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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日日夜夜


    易无疆拂袖而去。


    帐中空气仿佛一窒,沉入一片死寂。


    就在这寂静之时,一缕清幽的笛音缓缓飘来,似潺潺流水,又似一抹叹息。


    陆明霜拿着药瓶的手不由一滞。


    又是这首曲子。


    在头脑中重复了无数次,即使像她这般不通音律之人,也能体会到今日的吹奏如泣如诉。音韵时而低回婉转,时而悠长绵延,仿佛从心底幽微之处飘来,诉说着无人能解的惆怅。


    容湛眼睫微垂,眸色深沉,心绪比这落寞的笛音更加起伏不定。


    他当然认得这首《竹枝调》。


    那是民间传诉男女之情的曲子,却被易无疆吹得落寞哀伤,还隐约有几分杀气。


    好难过啊……


    可惜,看陆明霜的神情,平静而微带疑惑,似乎还未解曲中之意。


    容湛暗笑,那个不可一世的妖恐怕要吃瘪了。


    他弯了弯眼,佯装不知,乖巧地在陆明霜面前低下头,拨开碍事的发丝,袒露出伤痕累累的脊背——血肉模糊的伤痕映在羊脂玉般洁净的肌肤上,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陆明霜收回思绪,利落地抖了抖药瓶,手的动作很稳,瞬间就在伤口上均匀地铺了层药粉。


    容湛一动不动,剑修根本没碰到他。


    可她轻而稳的动作,带起细微的风,好像柔和的手掌抚过肌肤,比任何更用力的动作都要抓心挠肝。


    容湛无法不注意,他好像……已经怀有未曾察觉的期待。


    刚刚那一刻他的心跳加速,几乎有些迷失在混乱的情绪中。


    他甚至在想……陆明霜的动作有必要那么快吗?好像生怕和他多一分牵扯似的。


    一切似乎都变得微妙起来。


    容湛遗憾地喘了口气,意犹未尽般地挺直脊背。


    陆明霜提醒他:“你可以把衣服穿好。”


    容湛微微一笑:“再等一下。姐姐如果没有急事,就让我把药粉晾干了,否则衣料沾到伤口,对伤势不利。”


    陆明


    霜没再说话,低下头似乎陷入了沉思。


    容湛微妙地变换了几个自以为撩人的姿态,可是陆明霜眼神放空,根本没注意。


    他不禁挫败,同时也有些奇怪。


    最初隔着幕篱没看到陆明霜真容,只见到她强大的剑,容湛还以为这是哪位隐姓埋名的修真界前辈。


    可后来看她清澈无尘的眼神,略显稚嫩的面容,又好像年纪不大。她对易无疆充满情意的琴曲不为所动,也不像阅历很深的样子。


    但陆明霜面对他裸裎的肌肤又面不改色,毫无少女该有的娇羞——这一点又不太像小姑娘。


    容湛看不懂了,忍不住开口问道:“姐姐,你在想什么?”


    陆明霜缓缓眨了下眼,从易无疆的笛音中抽离。


    却还在想:同样的曲调,为何今日听起来特别苦闷?


    易无疆明明在身边,却好像离得很遥远。


    她倏尔回神,淡道:“没什么。”


    “药粉已经干了。”陆明霜又一次提醒。


    容湛苦笑,不得已地拉上衣衫,慢吞吞地系着腰带,意味深长道:“姐姐,易兄是不是不喜欢我?”


    他心思很深,可惜对陆明霜来说有点过深了。


    她没听出弦外之音,意外看过来:“他为什么非要喜欢你?”


    容湛噎住:“……”


    陆明霜心情莫名沉重,懒得再和这个麻烦的魅魔周旋。既然药已经上完,她轻轻抬手,召出了虚妄镜。


    她外头想了想,突然有些困惑:“你为什么要叫我姐姐?以后别叫了,我不是你姐姐。”


    “这——”


    容湛这次看清了,陆明霜那件法器是面镜子,然而根本来不及阻止,刚喊出一个字就又被收入了镜中。


    陆明霜轻轻叹了口气,看向窗外。


    笛声不知何时停止了。


    **


    接连数日,容湛都吵着闹着让陆明霜帮忙上药。


    陆明霜觉得举手之劳不必麻烦宛娘,干脆每天傍晚让容湛出来片刻,就当是放风。


    可是不知为何,容湛的伤好得很慢。尤其是背后,其他不为的伤口已经长出新的皮肉,背后却总是慢一步,至今仍不断向外渗血。


    “换种药试试。”


    这天上完药,陆明霜找出一瓶药丢给容湛。


    容湛乖巧道谢,嘴角却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不管换什么药,只要他不想,这伤就没那么容易好。


    这样拖延着,能多一点机会接近陆明霜。


    不过话虽如此,两人关目前依然停在平淡如水的层面。


    剑修身边好像套了一层生人勿近的壳子,每天只在固定时分让他出来,飞速上完药,几乎不太讲话。偶尔回应几句,也都言简意赅,无法深入。


    而且不管容湛如何请求,一旦上完药,陆明霜就会铁面无情地把他收回虚妄镜,不做任何通融。


    但是呢——


    容湛转了转眼。


    虽然他没有进展,易无疆那边也没有呀。


    那家伙的笛声一日比一日更苦闷,惨兮兮的简直催人泪下,像一条被抛弃的野狗。


    两相比较,容湛觉得自己至少没输。


    他稍稍有些得意,便又闻到了熟悉的幽檀香。


    “该死。”


    容湛心里暗骂了句,又被收进了虚妄镜。


    ……


    陆明霜缓缓走出行帐。


    易无疆说要等待新月,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耐心陪他等。


    岛上荒无人烟,灵气充沛,本是吸取天精地华修炼的好场所,可不知为何,陆明霜偏偏沉不下心,隐隐感到瓶颈的桎梏。


    夜色深沉,幽冷月光洒落在山巅,风拂过树林,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陆明霜无声地穿过废墟,立于峭壁之上,望着远处苍茫的夜色,心中泛起前所未有的焦虑。


    这几日,她总是不住回想遭遇突袭的一幕——


    陆明霜从小便是众人称赞的天才,修行也足够刻苦,在同辈中向来一骑绝尘,就算越阶挑战也鲜有败绩。


    那次是她第一次被对手压制到毫无反抗之力。


    她根本看不清那人如何出手,所有的防御便如云烟消散,灵力似泥牛入海,任她如何运转,都无法抵抗那股毁天灭地的压力。若非易无疆利用咒法掩护她撤退,她此刻恐怕早已不复存在。


    ……甚至连看敌人一眼都做不到。


    事实无比残酷。


    在修真界,修为高一阶,对下便有压倒性的威压。


    金光中的敌人,修为一定已经超越了师父、萧掌门,也在俞相泽之上。恐怕他至少已经立足大乘之境,甚至有可能是渡劫期……飞升仙界以下,世间修士能达到的最高修为。


    而她不过才是区区元婴。


    即使修炼之快世所罕见,可实战比拼的从来不是潜力,只有当下的实力。


    前所未有的失利让陆明霜意识到——


    自己与真正的强者相比,不过是井底之蛙,自以为登上高峰,实则连山脚都未曾摸到。


    “我要变强。”


    这四个字,在她的脑海里一遍遍回响,如火焰般炽烈,又如枷锁般沉重。


    可她越是急迫,心底的无力感就越是深重。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修行一途,须得厚积薄发,炼精化气,锤炼道心,一步步稳扎稳打,方能登临绝顶。


    世间没有捷径,没有任何一门正统的修行之法,能让人一日千里,白日飞升。像覃尧等人利用妖丹强行拔升修为,稍有不慎便会遭到反噬。


    陆明霜当然知道这些道理,她也坚信自己能够变强,可是时间呢?


    她没有时间。


    修为积累需要时间,境界突破需要契机。


    她越是焦躁,反而越难入定,这条路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陆明霜盯着暗淡无边的海面,忽然生出前所未有的迷茫。


    ——还来得及吗?


    ——她真能变强吗?


    ——在下一次危机降临时,她要如何握住自己的命运,而不是被人护在身后,仓皇逃窜?


    她不知道。


    她跟在易无疆身边,其实并不能帮到易无疆什么,甚至反而是将自己置于他的保护之下。


    况且,就连易无疆也不能正面迎击那个金光中的敌人。


    他的计划只是暂时将老家沉入海底,避开仙盟的大军,可是如果金光再找上来呢?


    她或易无疆,还能再一次侥幸逃脱吗?


    风卷起衣袂,陆明霜站在这苍茫天地间,感到无比的渺小无力。


    修行一途,从来都是孤独且漫长的。


    也许……她应该离开易无疆。


    可是去哪里……


    她究竟该何去何从?


    陆明霜心绪烦躁,看到一成不变的海更觉窒闷,叹了口气,转头走回废墟。


    她几乎无意识地穿梭在断壁残垣中,目光空茫的像一抹幽魂。


    “……你还舍得出来?”身后一道冷沉的嗓音响起。


    陆明霜闻言一怔,转头正对上易无疆幽深的目光。


    他指间把玩着青竹笛,手指掐紧,指节微微泛白,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陆明霜一时不解:“……什么?”


    易无疆抿唇,像是憋了一肚子的气,最终化作一句冷冷的话:“那个魅魔呢?你不陪他了?”


    陆明霜蹙眉:“我只是帮他上了几次药,何时‘陪他’了?”


    “几次么?我看是日日夜夜,无休无止吧。”


    “你感觉错了。”陆明霜没听出易无疆的未尽之意,认真解释,“他的伤是拖得有点久,魅魔可能身体比较弱吧……今天换了种药,应该很快就好了。”


    “呵。”易无疆尖锐地冷笑,“你倒会为他着想……也不知本来是陪谁养伤的……”


    他突然爆发,“既然你治不好,不如让我看看。我保证给他个一了百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受伤了!”


    陆明霜一愣,只见易无疆面色阴沉,指间捏上一道法诀——


    像是要对她动手!


    就在这时,最后一抹月光也没入黑暗。


    海面突兀地震颤起来。


    原本平静的水波荡漾开来,像是某种力量正在苏醒。


    两人皆是一愣。


    第132章 鲛人国度


    易无疆静立于风中,修长的手指收紧,泛白的指节间捏了数道法诀,杀意几乎按捺不住。


    “轰——”


    海面骤然翻腾,狂风大作,天地变色,海浪咆哮着冲天而起,一股神秘而古老的力量正在复苏!


    两人被这震撼的一幕惊住,杀机一闪而过。


    陆明霜望着冲天的海浪,仍觉不敢相信,喃喃道:“海底下……竟然真的藏着鲛人的国度……”


    “哼。”易无疆目光微微闪烁,冷哼一声,收敛起杀意:“时机不巧……暂且留他一条命。”


    陆明霜立刻扭头看他,脸上的神色复杂莫名:“你真要动手?!”


    易无疆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谁知道呢。”


    陆明霜不禁蹙眉。


    易无疆在老家危急存亡的时刻,还有闲心和一个小小的魅魔斗气。不知该说他松弛,还是没长心。


    波浪尚未止息。


    陆明霜压下种种心绪,又看向海面,却敏锐地察觉到背后那道幽深的视线,宛若锁链般缠绕,让她的呼吸微微一滞。


    就在这时,笼罩天空的浓云似是被冲天水柱破开,新月露出一道清泠的银辉,宛如一柄尖锐的剑,直插入大海中央。


    漆黑的海水缓缓裂开,如同一道被斩开的通途,水流在两侧翻涌,却被一道无形的力量隔开,形成一条波光粼粼的长廊。


    沿着柔和的蓝光,视线可以一直通达海底——


    琉璃般的宫殿隐隐现出了一角。


    碧蓝的城墙在新月下泛着莹润的光,远处的珊瑚楼阁层层叠叠,剔透的晶石与漂浮的光藻交相辉映,胜景不似人间。


    一道水浪翻涌而起,几个矫捷的身影从水道深处腾跃而出。他们肤色白皙,眼眸呈蓝紫色,耳侧生有薄如蝉翼的鳍,墨蓝色的长发在水光中轻轻飘荡,鱼尾在银甲的掩盖下若隐若现。


    鲛人!


    陆明霜不由瞪大了双眼,一个字也说不出。


    沧澜界竟然真有鲛人留存!传说中的只言片语,竟在她眼前重现了!


    几名鲛人守卫手持兵刃,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缓缓逼近。


    忽然,他们的目光一凝!


    远处那座荒岛上,留有人类气息!


    鲛人守卫神情骤然一变,为首的猛然打了几个手势,示意同伴警戒。


    几道身影立刻没入海中不见,又霎时跃出海面,以围攻的姿势疾驰向荒岛!


    “何人擅闯——”


    鲛人首领一声厉喝,正要挥动手中兵刃,却忽然扫到一个身影,动作陡然停滞。


    峭壁之上立着一个挺拔的青年,黑发微扬,衣角翻飞,与之相对的,他的目光深沉如海,静静地望向鲛人们,神色沉稳淡定。


    鲛人首领怔了一瞬,随即瞳孔一缩,脸上的敌意倏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惊讶和喜悦。


    他猛地撤去手中兵刃,身后的守卫也纷纷回神,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散去。


    “竟然是……山主大人!”鲛人首领激动上前,躬身行礼道,“我还以为是人——”


    正说着,他的目光忽然瞥到易无疆身后,舌头顿时打了个结。


    那是——


    月光洒落在少女肩头,一袭素衣宛如染上了霜雪,漠然的眼眸倒映着辉光,如一尊冰塑,凌冽而孤高。


    然而她的确在缓缓呼吸,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一个修士!


    他的感觉没错!易无疆真把人族修士带来了鲛人国!


    首领目光游移在少女和易无疆之间,意外之余又多了几许探究。


    这位山主大人,不是最讨厌人类修士,严禁任何人踏足激扬海吗?怎么会和一个女修同行,还把她带来了鲛人国?


    莫非……他已经和修真界开战,这少女身份不凡,所以被他抓为俘虏?用来胁迫那些修士?


    鲛人守卫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首领犹豫一瞬,旋即恭敬地微微俯身:“尊驾造访鲛人之境,不知所为何事?”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仍落在陆明霜身上,显然有所怀疑。


    易无疆神色不变,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幕,只是敛起目光,平静道:“久疏问候,望公主一切安好。在下今日有一事相求,特来拜访公主,烦劳通报。”


    他轻轻扫了身后陆明霜一眼,淡道:“我会让她留在岛上,不踏入海底一步。不碍事。”


    首领听闻陆明霜不会入海,心下松了口气,旋即露出笑意,语气欢快道:“公主?山主大人,您许久未曾踏入鲛人之境,不知如今——她已经不再是公主,而是承袭了王位,是鲛人之国的女王了!”


    “哦?”易无疆微微一笑,“怪我疏忽,竟未曾恭贺女王即位,日后定要补上一份厚礼。”


    “女王陛下一定会很高兴见到您!请稍等,我这就去通传。”


    说着,首领转身匆匆离去,其余守卫也退回到海下通道,态度恭敬至极,只是偶尔向陆明霜投来窥探的目光。


    鲛人之国匿隐于世十万年,在他们从小接受的教导里,陆上的人族青面獠牙、残忍嗜血,其中又属修道之人最可恶,他们会捉走落单的鲛人,剥皮吃肉。


    可是今天看到这名修士少女,却和传言大相径庭。除了长相略有不同、气息格外冰冷,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


    陆明霜感知到鲛人的目光,微微垂眼,佯装不知。


    令她更在意的是易无疆的反应——


    鲛人对易无疆十分恭敬,几乎没费力气就可以见到鲛人女王。可易无疆的神情却有些紧绷,纵然没有流露于表面,眼底却藏着一丝晦暗难测的情绪,仿佛要去做一件大不情愿的事。


    她看着易无疆的侧脸,心中疑问愈发浓烈,忍不住传音问道:“事情不是很顺利吗?你为何——”


    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还用问,你是傻瓜吗?”易无疆目光冷冷瞪了她一眼,“为什么不把那个魅魔放出来让我杀?”


    陆明霜:“……”


    她直觉令易无疆烦恼的并不是这件事,可是易无疆既然顾左右言他,恐怕也不会直言相告。


    陆明霜皱起眉,虽不甘心,却也知道此时再追问无益。


    易无疆看着她毫无所觉的模样,微微摇头。


    海风吹拂脸颊,他嘴角的淡笑显得有些苦涩。


    这时,海底王宫忽然光芒大作,一个娇小的身影自王宫大门缓缓走出。


    鲛人守卫纷纷低头行礼。


    那名少女犹如浮在水面般,轻盈地走近,转瞬来到眼前。


    月光洒落在她的脸上,映出一张柔美的脸庞。她比那些鲛人守卫娇小得多,流光溢彩的轻纱勾勒出玲珑的身形,一头微卷的银蓝色长发垂坠腰际,水母穿梭期间,透出闪烁荧光,带来梦幻般的美。


    少女的眼睛比深海还要碧蓝,她抬头看向易无疆,带着一丝难掩的激动。


    “……你终于来了。”


    声音轻柔温软,仿佛潮水呢喃。


    陆明霜有些惊讶地打量着少女。看到那些戒备森严的守卫,她本以为鲛人女王也会是高贵威严的模样,谁知竟是个娇小可人的少女,甚至还有一点点羞涩?


    易无疆向少女拱手道:“女王陛下。”


    鲛人少女眨了眨眼,委婉笑道:“……我能成为女王,离不开山主支持。”


    她的视线在陆明霜身上停留了一瞬,明显带着几分审视:“这位是……”


    易无疆语气淡然:“这是与我同行的修士,不会妨碍我们。”


    他又转向陆明霜,“这位是鲛人女王,繁绮。”


    易无疆的介绍几乎等于废话,像是在避免多说,陆明霜淡淡地行了礼。


    而繁绮眨着眼,好奇地打量着她,像是有些意外,却仍然露出温和的笑容:“你好。”


    随后,她目光温柔地望着易无疆,柔声道:“这么久不见,难得你今日来访。既然来了,便不要急着离开,随我入海底一叙,可好?我想亲自设宴款待你,和


    你的这位朋友。”


    听到繁绮连陆明霜也一并邀请,守卫有些不安,却在繁绮一个眼神下,按捺住了躁动。


    陆明霜暗想……这位鲛人女王不只有温柔可亲的一面,至少在属下面前很有威信。


    可她看向易无疆的眼神却似天真无邪的少女,语毕,还偷偷抬眼看了易无疆,仿佛生怕被拒绝。


    陆明霜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某个角落,忽然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


    易无疆依然笑着,却摇了摇头:“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实因要事在身,恐怕无法久留。”


    繁绮怔了怔,脸上掠过一丝失落,却仍然轻轻点头:“……原来如此。既是这样,山主不妨直言。”


    易无疆顿了下,沉声道:“我此行,想向鲛人借一件宝物。”


    繁绮抬眸:“何物?”


    易无疆缓缓吐出四个字:“坠海之心。”


    此言一出,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四周的鲛人守卫猛然一震,纷纷变了脸色,低声窃窃私语。


    “坠海之心?鲛人一族的至宝?”


    “这……虽然易山主对鲛人有恩,但坠海之心不好轻易外借吧……”


    陆明霜心头一颤。


    正想她之前所担心的,坠海之心关乎鲛人国度存亡,显然不会轻易外借。


    就是不知……易无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繁绮也明显惊讶,碧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目光在易无疆脸上停留了很久,似是在确认他的用意。


    易无疆静静回看,“正如你所想,仙盟集结大军,准备攻打我的老家。我想借坠海之心的力量,将家乡沉入水底。”


    听到这个消息,鲛人们明显震撼,意外的情绪中混杂着惊恐,投向陆明霜的眼神也添了几许敌视。


    易无疆微微偏过身子,像是无意识那样做了,却无形中为她挡掉了不善的目光。


    繁绮眸光微动,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只是那笑意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她默了一瞬,轻轻抬起手,止住属下的议论。


    “原来是这样。”她白皙的指尖掠过银蓝色的发丝,声音轻柔却坚定,“修士们贪婪的目光,再次盯上了这方净土……谁能保证下一个被觊觎的,不会是鲛人国?山主大人,鲛人一族虽避世已久,却也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


    繁绮一顿,颇有深意的目光扫过众多属下,守卫们再不敢多言。


    繁绮笑容微微加深,眼中透出一丝别样的意味:“坠海之心可以借山主一用,不过——我也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陆明霜指尖蓦地一紧,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易无疆平静地看着繁绮,没有说话,等她提出条件。


    繁绮垂眸,像是认真思考了一番,然后抬起头,眼神带着几分狡黠:“请出坠海之心至少需要两三个时辰,我想山主并不急于一时。”


    她缓缓走近易无疆,仰起头,露出一个天真又期待的笑容:“新月之夜,对鲛人意义非凡,你既然来了,就陪我到天明,为我吹奏一曲《竹枝调》吧?”


    第133章 新月之夜


    “……这样微不足道的请求,山主大人不会拒绝我吧?”


    此言一出,周围的鲛人守卫表情纷呈,却不敢议论。


    易无疆却微微蹙眉,眉眼间浮现出一丝犹豫。


    繁绮看着易无疆,眼中带着细碎的光,不再说话,而是轻轻哼起一首曲子。


    这是……


    陆明霜眼睛一亮。


    原来这首曲子叫《竹枝调》……


    这不是易无疆经常吹奏的那首曲子么?仅仅在荒岛上,她就听了无数遍。


    繁绮已经同意出借鲛人至宝——坠海之心,所求不过是易无疆在等待坠海之心的同时,陪鲛人女王共度新月之夜,并吹一首曲子——这对易无疆来讲应当毫无难度,也是两方结盟、同仇敌忾的象征。


    难怪女王说这是“微不足道”的请求。也难怪那些鲛人守卫惊讶。


    陆明霜本以为坠海之心难以借出,易无疆可能要费劲唇舌,甚至付出极大的代价……没想到鲛人女王深明大义,更与易无疆交情匪浅,事情顺利的让人难以相信。


    只要拿到坠海之心,就能挽救迫在眉睫的危机,救下易无疆的家乡,和生活在那里的所有妖族。


    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买卖,易无疆却没有立刻应下。


    陆明霜微微歪了歪头,眼神有些困惑地看着易无疆,心想:难道有蹊跷?


    易无疆余光瞥到她的表情,心中五味杂陈,眼神忽然变得有些苦涩。


    果然,接下来便听陆明霜私下传音问他:“有危险?”


    ——她根本不明白。


    易无疆有些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鲛人女王繁绮将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换收入眼底,眼神充满了复杂情绪。


    她收回目光,声音温柔却执着地催促:“……如何?”


    易无疆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目光深邃如渊:“这一曲恐怕……恕难——”


    “易无疆!”陆明霜有些焦急地传音,打断了他尚未出口的话。


    “原来只是吹首曲子,既然没有危险你就快答应吧,别耽误正事!”


    她的声音急促,甚至连一向秉持的谨慎都丢掉了——鲛人们就算听不到传音内容,也一定能发现她的话在易无疆听来有多么刺耳。


    易无疆的脸色瞬间剧变。


    他猛地转头,眼底翻涌着怒意,连眼角都隐隐泛红,仿佛像要把陆明霜生吞活剥了一般。


    一般的姑娘被这么凶地看上一眼,恐怕会心生畏惧。


    可陆明霜虽迟钝却胆大,从来不知道害怕是什么,反而迎着易无疆的怒火上前半步,拉住他的袖角,轻轻摇了摇。


    她竟然还不想放弃?一定要催他同意!


    易无疆面容冷得可怕,眼睛却燃着火,在他极力压抑的怒意下,附近的海水都开始震动。


    女王繁绮依然平静,看向大海的眼神泛着些许哀伤。


    鲛人守卫们却感觉不妙,纷纷握紧了兵器。


    就在这时——


    易无疆表情忽地一肃,敛起所有情绪,冷淡道:“好啊。既是女王相邀,不如移步宫内详谈吧。”


    繁绮微微一笑,转身道:“山主大人请随我来。您这位朋友——”


    “不必管她。”


    易无疆冷冷丢下这句话的同时,也用力甩开了陆明霜手,大步跟上繁绮。


    他仿佛不愿再多看陆明霜一眼,动作冷漠而决然。


    用力知道,陆明霜竟然被甩得一个踉跄。


    她飞快稳住,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怔怔地楞在原地,有些茫然地看着易无疆的背影。


    ——他这是怎么了?


    陆明霜还是第一次见易无疆发这么大的火,不解地皱眉,觉得易无疆的反应实在古怪得很。


    夜色深沉,新月微光映照在海底王城上,银辉如水般洒落。


    鲛人女王繁绮在前方轻轻迈步,裙摆曳地如流水滑动,在即将走入海底王城的瞬间,却微微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陆明霜一眼。


    那一眼,带着几分深意,甚至有几分挑衅。


    陆明霜与她的目光交汇,心头猛地一颤,莫名感到有些不安。


    可还未等她多想,鲛人女王已经收回目光,消失在城门之后,仿佛刚才的一瞬只是错觉。


    鲛人守卫们礼貌而警戒地退到通道两旁,霎时便融入海水不见。


    陆明霜还站在原地,看着易无疆头也不回的背影隐没入幽深的海底城市,直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彻底消失,她的心头忽然剧烈跳动。


    方才被易无疆甩开时的冰冷触感似乎还残留掌心。他临走前那一眼,饱含愤怒,深蕴克制,甚至……还有什么?究竟是什么?


    陆明霜有些焦急地想要参透这种陌生的情绪。


    易无疆生气了,这一点很肯定,可不知为何,陆明霜竟觉得他的气愤里还包藏着痛苦。


    易无疆,他……难过?


    他


    看向她的目光分明透着深深的失望,还有一种她无法形容的情绪,就像是被她狠狠伤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陆明霜不明白。


    只是为女王吹奏一曲,为什么他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海风微凉,吹拂着发丝,陆明霜觉得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有些喘不过气。


    心慌不知不觉爬上心头,叫她无端觉得坐立难安,甚至生出了一种想要追上去的冲动。


    她茫然地看着海底王城的方向,心绪乱成一团,像被海流吹得四处乱飘的水草,明明想抓住点什么,却怎么也理不清。


    陆明霜重重地跺了下脚,闷声嘀咕:“……莫名其妙!”


    她心里焦虑难安,恨不得大肆厮杀一番,下意识地唤出了蚀心,却在触碰到蚀心的那一刹那,发现剑的情绪很低——


    这柄以暴烈强横著称的剑,现在竟像是失去了活力一般,缓缓垂落,剑身虚浮摇晃,像是在不住叹气一般,没精打采地飘在她身边。


    陆明霜更加窝火,忍不住对蚀心大叫:“连你也蔫巴巴的干什么?我又没对你怎么样!”


    说着,她又觉得更加气恼。


    明明她也没有把易无疆怎么样,甚至算是替他考虑,就算他不愿意答应繁绮的条件,也没必要凶她吧!


    蚀心剑嗡嗡地震了一下,似乎在诉说千般委屈。


    陆明霜一把抓住蚀心,手指狠狠地在剑身上敲了敲:“不许做苦脸!给我笑!”


    蚀心:……它其实真的没有脸啊!


    剑找谁说理去?一贯冷静的主人,生气了居然也胡搅蛮缠!


    它有些抓狂在半空绕了几圈,认为自己毕竟是一把通情达理、顾全大局的剑,不能和十七岁的小屁孩计较。


    于是,蚀心蹑手蹑脚地飘到陆明霜身边,讨好般地轻轻戳了下少女的脸。


    “别烦我!”


    陆明霜扭开头,好像完全忘记是她自己把剑召唤出来的。


    蚀心无奈地叹了口气,充满耐心地飘到陆明霜身后,一下一下拍在她背上,帮她顺气。


    陆明霜一屁股坐在岩石上,绷着脸道:“我才不生气!他生气关我什么事!”


    她面色冷峻,咬紧下唇,仿佛在和谁赌气一般。


    月光倾洒而下,一群水母渐渐漂浮过来,在月光下凝聚抱成一团,远远看去仿佛海面上漂浮着一颗巨大的浮灯。


    陆明霜的指尖微微蜷缩,目光凝在海面,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个画面——


    萤火虫从夜色中浮现,盘旋,飞舞,然后凝成微光闪烁的、世间最特别的一盏灯。


    易无疆送她的灯。


    那晚,她还第一次听易无疆吹了《竹枝调》,当初并没有特别留意,回忆起来那晚的每个画面却都鲜明如新。


    水面映着万千流光,易无疆艳丽的眉眼在萤火映照下显得温润沉静,他缓缓抬起竹笛,笛声如同春夜里微风拂过湖面,带着无尽的温柔。


    易无疆为什么一定要带她去灯会,为什么坚持送她一盏灯,为什么会在那样热闹的夜晚,为她吹奏一首缠绵的曲子?


    陆明霜后来不是没想过这些问题,只是逃亡途中充满意外,心上又始终悬着那片金光,让她无暇仔细思考。


    而如今……


    陆明霜想起鲛人女王的眼神,那是充满柔情和依恋的眼神,她怎么会不懂呢……


    胸口忽然一阵钝痛,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让陆明霜猛地屏住了呼吸。


    她不想易无疆为繁绮吹奏《竹枝调》。


    不想他以后也为繁绮换上纱裙,插上发簪。


    绝对不想。


    这个念头骤然升起,迅猛而尖锐,让她的指尖不自觉地收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甚至不敢去细想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念头。


    她的心更乱了,恼人的潮水不断冲击着心防,浪涛一波接一波地拍过来,定要摧毁她习以为常的平静。


    陆明霜想起问过宛娘,易无疆吹的曲子究竟想要诉说什么。宛娘笑而不语,说这种事情只有演奏的人自己才知道。


    她现在好像终于听懂了这首曲子。


    可是……


    陆明霜的目光落在无垠的水面上。


    好像已经晚了。


    陆明霜蓦地回神,站起身,用威压向水底传音道:“请问,能不能告诉我?新月之夜对鲛人而言,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清冷的声音没入海面,好似无事发生,但片刻后,首领的面容自水底浮现,礼貌而不失戒备地解释道:“……新月之夜是鲛人国度上浮,离海面最近的一夜。新月的光芒虽淡,可是在我们水底看,反而是最明亮辉煌的时刻……也是年轻男女相互表述心意的定情之夜。”


    “这样么。多谢告知。”


    陆明霜听到这些,并不太意外。


    杀进鲛人国,把他抢回来!


    蚀心在旁怂恿。


    陆明霜冷冷看它一眼,不为所动,“鲛人实力莫测,在他们最熟悉的海底挑战他们,我是疯了吗?”


    况且——


    易无疆必须拿到坠海之心,任何私情都不能扰乱这一计划。


    蚀心瑟缩了下。


    它只知道如果主人那样做了,某个家伙会很高兴。打不打得过,它就不负责了。它毕竟只是一把剑。


    第134章 玩得挺花


    海水卷起白色浪花,撞碎在礁石之间,曦光映照下的海面瞬息万变,海底的鲛人王城犹如一片虚影。


    摸不到。握不住。


    陆明霜望着水底那片光辉,心脏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在胸腔中翻滚,叫嚣着要冲破她一直以来的冷漠和迟钝。


    她知道,她不该有这样的情绪。


    是她亲口催促易无疆答应繁绮的请求。是她什么都不懂,觉得只是吹一首曲子,没什么大不了。


    归根结底,是她一直漠视身边的人和事,轻贱了易无疆的心意。


    亲手把他推了出去,事后又反悔。


    陆明霜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的嫉妒的滋味。这股滋味就像冰冷的海潮,悄无声息地浸透了她的心,令她不知所措。


    她的指尖微微蜷曲,心中生出前所未有的忧惧。


    ……


    “……再看一眼,就一眼。”


    “不、不行了,不能……”


    “没事,刚才她不是也没发现。你一个魔胆子这么小真不像话!”


    “那、那、那好吧……”


    虚妄镜里,阿妄禁不住容湛怂恿,又壮着胆子偷偷看了陆明霜一眼——


    透过浮动的白雾,她的身影孤立海边。好像从那个妖离开后,她就没动过地方,衣袂被海风轻轻卷起,晨光淡淡照在她的侧脸,映不出眼底深晦的情绪。


    连她身边的本命剑都耷拉着,丧失了威风凛凛的模样。


    “不、不、不行了……”


    阿妄用残存的一点理智收回目光。


    从刚才起,容湛就不停怂恿他窥探主人。而虚妄镜本就因窥探欲而产生,吵架分手这种大瓜,他怎么可能抵住诱惑?


    阿


    妄一边明知被主人发现了没有好果子吃,一边又想就看一下没关系、再看一下也可以、再再看一眼……忘记看了多少次,都怪那个魅魔!


    万幸陆明霜深深沉浸在自己的心情中,一直没发现他们的小动作。


    “她、她好像,难过。”阿妄口齿不清道。


    “废话,她能不难过吗?”容湛冷哼,“明明动了情,还把人往外推,这种女人真是一点也不可爱,活该孤苦终生!”


    阿妄不喜欢他语气里的奚落,伸出胖手要去打容湛脑壳。


    容湛偏头躲闪,藏在阴影中面容露出来,阿妄见了不由一愣——


    虽然语气很是幸灾乐祸,但容湛的表情却看不出半分愉快,甚至可以说是一张难过的脸,水润的眼睛里暗藏一丝不忍。


    阿妄张了张嘴巴,肉球般的拳头停在半空,不知该打下去,还是收回来。


    容湛也意识到自己失态,阴恻恻地盯了阿妄一眼,又缩回到阴影里。


    他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脑海中不断回想虚妄镜窥探到的画面:


    陆明霜的身影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孤寂,海风吹起她的衣袖,缠绕着散开的几缕发丝,她却毫无察觉,只是静静地望着海面。


    她是真的难过。


    容湛原以为自己会高兴的。


    他明明痛恨一切修士,讨厌一切人族。尤其是陆明霜这种出身名门、眼高于顶的剑修,以为自作主张救了他就能居高临下地蔑视他、让他屈从……这样高傲冷酷的剑修也有失魂落魄的一天,他应该高兴才对,不是吗?


    从一开始,容湛就在说服自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挑拨陆明霜和易无疆的关系,想要在他们之间制造裂痕。


    可是此时,看到陆明霜落寞的身影,他竟然高兴不起来,只有深深的不忍……和不甘。


    不忍心看她难过,恨不得自己能够替她承担。


    不甘心她难过是因为易无疆,而自己所做的一切,从始至终都没有引起她任何关注。


    他只是一个局外人,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剑修的悲伤、悸动、喜怒哀乐,全部都与他无关。


    心里一阵刻骨的刺痛,像被利刃狠狠剜开,容湛恨自己无用,更恨自己取代不了易无疆的位置。


    也恨陆明霜现在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冷厉如风的剑修,她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也会被束缚住?既然不高兴,为什么不提剑杀进去?或者干脆扭头就走,这对她来说不是很容易做到吗?!


    “不就是《竹枝调》,我也会吹呀……”


    容湛无意识地低语,心头一阵烦躁,皱着眉站起身,一把拉住幼童,“阿妄,让我出去!”


    “你干什么?”


    容湛刚一迈步,手腕便被人一把拽住。


    是宛娘。


    她刚醒来不久,面色疲惫,却好像已经洞悉一切。


    容湛在这名同族的目光下,有种里里外外被看透的难堪,语气也带上了挑衅:“我去安慰她怎么了?我不能安慰她吗?”


    “别去。”宛娘眼中闪过一抹了然,“你应该清楚,她需要的不是你。”


    容湛心头一震,拉着阿妄的手随之松开,幼童立刻躲到了宛娘身后。


    他当然知道宛娘说的是事实,可他不甘心啊。明知是妄想也无法放弃,如果他站到她身后,也许她会愿意转头看一眼呢?


    可是——


    容湛清楚陆明霜不会。


    剑修不易动心,同样也不会轻易变心。


    “我……”容湛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情绪,故作轻松地笑道,“宛娘别乱说,我只是想劝她回房间去,一直站在崖边吹风也不像话。”


    宛娘怔了下,叹了口气:“既然这样,那……也好。”


    她目光复杂地看了容湛一眼,像是喃喃自语,又像对容湛最后的告诫:“……他们之间的缘分,可能比看上去还要深。”


    “他们心里已经装满了彼此……哪怕他们自己还没有察觉。”


    “……不是迟了一步……而是更久远的时间……”


    容湛紧抿着唇,无言以对。


    “易兄不知何时才能返回,不如回行帐那边等待。”片刻后,他对陆明霜说。


    陆明霜愣了一下,缓缓转过头,神情还有些恍惚,似乎没听清他的话。


    容湛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你提着一把剑站在这里,好像让那些鲛人守卫很紧张……”


    陆明霜微微一怔,回过神来,沉默地点了点头:“好。”


    其实以她现在的修为,在岛上任何一处都能立刻感知到易无疆,不需要留守在此。


    陆明霜没有犹豫,径自走向行帐。


    比容湛预想的顺利,可他静静看着陆明霜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这海中的泡沫——靠得再近一点,就会破碎在礁石上,终究无法触及她的心。


    **


    新月之夜过去,白日从海面升起,易无疆还是没有归来。


    又过去大半天,落日沉入海天交界的尽头,金红色余晖洒满天际,将整片海洋染上金光,鲛人王城仿若梦幻泡影般消散,那道熟悉的身影终于从海面缓缓踏浪而来。


    他飞过礁石、林木、废墟,转瞬来到华丽的行帐前。


    陆明霜正在给容湛上药,忽地手指一顿,竟洒出些药粉,落在未受伤的地方,燎得肌肤一阵生疼。


    容湛心下一沉,咬紧牙关不肯叫出声。


    而陆明霜甚至没有注意到,目光望向门外,呼吸不自觉地屏住。


    易无疆去了快一天,这也是她人生中最漫长和焦灼的一天。


    现在他回来了。


    眉宇间看起来有些疲惫,比平日更为冷峻,乌发似乎还沾染着未干的水珠,在夕阳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陆明霜喉头发紧,刚松了口气,目光却不免被易无疆手中那件宝物所吸引——


    那是怎样的碧蓝,叫人无法形容,只能惊叹。就像被凝固住的一滴海水,晶莹剔透,宛若天成,无愧于坠海之心的名字。


    易无疆拿到了坠海之心,顺利达到了此行的目的。


    这也是陆明霜乐见的结果,可她还是胸口一闷,隐隐泛起痛意。


    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画面——易无疆和繁绮并肩而立,易无疆吹起温柔的曲调,繁绮将坠海之心交给他,或许还说了些意味深长的话……


    易无疆借到坠海之心,是不是意味着……他和繁绮也……


    陆明霜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如同骤然熄灭的烛火。


    而就在这一瞬,易无疆也看清了房间里的情形——


    陆明霜一袭素衣,纤细白皙的手拿着药瓶。而容湛敞开衣襟,坐在她身前,一副无比享受的模样。


    余晖映照出陆明霜的眉眼,褪去了冷淡。这副画面——其乐融融,亲密自然。


    可当陆明霜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身上时,那抹温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淡和疏离。


    被延迟了一日的怒火,瞬间冲上易无疆心头。


    明知不可能,他却不能控制地想:陆明霜把他推开,难道就是为了和这个魅魔单独相处?


    他是不是不该回来?不该打扰他们?


    呼吸一点点变得沉重,易无疆的身影笼罩在斜阳的暗影中,还未发一言,周身气息却已是风暴将至。


    陆明霜可以把他推开,但他不会允许她再把别人拉近。


    易无疆想起还未出手就被打断的对峙,眼神瞬间变得阴冷,手指微微一动——


    与此同时,陆明霜几乎凭借本能感知到了危险,抢先发动了虚妄镜。


    白雾漫过,容湛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易无疆的动作也随之一顿,他深深看了陆明霜一眼,那眼神里有愤怒,有嫉妒,更多的却是被压抑到极致的失望与心伤。


    然后,他骤然转身,衣袍翻飞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咣当”一声,房门重重关上。


    易无疆的意思很明确——他不想再看见她。


    陆明霜怔在原地,心猛地一慌。


    她几乎立刻抬脚追了上去。


    “姐姐!”容湛在虚妄镜里大叫。


    陆明霜脚步微滞,语气带上了一丝冷意:“这种伤药和前一种不同,落在没受伤的地方,反而会带来剧痛。”


    容湛一愕:“我……”


    “别再自己弄破伤口了。”陆明霜直白道。


    容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可是陆明霜已经彻底关闭了虚妄镜。


    容湛什么都来不及说,就又被关进了虚妄镜。


    他怔怔望着眼前的空白,脸上苦笑未褪。


    轻柔却意味深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容湛侧过头,有些不耐烦地看着宛娘:“什么意思?”


    宛娘目光平静,不带任何讥讽或嘲笑,反而透出一份微妙的理解:“魅魔一族天性多情,我们又从小被圈养在青楼,习惯了等待拯救,天然依附于强者——这并不是什么过错。”


    容湛指尖微微一颤,不由攥紧了拳头,脸色阴沉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宛娘声音依旧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你觉得自己对她用情至深,不想放弃任何一个机会接近她,可是你对她有多少了解,和她相处的时刻真的如你所想吗?你到底是喜欢她,还是只是想要追随一个能够永远保护你的存在?”


    容湛心脏猛地一缩。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却哑然无声。


    他当然喜欢她,脑海中永远无法忘却,在他最绝望想要放弃的时刻,剑修从天而降的雪白身影。


    她的眼神淡漠,却引他沉沦,无数次幻想,如果她愿意回头,哪怕只有一瞬,能看到自己就好了……


    容湛能想到的最远也不过如此,他毕生所求的只是被救走的一刻,无法想象以后的事。所以只求惊鸿一睹,不求天长地久。


    这……也算是喜欢吗?是陆明霜希望得到的喜欢吗?


    宛娘继续道:“我知你所想,因为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我也是这样……你一直渴望强者的庇护,因为魅魔天生就是这样的习性,被困在金丝笼里,迎合外人对我们的期待。可是,她为你打碎笼子,不是想成为新的困住你的笼子。”


    容湛凶狠地瞪着宛娘:“……我自己愿意,便不是笼子。”


    宛娘轻轻笑了:“希望这是你的真心话,而不是……害怕面对未知的广阔世界,不知道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容湛沉默了。


    他的手缓缓松开,心里一片空白。


    ——如果没有陆明霜,他还剩下什么?该何去何从?


    **


    陆明霜几乎下意识地追上易无疆,转瞬来到易无疆房前,就要触及他的衣角。


    “砰——”


    房门却突兀地关上,让她碰了一鼻子灰。


    陆明霜的手僵在半空,嘴巴动了动,有些没话找话地问:“……你借到坠海之心了?”


    门内安静了片刻,易无疆的声音低沉而凉薄,透着一丝嘲弄:“如你所愿。”


    陆明霜猛地抬头,盯着紧闭的房门,易无疆话里的冷意,让她心口微微刺痛。


    她不自觉地垂下眼角:“我……我有话说,能不能开一下门?”


    易无疆却再度开口,声音冷淡到没有一丝温度:“我需要休息。别烦我。”


    房间里却再度陷入沉默。


    四下安静,她甚至能听见门内传来的浅浅呼吸声,充斥着疲惫,像是强弩之末。


    易无疆刚刚脸色就很差,大概真的累了。


    虽然她有很多话想说,但也不是不可以等……


    陆明霜抬起的手又放下去,站在门外,良久未动。


    ……


    门外的声音消停了。


    易无疆本该感到轻松,可心头的烦躁却更甚,像是一团烈火在胸腔里燃烧,焦躁得无处发泄。


    他冷笑了一声,抬手捂住额头,手掌冰凉,可眉间却胀痛的厉害。


    就这样?


    陆明霜这就放弃了?


    他已经给了她机会,她只要再坚持一下,再多说几句话,再努力一点……或许,他就会松口,愿意听她解释。


    可她连哄他都只有这么一点耐心?


    呵,可笑。


    易无疆知道自己不该苛求什么,在打架以外的事情上陆明霜本来就是个榆木脑袋,反应迟缓,口齿笨拙……


    可是胸口的郁结翻涌不去,连带着刚才看到的画面都像一根根倒刺,扎得他浑身难受。


    他无法不去想,自己离开的一天里,陆明霜和容湛是不是始终相伴,她是不是用认真的神情看着容湛,甚至偶尔流露出柔情。


    易无疆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冷的吓人。


    他不舒服,别人也别想好过。


    首先,杀了那个魅魔。


    那面镜子有些麻烦,不过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先趁陆明霜不备夺走虚妄镜,然后用一种特殊的阵法封闭空间,适当引外界魔气进入,让镜子放松戒备……


    在他面前,虚妄镜护不住那个魅魔——只要陆明霜不插手。


    可陆明霜一定会插手。


    易无疆狠狠翻了个身,躺在床上却睁大双眼,思考着如何让那个魅魔付出代价。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


    易无疆眉头微拧,捂住耳朵直接无视掉。


    门外又安静了。


    易无疆冷哼一声。


    陆明霜果然不愿意在他身上花费心思,只是随便敲了下门,不回应就放弃。


    她对真正上心的事情,才不会这么容易放弃。


    易无疆胡思乱想着,过了一会儿。


    “咚、咚、咚。”


    那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不急不缓,带着一股锲而不舍的执拗。


    “咚、咚、咚。”


    易无疆咬紧牙关,眼神越发阴沉。


    她还敢回来?


    他分出一点灵力,发现陆明霜不是一直守在门口,没有回应便回到自己房间,打坐一个小周天,再定时定点回到他门前问候一下。


    仿佛下定决心,一定要等到他醒来。


    很烦人。无法忽视。


    易无疆心情糟糕透顶,指尖收紧,被褥被他捏出一道道褶皱。


    陆明霜到底想干什么?她是不是不懂什么叫识趣——易无疆心中怒骂,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还因陆明霜不理他而恼火。


    “咚、咚、咚——”


    不到半个时辰,敲门声再次响起。


    易无疆终于忍无可忍,猛地翻身坐起,脸色铁青。他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压抑着心头的暴躁。


    他都可以想象出陆明霜站在门外的模样——眉头微蹙,神情淡漠,眼神平静中含着一股执拗。


    不只是敲门声,她这个人的存在,一直都在锲而不舍地敲打着易无疆,挑战他的容忍!


    易无疆黑着脸,凌厉地起身,动作暴躁地扯开门——门板在巨力下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他本想劈头盖脸怒斥陆明霜一番,可视线落在门口那道单薄的身影上,气势却微微一顿,斥责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陆明霜耷拉着眼角,表情十分沮丧,好像连挺直的肩头都塌了下去。


    见他终于开门,陆明霜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问:“你休息好了吗?”


    呵。她还有脸问。也不知拜谁所赐他才休息不好!


    易无疆冷笑道:“亏你这么关心我,隔段时间就来敲门,怕我死了吗?”


    陆明霜一如既往没有接收到嘲讽,认真点头道:“嗯!”


    易无疆:“……”


    他气笑出来,咬牙加重道:“现在看到了,还不哪凉快哪待着去?杵在门外不会想等我谢你吧?!”


    说着,他就要关门,却被陆明霜眼疾手快拦住:“等——”


    “等等,”她眨了下眼,很少见的显得有些可怜巴巴,“还有……我还想向你道歉。”


    “哈?”易无疆目光幽暗了几分,嗓音依旧凉凉的,“道什么歉?”


    “……我不该什么都没弄清楚,就逼你接受鲛人女王的条件。”陆明霜垂下头,双手不自然地绞起,“我希望能避免开战,无论用什么办法。面对强敌,这段时日我心里一直很


    焦躁,不免操之过急,把自己的想法加诸给你……对不起,我不该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易无疆眯了眯眼,静静打量着垂头丧气的陆明霜,心头微微一松。


    可是,光这样就想让他消气?哪有那么容易。


    他冷哼一声,双手环胸:“就这?”


    陆明霜一怔:“啊?”


    易无疆挑眉,目光危险地盯着她:“你对不起我只有这一件事?没别的要说了吗?”


    陆明霜疑惑地眨了眨眼:“……你想打我一顿吗?”


    易无疆脸色霎时黑了几分,一字一顿道:“你、说、呢?”


    “……应该不想吧。”陆明霜不大肯定。


    易无疆见她呆愣的样子,胸口的闷气不降反升,几乎恼羞成怒。


    耳根开始隐隐发烫,他索性狠狠一咬牙,直接问出口:“你为什么要救那个魅魔?对他处处保护?!你只看了他一眼就冲上去了!”


    他越说越气,喉间像堵了一团火,眼神充满暴戾,死死盯着陆明霜,不放过她脸上任何微小的变化。


    陆明霜似乎完全没料到他这样问,眼底划过一丝茫然。


    胸口那股酸涩和烦躁闹腾得更厉害,易无疆咬牙低声道:“你才没有那么好心……为什么是他?那个魅魔有什么特别?”


    他本来是想质问,可是说出口才发现,语气竟然带了一丝委屈。


    “我也不明白……”陆明霜喃喃道,声音十分困惑,“我只是……很想移平听风楼,救他还在其次……”


    她轻轻按在胸口,似乎想要缓解隐约的不安,“为什么一见到他,我就想,一定要毁掉听风楼……好像这件事非做不可,好像……”


    她顿了下,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那个念头会在脑海里盘旋不去。


    易无疆听到这里,心忽地一沉,像是被冷水浇透了,凉意从心底一路蔓延,连指尖都冰冷的快要发抖。


    陆明霜的语气太认真了,他几乎不想再听下去。


    “……是吗?”易无疆半晌才开口,眼神沉沉,话语带着说不清的酸意,“那倒真是奇怪。你想告诉我,你对他一见钟情,才会英雄救美?”


    “不是!”陆明霜惊讶地抬头,莫名有些急躁,“我也说不清……我感觉我以前好像认识容湛!”


    易无疆轻嗤一声:“哦?那你以前玩得还挺花?!”


    陆明霜:“……?”


    第135章 她不想逃


    容湛出身男风馆,陆明霜居然说从前认识他!小小年纪就不学好!修真界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易无疆眸色晦暗,语气听上去冷淡,可尾音却不自觉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原来你们是再续前缘……”


    陆明霜睁大眼睛:“你胡说什么?”


    她看着眼前咄咄逼人的易无疆,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现在像一只咬着醋坛子不撒嘴的凶兽,处于失态边缘死死忍着,什么都听不进去。


    陆明霜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烦闷,语气克制而冷淡:“你不想听我解释,也不要胡乱猜测,擅自下结论。”


    说完,她转身要走。


    然而身后袭来一股强势的力道,房门“砰”地一下在她面前合拢!


    陆明霜去推门,却推不开。


    易无疆居然用法阵困住她!


    心头的烦躁更盛,还夹杂着一股难以察觉的委屈。她低下头,眉心拧得死紧,“你到底——”


    幽冷的气息倏然贴近,易无疆动作快如影魅,双臂箍在身侧,牢牢地将她锁在他和门板之间。


    陆明霜猝不及防,整个人僵住。


    易无疆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沉冷的气息却缠紧她的腰,顺着脊骨一路爬上,几乎要攀附进她的心脏——


    头脑中忽然闪现出一个画面。


    陆明霜心头猛地一跳,指尖微微颤了颤。


    “告诉我,为什么?”


    易无疆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低沉喑哑,带着一丝凌乱而压抑的喘息,“为什么护着他?你才不会对不相干的人那么好,明明第一次见我,就恨不得跟我打个天翻地覆。”


    “……那不一样。”


    陆明霜下意识想要回头看他,可易无疆却根本不给她机会,箍着她的手臂更紧了一分,鼻息喷在她颈窝,冷冽妖气仿佛也透过衣物钻入她的肌肤,像是一种无孔不入的侵占。


    “什么不一样?他究竟有什么特别?”


    和强势的动作相比,易无疆的语调却有些不稳,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告诉我。你就……那么喜欢他吗?”


    陆明霜不是没见过易无疆动怒,可他从未像现在这样……


    她的喉咙有些干涩:“我没有。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我也会嫉妒?”易无疆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嗓音沙哑颤抖,仿佛随时都可能彻底失控。


    “我也没想过,有一天我也……”


    “你宁愿他在身边,替他疗伤,也不回头看看我。”


    声音带着疯狂的痛楚,如夜色下翻涌的暗流,幽暗的妖气缓缓外溢,封锁住所有退路。


    陆明霜发现他不对劲,有些急切道:“易无疆!”


    她的声音仿佛被吞没了。


    易无疆恍若未闻般缓缓低头,气息贴得极近,喘息之间,那股气息像是有生命一样纠缠上她的脖颈,带着冰凉的侵略感,缓缓擦过她的肌肤。


    “易无疆,你冷静一点!”


    陆明霜想要回头,却被易无疆一只手按住肩膀,另一只手牢牢扣在她的腰间,将她整个禁锢在怀中。


    “不许回头。”下巴抵在陆明霜后脑,易无疆声音隐隐战栗,像是埋藏在黑暗中的低喃,“不许推开我……”


    “别说话,我不想听……”


    妖气越发浓烈,缠绕上陆明霜的脖颈、手腕、腰身,像是一条被嫉妒和不安驱使的毒蛇,死死将她缠住,不给她任何挣脱的可能。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陆明霜忍无可忍,骤然咬牙,周身剑意凛冽,如斩破黑夜的闪电,自妖气的漩涡中爆发而出!


    一瞬间,狂暴剑气横扫而出,强硬逼退了翻涌的妖气。


    易无疆被剑气震退半步,微微喘息,额前黑发凌乱地落下,脸颊被剑光映照得越发冰冷,眼神晦暗不明。


    “能不能让人把话说完!”陆明霜稳住身形,目光冷冽地望向易无疆,语气里透着怒意,“我从没喜欢容湛,只是从见他那一刻起,我想起自己曾经做过承诺——”


    “……如果能活下来,就移平听风楼。”


    易无疆薄唇微抿,眼底暗光沉浮不定,妖气仍在周身翻涌,像是尚未被完全压制。


    “清醒一点!”陆明霜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刚刚差点妖气失控了。”


    易无疆蓦然回神,看着陆明霜清明的目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她的眼神一如既往,清冷坚定,毫无畏惧。


    也不会逃开。


    他心神一震,周身翻涌的妖气猛然一滞,像是被狠狠压制住,逐渐平息下来。


    狂暴的妖气退去,空气中危险的压迫感也随之散去,房间里终于重归平静,只剩下彼此微微慌乱的呼吸声。


    易无疆低垂着眼睑,肩膀僵硬,脸上的冷色已经退却,取而代之的是微妙的别扭和窘迫。


    “……承诺?”他的声音低了几分,有些掩饰不住的心虚。


    陆明霜定定看着易无疆,发现他的耳尖悄悄泛起一抹淡红,有些意外地察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赧然。


    ——易无疆竟然会害羞?


    她不禁生出几分促狭之心。


    “没错,我做过承诺,在我有生以来的时间之外。你相信……人能够重生吗?”


    “我梦到过你,很多次。”她眼底染上笑意,“我们早就认识了。对吗,小蛇?”


    易无疆猛地抬眼:“!”


    下一刻,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告诉我!”


    “全部告诉我。”


    ……


    陆明霜曾经以为,那些零碎的梦境是未卜先知的启示。


    她在梦里看到未来的危机,也凭借梦境指引,


    规避了即将发生的危险。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现实却渐渐偏离了梦中的轨迹。梦里本该发生的事情被她改变,而她以为会出现的师父,却从未来过仙门大比。


    最让她感到困惑的,是易无疆的存在。她梦里的易无疆,似乎走过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已经无法回头。


    梦境和现实的落差让陆明霜越来越怀疑,直至生出一个猜测——


    这些梦境碎片,也许并不是关于未来的启示,而是……前世的片段,是她亲身经历又将其遗忘的过往。


    一旦这个念头生出,就如同疯长的藤蔓,迅速缠住陆明霜的思绪,让她无法忽视。


    可她弄不清原因,不知自己为何会重生,又偶尔记起往昔片段。沧澜界虽有关于再世之人的传说,但都不能完全对应她的境况。


    唯一确定的是,无论在哪一世,易无疆都与她纠葛颇深。


    重生一事始终是陆明霜的猜想。她找不到任何证据,也从没想过说服任何人。


    可是当她说出“预知梦”时,易无疆脸上表情告诉她,他没有丝毫犹豫便相信了她口中匪夷所思的一切。


    “……为什么?”陆明霜反而感到奇怪。


    易无疆沉默了片刻才承认,原来他也做过类似的梦。


    可是当陆明霜追问他的梦时,易无疆却别过脸去,不自然地抿了抿唇,耳尖的红色更深了些。


    陆明霜:“……?”


    一种古怪的微妙弥漫在房间里。


    陆明霜困惑地盯着易无疆,想了想,问道:“如果我们真的重生了,原因是——”


    “不知道。”易无疆飞快答道。


    “那……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你有头绪吗?”


    “没有。”易无疆缓缓摇头。


    接着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冷哼一声:“你梦到我入魔,为患沧澜界,所以第一次见我就想杀了我?”


    陆明霜脸上表情一僵:“……嗯。”


    “现在不想了。”她小声补充。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令易无疆满意,他又哼了声,垂眸思索道:“无论是不是前世,现实都已经偏离梦境太多,与其不停揣摩梦境的真意,还不如打起精神应付眼前的敌人。”


    陆明霜亦有同感。


    无论是前世覆辙,还是未来警示,其实都不会改变他们的决定。


    “好。”她看着易无疆的背影,加重了一点语气,“你刚才妖力外溢差点失控,怎么回事?不要紧吧?”


    易无疆脊背一凛,有些敷衍地应道:“没那么严重,只是有点累了。”


    陆明霜还没有说什么,他忽然不耐烦地拂袖,像是掩饰一般,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冷淡:“只要休息好就没事了!也不知是谁吵的我不得安宁!我累了,你可以走了,怎么还不走?”


    陆明霜挑眉,心里越发觉得好笑。


    易无疆像怕被看穿似的,连眼神都不肯对上她了。


    她又盯着易无疆看了片刻,没再多言,转身向外。


    刚走到门边,易无疆突然干咳了一声:“有两件事我必须澄清……”


    陆明霜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什么?”


    易无疆绷着脸,微扬起下巴,严肃道:“我的原身虽然是蛇,但并不小……在外面别乱叫。”


    陆明霜险些失笑,急忙平复情绪,认真点头:“好的小蛇。”


    “你!!!”


    易无疆眼底暗光闪烁,恼羞成怒地扑了上来,尖齿抵在陆明霜肩头,愤恨地不停摩擦:“……我还是觉得吃亏,再让我咬一口!”


    陆明霜呼吸微促。


    和刚才差不多的姿势,耳侧传来的气息依然幽冷,可是这一次,她反而感到冰冷包裹的、令人窒息的灼热。


    她好像无法逃离,也不想逃。


    可是离得太近,让她的脸颊也跟着有些发热。


    陆明霜不大自然地偏开头,试图转移话题:“还、还有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嘛,我想想——”


    易无疆刻意顿了顿,嘴角浮起一抹淡笑,轻轻说道:“那首曲子,我没给别人吹过。”


    ……


    大殿之上,碧波荡漾,鲛人一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老都被急召而来,游弋的守卫身披银鳞战甲,手持长矛,机警而欣喜地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宫殿中央,鲛人女王繁绮坐在嵌满明珠的王座上,身姿优雅,长发如流水垂落,碧色的瞳孔却透着一抹审视的意味:“修士大举进犯易山,鲛人一族亦不会坐视不理,愿出借坠海之心,助易山渡过此劫——”


    “只要山主也拿出同等的诚意。”繁绮声音婉转,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威压,“我的条件并不过分,山主是否考虑好了?”


    在鲛人的定情之夜邀易无疆共度,繁绮已经暗示得足够明显——两方联姻,从此鲛人将与易山同仇敌忾,动用坠海之心自然不在话下。


    易无疆面容沉静如水,墨发随海潮微微飘动,坦然迎上繁绮的目光:“我向鲛人一族求借坠海之心,亦愿付出相应的代价。”


    繁绮眸光微闪,眼底隐隐流动过一丝希冀。


    殿上一片寂静,鲛人臣属们彼此交换着眼神,既有期待也有不安。


    鲛人久居深海,易山严拒外人,过去虽然偶有往来,却称不上亲密。与强大的易山联姻,以血脉维系同盟,能为鲛人带来长久的庇护,但也可能会引来新的危机……一些保守的长老并不赞同,但更多人早已不满闭居深海,支持繁绮的势力还是占了上风。


    易无疆缓缓看过殿内一张张面孔,似是早有所料,沉声道:“女王的提议确实慷慨……但我能给鲛人提供的不止于此。”


    繁绮心中惊颤,表现在外却只是微挑眉梢。


    易无疆目光深邃,缓缓开口:“鲛人一族久居深海,虽避免了纷争,但也在长期的安乐中失去了战斗的本领。这一点,曾经流落在外的女王最清楚不过。”


    “我并无意窥探,仅凭今日一路走来的观察,便发现鲛人之国守卫之力薄弱,沿用数万年的防护大阵灵力亦有衰减,若真有强敌入侵,即便有坠海之心守护,恐怕也难支撑太久。”


    此言一出,鲛人长老们纷纷变了脸色,显然被他说中了隐忧。


    繁绮碧色的眸子微微眯起,心中亦掀起了波澜。


    易无疆见状,继续道:“我深知坠海之心对鲛人有多么重要,轻易不会出借。为表诚心,我愿为鲛人国重铸防护大阵,令其足以撑过下一个万年!”


    大殿骤然安静,众人露出震惊之色。


    “重铸防护大阵?这是真的吗?”


    “此阵已经延续多年,早该再度强化,只是……”


    “这、这可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呀!”


    鲛人一族不擅长阵法,现在所用的防护大阵仍是当初停驻人间的仙人遗留,多年来他们只能修修补补,却无力重新布阵。


    早先便听说易山之主学识渊博、无所不通,想不到他竟主动提出为鲛人补阵。


    而代价只是借用一次坠海之心,这岂不是鲛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长老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山主大人,此言当真?”


    有人催促繁绮:“女王陛下,这对鲛人一族可是千载难求的幸事!”


    更有人心急道:“重铸大阵对灵力消耗甚巨,山主大人需要我们做什么准备?”


    繁绮在一片嘈杂中垂下眼,沉默片刻,终于轻笑出声:“山主果然聪慧,知道鲛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送上了一份我无法拒绝的大礼——”


    她凝视着易无疆俊美的面容,目光复杂,“我同意。那就……一言为定。”


    话音落下,殿上顿时响起一阵欢呼。


    已经有鲛人按捺不住兴奋,端起酒杯邀易无疆共饮,易无疆却抱歉道:“在下急于赶回易山,无暇他顾,不如尽早开始加固阵法。”


    鲛人们虽然觉得可惜,但更看重防护大阵,自无不可,轮番向易无疆致谢后便各自散去了。


    很快,华美的宫殿里只剩下易无疆和繁绮。


    水光映照着繁绮精致的面容,笑


    意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可是就在笑意渐浓之际,一滴晶莹的泪水却悄然滑落,沿着脸颊划过烟蓝色的发丝,滚落到地面上,霎时变成一颗圆润饱满的珠子。


    珠子滴溜溜地滚过,殿上一时陷入寂静。


    “女王陛下……”易无疆微微抬眼。


    繁绮摆了摆手,眼角泪光一闪而过,转过脸来已经神色如常。


    她看着易无疆,神情哀怨:“我知道,山主大人最讨厌我哭哭啼啼的。当初年幼不懂事,让山主不堪其扰……现在已经不会了。”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要将泪水逼退,又低笑了一声,带着几分自嘲道:“你……真是太狡猾了。明明知道我的心意从没变过,却故意避而不谈。”


    最初结识易无疆时,繁绮还是个天真懵懂的少女,在鲛人王族内部倾轧中遭受毒手,不幸流落到人类居住的地方,被渔网困住,险些丧命。


    是偶然路过的易无疆斩破渔网,将她解救出来,又收留她在易山养伤。


    也许从被他解救的那一刻起,繁绮心中已经起了涟漪,而日后的相处更让她对这个俊美非凡又神秘莫测妖难以忘怀。


    所以在父王平定了内乱,终于派人接繁绮回去时,柔弱的少女第一次生出了反抗之心,大胆地表示自己想要留下来。


    留在易山。留在他身边。


    结果当然是被拒绝了。


    面对羞红了脸的繁绮,易无疆语气温和却透着漫不经心:“这是你父王的决定,他要你回家,我可不能擅自留你。”


    繁绮几乎又要哭了:“鲛人闭居深海,除了战士,其他人永生不能外出。我一旦回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就再也见不到你。


    易无疆好像没听出弦外之音,轻笑道:“不知道啊……要不你也当一个战士?或者干脆你去当鲛人的王?”


    繁绮知道他只是随后一说,却因为他这随口一句,心跳的比海潮还快。


    她忽然看到了一线希望。


    后来,她拼命修炼,努力变强,想让自己能够决定自己的命运,也想再见面时有资格站在他身边。


    可如今——


    她真的坐上了王位,也见到了让她心动的人,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的每一个决定,都不再属于自己。她必须将鲛人全族的利益放在自己的任性之前。


    而易无疆……也许早就料到了这一点,用一份无法抗拒的大礼,委婉拒绝了她。


    繁绮静静看着易无疆,碧色瞳孔流光闪烁,带着几分审视,几分探究。


    此次相见,她直觉易无疆身上有什么东西改变了,曾经无懈可击的外壳似乎有了松动,只是不是因为她。


    原来……


    繁绮忽地轻笑一声:“……是她吗?重铸大阵对你而言也绝非易事,答应联姻更容易,可你却选择了更难的路。”


    “你真的,你竟然……”她的笑容褪去,语气锋锐如刀,“你竟然会喜欢上一个人族修士!”


    易无疆神色不变,目光依然沉静,却没有否认。


    “为什么?!当初是你告诉我,人类将我们视为异族,和牲畜无异,可以任意生杀予夺。你明明亲口说过,人族贪婪狡诈、不讲信义。我以为你是最清醒,最理智的,永远不会被感情左右。可是现在你却拒绝了我,选择了一个人族修士!”


    繁绮蓦地顿住,声音微微颤抖:“……你难道背弃了一贯的立场?修士大军迫在眉睫,堂堂易山之主却和一个人类女人厮混在一起?!”


    繁绮闭了闭眼,一时因激动难以继续,胸膛剧烈地起伏。


    易无疆只是沉默地看着水草飘动,淡道:“我不觉得自己有过一贯的立场,也没有背弃任何东西。我从来都只是站在我自己的一方,按照我想要的方式行事,人来犯我,我就以牙还牙,仅此而已。”


    “你变了……”繁绮心头微颤,“你曾说过,人类最是贪婪、善变,他们总是轻易许诺,又毫不在乎地推翻。你如今钟情那个姑娘,又怎知你们之间的承诺不是转瞬崩塌的泡影?”


    易无疆轻轻笑了下,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是啊,我现在也不相信人类,但……就是喜欢她嘛,又有什么办法?”


    这一句平静的话,比任何言辞都更有分量。


    这一刻,繁绮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揪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原本以为,易无疆可能一时被感情冲昏了头疼脑,有心劝他悬崖勒马,结果却发现他根本是清醒地选择了她认为最不可能的那条路。


    繁绮有些气闷,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摇头:“罢了。人类轻浮善变,万一那个人类哪天变心把你抛弃,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她转了转眼,半是威胁半是玩笑道:“说起来,我还没和山主计较,你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把一个修士带到鲛人地盘,你就不怕我杀了她?”


    想不到易无疆却弯眼笑了:“你大可以试试看。”


    繁绮一怔。


    易无疆扬起眉毛,平静地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她才不是那么好杀的。”


    他的眼神里透着不加掩饰的骄傲,仿佛与有荣焉。


    可岛上那个姑娘分明修为远不如他,繁绮还以为易无疆会将她牢牢置于保护之下,没想到他们之间和她想的完全不同。


    信任之深,完全不容外人插足。


    繁绮几乎想冲到岛上,仔细看看那个人族修士有何过人之处。


    她耐不住好奇,问道:“她……究竟是谁?”


    “她叫陆明霜。”易无疆淡然一笑,语气轻缓而坚定,“总有一天,整个沧澜界都会知道她的名字。”


    第136章 报复回来


    重铸防护大阵,本该耗时数日,可易无疆急着赶回,竟只用了一日。


    一日,几乎是燃尽妖力在硬撑。


    不要命的样子让繁绮看得心惊,几度想劝他休息,可是一想到他这样着急都是为了岸上那个姑娘,终究没说出口。


    阵法终于完成,易无疆繁绮手中接过坠海之心,略微颔首,转身便走。


    连鲛人的道谢都没来得及听完,他已经化作一道疾风,直奔向她所在的地方。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最不愿见的一幕。


    看到陆明霜和容湛在一起,易无疆怒从心起,视线隐隐发黑,连稳住气息都变得困难,结果是妖力外溢差点失控。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还因为妖力外溢情绪失控,他的那点心思再也藏不住了。


    回想起来,越发觉得懊恼。


    即便终于和陆明霜把话说开,易无疆还是觉得自己亏大了,无比心酸。


    陆明霜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暗暗好笑,正欲再调侃几句,忽然一阵酥麻的凉意自肩头传来——


    细小的伤口并不疼痛,反倒泛着一丝清凉,像被蛇信拂过肌肤,让人忍不住战栗。


    她侧眸看去,易无疆头抵在她肩上,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唇,耳廓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陆明霜有些无奈。


    他怎么总是一言不合


    就咬人!


    “易无疆,”陆明霜似笑非笑,故意放缓语气,“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会报复。”


    “……嗯?”


    易无疆一怔,便觉周围气息一轻,猛地回神,却发现身前空无一人。


    陆明霜竟趁他错愕之际溜走了!


    易无疆按了按轻跳的眉心:“什么意思啊……”


    然而,还不等他缓过神,一股奇怪的感觉猛地从体内涌上——


    起初如羽毛拂过掌心,尚可忍耐。但下一刻,那股痒意迅速加深,如无数轻柔而又顽皮的爪子在他身上来回挠动,从指尖到手臂,再到脖颈、腰侧,直痒得他浑身发颤,气息难以平复。


    “……该死!”


    易无疆蓦地皱眉,明白自己被摆了一道——


    陆明霜趁他沉浸在情绪里,又让他碰了蚀心剑。她只要对蚀心剑下手,就可以让易无疆也感受蚀心所感。


    而此刻,她竟然在……拼命地挠蚀心的剑身?!


    易无疆的脸色瞬间黑了几分,连忙咬牙运转灵力,想要抵挡这股痒意。


    可偏偏这并非外力,而是通过共感直击魂魄的感觉,越是强撑,越是难熬。


    “……”易无疆不由发出闷哼,心想不能再等了。


    处理完易山之事,他必须要看看,这把破剑究竟怎么个事!


    ……


    庞大的废墟见,一道轻盈身影立于断壁之上,手中握着惨白的长剑,正用指尖不断在剑上抓挠着,时不时换个手法,或快或慢,或轻或重。


    蚀心剑微微震动,剑身泛起血色光芒,似乎在抗议,却在陆明霜轻柔的拨动下彻底瓦解。


    唉唉唉!事到如今,谁还记得它是一把沉稳冷肃、杀伐决断的剑!也想不到它素来冷静克制的主人,居然会做这么不正经的事!


    呃啊……主人……快别……停下!


    蚀心无声求饶,可惜全然被陆明霜无视了。她甚至换了个角度,用指尖轻轻刮着剑脊,像是刻意折磨,又微妙的有一点舒服……


    啊,不是!


    别闹,痒、痒死了……


    蚀心悲鸣着,拼命后缩,然而它在陆明霜手中仿佛一条被挠到瘫软的猫,连剑气都不稳了,将坠不坠,差一点就要从她掌心滑落。


    而陆明霜看着蚀心剑痒到不行却无力反抗的样子,仿佛也看到了忍无可忍却无可奈何、面色扭曲的易无疆,眸中染上些许笑意,整个人仿佛都轻快了几分。


    蚀心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却能感到主人多日以来的沉闷心绪,似乎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难得见她如此开怀,作为一把沉稳可靠识大体的剑,它也只好默默忍下这份痛苦。


    更何况,那边的那位才是真的惨。


    易无疆本来不怕痒,可是透过蚀心共感,却经历了一场无法反抗的炼狱折磨,痒得几乎想要冲天大喊,地面都随着他的妖力不停震荡。


    相比之下,蚀心还算好的。


    它默默安慰自己,反正它只是一柄剑,总不会真的痒出剑病来……吧?


    **


    已经拿到坠海之心,此次东海之行的目的圆满达成。易无疆在荒岛休养了一日,决定即刻动身返回易山。


    华丽的行帐瞬间收起,废墟显得比从前更空旷、寂寥。


    坠海之心静静地悬浮在水晶匣中,散发出幽蓝微光,如同沉眠于海底的星辰。


    易无疆轻挥衣袖,带起一股柔和的海潮,直传向海底。


    不久,海底也荡起一股柔波——那是鲛人的回礼。


    他微微颔首,走向不远处那个静立的身影。


    陆明霜正低头擦拭着剑身,专注而认真,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她的一缕发丝垂落,在海风中轻轻晃动,身影被海面反射的光映得有些朦胧。


    易无疆盯着看了片刻,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竟然会因为这种细微的画面而愣神。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屈指在陆明霜后脑轻弹了下:“该动身了。”


    陆明霜抬头看他,却没有立刻起身,神情似乎有些犹豫。


    易无疆神色微凝。


    她在迟疑。


    可是他不明白,都到了这种时候,陆明霜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她从来不是那种思前想后、踌躇不前的性子。


    易无疆的目光不免加重了几分,有些灼热得刺眼。


    陆明霜错开眼,心中思绪万千。


    她当然想和易无疆一起走,可是她也很清楚自己的现状——修为远不及易无疆,如今只是他的拖累。


    这一路上,她已经见识到自己和强敌的差距,屡次需要易无疆出手援助。大战在即,如果她继续跟着易无疆,或许还会成为那个让他束手束脚的枷锁。


    也许她该趁现在离开,去寻找自己的机缘,尽快提升修为……


    “怎么不走?”


    在她迟疑间,易无疆开口打破沉默,似笑非笑道,“难道你真打算把我丢下,让我独自上路?”


    “不用顾及我对你来说更方便……”陆明霜紧紧攥住衣袖,“如果那道金光再跟上来,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啊,如果他来,我也什么都做不了。”易无疆神色如常,“那又怎么了?会因为这点小事担心,实在不像你。”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不过的事。


    不等陆明霜反驳,他又眯起眼,怀疑地打量着陆明霜:“你再这样推却下去,连那道金光都搬出来当借口,我都要怀疑……你想故意赶我走,和镜子里那个家伙双宿双栖……”


    镜子里的家伙?容湛?


    陆明霜愣了片刻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微微睁大眼:“……”


    易无疆趁势拉住她的手,语气依旧平静:“现在和我回易山。对付仙盟大军,我想到一个主意……到时候少不了要你出手帮忙。”


    帮忙?


    她能帮上什么忙?


    陆明霜怔愣间,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易无疆拉着起身。


    易无疆嘴角微微上扬。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放她走。他怎么可能让她离开?


    易无疆轻轻敲在陆明霜指节,故意板起脸严厉道:“你答应过任我驱使……别想偷懒。”


    陆明霜有些哭笑不得。


    易无疆就这样无视了她的犹豫,顺理成章做了决定,她是不是应该生气?


    可是相反的,她心底那点不安,仿佛被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彻底化解了。


    陆明霜轻轻吸了口气,不忘强调:“……我没答应过任你驱使,别想趁机颠倒是非。”


    易无疆微微一笑,握紧了她的手,转身踏步而出。


    ……


    途经南洲一座小岛时,虚妄镜中的容湛突然出声,说要在此分别。


    陆明霜有些意外:“……仙盟大军如今正赶往南洲,中洲和南洲之间的航路被仙门控制,对你来说格外危险。你真的不想再等等?我答应过放你走,绝不会失言。”


    容湛轻叹了一口气,却还是坚持道:“……我还不至于那么没用。神魂烙印已除,路上谨慎些,总能避开仙盟的人……”


    陆明霜见他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在岛上的僻静处放出容湛,轻声说:“保重。”


    容湛看着她,眼底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宛娘的话不失道理,可他还是觉得……虽然相处的日子不多,但他对陆明霜的感情也不是仅仅只有依赖。


    那么……是敬佩?欣赏?追随?不甘?还是喜欢?


    喜欢又应该是什么样的?


    容湛分不清。


    但他知道,他不能一直停在这里,继续躲在镜子里被她保护。


    也许真像宛娘所说,等他真正走遍世间,见识过更广阔的天地后,他才能明白心中难以平息的复杂感情究竟是什么。


    留在陆明霜身边,反而更难靠近她……


    容湛的目光忍不住追随着陆明霜的背影——


    余晖洒落山野,将整片天地染成浅金,微风轻拂,送来阵阵桂香,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放缓了脚步。


    她走向桂树下负手而立的男子,步伐从容,没有回头,更不会挽留。


    容湛心底一丝苦涩悄然浮现。


    他好像来晚了。


    在她的生命里,他终究迟了一步。


    如果他能早一点遇见她,早一点站在她的身旁,也许结果会不一样。


    可惜,命运不曾给他这样的机会。他们相遇时,她身边已经有了那个讨厌的家伙,再怎么尝试,终究是赶不上了。


    更可恶的是,易无疆也心知肚明,浑身透着一股骄傲,从远处树下投来得意的目光。


    那种赢家姿态,实在叫人很想挫挫他的锐气。


    容湛微微眯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第137章 易山灵域


    桂树下,易无疆以张开双臂迎接陆明霜,气势透着不加掩饰的骄傲,口中亲切地叫着什么“小师姐”……


    啧!容湛撇了撇嘴。


    易无疆妖力那么深,指不定多少岁了,叫的那么顺嘴,老妖怪脸皮修炼得不是一般厚!


    他全然忘了自己也比陆明霜年长,却还是缠着叫“姐姐”,直到被陆明霜喝令停止。


    容湛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刺眼,心念一转,忽然大声叫道:“对了,陆姑娘!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陆明霜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嗯?”


    容湛慢悠悠地靠近,真诚问道:“我也想像你一样,拥有能够保护自己的力量。你说,我能不能也当个剑修?”


    这话一出,树下的易无疆忍不住嗤了一声,目光冷淡地扫过来,像是在看一个异想天开的疯子。


    陆明霜也很惊讶。


    魅魔体质特殊,肉身薄弱,精神力却很强,修炼魅惑幻术事半功倍,却不是很适合需要近身厮杀的剑道。


    容湛仿佛没看到他们的反应,故作天真道:“我知道我资质不够,就算练剑也不能像你一样厉害。但只要我坚持下去,一天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十年、百年……即使赶不上你,至少能比现在的我更厉害。陆姑娘,我这样想对


    吗?”


    陆明霜认真思考了一下,猝不及防地伸出手指,扣在容湛脊骨上——


    根骨平平,但毕竟正当少年,没有看上去那么孱弱,应该拿得动剑。


    陆明霜收回手,坦然道:“你若练剑,初期进展恐怕比寻常人类更慢,但不要急躁,耐心打牢基础,也能找到适合的剑路。”


    “虽然我从未见过魅魔出身的剑修……但没有谁能够断言你该不该练剑。”她平静看着容湛,“无须自我设限,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


    容湛看着目光明亮的少女,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酸涩。


    明知她只是随便给予一点善意,却还是忍不住心动。


    真希望留住她的目光啊……不过,虽然做不到,但他至少可以恶心恶心易无疆。


    容湛压下千般思绪,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多谢陆姑娘!我会谨记你的教诲,如果……如果有一天再见面,陆姑娘觉得我算是个合格的剑修了,能不能考虑收我为徒?”


    话音落下,容湛故意侧过头,看向易无疆。


    果然,易无疆原本淡然的神色微微一滞,眼睛微妙地眯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接受的话。


    小师姐只能叫一阵子,徒弟却能理所当然留在她身边一辈子。


    魅魔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要是让他缠上陆明霜那还了得?


    易无疆忍不住出言讽刺:“你这算盘打得精明,不张嘴则已,一张嘴就要个大的!她如今已是元婴修士,日后成就无可限量,你一个连剑都没碰过的,确定你配当她的徒弟?”


    容湛只当没听出易无疆的恶意,一本正经地点头:“当然!陆姑娘又不会以出身评判人!我的起点低,但我肯付出努力,一定配得上陆姑娘的教导,让她觉得指点我是值得的!陆姑娘剑法厉害,心胸宽广,性格也好,我要是跟她学剑,必定受益无穷。”


    陆明霜看着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气氛突然有些剑拔弩张,息事宁人道:“我资历尚浅,从没想过收徒,只是随口点拨你几句罢了。”


    容湛却毫无气馁:“我明白,我现在还未入门,陆姑娘也无从教起。等到风波平息,我会加入归海剑宗,从外门弟子做起,如果陆姑娘决定要收徒,能不能第一个考虑我?”


    “当然,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我现在只是一个仙盟逃奴,自身难保,不敢出现在剑宗……”容湛似是突然想起这茬,小心翼翼地补充。


    加入归海剑宗这条路,眼下看来困难重重。


    可容湛似乎满怀憧憬,陆明霜也不好打消他的热情,随口道:“日后若是同门,我自然不会拒绝。”


    “那就这么说定了!”容湛故意朝陆明霜拱手,“以后请多指教!”


    他满意地看着易无疆眼底迅速凝聚的醋意,心里乐开了花。


    易无疆终于忍不住了,冷哼一声,一把拽住陆明霜的手腕:“说完你的废话了吗?她很忙。”


    陆明霜:“?”


    容湛忍着笑,轻松地向他们挥手:“那就不打扰了!陆姑娘,别忘了和我的约定!”


    易无疆拉住陆明霜,闪电一样飞了出去,回头向容湛投来危险的一瞥,手掌微微收紧,像是在宣示什么。


    “她什么都没跟你约定!”


    空中飘来最后一句话,两个身影早已消失在波涛中。


    容湛咂摸着易无疆话里那股醋意翻腾又强行按捺的味道,心情前所未有的愉快。


    ——算了。


    虽然他并不真的认为自己有资格拜陆明霜为师,但能偶尔气一气易无疆,也不算亏。


    **


    几天后。


    苍茫海天间,一道巨浪破开重重云雾,划过深邃无垠的海域。


    易无疆握着陆明霜的手,身形在波涛中稳如磐石。他的妖力虽还未彻底恢复,但带着她同行,仍是不费吹灰之力。


    “快到了。”他低声道。


    陆明霜抬头,目光越过浪花看向远方。


    无边无际的海域之上,云雾层层叠叠,浓厚得犹如一面面直通天地的石墙。然而易无疆牵着她直冲向前,每当感觉要撞上屏障时,波光便骤然扭曲,浪涛也乖顺地低头。


    冲过无数道屏障后,一座漂浮在云海之间的仙岛缓缓显现。


    ——宕仙岛。易山。


    这里是易无疆的故乡,无数妖族的隐世之地。


    尚未登岛便感到了蒸腾的灵气,陆明霜心头微微一震。


    岛屿在视线中不断放大,易无疆身形一跃,骤然破水而出,轻盈地落在一处悬崖之上。


    扑面而来的和煦海风,带着充沛灵气和浓郁花香,远处奇峰高耸,瀑布自天际垂落,树林青翠葱茏,虫鸣鸟语不绝于耳——这里和东海神族遗落的荒岛迥然不同,处处透着生机。


    然而,还未等陆明霜细细打量,周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山、山主……?”


    “是山主!太好了,山主回来了!”


    “等等,山主身边那是——”


    “天啊!那是、那是……是人族?”


    “山主居然带回来一个人族修士?!怎么回事?”


    “是俘虏吧!一定是要攻击我们,却被山主俘虏了!”


    一道道妖气浮现,周围瞬间聚集了一群妖族。他们形态各异,有的以人形现身,有的则在人形上保留了羽翼、尾巴,有的则干脆是妖身。


    但他们眼中都含着同样的戒备,无数道目光沉沉地落在陆明霜身上。


    一个长着雪白兔耳的小妖颤抖着去拿腰间长刀,然而因为太害怕,拔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拔出。


    “你干嘛?!”旁边额头生着独角,不知是何种族的妖打落兔子的手,低声道,“你疯了吗?竟敢在山主面前动兵刃!”


    兔子耳朵耷拉下来,委屈地嗫嚅:“我、我、我这不是害怕嘛……我娘说了,外面的修士最坏了,被他们捉到,就要扒我的皮,吃我的肉……”


    “怕什么?!”独角斥责兔耳,“有山主大人在,谅她也不敢造次!你没看见,她被山主扣住了手,一动都不敢动吗?”


    陆明霜:“……”


    易无疆:“……”


    本来没谁注意,被独角这么一说,其余的妖也都发现了重点,纷纷看向他们紧握的双手。


    陆明霜被盯的头皮有点发麻,正想不动声色地抽出手,突然——


    “啊!啊啊啊啊!”


    那个胆小的兔子突然尖叫:“不好了!她、她想逃——”


    陆明霜被吵得一愣,冷不防易无疆的手掌重新覆上来,再次握紧。


    “……你乱叫什么,一切都在山主掌握之中。”独角骂兔子。


    “不、不对啊……”兔子揉了揉眼,“我刚才分明看到,那个修士差点就要逃了……”


    “有山主在怎么可能?”


    “我真的看到了!”


    他们就陆明霜有没有可能“逃走”展开了激烈争论,声音实在有点大,陆明霜哭笑不得地看了兔子一眼——


    谁知兔子对上她的眼神,竟吓得打了个哆嗦,向后跌坐在地上,红眼睛里充满泪花:“她、她刚才瞅我了……好


    可怕!我要做噩梦了!”


    陆明霜:“……”她也没有那么吓人……吓妖吧。


    易无疆:“……”


    他突然觉得封闭易山也不是没有缺点——与世隔绝太久,养出这么一群土包子,最后还是丢他的脸!


    易无疆额角隐隐跳动,脸色黑沉,语气冷肃道:“闭嘴。”


    话音落下,众妖立刻噤声,四周顿时一片寂静。就连那只兔子都牢牢捂住了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啜泣声。


    易无疆神色稍缓,目光缓缓扫过众妖,沉声问道:“墨黟呢?”


    众妖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敢出声,只是焦急地不停打着手势。


    陆明霜默默传音:“你好威风呀!他们都不敢说话。”


    易无疆神情一滞,干咳了声,不大自然地道:“是我问话,你们……可以开口。”


    这样才有一个大胆的妖族上前,回答道:“禀告山主,大总管奉您的命封锁激扬海,今日一早去了最南边几个岛屿。得知您提早归来,现下正在往这边赶。”


    易无疆得知一切顺利,微微点头,同时也受够了这群嘈杂的妖,在陆明霜耳边道:“先带你安顿。”


    说着已经御风而起,将一众围观的妖族抛在身后。


    却挡不住他们的议论。


    “这……我怎么觉得山主对那个修士还蛮客气的……”


    “啧,难不成……山主是看那修士还有几分姿色,决定收为禁脔,慢慢折辱……”


    “不可能!山主怎么可能看上她?!”那个兔妖跳脚,“那、那、那么可怕,连毛茸茸的耳朵都没有,一点也不——”


    话没说完,兔子像被某种神奇的力量击中,诧异地捏了捏嘴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独角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话不能乱说,你是不是忘了——”


    “山主自己也没有毛茸茸的耳朵!”


    第138章 又见梨花


    易无疆飞速掠过山林,带陆明霜来到一片面朝海湾、开阔的谷地。


    让陆明霜意外的是,这里居然有一座明显是人族修造的院落,形状古朴,石阶上布满青苔,似乎已经存在了很多年。


    暮色下,院落幽静,古意盎然,一道轻盈的身影正躲在门后探头探头。


    陆明霜微微侧目,与那双明亮的眸子对上。


    那是一个欢快活泼的少女,身着云纹长裙,花色淡雅,刺绣却异常精美。她一见陆明霜看过来,立刻缩了缩脖子,似乎带着几分惶恐,却又忍不住好奇。


    “小织。”易无疆沉声叫道,牵着陆明霜的手并未放开。


    “恭迎山主。”小织小心翼翼地上前几步,拘束地行礼,目光却不断偷偷打量陆明霜。


    蓑羽鹤。


    陆明霜几乎立刻联想到,当初易无疆假扮成鹤妖拜入归海剑宗。现在看来,那件鹤羽帔的出处毫无疑问就是眼前这名少女。


    陆明霜静静地看着小织,不言不语。


    小织吐了吐舌头,带着试探的语气问:“山主,您命我立刻打扫这处院子,就是为了招待这位姑娘?那个……她就是您带回来的……客人?”


    易无疆微微点头。


    小织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解。


    陆明霜心下了然,无论是刚才那群小妖,还是眼前的小织,这座岛上大部分妖族没机会出岛,对人类充满奇怪的猜想,十分恐惧。


    但他们同时也极为敬畏易无疆,哪怕对他的决定产生了困惑,也不敢质疑。


    小织又盯着他们紧握的手看了看,似乎在仔细琢磨着什么,随后像是找到了答案,小声对陆明霜道:“那、那个……虽然你是人族,但应该不是修士,对吧哈哈?”


    她的语气很谨慎,像是给自己找理由说服自己——若这位姑娘只是个普通人,那山主对她特别些,也许还算大概可以理解。


    然而,陆明霜却大方地点了点头:“我是修士。”


    “原来是这样……呃……什么!”小织怔住了。


    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嘴巴微微张开,眼中闪过明显的错愕,头脑飞转地思考如何圆场。


    随即,她干巴巴地找补了一句:“啊这修士……修士也不一定都坏……墨黟说要攻打我们的是仙盟,只要你不是仙盟也还……”


    陆明霜似笑非笑看小织,语气轻飘飘道:“可惜了。我乃归海剑宗——仙盟第二门派——的弟子。”


    空气瞬间凝滞。


    小织瞳孔骤然收缩,嘴巴不停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可半天没挤出声音。她眼神复杂地看着陆明霜,像是在确认她是不是在开玩笑,可陆明霜脸上几乎没有表情,而她也确信自己没听错。


    小织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山主把敌人带回来了?还为她重开了这座院落?而且、而且,山主居然还一直牵着她的手?对待她甚至不似寻常客人?这算什么,他们易山要不战而降,对仙盟滑跪了吗?


    不对不对,山主不会被术法迷惑了吧!等等,眼前这个真的是山主吗!


    小织猛地打了个寒噤,这种想法仅仅在脑子里过一遍都是僭越。可她的眼神仍然透着掩饰不住的惊疑,心乱如麻,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用应对。


    陆明霜饶有兴致瞧着小织紧张的模样,似乎不打算主动解释什么。


    易无疆无语望天,飞快扯了下陆明霜,无奈道:“你是故意的吧,别逗她了。”


    他一脸平淡地问小织:“陆姑娘是易山的客人,不可无礼。里面都收拾好了?”


    小织一凛:“是!”


    易无疆松开手,对陆明霜道:“妖族禀性各异,喜欢择山水而居,岛上少有人族居所,你暂且住在这里。你先随小织进去看看,缺什么告诉我。”


    小织见他语气柔和,眼中又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敛起杂念,恭敬地应道:“请随我来。”


    陆明霜点点头,跟随小织走进院落。


    推开院门,更觉古朴气息扑面而来,虽然已经打扫一新,但阶上青苔、瓦片缺角、檐下年复一年的燕子窝,无一不透着岁月沉淀的厚重感。


    石墙根部痕迹斑驳,是陆明霜再熟悉不过的剑痕。


    她缓缓走近:“这里……是人族建造的?曾经有剑修来过岛上?”


    “是啊。”小织始终与陆明霜保持几步距离,目光中的戒备仍未完全消除,“早在我出生之前,易山便已封锁。一千多年来,你是第一个来到岛上的人族。”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明霜一眼,原本活泼的语气多了几分深沉:“山主亲自带你回来,没有谁敢于违逆他的决定。他为你改变了,从前……不是这样的。”


    陆明霜心头微微一动,沉默地等待下文。


    小织走到墙根,俯身摸摸剑痕:“听说一千多年前,易山和宕仙岛并不如现在这般封闭。我们妖族曾经欢迎过外来的修士、凡人、妖灵精怪、甚至魔族。那时候,无论谁来这片岛屿,都可以在这里歇息、疗伤,与岛上的妖族互通有无。”


    “山主奉行无为而治,只要不闹出风波就不会


    管岛上的事,对外来者也从无干涉。后来有一批重伤的修士流落至此,山主甚至给予他们灵药和庇护,允许他们在岛上建造房屋,慢慢调养。”


    说到这里,小织轻轻叹息一声,“可是我们妖族的善意,换来的却是背叛。”


    陆明霜眉头一皱:“发生了什么?”


    小织语焉不详道:“那群修士因为能够出入山主洞府,意外看到了易山的宝物,从而生出觊觎之心。他们表面感激山主的救命之恩,背地里却向外传递消息,试图纠结更多修士,夺取宝物!”


    “幸而山主提早做了防范,在他们动手前严厉警告,命他们限期离开……可那些修士却不满足,他们自己得不到宝物,就宁可毁去,不让妖族占有。眼见阴谋不能得逞,他们做了最疯狂的决定——”


    小织目光沉沉,语气如惊雷,“他们密谋在易山根基出埋下爆裂符,他们想炸毁这座岛!”


    陆明霜心头一阵发冷。


    修仙问道,最讲究机缘。寻得一方宝地,便该敬畏天地,珍惜造化。


    话虽如此,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从来少有人能克制住贪欲。就像龙氏地宫中的高沛,更多人以为得不到就毁灭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她隐隐能够想到,遭遇背叛后,易无疆该是何等冷漠地斩杀那些曾受他救助的修士,自此封锁这片海域,不许外人进入。


    也终于明白,易无疆为何总是对修真界怀着莫名的敌意。


    陆明霜心中五味杂陈,沉默着跟随小织走遍院子每个角落,窒闷的心绪始终不得释放。


    ……


    陆明霜和小织刚离开不久,微风轻拂,海潮的气息骤然涌进谷地——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山主!”


    一道熟悉的稳重声音响起,紧接着,身披战袍、双目锐利的墨黟飞快走近,向易无疆行礼道:“山主,仙盟大军尚未确定我们的位置,至今裹足不前。属下已经在激扬海大大小小几十个岛上加固防御。今日只是例行检查,并无要事。”


    “有劳。无事就好。”


    易无疆语气比寻常更温和,目光短暂在墨黟身上停留,又转向古旧的院落。


    墨黟来的路上已经听说易无疆带回一个人族修士,想来特地重开这个院落也是为那名修士落脚所用。


    墨黟和其他妖族一样深感震惊,只是他性情沉稳不露言表,并未多问,而是随着易无疆的目光看过去——


    当初戳穿修士的阴谋,将罪魁祸首尽数诛杀后,岛上妖族群情激昂,恨不得将这个院子拆得片瓦不剩。


    然而,山主却选择保留此处,封印起来,不许岛上妖族接近。


    墨黟私底下猜想,山主也许想要把这里当做对自己的警示,一旦想要放松对人族的警戒,就来回想一下前车之鉴。


    在封印作用下,院落历经千年仍然保存完好。但院子周围的地面却因长期不曾打理荒草丛生,又被小织仓促间推平,成了一片光秃秃的裸地,显得空荡而荒凉。


    易无疆负手而立,目光在地面上停留许久,忽然有些突兀地说:“这里,种些花草也不错。”


    墨黟愣了一下。


    山主居然会在意这些?


    倒不是易无疆厌恶花草,只是岛上多的是奇花异草,哪里需要特意栽种?况且易无疆的洞府在易山最深处、阴冷黑暗的地底,平素极少外出,特别是这个封印之地……种上花草,是给谁看呢?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岛上千年未有人族踏足,如今不仅破例迎来了她,山主也一改往日作风。


    墨黟看了看院子,压下心头惊讶,小心问道:“属下立刻安排。不知山主想要种些什么?”


    易无疆似是随口道:“什么都行,你觉得好就看着来吧……”


    墨黟心中刚松了口气,下一瞬,却忽然感到易无疆周身气息强烈波动——


    只是短短一瞬,便即刻收拢。


    然而易无疆的神色却为之一变,眉头蹙起,似是忽有所感,却尚未明晰。


    “梨花……”


    他死死盯着院子古朴的大门,几乎无意识地低语道:“……一定要有梨花。”


    梨花?


    梨花并非岛上原生花种,但施展灵力,倒也不难栽种。墨黟只是感到奇怪,这不过是种普通的花,为何会让易无疆心神震颤至此。


    再看易无疆,已然平复了神色,眸中却含着一些沉重难解的东西。


    易无疆仿佛没有察觉墨黟的目光,声音清冷坚持:“梨花。尽快种上。”


    第139章 建木神树


    墨黟迟疑地盯着院子看了看,终是低声问道:“山主,属下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易无疆未置可否,语气依旧淡然:“你不是已经开口了。”


    墨黟沉声道:“属下不想质疑山主的决定,可山主能够确认这位姑娘是我们的朋友,不是敌人吗?”


    易无疆未看墨黟,只是眸色微深。


    片刻后,他低低笑了一声:“……敌人啊。她既是敌人,也是这世上我唯一的同盟。”


    墨黟瞳孔一震,怔然看着易无疆,不大理解话里的含义。他似乎从未听易无疆以这样的语气评价谁。


    而易无疆却已经收回目光,平静道:“别浪费时间了,继续说布防。”


    墨黟即刻收敛神色,低声汇报道:“山主,依照您的命令,我们已将妖力最强的守军分布在各个岛屿上,一旦仙盟大举进攻,我们便可依托地利进行阻击。”


    他顿了顿,眉宇间却透出深深的忧虑:“尽管我们已经做了万全准备,可是仙盟来势汹汹,若真的和修士们正面开战,我们的劣势仍然极为明显。”


    “仙盟修士训练有素、配合严密,且战阵体系成熟,阵容、法器、战术、指挥皆远胜我们。反观我们妖族,虽然不乏实力强大的单体,但许久未经战事,且从来没有严密集结成军、统一操练过,终究难以形成真正的合力。”


    墨黟语气沉重:“说白了……激扬海最核心的防御,始终依赖于您布下的大阵。”


    “若山主的阵法不破,我们便可依靠这一优势与修士们周旋。可是一旦被仙盟窥破阵法,哪怕只是找到一点小漏洞,各个岛上和海里的妖族便会被分割开来、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到时候恐怕……”


    墨黟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眼中的担忧昭然若揭。


    易无疆静静地听完,不动声色,过了片刻,不紧不慢道:“所以……不能等到阵法被破。”


    墨黟一怔,皱眉道:“山主的意思是……?”


    易无疆从怀中取出一个水晶匣,匣中静静悬着一滴碧蓝的水珠。大海的气息骤然充斥了整片天地。


    易无疆语气平淡,却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肃:“我从鲛人那里借来坠海之心,准备借助它的力量,在大战开始前,就将我们占据的所有妖族岛屿沉入水底。仙盟找不到我们,就无法开战,此举可以让妖族伤亡降至最低。”


    墨黟目光大震,一时间竟无法言语。


    ——沉岛?


    他虽跟随易无疆多年,但此刻仍被这一另辟蹊径的计划所震撼。


    为了避免妖族生息之地沦为战场,易无疆选择将这片海域从仙盟眼中彻底抹除。修士们气势汹汹而来,却没有战场,也没有对手,这仗又从何打起?


    况且仙盟大军远道而来,驻扎在蛮荒的南洲,迟迟找不到敌手,大军本身就会自我损耗。


    “山主……”墨黟沉吟道,“此计虽可大幅削弱仙盟大军,但终非长久之计,我担心……”


    仙盟铲除易山的决心究竟有多大,他们尚不清楚。倘若仙盟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荡平激扬海,妖族又能够躲藏多久?难道真的像鲛人一样永久告别陆地?坠海之心的法力会不会有耗尽的一天?


    然而,易无疆却仿佛早已洞察隐忧,目光悠远,声音带着令人战栗的决断:“沉岛不是目的,更不意味着我们要永远龟缩海底。”


    易无疆嘴角微微上扬,“正相反,当岛屿沉入海底,具备战斗能力的妖族没了后顾之忧,反而可以放手一搏。到时候,怎么打、在哪里打可就不是他们说了算的。我会给远道而来的‘客人’准备一份大礼。”


    墨黟眼中闪过一道亮光,终于明白了易无疆的真正意图。


    他从未想过孤注一掷,而是要重构战场,化被动迎战为主动出击——仙盟大军以为他们将妖族逼到退无可退,实际上却落入了易无疆重新布置的战局之中!


    多日以来积累在心上的重压骤然一松,墨黟心情激动,正要追问细节,然而目光扫过院门,忽地一顿——


    跟随在小织身后,清冷的剑修少女缓缓步出,面容沉静,气息清绝,眸光映不出世间半点浮尘。


    即便是妖力深厚的墨黟,看到她冷似山巅之雪的眉眼时,也不由一凛,只觉不敢逼视,仿佛多看一眼便会被锋芒割伤。


    墨黟不失礼貌地行了个礼,却突兀地咽下了后面的话。


    作为忠诚下属,他绝不会轻易质疑易无疆的决定,但显然对陆明霜仍然存有顾虑。


    陆明霜淡淡回礼,意味深长地看了易无疆一眼。


    易无疆似笑非笑地眨了下眼,主动拉起她的手:“跟我来。”


    陆明霜奇道:“现在去哪儿?”


    “我的洞府。”易无疆随意说道,仿佛只是换个地方散步,“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陆明霜还未明白怎么回事,便被他拉着腾风而起,错过了墨黟与小织脸上掩藏不住的讶异——


    海风拂过岛屿,檐下灯笼摇曳,投在地面的光影时而明灭。


    半晌,小织才拍拍脸颊道:“我没听错吧?山主带陆姑娘回洞府,不会、不会是想给她看我们易山最大的秘密吧?”


    墨黟虽然不似小织情绪外露,也不由皱起眉。


    终究,那位陆姑娘的身份太过特殊。


    山主将她带到严禁人族出入的岛上,还将她安置在封印已久的院落,甚至与她形影相伴,毫无私藏。


    可是陆姑娘出身仙盟宗派,至今仍未脱离师门……山主也并未否认陆姑娘是敌人。他们的关系委实难以琢磨。


    小织喃喃道:“千年来第一个登上宕仙岛的修士,也不知是福是祸,我这心里始终发慌……大总管,你能不能卜上一卦……”


    墨黟神色不虞道:“我试过。”


    小织听出隐含之意,追问道:“然后……?”


    墨黟摇头:“山主和陆姑娘的卦象相互纠缠,混杂无章,倒因为果,常理难以解释……根本解不开卦。”


    连墨黟都算不出未来……


    小织身躯微微摇晃,面容有些苍白。


    墨黟见她惊恐,安慰道:“也许因为我对陆姑娘所知甚少,所以才算不出来。”


    然而他心知并非如此,却一时无解,看向茫茫夜色,心情刚有放松,又生出了无数忧虑。


    为今之计,也只能全心相信山主了。


    **


    夜色清寒,浮光映在山川溪流,宛若流动的星辰。


    易无疆带着陆明霜穿过蜿蜒曲径,来到他在易山的洞府。洞府大门以天生的灵木交错而成,隐隐透出妖气,显然有强大法阵护持,寻常人难以眼见,更遑论进入。


    陆明霜早已猜测易无疆习惯居于地底,却不曾想到他的洞府如此庞大广阔,在整座易山内部蜿蜒盘踞,犹如沉眠于黑暗中的王宫。


    洞府内部的道路依然曲折隐秘,布满繁复的机关和法阵,但看上去并不恐怖。四壁由天然晶石雕琢而成,明珠嵌在天顶,到处点缀着乳石和荧光藓,放眼望去好似璀璨银河。


    易无疆用了多少时间,才凿出这样一座地下王宫啊……他真的很无聊吧。


    陆明霜暗自腹诽。


    穿过无数分岔的小径,陆明霜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记不得来路时,他们才到达了宫殿中央。这里的地面由玉石雕琢,铺上柔软厚重的黑金色织锦,四周萦绕着淡淡的烟雾,处处散发着幽冷香气。


    易无疆目不斜视地穿过无数个华丽而不知用途的房间,踏上蜿蜒向下的阶梯,陆明霜眉头微挑,忽然听到了水声。


    灵泉从石壁滴落,静载洞府深处汇聚成一汪碧波荡漾的水池。池水澄澈见底,寒气袭人。相比之下,归海剑宗那方寒池简直小巫见大巫。


    陆明霜不由打了个哆嗦。


    “用灵力御寒。”易无疆轻声提醒,“就快到了。”


    说话间,他们匆匆越过寒池,来到池水中央一方寒玉雕琢的平台。月光从石隙透出,照在玉台之上,一株高不过一尺的纤细树苗。


    陆明霜有些疑惑地望向易无疆:“这是……?”


    易无疆目光沉静,莫名透着几许沧桑:“这就是——建木。”


    建木。得天独厚的宝物,同时也是易山最大的秘密,和一切纷扰争端的源头。


    陆明霜眨了眨眼,迟了片刻才弄懂这两个字的含义。


    建木?建木!!!


    传说中的神木,联通天地的奇树,参天而立,枝叶如盖。凡人攀援建木而上可以直达仙界,瞬息飞升。


    可是……


    眼前这……根本不能称之为树,充其量算是一株幼苗,虽然通体青碧、灵气充沛,却还不到她膝盖,叶子不过几片,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走,和普通灵植没有任何差别。


    易无疆没有理由骗她,但她很难立刻相信这就是建木,所谓的“天梯”。


    易无疆看出她眼中的怀疑,目光落在那株幼苗上,意味深长道:“越是强大的东西,生长得越慢。我和它都是这样。”


    他缓步上前,指尖微微一挑,一滴晶莹的露珠悬浮于空,缓缓滴落在幼苗的叶片上。


    霎时幼苗为之一颤,叶片浮现出七彩光华,转眼吸收了那滴露珠,周围的灵气随之荡漾开来,整座洞府的空气仿佛被洗涤一心,愈发澄净。


    灵润的气息入鼻,陆明霜也瞬间感到灵台清明,心神怡悦。


    易无疆却轻轻拍了下叶片,不快道:“你也太能吃了……再这样下去,我都养不起了。”


    叶片立刻收拢,紧裹住茎秆,好像在假装没听到。


    易无疆嗤了一声,对陆明霜解释道:“我用九叶菩提露浇灌,这么多年也只长了这么高。”


    陆明霜看着眼前的幼苗,心情有些复杂。


    方才那一瞬灵息大盛,她不再怀疑这便是建木。一千多年前,曾经引发修士贪欲,让他们得不到就要毁灭的,一定就是建木了。


    那么——


    她若有所思地问:“仙盟大军也是为建木而来,对吗?”


    易无疆目光微沉:“大概吧,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原因。先想夺宝,再罗织罪名,这么多年他们的手段没半点长进。”


    他貌似无意地开口,“你也看到了,这便是建木,想要吗?”


    陆明霜一瞬间愣住。


    她瞳孔微缩,下意识后退半步:“你在试探我?”


    易无疆被她的反应逗乐了,轻嗤一声:“试探?我只是真的养够了。我不但以九叶菩露浇灌它,还填进去无数灵材,就差把它当祖宗供着……这么多年,只长了那么点。”


    他十分嫌弃地瞥了建木一眼,“外面争来抢去,为的就是这么个光吃饭不长个的玩意……偏我还要想法设法地保护它,怎么算都是亏本买卖。”


    “所以,”易无疆轻笑,“你想不想要?想要就送你。”


    他的神色竟有些认真。


    陆明霜都替建木感到委屈。


    传说中至高无上的神木,成长关乎天地灵脉,却被易无疆贬的一无是处,像是后悔养了它。


    而建木幼苗正小心翼翼地支棱起叶片,好像在竖起耳朵偷听,生怕他们玩笑间决定了它的命运。


    陆明霜不由失笑,故意打趣道:“你既然觉得亏,恰好仙盟想要夺宝,干嘛不拱手相让,把这个大麻烦甩给他们?”


    小树苗一听这话,吓得仅有的几枚叶片簌簌发抖。


    “那不成。”易无疆笑道,“我就喜欢强人所难,不喜欢看人遂心。越是要抢,我越不给。”


    建木得到这句“保证”,才终于不再发抖。


    陆明霜蹙眉,望着柔弱稚嫩的建木幼苗,心中疑惑更甚。


    一路走来重重防卫可谓固若金汤,越靠近易山深处,连侍从妖族的声影也见不到,最终能够接近建木的似乎只有易无疆。


    她转身看向易无疆:“你的防御如此严密,按理说,外界根本不可能知道易山有建木,可是……仙盟背后的主使者却知道。”


    易无疆剑眉蹙起,指腹轻轻敲在白玉栏杆,语气带着罕见的凝重:“我也想不通。此地除我之外,岛上任何妖族都无法进入。何况,妖族之中知晓建木,也不过寥寥几名心腹。”


    陆明霜沉默片刻,语气郑重道:“以我的立场,或许不该说这些。你就没有怀疑过……谁泄露了消息?”


    “没有。”易无疆没有丝毫迟疑,“我的属下,不能泄露消息。”


    陆明霜微微皱眉,敏锐地捕捉到易无疆的措辞——不能,而不是不会。


    易无疆侧眸看她一眼,声音淡漠而笃定:“他们根本没有泄露消息的可能。”


    陆明霜心中微微一凛,


    还未追问,易无疆指尖拂过袖口,一缕微光浮现,某种灵契纹路转瞬即逝。


    “任何想在我治下生存的妖族,以及任何与易山往来的妖族,都必须接受我在他们妖丹上种入禁制。所有知晓建木一事的妖族,都不可能对外泄露丝毫。这不是我信不信任他们的问题,而是……他们做不到。”


    陆明霜略感惊讶。


    易无疆看似闲散,对岛上妖族的掌控却不仅靠威望和震慑,还有号令如山的手段。他对建木、对这片世外仙山的保护,确已达到极致。


    陆明霜想了想,问:“就连苏云浮也……?”


    易无疆眼神幽深,肯定了她的猜想:“就连苏云浮也不例外。”


    陆明霜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直截了当地问:“那……你也要给我种入禁制吗?”


    “为了易山考虑,或许你应该那么做。我已经亲自走过这段路,亲眼看到了建木,若是将我所知的一切告诉仙盟,恐怕会给易山带来致命危险。”


    她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可指尖却有些收紧,“我自然不会出卖易山,可如果遇到我也无法掌控的情形……”


    那个躲藏在金光中的身影,法力无边,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留在陆明霜心上的阴影始终未曾散开。下一次对敌应该怎么打,仍然毫无头绪。如果对方能够知道易山不曾外泄的秘密,会不会也能让她吐露本不愿吐露的消息?


    这种时刻,易无疆想要多加一重保障并不为过……


    易无疆听到这话,目光停驻在她身上,漂亮的桃花眼里映着微光。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似笑非笑道:“不急。”


    如果他猜的没错,他和陆明霜之间被某种比禁制更严密、更强大的东西约束着,或许从来不存在背叛的可能。


    只不过现在他还不能完全肯定,还需要一点时间去验证……


    “一千多年来岛上好不容易迎来一名修士,我可不想失了待客之道。跟我来。”易无疆轻描淡写道,似是随意地转身,迈步向外走去。


    陆明霜心头莫名一松,又有些说不清的情绪浮起。她没有再说什么,沉默地跟了上去。


    易无疆引她绕过寒池,来到一座洞穴。这里没有洞府其他地方的阴冷,反而透出一股炽热。


    陆明霜抬眼望去,看到洞里一座庞大的锻炉,炉中烈火熊熊燃烧,隐约映出炉壁上古老繁复的纹路。


    “这是……”


    “锻造坊。我偶尔闲的无聊,在这儿造几件东西。”


    易无疆敛起笑容,语气多了几分认真:“说正事。你的剑能借我看看吗?”


    蚀心在她体内一激灵,警惕地竖起剑身。


    陆明霜怀疑地盯着易无疆:“你想做什么?”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剑,就觉得剑上的气息太过熟悉,怀疑它和易山有些渊源。而后只要我一碰过那把剑,就会和它共感……我想,或许和它有渊源的不是易山,而是我。”


    “你的剑来历古怪,一定藏着什么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借我几天,应该可以找到线索。”


    “放心,我不会毁了它。”易无疆轻轻叹了口气,“哪怕查不出这把剑的来历,至少……可以尝试解除我跟它的共感。”


    想起无法承受的痒意,他还心有余悸。


    蚀心剑微微一晃,也有些心动。


    易无疆受的折磨首先落在它身上,作为一把剑它着实承受了太多,不想他们每次打情骂俏都把它当牺牲品。


    如果能解除共感……


    蚀心剑嗡嗡嘤鸣,表示值得一试!它愿意!愿意!


    陆明霜见状,迟疑地召出蚀心:“你既然愿意,那就留下吧。”


    蚀心和易无疆的关系,她也始终抱有好奇。


    易无疆接过蚀心,笑着把自己那把飞澄剑丢给她,“万一不小心弄坏了蚀心,就把飞澄赔给你。”


    蚀心:!!!!!


    他不早说!现在后悔!晚!了!


    它在易无疆手中无力地挣了下,然而陆明霜只是投来一个“活该”的眼神。


    易无疆勾唇而笑:“将易山沉入海底,还需要许多准备。这几日正好可以试试这把剑。”


    “洞府阴寒,人族在此停留需要一直耗费灵力。你先回地上等待,若有发现我会立刻告诉你。”


    易无疆又叮嘱了一句,便专注地钻研起蚀心。


    ……


    陆明霜从洞府归来,回到谷中院落,刚踏入庭院,便察觉到熟悉的妖息。


    “你终于来了。”她暗地松了口气,看向廊下那道悠闲的身影。


    身着月白锦袍、眉目清隽,眼角略微上挑,带着一股天生的狡黠。正是易无疆的密友,苏云浮。


    “紧赶慢赶,总算赶在易山沉海前到了。”苏云浮摇了摇手中折扇,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陆姑娘,别来无恙。”


    陆明霜没在他身边看到宋雨若,神识展开在院中扫了一圈——


    西厢灯火通明,小织和宋雨若促膝相谈,宛如闺中密友般亲近。


    陆明霜意外:“宋小姐第一次踏足妖类地界,非但不用你寸步不离相护,反倒是很……如鱼得水?”


    小织对宋雨若的态度,和对她截然不同,她看起来真有那么可怕吗?陆明霜一头雾水。


    苏云浮却笑意一滞,接着一声复杂的叹息:“……别提了。”


    “哦?”


    苏云浮收起折扇,无奈地叹气:“她一来到这里,就和小织一见如故,结果——”


    苏云浮揉了揉眉心,神情复杂道:“宋家以织造为业,那个小织又是岛上最擅长女红的,她们聊上了织布、裁衣、刺绣……话匣子一打开就合不上了,一会儿讨论灵蚕丝最多能加入几道法纹,一会儿又琢磨易山那种纹样能在市面上大卖……”


    他顿了顿,眼神充满幽怨:“……我竟然连个插嘴的机会都没有。来之前说好带她去看海,结果一到了这里就把我忘到脑后,正眼都没瞧我几下!我从屋子里出来她都没发现!”


    他气哼哼地抱怨,声调不觉提高,终于惊扰到了里面。


    “陆姑娘!”宋雨若满是惊喜与激动,冲到陆明霜面前,郑重地朝她醒了一礼,“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你了!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要不是你出手,我恐怕……”


    陆明霜摆了摆手:“非我一人之功,不必放在心上。”


    宋雨若却一脸认真,眼底闪烁着感激之色,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因为激动而找不到措辞。


    突然,她眨了眨眼,语气一转:“对了,陆姑娘,你喜不喜欢那些衣服?”


    陆明霜一愣,疑惑道:“……衣服?”


    “对啊就是易……”宋雨若忽然发觉不对,话头一滞,求救般地看向苏云浮。


    苏云浮立刻轻咳道:“啊,这个嘛……她是想说,小织手艺精湛,做了不少漂亮衣裳,你要是喜欢,可以一起去看看。不过今日太晚了,哪天吧……如果你有闲暇……”


    他越说声音越小,好像自己也对这个理由不太自信。


    陆明霜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见他们刻意带过,也不便深究,只是点了点头:“……夜深寒重,宋小姐注意身体。”


    说完,她便告辞回房。


    而宋雨若心虚地拍着胸口:“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第140章 前世之剑


    宋雨若眼神闪烁,压低声音问:“仙门大比后,易山主向我要了那些漂亮裙子,难道不是送给陆姑娘的?”


    她半是惊惶,半是好奇。毕竟当初苏云浮言之凿凿,说易无疆这回怕是失足陷入情网了,宋雨若也很期待后续。可是刚才看陆明霜的反应,似乎对此一无所知,这就让宋雨若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难道易无疆脚踏两只船?他竟敢做这种事?!是不是应该提醒陆姑娘……


    宋雨若表情复杂起来。


    然而,苏云浮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她的嘴,急切道:“别乱说!……也别乱想!”


    苏云浮左右看了看,无奈地压低声音道:“你知不知道,陆姑娘是元婴修士?你在背后议论她,只要她愿意,随时能听见。”


    宋雨若顿时僵住,心虚地往陆明霜的房间看了一眼,房间没有开灯,她似乎已经歇下。


    宋雨若悄悄送了口气,转过脸来不服气道:“你别想替你的朋友掩饰,那些衣服有没有送给陆姑娘?他不会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吧?”


    “嘘——”苏云浮瞪眼,“什么掩饰,你整日都胡思乱想什么呀……他们两个始终在一起,比我粘你粘得还紧,哪有移情别恋的机会?”


    宋雨若脸颊飞红,还是有些不甘心:“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云浮沉默了几息。


    他也看不懂。


    易无疆明明从不待见人族,对陆明霜却与众不同,如今更是将她带回易山,易山所有的秘密和行动计划,都可以毫无保留地告知陆明霜。这一桩桩一件件,随便谁都能看出他的心思。


    但奇怪的是,他和陆明霜之间始终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分明


    一捅就破,却迟迟不曾捅破。


    易无疆生性狂放,行事从无拘束,若是心中有意,怎会迟迟不表明?


    苏云浮思索片刻,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大概还是眼前这场战事。


    他的目光微微沉了沉。


    妖族和仙盟之战迫在眉睫,易无疆或许早已考虑过,若在此时定下情谊,无论陆姑娘是不是真的出手,在仙盟、在她的师门看来都无异于背叛。到那时,她除了站在妖族这一边,彻底与修真界决裂,便再无其他选择。


    易无疆仿佛什么都不在意,却想得透彻,不希望陆姑娘做出这个选择。


    这不是犹豫,而是克制。


    想到此处,苏云浮忽然觉得心口有些烦闷,握住宋雨若的手轻声说:“阿若,我答应和你回竺州重振家业,如今却不得不暂避易山,自食其言……这样真的好吗?”


    宋雨若反握过来,掌心泛着温热:“你啊,我一直想要的都是和你一起,现在不是正如我所愿?况且……谁说我不回竺州了?我可没忘了你的承诺,等一切结束,你迟早要当我们宋家的上门女婿,别想反悔!”


    苏云浮心上稍感宽慰,叹道:“嗯,希望这一切……早些尘埃落定……”


    **


    几天后。


    锻造坊内灵气翻涌,锻炉的热浪滚滚生疼,映得周围的金戈铁甲都泛出红光。


    陆明霜神色震惊,瞳孔张得极大,映出了一抹罕见的暖色。


    “你是说……”她不可思议地盯着易无疆,“蚀心……是你造的?”


    “嗯……”易无疆指尖轻轻拂过蚀心的剑身,深幽的眸色在冷冽的剑上微微一滞。


    剑锋传来异常熟悉的韵律,与他自身的气息隐约交汇,密切相合。


    易无疆的指尖停在剑脊,目光微顿,若有所思道:“铸剑的材料……倘若我没看错,不……我可以肯定,是我的肋骨!”


    陆明霜猛然一震,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她死死盯着蚀心,一时间脑海里涌出无数个疑问。


    易无疆造了蚀心剑,他自己却不记得?


    这把剑一直在他眼前,可他却直到现在才认出来?


    甚至,他说他用妖骨铸剑,可他连自己肋骨少了一根都不知道?


    一连串的疑问把她搅得语塞,视线不断摇摆在蚀心和易无疆之间,试图找到更合理的解释。


    易无疆神色淡淡,细看却有些强作镇定:“事实就是如此,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用我的妖骨亲自为你铸剑,天底下仅此一把,所向披靡,你不该感到荣幸吗?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蚀心当然是一把好剑……但问题不在于此!


    陆明霜满脸疑问,愣愣地问出了最不解的问题:“……你又不是第一天见蚀心,你连自己的肋骨都不认识吗?”


    易无疆瞥了她一眼,理所当然道:“你会吃饱了撑的记得每根骨头长什么样子吗?”


    陆明霜:“我知道啊……”不就是内视一眼的事吗?


    易无疆:“……”


    “哦,忘了你是人……”易无疆语气平静得近乎敷衍,“我就不一样了。肋骨这种东西,过几年就长一根,多得数不清,我怎么可能每根都认识?”


    易无疆的原身是灵蛇,活了快两千岁的一条蛇。


    拥有数不清的肋骨,丢了一根也无所谓……以一条蛇来说,似乎没毛病。


    陆明霜一时无言。


    “不过……”易无疆放下蚀心,另一只手贴近自己的胸口,神色陡然深沉起来。


    妖力流动,神念探入身体深处,细细感知着每一寸骨骼,他的眉头蹙起,缓缓开口:“我之前虽未留心,可如今内视自身……现在的我,并没有缺少任何一根蛇骨。”


    陆明霜惊讶地眨眼,一时有些无法理解这句话。


    易无疆沉默片刻,指尖无声地敲了敲蚀心,某种猜想逐渐清晰——


    “还记得那些古怪的梦吗?如果你我真是从过去某一世重生而来,为什么这把剑不能呢?”


    剑身上的寒光倒映在他瞳中,仿佛照出一条早已被时间封尘的道路。他不记得曾经铸过这柄剑,不记得曾经舍出过妖骨,甚至他现在的妖骨仍然完整无缺。


    但记忆会被掩埋,剑却不会说谎。他们之间的纠葛,要追溯到更远的过去。


    “蚀心的确出自我之手,但……并非在这一世。”易无疆抬头看着陆明霜,目光幽深复杂。


    如果是今日的他们,他自会毫不犹豫地献出妖骨,为陆明霜铸剑。可是这把剑铸造当初,他们的关系似乎更为复杂。他为陆明霜献上一把举世无双的剑,却并不全心信任她。


    证据就是……剑上遗留的禁制,虽然大部分已被岁月磨去,但还是被易无疆发现了蛛丝马迹,感知到其中的深意。


    给剑的主人无边锋锐,却无法用这把剑对抗他。那是他留的后手,所以至今仍能与蚀心共感。


    如果这剑真的来自久远的过去,那他们曾经到底是什么关系?是盟友?是敌人?还是更复杂的牵绊?


    为什么要亲手为陆明霜铸剑,却又不完全信任她?


    他们至今所知的一切,似乎只是冰山一角。


    易无疆抿唇,喉间微涩:“这剑还有改造的余地,我可以——”


    话未说完,他感到感到空气中细微的灵气旋涡,急忙抬眼:“你——”


    ……陆明霜拿起了剑。


    灵火映照在剑身,水火交织,映得陆明霜的眼瞳微微失神。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剑脊,心神恍惚间,一股陌生却熟悉的悸动从神魂深处涌出。


    是回忆吗?


    脑海一片混沌,像是有什么正在浮现,断裂的画面交错模糊,忽近忽远。


    与此同时,她的丹田处灵气翻腾,元婴光芒大作,灵府内充沛强韧的气息如江河倒灌般冲击着境界的屏障。


    她的瓶颈……松动了!


    陆明霜骤然回神,意识到突破


    即将来临,急忙凝神运功,可这次的突破与以往不同——


    澎湃灵气冲向那道桎梏,她的识海猛然震荡开来,刹那间,眼前天旋地转,一股莫名的牵引拉扯着她。


    天地变幻,整个世界成了急速流转的、梦的河流——


    山林被血光染红,烈焰吞噬了海上仙岛,妖族的家园在怒焰中崩塌,惨叫声、嘶吼声此起彼伏。


    易无疆立在废墟之中,赤色蛇瞳倒映出燃烧的海水,四周尽是妖族尸骸。海风卷起血腥气,浪潮却无法洗净遍地血污。


    而杀红了眼的修士却仍不满足。在贪欲的驱使下,他们甚至等不及剖取妖丹,直接扑上去撕裂尸骸,吞食妖族的血肉。


    一晃而过,她好像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墨黟!


    陆明霜浑身一震。


    然后,易无疆出手了。


    杀意如潮水席卷,他的身影在战场中穿梭,修士一个接一个倒下,他们的笑声还来不及转变为惊叫,染血的躯体便已堆积如山。


    ……尸横遍野的土地上,她看到了阮南星。


    她游走在战场,却神情恍惚,目光空洞,口中轻声低喃:“……他们吃了他……我不……我不明白……”


    “我不!!!!!”


    阮南星蹲下来,痛苦地抱住头,交战双方的攻击都落在她身上,她手中明明有剑,却不反击,任身上被割出一道道的伤口。


    “这不是我认识的同门。”


    “这不是我追求的修仙之道。”


    “这是一场噩梦!对,是噩梦!”


    “……快结束吧!”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冽的杀意,阮南星回头,正撞上一对血红的蛇瞳。


    脚下血泊映出易无疆冷漠的身影,他手中的剑尚未滴落最后一滴血。


    阮南星木然地看着他,眼中没有恐惧,只有绝望。


    “是你……你是来终结这一切的吗?”她喃喃低语。


    这个女人好像早就疯了。


    易无疆怔了一瞬,随后杀意再度充斥眼瞳,正要出剑——


    阮南星却自己撞了上来。


    利刃插进胸口,但她只是闭上眼,露出一抹解脱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