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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溪上对峙


    寒溪之上雾气弥漫,连风声都带着凛冽杀意,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片幽冷的水域。


    溪流中央,易无疆静静伫立。


    他脚踏水面却如履平地,绯衣随风猎猎作响,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妖气。墨发半掩,妖异的赤眸竖起,薄唇轻勾,比风声更冷肃,却又妖艳如雾气中的鬼魅。


    他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缓缓一划,掌心流光暗涌,溪流顿时泛起一圈涟漪。水面映照出淡淡红光,如血流淌,空气中弥漫着湿冷而危险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准备已经完成,只等——


    “他在那里!终于找到了!”一名修士大喝。


    随即十几道剑光划破浓雾,修士们御剑悬空,将易无疆团团围住,目光中带着高高在上的蔑视。


    “孽障,还不束手就擒?!”


    “还想负隅顽抗?”


    “你逃不掉的!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修士们声声怒喝,手中法器光华闪烁,如流星般疾刺向手无寸铁的易无疆!


    可易无疆只是微微侧头,眸中闪过一丝困惑。


    他与这些修士素昧平生,从没招惹过他们,可他们却对他恨之入骨,喊打喊杀毫不犹豫。


    他们自诩正道,理所当然将他视为邪祟,仿佛天生就该被修士们猎杀,不配有一丝挣扎,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实在太蠢了。


    让他们死在这里,简直玷污了这条溪流。


    易无疆深感不悦,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尖微动,妖力悄然散入溪流。


    “逃?”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妖异而残忍,“你们,还没有资格让我逃。”


    微风骤起,此刻的寒溪早已不同以往——溪水的每一处暗流、每一寸波纹,皆被易无疆用灵力牵引,化作杀机四伏的阵法。


    杀阵成。


    轰——


    平静溪水瞬间炸裂,宛如一条蛰伏已久的恶龙被骤然惊醒!


    无数道水流腾空而起,在灰雾中凝结成一条条血红的飞龙,它们蜿蜒翻滚,身躯狰狞,在半空盘旋嘶鸣,贪婪冷酷地吞噬掉一切。


    “不好!”


    为首修士躲闪不及,迎头撞上水流,霎时被击飞,坠落的身体狠狠撞在地面,鲜血四溅。


    其余修士脸色骤变,急忙催动剑诀,试图破阵而出。可那些水龙狡猾至极,行动诡谲,闪烁间便缠住修士们的脚步,张开森冷的獠牙狠狠撕咬而下!


    “啊——!”一名修士惨叫出声,眼睁睁看着护体灵光被瞬间撕裂,血龙咬穿血肉,剧痛侵骨,疼得他面无血色。


    “好诡异……这是什么妖术?!”


    “不好,中计了!溪水被他的妖力操控,我们花费数倍力气也不能逼退!”


    “怎么办?”


    不大肯定的语气,“……先、先撤退!”


    修士们试图御剑凌空,却惊恐地发现,溪水不知何时已经攀附上他们的脚踝,如同活物一般纠缠不休,不知不觉吸走他们体内的灵力,让他们内府空虚,反应迟缓。


    雾气弥漫,溪水泛起诡异的红光,倒映出一张张惊恐的脸庞。他们终于意识到,他们并非猎人,而是猎物。


    “太迟了。”易无疆语气慵懒妖魅,赤瞳在浓雾中泛着冰冷的光泽。


    还不现身吗?用这些蠢货吸引他的注意,而她潜伏在暗中,等待一击必杀?


    是陆明霜的作风。


    可惜这次不会让她如愿。


    易无疆抬头,眼底尽是冷漠,长指一掠——


    “闭。”


    这一字出口,溪水流动陡然转急,席卷而起,形成一座真正的吞噬之渊!


    血龙狂啸,奔涌而下,修士们或被狂流冲散,或被水刃割出深可见骨的伤痕。仍有人作困兽之斗,然而在悬殊的力量对比下,反抗毫无意义,他们只能绝望地看着死亡降临!


    就在此时——


    一道剑光破空而至!


    纤瘦的身影穿出迷雾,踏水而来,白衣翻飞,手中长剑携带雷霆万钧,一剑斩落,竟直接破开旋涡,生生在杀阵中撕开了一道裂口!


    激流被生生震散,化作漫天水雾洒落,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陆明霜立在滔天水势前,明明身形单薄,却似能定住这场杀戮风暴。


    易无疆眸光微凝,冷冷望向陆明霜。


    她……终究忍不住出手了。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个所谓的正道修士,和其余人有些不同,但也仅此而已。


    “是……归海剑宗?!他们派人清理门户了?”


    “那好像是……是她!是陆明霜!仙门大比崭露头角的元婴剑修!”


    “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侥幸逃过一劫的修士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望向陆明霜的目光充满希冀。


    “陆道友,快救我们!”有人焦急地喊道,脸上已经不见刚才的傲慢,取而代之的是狼狈与急切。


    陆明霜长睫轻颤,没有理会他们,手中长剑一收,反而止住了攻势。


    她推剑于背,缓缓走向易无疆。


    身后修士愣住:“她、她怎么回事?”


    “不知道!他们归海剑宗不会到这时候还不舍得杀那妖孽吧?”


    “喂!这妖物手段阴险,我们同为正道中人,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行凶!”一人高声疾呼,语气已有些不满,仿佛在质问。


    “小友,莫要被妖物迷惑了心智!”另一人低声提醒,“快出手!只要你牵制住他一瞬,我们便能反击!”


    陆明霜依然面无表情,眉心却微微蹙起。


    易无疆满眼不屑,目光缓缓扫视过陆明霜,和她身后那群刚才还跋扈不可一世,现在却缩在后面煽风点火的修士。


    这就是陆明霜要维护的正道同盟吗?


    他唇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平静地看着陆明霜脚步一滞,再次举起长剑——


    易无疆未发一言,宽袖下却已屈起手指,指间数道法诀一触即发,准备迎接她的进攻。


    陆明霜直视着他,毫不犹豫地出剑!


    妖气骤然翻腾,溪水再度卷起,易无疆正要出手,却忽然一愕——


    陆明霜这一剑竟是向身后!


    轻灵的剑光游走如影,掠过层层水刃,温和地避开一切杀机,春风化雨般扬起一阵柔和的水雾——


    修士们毫无察觉地吸进入鼻息,很快身形不稳,一个接一个的倒在溪水中昏迷不醒,脸上惊愕的表情还来不及收起。


    暴虐的风雨倏然而散。


    恼人的聒噪声终于消失。


    易无疆:“……”


    他操纵溪水,很快明白过来,陆明霜在剑中混入迷药,借水雾迸溅泼洒出去,让那些聒噪的蠢货一时间都闭嘴了。


    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易无疆微微眯起眼,眼底闪过一抹深思,却催动法诀,杀阵再次轰然运转,卷向那些无知无觉的修士。


    陆明霜瞳孔一缩,当即挥出一剑,如白练般划开虚空,斩断杀阵的关键处!


    “你当真要赶尽杀绝?”她声音有些急,看向易无疆的眼中流动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易无疆闻言,冷笑道:“他们要杀我,我为何不能杀他们?你也和那群自不量力的蠢货一样,想要杀了我?”


    “我不是……”陆明霜声音略哑,钝痛缓缓自心底流淌开来。


    “哦?”易无疆勾唇而笑,眼底尽是冷


    漠,“那是想救他们?可那样一来,还是要和我打一架,而且……结果恐怕会让你失望。”


    “我不和你打。”陆明霜抿了抿唇,收起剑锋,“刚才出手只是不得已。”


    易无疆唇角的笑意一滞,一步步向前,缓缓逼近陆明霜,眼眸幽深莫测,透着不容忽视的危险。


    陆明霜感到心跳如擂鼓,手心不由沁出细汗,却不肯退后半步。


    易无疆停在她的面前,仅一步之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好一个‘不得已’啊……要不是我对你已经有几分了解,或许就信了。”


    他低下头,手掌轻轻按在下腹。


    陆明霜留给他的伤口还隐隐作痛,易无疆语带嘲讽,“小师姐,你对我拔剑,好像并不需要理由。见妖物而诛之,对你们正道修士而言,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他的声音慵懒,却裹挟着寸寸冷意,尾音带着一丝妖惑,仿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舔舐着陆明霜的后颈,让她脊背生寒,理智濒临崩塌。


    “为什么?!”易无疆目光缓缓滑过她的眉眼,落在她紧抿的唇上,忽然俯身靠近,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侵略,“事到如今,我确实想问一句。为何你从一开始就在针对我?仅仅因为我是妖,就断定我心怀叵测?”


    冷冽的气息袭来,如梦似幻,却暗藏危险。


    陆明霜下意识地握紧剑柄,指节微微泛白。


    她抬头仰望易无疆,眼中复杂交错:“不是因为你是妖,而是……”


    心头情绪翻涌,她忍不住反问,“你难道没有心怀叵测吗?”


    “你从来不需要林师叔的庇护,也不是真正想要拜入归海剑宗。你举止守礼,可是从心底并没有把任何人视为同门,所以你的礼貌也……更像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戏耍。”


    “你每一次叫‘小师姐’的时候,都不是真的把我当做师姐,只是试探,游戏,愚弄……你认为我无故针对你,可我也很想问,你假意拜入归海剑宗,究竟所图为何?”


    “原来如此,你是这样想我的……”易无疆轻笑了声,声音缥缈,却仿佛带了一丝自嘲。


    “不过你的判断倒也没错,不枉你始终这么关注我。”易无疆忽然挑眉,嘴角的笑意加深,眼眸却像罩了一层冰,神色幽晦不明,“我就是这么恶劣,的确另有所图——”


    他的气息贴近,冰冷的手指按在陆明霜唇上,未见用力,寒意却蔓延开来。


    陆明霜呼吸一滞,还不及反应,就见易无疆灿然一笑,淡淡揶揄道:“我图的,一直都是小师姐呀。”


    他只是在信口开河。


    他们之间,信任的基石并不存在。她怎么会蠢到认为,只要她问,易无疆就会将一切和盘托出。


    认识到这点,陆明霜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恼怒,或许还有隐隐的失落。


    “够了!”


    她猛然退后半步拉开距离,抬剑横在二人之间。


    易无疆仿佛早有预料般低声叹息,语气有几分落寞:“什么嘛,非要问,说了你又不信……”


    第112章 突然遇袭


    “你追上来就想问这个?我的答案让你不满意?”易无疆声音陡然转冷,眉眼间虚假的笑意彻底褪去,“刚好我也腻了,就到此为止吧。你拦不住我,识趣就别碍事——”


    他扬手又要攻击修士们,陆明霜情急上前,竟直接攥住了易无疆手掌,眼神执拗坚决:“别!”


    易无疆眸色一沉,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微微发白的指节上。她的手比平时要冷,几乎和他一样的体温,显然心绪不平。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固执地站在这里,试图阻拦他。


    易无疆眉头一挑,似笑非笑的声音透着一丝危险:“若再阻拦,就和他们一起死。”


    他试图抽回手,可陆明霜反而放开蚀心剑,两只手紧握上来:“你可以走。但没必要杀他们。”


    她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追兵中有善于辨识气息的异能者,这么多修士死在一起,他们会立刻追来。不但如此,还会传信给外界,引来更大的麻烦。”


    “所以呢?”易无疆眯起眼,语气淡漠,“他们一起上,我就怕了不成?”


    陆明霜直视着他,“我只是说,修士杀之不尽,会耽误时间。”


    她往前一步,“你现在的目的是尽早脱身,不要让自己陷入更大的危机。留他们一命,利用他们的气息布置迷阵,分散追兵注意,你也可以趁机脱逃。”


    说到这里,陆明霜眸光微沉,似是不解:“杀他们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耽误时机。


    易无疆并不弑杀,以往也很灵活,为什么想不通这一点,偏偏此刻固执?


    易无疆沉默了一瞬。


    他望着眼前坚定的少女,心头莫名生出一丝烦躁。


    陆明霜说的没错。他的理智也告诉他,应该尽快甩开追兵,返回易山布防。


    可这些依然抵不过,发现陆明霜也在追兵之中的那一瞬,心头勃然升起的暴怒。


    他明知浪费时间,却还是布下杀阵,只是想在陆明霜面前歼灭她的同道,让她无力绝望,饱受煎熬。他痛苦,她也不能好过。


    可是,陆明霜总能让他出乎意料。


    事到如今,她反而在为他的安危考虑?


    易无疆瞳孔微缩,似是要从陆明霜眼底找到答案。然而,她的目光清澈如昔,没有任何杂质,反而难以读懂。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易无疆忽然轻笑,嗓音冷冽,带着一丝嘲讽:“陆明霜,你到底有什么毛病?我安分待在剑宗的时候,你想法设法要杀我。现在我不想奉陪,你又追上来拉扯不清。你自己不觉得矛盾吗?”


    陆明霜:“我……”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易无疆忽然抽出手欺近她,声音压得极低:“你的建议,我采纳了。但……”


    他凑近她耳畔,气息冷魅危险,“若再敢拦我,下场如何,你该清楚。”


    说罢,他猛然抬手,妖气荡入溪流,缓缓盘旋,杀阵转为迷阵。


    下一刻,易无疆衣袍翻飞,化作一道疾影遁于雾色之中,彻底消失。


    留下陆明霜站在风里,心绪翻涌。


    心底的气恼无法忽视,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


    她从来很少动怒,因为根本不会分心给太多事情,而真正妨碍她的麻烦,只要挥剑解决就好,也不需要牵动太多情绪。


    可是现在,她分明对易无疆感到恼火,却又不想杀了他。


    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陆明霜也觉得很矛盾。


    飘在身后的蚀心剑似是感受到主人心情,轻轻蹭了蹭陆明霜手臂,发出一声如泣如诉的哀鸣。


    陆明霜愣了一下,转瞬回神。


    四周寂静无声,天地间弥漫着淡淡的湿气,水面映照着迷离的阵法,晕开一层浅淡涟漪。


    修士们被她迷倒,一时半刻还不会醒。他们身上散发出的血腥气,被溪流搅乱,散去四面八方,变化莫测,难以追索。


    陆明霜神情略定,持剑挥出轻灵写意的几笔,将先前打斗的痕迹抹去——即使修士们找到这里,也难以发现她和易无疆之间发生了什么。


    做完这一切,她静立溪畔,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剑柄,目光望向远方,眼神中透着些许迷惘。


    你现在找到他又能如何?


    她离开时,林竞风这样问。


    她回答,等找到再说。


    可是真的见到易无疆,问题也没有迎刃而解,反而又让他溜走了。


    易无疆应该还没走远,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可是再一次,她依然弄不清自己心里为何有执念,一定要留下易无疆,她根本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也许只是重蹈覆辙罢了。


    但她还是拿出虚妄镜,一边审视画面思考路线,一边微微皱眉,神情凝重。


    许久,她低叹一声:“唉……还是该向他道歉吧……”


    毕竟她误会在先,不由分说刺了易无疆


    一剑。


    只是……再之前那次,她未做解释丢下他,事后向易无疆道歉,易无疆也并没有接受她的道歉,反而更生气了。


    究竟怎么做才对?


    “唉……”陆明霜又叹了口气。


    虚妄镜映照出她的面容,却是双手抱胸,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显然对她的烦恼颇感兴趣。


    陆明霜:“……”


    镜面一晃,易无疆的脸一闪而过,又变回“陆明霜”,做口型说:“你在发愁?想知道怎样做才能让他原谅你?”


    陆明霜蹙眉:“?”


    镜中的“陆明霜”眨了眨眼,露出一副“包在我身上”的得意神色。


    随即,只见镜中的她穿了件异常暴露的衣服,双手绞着什么也盖不住的薄纱衣袖,肩膀微微颤抖,仿佛在极力忍住委屈一般。


    她抬眼,梨花带雨,眼神幽怨,嘴唇轻轻颤抖,娇嗔道:“求你了,不要讨厌我嘛……人家……人家真的很伤心呢……”


    陆明霜看不下去,遮住眼睛,太阳穴突突跳动不停。


    她的错,就不该给虚妄镜展示的机会。这个修为不怎么精进、却充满“奇思妙想”的魔物从来狗嘴吐不出象牙。


    可蚀心剑不这么想。


    它突然变得很兴奋,跳出陆明霜掌心,动作扭捏得像是刚刚学来的,剑身不停颤抖,好像在模仿弱柳扶风的模样,要不是一把剑,都能把自己扭成麻花。


    陆明霜生无可恋地扯了下嘴角,突然一挥手,收起虚妄镜,将蚀心剑紧握在掌心。


    “我讨厌你们。”


    她淡淡说了一句,随即锁定一个方向,纵身追去。


    蚀心剑不服气,在她掌心旋转着抗议,却被陆明霜猛地握住,屈指在剑柄之下一点的地方,轻轻抓挠。


    蚀心猛地一缩,顿时像炸了毛的猫一般弹起来,胡乱挥舞,试图逃离魔掌。


    可陆明霜动作更快,手指如同灵活的游蛇,一下一下精准戳在蚀心的痒点。


    她脚步飞快,下手也半点不留情,连戳几下后,蚀心彻底没了力气,老实贴在她手心,软趴趴的,简直没有一把剑的样子。


    打打闹闹间,他们并未察觉,身后一缕极为微弱的金光隐约浮动,死死追随着少女的身影。


    悄无声息地逼近。


    ……


    为了避人耳目,陆明霜没有御剑,但行动很快,霎时越过数道山岭,来到一座较高的峰顶。


    这里超越了雾气,又光秃秃的没有草木,故而视野开阔,陆明霜稍稍止步,遥望前方。


    正在这时,她心上忽然浮现一丝莫名的不安。


    轻风吹拂,阳光灿烂,茫茫密林间一派生机,天地间似乎没什么异常。


    可是……这光芒未免太强……


    不好!


    陆明霜心头蓦然一跳,猛地抬眼——


    瞬间,金光骤然暴起!


    耀眼的光芒铺天盖地,眨眼间便将她笼罩,光芒中裹挟着强大的威压!天地震颤,狂风轰然!


    这一刻,吐息仿佛被狠狠扼住,浑身血液冻结,陆明霜一个踉跄,握紧蚀心剑的手竟无论如何都提不起来!


    “不对劲……”她心中惊骇,竭力想要调动灵力抵御,可那无处不在的金光强大的无法想象,压得她四肢沉重,使不出一点力气。


    一股不属于人间的浩瀚力量碾压而来,如同至高无上的神明俯瞰蝼蚁,令她连反抗的资格都失去!


    咔嚓——


    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陆明霜膝盖一软,竟直直跪下!


    她咬紧牙关,强撑着想要抬头,看清金光后袭击之人。然而,仅仅是抬眼的动作,便让她全身筋骨欲裂,五脏六腑想要被生生挤碎。


    “呃——”


    猛地一口鲜血喷出,殷红的血液溅落在金光之下,瞬间蒸腾的无影无踪。


    这是……何等的力量……


    陆明霜的意识开始涣散,模糊间,她似是窥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宛如高高在上的神祇,立于金光深处,俯视着她,冷酷而漠然。


    不行……再看一眼……看清楚……


    她不停挣扎,头却越来越低,两行血泪自眼眶流出,眼前的世界一片鲜红……渐渐陷入黑暗……


    已经调动不起灵力,连蚀心剑也感知不到了。


    她终于闭上眼:


    “这里难道……就是我的终点?”


    **


    易无疆水遁离开,瞬间走远,眼看就要走出云径山。


    就在这时,他忽然表情一僵,脚步跟着慢下。


    该死!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他就感受到肋间最怕痒的地方,被什么东西轻柔却飘忽地不停戳动!


    虽然他不是很怕痒,但那种心痒难揉的感觉还是极度不适。


    易无疆嘴角抽了抽,心头浮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


    蚀心剑。


    刚才气头上忘了解决和蚀心的共感,放了那番话再折返,岂不让陆明霜看笑话?


    但这种感觉实在讨厌,不能放任不管啊!啊啊啊啊啊!


    他今天非要折断陆明霜那把破剑!


    第113章 侥幸脱险


    金光吞天,如神罚降世。


    那自天穹散开的神圣之力下,陆明霜跪倒在地,四肢僵硬,冷汗如雨,全身筋骨几乎碎裂。身体仿佛被无形的枷锁禁锢,连指尖也难以动弹。


    灵府空虚无比,就连和她心意相通的本命剑蚀心,也已经操控不了。更不用说其他法器,虚妄镜从刚才起就在她怀中瑟瑟发抖,这会儿已经没了动静。


    陆明霜从未感受过如此恐怖的力量——这根本不是人间应当存在的!


    威压如万丈烈日,衬得她不过是凡世一颗微尘,甚至无法正视那道光!双眼被炽烈的光芒灼到血泪模糊,耳边只剩下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天地都在这股力量之下震颤。


    她会死。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在陆明霜脑海中炸开。


    以往她曾在生死间徘徊,也曾数次险死还生,但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像被剥夺了爪牙的困兽,只能静静等待死亡降临。


    她的心沉入深渊,绝望却平静。


    到了这种时刻,反而感到一阵轻松,陆明霜有些调侃地想:她死了,一切牵挂和所有的麻烦事,就归其他人了。


    这样想,死亡似乎很轻松,甚至让她打从心底想笑。


    好像从很早之前,她已经厌倦了生命,准备迎接终结。


    没有忧


    伤,当然也不欢喜,只是淡淡的、平静的接受,像等待一片树叶飘落。


    金色的神辉越来越强,死亡的阴影笼罩了全身。


    陆明霜缓缓闭上眼,心头最后浮现的,竟然是那道她从未真正看透的身影——


    易无疆现在在哪儿?已经逃出围捕了吧?如果日后他真的成为大魔王,却没人与之抗衡,沧澜界会毁灭吗?就算毁灭,也和她无关了。


    只是毁灭得太轻松,易无疆大概会觉得无趣。


    这样想着,他那种百无聊赖的表情逼真出现在眼前。


    他可真是阴魂不散……


    这时,天地震颤,狂风骤起,漫天金光凝成一道光柱,轰然降下!


    陆明霜嘴角微微扬起一点弧度。


    然而——


    死亡没有如期降临。


    时间仿佛静止了片刻,陆明霜感觉身边的金光猛地一滞,似被一股力量斩开了空隙,


    她未明所以,倏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出现在十丈之外!


    真正的日光照在身上,炽烈的烧灼感骤然消失,虽然全身剧痛,但她又能自由行动了。


    陆明霜强撑着站起,握紧蚀心剑,心跳如雷,望向自己原先所在的位置。


    赫然看到——


    那道熟悉的身影。


    易无疆。


    原来刚刚……不是死前走马灯的回放。本该远去的易无疆,此刻竟然出现在她原来的位置。


    是他,替她承受了那毁天灭地的一击!


    易无疆看起来一点都不好。


    狂暴的金光如洪流一般席卷着他的身体,墨色长发被狂风席卷而起,他的脸色瞬间苍白,嘴角溢出鲜血,身躯固执地站得笔直,却犹如风中芦苇,剧烈震颤。


    在他脚下土地寸寸龟裂,易无疆周身妖力狂涌,强行用最后的力量抗衡金光。


    “你——”


    陆明霜瞳孔放大,心脏像被人狠狠攥住了一样剧烈收缩,疼到无法言喻,前所未有的情绪翻涌而出。


    为什么?易无疆为什么会回来?


    他明明可以不管她,他明明……已经走了……


    为什么要替她挡这一击?


    她下意识地迈步向前,想要冲过去,可她的脚步刚刚迈出,易无疆忽然微微侧头,像是在看她,微微动了动唇。


    金色的光辉映照着他的面庞,赤红的瞳孔竖立,倒映着她怔然的神色。


    易无疆的笑意一如既往,有些轻佻,真假难辨。然而那妖异的笑容此刻却透着一丝虚弱。


    “走。”他张开口,却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口型催她。


    “快走。”


    陆明霜的心猛然一震。


    易无疆在做什么?不会真想舍己为人,替她去死?


    他真有这种好心肠,也不该用在她身上。太浪费了。


    再说,不久前他们还剑拔弩张,彼此都不肯退让,易无疆更应该恨她,而不是救她。


    虽然他总是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但为了救她自己去死……陆明霜隐隐察觉,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说起来,易无疆怎么能这么精准地找到她?


    陆明霜不是第一次见识易无疆的能力。他画符和施法行云流水毫不费力,总有层出不穷的法宝和手段,施展水遁更是超越了她所知的任何修士。


    可刚刚那一瞬间,不同于寻常的传送或空间法术。易无疆的身影像是凭空出现,无视了一切距离和阻碍,直接出现在她原本的位置。


    不像飞驰而来,却像是锁定了她的位置,以她为锚点——然后瞬间替换了她。


    假如……无论她身在何处,易无疆都能瞬间赶到她身边。


    陆明霜脑中灵光一现。


    她不清楚易无疆是如何做到的,现在也不是追问的时候,但或许……他们可以利用这一点,逃出金光的攻击。


    陆明霜猛地回神,目光再次投向那金光的中央!


    辉光之中,影影绰绰、是聚是散的身影,如神祇般俯瞰着地面的蝼蚁。究竟是谁?


    力量竟强大到,只是遥遥一瞥,就让她双目刺痛,再度流下两行鲜血。


    可她却注意到——一击未成后,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没有立刻再度降临。


    看来,那一击虽然恐怖绝伦,却并非源源不断,对方也需要时间缓慢积攒力量。


    而且现在回想起来,那若有似无的金光跟了她有一阵子,才在合适位置使出一招必杀——所以说,它的行动迟缓,不能短时间内移动很远。


    蚀心剑在她手中猛地跳动了一下。


    ——是机会!


    陆明霜当机立断,扭头便跑。


    来不及细想心头涌动的种种,她咬紧牙关,调起全部灵力,强行御剑驰向远方!


    她不再看身后,却感知到金光一瞬聚散,似乎在犹豫——是该追上陆明霜,还是暂且放弃追逐,先解决掉易无疆。


    一瞬犹豫,让陆明霜越发肯定——无论金光中的敌人是谁,果然不能连续出击,仍停滞在蓄势之中。


    陆明霜不敢回头,她知道,一旦对方蓄力完成,第二击落下,易无疆必死无疑!


    “不能让他死……不能在这里……”


    白衣血迹斑斑,断骨剧痛在飞驰中剜心裂胆,但陆明霜不顾一切地飞掠,尽可能冲向远离金光照耀的地方。


    山川辽阔,暮霭沉沉,天地间唯余一道疾驰而过的身影。


    不知飞了多远,山川、河流、树林、城镇尽数掠过,陆明霜呼吸紊乱,额间冷汗涔涔,灵力即将枯竭——


    忽然,蚀心剑在半空一滞,剑尾微向下沉。


    赶上了!


    陆明霜心头一喜,转眼看去,余光果然瞥到熟悉的、染血的绯衣。


    接着,她便眼前一黑,失去控制。蚀心剑连同两个身影,几乎笔直地坠下云端。


    ……


    血。


    一片猩红。


    陆明霜困惑地眨了下眼,视线所及之处尽是斑驳的血迹,泥土吸饱了鲜血,变成深深的赭红。


    这是哪里?尚未醒来的噩梦?


    陆明霜怔怔望着这一切,意识仿佛还困在梦魇之中。


    直到夜风拂过,带来刺骨的寒意,她猛地打了个寒颤,思绪终于回笼。


    易无疆!


    她急迫地转头,脖颈传来剧痛,但终于看清楚——


    那些血,是她和易无疆的。


    她的白衣沾满血渍,早已干涸的与新涌出的交错,凝结成暗沉斑驳的色块。而不远处的易无疆,更是气息微弱,衣袍破碎,血流沿着他裸露的肌肤滑落,滴在地面,侵蚀掉周围一片草木。


    陆明霜召出蚀心剑,倚在剑上强撑起身体,随即注意到四周的景色。


    四野苍茫,天地广袤,几颗星子冷冷地垂挂于天幕,山丘起伏,陌生而荒凉。目力所及不见人烟,只有枯草在风中摇曳,发出簌簌声响。


    他们应该暂时逃出了恐怖的金光。


    周身剧痛难忍,可陆明霜不敢停下,咬牙拖起易无疆,一步步寻找可以暂避风雨的地方。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在一处山壁的阴影下,找到一个隐蔽的洞穴。


    几乎跌倒着将易无疆放下,陆明霜便眼前一黑,几乎要失去意识。


    但她狠狠咬破舌尖,逼回些许清醒,从储物袋中胡乱摸出许多药丸,手指发抖地送入口中。丹药入喉,化作一股暖流缓缓扩散开来,勉强让她恢复一丝灵力。


    陆明霜即刻去看易无疆。


    他的伤比她料想的还要严重,至今昏迷不醒,而胸膛起伏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断气。本该坚不可摧的妖躯,如今却遍布无数狰狞伤口,妖气隐有溃散之兆。


    陆明霜手指微微颤抖,拨开易无疆散乱的黑发,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双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而颈侧的肌肤上,竟隐约浮现出鳞纹!


    他的妖力失控至此,连人形都快维系不住了!


    陆明霜心上一紧,把储物袋里多年积攒的各种伤药尽数取出,在地上铺了一小摊,又连忙俯身想要检查易无疆的伤势。


    可是手指刚触及布料,正要解开衣襟,易无疆忽然颤了一下,手指苍白无力地按住她——


    “你……”


    低哑的声音在沉静的夜色中响起,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眼睑微微颤动,易无疆缓慢睁开双眸,妖异的瞳中透着一丝尚未完全清醒的恍惚。


    即便重伤濒死,在看清陆明霜的一瞬,他的嘴角依旧勾起了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像是淡淡的嘲弄。


    他微微侧脸,眼神迷离地看着陆明霜,喉间溢出破碎的话语:“小师姐……你想趁我受伤,取我的性命吗?”


    “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陆明霜心中突兀地刺痛了一下。


    第114章 堕仙千秋


    易无疆双唇翕动,气息微弱至极,声


    音轻的几乎听不清,仿佛梦呓一般:


    “机不可失,你在犹豫什么……这样举棋不定,可不像你……”


    “哼,把我逼到这个地步,算你有几分本事。”


    “继续,别在这种时候停下……”


    他的嗓音沙哑的像是被烈火灼烧过,依然带着熟悉的冷漠与嘲弄。


    与之相对的,他的手指却缓缓找到陆明霜的指间,不由分说地穿插进去。力度很轻——大概这是他现在能使出的全部力气——若有似无的勾缠却像藤蔓一般难以挣脱。


    易无疆用那双染血的竖眸静静看过来,仿佛有什么隐忍难言的东西在眼底流动:“我很想摆脱你,但是……这样也好……”


    指腹擦过她的指节,轻轻摩挲,苍白的手指缠得更紧,拉扯陆明霜的手向前,按到胸前。


    陆明霜倏然一顿。


    她早就知道,易无疆体温比人类低,现在身受重伤,身体越发冰冷。而他的心跳,微弱缓慢,简直快要察觉不出。


    “这里也很冷,对吗……”易无疆把她的手按在心口,声音低下去,“可为什么……是你的心,更难焐热……”


    眼神再度变得朦胧,他像是又陷入了昏睡。


    陆明霜怔怔看向易无疆,心中隐隐感到:


    易无疆无意识间吐露的话语,有一部分好像并不是对她说的。


    浓到化不开的情绪,在胸口沉甸甸堆积,也只有等易无疆醒来才能找到答案。


    “你不会死。”陆明霜声音很轻,低低落在洞穴里,像在辩解,“我不杀你。”


    她本来也没想动手,况且……易无疆刚刚救了她一命。


    虽然那并不是陆明霜希望的,她也不懂易无疆这样做的理由,但至少不会转眼便忘恩负义。


    陆明霜轻轻叹了口气,缓慢地从易无疆指间抽出手指。他们手上都先后沾染了无数血迹,干涸后微微发黑,交杂在一起。


    陆明霜默默升起一小团灵火,蚀心剑自行飘向前,解开易无疆残破的衣服,小心刮去伤口的腐肉。陆明霜随即涂上药剂,重新用干净的布包扎好。


    这一夜漫长无比。


    陆明霜几乎用尽了手头一切伤药,最后又抽取所剩不多的灵力输给易无疆——她不是医修,只会最基础的疗愈方法,只是不计后果地用上全部手段,希望不要空留悔恨。


    做完这一切,她不敢合眼,守在易无疆身侧,听着洞外风声呼啸。


    直到天色微微泛白,洞外第一缕晨曦透过缝隙洒进来,陆明霜才察觉到——


    易无疆的气息终于稳定下来。


    他的脸色依然苍白,但胸口的起伏平稳了许多,颈侧若隐若现的鳞纹也终于消退。虽然仍未苏醒,但至少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


    陆明霜长长松了口气,整个人向后一靠,仿佛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这才后知后觉感到全身骨骼断裂,又重新生长带来的剧痛。昨夜她顾不得管自身伤情,胡乱服下一堆镇痛的丹药,现在药力褪去,疼痛卷土重来。


    她又抓了一把药丸吞下,疲惫地闭上眼,开始打坐调息。


    蚀心剑警戒地守在洞口,四下一片静谧。


    晨光透过薄雾洒落,映得天边一片彤红。


    **


    晋琛赶到峰顶时,只见风雷震怒,杀意沸腾。天色昏沉,唯有殷红的残阳悬在天际,如血般映照着半空那团金光。


    没有易无疆的影子。


    连归海剑宗那个小剑修也不在。


    “……跑了!!”


    威严的声音自金光中荡开,带着震慑天地的怒意,回荡在四野之间。一时间,狂风骤起,空气中似乎充满了压抑的雷鸣。


    按照计划,那女修应该死在他手下,而那妖物则被俘获,引领他找到建木之所在。


    他明明已经将他们逼入绝境,眼看那剑修被压制得毫无反抗之力,就要身死魂灭……那妖物也不是他的对手……


    可如今,他们竟然活着逃走了!


    从堂堂仙人手中,逃走了!


    一想到这一点,金光中朦胧的身影心火更盛,几乎凝出实质,一圈圈狂暴的气浪轰然炸开,扭曲而躁动的灵压席卷开来,让晋琛如坠冰窖。


    晋琛急忙谦恭地跪下,额头冷汗直流,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唯恐惹怒这位气头上的祖宗。


    然而,还是未能躲过一劫——


    “蠢货!来得太迟!”


    金光中猛地掀起一股劲风,狠狠拍在晋琛胸口!


    晋琛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如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撞在石壁上,嘴角流出鲜血,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痛苦地抽搐。


    但若是他的师父俞相泽在场,就会发觉尽管晋琛袖袍下的手掌微微颤抖,但他的眼神却没有一丝慌乱,反而透着一股从容。


    这不过是演戏,他从小就玩腻的把戏,现今早已炉火纯青,轻松骗过了老祖宗千秋仙君。


    有意思。


    谁能想到,千秋仙君亲自出马,居然两个都放跑了。


    是那妖物太强,还是千秋仙君实际远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高深莫测。


    晋琛低垂的眼神有些玩味。


    当然,千秋再怎样落魄,也不是现在的他胆敢冒犯的。他必须谨慎,不能流露出不敬,也不能让这位祖宗怀疑他会将此事捅漏出去。


    晋琛低垂着头,不敢直视那团金光,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要解释却又不敢开口。


    他的表演成功了。


    金光大作之后缓缓收敛,那个低沉的声音冷哼道:“哼……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本尊不信,他能把一座山永远藏起来!”


    千秋仙君语气森然,金光骇人一闪,“让俞相泽去建登仙台,你用尽一切办法,找出建木所在!”


    “否则,本尊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金光缓缓消散。


    晋琛迟了半刻才站起身,轻轻一笑,一扫方才狼狈之态。


    和他猜的差不多,千秋仙君在凡界已经难以维系仙力,只是为了保住威严强撑,竟色厉内荏地威胁一个小辈。


    堂堂仙人沦落至斯,真真可怜可叹。


    “呐,不过我们还得受他差遣,他指东,我们就不能向西。”晋琛优雅地弹了下手指,沾满尘土的长袍又变得纤尘不染。


    “快过来。他已经走了。”晋琛向山下勾手,语气温和的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别怕别怕。”


    钟晓寒被他召唤,缓缓走上山头。


    她瘦弱的身躯裹在一袭湖蓝湘裙中,满头珠翠,唇上点点丹朱,简直像换了个人,没有半点从前素淡剑修的影子。


    可她的神色凄楚,面容憔悴,衣袍下的手脚都缚着锁链,每走一步都拖出沉重的响声。


    钟晓寒步伐缓慢,似乎并不想回应晋琛的召唤,却不得不服从。


    而晋琛在看到钟晓寒的一瞬,眼底闪过愉悦的光,他毫不在意地捏住少女的下巴,力度却丝毫不容拒绝,柔和的语气里甚至带有一丝怜惜:“你抖什么?我又不会害你。”


    钟晓寒不由瑟缩了下。


    晋琛顿了顿,忽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当然,前提是你要听话。做个乖孩子,从我这里拿到锦衣华服、丹药法宝,不比辛苦修炼来得容易吗?”


    钟晓寒拼命别开头,可晋琛的手指


    收紧,像在把玩一个人偶,强迫她抬起眼。


    “再说,你已经脱离归海剑宗,又背叛了易无疆。除了我这里,你还能去哪儿呢?”


    晋琛仍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甚至像在耐心劝诫,“继续看。等你这对眼睛看尽世人,我就不信,还找不到一点建木的踪迹。”


    可他的手却死死按在钟晓寒头顶,强行催动她的灵力,让她不得不睁开天眼。


    “呃……”


    钟晓寒额头青筋暴起,眼窝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天眼本就损耗神魂,而现在被强行开启,她几乎感到识海就快崩裂!


    “停……住……”她拼命挣扎,可晋琛的手很稳,轻松拖着钟晓寒向前,转瞬离开了峰顶。


    “继续看。找到线索,就能停下来休息了。”


    钟晓寒眼眶不停收缩,很快双目变得通红,眼角缓缓流下两行血泪。


    可是在晋琛的操纵下,她连闭眼休息都做不到,只能一刻不停地看下去……


    “真可怜。”晋琛忽然垂眸,语气温柔地说,“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也不想逼你。你也见识到仙人的力量了,别说是我,就连我的师父、摇光派掌门也反抗不了。只有早些找到建木,我们才能与之抗衡,不是吗?”


    钟晓寒双目充斥着天眼看到得意象,意识已经十分遥远,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声音:“呃……啊……”


    晋琛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甚至更喜欢不会回应的人偶,自顾自缓缓说道:“一旦飞升成仙,一切都不同了……随心所欲,无所不能……”


    “到那时,凡世经历的一切都如同泡影,多少污浊都可以被洗清,回看也不会再让你受伤……如果是我,一定不会回头。”


    晋琛似是沉浸在升仙的美梦中,指尖随意地拨弄着一条珠串,轻轻笑道:“不过也有反其道行之的,刚刚那位千秋仙君就是。”


    “你也知道他吧,他在修真界名气可大了。尤其在摇光派,每个小弟子都是听他的故事长大的。他年少成名,带领中途衰落的摇光派重上巅峰,又在天劫之前飞升而去,成为沧澜界最后一名得到成仙的修士。”


    “可是如你所见,他又回来了。他明明已经脱离尘世,却依然放不下芸芸众生。他说,见沧澜界遭受天道惩罚,飞升之路断绝,他心生悲悯,故而毅然舍弃了无垢仙躯,再度下界。”


    “千秋仙君本可逍遥云端,却甘愿踏入红尘,肩负起世人的苦难,为无药可救的沧澜界再开一条天路……多么高尚的理想啊。”


    钟晓寒微微侧头,像是听进去了。


    “噗,你相信这个故事吗?”晋琛抬起眼眸,目光如寒星般幽深,“我好像已经不信了。”


    “呃……”钟晓寒喉间挤出无意识的嘶吼,“堕……堕天……”


    第115章 山洞藏身


    #


    时间缓缓流淌,陆明霜调息中昏睡过去无数次。


    有一次醒来夜色沉沉,狭窄山洞内微弱火光映照着交错的影子,在岩壁上摇曳不定,仿佛连空气都染上了一丝错乱的暧昧。


    陆明霜发现自己仍盘膝而坐,手却虚虚搭在易无疆脉门上,一抹微弱的灵气缓缓萦绕——只要易无疆有任何动静,她便能立刻感知到。


    而她中途没有惊醒,也就说明易无疆的伤情已经稳定。


    陆明霜放缓呼吸,松了口气,心底却升起些许疑惑。


    明明立场迥然,为何易无疆会出手救她?为何她在易无疆身受重伤时,竟会发自内心焦急……甚至在想到最坏的可能时,产生了隐隐的恐惧?


    然而,还未等她细想,灵府内的空虚又汹涌袭来,陆明霜眼前一阵眩晕,终是支撑不住,再度昏睡过去。


    ……


    易无疆在恍惚间醒来。


    最先感受到的便是痛感。


    五脏六腑仿佛被烈火灼烧,四肢百骸疲惫不堪,然而吐息还算平稳,经脉的流动似乎也不像之前那般涩滞。


    看来终是逃过一劫,止住了伤势恶化。


    他皱了皱眉,目光微移,便看到靠在石壁边的陆明霜。


    她的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双目紧闭,微微蹙着眉,连睡着了也带着惯有的冷意。


    然而陆明霜的手还留在他腕上,带来丝丝缕缕、若有似无的温暖。


    易无疆瞳孔微缩,喉间似乎有复杂的情绪翻涌而上。


    他想要抽出手,但又想这样会惊动陆明霜,反而显得刻意,于是没有动,心底却升起了一丝不自在。


    易无疆扭开头,看到在他们几步之外,陆明霜的本命剑蚀心正毫不松懈地守在洞口。


    似是感受到这边的动静,蚀心微微扭转了一下,剑身倾斜角度加深一分然后复原,像在打招呼——易无疆也不是很肯定,那毕竟是一把剑。


    易无疆目光沉沉,一瞬间想起自己本来的计划是要折断这把剑,把荒唐的共感彻底结束掉。


    随着这个念头升起,蚀心恰如其时地僵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向后跳出几寸,一点点试图挪出易无疆的视线。


    ——好像唯恐易无疆对它出手。


    它能体会到我心里的想法?


    易无疆觉得这个猜想很荒谬,然而他与蚀心共感也难以解释,却真实发生了。


    这把剑究竟藏着什么古怪?


    他的目光沿着剑身缓缓滑过,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勾手道:“过来。”


    蚀心充满怀疑地晃了晃。


    易无疆很有耐心:“过来嘛。我不会伤你,伤到你我也有痛感。”


    这话真假掺半,只要不触碰蚀心剑,共感会逐渐减弱直至消失,但足以说服一把不太聪明的剑。


    蚀心只犹豫了一下,便跃起身子,欢快扑进易无疆掌中。


    “让我瞧瞧,你到底怎么回事?”易无疆唇角笑意更盛。


    蚀心一愣,剑柄轻轻旋转,似乎充满怀疑。


    ……


    不知过了多久,陆明霜幽幽转醒。


    头脑还昏昏沉沉,她稍微动了动,感到体内空荡荡的无力感。然而还未回神,她的目光便被旁边两道熟悉的身影吸引过去,心跳空了一拍。


    易无疆好整以暇地倚靠在石壁上,修长的手指随意地转动着她的剑,抛起来又接住,漫不经心中透着一股自如。


    而她那把凶狠暴戾的剑居然并不反抗,配合易无疆玩无聊的把戏,还不停蹭易无疆的手,一副热情洋溢乐在其中的模样。


    这融洽的一幕让陆明霜心头微顿,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心头划过。


    她抬起放在易无疆腕上的手,声音略显低哑:“你们在做什么?”


    易无疆随即抬眸看过来。


    四目相对,一瞬间,空气似乎凝滞了半分。


    而蚀心见陆明霜板着脸,赶紧收起所有的兴奋,离开易无疆,小心翼翼地像洞口移动,试图离开战火中心……


    陆明霜望着蚀心,莫名觉得它的耳朵和尾巴都耷拉下来,整条狗……哦不整把剑,都瞬间蔫了。


    易无疆很快恢复了神色,倨傲地哼了一声:“还不是你一直不醒,让我自己在这破山洞里闲到发慌!你也太弱了,只是受了这么点伤就丧失警觉,剑被偷了都不知道!”


    蚀心一听,忍不住在他身后疯狂摇摆,表示抗议。


    主人可不是受了“这么点伤”!


    而且,它才不会被偷,它还是很有操守的!只是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才稍微……


    陆明霜眸中闪过一丝无语,淡淡动了下手指,把蚀心撵到洞口去守卫。


    易无疆还在喋喋不休:“我说,你找的这个山洞实在太不舒服了……咯得屁股疼就算了……竟然遍地尘土,也不打扫一下,你就这样照顾伤患吗?”


    陆明霜唇角抽了抽,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淡淡道:“你有逗蚀心的力气,难道自己不会用涤尘决?”


    易无疆表情一滞,抬高声调:“说的倒是轻巧!我自己疗伤,自己用涤尘决,还要你做什么?你就是这


    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陆明霜无奈叹了口气,“我没让你救我……算了,这件事无论如何要谢谢你……现在不仅仙盟大肆追捕你,又招惹了新的神秘强敌,行动需要谨慎。在我调整好之前,只能请你屈尊在这个山洞里忍一忍了。”


    她瞥了易无疆一眼,“你若是伤好了想离开,也随你。我现在这样又拦不住你。”


    易无疆眯了眯眼,非常不爽:“谁告诉你我伤好了?我看着像没事嘛?特别是这里——”


    他指着下腹被陆明霜刺了一剑的地方,“这里现在还疼的厉害。”


    没想到陆明霜点头道:“那是小伤。你能注意到这么微弱的伤痛,看来已经没有大碍。”


    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易无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没有大碍?我说我疼的厉害!”


    “只是疼没关系,又不会死。”


    陆明霜不想再理易无疆,闭上眼靠回石壁,尝试继续调息,然而感觉到易无疆目光灼灼,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她微微睁开眼,果然看到对面气急败坏的目光。


    陆明霜:“有事?”


    易无疆立刻移开目光,语气傲然:“没有。我没和你说话。”


    陆明霜:“……”


    蚀心不敢动,偷偷瞄着他们。


    微风拂过山洞,火光跳跃映在两人身上,空气中仍旧带着那丝古怪的别扭。


    陆明霜努力不去看易无疆,目光微微闪动,忽然想起不久前的情景——


    她被那金光中的力量攻击,全无反抗之力,已经准备迎接死亡。可就在金光即将得手的那一刻,易无疆竟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原本的位置,硬生生替她挡下了那一击。


    速度超越了她所知的任何一种传送法术。


    她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易无疆是如何做到的?


    陆明霜沉吟片刻,反正也无法休息,干脆抬眸看易无疆,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探究:“那时候,你是怎么突然找到我,交换了我们所处的位置?”


    易无疆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地面碎石,闻言动作微顿,随即唇角勾起,语气透着几分得意:“找到你是追踪术。交换位置是靠替身咒,听说过吗?”


    陆明霜瞳孔微顿:“替身咒?”


    那是一种罕见的咒术,一旦施展,可无视距离瞬间替换,但必须提前在目标身上下咒……大多数人即使掌握了咒术,也做不到易无疆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咒。


    再说,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易无疆见她一脸不解的表情,笑的更愉快。


    他伸了个懒腰,眉梢微挑:“没发现吧,不止这一个,替身咒、追踪术、禁锢术……我在你身上做的动作多得很。只要我愿意,你的每个动向,我都了如指掌,你无论躲在哪里,我都能找到。”


    陆明霜神色一僵。


    易无疆瞧见她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缓缓靠近了些:“怎么?害怕了?”


    陆明霜眸光清透,眼里虽有惊讶,却无畏惧,反而透着一丝困惑。


    片刻后,她缓缓吐出一句话:“……既然如此,你离开蒲州城时,本就知道我追在你身后?你在云径山中设下陷阱,引那些修士入局,也明知我会出手?难道你在故意等我吗?”


    “还有替身咒……你为什么想要和我互换位置?难道很早之前就准备有朝一日救我?”


    易无疆的笑容倏然一僵。


    他显然没料到陆明霜会这么问,喉结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刚想开口否认,哪知这一瞬竟然有些心虚,猛地呛到!


    “咳、咳咳——”


    他压下咳嗽,强装镇定辩解道:“你想的美!我只是下了太多法咒,忘了解开。”


    这也不全是谎言。


    当初他没想好拿陆明霜怎么办,存心要给她点颜色看看,炫技般地下了一箩筐咒法,以备来日方长。


    只不过到了今天,他依然没有想清楚,应该拿陆明霜怎么办。


    易无疆脸颊有些发热,他忽然低下头,抱着肚子叫:“……啊呀……又疼起来了!”


    陆明霜正想上前查看,就见他身体猛地一晃,径直栽倒向一边,不出声了。


    陆明霜:“……?”


    上前探了探脉门,发现脉象平稳,只是失去了意识。


    陆明霜有些奇怪地看了易无疆一眼。


    他真的……疼晕过去了?


    不会吧?


    易无疆好像一直很怕疼,但应该不至于这点伤痛就晕倒吧。


    她将信将疑地看了眼蚀心,蚀心转着圈,轻轻打旋,把剑柄往下一点的地方凑到陆明霜手边。


    陆明霜似懂非懂:“这……是让我挠你?”


    说着,她戳向蚀心的痒穴,蚀心剑立刻簌簌发抖。


    与此同时,易无疆喉咙里也发出几声压抑不住的闷笑。


    第116章 与我同行


    陆明霜意识到不对,转头看易无疆,脱口而出:“昏迷是装的?”


    随即眸光微微流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搔蚀心的痒,你怎么会有感觉?你和蚀心……”


    蚀心从来都是把凶狠的剑,排斥陆明霜之外的所有人,唯独对易无疆网开一面,甚至连蚀心的毒都不能奈何易无疆。


    蚀心剑和易无疆的关系,似乎比她想的还要深。


    易无疆装死被戳穿,面色不善地瞪着蚀心,语气强硬道:“只是一点微弱的联系,别以为可以拿捏我!”


    陆明霜静静看着他:“为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易无疆不自在地撇过头,脸颊似乎染上了一点红意,“不知为何,这把剑上有我的气息。和它接触多了,我就能感受到它的感受……”


    陆明霜轻轻用指尖弹了下蚀心,轻声道:“是吗?”


    易无疆随之闷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别太过分!”


    陆明霜眸光一闪,流过淡淡的情绪:“从有记忆起,蚀心就陪在我身边,但连我也不知道它的来历。师父曾为我问过许多人,却没一个人能认出蚀心的材质、传承,是何人在何时打造了这把剑。”


    “那是他们废物。天劫之后,上古秘法失传了一多半,现在修真界所谓的炼器大师,放在天劫前也就是学徒水准。”


    易无疆勾唇一笑:“你的剑借我玩几天,我一定能找出原因。”


    陆明霜微怔:“……现在吗?”


    “现在不行。”易无疆顿时收起得意的神色,不自在地嘟囔道,“需要准备很多东西……一个安全施法的地点……我的洞府最合适,可是……”


    他被仙盟通缉,只要弄出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引来追杀,当下回去会把危险带到易山。


    更别提还有一个神秘敌人在旁虎视眈眈,他和陆明霜狼狈躲过一劫,重伤未愈,假如再来一次就要血溅当场、灰飞烟灭了。


    至少要等战力恢复到正常,才能考虑下一步计划。


    虽然不情愿,但现在能做的只有——逃窜和蛰伏。


    易无疆有生以来还没受过这种憋屈,眼见陆明霜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自己,越想越不对劲,心里莫名浮躁起来。


    于是,他恼羞成怒地冷哼一声,语气陡然凌厉了几分:“……都是你的错!给你的铠甲呢,为什么不用?如果不是你一开始就丧失反抗之力,我们也不至于弄得这么狼狈,只能躲在脏兮兮的破山洞里!”


    陆明霜不知道他的话题怎么会这样跳脱,闻言一怔,想起被她贴了好几道符丢进储物袋的、易无疆的“礼物”。


    她为什么要用他的铠甲?


    敌人固然可怕,但易无疆也不是朋友,若是用了他送的东西,岂不是要时刻提防有没有什么古怪?


    陆明霜心里这样想,但看到易无疆咄咄逼人的样子,抿了抿唇,决定保持沉默。


    然而,易无疆似乎看懂了她的沉默,脸色越发不好看。


    陆明霜居然防备他防得比那些追杀她的人还严,简直气死妖了!


    他冷笑一声,睨着陆明霜道:“你倒是谨慎得很,但我早已在你身上用了许多手段,你却一无所知。若我真想害你,又何必绕这么大弯子?你怕成这样,难不成以为我会在铠甲里藏什么机关?”


    我就是这样以为的……陆明霜看着易无疆不满的样子,忍不住腹诽。


    何况直到昨天以前,她一直认为摇光派掌门俞相泽就是最强的敌人,根本不知道什么金光中的神秘人,自然不会想到要防备。


    不过那些敌人都很遥远,易无疆却近在眼前,不讲道理,十分难缠。


    果不其然,他已经开始不依不饶:“你不怕的话,现在就穿上。”


    陆明霜头疼地看着他:“……现在?”


    “现在。”易无疆挑眉,带着理直气壮的强势。


    他这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估计不答应的话,能一直纠缠下去。


    再说易无疆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他想动手,其实不用那么麻烦。


    陆明霜沉默片刻,终究不想争辩,从储物袋中召出他给的铠甲。


    铠甲入手,冰冷却意外的轻薄,她不动声色地注入一点灵力,铠甲便像水流一般覆盖到全身。流光转瞬消逝,陆明霜试着动了动,肉眼看不到铠甲的痕迹,行动也毫无阻滞,却给添加了一层坚固的防御。


    确实是异常珍贵、世间罕见的法宝。


    她点了下头,轻声说:“多谢。”


    易无疆看着她乖乖穿上,原本难看的脸色稍稍缓和,甚至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可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居然感到开心,顿时又觉得不太对劲,立刻调整面部,努力让自己显得高深莫测。


    不过,陆明霜这么快就听劝穿上铠甲,易无疆忽然发


    现——本来想找茬的理由消失了,仿佛蓄力已久的拳头落在棉花上,让他极其难受。


    易无疆眯起眼,忽然想到了什么,冷不丁道:“对了,你之前刺我一剑,还没道歉。”


    陆明霜正在适应甲胄,闻言顿住,抬头看向他:“……?”


    “你忘了?”易无疆挑眉,指了指腹部,“之前你给我一剑,这笔账还没算呢。”


    “那是……”


    “没有’那是‘,反正你伤了我。”易无疆十分固执,双手抱臂,“连声抱歉都没说!”


    陆明霜皱眉看着他,感觉他纯粹就是在找茬。


    后面发生了那么多事,两人终于在苟延残喘中达到和谐相处,易无疆现在居然开始计较这种事?


    她看着易无疆那副不甘心非要整个输赢的模样,心里既困惑又无奈。


    若不顺着易无疆,他恐怕能一直闹腾下去,而她现在只想休息。


    于是,她轻叹一口气,平淡道:“好,是我不对,向你道歉。”


    语调冷静,波澜不惊,带着明显的敷衍意味。


    易无疆听到这声不走心的道歉后,脸色一黑,瞪了她一眼:“你这态度,哪有一点诚意?算了,不想听。”


    说完,他果真不再理陆明霜,自顾自地闭上眼调息。


    陆明霜:“……”


    易无疆很快入定,周身灵力升腾,完全拒人于千里之外。


    陆明霜见他短时间内不会再苏醒,也尝试打坐调息,然而却心绪难平。分明身体已经不堪重负,却难以静心调养。


    她无奈睁开眼,望向易无疆略显苍白的侧脸,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了一分。


    她不明白——


    诚如易无疆所说,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只是实在不想争辩,道歉也不是出于真心。


    当时易无疆手持武器直指林竞风,无论什么原因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易无疆有伤害林竞风的能力,反之林竞风却无法伤害易无疆。


    那种情境下,她无论如何都会先保护林竞风,出剑无可避免,哪怕可能误伤。


    她的判断没错。


    这才是问题所在。


    ……她明明认为自己没错,可当她看到易无疆受伤时,心底却涌出了一种难言的悔恨。


    考虑到立场不同,哪怕易无疆真的倒下,她也理应无动于衷。


    可偏偏,她做不到。


    一向精准、冷静、从无犹疑的判断,似乎出了问题。她的心境开始变得不受控制。


    为什么会这样?


    陆明霜微微皱眉,感到一阵烦躁。


    为什么不是所有问题都能用挥剑解决呢?


    ……


    他们又在山洞窝藏了两日,陆明霜虽然远未达到痊愈,但状况比之前好了许多,至少行动无碍了。


    相比之下,易无疆的伤势在大体稳定后,却恢复得很慢,近乎不再好转。偏偏他又不肯节省精力,每当醒来不是撩闲蚀心,就是喋喋不休地抱怨这个山洞。


    陆明霜已经习惯了左耳进右耳出,面上并无太多波澜,只是淡道:“省省力气,反正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个‘破山洞’了。”


    易无疆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啧,你终于良心发现了?”


    陆明霜懒得理他,直接进入正题:“一直留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敌人迟迟没有追来,恐怕正在逐步排查,缩小搜捕范围。再说,你的伤情一直没有变化。”


    “你也发现了……”易无疆神色微敛,嘟囔道,“这里差不多是中洲中央,离海最远的地方……”


    他的妖体虽强,但在遭受重伤后,还是会本能地渴求大海的滋养。


    陆明霜很敏锐,一直留在这里,养伤的确收效甚微。


    “嗯。”陆明霜凝眉深思,“而且……就在最近两个时辰,我隐约感知到,有修士靠近这边,这个山洞很快就会暴露。”


    她的目光透着一丝冷静的锐利,“我还担心……仙盟找不到你,会想要利用苏云浮。”


    易无疆道:“他没那么弱,尤其擅长跑路。上次全无防备,才被钻了空子。眼下已经躲起来,应该能撑一阵子。”


    陆明霜得知他们有准备,便不再追问细节。


    易无疆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忽而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想逼我现身么?那我偏要去他们眼皮子底下晃一晃。与其东躲西藏,不如直接进入最热闹的地方。”


    陆明霜挑眉:“哦?”


    易无疆点头:“中洲最大的城市天都,人口密集,气息繁杂,而且也是整个沧澜界最大的海港,只要能混入天都……”


    天都热闹繁华,而且正处在摇光派附近,仙盟一定以为易无疆会选择深山老林甚至逃回老家,绝不会料到他会反其道行之,偏生躲在最危险的地方。


    而天都濒海,无论是掩藏行踪,还是必要时逃跑,易无疆都如鱼得水。


    唯一的问题——


    易无疆勾唇笑道,“你呢?继续与我同行吗?”


    第117章 藏身天都


    要继续和易无疆同行吗?


    陆明霜微怔。


    仙盟缉捕易无疆,归海剑宗也与他划清界限,她继续留在易无疆身边,相当于和整个修真界作对。


    陆明霜虽然不怕,但也没有考虑过加入易无疆一方,和全体人修为敌。


    究其根本,她并不认为修士与妖族之间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即使不为达成师父的心愿,她也希望能够阻止无意义的相互残杀。


    然而居中的立场最难把握,结果往往被当做墙头草,被两边同时敌视。


    要为了下一个目标和和易无疆联手吗?陆明霜不太肯定。


    如果联手,又应该交付哪种程度的互信?


    她追出蒲州前,林竞风问她为何要追,追上又能如何,她那时不知道答案,现在仍然疑惑。


    然而,心底一个无法忽视的声音说:不能走。


    陆明霜更加不懂,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强烈的愿望,不想抛下易无疆,让他独自面对一切。实际上她也许帮不了易无疆太多,甚至还牵连他受伤。


    陆明霜避开易无疆闪烁的目光,视线转向下,看到他先前一直叫疼的伤口,仿佛终于找到一个理由,心上忽然松动了下。


    她若有所思地喃喃道:“……你的伤还没好。”


    易无疆漫不经心道:“那又如何?”


    陆明霜沉思片刻,忽然道:“你想潜入天都养伤,让追


    兵失去目标,陷入混乱……此计确实可行。只是在仙盟追捕下,从这里到天都这段路危机重重……你能行吗?”


    易无疆神色不快,本想立刻回答“当然行”。


    你才不行,你全家都不行。


    可在看清陆明霜的眼神时,他突然愣住。


    那双素来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此刻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和……希冀?


    他心头一滞,随即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当然不行!”易无疆语气瞬间变了,带着几分刻意的虚弱和委屈,语调拖长,仿佛在撒娇。


    他身形一晃,扶着陆明霜的手臂才能撑起身体,“我现在这么惨,身上到处是伤,骨肉都没有长好,妖力也不稳定,随时可能被人一剑劈了……”


    尾音拖长,桃花眼里溢满水光,易无疆可怜巴巴地看着陆明霜,用眼神谴责她,好像她连动一下离开的念头,都特别薄情寡义。


    陆明霜:“……”


    易无疆见她不为所动,继续卖惨,半边身子都挂在她臂上,语气幽怨:“我现在孤苦伶仃,身边一个帮手也没有,要是你留下来给我打打下手,说不定能活得久一点……”


    “你忍心看我拖着伤体去送死?倒不如现在就一剑刺死我,死在你手上,总比死在什么不知名修士手里更好。”


    陆明霜见他越说越离谱,扫了他一眼,缓缓道:“刚刚还稳操胜券,这么快已经性命垂危了吗?”


    易无疆被她毫不留情地点破,不服气地反驳:“此一时彼一时。我这不是想起来受伤了吗?而且这伤怎么说都有你一半!”


    他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直勾勾盯着陆明霜,仿佛她敢拒绝,他就能立刻晕倒在她怀里。


    陆明霜无语地看着他,最终叹了口气:“……好。既然我连累你伤成这样,便陪你去天都吧。”


    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这句话说出口,心上一直以来的重压也消散了。


    易无疆本来做好了死缠烂打的准备,没想到陆明霜爽快答应,反而愣了下,耳尖悄悄泛红。


    但很快他便恢复了一贯的骄傲:“哼,算你还有点良心。”


    陆明霜懒得理他,直接甩开易无疆,挥手正要召来蚀心剑。


    就在这时——


    驻守在洞口的蚀心微微震动,发出低而促的嗡鸣。


    有危险!


    陆明霜瞬间警觉,目光陡然一凝。


    几乎在同一瞬间,易无疆也察觉到了异样,周身妖力翻涌,指间瞬间凝出数道法诀,刚才还含情脉脉的桃花眼透出冷意,“有人顺藤摸瓜,找到这里了。”


    陆明霜也感知到,洞外传来微弱的灵力波动。几名修士御风盘旋,神色戒备,显然在搜寻什么。


    易无疆偏头看向陆明霜,唇角带起狂傲的笑意:“现在才搜过来?比我想的更废物!”


    法诀在指尖跃动,正要出招的刹那,陆明霜从怀中取出一枚淡蓝色玉珏,不假思索地捏碎——


    顿时,一道无形的灵力屏障扩散开来,笼罩住整个山洞,围绕他们形成一层隐秘的结界。


    “我师父给的,能短时间抵御外界攻击,隐匿部分气息。”陆明霜简短解释道。


    易无疆不悦地低声道:“这能挡多久?”


    玉珏只能用一次,而临时撑起的结界,想来不能永远延续下去。还不如让他出手,永绝后患。


    “足够我们脱身。”陆明霜语气沉稳,不容置疑。


    她相信易无疆有能力处理这几个修士,但他一现身就会引来成群结队的追兵,杀之不尽。


    眼下最重要的是逃命。


    易无疆轻哼一声:“也罢,正好不想继续待在这破地方。”


    陆明霜手持蚀心剑,示意易无疆屏息静待。


    与此同时,那几名修士缓缓落下,视线不停扫视着四周,却对他们所在没有丝毫察觉,目光仅仅在洞口停留了一瞬,又转向其他方向。


    “这附近有他的气息。妖物一定来过这里。”一名修士沉声道。


    “光知道这个有什么用?”另一人有些沮丧,“原野如此广阔,我们几个根本搜不完。等叫来更多人,恐怕妖物早跑了。”


    “别急。”


    一名修士沉稳上前,手中浮现出一个古怪的法器——仿若一个血红色的肉球,仔细看却是无数蚯蚓般的红虫相互交缠,不停蠕动,勾连成为整体。


    修士口念法诀,肉球缓缓散开,无数红虫迅速钻入土地,散去四面八方,追踪着易无疆的气息。


    很快有几条虫爬到结界周围,用力撞上,却被看似无物的结界挡下,“头部”甚至撞烂,流出粘稠的液体。


    这些虫子弯起身体,似乎理解不了状况。然而它们眼中只有目标,片刻后又不顾一切地冲撞起无形的屏障。


    虫子力量虽微弱,却无穷无尽,且只盯着一个位置冲击。这样下去结界迟早被撞出裂痕,而在那之前“——


    那名操纵红虫的修士已经感到不对,面向山洞的方向道:“去那边看看。”


    陆明霜心下一沉。


    只要展开更细致的搜查,他们迟早会暴露。


    必须趁现在——


    易无疆不耐烦道:“还要等多久?”


    陆明霜转眼看他,平静的眼神里突然混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情绪。


    易无疆本能感到那不是什么好征兆,拧眉道:“你——”


    “三。”


    “——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易无疆刚补上后半句,就听陆明霜轻声道:“二。一。”


    话音刚落,她已一手抓住易无疆手腕,身形一闪,带着他迅速遁入林间!


    在他们身后,修士聚力发起一击,结界轰然碎裂!


    “这里!”修士大喊,“妖物刚离开不久!所有人快过来!”


    陆明霜只是握紧手中剑,全神贯注地感知着敌人的动向,速度更快地掠过林间,在夜色掩护下,向着远方的城镇疾驰而去。


    等修士们终于打开法阵,又一次失去了易无疆的线索。


    **


    三日后。天都。


    夜幕始降,华灯初上,这座城市却好似刚刚苏醒过来。街巷纵横交错,弥漫着各色烟火气息。酒楼茶肆的吆喝声、路边摊贩的叫卖声、人□□谈的笑语声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一副繁华而热闹的市井画卷。


    靠近港口的下城区,巷子狭窄,青石路因长期潮湿而微微泛滑,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气息。船工、渔夫、商贩们围坐在矮桌旁,喝酒赌博,偶尔爆发出一阵粗犷的笑声。


    在这寻常巷陌之中,没人注意到卖酒的潘婶家后院,不知不觉多了一对租客。


    陆明霜和易无疆顺利潜入天都,为了避免怀疑,都对外表做了伪装,换上了普通人的衣衫。在房东潘婶眼中,他们是一对被家族阻挠、无奈私奔的小情侣,对他们充满同情。


    这日,陆明霜从外面打探消息回来,潘婶见她一身风尘仆仆,脸色有些苍白,忍不住叹息道:“唉,如今的世道,年轻人想要在一起怎么就那么难呢?”


    陆明霜微微一怔,还未开口,潘婶就拉着她的手道:“姑娘你生得这般清秀,房里那位公子更是好看的像画里走出来的。男才女貌,这不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婚事么,怎么你家人偏不同意呢?”


    陆明霜:“……”


    潘婶见她有口难言,更加同情了,压低声音道:“你婶子我活了大半辈子,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一看你就知道,哪怕打扮普通,可气度不凡。你跟我说实话,你家是哪个高门大户吧?那位公子出身也不差,却不如你家,才被你家人打了一顿赶出来。”


    陆明霜不知如何应付,只有低下头,默不作声。


    她的沉默被潘婶当成了默认,看向她的目光充满怜惜,还低声宽慰道:“孩子,别伤心,既然你们有情,总会有办法的。你们就安心住下,我的嘴巴可严,不会让你家人找到的!”


    陆明霜只得无奈道谢。


    好不容易打发了潘婶,推开房门,只见易无疆悠哉靠在椅子上,嘴角噙着几不可察的笑意。尽管一身素色长衫,墨发随意束起,容貌也做了伪装,却难掩一身贵气,天生耀眼。


    但他一看到陆明霜,贵气顿失,又开始抱怨起来:


    “这床板太硬,我睡得腰疼。”


    “这个破房子四处漏风,还一股霉味。”


    “药太苦,换一种。”


    “你去哪儿了?你不是该照顾我吗?这样我怎么能好得快?”


    陆明霜脚步一滞,忽然后悔走进房间。


    她宁可面对潘婶。


    而易无疆好像能听见她的心声一般,顿时眯起眼,怀疑道:“你干嘛?你刚才,是不是想溜?”


    第118章 相同位置


    陆明霜脚步微顿,无奈道:“不是你让我去放替身傀,吸引追兵注意的吗?”


    “太慢了!”易无疆毫无自觉,“只是放几个替身傀,一个时辰前就应该回来了,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躲出去?把我独自留在这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他顿了顿,语气越发委屈,“这里冲天的酒味,我打喷嚏停不下来,鼻子都红了!”


    他鼻尖是有一点泛红。


    但真的只有一点点,不盯着看根本发现不了。


    陆明霜实在难以同情,“可是当初说这家卖酒的后院最好,酒香四溢,能盖住贩夫走卒身上臭气的也是你呀。”


    易无疆就像没听到她这句话,眼角微垂,可怜巴巴地抱怨道:“我今日掐指一算,从我们离开晴雪峰,我已经两个月没喝过一口像样的茶了!不是两个时辰,两天,是两个月!”


    陆明霜不吃他这一套,淡淡道:“这倒是。两个月不喝茶,也没见你有什


    么不好……”


    易无疆眼底闪过不满:“你什么意思?”


    陆明霜侧目看他,“所以再忍几天也没关系?”


    易无疆急得坐直,衣襟微敞,领口露出大片苍白的肌肤,似乎真的有几分病弱之态。


    他对陆明霜怒目而视:“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我已经这么惨了,你却能说出这么无情的话?!说是跟来照顾我……结果呢?一天有一大半时间见不到你,还不如之前那个破山洞舒服!”


    “你一天有一大半时间在沉睡疗伤,当然见不到我。你要是真喜欢那个山洞……不如我们回去?”陆明霜毫无动摇。她见证过易无疆的强大,也知道他只是不满龟缩的现状,才找茬刁难。


    幼稚死了。


    甚至提不起兴致和他吵。


    “你!”易无疆见她反应平淡,眼里顿时失去了光,“你就是一点都不关心我!”


    陆明霜缓缓眯眼,淡道:“如果你每时每刻都要人陪,也不是不行……我想,如果加点钱,房东大婶一定很乐意过来照顾你。”


    易无疆神色一凛。


    房东大婶有点热情过头,还特别喜欢拿他们两个的关系打趣。


    虽然易无疆觉得看陆明霜被潘婶烦到一脸无奈还挺好玩,但并不想同样的“厄运”落在自己头上。


    他冷哼一声,撇过脸:“还是算了……我们对外宣称被家里赶出来,手头不宽裕,才租在这种鱼龙混杂的陋巷。如果花钱大手大脚,岂不让人怀疑。”


    易无疆语气一转,“但你这几天对我照顾不周,必须补偿!不能让你再继续敷衍我了!”


    陆明霜脾气很好地问:“怎么补偿?”


    “当然是对我毕恭毕敬,唯命是从,俯首帖耳,奴颜婢膝。我说向东你不能向西。我一个眼神过去,你就得猜到我心里在想什么并且乖乖做到。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必须立即出现,不能让我干等……”


    陆明霜安静等他说完,表示:“知道了,你的要求是——做白日梦。需要我帮忙把你敲晕吗?”


    “陆明霜,你是不是没心?”易无疆故意拍了拍桌面表示不满,“你照顾我不是应该的吗?不说我救了你一命,你先前刺我那一剑还没算账呢!真要计较,你欠的我可太多了!”


    他眼神微闪,忽然捂住胸口,闷哼一声,长叹道:“救人一场,反倒被嫌弃,真叫世态炎凉。”


    陆明霜忍了又忍,终究还是走到他面前,淡淡道:“你若不想养好伤,大可以继续胡闹。与其你这样不依不饶下去,倒不如算算总账好了。”


    “哦?”易无疆挑眉,似笑非笑看着她,“怎么算?”


    “一件一件算,从我刺伤你开始……这件事我有错在先,你可以还回来。你也同样刺我一剑,我不抵抗,也不还手。”


    陆明霜眉头微蹙,含沙射影道,“我也一定不会没完没了喊疼。”


    “还有这个办法呀……我怎么早没想到呢……”易无疆仿佛没听懂话外音,捻着下巴奸笑道,“行啊,就这么定了!你说的,别反悔。”


    他忽然兴奋地站起来,转身走向卧房:“跟我去里面。”


    陆明霜微怔,不懂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什么招式需要去里面施展?易无疆不是最爱干净吗?为什么特意去卧房刺她一剑?他连墙角几粒浮尘都受不了,怎么能忍受血流满地呢?


    尽管满腹疑问,她还是跟了过去,有些好奇易无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走进房间,陆明霜又是一愣。


    易无疆已经麻利地褪去外衣,半躺在床上,被子盖到腰间。


    见她进来,易无疆像邀请客人一样指着床边矮凳:“过来,坐我身边。”


    陆明霜:“?”


    她眉头皱的更深,终究还是一脸怀疑地走到床边,在易无疆身侧坐下,身子端正,保持着克制的距离。


    然而,她刚坐稳,易无疆就伸手把她拉得更紧,然后顺势头一沉,下巴搭在她左肩,姿态自然得仿佛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微凉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陆明霜身子一僵,似乎忘了怎样呼吸:“易无疆,你干嘛——”


    “别大惊小怪。借我放一下头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易无疆懒洋洋地开口,“啧,你怎么这么瘦?硌得我下巴疼。”


    “……我并没让你放啊。硌死活该。不想靠就赶紧做好。”


    易无疆却恬不知耻,继续嫌弃地嘟囔:“不光瘦,还太窄,不舒服。”


    陆明霜无语至极:“有没有可能我的肩膀没问题,是你头太大?”


    “没可能。”易无疆当即否认,“整个沧澜界也找不到比我更完美的头了。”


    “别闹了!”


    陆明霜正要用力推开易无疆,他却忽然后撤,眉眼间藏不住一丝得意,语气却稍微严肃了些:“我想了想,这房子虽破,但毕竟还要再住一段,而且弄得到处是血也对不起潘婶。这一剑,我就不还给你了,你可以用别的方法偿还罪孽。”


    易无疆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你也知道,我不喜欢疼痛,偏偏要以人形补足妖身……待会儿疼起来,我可能会控制不住暴露原形,也可能疼的失去理智……想着……干脆自我了断算了。”


    陆明霜一时愣住。


    天都卧虎藏龙,汇聚了形形色色的人,其中也包括数不清的修士。别说易无疆暴露原形,哪怕喊得大声一点,不小心不小心妖气外泄,也很难保证不被人盯上。


    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易无疆这样怕疼。


    “那……”陆明霜有些为难。


    却见易无疆神情放松,心安理得的说:“妖怪咬人是本能。所以呢,等我疼到受不了的时候,你就让我咬一口,帮我压制疼痛。”


    “啊?这样就能压制疼痛?”陆明霜觉得这未免太儿戏了,可盯着易无疆看再久,也难以看清他藏在笑容之后的真意。


    但是……


    她想,如果不答应的话,还不知道易无疆能作多少妖。


    最终陆明霜垂下眼,一动不动地坐直,用认命地语气说:“好。我给你咬。”


    易无疆眸中浮现几分得逞的笑意。他不再多话,闭目调息,周身灵力缓缓流转,不断剔除溃败的血肉,令躯体重生。


    陆明霜安静守在他身旁,发现至少关于治伤的


    疼痛,易无疆所言不假。


    每次运转灵力时,他的表情都像是遭受千刀万剐。冷汗自额角渗出,沿着刀裁般的侧脸滑落,薄唇紧抿,死死锁住想要冲破唇齿的痛呼。


    她看到鳞状的纹路在易无疆颈侧若隐若现,几缕压抑不住的妖气萦绕周身,让易无疆比平日更显冶艳。


    随着功法层层递进,痛意也如潮水般,一波比一波更猛烈,陆明霜几乎想要伸出手,去触碰易无疆蜷缩的指尖。


    然而,就在这时,易无疆睁开眼,竖立的瞳孔浮现出醒目的赤红。


    下一瞬,他猛地伸手,一把抓住陆明霜,动作有些粗鲁地将她压入怀中。


    陆明霜记得他们的约定,并未挣扎,便见易无疆倏地低头,接着左肩上便传来了冰冷的刺痛——


    仿佛长针穿透肌肤,寒意蔓延,半边身子都像被冻住了一般,僵硬得无法动弹。


    陆明霜清冷的眉眼间闪过罕见的震惊,而明明处在死寂般的冰冷中,她的脸颊却有些发热,连带耳尖都悄然染上一点红色。


    “易无疆,你——”她的声音有些不稳。


    然而,靠在她肩上的易无疆却没有回应。他的身体比寒池更冷,仿佛失去了意识一般,额头轻轻抵着她的肩窝。他用鼻尖反复擦过刚刚咬出的伤口,像是在极力忍耐痛楚,又像是在对她进行安抚。


    陆明霜的心忽然安静下来。


    她终是没有推开易无疆,而是轻叹一声,抬手扶住了他的肩膀,让他靠得更稳一些。


    过了一炷香左右,易无疆的身体微微一震,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


    他缓缓抬起头,唇角还泛白,眸中盈着水,脸颊却红的不自然。


    陆明霜侧眼看去,发现自己衣领敞开了些,能清楚看到两个被咬出的、针尖大的伤口,就像两颗并排的红痣。


    他原形究竟是什么?牙这样尖!


    陆明霜一边腹诽,一边不动声色地合拢衣领。


    “都结束了吗?”她问。声音低缓,带着一丝难得的柔和。


    易无疆不自在地撇开脸:“哪有那么简单?刚运行了一次功法。想彻底恢复,还不知道需要多少次呢!你要一直陪着我!”


    “……”陆明霜默了默,问,“每次都要这样吗?”


    易无疆一听,脸色涨得更红,气鼓鼓道:“你刺我那么深的一剑,咬一次就勾销,也太便宜你了吧。是你自己答应的,别想反悔!”


    “那好吧……”


    陆明霜抿了抿唇,又小心地问:“能不能打个商量,每次都咬在相同的这两个位置?”


    第119章 凝出人形


    易无疆瞳孔微微张大:“……”


    陆明霜不怕他咬,却要求他每次咬在相同的位置。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陆明霜自有考虑。


    也不知道易无疆的牙怎么长的,两个尖牙咬入皮肉很深,齿印却很小,以至几乎没有血液流出,伤口愈合很快,看上去就像两个针扎的小孔。


    让她莫名想到从前,师父很喜欢在山下花雨镇买两文钱一张、却比人脸还大的烤饼。据说凡人不便控火,为了烤制的时候受热均匀,会在面坯上用锥子扎出密密麻麻的小孔。


    ——和易无疆留在她肩头的痕迹差不多。


    只有两个洞还凑合。


    如果易无疆下次咬偏了,给她增添两个新的小孔……下次,下下次,数次之后,她的肩膀也会遍布小孔,那就真成了烤饼。


    陆明霜不在乎伤疤,但对于肩膀变成烤饼,心里多少有些抗拒。


    她觉得有必要事先说清楚。


    可是当她把理由告诉易无疆,易无疆愣了一下,随即肩膀猛烈震动,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在不大的房间里回荡,霎时驱散了略显尴尬的气氛。


    “哈哈哈哈哈哈……像锥子……你的牙才像锥子!陆明霜,你是不是早就想找个借口骂我?”


    “我的牙虽然不是锥子,但把你的肩膀变成大饼……也不错……哈哈哈哈……”


    “你、你……嘶——”


    易无疆笑得前仰后合,不小心牵动腹部伤口,表情顿时狰狞。


    “你故意的吧!”他双手按住腹部,久久不能直起腰,龇牙咧嘴地抱怨,“别逗我笑!”


    “我没有。”陆明霜面无表情看着他,等他呼吸平复,又小声追问,“所以你能保证,每次都咬在相同位置吗?”


    她那副一再确认的谨慎模样,让易无疆又忍不住扬起嘴角。


    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不屑地“啧”了一声,皱眉道:“你真当我在烤饼不成?你要不再看看伤口呢?”


    陆明霜闻言,打开内视确认了一下——


    说话这会儿功夫,针尖大小的伤口竟已愈合,没留下任何痕迹。


    陆明霜想起被咬时那种寒彻骨髓的感觉,心知这不是普通伤口,大概易无疆又搞了什么古怪。


    她不明所以看着易无疆,易无疆了然道:“愈合了?”


    他转了转眼,没有进一步说明的意思,反而意味深长加上一句:“……也许有你意想不到的后果。”


    陆明霜对他的卖关子习以为常,没半点被吓到的样子,淡定问道:“你下次运功是什么时候?”


    易无疆努了努嘴:“运功太频繁对疗伤无益。至少等三个时辰,功法彻底纳化吧。”


    “这样。”陆明霜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真的只有……让你咬……才能压制住运功的痛苦?你咬被子试试呢?枕头?床柱?”


    她的声音冷静如常,不带任何起伏,仿佛只是在平静地探讨替代方法。


    易无疆却大为不悦,收起笑意,高傲地扫了她一眼:“说什么胡话,那能一样吗?!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我嘴里放!”


    “有什么区别?”陆明霜追问。


    她真的觉得没差别,而且……如果易无疆每次运功她都要陪在一旁,行动颇多桎梏,她嫌麻烦。


    “当然有!”死物怎么能和活人相提并论,而且……


    易无疆转开眼,耳尖有点红,小声嘟囔道:“你的血,味道很好。”


    牙齿刺破皮肉的时刻,像拥入一团新雪,淡淡的冷香瞬间给失去理智的头脑注入一丝清明,痛意也被某种奇异的安慰填满。


    他才不会让陆明霜把这点快慰都剥夺。


    易无疆冷冷盯着陆明霜,薄唇紧抿,表示这件事没得商量。


    陆明霜有些意外,想了想,不太情愿道:“那就没办法了……”


    她不死心地又问了句,“是因为修士气息清正,才让你觉得味道好吗?”


    “怎么?你还能再抓个修士来给我咬?”易无疆语气讽刺,“话说在前面,我可不是什么都能吃下!”


    他有些疲倦似的缩进被子里,脸朝里把自己裹成粽子,闷声嘟囔着,“我又没吃过别的修士……你也看好自己,不要被什么随随便便的妖吃了。”


    陆明霜一愣,觉得易无疆好像不高兴了。


    不过他每天不高兴八百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不高兴的易无疆背对她躺下,还在颐指气使:“你还愣着干嘛?该煎药去了,记得多放蜂蜜。”


    陆明霜无声地撇了下嘴。


    已经多放了三成蜜还不够。甜不死他。在归海剑宗,十岁以上没人比他更矫情了!


    又一次,易无疆好像听见她心声一般,突然开口说:“加七成的蜜。不能再少了。”


    接着欲盖弥彰地辩解,“我不是怕苦,只是不蠢。不像你们修士喜欢自讨苦吃,非要用吃苦来彰显自己强大。”


    陆明霜懒得和他争辩:“啊对对对……”


    抢在易无疆反唇相讥前,她飞快闪出了房间。


    ……


    潘婶家狭窄的厨房里,雾气氤氲升腾,熬药的陶壶发出细微咕嘟声,药液翻滚间,苦涩的气息缓缓弥散开来,几乎要将陈年酒香冲散。


    陆明霜站在灶前,手持木勺,缓缓搅动药汤,向里面倒入致死量的蜂蜜。


    不能使用灵力,煎药过程显得无比漫长,她的目光落在黑褐色的液体上,心思却逐渐飘远——


    这么多蜜放进去,几乎在蜜里加了点药,喝下去会甜掉牙吧。


    话说……不知道易无疆会不会蛀牙。


    不好!要是他的牙不尖了,咬在她肩头会更疼!伤口也会更大!


    陆明霜不断胡思乱想着,连她自己都没发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容此时多了几分柔和。嘴角竟不受控地微微上扬,眉眼也少了往日的冷淡。


    “哎呦,有什么喜事,笑得这么开心呢?”


    打趣的嗓音忽然传来,陆明霜微微一怔,回过神来,发现潘婶正站在厨房外,双手抱胸,一脸揶揄地看着她。


    陆明霜瞬间恢复了往日的淡然,眨了眨眼:“笑得开心……您说我吗?”


    潘婶居然能看出她在笑?还有……她为什么要笑呢?


    “这儿难道还有第二个人?”潘婶


    眉眼含笑凑近,打量着她,“我可都看见了。你啊,前两天一直冷着脸,今天倒是笑得舒心,一定发生什么好事了!要我猜,是你那情郎病情好转了吧!”


    陆明霜本想否认,可话到嘴边,自己却先怔住了。


    是啊,难怪潘婶看出来,刚刚她真的太松弛了,居然闲到去想易无疆会不会蛀牙。


    她这是怎么了?


    明明正在逃亡,屈居凡人都嫌弃的下城,身后不但有仙盟布下的天罗地网,还有金光中、神秘的强敌……明明风雨飘摇,稍有不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她的心情却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称得上愉快,看这逼仄破败的院子都很顺眼,连码头充斥着鱼腥气的空气都不觉得讨厌。


    为什么?


    陆明霜不知该如何解释,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大概天气好,心情也变好了。”


    说着,她将煎好的药倒进木碗,端着走出厨房,步伐竟有些慌张。


    潘婶楞在原地,不太肯定地探出头,望了望天。


    “……今年从七月底雨就没停过,天阴的接连好几天不见太阳,哪里天气好了?”


    ……


    易无疆睡得很沉,连陆明霜进去都没察觉。


    陆明霜把药放在床边,关上门,退了出来。


    这时,她忽然感到衣袖里飘出一阵幽檀香。


    低头一看,虚妄镜正狗狗祟祟地向外窥探,迎面对上陆明霜的目光,不禁浑身震颤,却还想假装若无其事,缓慢地缩回去。


    “别躲了。”陆明霜白了它一眼,“现在知道出来了?你不是挺能藏的吗?”


    说起这个,她气不打一处来。


    当初在山顶被金光偷袭,她不是没尝试用虚妄镜逃脱。可是虚妄镜在金光之下认怂飞快,根本不响应她的召唤,把自己当做死物,一动不动,生怕被陆明霜牵连似的。


    这就算了——


    虚妄镜本就是魔物,面对比自己强大无数倍的敌人,陆明霜倒也不指望它多么勇敢无畏。


    可是,在被易无疆救下,暂时避开敌人锋芒后,陆明霜也试图唤醒虚妄镜,希望借助它找到有关敌人的线索。


    虚妄镜却再次让她失望,一直装死到现在,确认真正安全了才敢冒头。


    这样下去,要它何用!


    陆明霜故意沉下脸,不理它。


    虚妄镜本来抱着侥幸,想靠小聪明瞒过陆明霜,便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然而转眼便以失败告终。


    愣了片刻,它只好卑微地、一点一点地蹭起陆明霜手臂,如果不是镜面硬邦邦的,简直像在摇尾巴讨好。


    陆明霜被它弄得不舒服,屈指弹了下虚妄镜,厉声道:“有话快说,没话闭嘴。”


    虚妄镜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钻出袖口,镜面几度变化,最后停留在一张陌生的、总角孩童的面孔上。


    陆明霜和最多不超过五岁的幼童对视半晌,缓缓问:“这是……你给自己选的脸?你以后就长这样了?”


    幼童急切点头,表示肯定:“对!对!”


    虚妄镜第一次没有借用他人面孔,而是凝出了自己的脸,这是不是说……


    陆明霜刚一凝眉,虚妄镜又急速变幻出一串场景:商贩剖开一尾鲜鱼,行人挑担走过小巷,酒肆临街升起旗子,乌鸦落在青瓦上,屋檐下挂的灯笼……都是天都下城再寻常不过的景象。


    当镜中画面又变成幼童时,他不太熟练地、一个字蹦一个地说:“到,这里,我,变强,了。”


    陆明霜淡淡“哦”了声,并不意外。虚妄镜应人群欲望而生,人流涌动的城市更能助长它的力量。


    但她直觉镜子想说的不止这个,很快想到了什么,神情随之一凛:“宛娘?!”


    第120章 远大志向


    镜中幼童抬起湿漉漉的眼睛,一脸讨好地看着陆明霜。接着白雾划过镜面,幼童消失,宛娘的残魂浮现出来。


    陆明霜倏然睁大双眼。


    上次查看,宛娘残魂还十分虚弱,几乎淡的像一缕青烟,现在却已凝实成形。肌肤也不再是黯淡的灰色,紧闭的眼皮下,长睫微微起伏,看上去跟活着的时候无异。


    虽然还没恢复意识,但宛娘的魂魄显然在变强。时隔数月,终于看到一丝苏醒的希望。


    画面淡去,幼童重新出现,可怜巴巴地望着陆明霜,嘴巴一动一动,似乎在说:“对不起,主人。我要不断积蓄力量,才能帮宛娘恢复,所以一直没响应你的呼唤。”


    然而,陆明霜扫他一眼,淡道:“宛娘与你息息相关,你爱惜性命也没错。原也没指望你在打架的时候发挥多大用处,临阵脱逃一事,我便不计较了。可你既然恢复了,实力甚至超过从前,应该告诉我,关于金光中的敌人,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虚妄镜一听,头摇的像拨浪鼓。它不敢直视陆明霜,更不敢给出提示,画面中幼童不停地说:“不、不行……不可以看……会、会裂开!”


    说着说着,幼童竟开始用双手抓挠自己的脸,在白嫩的肌肤上抓出恐怖的伤害,几道鲜血流下……与此同时,镜面表层也如将碎的冰凌一般,浮现出若隐若现的裂痕。


    “知道了。停下。”


    看它实在无法开口,陆明霜也不再逼迫虚妄镜,安抚似的拍了拍镜子,将它收回袖中。


    从虚妄镜的表现看,它不是不愿意服从命令,只是敌人太过强大,连窥探一眼的后果,镜子都不能承受。


    虚妄镜是魔物,什么东西是魔物最害怕的……能把虚妄镜吓得屁滚尿流,一提起来还心有余悸?


    “难道……仙人么?”陆明霜微微眯眼。


    越来越离奇了。


    **


    接下来的几次运功调息,每当痛意蔓延至极点,陆明霜便遵照约定,让易无疆咬住她的肩膀。


    运功带来的疼痛一次强过一次,她从近处看到易无疆紧紧攥住衣袖,指节泛白,青筋微微绷起,眼里时而如烈焰烧灼,时而又冷若冰霜。


    有时候对上易无疆的眼神,陆明霜甚至怀疑他已经丧失理智,那双狂暴的双手会撕开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切。


    可即使在这种时候,易无疆咬下来的力道也很克制,除了利齿刺破皮肤那股刺骨的寒意,陆明霜几乎不曾感受到疼痛。


    一切总是结束得很快,那两个细小的伤口也如易无疆所言,愈合得飞快,不留任何痕迹。


    一次、两次……


    陆明霜起初觉得有些怪异,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特殊的“疗伤”方法。


    到了运功的时候,她便走进房间,安静地坐到易无疆身旁。表情依旧淡漠,仿佛这一切都和她无关,仿佛她根本不会因为这般亲密的举动而产生丝毫动摇。


    而易无疆则静静回望,眸光微动,并未作声。


    可唯有他自己知道,每当陆明霜靠过来的时候,他心头那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便会无声无息地晕开,如涟漪般荡漾,却又迅速被她冷静的目光驱散得无影无踪。


    明明是他提出的,本来是他阴谋得逞,可看到陆明霜那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易无疆心头却燃起一股恼怒。


    他想


    起在龙氏地宫,生死一线间,陆明霜的身形如影,剑势狠厉凌冽,不留半点退路。她没有丝毫犹豫,便接受了以自身为饵,引开活尸的攻击。


    易无疆那时就感到无端气闷。


    他不是没见过勇敢的人,却没见过陆明霜这般打起来毫无保留,随时随地都置生死于度外的修士。


    她分明生长在修真界最安定的时期,没有机会经历大风大浪,却和她那些天真的同门截然不同。正像陆明霜自己说的,她把每一次挥剑都当做最后一次,所以永远在搏命。


    连命都不在乎的人,自然更不会在乎其他。


    易无疆想,哪怕他提出的不是咬一口,而是更过分的要求,陆明霜可能也只会凝眸思考一会儿,然后面无表情地说:“好。”


    对他那些“险恶”用心毫无察觉,甚至根本没把他当成接近她的陌生男子。


    她到底有没有一点自觉?!


    易无疆莫名感到胸口憋闷,怒火翻涌,不自觉地磨了磨牙齿,下口比之前狠了些。


    运功结束之后,陆明霜侧眼看去,看到肩头两滴鲜红的血珠,霎时浸透了衣裳。


    她顿了下,使了个法诀除掉血渍,有些意外地看着易无疆,好像在问:怎么运功数次,反而犯这种低级错误?


    易无疆心中充满无处发泄的怨气,忽然心生一念,盯着陆明霜缓缓道:“我故意的,怎么了?我还是不能完全信任你,刚才顺嘴给你下了点毒。免得你突然出手,趁我病要我命。”


    陆明霜长睫颤了下,抬眸望向他,淡淡道:“哦。”


    她的语气淡漠,眼神平静,没有丝毫波澜,更没有任何紧张或惊恐。


    易无疆心头一滞,眉心狠狠跳了跳。


    “你没听清楚吗?”易无疆目光一沉,咬牙重复,“我给你下了毒!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陆明霜想,易无疆本就性情古怪,今天格外喜怒无常,故意挑衅无非想找人拌嘴,她才不会上当。


    易无疆那些真假掺半的话,当耳旁风就行。


    于是,她有些敷衍地顺着易无疆说:“想法……想我中毒了。我要死了。”


    “……”


    易无疆被她无所谓的态度噎住,胸口一股烦躁的情绪翻涌而上,“你不相信我下毒?谁以为自己要死了是这种态度?就不能多点情绪吗?!”


    “……情绪?”陆明霜猛然凑近。


    “你、你干什么——”


    易无疆话音未落,就见陆明霜嘴巴凑到他耳边,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声:“啊!我要死了!”


    声音直刺耳膜,易无疆被震得脑壳疼,不得不捂住耳朵缓了缓,咬牙怒视陆明霜。


    而陆明霜轻轻后撤,平静道:“你要的情绪。”


    她有病!


    易无疆揉着耳朵,沉默片刻后,赌气似地纠正道:“笨死了!我只说下毒,又没说会死!”


    “哦。”陆明霜用古井不波的语气道,“太好了,我不会死。”


    易无疆无语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气笑了,低声说:“别总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你们人族不是忌讳很多么……”


    陆明霜神色未变:“修士不忌讳。而且我好像比较倒霉,不是管住嘴就能躲过危险的吧?没那么简单。”


    “陆明霜,你是不是从来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被金光突然袭击时,你又在想什么?”


    “想……我要死了。”陆明霜老实回答。


    “没有别的?不想和谁告别?那么没能做到的事,不觉得遗憾?”


    “没有。不想。不遗憾。”


    易无疆看着她那双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眸,胸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头死死压住,连呼吸都感到沉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气得发狂,又……莫名地,心底泛起一丝说不清的痛楚。


    他只能撒气似的说:“那怪我多此一举,非要救你了?”


    陆明霜叹了口气,解释道:“没有,我很感激你救了我。无缘无故的,我倒也不会想要寻死。能活下去当然很好,可以继续拼上全力,把之前没完成的事情完成。我只是觉得,如果什么办法都用了,还是不能改变必死的结果……死了就死了,我也可以接受。”


    “哦?”易无疆瞥她一眼,“这么说,你现在活下来了,又要继续为了目标拼下去了?不会消沉下去,什么都不做的等死?”


    陆明霜眸光一闪:“当然不会!偷袭那笔账我还没找他算呢!不过……他到底是谁……”


    金光中的神秘人是谁?在哪儿?为何突然攻击她?


    全部都是一团浆糊。


    易无疆沉默地对她摇了摇头,表示他也没有答案。


    侥幸生还以来,关于那个神秘而强大的敌人,他们都默契地避而不提。


    陆明霜只知道,那个人,或者说那份力量的强大超过她毕生所见的任何人。


    突袭固然猝不及防,可她不仅无法还手,甚至连看一眼敌人都做不到。她第一次体会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任人宰割的感觉。


    虚妄镜不敢映照那片金光。


    就连易无疆对上那种恐怖的力量,也只有仓皇逃窜的份儿。


    但是……


    陆明霜眼底终于浮现出一丝不甘,抿唇低声道:“不能到此为止。”


    如果金光一击得手,她死在云径山中,那样的结果也没什么不好。可她活了下来,那么她不同意,这件事就没完。


    易无疆从她脸上看到斗志,故意说:“可是你能怎么办呢?他比我见过的任何修士都强大,连俞相泽也不能带给我那么深的恐惧。归海剑宗那几名老祖在他面前,恐怕就和垂髫小儿一般。我们甚至对他一无所知……”


    天劫后的修士往往靠丹药强行拔升修为,很多人的实力都跟不上修为,易无疆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一个人,让他觉得自己卑微如同一只蚂蚁,对方随意踩下一脚,就能碾碎他。


    “有办法!”陆明霜平静地说出嚣张的话,“他袭击我不成,说不定还有第二次。如果没有,我就冲到摇光派,逼俞相泽吐出线索!他们之间一定有见不得人的关系!”


    易无疆愕然,愣了半晌,拍手道:“多么远大的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