一冷。
如此周密的防卫、强大的力量,只能让她想到一个人——堕仙俞千秋。
如果这里便是俞千秋的老巢,那么这片海域的异样、消失的人们就都有解释了。
可是……遇到俞千秋,师兄他们还能幸存么?
“我们必须快点进去。”陆明霜语气坚定。
“好。”易无疆见她无恙,才收回目光,专注驾驭灵舟,“浓雾当中,海面之下,渡厄渊早不知扩张到了哪里,这一段要更为小心。”
陆明霜无声点头。
就在这时——
“……来……”
“……我这里……”
陆明霜不由抽了口气,下意识回望。
就在她凝视渡厄渊的一刻,一道幻影自黑暗中缓缓浮现——那是她的师父!身影朦胧,如烟似雾,却正含笑看着她,眼中充满担忧。
下一瞬,影子化为万点浮光,融进黑暗之中。
陆明霜几乎有些心虚地瞥了易无疆一眼。他头也不抬,似乎毫无察觉。
师父的声音只有她能听见,师父的影子也只在她眼前浮现。
她方才只望了一眼,便像被看不见的意志牵引,几乎想转头踏入渡厄渊。
“……回来……”
脑海充斥着这个声音,陆明霜必须全神贯注,才能抑制立刻投入渡厄渊的想法。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认为师父在渡厄渊。
陆明霜暗自心惊。
如果说易无疆修为更深、妖身更强
韧,所以才不被幻象迷惑,那么修为不如她的师兄呢?
师兄也感知到师父气息,却只见巨塔,从未提及渡厄渊。
她为何与旁人迥异?
看着前方高耸的巨塔,想到那些等待营救的人,陆明霜抿了抿唇,终究没有说出心中隐忧。
第158章 唯一的路
海上巨塔仿佛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灵舟在海雾中穿行,头顶是漩涡般缓缓旋转的灰云,船下是时而隐现的黑影,风中夹杂着低不可闻的吟诵,如古老咒言,令人毛骨悚然。
灵舟不敢靠渡厄渊太近,很多时候他们只得凭借法器,在虚空中结出一道道浮空灵台飞跃过去,稍有不慎便会跌入那吞噬一切的黑暗。
“塔的力量越来越强……是俞千秋,不会错。”易无疆一变开辟灵台,一边低声道。
“和金光中的气息很像。”陆明霜点头,“就快靠上去了!当心!”
乱石滩上,巨塔基座清晰可见,灵舟自最后一座灵台滑翔而下,眼看就要降落。
然而,就在他们接近基座的一瞬,忽有一股力量自海底迸发而出,力量之大,令整个世界一瞬倾斜!
“稳住!”陆明霜反应极快,瞬间祭出蚀心剑,以剑为盾,为易无疆当下最先一波冲击。
片刻延缓,已足够易无疆操控灵舟回转,避开巨塔的攻击。
方才构筑的灵台却难以幸免。
狂风嘶吼,像万千冤魂咆哮,张开利齿撕咬,灵台一块块破碎,转瞬消失。
一股股狂风拧作一团,盘旋着向四周伸出触角,急切寻找下一个攻击对象。
脚下的灵舟开始颤动,仿佛已经提前预知到危险。
易无疆一手劈开水花,一手反手拉住陆明霜,低吼:“先退后!”
他们几乎擦着风暴边缘避开,这一退就是百里——平时毫无挑战,在这片诡异离奇的海域,却成了不可逾越的距离。
在灵舟重新落下的一刻,风暴戛然而止,可先前搭建的浮空灵台也彻底崩解,随风消散。
几乎又退回原点。
沉黑的巨塔静静矗立,如一只巨兽,冰冷注视着不自量力的挑战者。
易无疆替陆明霜拂去额前一缕发丝,遥望巨塔,目光凝重。
这已是他们第三次尝试接近巨塔。
第一次,陆明霜唤出蚀心,以摧天灭地的剑意破雾行锋。雾气退却,巨塔表面却连一丝波纹都未泛起,无声无息中反震,剑意弥散,再难重聚。
第二次,易无疆试图围绕巨塔布阵,却被巨塔强行抹去阵纹——反噬的力量无声无息,却直击神魂,让他一连吐了几口血。
第三次,他们试图利用浮空灵台,却依然在登陆之前功亏一篑。
无论强行突破,还是巧计迂回,都在最后一瞬被无法违逆的强大力量弹开。
那股力量不是护阵,不是结界,更像是一种来自法则层面的排斥,无法被察觉,也无法避让。
那是天地对凡物的默认驱逐。
即便是凡世顶尖的强者,也依然不能近“天”一步。
“它不许我们靠近。”陆明霜心神震荡尚未平复,额角沁出滴滴冷汗。
“那股力量,不属于凡界。”易无疆沉声,“超越凡界,蔑视众生……”
陆明霜闻言沉默。
易无疆眼中也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他们无法超越凡生,又如何让巨塔敞开?
浓雾缓缓侵上,重新将灵舟包裹。天地间没有任何术法痕迹,也无一丝灵力波动。巨塔只是静静伫立着,宛如一尊不动的神祇。
陆明霜眸光一凛,咬紧牙关,剑锋携带千钧之力刚猛击向巨塔!
下一瞬,平静的海面掀起巨浪,立刻还击!
剑光对上巨浪,也和易无疆的浮空灵台一样,寸寸碎裂,竟毫无对抗的余地。
陆明霜此举只是出自不甘心再次尝试,见状不妙,即刻收剑,却也被掀飞丈余,胸口一窒,唇角渗出丝丝血迹。
易无疆助她稳住身形,眸中满是冷意与凝重:“天道规则面前,诸法无用,不必再试。”
陆明霜闭上眼,压□□内翻涌的气血:“可我们……”
她咳了几声,衣袍已染上血痕,强撑着睁开眼,“必须去塔里。”
不仅为了等待救助的人,也为了他们自己。若不能打败千秋,便无法终结这一切,过去的胜利都不算胜利。
他们已经来到这里,没有退路。
“知道。我可没打算认输。”
易无疆扶住她,目光落在远处那孤傲耸立的巨塔上,“先退后,再想别的办法。”
万法无用,还能有什么办法?
陆明霜本能想要追问,然而沉默片刻,终是点了点头,无声地催促灵舟转向。
灵舟缓缓游弋,很快被吞入灰沉雾霭当中。
灵舟上的二人不知,在他们身后,高耸入云的塔顶仙宫,空旷大殿正回荡着不合时宜的吵闹声。
一人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地跪倒在石阶前,不停叩首,伏地高呼。他身上未染血迹处,仍可见金绣灿烂的白色法衣。
如果这一幕被人看到,恐怕也难以相信这形如丧家之犬的人曾是堂堂摇光派掌门、德高望重的俞相泽。
然而这里并没有人,只有高耸的白玉巨柱和比冰更冷的空气。
俞相泽喘着粗气苦苦哀求:“仙上!祖宗!求您出手帮我!”
“只要您愿意,我一定能再掌人间!”
殿中寂然无声,空旷如坟。
俞相泽一连磕头百余次,不敢以灵力护体,额头早变得血肉模糊,却始终未见上座传来任何回应。
他狠狠咬牙,气息一泄,颓然地向后坐倒。
在龙氏地宫被逼入绝境,不得不耗尽灵力强行开启仙人引路符,勉强逃回登仙台,已是将近一个月之前的事了。
那之后,气息衰颓的俞相泽便一直跪在寒石之上,恳请千秋仙君出手相助。
然而象征俞千秋的金光从未出现一次,仿佛从未存在过。
俞相泽终于崩溃,猛然仰天大吼:
“我替你布局千年,编纂史书,扬你声名,将摇光派基业弘扬至今!如今不慎被宵小之徒算计,难道你要装聋作哑,置我于死地,置摇光派于死地?!”
“我俞相泽到底是哪一步错了?一开始就算没有你,我也能登上掌门之位,摇光派仍是天下第一大派,说、说不定我靠自己也能成仙!”
“对、对……我原也不需要你,跟了你,反而失去一切!你凭何弃我?!”
俞相泽越想越觉后悔,不由怒从中来,竟强行祭出摇光派镇派之宝“摇光印”,朝高高在上的宝座轰去!
一时间,整座大殿震动,浮尘簌簌坠落。
一道极淡的影子在上方浮现,宛如光华笼罩。
俞相泽一凛,心中蓦地升起一股压迫感。
“仙、仙尊?”他浑身颤抖,眼神中带着不
可置信,还有一丝重新升起的侥幸,“仙尊,真的是您?”
“晚辈刚刚那都是气话,您大人大量,不会跟晚辈计较,是吧?”
俞相泽彻底跪倒,俯首恳求道:“仙上,摇光派是您亲手建下的基业,您也不舍得撒手不管吧!求您助我一臂之力,这次我不会再出错,我一定要把我们失去的一切夺回来!”
“您既然愿意现身,就再帮晚辈一次吧!”
伴随一股冰寒气息,宝座上方微微亮起,金光缓缓扩大,灿若烈阳。
俞相泽原本委顿如泥,这一刻精神一震,抬首望去,目中燃起死灰复燃的希望。
“终于……您终于回应我……”他颤巍巍地跪直身躯,准备迎接他倾其所有追随的上仙。
然而,金光散去,缓步走出的却并非俞千秋。
而是一位俞相泽无比熟悉的人。
他一手养大、亲授功法,视为手中利刃的晋琛。
无数年中,晋琛跟在他身后,俯首帖耳,不争不抢,偶尔望向上方,眼神里满是崇敬与恭顺。
可如今——
他立于仙光之下,衣袍胜雪,气息澎湃,周身似有无形灵气环绕,连仙宫都隐隐应和。
俞相泽浑身一滞,仿佛被一股不可名状的威压锁住喉管,难以呼吸。
仅仅过去月余,他甚至已经判断不了晋琛现在的修为。
那种力量,已经超越了他所能触及的层次。
更令人窒息的,是晋琛平淡如常的眼神。
礼貌依旧,甚至微微带笑,却居高临下,毫无敬意,和对待芸芸众生的蔑视如出一辙。
好像他从很早以前就审视着一切,将俞相泽落魄的丑态收入眼底,然后,淡淡一笑。
仿佛他们之间从无师徒情分。
“……是你?”俞相泽摇摇晃晃站起,嗓音干哑。
“是我。又见面了,师父。”
晋琛神色平静,像以往无数次拜见俞相泽那般,却稳稳立在高台上方,无声地俯视下来。
俞相泽瞳孔紧缩,内心升起一股闷火,瞬间想起无数个片段——
他记得,这个弟子资质虽然尚可,却出身普通,本来不配拜在摇光派掌门名下。是他在山门外跪了九九八十一天,跪到奄奄一息,才让俞相泽一念兴起,收他为徒。
他记得,晋琛入门后一直很刻苦,却不是众弟子中最出色的,唯一值得称道的是他的忠心。曾在生死关头,不自量力地挡在俞相泽身前,险些丧命。
那之后,俞相泽将晋琛视为心腹,着重栽培,并逐渐让他去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无论是何种命令,晋琛都从无违背,并总是能超出预期的完成。
俞相泽以为晋琛会永远服从,刻意将他打磨成最合手的刀子,谁知最后竟被刀子反刺。
如今地位调转,他狼狈跪地,晋琛却被俞千秋扶上青云。
“你来做什么?”俞相泽咬牙,不甘地问,“仙上呢?我要见仙上!”
晋琛闻言,缓步走下高台,脚步稳健从容,仿佛这偌大仙宫都任他游走。他走到俞相泽近前,微笑望着这位曾经主宰他命运的旧主。
两人相对而立,俞相泽却感到由衷的压迫。
这个弟子,何时已经长得这么高,高出他大半个头……
“师尊,”晋琛嘴角微弯,语气恭敬,却不见往日谦卑,“何必闹得这般狼狈?”
俞相泽听得“师尊”二字,心头一震。那声称呼,此情此境听来,比冰水更冷。
他看清晋琛眼中的平静,分明是不动情的嘲弄——如在看一只年老体衰仍妄图咆哮的野兽。
俞相泽心中憋着怒火,却终究没敢露出分毫,只能强作沉稳道:“你……既还唤我一声师尊,想必心中还存有旧情。我这些年为仙上奔走劳碌,虽有疏漏,却也无大错,忠心始终不变。你……你可否在他面前为我说几句好话?”
晋琛垂眸,语气温和:“师尊莫急,仙上不会轻易放弃可用之人。”
“对,对对对。”俞相泽连忙道,“你劝仙上,若他出手,夺取建木不在话下。只要掌控天梯,收回整个修真界也是水到渠成,到时我还能为他效力,继续统御仙门,完成仙上心愿……”
晋琛微微抬手,制止了俞相泽未尽之言,“仙上已经给过师尊机会,师尊却没得到建木。眼下仙上另有筹谋,建木的事,得往后搁一搁。”
俞相泽又被徒弟提醒了一遍激扬海那场大败,心中五味杂陈,脸皮红一阵白一阵。
晋琛见状,温声劝慰道:“不过师尊也不必计较一时得失。待登仙台建成,天地法则都将握在仙上手中,到时候,无论你曾失去什么,都能重新夺回。甚至,比从前拥有的更多。”
他顿了顿,眼神中浮现一抹深意:“建木和摇光派,区区下界之物,还不是师尊掌中之物?”
昔日晋琛拼上性命才能拜入摇光派,如今却成了他口中的“区区下界之物”。轻描淡写几个字,就将俞相泽多年功业踩进了尘土。
俞相泽怔怔望着晋琛,半晌未动。
那曾经侍奉他如亲父的少年,如今已贵不可言。而他俞相泽,天下第一大派掌门,竟要靠仰人鼻息活命。
他心中千念翻涌,酸楚、耻辱、愤怒……却终究舍弃不了晋琛给出的一点希望,不得不将残存的尊严踩在脚下,讪笑问道:“你说的是真的?登仙台真的快建成了?”
“师尊安心。”晋琛淡笑,不肯多说。
俞相泽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好,好……我听你的。”
晋琛正要转身离去,却又停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下的确有几只小蚂蚁,虽无大碍却很烦人。师尊闲来无事,不妨去收拾掉吧。”
他拂动衣袖展开一片光幕,只见几名修士正苦苦挣扎在怒海惊涛中。
俞相泽立刻认出叶蓁蓁、崔敬臣,还有两个看着也眼熟,是归海剑宗的修士。
要是他没记错,这几人好像只有金丹修为,最高也高不过元婴。晋琛竟打发他去对付这些小辈?!
俞相泽心里憋屈至极,却听晋琛悠悠道,“希望这一次,师尊不会再让仙上失望了。”
俞相泽一愣,明知晋琛狐假虎威,却不敢反抗,嘴唇颤抖着不情愿道:“我……得令。这便去做。”
说罢,再也无法多留,转身匆忙走向殿外。
略显佝偻却仍旧不甘的背影远去,沉重的殿门缓缓阖上,发出低沉轰鸣,将大殿与外界隔绝成两个世界。
晋琛静立原地,良久未动。
当最后一道余光也从殿门缝隙中消失,他脸上的温和笑意也随之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仿佛整个人忽然换了一副面孔。
“登仙台……师尊,您还真信啊。”他喃喃低语,“是不是人走到绝境,只会相信自己想听的话了?”
“无论那有多荒谬。”
他缓缓坐在白玉阶上,掌中轻轻玩弄着一枚印戒。
那是千秋仙君赐下的信物,代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然而晋琛轻佻地将印戒抛起,接住,再抛起……一次比一次更高,直到撞上横梁,偏移方向,咕溜溜地一路滚下玉阶。
晋琛静静看着印戒,并不急着收回。
千秋能欺瞒世人两千年,难道对他们就不会说谎?
登仙台对晋琛而言,也许就像摇光派对俞相泽,不过是千秋用来吊起胃口、让他们卖命的谎言。
这枚印戒象征的权力,也许也和俞相泽的掌门之位一样,不过是镜花水月,终将成空。
事到如今,俞相泽还相信登仙台能让他们掌控天地法则,晋琛却不会这般盲信。
登仙台早已高耸入云,可千秋允诺的“接近天道”却从未显灵,甚至连一丝迹象也无。而当晋琛禀报千秋时,他却只说时机未到,一味要求加快修筑登仙台。
这位仙君心里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晋琛还猜不到,但有俞相泽这个前车之鉴,他不能不为自己谋划。
想到这儿,他弯唇而笑,轻轻扯了几下手指:“出来吧。”
钟晓寒缓缓踱出,步伐轻飘得近乎无声。她眼盖白绫,神情木然,动作僵硬如同人偶,没有一点生机。
仔细看,她背后还拖曳着数根细如蛛丝的银线,银线另一端正绕在晋琛指间。
“你又失败了。”晋琛淡淡道,目光扫过那枚印戒,“没能预言它的落点。”
一滴血泪自面颊滑落,钟晓寒声音颤抖:“天眼预知……看到什么……并不由我决定……”
“那是因为看的不够。”晋琛语气不带一丝感情,“继续看。不看到沧澜界终结不许停。”
“我就不信,一条能为我所用的线索都找不到。”
说着,他猛地扯了一把银线,将少女拉近。
钟晓寒身躯剧震,鲜血从口鼻一同涌出,却仍然被银线束缚,不得倒下。
晋琛动作温柔地解开覆目白绫,又轻轻拍了下少女脸颊:“好好干。你已与我化为一体,若我得道升仙,你也……”
他顿了顿,“……你会怎样呢?想知道,就自己努力去看吧。”
晋琛捡起印戒,笑着退出了大殿。
**
风暴在海面上肆意咆哮,电闪雷鸣如裂空惊龙。
在几乎与世隔绝的日暮海深处,一艘灵舟被困在怒涛之间,飘摇如风中衰草。
灵舟法阵已经失灵,若非阮南星立于船首,展开翡翠乾坤圈护下整座灵舟,他们早被风暴击碎。
“阮师姐,我们一口气绕过三重浪潮,可还是出不去!”叶蓁蓁神色仓皇。
这片海仿佛无边无际,明明走了很远,却好像还在原地。
“我……已经算不清在这片海上第几天了。”崔敬臣紧咬牙关,脸色苍白地坐在灵舟边缘。方才一道闪电险些劈中舟身,被他强行用剑挡下。
他咳出一口血,低声说:“……这片海,不允许我们出去。”
叶芝芝坚持道:“一定有走出去的办法,只是我们……还不够强。”
实际上,进入这片海域以来,他们几人的成长可谓飞速。阮南星、崔敬臣接连结婴,叶家姐妹也修为猛增。
可是相对风暴,他们还太弱小。
“该死……早知就不让你们来。”阮南星声音沙哑,眼中浮现一丝懊悔。
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会闯入这片海,却有些后悔连累了叶家姐妹和崔敬臣。
然而,事到如今她更不能退,为了他们,她也必须坚持下去。
不知从哪找到一股力量,阮南星猛地一掌击向天空,翡翠乾坤圈轰鸣震颤,高远音波划破风雨,竟使得天空为之一清!
晴朗只维持了一瞬,乌云转眼又蒙住天空,但刚刚那一瞬,已足够几个修士看清楚。
霎时间,灵舟上死寂一片。
“……我看见了。”过了好一会儿,叶芝芝低声说。
“我也看见了。”崔敬臣附和,“风暴那边,有一根巨柱,又或者是一座巨塔。”
阮南星自然也看到了。
高耸入云,充满不祥。在他们之前,纪明真追寻巨塔而来,然后便失去了音讯。
“要……去吗?”阮南星声音有些颤抖。
翡翠乾坤圈的力量在渐渐枯竭,留在这片海上无异于等死,可是向前也未必有活路。那座神秘诡谲的巨塔里,不知埋伏着什么样的敌人。
她这时任何一个决定,都有可能把一船人送上不归路。
“当然去了!”叶蓁蓁好像奇怪她为什么问,“我们不是来找钟晓寒的吗?我觉得比起这片海,钟晓寒更可能在塔里。”
阮南星微怔,随即又听崔敬臣说,“阮师姐,是我们自己做的决定。你不必为任何人负责。再说,与其留下来等死,不如拼死一搏。”
叶芝芝默默点头,眼神同样坚定。
“好。”
阮南星重重点头,操纵灵舟驶向巨塔,心底无声祈祷:
“明霜,我不知你在何处,也不知道你是否能听见传音……但……”
“上苍保佑,让你听到!”
“哪怕你来迟一步,我们也会拼死撑住——这一刻。”
**
陆明霜像是沉入一片无光之海,风声光阴皆远去,唯有自己轻飘飘地坠落,穿越黑暗的裂隙,坠落,坠落。
一个声音在耳畔低语,好像向她交待了件要紧的事。
可一时又想不起……
陆明霜猛地睁开眼,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额头覆满冷汗,目光怔怔的无法聚焦。
她竟然靠在易无疆肩头,睡了一觉。
还睡得极沉,做了个漫长的梦。
梦……她好像……就快记起了。
易无疆扶住陆明霜,见她一脸惊愕,半开玩笑道:“你怎么吓成这样,不会是梦到我了吧?”
“我……”陆明霜缓缓转过脸,“你可能会觉得我疯了。”
易无疆心中一震。
陆明霜轻叹一声,迷惘的眼神却渐渐清晰:“想进巨塔,必须先进渡厄渊。”
“那是唯一的路。”
第159章 再入深渊
梦境如潮,似雾。
陆明霜立于巨塔前。
沉黑石壁上布满古老纂纹,像是天地出来时神明的遗作,无声地散发出冷峻压迫。
她不知在此驻足多久,巨塔始终沉默。
直到这一刻。
陆明霜举手轻叩,一声微弱脆响,墙上不知何时多出一道门。门扉缓缓开启,明亮、温暖的白光从门后洒出,仿佛洗清整片天空的阴晦。
她与那光明之间,仅有一步之遥。
陆明霜屏住呼吸,那一刻,她看到了——
陆青山就站在塔内煦暖的光影之中,身形高大清癯,灰衣打着补丁,神情温和地看着她,唇角含笑,像往昔指点她剑术时那般温和沉静。
“你终于来了。”陆青山朝门外伸出手,“进来。来见我。”
“师父!”陆明霜脱口而出,拼命向前冲去。
但就在踏入塔门的刹那,她脚下一空。
不是地面,不是殿宇。
是黑暗,是深渊,是空无一物的虚无。
温情一瞬只是幻象,一场温柔的欺骗。
她坠落,环绕周身的万千剑影在风中破碎,消散。她不断被撕扯、冲击,看不到边际,不知何时是尽头,甚至连意识都渐渐模糊。
可那熟悉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在耳边、在心底时时响起:
“来见我。”
“你知道路在哪里。”
“因为你……已经见过我了。”
声音越来越遥远,却越来越清晰。
“我不……我不懂!”
“什么意思……”
陆明霜低声喃喃,声音满是迷惘:“我十五岁那年,师父修补渡厄渊封印时失踪。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不。不对。
你见过。
你亲眼见过,只是忘记了。
心底的声音严厉驳斥,如洪钟激荡,斩破迷雾。
快想起来!
“我……”陆明霜一震,整个人愣住。
仿佛灵台被重锤猛然一击,震荡过来,一段记忆残片悄然浮上水面。
冲击元婴圆满时,她曾深陷前世之梦,差点不能
逃脱。
梦里,她进入了一条寂静到近乎空无的河流。那里没有光,也没有暗,没有风,却永不停息地流动。所谓的河流也并没有水,而是充满数不清的、无形的泡泡。
她也被包裹在泡泡当中,忘了来处,亦没有去向,仿佛随波逐流的一叶孤舟。
忽然,在那些浮动的泡泡之间,在那条无声的长河里,她与另一个漂泊其中的身影擦肩而过。她大声呼喊,拼命想要靠近,但最终却渐行渐远。
是师父。
她想起来了!师父失踪之后,她真的见过师父。
可是困住师父的那条河……究竟是什么地方?和巨塔有什么关系?她要怎样找回那条河……
比起现实,更像虚幻梦境。她根本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
她不知道……
突然,脑海中仿佛千百道雷霆同时劈落,将暗夜照亮,于是深埋脑海的线索就这样跃然眼前。
“不知道”本身,就是最重要的线索。
前世她已为正道魁首,早已踏遍千山万水,可她依然对那条河一无所知,所以那里一定不是寻常所在,不被世人了解,甚至不能算是存在于凡世。
她在那里邂逅师父,再之后,又闯入易无疆的泡泡。
这样的地方,在沧澜界只有一处。
渡厄渊。
陆明霜心神剧震。
巨塔,渡厄渊,滚滚长河,前世,重生,师父的呼唤……那些本来毫无关联、无处着落的线索,如今却开始拼合成一条隐晦却连贯的脉络。
——前世,她和易无疆死战不休,双双落入渡厄渊。
两千年来,渡厄渊是所有修士谈之色变的禁地,是诡异到无法解释的绝境,从来没有任何人从中生还。
除了她和易无疆。
无论他们曾经经历了什么,但结果是侥幸逃出渡厄渊——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
再睁眼时,他们各自忘却前尘,重活一世,又不约而同做起古怪的梦。
他们曾努力诠释那些模糊的“预知梦”,但最终发现,那些残片只是前世的回响。
在那条河中与师父相遇,也一定是前世的记忆。前世的她,在落入渡厄渊之后又见到了师父。
而那是在……百年之后。
所以……师父现在还在,一直都在那里。
她听到的呼唤声,真的来自师父!
陆明霜猛然惊醒,胸膛剧烈起伏,海风带着湿润咸意扑面而来,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混乱。
易无疆察觉到她心绪不平,半是安慰地开了句玩笑。
陆明霜转头看他,眼中映着深海的幽明,说出推测时的声音仿若缥缈。
“……我梦到师父身在巨塔之中。我又想起这些年来,师父始终被困在渡厄渊。”陆明霜缓缓眨了下眼,“那不就等于,通向巨塔的路其实在渡厄渊。”
易无疆怔了怔,随即目光变得深沉:“所以你认为,要进巨塔,只能先入渡厄渊?”
陆明霜轻轻颔首,抬眸时眼中现出坚定:“再等下去奇迹也不会出现。我必须向前,战胜俞千秋,找回师父。”
雾色沉郁,海风夹杂着幽冷的气息,吹动几缕发丝乱舞。
那些自深渊传出的呼唤,如同反复响起的呓语,疯狂,模糊,让她一度以为是失智的幻听。
可如今却越来越清晰,真实的令人心碎——师父,真的还在渡厄渊里呼唤她。
陆明霜心底燃起难以抑制的希望,可是看到易无疆近在咫尺的面容,又油然升起一丝恐惧。
一旦进入渡厄渊,再也无法回头,万一她错了呢?不但会连累易无疆,也会让那些等待营救的人希望破灭,俞千秋的势力卷土重来。
陆明霜胸口紧绷,心跳急促,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动摇。
她深吸一口气,由衷吐露道:“其实我应该独自前往渡厄渊,你留在外面接应。如果这条路不通,再想别的办法。”
一阵沉默。
陆明霜有些不敢看易无疆的脸。
风在瞬间凝固,浪涛翻涌,仿佛整片海都在低声呜咽。
易无疆久久不语,终是轻笑一声:“想抛下我?我这么快就让你厌倦了?还是把我踢开,独占拯救沧澜界的功劳?”
“想都别想。”不等陆明霜说什么,易无疆已经毫不犹豫握住她的手,“我早说过,我会一直缠着你的,小师姐到现在还不相信吗?”
“要去就一起去。”
浓雾中,他的目光如寒星般坚定,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陆明霜眸中情绪复杂,咬了咬唇,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但……我不想听你说‘一起去’,因为我从未这样不自信过。”
内心深处反复权衡,如果她错了,渡厄渊不能带他们进入巨塔,而是通往灭亡之路。易无疆留下,还有逆转的可能,他的坚持却意味着要么赢,要么满盘皆输。
“你想太多了。”易无疆抬起手指,轻轻抚平她紧皱的眉间,“前世你我已经进过渡厄渊,重来一次总不能比上次更糊涂吧。”
他轻描淡写道:“大不了就像上次那样,再重生回去,我还会再找到你,我们再斗上一轮——也没有那么糟。反而要是你一个人重生,我还能不能保有这段记忆呢……好不容易才在一起,要是我忘了,岂不亏大了!我才不要!”
说着,他的手指重重点在陆明霜眉心,好像在说“别想耍赖”。
陆明霜失笑,知晓他的决心,只好点头:“嗯。一起去。”
目光交汇,没有誓言,却胜似千言万语。
灵舟缓缓驶向渡厄渊。
黑暗深渊如猛兽张开巨口,吞噬着周围一切光亮,甚至连神思都难逃一劫。越是靠近渡厄渊,他们越发难以靠五感神识判断方位。
陆明霜紧握住易无疆,闭目追寻那隐隐约约、破碎如沙的前世记忆。那些模糊的片段连画面都不算,更像是一种感觉,指引着他们走向最接近那条河的地点。
终于,陆明霜睁开眼:“这里。”
这里的渡厄渊看上去和别处并无任何不同,但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做好准备。
“跃入深渊,无论发生什么,别犹豫,只管向前。”陆明霜的声音有些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随着最后一字落下,他们齐步向前,纵身跃入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瞬间,一股焚寂的感觉吞没了全身,分明感觉不到冷,却令人牙齿打战。
目中本该空无一物,但黑暗深处,隐隐现出一条奇异的河流——不见头尾,也看不出在流淌的白色长河。
陆明霜和易无疆的心中,同时涌起难以言喻的欢喜。
他们对视一眼,目中尽是信任与默契。
无需多言,陆明霜微微点头,身形骤然加速,周身凝出银色剑光,轻盈而迅捷地冲向长河。
易无疆也不落下乘,引来数道波涛,身体跟着没入水花,转瞬便游出一长段距离。
水花消散处,黑暗像意识到被耍了一遭,迫不及待地聚拢,疯狂追上来。
易无疆指间早已掐了数道法诀,此刻毫无保留地向身后打出,狂暴的黑暗竟为之一滞!
然而,当他转过头来,想确认陆明霜的方位时,却发现身前只剩无尽的长河——不到眨眼时间,陆明霜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霜霜!”易无疆心中一凛,想要呼唤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忽然觉得手心一沉——
易无疆低头,发现手里多了一把厚重沉毅的巨剑。剑身坚若磐石,剑锋粗犷,剑纹朴实,沉甸甸的剑柄就连他也不得不双手握持。
他从未见过这把剑。
第160章 进入巨塔
易无疆没见过这把巨剑,却知道如何挥剑。
巨浪猛然涌起,咆哮着滚滚袭来,他本能地挥起巨剑,劈开一波又一波滔天水浪。
水花四溅,寒意袭人。
突然,心底浮现出一丝不对劲——以他身
为水族的天性,本应与水浪共舞轻松化解。
念头刚刚升起,根本无暇细想,巨浪被他阻挡一下,猛地转向,迅速朝前方泛着幽晦光芒的封印涌去。
封印绝对不能破坏,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意识深处撕裂,某个模糊的记忆碎片浮现出来,他忽然记起——自己身为仙盟游方使,受命前来修补渡厄渊封印,肩负守护沧澜界的使命。
不能退。
他心头一紧,眼神凝重,毫不犹豫地冲向封印,奋力挡在它前面。
浪涛怒啸,水花一次次拍打而下,他死死握着那柄沉重的剑,脊背感受到一阵冰冷的压迫,仿佛整片海都在发怒,誓要将面前一切摧毁。
为了更好保护封印,他强行撤去自身大部分护盾,只留一层剑意,身躯一寸寸往后,脚下几乎已经触及渡厄渊的边缘。只要再退一步,便会坠入那黑暗之中,永不复返。
“绝对不能让封印破碎!”他咬牙,使出前所未有的一剑,剑锋斩落,撕裂无数迎面而来的巨浪。
终于,巨浪退去,封印被他守住,未损分毫。
掌中巨剑还颤抖不休,似乎尚未从惊天动地的一击中回复,他喘息着,唇角正要展开一抹微笑——
就在那一刻,他剧烈一震。
转头回望,吞噬万物的深渊之中,竟传来一道熟悉至极的气息。
凛冽,清澈,倔强,是她!
那是他的小徒弟,他亲自带回山门、传授剑道的弟子。
更让人意外的是,她的气息周围还缠绕着另一股磅礴而危险的气息。浓烈,阴冷,疯狂。
是魔气。
相伴相随,密不可分。
不……这不可能……他心下一动,却忽然感到神魂如刀割般剧痛。
不好!
那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他凝望渡厄渊太久,神魂已经受到损伤。
天地急剧翻转。
渡厄渊中的黑暗猛然涌起,如千万只利爪,从四面八方攀附而上,欲将他拖入沉沦。他举剑反击,却发现黑暗已经蔓延着腰际,四周空气沉重宛如凝固,意志也如陷入泥淖,竟动弹不得。
已经太晚。
他动不得,退不了,逃不掉,只能坠入无尽黑暗之中。
意识到无可逃避的命运,他反而冷静下来,不等黑暗蚕食,他便做好防卫姿态,主动跃入了渡厄渊。
剑势如虹,破开层层黑暗。极速下坠中,耳边风啸如泣,但那道微弱却熟悉的气息始终在前方若隐若现,牵引着他的心神。
简直就像在刻意引导他。
他沉住气,努力追赶上去,心想就算难逃一死,也要在死前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剑光过处,划出明亮的闪电,身后黑暗重新合拢,帷幕般笼罩一切。
不知追了多久,在他濒临力竭时,意料之外,前方竟然透出一道耀眼的白色!
纯净,安宁,宛如一根绳索,又似一条长河,从上而下贯穿无边的黑暗。
一股莫名的希望涌上心头,他不假思索,身形如剑,疾驰入那条盛大的白色河流。
光芒刺目,他不由闭上眼——
下一刻,脚底竟踏上实地。
风声呼啸,天地肃杀,他竟身处战场之上。
剑光飞驰,杀意凛然,仙门弟子列阵迎敌,其中不乏他所熟悉的门派,也有些看上去很陌生……
而在千军万马前,独自立于风中的人,是他的小徒弟。
她一袭白衣,单手指间,袍袖猎猎飞扬,如一杆利剑直指苍穹。
她将一人之身,横于万军之前:“此界为限,寸土不让。”
“霜霜——!”他心中狂跳,喉咙发紧,几乎要冲到徒弟身边。
然而,脚步刚一落下,却踏进一道水洼。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他不由低头——
水面映出一张陌生的脸。
那是个异常美貌的魔族——长发如墨,五官冶艳,唇边带笑,能把人吸进去的桃花眼中,却总含着几分嘲弄。
他的额间,赤红魔纹如烈焰熊熊燃烧。
他不由一愣,顿时心跳如鼓。
“……这是我?”
他下意识摸向脸庞,却触到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轮廓,额间魔纹烈烈烧灼,一路焦灼至心底。
我是……
是你。
陌生的声音从他心底传来,他本该警惕,却奇怪地想要信任。
“又见面了。魔尊。”那个声音平静地对他打招呼,带一点沙哑,似乎并无敌意。
易无疆怔然伫立。
披风猎猎作响,身体似乎还留在杀意凛然的战场,神识却沉入更幽深的所在。
他并未做声,却听见自己回应:“你是……她的师父?青山剑君?”
声音默了片刻,而后温和道:“你早已知晓答案。快想起来。”
想起……什么?
易无疆一时迷惘。
“没时间寒暄了。”陆青山打断他纷乱的思绪,“你们必须立刻离开。否则只会重蹈覆辙。”
“她在哪儿?!”易无疆急切问道。
“她正在赶来。”陆青山的声音低缓,如风穿林,却说出一句令易无疆心头大震的话,“只有先天灵蛇的身体,能承受‘倏’的力量。”
倏。
易无疆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却感到心惊胆寒。
这一字从陆青山口中说出,四周忽然剧烈震动,仙魔战场化作碎影飘散,幻境开始崩塌。
在纷纷消散的幻影中,一袭白衣的陆明霜持剑飞出,却似乎已经耗尽力气,身体如落叶般缓缓下坠。
易无疆的身躯如水银泼洒般扭曲、伸展,银鳞如流光覆盖全身,身形也随之暴涨,须臾之间便化作一条庞大如山的灵蛇。
他探出蛇尾,将陆明霜轻轻盘绕,稳稳托起。剑修的身躯在庞大的妖躯中,竟显得如此细小,仿佛稍一用力便会碎裂。
“快。快走。”
陆青山的声音在心底回响,却比先前更遥远,仿佛即将褪去。
“走?……往哪儿走,我还不……”
易无疆急促开口,然而尚未问完,他忽然一凛。
时间的长河,唯有先天灵蛇本体,才能逆流而上。
他还没有完全记起,但十分肯定。
这条路,他已经走过一次。
易无疆不再犹豫,蛇身一盘,将陆明霜轻轻卷到身前护住。下一瞬,蛇身腾跃而起,如离弦之箭冲入流年的长河。
无数光影划过周身,既有光阴残影,又有众生百态。
易无疆目不旁视,护着怀中的人,一息不停。
陆明霜睡得很沉,眉心时而紧蹙,时而平静,仿佛一直在与无形的敌人搏斗。
不知过了多久,远方一束微光显现。
如黄昏沉霭,并不明亮,却令易无疆心头一喜。
那是来自深渊之外、真实世界的光亮。
灵蛇之身纵然一跃,震荡间一扇无形的门缓缓开启,又骤然紧闭,将黑暗拦下。
天地为之一清。
那漫长压抑的黑暗终于止步门外,宛如一场被撕裂的梦魇。
易无疆稳稳落下,重新化为人形。
陆明霜在他怀中抬头,额间冷汗未消,眸光却已回复清明。
“师父……你……”她眨了下眼,逐渐意识到他们已经离开渡厄渊。
而此岸,已不会再有师父。
她吞下半声呜咽,在易无疆的搀扶下缓缓站起。
四周昏暗寂静,压抑无声。
他们落在一座虚空般的高台之上,周围无门无窗,墙壁沉黑如铁,却有万缕灵光如蛛丝盘旋,从看不到顶的上空垂落而下。
“这是……巨塔内部?”
易无疆点点头,指向一块隐蔽的石碑,轻声道:“他们叫它——登仙台。”
陆明霜转头看他,目中一震:“我……看到过这里。”
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在那些残破闪回的梦中,她曾看到易无疆只身杀进登仙台,救走被囚禁在此的小织,然后双双堕魔。
那时他有没有发现登仙台的诡异?揪出藏于幕后的俞千秋?
陆明霜心念微动,但随即摇了摇头,并没有问,眼中却多了一分坚定。前世已成过往,他们要面对的只有当下。
她刚刚这样想,高台忽地一震,原本空无一物的黝黑石面,竟张开一道门,隐约可见门后盘旋上升的阶梯。
他们对视。
这一眼,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
从渡厄渊到登仙台,从前世到噤声,疑云尚未散开,但他们的步伐,不会再犹豫。
陆明霜凝剑掌心,淡道:“走吗?”
易无疆低声轻笑:“当然。”
他们肩并肩踏入门扉,身后门扉轰然关闭,而脚下却浮现出古老繁复的阵纹。
转瞬之间,一股巨大的压迫感如山岳倾倒而下。
陆明霜轻拂医修,尝试调动灵力,却发现灵府仿佛封了万年寒冰,回应迟滞。
她脸色一变:“这……”
她的修为竟被强行压制到了筑基期,神识几乎全被封锁,蚀心剑也发挥不出本来实力,成了一把死剑。
这时,阵法亮起幽蓝光芒,虚空的碑面升起,碑文飞速流动:
汝等修为,不过借天地之力堆砌虚高。第一关,废其境界,斩其骄傲,取其本真。
石碑散去,又有两道虚影从阵中升起——
一个是眉眼冷肃的陆明霜,手持仙盟魁首令,已然剑道大成。
另一个是面容桀骜的易无疆,一身魔气未敛,正是鼎盛之年的魔尊。
把她的修为压到筑基,对手却是巅峰期的自己?!
“……无耻!”陆明霜都忍不住骂了句,却忽觉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蹙眉四下张望,像在寻找什么。
她环视一周没有看到,轻声问:“易无疆?你在哪里?”
“唉……”
低低的,不情愿的一声叹息。
好像……是从下面传来的。
陆明霜低头,果然在脚边看到一条麻绳粗细的银色小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