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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再遇故人


    陆明霜和易无疆跨过风嗥海,御剑飞行到蒲州。


    这时日光明媚,云层散开,从空中望去一座热闹城镇的轮廓逐渐清晰。


    街道上人来人往,各色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修士的身影并不少见。


    因蒲州灵矿封矿,大量灵材流入集市,吸引许多修士到来,挖空心思争夺最后的灵材。也有人深入矿洞深处,试图在耗尽的矿脉中挖到残留珍宝。


    于是成就了另一番热闹景象——


    获得灵材的修士利用矿脉余气就地锻造,在废矿周围筑起一座座简陋的炼器工坊,火焰炽热,灵气升腾,敲打和轰鸣声不绝于耳。


    稍远些的山脚下,则是蒲州原有的炼器场,引天地灵火入炉,能够炼制更高阶的法宝,主要供仙盟各派使用。


    陆明霜和易无疆先不进城,而是拐了个弯,直奔山脚的炼器场。


    刚刚走近,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我的好徒儿,你总算来了!”


    从炼器场大步走来、满脸笑容的修士,正是易无疆的便宜师父林竞风。


    他脸上沾满炉灰,归海剑宗的白袍外罩了一件围裙,被灰尘染得看不出本色,上面星星点点火焰烧灼的痕迹。


    林竞风来到他们面前,热情抬起手——


    “林师叔。”陆明霜礼貌地行礼,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


    眼看林竞风沾满黑灰的大手既要落到易无疆肩头,他抿唇一笑,侧身避开。


    “……”林竞风手停在半空。


    他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二人雪白的衣衫,不由哈哈大笑,很开心地恭喜陆明霜一战成名。


    又转向易无疆,“你也不错呀,让我看看,修为……已经筑基圆满了!妖族修炼缓慢,我没想到你只用了这么短时间!”


    陆明霜:“……”易无疆大骗子。


    易无疆:“……”呵呵。


    “行了行了,这里烟熏火燎的,我也有事要忙。”林竞风挥挥手,“给你们留了房,自个儿去客栈吧。现在城里很热闹,能开眼界的东西不少,别看到什么都买,守好钱袋子。”


    陆明霜点头,易无疆却对她说:“你先去。”


    陆明霜不解地眨了下眼。


    不是说陪他来蒲州,就告诉她覃尧下场吗?蒲州已经到了,怎么不给看?


    易无疆明白她在想什么,笑了笑:“那件事再缓缓,我有些话要单独跟‘师父’说。”


    陆明霜只当他们有什么私密,没再多问,先行告辞。


    易无疆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忽听林竞风咳嗽了两声,嘴角扬起笑意:“人都走了还看呢!我给你传了那么多次话,你回过几次?现在倒找我有事,真稀罕,说来听听!”


    “师父说笑了。”易无疆恭敬地拱手,“弟子有个不情之请,想借师父的锻炉用两天,打造一件东西。”


    “我虽然是你半个师父,但除了塞了几本书给你,好像还没教过你炼器……你要炼什么东西?”


    “一个小礼物。”


    “哦……”林竞风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易无疆:“莫非……”


    他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门边,笑逐颜开,“送给姑娘?”


    易无疆眼眸一震。


    林竞风对这种事干嘛这么敏锐啊!


    看到他有些困惑,林竞风得意地笑:“猜我怎么看出来的?这不是一眼就明白吗?你对她上心得很啊。小子,慢慢学吧!”


    林竞风挤眉弄眼道:“看不出来,你修炼得快,正经事也知道抓紧嘛……看你诚心,就把我的锻炉借你吧。好好做,争取一次成功,打动她的心!”


    林竞风用力挥了挥拳头。


    易无疆未置可否地笑笑。


    陆明霜的心好像不是那么轻易能够打动的。他没有任何期待,只是心中积存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妄


    念,在将它们全部杀死之前,他想做最后一件事。


    易无疆淡笑着挽起袖子,走向锻炉,熟练布置起法阵,炉火在灵力催动下熊熊燃烧,映红了他的脸庞。


    **


    陆明霜沿着热闹喧哗的街道,很快找到城里最气派的客栈。


    正要踏入客栈大门,忽然听见街上一声尖锐的喊叫:“站住!别想跑!”


    她抬眼望去,只见人群涌动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被一个面色涨红的修士拦住。


    那身影不是别人,而是和师父吵了一架,突然离开落雁城的柳意。


    柳意面色焦急,似乎在和那修士解释什么,但修士一脸愤怒,只是紧抓她不放。


    柳意的心思却好像没有完全放在这里,她神色仓皇,一双眼睛不停观察着周围。忽然,她瞥见了陆明霜,眼神立刻变得格外明亮。


    “陆师妹!救命,救命啊!”柳意拼命伸出一只手,向她招呼。


    陆明霜快步走过去,冷静地扫了扫四周。


    柳意没穿归海剑宗的门服,看起来略显寒酸的衣衫此时有些凌乱,似乎刚经历了一场激烈追逐,但没受伤,看着也很有精神。


    而拦住她的修士则怒气重重,手里还抓着几张沾了泥的符箓。


    “怎么回事?”陆明霜声音清冷,却不怒自威。


    那修士一转头,看清她来自归海剑宗,微微愣了下,似乎被震住,但随即气愤地指着附近一个摊位道:“这丫头撞翻了我的摊子,毁了我的符箓,还想趁乱逃走!这些灵符和不是普通货色,全都损坏了!今天无论谁来,都必须给个说法!”


    “我没要逃……”柳意气喘吁吁地辩解,“我只是想和你换个地方说!”


    修士冷哼一声,“别骗人了!你一脸心虚的样子,分明就是想趁乱开溜!”


    柳意涨红了脸,压低声音道:“我是不能被人看见……”


    “不能被人看见?呵,光天化日的,什么人才不敢露脸啊!”修士反而提高了声调,吸引了更多围观的人。


    柳意急得语塞,拉住陆明霜:“我、我跟他说不明白了……陆师妹,你帮我……”


    修士一见她们真认识,而后来的那个姑娘明显更凶,修为也更高,不由退后一步,警惕道:“这蒲州可有仙盟坐镇,就是归海剑宗也得讲道理,不能随便动手哈!”


    “多少灵石?补偿你的损失?”陆明霜冷淡问道。


    “啊,啊……”修士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顿了下,说了一个数字。


    陆明霜转过身,看向柳意:“还算合理,不如赔他灵石,了结此事。”她虽然能打,但也不好仗剑欺人。


    柳意有些心虚地避开她的目光,低声说道:“我……我碰上一些麻烦,钱袋子……找不到了。”


    陆明霜:“……”


    她从自己钱袋里摸出几块灵石,丢给修士:“这是补偿。她不是故意撞翻你的摊子,消消气,各退一步吧。”


    柳意也小声说:“抱歉啊。我只是想找个熟人,借灵石赔你。”


    修士接下灵石,脸色一变,这数量比他要的更多。他心下满意,不再纠缠,只是低头收拾起摊位的残骸。


    围观的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也纷纷散去,街道恢复了些许平静。


    柳意松了口气,但很快眼中又闪过一丝慌乱,急忙看看四周,对陆明霜说:“糟了糟了!我师父恐怕很快就要追上来了!我先走——”


    “去客栈里躲着。林师叔设了结界。”陆明霜扔给她一把钥匙,言简意赅道,“先往东跑,从后门进。”


    “哦,哦哦!多谢!”柳意以前所未有的利落动作,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陆明霜则走进茶楼,要了个临街的位子。


    片刻后,风尘仆仆的孟洵果然赶到,他眼下挂着两块乌青,神情不复往日平静,向周围人询问时,脸上有明显的急迫。


    孟洵问了一圈,果然向东边冲去,转瞬消失在街道尽头。


    陆明霜又等了一炷香,才回到客栈房间。


    房门打开,柳意惊的跳起,见是陆明霜才放松:“怎么样?我师父走了?!”


    “追向东边了。”


    “哦。谢谢你啊。”


    说完,柳意静静坐回桌前,低头抚摸着手中的茶杯,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许久,她终于打破沉默,声音带着几分苦涩:“他为什么不能明白,我没有怨恨他,只是必须离开他……哪怕只有一段时间也好。我自己静一静,才能想清楚。”


    陆明霜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听着。


    柳意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道:“你可能早就看出来了吧?我对师父的感情,从来都不是普通的师徒之情。”


    “当初我和他相遇,是他救了我,我也说不出原因,一眼就喜欢上了他。他待我很好,一直守着我,等我伤愈才要离开,可是却不肯接受我的表白。眼看他要离开,我实在没办法,只好说自己身无长技,想跟他学习医术。”


    “禁不住我苦苦哀求,他同意了。从我入门开始,他教我修行,护我周全,我们就这样相守了几百年。我知道师徒之间有规矩,也从来不曾逾越。我以为会一直这样,以师徒的身份再过很多很多年,直到他先离开。我以为只要一直看到他,我就会满足……”


    “你现在不这么想了。”陆明霜开口,语气中没有责怪,没有探究,更像是冷静判断。


    柳意点了点头:“是啊。说来惭愧,因为师父纵容,我身为金丹修士却从没下山历练过,平时只是在医药堂处理一些不痛不痒的伤病。就算治不好也没关系,反正身后还有师父顶着。”


    “在我心里,医者只是一个接近他的身份,对于治病救人我虽然没有疏忽,但也不怎么积极。仙门大比那些考验也一样,不过是比赛,不会真的让谁受伤,输赢都无所谓。”


    “可是在秘境里,阮师姐生死一线,我很害怕……我没有自信,怕不能救回她。后来我终于救了她,可也只是轻松了一刻,过后却感到更深的恐惧。阮师姐有我,可很多像她一样的人没有。”


    柳意眼里充满痛苦:“医者之道,重在济世……而我明明有救人的能力,却一味沉溺在私情里,在该使用能力的时候不用,不是置世间之疾于不顾吗?”


    “几百年来,我第一次觉得我的目光太狭隘了。能够决定他人生死的能力,却被我当做接近师父的工具,从没看到它真正的用途……”


    柳意缓缓抬眼,眼神多了一份坚定与透彻:“我既然有能力,就不该让自己再困于情爱,浪费天赋。我终于理解了师父教导的一切,可是……”


    她有些迷茫地摇了摇头,“为什么师父反而不允许了呢……”


    第102章 告别过往


    柳意认为她终于理解了孟洵传授的医道,可是提出下山历练却被孟洵强烈反对。


    孟洵不明白几百年过去了,为何突然改变。尤其经过仙盟议事会的风波,修士妖族对立严重,并不是历练的好时机。


    孟洵甚至提出等情势有所好转,他和柳意一起下山,师徒二人共同游历。


    “他有他的道理,但和他一起历练就不能称之为历练了,我只会又变回从前,被情爱困住……”


    柳意目光投向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高耸的城墙,远方无尽的山林,是福是祸,只有真正踏足才能判断。


    “我的想法可能很自不量力,我也没太想清楚……可是我必须先走出去……”柳意声音虽轻,却透着决绝。


    就在这时,青绿的灵光自柳意体内迸发而出,天地间的灵气仿佛受到了感召,纷纷向她汇聚而来。窗边的树叶在风里轻轻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无限生机。


    柳意愣愣眨了下眼。


    “你要突破了。闭上眼感受。”陆明霜淡淡的音色传来,“我替你护法。”


    柳意急忙盘膝坐下,感受灵气在经脉中流动,这一


    瞬道心获得了升华,曾经困扰她的种种执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仿佛从枷锁中解脱出来,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平和与明悟。


    突破持续了几个时辰,待灵气逐渐归于平静,柳意缓缓睁开双眼,眸中还流转着青翠的光辉。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感受体内汹涌的灵力,有些不敢相信似的:“金丹后期。我终于金丹后期了!”


    妖族修炼不易,草木成妖尤其缓慢,这次居然连升两阶,突破了持续多年的瓶颈。


    柳意低头看了看双手,眼中闪过一丝感慨:“原来这就是悟道,说明放下是对的么。”


    “可我还是……”柳意忽然带上了哭腔,“为什么还是舍不得呢?”


    她知道,随着道心升华,自己已经做出了决定,决定放下对孟洵多年的爱慕,去追寻真正属于她的大道。


    这次分别后,她不会再回头了。


    也许孟洵比她更早发现了这一点,才会强烈反对吧。


    此时此刻,当柳意真正面对这份割舍时,心中却如刀绞般疼痛。


    几百年的时光,她仰慕孟洵,眼中所有的光芒都聚焦在他身上。他的身影、他的教诲、他的微笑,早已深深刻进心底,一时无法抽离。


    “为什么……还是难过……”柳意声音哽咽,泪水已经不知不觉滑落。


    她有些难堪地低下头,大颗眼泪啪嗒落下来,膝头打出水花。


    就在这时,陆明霜默默给她塞了块手帕。


    “谢——”柳意擦掉泪水,模糊的视界突然清晰,她突然受惊般瞪着手里的手帕,声调骤然提高,“这什么东西?!”


    刚才没看清,陆明霜给她的手帕是鸡屎色,沾湿后皱巴巴的一团,不忍直视。


    她忘了哭,震惊地瞪着陆明霜:“为什么会买这种颜色的手帕……你需要看下眼睛吗?”


    继五音不全后又确诊了色盲,她都有点同情陆明霜。


    陆明霜微微抿唇,似乎不高兴了:“是我师父送的。”


    柳意:“……”


    “我、我不是……”柳意以为通了篓子,坐立难安。


    陆明霜却叹了口气,平静道:“很难看对吧。”


    她随意坐下,望向窗外的目光幽远,“老头子那把剑很费钱,他平时过得抠抠搜搜,又好面子。看萧掌门每次出门回来都给弟子带礼物,他学人家,买了一沓染错色卖不出去的手帕,全都塞给我了。”


    柳意破涕为笑:“太过分了!青山剑君私底下居然是这种人!”


    “不过也有好处。”陆明霜默默往柳意手里又塞了几条同款手帕,“你想哭的时候,只要想到手帕颜色,眼泪就会自己流回去。”


    柳意觉得陆明霜只是想摆脱那些手帕。


    但她还没来得及抗议,却被陆明霜一把按住手腕,神色凝重地提醒:“你突破的动静不算小,气息又不同于普通修士,孟长老很可能已经察觉,赶来这里了。”


    柳意听了慌张地起身:“我现在就得跑,但我不能让你应对师父……”


    陆明霜不客气道:“我不应对你应对得了吗?废话少说,再拖下去我也管不了。”


    柳意被陆明霜推到门边,向她微微鞠了一躬:“那……陆师妹,有缘再见!灵石我会还你的!”


    陆明霜懒懒挥了下手。


    柳意点头,转身向外奔去。月光照在她的背影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银辉,


    刚过片刻,陆明霜耳尖一动,果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破空声。


    一道长虹划破夜空,飞速朝着客栈而来,眨眼间落在蒲州,化为一个身穿青袍的修士,冲动推开房门。


    “柳意——”


    孟洵眉宇间满是焦虑,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房间,最终落在陆明霜身上。


    “她人呢?”孟洵声音克制,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迫。


    陆明霜恭敬行礼,却道:“柳师姐吗?弟子后来遇到她在城中突破,突破结束后就离开了。我没问她去了哪里。”


    孟洵脸色微变:“她突破了?!顺利吗?”


    他又低声急切道,“突破不容易……刚突破就乱跑……别出什么岔子……”


    孟洵突然想到什么,皱眉冷冷看着陆明霜,目光中多了几分怀疑:“你确定不知道她去了哪儿?你们近来不是很熟络吗?”


    陆明霜摊开双手,满脸无辜:“抱歉。柳师姐走得很快,真的没说要去哪里。”


    孟洵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从她的神情中看出端倪,可陆明霜表情几乎没有变化。


    从这段时间陆明霜的所作所为来看,青山剑君这个小徒弟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稚嫩。孟洵知道她若不想说,自己恐怕难以问出任何答案,在此纠结反而耽误了时间。


    他沉默片刻,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身影一闪,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陆明霜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淡淡看向门边:“来都来了,站着干什么?进来吧。”


    姬啸的身影缓缓从门后出现,脸上带着明显的紧张。他抿了抿唇,像是鼓足勇气,迈步朝陆明霜走来。


    “陆师姐……恭喜你仙门大比夺魁。”他语气有些颤抖,小心翼翼地打招呼。


    陆明霜发现他走路一瘸一拐,衣服还沾了血迹,像是刚经历了战斗。


    一问才知,姬啸想在回宗门前到蒲州逛逛,看能否找到几件合用的法宝。结果在快到蒲州城时遇到妖兽攻击,幸好孟洵出现,救下了他。


    之后孟洵察觉柳意在蒲州突破,再度折返,把姬啸也带了过来。


    姬啸挠了挠头,小声说:“想不到孟长老也会急成这样……他和柳师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呀?”


    陆明霜挑了挑眉,语气淡漠:“你还有心思管别人?”


    姬啸低下头,似乎不敢与她对视,沉默了片刻后,深深鞠了一躬:“陆师姐,宛娘现在怎么样了?”


    陆明霜轻轻摇头。


    混元伞的威力不可小觑,虚妄镜尚且没有恢复全盛时期的实力,没有多少余力分给寄居在镜中的宛娘残魂。


    陆明霜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尝试呼唤宛娘,却没有任何回应。


    姬啸闻言,脸上的羞愧更深,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我这次回家,和家里说因为心境不稳修为倒退,家里人很着急,找了很多法子为我提升修为。不但恢复到从前,甚至还有突破。”


    姬啸扬起头,义无反顾道:“陆师姐,我现在是筑基大圆满,把我的修为拿给宛娘吧!我之后还会继续想办法,帮她补充修为。”


    陆明霜目光上下打量姬啸,缓缓开口:“然后呢?你要继续骗家里人吗?”


    姬啸脸色瞬间僵住:“呃……总用同一个理由,他们也会怀疑……”


    “我再想其他办法!”姬啸咬了咬牙道,“反正宛娘的事,我会负责到底!”


    陆明霜看着他执拗的模样,语气还是淡淡的,眼神却稍有软化:“你先养好伤。”


    姬啸想要争辩,但陆明霜冷道:“你有伤在身,给她传送修为也是事倍功半,不急于一时。”


    姬啸愣了下,随后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多谢师姐给我这个机会!”


    陆明霜摆摆手,不再理会他。


    **


    三天后。


    锻炉火光跳动,灵火散发出炽热的温度,映照在易无疆俊美的脸上,让他的神情显得比平时更有温度。


    炉膛内赤色灵焰翻腾,易无疆双手挥动,法诀不断打入炉中,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流畅。


    终于一阵青烟腾起,在绽放出盛大的光辉后,灵火渐渐熄灭。


    “这应该足够了。”易无疆低声喃喃,目光落在炉中的宝物上。


    他缓缓取出法宝,放进一个精致的锦盒中,深深看了一眼盒子,眼中有一抹复杂的情绪。


    “……哎,哎哎?怎么回事?锻炉怎么熄灭了?”林竞风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探了个头进来。


    “这就炼制成功了?!”他有些惊讶,“我还以为……”


    这灵火锻炉极难操控,突然熄灭了,他还以为出了故障,结果却是炼制完成?


    易无疆也从没说过他会炼器……不过他们这对师徒原本也不熟。


    林竞风张了张口,还要在说什么,却见易无疆郑重对他点了点头。


    “多谢你的锻炉。”他淡淡说了一句,便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哎你……”林竞风刚摸出那把准备送给易无疆短剑,没想易无疆动作飞快,转眼不见踪影。


    不知为何,今天他看上去有些反常,周身气息似乎不同往日。面容更为精致,艳丽到妖异,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林竞风心里忽然有些忐忑,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这时,锻炉余火忽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林竞风转向锻炉,忽然瞪大了眼睛,扑上前去——


    “这里……这是什么……”


    灵火异常纯净,熄灭后只有青烟,而无余烬。他伸手触摸炉壁,感受残留的气息,又猛地缩


    回手。


    林竞风吸吮着灼痛的指尖,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刚才只是稍微一碰,元婴修士就被一股浑厚而深邃的灵力击退了。


    这种他从未接触过神秘力量来自哪里?易无疆竟能对这股力量操控自如,让它和灵火调谐。这种炼器手段,简直令人匪夷所思。他是什么来头?


    许许多多的疑问涌上心头。那些过去埋藏在平静表面下的蛛丝马迹,也不可抑制地浮上水面。


    林竞风看向门外,神情复杂,一时间竟有些退缩,害怕知道真相。


    第103章 心意难平


    天边晚霞如火般燃烧,洒下柔和的金色光辉,将蒲州城的青石小道染成一片温暖的橙红。


    易无疆悄无声息地穿过街巷,丝毫没被满街人群注意到。他手中紧握着那个锦盒,指腹缓缓摩挲盒面,似乎想要透过这一层薄薄的锦缎,把所有难以言说的情绪都装进盒子里。


    再一并丢弃。


    决心早已下定,易无疆没考虑过别的可能。


    陆明霜始终坦荡,也始终坚定。如她自己所说,她不讨厌妖族,也不见得喜欢所谓的正道,但她也不会背弃正道。


    更重要的是,依赖他人这种想法,似乎从未在陆明霜心中存在过。


    明知自己被正道第一大派的掌门盯上,她也没有一丁点儿向易无疆求助的意图,只是淡定接受了现实,莽撞又无畏地迎上去。


    易无疆就算想插手都找不到理由。


    除了那些荒诞到极致的梦,陆明霜的人生和他没有半点干系。


    既然注定分道扬镳,那么有些话不如藏在心里。就像那些缠绵悱恻的时刻,他梦到过就够了。


    反正他有无比漫长的生命,下一次长眠苏醒,这一切都将成为过眼云烟。


    来到陆明霜门前,易无疆已经将所有情绪敛起,嘴角浮着漫不经心的微笑。


    他抬手敲了一下,门开了。


    陆明霜侧光而立,暮色透过窗棂洒在她的眉眼间,给清冷的容颜染上几许烟火红尘的气息。


    “你终于来了?”她语气淡淡。


    易无疆弯唇:“不请我进去?”


    陆明霜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眼眸比平常更亮,似乎藏着一丝好奇。


    仿佛在问:你这三天做什么去了?


    易无疆眼中情绪复杂,但最终只是轻轻一笑,在桌前坐下,把锦盒推了过去:“这个,给你。”


    锦盒的材质已非凡品,让人忍不住好奇,里面又放了什么宝贝。


    陆明霜迟疑地接过,打开盒子。


    “这……”她的瞳孔微微绽开。


    盒子里是一件灵光闪烁、薄如蝉翼的软甲。乍看和秘境试炼的奖品水晶甲很像,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件软甲比她短暂拥有过的水晶甲更薄、更轻,却坚韧无比。上面盈盈流动的灵光,隐约映出某种细密的纹理


    手指轻轻抚过甲面,触感光滑细腻,隐隐流动的力量很快覆上她的手指,不但随她的动作伸缩自如,还与她的气息相合,伸缩自如,宛如量身打造。


    自带灵性的法宝,比结婴时毁掉的水晶甲更强大、更珍贵。


    为什么?


    易无疆为什么要送她?


    陆明霜抽回手指,不禁挑眉:“为什么?”


    “谢礼。”


    易无疆语气轻松,似乎只是随意提起:“我知道你的本意不是帮助妖族,但从结果上看,你阻止了诛妖令,是苏云浮的救命恩人,就连我也承了你的情。”


    “苏云浮本想亲自呈上谢礼,但你结婴后迟迟未醒,他又急着回竺州。我便自作主张,和他讨了几样宝物,一并炼制进这件软甲。既是我们共同的谢礼,也算弥补损毁的水晶甲。”


    陆明霜眯了眯眼。


    就算她已经放弃杀易无疆了,他们也算不上朋友,日后很可能再度对立。这种情况下,易无疆送的东西再好,她也不敢用。


    陆明霜本想找个理由推掉,但易无疆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抢先开口:“我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修士的人情。收下这件软甲,过往一笔勾销。日后再相见,动手也少些顾忌,不是吗?”


    易无疆眸色微沉,明明在笑,神色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他今日不再叫“小师姐”了。


    陆明霜至今不知易无疆为何潜入归海剑宗,但现在易无疆的意思明确,以这件礼物为准,他会放弃假身份,就此离开归海剑宗。


    那是她求之不得的。


    陆明霜沉默了一瞬,手指微微收紧,感受到甲面的温凉,心中却浮现出一丝莫名的情绪。


    见她久不出声,易无疆语气凉薄:“我送出手的东西,断不可能收回,你不想要就扔了——”


    “我收下了。”陆明霜手掌一抹,将软甲收入储物袋。


    她抬眸望向易无疆,语气平静,“谢谢你。也替我谢谢苏云浮。”


    易无疆看着她,唇角微微扬起:“当然。”


    他眼里蕴含的情绪异样难解,陆明霜几乎想要闪避。仿佛有什么比空气更沉、更暖的东西,在他们之间脉脉流动。


    一缕凉风吹进窗子,带来久违的凉意,衣袂忽然交织,两人都愣了下。


    陆明霜扯回衣角,动了动唇:“还有覃尧……”


    易无疆笑了下,正准备拿出渔樵耕读图,心中却升起一丝满足和酸涩交织的感觉,动作随之一缓。


    不是想好到此为止,可为什么他的动作偏偏快不起来?手指有一点不受控的,想要碰一下她被夕阳染红的白衣。


    这也太没出息了吧。


    易无疆心底无声地笑。


    然而,就在这一瞬,陆明霜忽然看向窗外,目光一顿,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般,原本展开的手指蓦地攥紧。


    易无疆察觉到她的异样,刚想开口,却见陆明霜猛然抬头,视线定格在不远处的街道。


    下一刻,她竟一言不发,身形闪出窗口,直接朝那个方向奔了过去。


    易无疆微微一怔,随即奔到窗前,顺着陆明霜的身影望去——


    街道上,一个白衣剑修正缓步而行。青年的身姿修长,面容清隽,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温润气度,让人无法忽视。


    陆明霜的身影很快穿过熙攘的人群,快步冲向那名剑修,相比以往的冷静,姿态中有罕见的急切和期待。


    易无疆站在原地,目睹这一幕,原本平复的心绪忽然泛起一丝异样的不适。


    他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只见微微发白,连空气中的灵力流动似乎都被扰动,变得紊乱。


    怎么会这样?


    他有预感,不该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只会加倍的不悦。但他却没有移开眼,于是看到陆明霜冲到剑修身边,几乎扑进他怀里,手臂自然地绕紧。


    她的脸上浮现出平时绝不会出现的表情——无条件的信任,些许不自觉的依赖,甚至浮现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喜悦。


    仿佛经年的冰霜,为暖阳融化了一点。


    也像是长久的寂寞,终于得到了回应。


    为什么她会露出这种表情?


    他精心打造的礼物,蕴藏比表面看起来更深的心血,送出去时因为不知道结果,几乎让他心跳加快,等她终于收下,才悄悄松了口气。


    可转眼间,她的注意力便全被另一个人夺走。


    她


    开心的那么明显,甚至……不交代一句,甚至已经忘了过问覃尧。


    易无疆唇角的笑意一点点收敛,胸口莫名有些发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令他说不出的烦躁。


    他终于发现,陆明霜也可以是温和的、能够亲近的。


    看她微微侧头,听男子说话,唇角隐隐勾出一个极淡的弧度。眼中一瞬间的柔和,像是夜幕之下的一点微光,刺入易无疆心底。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对这种事情产生介怀。


    “……真是活见鬼。”


    易无疆低声喃喃,勉强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他本就不该在意。她的冷漠也好,温和也罢,她信任谁、亲近谁,与他何干?


    他不是早就准备分道扬镳,今天恰恰是来了结一切,然后分别的吗?


    可即便心中这样想着,他的视线仍然被她的身影牢牢吸引,像是刻意折磨自己一般,不愿移开。


    胸口的那股烦躁,愈发汹涌。


    易无疆蓦地伸手按在心口,语气冰冷:“停下。”


    心脏不安地挣扎了两下,终于迫于淫威,平缓下来。


    耳边终于重回平静,一切喧嚣终止。


    易无疆转身,走进浓重的阴影。


    **


    黑暗的囚牢中,阴冷的石壁渗透着湿气,四周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钟晓寒死死咬着唇,她的眼神还留有一丝倔强,可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暴露了内心的恐惧。


    求求了……求求了……


    怎样都好……结束这一切……


    她真的撑不下去了……


    “呵……”晋琛轻笑一声,指尖抬起,锐利的光便顺着长针渗入钟晓寒眉间,瞬间没入识海,如尖刀般狠狠刺入她的神魂!


    “啊——!”


    钟晓寒痛苦尖叫,再也无法忍受,喉间颤抖地吐出了最深的秘密:“快、快停下!我承认!我、我是‘天眼’传人!”


    “我、我看见了……第一次遇见你,我……就、看到了现在……”


    “哦,原来如此,难怪一见到我就跑。”晋琛似乎并不意外。


    他语气温和,仿佛拉家常一般轻轻开口:“天眼钟家,三千年前那位预言者名噪一时,但只是昙花一现,到今天已经没多少人知道这段故事。要不是特地去你家乡查过,我也以为钟家早已死绝,谁知还有你这个后人,继承了先祖的能力。看这情形……你恐怕是三千年来,预言能力最强、最接近那位‘天眼’的钟家后裔了吧?”


    听到这里,钟晓寒痛苦地闭上眼,泪水无声从眼角滑落。


    她钟家几千年来少有的预言者,但那又如何?!


    她出生时,钟家早已没落,除她之外甚至连个修士都没有,全家只是守着田地过活,和天下所有凡人一样。


    她虽然可以修炼,但预言能力对修炼并无任何益处,身体反而比别的修士更孱弱。


    就连这唯一的预言能力也不受她控制,发动与否完全不可预测。只有在看到某些人时,脑海中浮现出与之相关的画面。


    与她自身安危相关的事物更容易预言,能稍微帮她规避一些危险,但仅此而已。


    就像现在,哪怕她预见到了危险,也依然逃不过晋琛的魔爪。


    钟晓寒心中充满绝望,头脑昏昏沉沉,想要了断却没有力气。


    就在这时,金光骤然出现,一个深沉的嗓音道:“问她,这是谁?”


    晋琛微笑道:“遵命。”


    说着手中长针毫不留情地向钟晓寒眉心深处刺去。


    “啊——”


    钟晓寒痛到下意识睁眼,却在看清金光中的画面时瞳孔剧烈收缩,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攥住,变得难以呼吸。


    她的表情出卖了一切。


    “还真让你预言到了啊……”晋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金光中的画面。


    那是一个绝美的男子,穿梭于一座宏伟的厅堂,身后追着一个高大威猛的活死人。


    晋琛指着那名男子,问钟晓寒:“他是谁?你从他身上,又看到了什么?”


    他轻拍钟晓寒脸蛋,安抚似的,“乖一点,从实招来,好吗?”


    第104章 风暴来袭


    夜色如墨,阴风惨淡。


    位于日暮海深处的高台顶端的宫殿却明亮辉煌,与周围阴沉的景象格格不入。


    大殿之中,金色法阵缓缓旋转,气息清正,任谁也难以想到此处正在进行的禁术,将早已归于幽冥的亡魂强行换回,哀嚎声回荡不绝,在地面和墙壁投射出扭曲的阴影。


    “啊————”


    伴随着凄厉叫声,一股幽冥之气泄出,紧接着狰狞面孔于法阵中浮现,竟是死去数日的高沛。


    片刻后,他骤然睁眼,幽幽的寒光自眸底闪烁不定,渐渐转为惊惧。


    他又记起死前的一刻。


    少女面容凛冽,气势如风,斩向前方的剑竟比风雪更厉,以至于他被刺穿心口时竟感到了寒冷。


    再之前。


    他看到容颜艳丽的男子破风而来,他和剑修的配合亲密无间,更让人惊讶的是他施法的速度,那种手法恐怕已经超越了摇光派几位老祖。


    更久之前……


    高沛忽然记起在竺州,坏了他们计划的一男一女,女的正是归海剑宗的小丫头,男的恐怕就是这个人……


    是他!他他他!!


    竺州城外屈辱的一幕重现,高沛被强行唤回的残魂再也承受不住,这次终于彻底消散,成为幽冥戾气的食粮。


    阵法也随之散开,金光化为无数星点,尝试数次都难以聚拢。


    “太弱了……还是太弱……”低沉的声音叹息,带上一点无奈。


    “在下界没有身体……终究不便……”


    过了一会儿,金光重新凝成一团,又浮现出高沛记忆中的俊美男子。


    那个声音喃喃道:“……是他出手,竟打穿了龙氏地宫……不过问题不大……”


    这妖物能破坏他的天阶符箓,真正实力恐怕不亚于合体期修士,怎么会跟归海剑宗搅合到一起?看他打斗功法又别出一格,绝非剑宗传承。


    金光颤动了两下,又急剧收束——


    “嘶……可恶!我看不出他的原形!”


    “如此强大的妖,怎么会不知姓名……”


    竟连他这等存在都不知晓,不过——


    “也只是区区蝼蚁……”金光里的声音轻笑,笑意却冷若寒冰,“看来……我得亲自送你归墟……”


    “但你……究竟是谁……”


    声音突然高扬,从上至下贯穿整座高台,直抵海底黑牢。


    “问她,这是谁?”


    ……


    “我、我不……”钟晓寒脸色惨白,想要辩解,声音却越来越微弱。


    晋琛的话更掐灭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晋琛嘴角挂笑,声音幽幽:“别挣扎了,因为挣扎是没有用的。他加入归海剑宗,成为宝器堂长老的弟子,又跟去仙门大比,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我们已经查明,他叫易无疆,对外说是筑基弟子,却几次坏了我们的大事。”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当明白我要问的是什么?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别抵赖,因为我也听说一则传闻——你从见到易无疆开始,便对他青眼有加。这让我更好奇,你从他身上究竟看到了什么。”


    钟晓寒浑身巨震,而晋琛微笑着加重长针上的力道,便见钟晓寒眸光迷离,神情在痛苦中渐渐涣散。


    没用多久理智崩塌,她无意识地低语,交待了一切:“易无疆……成仙的关键……”


    第一次见到易无疆,天眼首先看到一颗繁茂的巨树。


    巨树高耸入云,枝叶光芒璀璨,仿佛直通九天之上,承载着天地间最古老的神秘。


    她想要攀爬而上,直达云层之上,众仙的居所。


    可树下之人挡在面前,赫然是易无疆!


    钟晓寒打了个寒噤,画面也跟着变化。


    她看到易无疆身披银甲,麾下无数妖物组成的大军疯狂席卷了修士们的阵营。他和他的妖军所过之处血流成河,修士们遍体鳞伤,却少有人退缩。


    他们眼中燃着奇异的火光,仿佛被更强大的意志牵引,前赴后继奔向前线,口中高喊:“夺天梯!夺天梯!”


    “天梯现,凡人可登仙!”


    钟晓寒瞳孔剧烈收缩,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攥住,难以呼吸。


    她立刻明白。


    那棵树就是天梯!


    这世间最简单的成仙之法,掌握在易无疆手里!


    她的声音颤抖,几乎是无意识低喃:“天梯……那是通往天庭的神树……拥有它,凡人也能成仙……”


    “天梯现,凡人可登仙。”


    这几个字,如惊雷般在晋琛心头炸裂。


    他终于收敛


    了笑容,眼神一瞬间深邃如渊。


    这是真的吗?


    真有一个通达天庭的树,就连凡人也能沿着树干爬上天?


    若当真如此,修行的门槛将不复存在,仙道不再遥不可及,世间大势必将改写!


    穷途末路的沧澜界,竟然暗藏着此等机缘?


    晋琛犹然不敢确信。


    “巨树……天梯……”


    “竟然在这个沧澜界!”


    “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光里突然传出大笑,笑声带着一丝癫狂,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像带着恨意。


    “传说上古时期,人神混居,有一颗通天之树,是连接天地的桥梁,有人称它为建木。”


    “那时,天上的神仙经常通过建木降临凡世。而凡人若能攀登建木,也可直达天界,得道成仙。”


    “所以,建木也被称作天梯。天梯已经断绝数十万年,谁能想到,如今的沧澜界竟能再长出建木?难怪会滋养出那只强大的灵妖……”


    晋琛按捺不住内心激动:“尊上,如果得到建木,我们就不必修筑——”


    “继续修建登仙台!”话未说完就被那个声音打断,“加快动作,尽早建成!”


    晋琛一噎,又听那鬼魅般的声音道:“当然,我们也必须夺取天梯。”


    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令下去。天下苍生,不知天梯为何物,令其落入妖物之手,独占世间机缘。摇光派身为正道之首,不能坐视不理,愿担起重责,将天梯的存在公诸天下,为众生共享!”


    “是!”晋琛得令,急不可耐地想要询问下一步动作,“那么我——”


    然而,那个声音却突然转急:“你先不要妄动!待那妖物出现,本座自会‘代天行道’!”


    说着金光减弱,又匆匆留下一句“从长计议”,那个声音连同光芒都消散了。


    地牢重新变得昏暗。


    晋琛注视着金光消散之处,未发一言。


    许久,他笑了笑。


    这位仙上……似乎不像他声张的那么强大。仅仅是闯入龙氏地宫,追溯死去的高沛的魂灵,似乎就耗费掉他不少力气,连外表的气势都难以维系。


    还有……


    他声称天地造化丹不是长久之计,唯有修筑登仙台,以天下妖族为祭,才能打通天地,让追随他的属下们也得道成仙。


    可现在已经有了建木,何必舍近求远,修什么登仙台呢?


    可他反而要求加快修建。


    这种矛盾的态度,让人无法不在意。


    千秋仙君,你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晋琛眼底闪过一抹幽深的光。


    如果……他能先一步登上天梯……


    到那时,无论是摇光派、俞相泽,还是这位神神秘秘、真容都不露的千秋仙君,都将不配做他的主人。


    他转过身,眼底泛起一丝饶有兴味的冷笑,轻轻抽出插在钟晓寒眉心的长针。


    “咦?还不醒?难道我下手太重了?”他轻轻抬起钟晓寒的下巴,手指缓缓划过她苍白的脸颊。


    “真是对不起,我本不喜欢这种事,可惜总是身不由己。”晋琛莞尔笑道,“如果有你帮助,也许我能摆脱那些老不死的,我们两个一起做些更有趣的事。”


    “来吧,随我回去——”


    他俯下身,唇角轻轻触碰少女紧闭的双眼,“我保证,你这对眼睛将是我最珍贵的收藏。”


    **


    纪明真会来蒲州,完全在陆明霜意料之外。


    直到拉着纪明真走进一家茶馆,定睛看了很久,她才真正确信。


    仔细看去,纪明真比她记忆中略显消瘦,白袍衣角沾染风尘,竖起的乌发也微微凌乱,整个人似是经历了长途跋涉般的疲惫。


    “师兄,你怎么来蒲州了?”陆明霜微微一顿,“还有,从五月初就断了音讯,发生什么了?你究竟去了哪里?”


    “老实告诉我!”陆明霜眯起眼,十分怀疑地看着纪明真。


    “我好怕呀!两年不见,我师妹更厉害了!”纪明真眼眸漾起让人心安的笑意,温和而熟悉。


    但紧接着,他叹了口气,目光掠向窗外:“我不会瞒你。你在仙门大比大放光彩,又顺利结婴,已经可以独挡一面,有些事我正准备告诉你。”


    陆明霜心头猛地一揪,脱口而出:“是师父吗?你找到师父的下落了?”


    纪明真轻轻摇头,语气依旧平和:“不能算是找到,不过——”


    “你知道,这两年我名为游历,实则借着仙盟游方使的身份,暗中调查渡厄渊,尤其是师父消失的地点周围。前段时间,我带一船人马出海,在日暮海深处……我好像看到了一座奇怪的高塔,又或是一根插进云霄的巨柱……但还来不及看清,风暴就席卷而来,船毁人散,几经辗转才回到岸上。”


    纪明真眼神深邃,“事后我问过每一个幸存者,可是他们都没看到什么高塔、巨柱,似乎只有我……而且,风暴袭来的那个瞬间,我好像感受到了一丝师父的气息……但他们都说,那是濒临死亡时产生的错觉。”


    陆明霜怔住,心头百感交集,竟不知从何说起。


    片刻的沉默后,纪明真轻轻笑了笑,语气温和却坚定:“不过,我选择相信自己。”


    “我不会认错师父的气息。这次我来蒲州正是为了补充物资。我打算重新造一艘船,再次出海。”


    第105章 吃错了药


    陆明霜抿了抿唇,问道:“你看到的那座高塔……和师父的失踪有关?还是……”


    也许师父就被关在塔内,所以纪明真才感受到了师父的气息?


    “我不知道。”纪明真也没有答案,“我只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必须尽快回去再次探查,免得夜长梦多,连这点线索也丢掉。”


    陆明霜望着他,眸中满是坚定:“我跟你一起去。”


    纪明真柔和微笑,却立刻否定:“不行。”


    他目光深沉如海:“上次出海,折损了两名修士,仙盟已经对我的动作有所察觉,派人警告过了。再去探查,无论是仙盟,还是我们那位萧掌门,都不会提供支持。我准备独自去。”


    陆明霜皱眉,语气愈发执着:“那更应该带上我!老头子不是也教导过,师兄妹本就该同进退吗?从前你用仙门大比当借口,现在我比过了,而且已经结婴,应付危险的能力并不比你差。如果你不信,我们可以立刻比试。”


    “不比不比!”纪明真眼里漫上戏谑,“你金丹时都不好对付,现在赢我不是十拿九稳?输给师妹我还怎么在道上混!而且我不想你同去,也不是出于什么无聊的保护目的。”


    作为师兄,他也希望将师妹护在身后一世无忧。但他更清楚陆明霜是剑修,可能是超越他们所有人的剑修,她不可能永远藏剑在鞘,那样只会令宝剑生锈,对修行无益。冲向战场、迎面危险,在一次次挥剑中成长,对她而言才是最安全的生存之道。


    “?”陆明霜不解地看着师兄,心中隐隐不安。


    天边最后一抹红霞退去,凉风掠过街巷,吹起纪明真微微凌乱的衣摆。


    过了许久


    ,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而沉:“我的任务,目前连敌人的影子都看不见,不清楚要面对什么,多你一个也帮不上忙。我只是去探查,如果真的遇到强敌,我也不会跟你客气。”


    “霜霜,你有别的任务。”纪明真渐渐严肃,“你既已结婴,晴雪峰长老之位虚席以待,你是最好的人选。这不是意气之争,也不仅是宗门派系斗争。归海剑宗多一个真正长于剑道的剑阁长老,才能在师父之后将剑道传承下去,发扬光大。我们都知道你的天赋远未达到上限,若此时退让,也是一种不负责任。”


    “除此之外……从师父失踪开始,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仙盟表面看上去稳固,可底下的一些小动作,最近太频繁,追查起来却又总是无疾而终。风起于青萍之末,我总觉得暗流涌动正在酝酿着某种风波。”


    “如果真有风暴降临,我们不仅需要自身强大,还要凝聚更多、更强的力量。必须足够有影响力,才能成为掌舵之人,而不是被局势裹挟的棋子。成为长老,借宗门之势狐假虎威,最方便了不是吗?”


    说着他无奈笑了笑:“这些勾心斗角让你感到心烦吧。”


    陆明霜从未见过师兄露出这样的神情,心微微一颤。


    关于诛妖令的一系列波折,她没有告诉师兄,但纪明真身为仙盟游方使,也敏锐感觉到风雨欲来,这说明风浪已经到了难以掩饰的地步。


    陆明霜不是没想过争取长老之位,但一直以为那是在师父、师兄之后不得已的举措,从不是她真正的目标。


    况且纪明真并不知道她招惹了一群修真界大能,成为长老可能适得其反,让归海剑宗落于众矢之的。


    陆明霜紧紧抿唇,心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我再想想。”


    “嗯,不急于一时。”纪明真只是劝说,没想让陆明霜立刻同意。


    说完正事,他眨了下眼,忽然换成揶揄的语调:“你呢,没什么想跟我报告的吗?我可时不时听说,你最近和一位小师弟走得很近?”


    小师弟?


    陆明霜一愣。


    对了,易无疆!刚才他正要告诉她覃尧的下场,然后……师兄突然出现,她来不及解释就走掉。


    易无疆……不会已经走了吧?


    陆明霜目光有些飘忽,手指微微一顿,杯中茶水漾起一丝细微的涟漪。


    覃尧交给易无疆处置,她其实很放心,不是非要看到他的下场。易无疆悄无声息离开,这不是她一直以来想要的吗?


    可为什么一想到他可能不告而别,内心深处并不轻松,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呵呵——”


    一声轻笑,纪明真的脸突然凑近,打趣道:“瞧你这反应……还真有什么啊!心虚成这样!”


    陆明霜无语按着他鼻尖把他推远,试图带过话题:“我以为你和阮师姐早就不说话了,原来私下还有闲聊。”


    不用猜就知道跟纪明真蛐蛐的人是谁。


    阮南星和纪明真年岁相当,可谓真正的青梅竹马,不过总是互相较劲,最近这几年关系每况愈下,每次见面都针锋相对,渐渐除了公事已经不交谈了。


    纪明真没那么好糊弄:“别转移话题。来都来了,不给我介绍一下小师弟吗?”


    陆明霜只是摇头,心里莫名有些沉闷。


    纪明真本要继续纠缠下去,却突然收到了一个传音。


    听了之后,他收起笑意,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我来蒲州找的那件材料有消息了。本想多陪陪你,恐怕没机会了。以后若有机会,再给我介绍小师弟。”


    他轻轻拍了拍陆明霜肩头,“走吧,送你回客栈。”


    这么快?!


    陆明霜心中不舍,却还是立即起身,和纪明真并肩走出茶馆。


    夜幕已经降临,热闹的街市也终于迎来安宁。


    他们静静走了一段,纪明真突然道:“你之前的疑惑,已经找到答案了?”


    上次陆明霜突然传音问他该不该杀一个人,似乎产生了心结。纪明真那时正要出海,来不及多说,心中始终惦记。


    可今日见陆明霜神色坦然,又顺利结婴,想来问题已经解决了。


    陆明霜微微点头:“嗯。已经没事了。”


    易无疆起初想要做什么,最终会不会入魔,随着他的离开,那些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可心底的落寞,究竟从何而来?


    纪明真听出她话语间的异样,正要追问,陆明霜却忽然扯住他衣袖,低声问:“师兄,你的玉佩——”


    “玉佩?”纪明真笑了下,“你不放心就继续留着。我答应你,一定回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陆明霜低下头。


    “哦?那是要还我?我们霜霜长大了,不会舍不得师兄了?”


    “才不是……”陆明霜无奈,“师兄,您的母亲生前真的没有说过任何关于这块玉佩的事吗?”


    “怎么有闲心打听这个?”纪明真小声嘟囔,“就算有我恐怕也记不起来。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我和母亲一共也没在一起几年……为什么突然问?”


    陆明霜见他真不知情,心想还是由自己保管玉佩比较好,免得纪明真无意之间暴露和龙氏有关。


    她垂眼,随口敷衍道:“没什么,确认一下这件东西真的对你很重要,不是随便骗我。”


    纪明真在她头顶弹了下:“我是那种人吗?!这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陆明霜闪避间抬头,忽然“呀”了一声,指向天空——


    天上一丝云彩也没有,银月不知何时爬上半空,洒下幽冷的光辉,青石板路犹如凝了一层霜华。


    纪明真抬头看着月亮,忽然:“啊!我记得……”


    他神色悠远,低低地哼起一首歌谣。歌声断断续续,几乎连不成曲,但安宁祥和,仿佛携带着某种回忆,在夜色中缓缓流淌。


    陆明霜侧头看了他一眼,发现纪明真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笑意。


    片刻之后,他停下来:“……印象里有几次,母亲对着玉佩唱过这支曲子。不过她从没教给我,我也不能确定。”


    他摇了摇头,神情从回忆中抽离,定睛看了看陆明霜:“客栈到了。那就,下次再见?”


    “等等!”陆明霜拉住他,神色有些急切,“你再答应我一件事!”


    “刚刚那首歌,你不要对除我以外的任何人唱!你发誓!”


    纪明真:“……?”


    就这?他本来也不是天天要唱歌的,只是偶然想起。虽然不明所以,但陆明霜一脸认真,大有不这么做就不放他走的架势。


    “好好,我答应你。”纪明真举手,“我发誓。”


    他又爱怜地敲了敲陆明霜额头:“我必须走了。你自己保重。”


    陆明霜目送他离开,又停了很久。月光静静洒落,将她的身影拉得悠长。


    半晌,她转身,正要进入客栈,却猛地看到阴影里微微晃动,不由心惊,立刻做出防御姿态:“谁?!”


    一个颀长的身影缓缓走出,面色半明半晦,通身散发着无边冷意。


    是易无疆。


    陆明霜脱口而出:“你……还没走?”


    “怎么?”易无疆轻笑,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我没走,你很失望?”


    易无疆像在找茬。


    陆明霜不知他怎么了,明明不久前还一切正常。她觉得古怪,咬了咬唇,突然心弦绷紧!


    想起刚刚和纪明真的对话,陆明霜神色一凛:“为什么藏在这里?你刚刚听到多少?!”


    易无疆见过那块玉佩打开龙氏地宫,如果听见她和师兄的对话,不难猜出纪明真才是龙氏真正的后裔。


    易无疆见她忽然紧张,不由冷笑:“怎么?这条街你们走了,我就要回避不成?这是谁定的规矩?”


    “我……”陆明霜忽感无力。


    易无疆像吃错了药,每句话都在呛人。他平常虽然诡计多端,却从不是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相反总是操着虚伪的礼貌。


    她沉默,易无疆的


    火气却越发旺盛,冷笑道:“你怕什么?也没听到多少——”


    陆明霜一怔,又听他阴阳怪气道:“——也就听见,你让他发誓不给别人唱歌。”


    第106章 早该走了


    易无疆想,他早该走的。


    合作结束,他也送上了谢礼,至于覃尧的下场,陆明霜自己破坏约定没看到,那又和他有什么关系?此间事宜已全部了结,他该回到他的地盘,过和从前那么多年一样的日子,轻易不会再出来了。


    可是想归想,易无疆偏偏留了下来。


    他早先戒备陆明霜,在她身上下了好些个法咒。只要他愿意,其实可以追踪到陆明霜,神不知鬼不觉地窃听她和那个人的对话。


    但易无疆没有动用法咒,那样做似乎也填补不了内心空虚。


    他想要的不是这个……


    那么是什么?


    易无疆也说不清楚,结果他只是头脑放空地留在原地,静静伫立了很久。


    直到那两个身影踏月而来。


    易无疆隐在夜色里,目光幽深,静静地注视着月光下的两人。


    银辉映照下,他们并肩而行的身影仿佛浑然天成,步伐不自觉靠近,一举一动都透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默契。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唯有彼此间的一隅才是整个世界。


    青年低声哼唱,而陆明霜脸上的神色充满前所未见的柔和,总是冰冷疏离的眼神短暂流露出放松与安心。


    易无疆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仿佛在凝视一副天作之合的画面——他们都是正道剑修,气韵辉映,剑意相合,看起来是那样的亲密无间,宛如一对天作之合的璧人。


    而他只能隐匿在阴影里,凝望那道纤细而熟悉的身影,任夜风拂过冰冷的面颊。


    不知不觉间,易无疆的手微微收紧,指尖几乎掐入掌心,心头涌上一种复杂而难以名状的荒唐情绪。


    明明月色依旧清冷,胸口却仿佛翻腾着炽热的情绪,嫉恨交织,酸涩难耐。


    他以为自己明白立场迥异,所以习惯了她的疏离,以为自己不会在意。可是此刻,看到那两人共行于月色下,他才猛然意识到,某种念想早已在心底扎根。


    他从未甘心。


    他想要上前,想要打破这份平静,想要让她回头。


    无论怎样都好,她必须看到他。


    易无疆那样想着,却什么都没做,仿佛在同命运赌咒,看陆明霜何时才能注意到暗处的他。


    其实这样放松,忘了观察周遭,全然不似平时的她。


    终于,那个人走了。陆明霜过了一会儿才转身,看到他没走,不但没有发现他几乎发狂的情绪,眼里还充满了惊恐和戒备。


    一瞬间,月光寒意大作,盛夏的夜晚顿时冷冽如冰。


    听到陆明霜逼问“为什么藏在这里?你刚刚听到多少”,不断冲击他心头的怒火,终于决堤!


    易无疆双手抱臂,反而露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语调慵懒:“怎么?这条街你们走了,我就要回避不成?这是谁定的规矩?”


    看到陆明霜眼中的错愕,他心底有一刹那的畅快。


    他不开怀,那她也不能幸免。


    但很快,那份畅快退去,又重新变为驱之不去的闷痛。


    易无疆不能容忍只有自己受折磨,语气越发挑衅:“你怕什么?也没听到多少。也就听见,你让他发誓不给别人唱歌。真不想被人听见,就别在大街上拉拉扯扯!”


    陆明霜半是警惕半是疑惑地看着易无疆。


    易无疆听到了歌谣……在唱起歌谣前,她和师兄还没走近客栈,假如易无疆不是一路跟着,应该不会听到玉佩,也就不会联想到歌谣和玉佩的关系。


    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周身杀气随之消散。


    陆明霜后知后觉想起,刚刚突然见到师兄,忘了和易无疆说一声:“我……刚才有急事,没来得及和你说……”


    易无疆不买账:“你的急事,就是花前月下、山盟海誓吗?”


    陆明霜见他越说越离谱,不禁皱眉。


    她解释之后,易无疆反而更生气了,也许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易无疆一副要吵架的样子,陆明霜不想触他的霉头,深吸一口气,准备绕过易无疆回客栈。


    谁知——


    易无疆步伐诡谲地晃了一下,不偏不倚,正正好挡在她身前!如果她继续向前,就会撞到他怀里。


    陆明霜及时退后一步,莫名其妙地看着易无疆:“你干嘛?!”


    “没干嘛。”易无疆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站累了,活动活动腿脚。”


    陆明霜:“……你故意的!”


    易无疆胡搅蛮缠:“什么故意?你有证据?可别冤枉好人!”


    陆明霜一言难尽地看了看他,耐着性子换了个方向。


    易无疆又适时伸展手臂,拦在她面前。


    再绕,易无疆又打了个呵欠,总能恰好挡住她的路。


    陆明霜:“……”


    她强压怒火,心底却升起一丝疑惑。


    易无疆向来骄傲自持,何曾幼稚到做这种事?可他的表情,他的语气,无不透露一个事实——他就是故意的。


    陆明霜按了按眉心,尽量平静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还问我?”易无疆侧着头,目光却始终锁在她身上,声音压低了几分,“不解释吗?”


    解释……过了啊……


    陆明霜眼神迷惑地问:“你还要我解释什么?”


    易无疆神色略为僵硬。


    心底的声音在问:为什么弃他如敝履?是不是对他从没有过任何信任?不可能更靠近一点?


    可这些话,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问,也根本问不出口。


    他听见自己顾左右而言他:“刚刚你对我什么态度?我在街上散步,平白无故被你逼问,不该得到解释吗?还有,那句话什么意思?为什么……”


    还是流露出半句真正在意的话,“为什么不准他给别人唱歌?”


    “?”陆明霜满心疑惑。


    不过似乎可以肯定,易无疆没听到最隐秘的部分。


    她唯恐多说多错,不想再和易无疆纠缠,宁可他误解,便含糊道:“还能有什么意思?你不是都听到了。不告而别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别找茬了,让我过去。”陆明霜说着要拨开易无疆拦在面前的手臂。


    然而,易无疆却像是被她的反应彻底激怒,反而向前一步,冷笑道:“你心虚?”


    他怒气难抑,不自觉释放出威压。


    陆明霜立刻感到一股深沉难测的力量。


    易无疆真正的实力……究竟多强?


    陆明霜心头猛震,尽管隐隐捕捉到易无疆言语间的矛盾和深藏的情绪,但面对危险的本能早已超越了所有思考,她几乎无意识地抬手,掌中寒光乍现,蚀心剑锋芒毕露,直指易无疆!


    剑刃未曾真正落下,可刹那间,她看见了——


    易无疆眼中一闪而过的受伤。


    那是比剑锋更尖锐的东西,藏在他深邃的眼底,仿佛瞬间破碎了一些什么。


    他再也撑不起轻松的笑,表情几乎无法掩饰,像是被狠狠刺痛,又像是早已料到这一剑终究会落下,只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干脆。


    陆明霜心口一紧,蚀心剑堪堪停在半空,锋刃迎合月色泛着冷意,空气仿佛凝固,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


    他们只是静静地站在彼此面前,相互对视,眼中都有些许不敢言的情绪。


    一阵风吹过,陆明霜不禁眨了下眼。


    虽然短短一瞬,可再看过去,易无疆眼里的破碎伤心已尽数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冷寂的幽暗,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良久,易无疆看着近在咫尺的剑锋,嗤笑一声,嗓音低哑:“怎么不继续?”


    薄唇抿成一条线,他反而向前一步,胸膛迎向剑尖。


    陆明霜随之退后半步,咬了咬牙,想要收剑,然而下一瞬——


    易无疆竟抬起两指,生生掐住了剑刃。


    掌心传来挣扎,她几乎要挥剑还击,然而易无疆却屈起手指,有些轻佻地弹了下蚀心。


    他笑的狂妄,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掩饰心伤:“这把剑,真能伤我?你尽可以试试。”


    陆明霜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


    还没开口就被易无疆挥手打断,他闭了闭眼,强行压下胸口的躁动,可那股酸涩却怎么也散不去。


    这不是他的本意。他比自己料想的还要冲动,嫉妒得几欲失控,做出这般幼稚的事。


    太可笑了。


    简直像跳梁小丑,再怎么胡来,陆明霜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易无疆蓦地松开蚀心剑,抬眼看向陆明霜。


    陆明霜仍握着剑,可指尖微微颤了一下。


    易无疆看见她眼底一瞬


    的慌张,尽管她执剑的手依然很稳,可睫毛的微颤,呼吸的失序,都暴露了她的无措。


    ……那也不过是怕他动手,伤害到城里的修士和凡人吧。


    至于他有没有难过,应该不在陆明霜关注之内。


    易无疆自嘲笑了下,收起所有表情,转身便走。


    陆明霜怔怔看着他的背影,莫名有些想叫住他,可她并不长于言辞,即使叫住易无疆,也不知道怎样平息他的愤怒。


    脑海一片混乱,她不懂自己为何会失控,也不懂为何会因他眼底的那一抹受伤而产生懊悔。


    易无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尽头,步伐依旧潇洒,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影响到他。


    陆明霜楞楞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原本以为一切会恢复平静。


    可是——


    心绪却始终不宁。


    她坐在桌前,盯着烛光发呆,手指在桌面缓缓摩挲,那一幕却挥之不去。


    易无疆眼底一瞬的受伤,他的嘲弄,他的沉默,他的掩饰,他的离开。


    “这是怎么了……”她泄气地趴到桌上,“为什么总在想他……”


    今天就算她有错在先,她也道歉了。易无疆那么生气只能说是他自己莫名其妙,她不用理会……可为什么,心里却闷得厉害?


    反正救不回师父,她不再想杀易无疆。易无疆也决定离开。


    他们本来就要分道扬镳,以后再无瓜葛,不是吗?


    是礼貌克制的告别,还是剑拔弩张,其实都没分别。


    为什么还会在意?


    陆明霜赌气似的闭上眼,对自己说:“不要再想。”


    **


    易无疆一口气冲进房间,拿起本要给陆明霜看的渔樵耕读图,便想离开。


    然而胸口实在闷得发慌,他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稍稍平复喘息。


    没想这一坐下,他很快陷入梦境。


    这次,他梦到了易山覆灭。


    第107章 身份暴露


    漫天剑光如流星陨落,环绕群岛的仙雾被杀伐之气撕裂,往日宁静的宕仙岛,已然成为一片炼狱。


    天空不再澄澈,而是被滚滚浓烟遮蔽,秀美的山峦、清澈的海面、繁盛的树木,皆被血色吞没,化作焦土。


    修士挥舞刀剑,肆无忌惮地收割着妖族的生命。他们的身影穿梭在水天之间,口中振振有词地高喝:“诛妖除魔!荡清世间!”


    然而,他们手中滴血的长剑却刺入了一个又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妖族体内,甚至不分老幼、不问罪孽。无数妖族的血浸透了土地,染红了湖泊溪流。


    而他……竟然不在!


    他怎会不在?


    易无疆心头巨震,双目充血,脚步踉跄地向前奔去,终于赶回洞府,迎接他的却是惊骇的一幕——


    建木幼苗不知所踪,曾经供建木生长的石台上遍布白骨血污。


    易无疆看到墨黟,他果然守护建木到最后,但终是不敌众多修士。曾经风度翩翩的墨黟,如今被五花大绑在石台上,妖身上遍布伤痕,妖力被尽数封禁,连挣扎和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的双眸仍燃着倔强的光,可惜,那光芒很快被一柄寒光闪烁的长刀斩灭。


    修士目光贪婪,毫不迟疑地剖开墨黟胸膛,探手取出仍在跳动的妖丹,兴奋笑道:“找到了!妖丹归我,剩下的归你们!快上,别浪费,这老妖的血肉都是大补!”


    其余人一拥而上,衣袍溅满血迹,却毫无所觉。他们神情狂热地啃噬墨黟躯体,口中还称:“妖血滋补……助我修行……”


    片刻之后,他们便蝗虫过境般将墨黟分食殆尽,人人脸上都浮现着癫狂的快意。


    一个修士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捡起墨黟残余的甲壳,大笑:“这龟壳我带走了,做成盾牌刚好!”


    易无疆耳边轰鸣作响,胸膛中似有雷霆翻涌,仇恨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试图冲上前去:


    “不——”


    可整片天地在这一刻如同破碎的琉璃,光影扭曲崩塌。他的身体猛然一沉,跌入无尽的虚无之中。


    易无疆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仍在蒲州客栈,桌上烛火未熄,微光映照着他冷汗涔涔的脸庞。


    心跳仍剧烈地撞击着胸膛,仿佛梦中的绝望尚未散去。他伸手抚住自己的喉咙,仍能感觉到梦中嘶吼后的疼痛,余留的悔恨如浪潮般将他吞没。


    ——噩梦般的一切,将会成真吗?


    恍惚间,手指微微屈起,感到一阵轻柔的触碰……来自陆明霜的触碰……


    昨夜碰过她的剑,奇怪的共感又开始了。


    陆明霜好像有些不安,手指按在剑柄,又移开,重复了许多次,却没有动作。


    易无疆眸色微深,忽然想到陆明霜几天前、在半梦半醒间说的话。


    “易无疆!别入魔……你不要入魔!”


    “你会……很痛……”


    易无疆当时感到惊讶,甚至觉得有些好笑。魔虽然强大,却被欲望驱使,丧失自我被魔气吞噬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他天生妖力强大,占有易山宝地,干嘛放着随心所欲的日子不过,想不开入魔?


    可是现在……他开始怀疑。


    如果易山沦陷、建木丧失,他所拥有的一切沦为虚空,内心只剩下对修士的仇恨……到那时,他会动摇吗?


    一念成魔,或许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但陆明霜又如何提前知晓?难道她也……


    不管怎样……必须阻止这一切发生!


    片刻的恍惚后,易无疆猛地坐起,抬手一挥,一道银光自袖中飞出,玉简嗡然震颤。


    墨黟几乎立刻回答:“山主——”


    “即刻开启大阵,封锁激扬海。加强巡视防备,在我回去之前,禁止任何妖族出入。”易无疆声音低沉而冷冽,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墨黟明显一愣,小心翼翼地问,“山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易无疆的指尖微微收紧,脑海中浮现梦里的那片血海、消失的建木、被分食的墨黟……每一幕都如烈火灼心。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杀意,缓缓道:“不必多问,立刻执行。”


    “是。”墨黟应声,又问,“山主……何时归来?”


    易无疆语气果决:“很快。”


    墨黟语气里微微有几分开心:“属下立刻照办!等候山主归来!”


    传音断开。


    窗外天光微微泛白,易无疆目光扫过桌面上摊开的渔樵耕读图,低垂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覃尧早已是苟延残喘,剩下的日子无非只有折磨,直到死去。


    他之所以留下来,好像只是找个事由拖延,真正原因却是——他不想那么快离开陆明霜。


    想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心底又浮现出那个人的身影——眉眼清冷,执剑时宛若寒月孤光。她是修士,是他最厌恶、最戒备的存在,可他却在不知不觉间,对她生出了别样的情愫。


    也许那些梦是真的,他明明抗拒,想要提早斩断纠葛,最终还是逃不过命运。


    可如果那些梦是真的,陆明霜为什么没有像梦里那般喜欢他呢?


    易无疆不禁苦笑。


    回想起来,第一次梦醒时他心里充满厌恶,恨不得立刻找到陆明霜杀


    之后快,也许那份突如其来的恨意,只是因为冥冥之中早有预料——


    若是爱上她,最终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修士宣扬大道无情,追求超脱和长生,最忌情爱。而陆明霜是他见过所有修士中最冷静,最坚定的。她的眼中只有剑道,从来不会动摇。她对他的态度,始终淡漠的近乎残忍,无恨无爱,不带一丝一毫的私情。


    他不过是她坦荡道途上的过客,却偏偏陷入了这场无望的感情。


    是他一厢情愿,是他自取其辱。


    陆明霜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剑,悬在他心头,既无法拔出,也不能握紧,只能看着它一点点割裂自己的理智,令他痛苦不堪。


    易无疆缓缓闭上眼。


    梦中的杀戮是对他的警示吗?


    所以,该放下了。


    他不能再为情所困,沉溺下去,不该再犹豫,不该再被她牵动一丝一毫的情绪。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易无疆缓缓收起渔樵耕读图,甩袖走出房间。


    风卷过长廊,吹起他的衣袂,步伐不再有任何迟疑。


    **


    易无疆走后,林竞风心事重重,根本没办法专心于锻造。思来想去一晚,他干脆扔下锻炉,顶着月色从城外疾驰而回。


    刚到蒲州城门,便觉气氛异样。


    太阳尚未升起,城外竟围聚了许多修士,三三两两,低声议论,神情或惊愕,或愤慨,还有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而当有人望向这边看到林竞风时,竟忽然转过头去,压低了声音。


    林竞风眉头微皱,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他走向一名熟识的修士,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多人聚在这里?你们在说什么?”


    那人回头,见是林竞风,神情顿时复杂了几分,急忙把他拉到角落:“你刚回来?大事不好了,你们宗门出事了!”


    林竞风心头一沉,语气愈发凝重:“到底怎么回事?”


    那修士看看四周,凑近低声道:“摇光派突然放出一段画面,说是他们的人发现有妖物打开了龙氏地宫,他们的人被妖物追杀,临死前拼命传回妖物的脸!他们说有很多人亲眼目睹,这妖物在仙门大比期间和归海剑宗同行!”


    “摇光派已经把这件事捅到仙盟,指责你们宗门藏匿妖族,纵容他作恶杀人!现在整个修仙界已经炸开了锅,大家私下都在议论此事。沧澜界最强的两大门派对峙,弄不好整个仙盟都要因此四分五裂!”


    “什么?”林竞风大骇,沉声道:“什么画面?拿给我看!”


    熟人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简,催动灵力,瞬间一道虚影在玉简上浮现。


    画面中,一个妖异恐怖的活死人手持巨戟,不断横扫周围,显得格外骇人。


    而俊美男子在飞沙乱石间傲然而立,似乎对活死人毫无畏惧。他眉眼锋锐,妖异而冷厉,在昏暗的光影下,周身妖气翻腾。


    下一瞬,剑光闪过,血溅长空。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林竞风只觉脑中轰然炸响,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脸色骤变。


    在沧澜界,所有修士都深知死人复生意味着什么,那是引发天劫的祸首,是全修真界讳莫如深的禁忌。


    他也很清楚地看到,画面中和活死人同时出现的正是易无疆。


    易无疆的容貌令人过目难忘,只要放出画面,很快就有人能够证实,他确实和归海剑宗走在一起,名义上是他林竞风的徒弟。


    可画面中的易无疆,实力显然不是小小的筑基期。他在活死人的攻击下从容自若,甚至有些角度看起来,就像是他在指挥活死人,共同攻向没露脸的摇光派修士。


    易无疆妖族的身份,彻底暴露了!


    摇光派将此公之于众,显然给归海剑宗杀了个措手不及,若不尽快处理,恐怕会被怀疑暗中庇护妖类、探寻龙氏秘辛,日后将难以在正道立足。


    “都说仙盟要悬赏此妖,你们归海剑宗要不配合,麻烦就大了!对了……”熟人小声说,“还有人说这个妖来蒲州找过你,真的假的啊……”


    “没有!别乱说!”林竞风手指微微颤抖,强压下震惊,立刻冲向客栈。


    无论如何,他必须抢在其他人之前见到易无疆!


    然而,见到他之后呢?质问他为何潜入归海剑宗,为何私自去了龙氏地宫?他的目的何在?


    易无疆会说实话吗?如果不,他能拦住易无疆吗?


    林竞风心底隐隐发寒。


    第108章 分道扬镳


    林竞风虽对易无疆有所怀疑,但仍未想到事态会发展得如此迅猛,几乎不给人喘息的余地。


    易无疆非但不是可怜兮兮的小鹤妖,相反实力深不可测。他借故潜入归海剑宗究竟为何?又怎么会卷入龙氏地宫和摇光派一系列纷争?


    摇光派公开这段画面,以弟子的死逼归海剑宗表态。诚如那名熟人所言,稍有处置不当便会引起两派对立,引发仙盟动荡,波及全修真界。


    林竞风心乱如麻,不敢再耽搁,立刻施展身法,风驰电掣般赶回客栈,生怕再晚一步,众修士便会发现易无疆,围攻上来。


    当他赶到客房外,果然见房门敞开,易无疆一袭绯衣,负手而立,似乎正欲离去。


    林竞风拦在他身前,眼神凌厉,带着压抑的怒意。


    “你到底是谁?”林竞风沉声问,声音里带着几分愠怒和不解,“你这样强大的妖,世所罕见,为什么隐瞒身份拜我为师?煞费苦心潜入归海剑宗?你知不知道你的谎话已经被揭穿,给宗门带来了大麻烦!”


    易无疆微微侧目,神色始终平静如水,没有半点被揭穿身份的慌乱。他勾唇一笑,绝美容颜却仿佛笼了一层冰霜,没有半分暖意。


    林竞风心头一紧,意识到这才是易无疆不作伪装的模样,俾睨众生,百无禁忌。


    “你的记性好像不太好,那就提醒你一下。我并不曾对你说谎,只是没有把全部真相都说出来……你就自行填补了一段悲惨故事,安在我头上,而我没义务纠正你。”


    易无疆浅浅一笑,林竞风却被他气势所骇,不由后退半步。


    易无疆把他的戒备看在眼里,目光渐深,玩味道:“归海剑宗……也许对修士而言算个东西,却还不值得我‘煞费苦心’。只不过是许久不出山,你既然邀请,我就去玩玩,怎么了?”


    “你……!”林竞风听他这样轻蔑地谈起剑宗,心中不由气恼。


    “不过……后来发现并不好玩。”易无疆语气淡漠,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那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要走了。你拦不住我。”


    他轻轻将一根手指放在林竞风肩头,看似毫不费力,林竞风却立刻感到一股无法抵抗的威压,脊背泛寒,几乎要渗出冷汗。


    “看到了吧?我想动手,你的阻拦毫无意义。”


    易无疆很快收手,神情渐远,身影挺拔而孤寂,晨光勾勒出的侧脸略显冷峻,满是疏离与决然。


    林竞风盯着易无疆,拳头缓缓握紧,复杂的情绪交错在胸膛,似乎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只是沉默地凝视着。


    他几度压下想要爆发的心情,尽量冷静地思考。


    林竞风觉得他多少有些了解易无疆的性子。从那张嘴里说出什么都不意外,可以花言巧语,可以巧言令色,也可以声色俱厉,但不能只听他说什么,而是要看他怎么做……


    不管易无疆最初目的如何,是不是真像他所说只是玩玩,他在宗门这段日子,究竟有做过坏事,害过任何人吗?


    片刻后,林竞风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试探,也带着某种笃定:“所以……明霜她们在秘境中的遭遇,后来拿到溯洄石,是不是和龙氏地宫有关?你在暗中帮助了她?”


    凉风拂过,房间里的气息骤然紧绷,市井间的喧嚷都似乎隐去,只余沉重的静默。


    易无疆的睫毛微微颤了下,眼神波澜不惊,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垂在身侧的手指却不自觉的蜷曲了一下。


    林竞风看似粗犷,其实很细心,没有错过易无疆表情一瞬的变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一切似乎远非表面那么简单。


    仙盟议事会上的纷争他也有所耳闻,是陆明霜带回溯洄石,暂时化解了一场大战。而如今看来,进入龙氏地宫的不仅仅是易无疆,还有数名剑宗弟子。


    林竞风就算不相信易无疆,也不会怀疑她们。阮南星、陆明霜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柳意虽为妖也在宗门安分了几百年,说她们都和龙氏有关也太离谱了。


    而且她们从幻渊秘境失踪,多半都掉进了龙氏地宫,可摇光派事后针对的,却只有易无疆。


    再联想到摇光派对于诛妖令推波助澜的态度,林竞风更觉得整件事透着蹊跷。


    思及此,林竞风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然做出了决定。


    他缓缓抬手。


    易无疆以为他要唤出武器,不禁为他的自不量力讥嘲一笑。


    想拦下他?杀了他?还是,交给仙盟?


    可惜……都不能如愿。


    然而下一瞬,林竞风手中却多了一把光彩夺目的短剑。那剑不过一尺长,剑鞘镶嵌七宝琉璃,刻满华丽的纹理,虽不知是否锋利,却很能夺人眼球。


    “既然你执意要走……”林竞风声音低沉,将短剑递了过去,“这个拿走。虽然是开玩笑的师徒一场,但说好的‘拜师礼’,拖到现在终于能送出……以后见面,就当不曾相识!”


    易无疆微微一愣,目光落在林竞风手中的短剑上,神


    情略有动容。


    早在月亮湾那一晚,林竞风便言道给他找了一柄漂亮的兵刃,想来便是这一把。


    可他万万没想到,在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林竞风得知一切后,竟仍决定放他离开。


    这个人,是傻瓜吗?


    易无疆看着林竞风,眼神晦暗不明,想从中看出一丝阴谋的痕迹,却只看到充满无奈和决然的神情。


    片刻后,他缓缓伸手接过短剑,指尖掠过冰冷的剑鞘。


    “你不该这样……城外锻炉,有人看到过我和你一起,找上门只是时间问题。你放走我,他们未必放过你。”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异样的情绪。


    林竞风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他当然明白问题严重,却坚持道:“我的决定,不需要你来置喙。”


    “哦?”易无疆紧握短剑,指腹摩挲着剑柄,忽然嘴角微微上扬,“……既然如此,那我收下这份心意,再为你添上一笔!”


    话音刚落,他脚下轻踏,身形瞬间欺近,手中短剑如疾风般刺向林竞风!破风之声骤起,杀意凌厉!


    然而林竞风却并未闪躲,连衣袖都未曾掀起一丝波动,仿佛早已看懂了他的意图。


    投桃报李,易无疆临走还在考虑他的处境,留下伤痕好让他对正道交待。他怎么可能是他们口中罪大恶极的妖呢?


    林竞风闭上眼,平静地让剑刃逼近胸口。


    易无疆在最后一瞬微微偏转角度,锋刃贴着血肉划过,剑尖刺入心脏上方二寸,带出一抹献血!


    林竞风闷哼一声,身形晃了晃。


    就在这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沉寂。


    “住手!”


    伴随着一声惊呼,陆明霜身影疾掠而至,澄净的眸子里满是难以置信。


    映入眼帘的是易无疆手持染血短剑,而林竞风肩膀的伤口血流涌出,浸湿了衣襟!


    她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狠狠揪紧。


    三人皆是一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易无疆看着陆明霜——她的眼底有震惊,有痛楚,有质问,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情绪。他想解释,可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冰,什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他愣神的一瞬,陆明霜行动了。


    林竞风感到不对劲,正要开口解释,可陆明霜的动作太快!


    行云流水的步法被她发挥到极致,猛地一步踏前,轻而易举地掠过林竞风,趁易无疆怔愣,夺下他手中短剑,手腕翻转,带着毫不迟疑的拒绝,反手刺向易无疆!


    易无疆看着迎面而来的剑,明明可以闪避,却好像提不起力气,只是眼神空白地看着她,神色中充满了更深的、更难以言说的伤痛,就像他的心比身体更先一步被刺穿了一般。


    他终究还是输了。


    都是,自作自受。


    他闭上眼。


    剑刃势不可挡,穿破衣裳,刺入易无疆的小腹!


    “嗤——”


    陆明霜只觉得这一刻无比漫长,剑刃没入血肉的声音,从未像现在这样鲜明,这样刺耳。


    易无疆为什么又用那种眼神看她?他眼里那种一闪而过的东西,沉重的让她喘不过气,究竟是什么?!


    血肉迸溅的瞬间,她几乎有些恨自己,在这种时刻依然冷静,选择了合适的剑,成功伤到对方最脆弱的地方。


    她的剑一往无前,为什么却留她满心焦灼?眼中只能看到易无疆那双深邃的让人心悸的眸子?


    鲜血迸溅,沿着剑身缓缓滴落,然而——


    “不要——”在林竞风迟到的惊叫中,空气里突然传出一声诡异的脆响。


    陆明霜只觉掌心一热,手中的短剑沾染到易无疆的血液,竟从尖端开始腐蚀,寸寸崩裂脱落,顷刻化作焦黑的粉末,转瞬消散。


    几滴血液溅落地面,转瞬将地板蚀到斑驳。


    陆明霜瞳孔微缩,看到易无疆脸色愈发苍白,身躯微微颤抖,像在承受着某种极致的痛楚,却死死克制着。


    他只是在看她,眼底情绪复杂而沉郁,仿佛汹涌的波涛,被他生生压抑在无尽深海之下。


    “这是干嘛呀?!”林竞风终于回过神,急忙冲上前,把易无疆挡在身后,急的舌头打绊,“明、明霜,你弄错了!不是,看到那样!他想、想帮——”


    话未说完,他被易无疆一掌推开。


    “你……”易无疆捂住流血的小腹,一步步逼近陆明霜,嗓音低哑的像是被砂石打磨,“你就这么想杀我?”


    他翘起一边嘴角,想要轻松地笑,却终是笑不出来。


    陆明霜指尖微微颤抖,心脏像是被攥紧了一般。她想说什么,可嘴唇微微颤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易无疆气息微微不稳,眼底浮现出一抹危险的暗色,指尖隐隐有黑雾缠绕,某种磅礴而危险的力量蓬勃欲裂。


    陆明霜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真正的危险,却偏偏无法忽视,他眼里的那一抹伤心。


    “你……”她喃喃低语,声音微不可闻。


    下一瞬,她看到易无疆眼中所有情绪都消散了。


    他脚尖轻点地面,身影如鬼魅般瞬间消失在晨光之中,只留下几点腐蚀的痕迹,和凉风中未曾散去的剑意。


    烈日炎炎,却天地寂寥。


    林竞风徒劳地在地上抓了一把,根本抓不起散作粉末的短剑。


    他看着易无疆消失的方向,沉默良久,最终幽幽叹了口气:“即使最后,他也没对你出手……”


    “明霜啊明霜,”林竞风苦笑摇头,“我活到这把年纪第一次觉得,出剑也不需要那么快。”


    第109章 我去找他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而地上焦黑痕迹无声地诉说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他虽然是妖……但不是传闻中残忍暴戾、嗜杀如命的妖。他这段时间在宗门,也没有害过谁吧,这点你恐怕比我更清楚……”


    “虽然他不承认,其实并不是对我们毫不在意。刚才他决定离开,最后还在考虑我的立场,故意刺我一剑,让我好给宗门、给正道交待……”


    林竞风嗓音干涩,说到最后,竟有些发颤:“你……他刚才……”


    陆明霜怔怔地站在原地,握剑的手已然空空如也,掌心微微发麻,像是连血液都随着方才那一剑一同冻结。


    她……真的刺中了易无疆。


    他明明有实力反击,却是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出手。


    可是离开前最后那个眼神,比北洲亘古长存的冰原更冷,让她心底感到无可抑制的疼痛。


    这时,林竞风的传音法器突然响起,不停发出急促的噪音。


    林竞风沉默看了一眼,没有接起,又烦躁地扔回储物袋。


    “是萧掌门。”他目光复杂,半晌后,他轻叹一声,捂着肩上的伤口道,“明霜,你也听到外面的传言了?”


    陆明霜微微点头,心中后知后觉漫上几分痛悔。


    她并无半点畏惧,始终准备迎接俞相泽和摇光派的报复,可是没想到他们竟将矛头对准了易无疆。


    陆明霜一时讶异,心底还没有盘算,便冲到了易无疆房间,谁知却看到了易无疆伤林竞风的一幕。


    再之后的每个片段都像画片一样,快得不真实,思考还没追上,就已经看到易无疆手捂在小腹,眸底暗流汹涌地望着她。


    他……想


    要说什么?


    为什么最后一个字也没留下。


    陆明霜不懂易无疆,更不懂自己。


    “我……”陆明霜声音微颤,像是要解释什么,但心里乱成了一团,思绪翻涌不止。


    林竞风见她比以往更苍白的面庞,也不忍苛责,拍拍陆明霜肩膀道:“……不怪你,只能说不凑巧。事已至此,还是向前看,考虑下以后吧……”


    陆明霜安安静静站着,低着头,神情有些恍惚,不知听没听进去。


    林竞风叹了口气,继续道:“我想,他刚才都能手下留情,日后平静下来,想清楚因果,应该能够理解这是一场误会,不会记恨于你。”


    “但日后相见,恐怕免不了兵戈相向,无论是他还是我们,只怕都身不由己。这一别,应该是他对我们的最后一点情义了。”


    陆明霜听出林竞风话里的意思,猛然回神:“师叔是说……”


    她心头猛地一震。


    明明她比任何人都更早预料到,易无疆可能成为修真界的公敌,双方之间会有一场殊死之战。


    可她从未想过命运的分叉点会出现在这种情景下,会来得这样突然。


    而她的心,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林竞风微微皱眉,脸色凝重:“直到现在,我也不讨厌小易,相反还很喜欢他的性子。可我们毕竟是剑宗修士,我们不能脱离宗门,正如宗门不能脱离仙盟。”


    “况且,易无疆确实隐瞒身份,在宗门潜伏了数月,又被目睹进入龙氏地宫,宗门不会为了一个身份存疑的妖与正道为敌。此事呈到掌门面前,她只有一个选择——清理门户,撇清关系。归海剑宗为了自证,后面只能更卖力地参与对易无疆的围捕。”


    “不过……”林竞风眼神有些困惑,“能一夜之间让整个修真界对他群起而攻之?这怎么看都像是蓄谋已久。明霜,现在能告诉我,你们在龙氏地宫里究竟经历了什么?如何招惹了摇光派?”


    陆明霜缓缓眨了下眼。


    除了突然推动诛妖令、掀起对妖族的战争,以俞相泽为首的一群人究竟目的何在?他们应该也很清楚,就算炼化天下所有的妖族,也不见得能供几人得道升仙。何况妖族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最终只会沦为两败俱伤。


    她能想通的事情,难道那些修为更高、活得更久的人会不知道?


    这一点始终困扰着陆明霜。


    整件事太过匪夷所思,在掌握更多证据前,指控整个修真界威望最高的几人,她没有把握。


    哪怕是林竞风,也不见得无条件相信她。


    所以她没办法对林竞风吐露太多,只是语焉不详道:“幻渊秘境突然出现裂缝,我们几人、易无疆、一名摇光派修士,全都掉进了龙氏地宫。我们比较幸运,拿到溯洄石,成功逃出。摇光派修士则不幸死在地宫里。”


    她抿了抿唇,“也许那个修士被吓昏了头,把我们所有人都当成敌人,所以传回的画面,看上去才像是易无疆在对付他吧。”、


    林竞风有些惊讶:“这么说,龙氏地宫那场战斗,不仅有易无疆,你们所有人都在?可、可是……摇光派公开的画面里,却只有易无疆……难道因为他是妖,所以被摇光派误会了”


    林竞风因为这新得知的事实,再度陷入思索:“如果……你们几个弟子为他作证,说明这只是一场误会……但还是解释不清,身在秘境外的易无疆为何也落入了龙氏地宫……几个小弟子的话,没人会信……”


    陆明霜不置可否。


    高沛是她亲手所杀,无论摇光派通过什么手段得知地宫里发生的一切,想必对此心知肚明。可他们只公开了易无疆,无非断章取义、嫁祸陷害,又怎会因为几个证人改变?


    陆明霜转念想了想,如果所有人都出现在画面里,现在事态会如何发展——


    她在仙门大比崭露头角、顺利结婴,又是青山剑君的嫡传弟子。


    阮南星是萧碧城最喜爱的弟子,萧碧城会动用一切力量保下她。


    同样的,孟洵也不可能放弃柳意。


    还有古之扬,他姑且也是镜水派弟子……假如摇光派把他们全部公开,归海剑宗不能像和易无疆割席这么容易地放弃几名弟子,萧碧城会要求彻查此事,掀开龙氏地宫的秘密。


    而这一切,不是摇光派想要的。


    他们的目的是易无疆,或许还有他身后的妖族。还想继续推动诛妖令吗?


    陆明霜隐有疑惑,脑中纷乱的线索,但还连不成串。


    心底的痛楚却越发真切。


    曾经梦到柳意被逼离开宗门的一幕,和刚刚发生的一切重合起来。她想到终于下定决定和宋雨若共同面对的苏云浮,经历那么多才逃过一劫,难道转眼间就要重蹈覆辙?


    她曾经认为堕魔是软弱的表现,不能控制欲望才会被魔气入侵,放弃自我,最终成为魔物本身,没什么可同情的。


    现在却忽然想,如果别无选择呢?


    她又想起神魂共鸣时,易无疆的灵魂像一片深沉的海,平静的表面下饱含生趣,丰饶无边。她一直不愿承认的是,在某个瞬间,她明明觉得危险,却不想抽离,反而渴望潜入。


    那片海……不该被魔气玷污。


    林竞风纠结片刻,沉声道:“我去向掌门说明,虽然……可能还是于事无补。不过往好处想,哪怕被群起攻之,以他的实力,短时间内自保不难。”


    被群起攻之……


    这句话如同一柄锋利的剑,直直刺入了陆明霜心脏。她的呼吸一滞,指尖微微颤抖,全身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悸痛。


    脑海里不断重现易无疆方才离去前的眼神,那一瞬间的沉默,那些被压抑至极的痛苦,还有……他毫无防备面对她时,那种近乎认命的表情。


    那是怎样一种眼神?


    她不敢深想。


    不行……不能让易无疆这样离开!


    陆明霜猛然抬头,坚定道:“我去找他。”


    林竞风微怔,随即皱起眉头:“你现在找到他又能如何?!归海剑宗不可能再接纳他,他自己也不会想回来!再说他妖力高强,你要怎么找?误会没说清,万一他攻击你——”


    “我不知道!那些问题——”


    陆明霜眼底再无迟疑,手掌一展,提剑便走。


    林竞风下意识想拦,可陆明霜已是元婴,加之身法精妙,他竟没来得及拦住,指尖堪堪擦过她的衣角。


    “——等找到他再说。”


    她最后的话语落下,人早已不见踪影。


    林竞风默了片刻,忽然低笑,嘟囔道:“又这么急,真拿你们没办法!”


    “唉……”他看着地面残痕,“可惜了我的剑……”


    **


    风从断壁残垣穿过,带起吱吱嘎嘎的声响。


    阮南星查看过每一间房屋,得出结论——这个村落早已荒废,没有任何人烟。


    可这里的确是钟晓寒对外宣称的,她的故乡。


    所以……钟晓寒说谎了?为什么?


    阮南星满心不解,就在这时,玉简忽然响动,她定睛一看,顿时心头猛地一沉,险些握不住剑柄。


    易无疆被逐出归海剑宗,正在被仙盟通缉!


    原因是……他隐瞒身份潜入剑宗,暗中撬动龙氏地宫,还杀了摇光派的修士……太荒谬了!


    她当时在场,事情明明不是这样!


    陆明霜也……对了!陆明霜!她好像和易无疆同行,现在她怎么样了?!


    阮南星正思索间,腰间专属萧碧城的传讯法器忽然震颤,低沉威严的声音自其中响起——


    “立刻回山。”


    阮南星心头一紧,屏息凝神聆听。


    萧碧城声音紧绷,隐隐带着怒气和压迫:“你应该有所听闻,易无疆之事已经传遍修真界。他并非寻常妖族,费尽心思归海剑宗,不知目的何在。你们在幻渊秘境失踪的几天,究竟遭遇了什么?!”


    第110章 狭路相逢


    听到萧碧城的逼问,阮南星心神微震,掌心不自觉收紧,指尖隐隐发凉。


    他们落入龙氏地宫,生死攸关之际,易无疆数次


    展露出广博的见识和惊人的实力,在活尸王面前都游刃有余,最后还从生死一线救回了她。


    那时阮南星便察觉到,易无疆绝非表面上的普通妖族,而陆明霜早已知晓并在暗中警戒。可是一切结束后,当她质问陆明霜时,陆明霜却选择不做深究。


    阮南星并非没有顾虑,可她从心底仍希望易无疆没有恶意,没太纠结便接受了陆明霜的决定。


    她和柳意、古之扬对外坚称意外掉进裂缝,并进入疑似龙氏地宫的所在,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而那个摇光派修士,竟毁掉口令要挟他们,阮南星震惊之余对他的死并无同情。


    只是没想到,摇光派竟找到他死前所见画面,断章取义公布出来。


    易无疆的身份还是暴露了。


    阮南星心乱如麻。


    萧碧城见她不出声,语气越发急迫:“仙盟怀疑易无疆心怀不轨,故意打开龙氏地宫,才会引发秘境崩塌,害你们掉进裂缝。你在地宫里有没有看到他显露异心?可曾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


    阮南星眉头紧蹙:“他没有!易无疆和我们同生共死,最后还救了我一命!师父,他实力强大,若真想害我们,我们怎么可能毫发无损?我想,就算易无疆隐瞒了身份,或许其中有内情,能不能先不妄下定论,听听他怎么说——”


    “糊涂!”萧碧城忍无可忍道,“天劫是修真界最大的禁忌!任何人妄图打开龙氏地宫,都会被修真界群起攻之!要不是你们几个修为不高,没人相信光凭你们能打开地宫,连你们也会被视为同谋!”


    萧碧城语气前所未有的急厉,“我被仙盟质问,解释了很多才消除他们的怀疑。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归海剑宗上下都要谨言慎行,尽量不被此事波及。你怎能逆势而行,再为那妖物说话?!即刻回宗门!”


    阮南星明白,归海剑宗和整个正道已同易无疆势不两立,此事再无转圜。


    明明几天前还是共经患难的伙伴,转眼就被划分到不同立场,势如水火。


    阮南星心底止不住的迷茫,自言自语地问:“您都不问一下易无疆吗?哪怕……问明霜!对,明霜!”


    她心头一动,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激动道:“师父,假如易无疆有苦衷,明霜应该多少知道一些!我们——”


    “你闭嘴!此事已成定局,不要再画蛇添足!我也命令陆明霜返回宗门,就算她不回……”


    萧碧城语气迟疑片刻,又迅速转为坚定,“南星,你听话。明霜不是我的徒弟,又向来……脾气古怪,如果她非要搅进此事,你也……万万不可!”


    “您是说……”阮南星不敢置信地反问,“如有必要,宗门连明霜也会舍弃?!她是我们亲眼看着长大的!况且她才多大,不可能和天劫有任何关系!”


    “我当然不希望走到哪一步!只是为最坏情形做打算……”


    阮南星脱口而出:“那么我呢?如果有必要,您是不是连我也要逐出宗门?!”


    萧碧城语气激烈:“当然不会!我无论如何都会保下你,你是我的……你……”


    她一噎,忽然沉默下来。


    “我是您的……”阮南星心脏忽上忽下,思绪却前所未有的清楚,头脑里那个隐约的猜想越发明晰。


    萧碧城待她与众不同,而她现在痛恨这份偏爱!


    “你是我的亲传弟子。”萧碧城打断语气已然冷静,“怎能和心怀叵测的妖相提并论。我命令你,速速归来!”


    语毕,灵力一震,传音断绝。


    阮南星楞在原地,许久忽然自嘲一笑:“不敢承认么,哪怕对我也说不出口……连您都有秘密,易无疆隐瞒身份真就罪大恶极吗?甚至不许他自辩,就要兵戈相向?”


    阮南星抬头望向荒芜的村落,心中一片沉重。


    她不知道易无疆究竟做了什么,也不清楚这场风波最终会怎样收场,但她脑海中清晰浮现出地宫那一幕——


    巨戟向她袭来时,是易无疆诡异地闪现在她身后,把她送到安全的通道里。


    他没有为了隐瞒实力而放弃救她,那么她也——必须找到易无疆,问个清楚。


    阮南星拿出萧碧城的传音法器,淡淡看了一眼,抬手抛在身后。


    **


    蒲州城里气息躁动,仿佛连天气都被波及,朗朗晴空瞬间被厚重的云层遮掩,天地间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气息。


    陆明霜轻提剑锋,步履匆匆地追出城门,心上像压了石头一样沉重。


    仙盟动作快到惊人,城外的通缉令比苏云浮那次更为招眼——易无疆俊美的面容被放大无数倍,高悬半空,虽然只是简单几笔,却勾勒出他眉眼间的艳色,还莫名多了几分阴郁。


    而那一行刺目的红字——“妖孽乱世,人人得而诛之”——却挡在他面颊正中,黥面一般,像是刻意为之的羞辱。


    城门口聚集了许多修士,议论纷纷道:


    “此妖心机深沉,竟潜伏归海剑宗数月,伺机打开龙氏地宫,意图引来天劫!”


    “该死!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妖为了变强,向来无所不用其极,也许他以为自己能侥幸逃过呢。”


    “摇光派不愧为正道之首,戳穿妖物的阴谋,如今证据确凿,岂能再让他逍遥?”


    “不能让他跑了!”


    蒲州城的众多修士,如今被这道通缉令搅的风声鹤唳,各派弟子、散修纷纷出动,摩拳擦掌——


    他们尚且不知易无疆的真正实力,却看到了明晃晃的赏金。得知易无疆在蒲州出没,人人都想近水楼台擒下易无疆,以此换取功勋和奖赏。


    修士们结成多队联合围剿,有些已经出动,有些还在城门准备。


    陆明霜敛起气息,从他们身旁经过,听到修士们探讨的围捕方向,大抵是向东、向北。无论哪边,都会很快进入云径山南麓曲折繁密的山林之中。


    陆明霜心思微沉。


    这与她的推测大差不差。


    易无疆救过苏云浮数次,如今风波再起,一定也会保证苏云浮的安全。她不知道易无疆的老家究竟在哪儿,但她想,易无疆回去之前,应该会想办法和苏云浮会面。


    也就是说,他会首先穿过云径山,奔向中洲东北的竺州。


    陆明霜眼神微变,掌中凝出一面古朴的镜子——


    “送我进云径山。”她低声命令虚妄镜。


    幽檀香飘过,白雾弥漫,少女身影骤然消失。


    ……


    云径山中迷雾缭绕,幽深莫测,本来含有人迹。然而此番围剿易无疆,进山修士众多,反而为发动虚妄镜创造了机会。


    陆明霜得以飞速移动于山间,众人只感到淡淡白雾和一缕轻微的魔气,却难以察觉她的形迹。


    很快,陆明霜便超越了大多队伍,来到雾气沉沉的山谷深处。


    这里阴云低垂,不见天日。风声在林间穿梭,夹杂着窃窃低语,仿佛黑暗中有无数目光在窥伺,等着将猎物一举围困。


    陆明霜谨慎藏在一颗古树后面,目光投向前方不远处的几名修士。


    他们正压低声音交谈——


    “前方传话,北岭外寒溪有妖孽的痕迹!”


    “果然他想穿过云径山?”


    “不错。先头队伍中有位异能者,擅于识别气息,他在寒溪下流感受到深海气息,这本不该出现于深山之中。”


    “不错!就是那妖物!已有修士追过去,我们也得尽快动身!”


    “走,我们快去!他就算再厉害,也不能同时对付这么多人!”


    陆明霜心头猛然一紧。


    深海的气息。


    这是仙盟通缉令上不曾提及的,就连她也只是怀疑易无疆是水族,并没有确凿证据。


    这则消息的真实性很高。


    她不再迟疑,利用虚妄镜,不远不近地跟上这队修士。


    ……


    另一边。


    阴云如墨,笼罩着整个山谷。四周静谧无声,唯有溪水汩汩流动,水面


    映着微光,带起一层层水波,如同翻涌不息的旧梦。


    易无疆无声立于高崖,衣袂翻飞,身影孤绝,眼眸深邃如海。


    他微微侧耳,感受着水流传来的,那些追捕者的逐渐逼近的气息。


    杀意如潮水,躁动而锋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向他涌来。


    在他们之中——


    易无疆在陆明霜身上下了追踪咒,根本无法忽视,清楚地感知到她的每一个动作。如何飞快追出蒲州,跟上那些修士,步步紧追,仿佛誓要将他逼入绝境


    易无疆眼神微微一沉,心脏仿佛被什么狠狠攥了一下。


    事到如今,他本不该有任何期待,心绪不该再起波澜。


    可在察觉到她气息的那一瞬,心底仍生出一分凉意——她与那些修士并肩同行,神情冷冽,动作机敏,手中紧握长剑,显然是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


    她……当然也是来追捕他的。


    一阵寒风吹过,撩动他的衣角,下腹的伤口隐隐作痛,仿佛在提醒他不要心软。


    再心软下去,他和易山所有妖族都将万劫不复。


    易无疆闭上眼,嘴角泛起讥讽的笑意,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妖气,宛如雾中的鬼魅。


    他指尖轻动,从掌心释放的妖气瞬间笼罩了寒溪,水面映照出淡淡红光,无数个微小的涟漪藏起致命的危险。


    杀阵已成。


    谁想找死,他唯有成全。


    陆明霜也不例外。


    易无疆睁开眼,一对竖瞳赤红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