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乌州城
苗疆距离药王谷并不算远, 中间只隔了个不算繁荣的乌州,但一座高大巍峨的乌山挡着,再加上世代不绝的新仇旧恨, 两地势力来往不算多。
洛子期和林行川顺着三九给的地图出了药王谷,又经过几日快马加鞭, 顺着官道绕过巍峨乌山, 最终顺利抵达了乌州地带。
二人一路过来, 早已风尘仆仆,亟待休整。
然而入了乌州城,二人牵着马儿不紧不慢地在街上转悠一圈,欣赏了会儿当地风土人情, 这才寻思着找个客栈歇脚。
合眼的客栈还没找到, 洛子期先瞧见一面极其显眼的酒旗正迎风飘扬, 上头大写着两个字──“逸云”。
想起往日, 洛子期心下一计量,就拉着林行川的手,抬脚进去了。
堂内热闹的喧嚣裹着酒香扑面而来。
跑堂的小二甩着白抹布从客桌间穿梭,余光瞥见二人,立马扯开嗓子喊道:“客官里边儿请!楼上雅座,楼下热闹, 要几样下酒的?”
“来两壶桑落酒,一碟酱牛肉和花生米下酒!”
“好嘞!”
话音刚落,小二便又紧接着忙活去了。
二人上了楼,洛子期目光四处打量一番, 找了个干净偏僻的座儿,待林行川施施然入座后,这才在他对面紧跟着坐下。
“这逸云酒楼的其他东西我没尝过, 但那桑落酒可是一绝!”洛子期咂咂嘴,似是回味无穷道,“你初来青云剑派那几日,洛清清就是拉着我去山下的逸云酒楼喝酒去了。”
“你好意思说这事,你们两个人打一个人,还能负伤归来……当初可是惹得你爹担心坏了。”
洛子期没好意思挠头笑了笑,说:“谁能想那大汉一言不合就开打?”
林行川也没说什么,倒是恍然忆起那次见到的洛子期身上各处陈年旧伤。
浅尝了一口桌边刚上的茶水,没品出什么滋味,于是林行川放下杯盏,瞧见洛子期托着下巴盯着他,又道:“不知当初是谁说的病人不许喝酒……怎么,如今洛小公子是要请我喝酒了?”
洛子期听这一声“洛小公子”,挑了挑眉,侧头看向酒楼里人来人往,继而望向林行川的眼神狡黠,嘴上说道:“病人自然不许喝酒,你只许喝一口。”
楼下传来说书人那抑扬顿挫的腔调,林行川手中折扇瞬间收拢,发出清脆的声响,眉梢半挑,语气平和:“……我戒酒了。”
洛子期笑而不语。
“近日大事,蛊王鼎算是一件!要说那蛊王鼎,乃是七七四十九代蛊王身死后,其本命蛊所共同炼制而成,如今,恰好传来第四十九代蛊王身死消息……”
林行川面色依旧平静,只是手中折扇轻敲几下桌面,附和着身后说书人的声音。
混杂之间,他语气略有些委屈,小声嘟囔:“你要了两壶酒,怎么舍得只肯给我一口?”
背景音太过嘈杂,洛子期没太听清林行川说的话,凑过脑袋,“嗯?”了一声,便见林行川闭上嘴不说话了。
“这蛊王鼎啊,可并非什么青铜鼎!你要说有什么用呢?那可神奇得很了!传闻此丹可活死人,肉白骨……”
“你刚刚说了什么?”
林行川将折扇再次张开,挡住自己下半张脸,目光落在楼下的说书人身上,半分没有想搭理他的样子。
“虽说不妄议那庙堂事,但如今京城内风云变幻,先不说世家内乱,且说万人之上那位,近日竟愈发沉迷所谓仙术……”
洛子期见状有些无奈,离了座位,凑到林行川身边,十分自然地拉过林行川的手,靠近他耳边小声说道:“方才不过开个玩笑嘛!”
林行川眼神未动,一身清清冷冷,恍若听不见洛子期的讨好。
“自蛊王鼎将成的风声传出,如此神丹妙药,那位自然不肯放过,早早派出鹰犬前去寻求……”
“小的向来事事以师叔为先,怎可能只给师叔喝一口呢?师叔想喝多少自然是能喝多少的……不过如今师叔你身子确实不好,本就不能多喝……”
洛子期在他耳边叽叽歪歪半天,几欲盖过说书人的声音。
自从上回二人来了这么一遭,洛子期每到哄林行川的时候,总要说上一句“小的”,惹得林行川哭笑不得。
眼下也是如此。
只见林行川闻言不再去听那说书人讲的话,手中从三九那儿顺来的折扇轻敲上他的脑袋。
美人唇角带笑,语气无奈:“你真是……”
真是什么?林行川也讲不出。
于是只得作罢,看着洛子期笑嘻嘻又坐回去。
待酒菜上来了,洛子期果真恭恭敬敬给林行川斟了杯酒,嘴上贫道:“师叔请喝。”
林行川也跟着他贫:“洛掌门如此大礼,林某可受不起。”
二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底笑意。
一番情景过去,楼下的说书人又讲起江洋大盗、采花小贼的故事。
吃饱喝足,二人在街边再逛了一圈,快天黑时,才寻了个客栈。
洛掌门依旧秉持着勤俭持家的好作风,眼神亮晶晶,嘴上喊着:“还请师叔宽宏大量,勉为其难跟小的挤一间房。”
林行川盯着洛子期那张看起来果真有些谄媚的脸,看了三秒,实在受不了。
“你别这样讲话了。”
洛子期立马点头应是,嘴上继续叽叽歪歪:“那该如何说?咱们没钱只能挤一间房?”
“青云剑派竟落魄到如此地步了?”林行川挑眉看他,“若是洛掌门有难处,林某也不是不可以……”
“得了吧师叔。”洛子期就笑起来,面上带着些许不好意思,“再落魄也不至于如此……我就是想跟你睡一间房,你非要我说出来么?”
林行川心知洛子期是放心不下他自己一个人,可一想到那日早晨情形,未免还是不禁猜测洛子期是否怀有别的心思。
很可惜,洛子期似乎真的没有别的心思。
喊来小二加了张床榻,二人并没能够同枕而眠,实在可惜。
还未叹息完,便见少年跟小二低声嘱咐两句,随后走到他身侧,温热的手掌心便抚上他的手背,随后一把握住了那双葱白如玉的手。
“你做什么?”
林行川眼帘低垂,盯着洛子期那张俊美的脸,看了半晌,才听见洛子期说:“给你暖暖手。”
洛子期目光落在那瘦削的手腕上,感受手心的柔软,心中无限怜惜。
小师叔果真是瘦了许多。
他甚至在想还要不要走苗疆这一趟了。
可幕后之人费心思让他们去苗疆,等他们到了那儿,指不定能森*晚*整*理发现什么有关线索。
再者,洛子期回想起今日听说书人提到的“蛊王鼎”。
可活死人肉白骨,若是真的,那可真是人间至宝──想必也会有很多人闻风而去。
但洛子期并没有想着幕后之人会不会去,反倒想着,那丹药是否能更好地调理林行川的身体?
蛊这玩意儿,虽说玄乎了些,但好似真的威力无穷。
蝴蝶梦能活生生将人置于欲生欲死的幻觉之中,日日折磨成疯子。
傀儡蛊能把野心勃勃的三九变成李青苏最忠心的下属。
那这蛊王鼎凝结了四十九代蛊王的精华,所谓活死人肉白骨,说不定也能信上一信。
待他思考完,决心要去见识见识那蛊王鼎时,林行川的手早就被他暖和了。
于是他松开林行川的手,走到屏风分隔开的隔间里,四处打量一番,恰好传来店小二的敲门声。
林行川去开了门,便见店小二提了一桶热水来。
“赶路这么久,条件算不上好,师叔简单洗洗就是。”
洛子期目不转睛盯着店小二收拾好,这才转过身去,一屁股坐回桌案边。
林行川走向隔间的动作微顿,回头看向洛子期,眼神难以言喻:“你难不成还要待在这儿?”
洛子期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难不成我要出去?”
见洛子期毫无避嫌之意,林行川再次痛苦闭了闭眼,转过身去,随意摆摆手,语气平静道:“随你。”
洛子期不由得笑起来:“师叔,都是大男人,你不会不好意思吧?”
虽说他没干过,但他可是听说那群小师弟有时还会帮对方洗澡,如今不过在一个屋里罢了,小师叔这意思是让他避嫌?
林行川没应声,洛子期便回过头去翻阅手中的剑谱。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水声哗啦啦传来,正在盯着剑谱看的洛子期忽然有些后悔没有出去。
乌州不算繁华,他们也没特意找大客栈,自然也没想过条件如何。
洛子期先前还不懂林行川让他避嫌是什么意思,直到如今,二人共处一室,连轻微的布料摩擦声都清晰可闻,他又想起那日烛火摇晃下的美人模样,又或是那细皮嫩肉的微妙触感……
手中正气凛然的剑谱都消散不去脑海中旖旎画面。
浑身一激灵,洛子期猛地回神,有些无奈地盯着自己的反应。
他发觉自己近日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时常想着师叔那勾人的美貌也就罢了,自己还真被勾到了。
──实在下流!
洛子期心中痛骂自己,思绪纷乱间,脑中竟不自觉蹦出从前他问李青苏时的情景。
李青苏给他的那句“春心动矣”几个大字,隐隐浮现在脑海中。
还未等他深想,身后忽然传来林行川的声音。
“我好了。”
他如同大梦初醒般回头看去。
林行川只着了一身白色里衣,许是身子并未擦干,部分衣衫正紧紧与他的肌肤贴合,勾勒出他瘦削的腰身,若是仔细一些,还能够瞧见晶莹水珠顺着曲线优美的脖颈流淌至精致的锁骨,随后隐没于衣领之间。
美人眉眼如诗如画,身形高挑颀长,平日里就够好看了,如今一副水出芙蓉的模样,更是诱人。
洛子期看得眼睛都直了,一副呆愣模样。
他并非第一次知道林行川美得令人心惊,却没想过自己会被迷成这副模样。
但,这是他的师叔……是他最崇拜敬仰之人,怎可只以貌取之?
“你发什么呆?”
林行川清清冷冷的嗓音传来,洛子期脑海中的旖旎便瞬间烟消云散了。
只是反应依旧,洛子期暗自深吸口气,尽量稳住声音,朝林行川笑道:“想剑招呢,一时入了迷。”
林行川看起来并没有怀疑他话中的真假,只是道:“等会儿第二桶热水来了,你也尽快洗洗歇下吧,想来后面没有安生日子了。”
闻言,洛子期慌乱点点头,随后转过头去,借着明亮烛火,继续看手中剑谱。
只是心中乱得要命,那些熟记于心的剑招竟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作者有话说:小林只需略微出手……
第92章 心欢喜
洛子期心中一阵兵荒马乱, 什么想法都有,又好像什么想法都没有。
林行川刚进隔间时,听着隔间外少年无法忽视的呼吸声, 即使是一贯冷静的他,都有些不好意思, 在心中百般说服自己。
将自己说服以后, 心中那点尴尬便早已消散。
此时浑身清爽地躺在柔软的床榻上, 即便听见了小二放完水后洛子期淅淅索索去洗澡的动静,林行川也已经心无杂念了。
原本多好的氛围。
林行川眼睛直直望着床顶的花纹,不由得想。
可惜无论他怎样,洛子期看上去依旧干干净净、心思纯澈, 单单叫他心中负罪。
真是太可恶了。
或许是太累了, 身体虚弱, 导致他总是容易困倦, 洛子期还没完事儿,他就不知不觉间伴着那些白噪音入了梦。
洛子期囫囵洗完澡时,还十分不好意思,出来却瞧见林行川早已呼吸平稳地睡着了,心中那点羞涩瞬间散了,唯留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他伸手给林行川轻轻盖好被子, 见林行川睡得好好的,这才悄无声息地继续坐回桌案旁。
指尖捏着剑谱边缘,一招一式不过心,脑子里反倒全是林行川那张漂亮的脸。
即便夜已经深了, 但他实在是睡不着。
方才洗澡时,脑袋虽然被乱七八糟的思绪砸得晕乎乎的,却也明白了李青苏那句话的意思。
李青苏身为局外人, 早早便告诉他“春心动”,可他偏不信。
他心中的林行川高洁出尘,是他最敬仰之人,甚至于他而言,半分冒犯都如同亵渎神明。
他不通情爱之事,却总是时刻注意林行川的动静,费心费力替林行川着想,甚至愿为他抛下百废待兴的青云剑派奔赴千里来此,于是他只当自己是可怜天之骄子跌落神坛,他见不得林行川如此。
可那怜惜之情分明是心疼,是在意。
更何况,如今单单看到师叔那张脸,他脑中就会不自觉蹦出对着一个比一个下流的念头──他对师叔起了欲念,情难自已。
他不得不信自己真的对师叔有意。
如此一想,他醍醐灌顶,为此激动不已,恍若得到了世间真谛。
一旦想通了这些关窍,洛子期对于林行川时常问他的那句“为什么对他好”,都有了答案。
因为喜欢。
喜欢一个人,自然会全心全意为了他好,自然会感同身受地心疼他所经受的一切,自然容不得他再受半点委屈,自然……会想时时刻刻都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想要占有他,让他逃离不得自己的视线。
更何况,喜欢的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往日种种都想通了,洛子期瞬间浑身舒爽起来。
他就是喜欢林行川,不是喜欢男的也不是喜欢女的,他就是喜欢林行川这个人。
奉之神坛,心生欢喜。
连带着那些下流想法都顺理成章起来──十八九岁血气方刚,对着喜欢的人,怎么可能会没有想法?
从前是他从未接触过男女之情,更何况男男之情,因此慌乱不已,不敢深想。
如今想通了,对于脑子那些乱七八糟的旖旎想法也更加放纵。
只是洛子期面上不显,依旧一副勤奋刻苦的正人君子做派。
不动声色瞥了眼床榻上那令他魂牵梦萦之人,瞧着那张安然美好的脸庞,洛子期不敢再多想,心满意足地合上剑谱,转身去了自己的床榻。
等躺上了床,他甚至开始痛恨起一个时辰前过于体贴的自己了。
翻来覆去半天,或许是太兴奋了,洛子期怎么也睡不着。
又过了半刻钟,他忍不住探出脑袋,看向另一张床上安安静静的林行川,心中冒出一个极胆大的想法。
他蹑手蹑脚下了床,悄无声息走到林行川的床前,温热的手心轻轻握上垂在床边的手指。
他手心的暖意很快传递上那一片微凉,他略微心虚地盯着熟睡中林行川的神色,见人没有醒来的动静,于是得寸进尺地握上那一整只柔软的手,心跳得砰砰快。
被黑云遮挡的月光再次漏了出来,如同轻纱,隐隐约约落了他半身。
他半张脸隐藏在阴影当中,眸光却清亮,盯着林行川半晌,心中一动,随后淅淅索索爬上了林行川的床。
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搅醒了美人好梦。
洛子期更加得寸进尺,一只手虚虚环抱住林行川的腰身,一只手抓着林行川露出外头微凉的手,美人终于在怀,他喟叹一声,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一地月光皎洁,黑暗中,林行川鸦羽般的长睫轻颤,却不敢凌乱半分呼吸。
翌日清晨。
洛子期一睁开眼,便瞧见林行川那双漂亮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吓了一大跳。
“师、师叔。”
洛子期结结巴巴喊了一声,带着清晨刚睡醒的哑意。
林行川撑着脑袋,微微挑眉,看他一脸慌张的模样,唇角带笑。
“怎么有采花小贼半夜爬上了我的床?”
洛子期顿时羞得面红耳赤,但他早早就做好了准备,十分理直气壮地应声:“昨夜里摸师叔的手,发觉师叔看起来冷得很,就来给师叔暖一暖了。”
他怕林行川不信,还做贼心虚般补充一句:“往常也这样,眼下难道不可以吗?”
林行川余光落在那张成了摆设的床上,随即轻笑一声:“往常?除了那晚,你什么时候还爬了我的床?”
洛子期一听就知道林行川不信,心中一阵慌乱,情急之下,他道:“我从前自然是没爬过师叔的床,但是好兄弟睡一起,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我们是好兄弟?”
林行川沉默了半晌,眼神幽幽问道。
“师叔是长辈,自然不能以兄弟相称。”洛子期眼珠子提溜一转,嬉皮笑脸道,“但抛开那层关系,咱俩年岁差得不大,以咱俩的情分,说上一句好兄弟也不过分吧?”
话虽如此,洛子期此刻心中却忐忑极了,生怕被林行川发现一丝一毫的不对劲。
只听林行川一声嗤笑,洛子期心中正提心吊胆,被这声笑给惊了下,差点浑身一抖,耳侧便传来林行川清润的嗓音:“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都敢明目张胆跟他称兄道弟了。
洛子期仔细品味了下这句话,觉得林行川应当是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于是笑嘻嘻又将人搂紧一些:“可不是呢。”
林行川被搂了个正着,面上微怔,抬眸便撞进那双干净纯澈的眼中。
单纯又真诚,满眼都是揶揄笑意。
他看了许久,什么也看不出来,最后只得“啧”一声,转过身去,嘴上还嘟囔着:“谁家好兄弟像你这样在一张床上搂搂抱抱?”
洛子期怀中顿时空空,盯着林行川的后脑勺,仗着他现在看不见自己的表情,眼神便流露出些许欢喜,语调也跟着雀跃起来:“这不是就有一对儿?”
话语间如此暧昧,林行川却不敢再去猜测洛子期有没有别的心思了。
往日里这种时候他也总是疑心,却一次又一次确定洛子期是真没心思,如今自然也不敢往好的方向想。
只是洛子期这所谓“好兄弟”,讲得真是跟小情人儿似的。
林行川想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便察觉身后不安分的洛子期又有些动静了。
发丝轻轻扯了扯头皮──这人竟然偷摸给他扎小辫儿?
“你做什么?”
林行川扭过头去,眼神幽幽,语气微凉,对洛子期的无聊行径表达不满。
洛子期倒是满不在乎。
喜欢的人就躺在自己面前,谁会忍得住不作点妖?
他飞快瞅了眼面无表情的林行川,心知林行川并没有真生气,于是更放肆大胆。
但是林行川受不了他,决定起身,他便作不得妖了,只能暗自咬牙切齿。
不过即便是寻常的起床穿衣,林行川的动作也能勾得他心痒痒,心中那点郁气顿时散了。
洛子期美滋滋地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瞧着二郎腿,盯着林行川全身打量着看,好一副十足惬意的风流郎君模样。
清晨阳光透过雕花窗柩,轻轻落了青年一身。
比阳光更灼热的,是少年的目光。
林行川连穿个衣服都深感如芒在背,一番下来,他恍然觉得洛子期这些日子好似变了许多──对他越来越没分寸感了,想看就看,想摸就摸,想抱就抱,纵容一点就得寸进尺得厉害,小狗尾巴翘上天。
不过这是除却上次有理由的共枕席后,第一次无理由的与洛子期住在同一间房里,他并不清楚洛子期如今如此盯着他瞧,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想来也只是无意,毕竟百无聊赖,连扎小辫这种无聊事情都做得出来,盯着他看又有什么呢?
还有什么事情是他洛子期做不出来的呢?
想到这里,林行川就觉得有些生气。
没那心思就不要总做这些令人遐想的事情!
真是苦了他了,日日受着伦理道德和心中情感的折磨,当事人却跟个没事人一样,逍遥自在得很。
外头天朗气清,阳光普照。
二人收拾完毕,洛子期有心朝客栈老板打听幻蝶谷的情况。
“你们要去幻蝶谷?”客栈老板懒洋洋地抬起眸,上下打量一圈二人,“听说那地方最近可不安生。”
“嗯?”洛子期闻言有些好奇,随手放了一两碎银在柜面上,问道,“怎么个事儿?”
老板收了那一两银子,面上终于带了点笑意。
“传闻琅琊王家三公子死于蝴蝶梦,近日有传闻道是蝴蝶梦出自幻蝶谷,王家便派了好些人去查探消息……再加上蛊王鼎的消息传出,连万人之上那位……”客栈老板余光飞快瞥了眼四周,凑近洛子期的耳朵,小声道,“听说那位近日身子愈发不大好了,正急着寻求此等神丹妙药呢!”
洛子期并未言语,垂眸仔细听着。
“虽说那位身份尊贵,要什么不过是一道诏令的事儿,但天下想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的人多了去了,如今不少人都来了这小地方,要争一争这蛊王鼎……连我们本地人都不信的东西,也不知道他们为何如此狂热,我看你俩年轻得很,也是去寻这玩意儿的?”
洛子期闻言笑了笑,随口道:“我俩年轻力壮,要那玩意儿做什么?我等是去探一探那蝴蝶梦消息真假的。”
“那消息应当是真的。”客栈老板眯了眯眼,看向门外,低声道,“我曾听闻幻蝶谷中倒是有个十分神秘的部落,传闻他们族中人人都会仙术!”
“你不是不信那些糊弄人的神仙秘法么?”
洛子期面带疑惑,挑眉问道。
“嗐!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他连忙追问,老板却不回答了,只含含糊糊道:“……你们去了就知道。”
见再问不出什么东西,洛子期只得作罢,又问了路,这才真正抬脚离开客栈——
作者有话说:终于开窍了呀[垂耳兔头]
其实原本开窍情节是没有安排在这里的,但是写到这里的时候,小洛自己呱啦呱啦就开窍了……
第93章 宁风寨
“你在想什么?”
出了门, 林行川转头瞧见洛子期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禁问道。
“师叔,你说这世上当真有仙术吗?”
林行川不屑嗤笑一声, 折扇摇晃。
“子不语怪力乱神,有又何妨, 没有又何妨?”他眼神落在洛子期的脸上, 轻声问, “怎么?你也信起这些了?”
洛子期唇角微扬,随口道:“自然是不信的,俗话说,事在人为。”
“那你问这个做什么?”
洛子期沉默许久, 向前走着。
半晌, 他长舒一口气, 忽然转身倒退着走, 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笑眼明媚望着林行川清俊出尘的身影。
“自然是想,若是世上真有仙术,那我定要问一问神仙,问问世上最举世无双的剑法是什么……”他忽然停下脚步,凑近林行川, 那张俊脸瞬间放大在林行川眼前,少年看上去十分开心地说,“问问小爷我何时能拿下天下第一!”
林行川轻笑一声,漂亮的眼睛清凌凌映着少年眉眼, 温润嗓音缓缓道:“俗话说,事在人为,你想求得天下第一?求神仙有什么用……你倒不如求我。”
洛子期闻言, 又继续向后退两步,深深看他一眼,随后恢复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那我求求师叔啦!”
少年飘扬的红色发带忽地飘过他的眼前,转瞬变成那双看起来永远真诚的双眸。
林行川心中微怔,情不自禁伸出手去,伸至一半,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指尖很快自然地将少年摇晃间落在肩膀上的发丝别到后面。
洛子期见状一愣,心脏忽然加快,满耳都是自己砰砰的心跳声,热意从心头漫上耳尖。
街道行人熙熙攘攘,吆喝不断,少年恍然回神,随即一笑,转身逆着人流往前走去。
不过两步,黑衣少年又回过头来,朝人流里的林行川招了招手,言笑晏晏。
“师叔,快些走!”
万里晴空之下,一路花红柳绿,红底黑字的酒旗在他们眼前迎风招摇。
“后生,你们打哪儿来啊?”
老板娘操着一口本地口音,忙碌之余,忍不住多瞧了两眼面前这两位顶好看的人儿。
洛子期听不懂她在讲什么,只隐隐约约摸出了点意思,看起来十分自然地应声:“东边儿来的。”
老板娘闻言,面上有些高兴。
“你也是来找宝贝的?最近好多人来这儿哦,我都不晓得这边到底有啥子宝贝!”
一句还好,如今一连串晦涩难懂的方言砸过来,洛子期瞬间有些蒙圈了,不由得端起方才老板娘放在他们桌上的茶水,装作一副高深模样。
林行川瞥他一眼,嗤笑一声,毫不客气拆穿道:“大娘,他听不懂你讲话。”
“豁!”老板娘眉毛一挑,倒也没说别的,只道,“也是,你们是外乡人……荒郊野岭的,一般也不来人,都不晓得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
老板娘自言自语嘟囔半天,两个听不懂话的人默不作声。
等老板娘说话的欲望终于褪去,走到另一边给喂马时,洛子期这才再次开口:“师叔你还好意思揭穿我,明明你也听不懂。”
“那又怎样?”林行川从袖中悠然落出一把折扇,轻轻一甩,丹青水墨映入眼帘,“这不是某人吵吵说有近道,非要往近道走么?”
洛子期瞬间如鹌鹑般将脖子缩起来,两手交叠在腿上,低头盯着杯中茶水不敢言语。
此地崇山峻岭,极易迷路。
二人原本在官道上走得好好的,中途歇息时,洛子期离开一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说是有条小路快得多,吵吵着便要走。
林行川问他:“你哪儿听来的?”
“我方才碰到个被恶霸欺凌的老人,小爷三下五除二就将那恶霸掀翻在地……”洛子期激情澎湃、绘声绘色讲述起他行侠正义全过程,讲到最后仍然意犹未尽,才道,“就是那老人告诉我的。”
虽心有疑惑,林行川懒得跟他闹,于是洛子期说什么是什么,二人便真往那不知真假的近道走了。
果不其然,行至半路,正当洛子期走得晕头转向,已然迷路时,林中忽然蹦出数十个山匪,个个拿着砍刀斧头,朝他们这儿冲来,将他们团团包围后,便问他们留命还是留财。
洛子期自然是不留命也不留财,甚至还想做好事不留名。
正想着匡扶正义的时刻又到了,结果定睛一看,其中豁然有那被救下的老儿和欺凌老人的恶霸。
洛子期:“……”
“你们合伙儿骗我?”
他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两人,气得浑身发抖。
林行川原本没见过那两人,如今瞧见洛子期这副模样,仔细想想也明白了因果,毫不犹豫笑出了声。
谁惹得祸自然谁收拾。
林行川悠哉悠哉靠在一旁的树边看热闹,只偶尔随手处理两个冲向他而来的山匪。
虽说都是些山野莽夫,但也人多势众,洛子期双手难敌众人,一阵混乱之间,洛子期眼泪汪汪朝林行川看去。
林行川与他的眼神相撞,不禁挑了挑眉,指尖握上腰间的杯倾剑。
“把他也抓了!”
十几个山匪又叽叽哇哇冲向了看热闹的林行川。
惹祸上身。
林行川可不似洛子期那般头铁得很,见这群人冲了上来,自然是不奉陪,提剑就跑。
见他提剑而才松一口气的洛子期瞬间无语。
林行川毫无帮忙之意,洛子期自然也懒得多纠缠,很快就跟上了林行川的步伐,甚至跑在了林行川的前头,笑嘻嘻朝他做了个鬼脸。
林行川:“……”
不过二人都还算有点良心,一场小打小闹以甩开山匪、彻底迷路告终,没真给谁丢进山匪窝里。
经此一事,洛子期总觉得林行川又变了些,哪里变了说不上来,只觉得林行川好像比以前更活泼了些。
这是好事儿。
洛子期心中想着,又悄悄抬眼看向对面悠悠摇着扇子、坐姿端正却意外透出点风流意味的青年。
他还记得初见林行川时,青年沉默寡言,问一句答一句,有时甚至不屑于应声。
后来熟识了些,也永远是清清冷冷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几个小少年闹,不声不响。
也不常笑,但明明笑起来好看极了──不知为何,从前他就总觉得林行川分明应当是个极爱笑的人,如今这些微乎其微的变化也证明林行川正是如此。
洛子期知道林行川沉默的缘由,心中才更加酸疼,此刻看向林行川的眼神自然也带上了点怜惜的意味。
林行川察觉到他那点莫名其妙的眼神,眉头一挑,折扇合起,敲上他的脑袋:“想什么呢?”
“……在想这路该怎么走。”洛子期一个激灵回神,随口找了个借口搪塞,望了眼一旁的道路,“总归有路……我若是去问老板娘,老板娘会给我们指哪儿去?”
林行川不置可否,抬眼看了看天色,悠悠道:“我只知道再不快找到落脚的地方,今夜又要睡在荒郊野岭了。”
“你说要是这老板娘也给我们指错路怎么办?”
洛子期一朝被蛇咬,心有戚戚道。
“虽然你方才信那老儿的行为傻得可怜……”林行川唇角带笑,“但你要相信,世上还是好人多。”
“有道理。”
待洛子期跟老板娘互相比划半天,成功得到附近有个可以落脚的寨子的消息后,二人这才放下心往那个寨子的方向走去。
四面群山环绕,二人策马扬尘,绕过山一重又一重,终于隐约见到了隐匿在重峦叠翠之中的古老山寨。
再往前走,山道渐渐狭窄起来,不能骑马而行,二人便下了马,牵着马继续往前走去。
沿着蜿蜒的石板路前行,两旁是层层叠叠的吊脚楼,依山而建,鳞次栉比,错落有致。
有嬉闹的孩童跑出家门,远远瞧见一黑一红两个身影,惊叫了一声,转身跑回家里,脆生生的童音高声喊着──
“阿娘!来外乡人哩!”
待二人走到寨子口时,远远便瞧见一个老者,身着传统服饰,一步一响地从寨口的楼里走出来。
那是一个看着十分面善的老婆婆。
老婆婆讲的话他们听不懂,局面僵持不久,道路尽头远远出现一个白衣少年身影。
他先是弯腰听着老婆婆讲话,这才直起身子,告诉他们:“阿婆问,你们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少年官话说得标准,洛子期乍一听见能听懂的话,还有些不习惯,反应过来后,他挠着头笑了笑,说:“我们迷路了,路上遇见个茶摊老板娘,问了她才到这儿的。”
“你是说甜娘?”少年闻言顺手接过他们手中的缰绳,替他们将两匹马带去一旁的驴棚,暂且安顿好,这才继续回头说,“果然你们也是迷路来的。”
也?
洛子期与林行川二人对视一眼,但并未多作言语。
毕竟最近苗疆两大消息传出,众人趋之若鹜,有一两个如他们一般误闯此处的人也不奇怪。
于是洛子期面上不好意思地应声道:“所以请问可否在此留宿一晚?我们可以支付银两,明日便走,不会过多烦扰。”
对面这人带着苗疆少年独有的清亮嗓音,闻言和和气气道:“自然可以,寨子常来迷路的外乡人,我家特意多备了间房。”
“那真是多谢你了。”洛子期喜笑颜开,连忙拱手道谢,随后问道,“还没问呢,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跟一旁的老婆婆说了两句话,这才回过头来应他的话:“你叫我阿泽就好了。”
洛子期听不懂阿泽在跟阿婆讲什么话,于是静静等在一边,等到他们交谈完毕,阿泽才领着他们往自己家走。
阿泽是个很善谈的人,洛子期也十分话痨,二人一说起话来便没完没了了。
“你就这么把我们迎进了寨子,就不怕我们是坏人?”
几句话间,洛子期已经跟阿泽混了个自来熟,眼见着就要拐进了一座吊脚楼里,他忽然语带好奇问道。
“你们看着不像坏人。”阿泽笑了一声,玩笑似的用方言说了句,“坏人哪儿有你们这般好看的人?”
洛子期听不懂他后面那句话,不过结合语境觉得不是什么坏话,于是也跟着笑。
说到这里,阿泽偷偷瞥了眼从头到尾一直面色平静、默不作声的林行川,轻轻撞了撞洛子期的肩膀,小声问:“他真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我甚至觉得他若是个女子,或许比阿箬姐姐还好看,你们是什么关系?”
第94章 大善人
洛子期闻言不禁微愣, 也悄悄侧头看了眼一旁跟着的林行川,随即垂下眼眸,语气带笑:“这是我师叔。”
“师叔?”阿泽有些惊讶, “他看上去一点也不老啊!”
洛子期心思微动,嘿嘿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美人不为岁月催……啊!”
脑袋上挨了结结实实一扇子, 洛子期捂着脑袋, 不敢回头看林行川的眼睛, 只好继续低头朝阿泽老老实实地解释:“其实我师叔他只比我大六岁,我才十八,这么一算肯定不老。”
阿泽瞧见二人如此,信了林行川真是长辈这个事实, 又忍不住多看了眼那道芝兰玉树的身影。
“好年轻的师叔。”他如此评价道, 随后又问, “他也很厉害吧?”
洛子期这下有些惊讶了。
“他如今都这般弱不禁风模样, 你怎么看出来他厉害的?”
阿泽伸出指头,指了指洛子期腰间别着的剑,眉眼弯弯道:“这剑鞘如此精致,想必你这剑也是不俗之物,他既然是你师叔,腰间的剑看上去也厉害极了……我觉得他应当比你还厉害。”
洛子期听他说林行川比自己厉害, 也不恼,反而连连点头,满脸欢喜地称赞他慧眼识珠,听得阿泽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宁风寨热情好客, 民风淳朴,洛子期自进这寨子开始就感受到了。
听说寨子里来了两个好看的外乡人,小孩们都好奇到底有多好看, 于是纷纷围在阿泽家门前,一个个扒着房门争着往里瞧,叽叽喳喳的声音不绝于耳。
不知洛子期从哪儿掏出了几颗饴糖,走出门去分给这些小孩儿一人一个。
见有糖吃,小孩们红彤彤的脸蛋立马绽开更大的笑容,随后整整齐齐站成一排,在为首一个眉间一点红痣的男孩的带领下,异口同声朝他道谢,紧接着一溜烟欢快跑了。
阿泽看着洛子期哄小孩儿的背影,柔和的眉眼弯弯,唇角带笑。
一旁阿婆低声说了两句话,阿泽俯身去听。
洛子期这会儿自觉已经跟阿泽混熟了,随口问阿泽:“阿婆说什么?”
阿泽“啊”了一声,回答道:“阿婆说,你们看着就面善得很。”
“那自然!”洛子期闻言喜滋滋道,“若是往后你有什么事,往青云剑派报上你的森*晚*整*理名字,小爷我定来帮你!”
阿泽微愣,没忍住笑起来。
“我一辈子就在这小寨子里了,能有什么事儿需要找你帮忙……话说,你是那什么青云剑派的人?”
洛子期点了点头,没说自己就是掌门,只问:“你知道青云剑派吗?”
“曾经耳闻。”
“豁!”洛子期有些惊讶,十分谦虚,“青云剑派不过一介小门小派,声名竟也传到这里了?”
阿泽眨了眨眼睛,笑道:“从前也有个自称青云剑派之人来过这里,我记得……他好像还问过幻蝶谷怎么走。”
此话一出,洛子期和林行川瞬间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那是多久之前?”
他立刻皱起眉头,语气有些急切。
阿泽见状有些不明所以:“怎、怎么了吗?”
洛子期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三秒,最后解释道:“我们正打算去幻蝶谷调查一些事情。”
前有自称青云剑派之人问路幻蝶谷,后有洛子期前去幻蝶谷调查事情,想想也知道,其中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阿泽不是个蠢人,同样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连忙直起身子,好好回忆一番。
“应当是两三年前?那时迎客的不是我,是我家阿婆带回来的人,阿婆如今忘性大,不一定能记起来……我还是问问阿婆吧?”
洛子期此刻也沉下心来后,回想两三年前青云剑派有没有这回事儿。
可任他怎么想,无论是洛秋风,还是门中避世的长老,都未曾有人去过苗疆,何论幻蝶谷。
有可能是他不曾注意过,既然自己回忆不起来,洛子期目光落在一旁忙着编竹篮的阿婆身上。
“麻烦了。”
阿泽见二人这等反应,心知此事重要,于是当下便走去与阿婆交谈起来。
阿泽与阿婆交谈之际,洛子期也凑到林行川耳边,低声道:“我方才回想了一下,并不记得门中有人去过幻蝶谷,青云剑派也从未与苗疆势力打过交道,如今……师叔,你说,那人会是谁?”
洛子期都不知道,林行川更无从下手,只是传闻蝴蝶梦出自幻蝶谷,而王三所中的蝴蝶梦,人人都道是青云剑派报复王家所为。
可当年旧怨早已私下了结,青云剑派作风向来光明磊落,不可能会暗地里寻找此等蛊术再害王三。
洛子期和林行川都相信洛秋风不是此等下三滥之人。
但若青云剑派真的清白,那给王三下蝴蝶梦并嫁祸青云剑派的,必然另有其人。
二人再联系先前,他们闯完药王谷禁地回来,江湖便流传出蝴蝶梦出自幻蝶谷的消息。
很显然,这是专为他们下的套,为了将他们引入苗疆。
幕后之人时刻关注着他们的动向,眼线几乎无处不在,说不定连此刻他们身在宁风寨都一清二楚。
思及此,二人皆神色凝重。
他们确实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如今这件事又该作何解释?
难不成幕后之人早在几年前就谋划了这场嫁祸之事?
为什么?有什么好处?
洛子期此刻脑中乱糟糟,各个点串不成一条线。
但洛子期最擅长放过自己,想不通的事情便不想了。
等着阿泽回来,他便听阿泽说道:“阿婆也不记得,只说是个看起来十分富贵的男人,问了路,歇了一晚,就离开了,临走前甚至留了一两金子。”
完全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令洛子期更加毫无头绪。
众人皆一阵无言。
阿泽送他们到准备好的客房时,忽然轻声问一句:“你们去幻蝶谷,是为了调查什么?”
“蝴蝶梦。”洛子期回答道,“怎么了?”
不知阿泽在想什么,不过很快回过神来。
“宁风寨与世隔绝,我很少听闻外头事,不过近日偶有外乡人闯入,无一不是问幻蝶谷……你所说的蝴蝶梦,我从未听过,不过我知道幻蝶谷确实有一个十分神秘的古老部落,他们以蝴蝶为图腾,信奉蝴蝶是保佑他们的神明,或许你们要找的蝴蝶梦,与他们有关。”
洛子期闻言一笑,朝他再次拱手:“多谢。”
“无需客气。”阿泽说道,“能帮到你,我也很高兴。”
洛子期就笑起来:“大善人。”
阿泽弯了弯眼睛,准备转身离开。
“哦,对了。”他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神情有些严肃,“你们在这片地方,夜里……不要靠近山林,尤其是山林里的荒村。”
洛子期皱起眉头,有些疑惑。
“为什么?”
阿泽面色平静,轻声回答道:“有脏东西。”
脏东西?
洛子期心中疑惑,但没再问,只拱了拱手,又道了声谢。
等阿泽彻底走远,洛子期这才缓缓关好房门,回头望向林行川。
“师叔,你说阿泽这是什么意思?”
林行川正打量屋内陈设,伸手将禁闭的窗户打开,闻言头也没回:“字面意思。”
“我记得先前苏长春曾说过,苗疆有名为‘尸傀’的东西,莫不是那玩意儿?”
“也许吧。”林行川将目光收回,瞧见洛子期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忽然眉毛一挑,凑近他耳边轻声道,“话说,这宁风寨也是山林里的小村子……”
“……师叔,你别吓唬我了。”
洛子期沉默片刻,推开林行川靠近他的脸,神色有些无奈。
林行川笑起来,手中折扇轻轻敲上他的脑袋,说道:“先别想这么多了,快收拾收拾睡觉吧。”
洛子期闻言,眼神亮晶晶,期期艾艾道:“今晚我还可以跟师叔一起睡吗?”
林行川盯他三秒,沉默片刻。
“我不让你睡,你就自己爬上来……你问我的意义在哪里?”
洛子期闻言,面上喜滋滋道:“才不是呢!师叔不让我睡,那我铁定不会爬上去的。”
林行川没应声,待洛子期准备去收拾一番时,他才再次开口问道:“为什么要跟我睡?”
“难道师叔舍得让我睡在冰凉的地上?要是我染了风寒可怎么办?师叔就忍心这样看着?”
毫不着调。
“无赖。”
林行川这才想起房里只有一张床,又不是客栈,说加就加,于是只得无奈应声。
“从前怎么不见你如此黏我?”
“这叫情同手足……”洛子期立刻开始装疯卖傻、胡言乱语,“不对……情深义重……不对……”
“闭嘴吧,快去收拾。”
林行川觉得好笑。
待人离开了,自己才慢悠悠晃至窗前,盯着山林重重黑影,目光沉沉。
宁风寨众山环抱,与世隔绝,家家户户从窗子便能瞧见大片茂林。
若不是初来时见过此地人间烟火气极重,他真会猜测阿泽口中的山林荒村就是宁风寨。
为何特地强调夜晚不要靠近山林,尤其是山林里的荒村呢?
直到洛子期再次站到他的身后,左半边身子靠着他的右肩,另外半边靠在窗边,胳膊撑着窗沿,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看,林行川这才回过神来。
他侧过头去,发觉二人此刻距离极近,温热的呼吸瞬间交错,入眼便是一双剑眉星目。
他不由得后退两步。
“离这么近做什么?”
林行川稳住声线,微微蹙眉。
洛子期十分理所当然应声:“师叔你看得太专注了,我就凑过来瞧一瞧。”
少年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林行川心落了回去,嘴角扯出一抹笑。
“知道了。”他说,“那我去了。”
洛子期点点头,等林行川走了,洛子期又继续往外张望,试图寻找令林行川如此专注的地方,却一无所获。
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病。
不过又能与师叔同床共枕,今夜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于是洛子期美滋滋地掀开被子,懒懒躺上床,只等香喷喷的美人入怀。
然而还未等到美人,他先听见窗外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动静。
洛子期瞬间屏息凝神,目光紧盯窗台,仔细听着那阵动静。
窗外仿佛有人经过,脚步声却又不似正常人,反而听起来十分沉重。
脑中瞬间闪过“尸傀”二字,洛子期一阵心惊肉跳,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一阵阴凉夜风从窗口吹进房间,带起一片烛火明灭,洛子期眼神紧盯,手指已经悄然摸上放在床边的绝命剑。
他悄无声息坐起身,心脏跳动剧烈。
那阵夜风拂过他的额头,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最终,竟停在他们这间房的窗前。
洛子期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绝命剑已然半出鞘,正蓄势待发,若是有什么东西一旦从窗台上冒头,他便能迅速出剑,一击致命。
第95章 明灯寨
一室静谧, 落针可闻。
正当洛子期被这种安静吓得心脏砰砰跳,思考是否先发制人,将那窗外的人拿下时, 耳畔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温润嗓音──
“你做什么?”
“啊!”
洛子期被这声音吓一大跳,不禁尖叫出声, 紧接着二人便听见窗外那道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林行川被那脚步声猛地一惊, 这才知晓洛子期如此模样是做何了, 不由得也提起心来,眉头紧蹙,随手抓起放在桌案上的水墨折扇,目光紧盯窗外。
好在那阵声响只在窗前停留几息, 很快就弱了下去, 渐行渐远。
洛子期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心脏剧烈跳动还未平息。
待确认那道声响确实走远了, 他这才翻身提剑下床,连脑袋都不敢往外伸,不敢去看那是什么东西,连忙关上窗户。
“吱呀。”
随着木窗重新关上的声音响起,洛子期这才重重长舒一口气,转眸看向林行川。
“方才真是吓死我了。”
他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 直直往床榻上一躺,成一个“大”字形,犹如去了半条命的尸体。
“那东西何时来的?”林行川皱起眉头,说道, “它没发出动静前,我甚至没有感觉到它的存在。”
不怪当时他瞧见洛子期奇怪的姿势会直接问出声来──他以为周围只有他们二人。
洛子期将绝命剑好好放回去,随后眼神发直地望着床顶, 看上去被吓得不轻。
“很晚,就在你来之前数十息,应当是从别的地方一路来的,只是突然就在咱们房间窗前停了一会儿。”
他连忙又起身,抓着还站在床边的林行川坐上床,一副受到惊吓需要安慰的模样,抱着林行川不肯撒手。
“师叔,太吓人了!那是不是就是‘尸傀’?”
林行川被他紧紧抱着,听这语气,当他确实十分害怕,只好无奈伸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背哄着。
“不确定,若是尸傀,周围应当有人操纵才对,怎会听见人声就自己跑了?”
洛子期现在哪儿听得进这些话了,温香软玉在怀,他将脑袋埋在林行川的颈窝,理直气壮小声道:“今晚我要抱着你睡。”
林行川:“……”
林行川好一阵无言,心中寻思着,难道洛子期胆子真有这么小?
但他一向对洛子期十分纵容,此刻也不例外。
洛子期如愿以偿,方才被那不知名东西吓得砰砰跳的心脏此刻早已平息,换成了另一种意味的砰砰跳动。
心满意足。
一夜好眠。
清晨,二人才醒不久,阿泽便轻轻敲响他们的房门。
他上下打量了眼神态自若的二人,余光不动声色地瞟了眼紧紧关闭的窗户,这才开口说道:“阿婆给你们准备了饭菜,吃了再走吧。”
洛子期嬉皮笑脸地拍拍他的肩膀,连连应声称赞:“阿婆人真好。”
阿泽腼腆一笑,转眸瞥了眼若有所思的林行川,状似不经意问道:“你们昨夜有出过门吗?”
洛子期挠了挠头,想起昨夜里的事情,望着阿泽那双平静的眼睛,老实应道:“没。”
“那就好。”阿泽点点头,解释道,“昨夜有脏东西闯进寨里了。”
果然。
洛子期与林行川对视一眼,神色莫名。
“有人出事吗?”
阿泽摇摇头,微微笑道:“大家都有经验了,夜里关门关窗,只要关好门关好窗,将那东西能进来的路都锁死,就没事了。”
洛子期闻言微微挑眉,想起昨夜里他们确实没有关窗──因此那东西才会在他们窗前停留吗?
“那东西是什么?”思及此,洛子期不禁好奇问道,“该不会是传说中的尸傀吧?”
阿泽诧异看他一眼,神情有些无奈。
“也许算是吧。”
“为什么算是?”
从山林间吹来的晨风习习,拂去了秋日的燥热。
阿泽领着他们边走边解释。
“真正意义上的尸傀是有主人操纵的,传闻操纵尸傀最厉害的那位,被称作‘无间客’。他很少出现,至少我从未见过他,也只听闻过他的传说,不过我阿姐曾跟他打过几次交道。”阿泽带他们走到昨日吃饭的地方,伸手轻轻推开门,饭香扑鼻而来,“阿姐说,他就是个游戏人间、不惜人命的疯子──不过日日跟死人打交道的,哪有正常人?”
阿婆瞧见他们来了,满是褶子的脸上挂起慈祥的笑,嘴里嘟囔了几句方言,于是阿泽笑着回应两句。
随后他转头看向洛子期他们,示意他们坐下,这才继续说道:“昨夜里来的那个脏东西,是无主的,又或者说是从前有主,现在无主,我们一般叫它们‘行尸’……行尸走肉,大抵就是它们最贴切的形容词。”
洛子期似懂非懂。
“那昨夜里那只行尸……”
“没了。”阿泽语气十分平静,仿佛习以为常,接着埋头吃了一口饭,含含糊糊道,“你们快些吃吧,趁早出发,入夜之前,应当还能找到个落脚点。”
见阿泽不欲多说,洛子期也没再去问,跟着埋头吃饭。
待到吃饱喝足,阿泽给他们指了路,望着广阔无边的山林,二人收拾好东西,这才再次出发。
“往这个方向走一日,脚程快的话,或许你们能够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寨子……那个寨子名叫明灯寨,寨老是个很好的人,他会收留你们的。”
“多谢!”
洛子期真诚地朝他道了谢,随后轻轻拉过林行川放在身侧微凉的手,转身朝阿泽指的那个方向而去。
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白河穿寨而过,河水清澈见底,宛如一条银色的丝带将苗寨一分为二,一座座风雨桥屹立河面上,横跨两岸。
洛子期还未彻底离开寨子,一个眉心一点红痣的小孩儿远远瞧见他,立马跑了过来,急得差点摔一跤。
洛子期见状,不由得停下脚步等他。
待他跑到洛子期面前,便朝洛子期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煞是可爱。
鲜红的花朵递到他的眼前,洛子期蹲下来,平视这个还没他腿高的小孩子,伸手接过手中捏着的小红花。
“送我花做什么?难不成你舍不得我?”
洛子期十分厚脸皮地逗起他来。
小孩儿水润润的眼睛望着他,闻言眉眼弯弯,脆生生的童音含糊不清。
“祝……福。”
是一枝真挚的祝愿。
洛子期不禁微愣,随后不知从哪儿掏出一颗饴糖,伸手递给那个小孩儿,顺便摸了摸他毛绒绒的脑袋。
“谢谢你。”
洛子期说。
他们再次转身离开,小孩儿远远朝他们挥手,这才兴高采烈地转身跑了。
洛子期盯着那朵金色花粉的红花看了半晌,环顾四周,发现家家户户门前都种有这花。
最后洛子期将它塞到林行川手中。
“你塞给我做什么?”
洛子期一张俊脸凑到林行川面前,闻言弯了弯眼睛,眸光清亮。
“祝福。”
林行川眨了眨眼,捏着那枝红花的手一顿,随即低笑一声,嗓音轻柔:“那谢谢你……洛子期。”
洛子期有些惊奇地看着林行川。
“师叔,你叫我全名了耶!”
“这怎么了?”
林行川微愣。
洛子期满脸喜滋滋道:“没怎么,我高兴。”
瞧他这副傻乐的样子,林行川无奈摇摇头。
二人一路向前,背影逐渐消失在茂密山林之间。
阿泽牵着那个小孩儿的手,远远望着那两道背影,也悠悠转回身,朝前看着宁风寨的山山水水,长叹一声。
“阿泽哥哥……不要叹气。”
小孩儿用圆嘟嘟的脸蛋贴了贴少年的手背,同时蹭了蹭。
阿泽眸光微闪,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温柔笑道:“哥哥不叹气,不过小离要快快长大呀!”
小离只是傻傻一笑。
“按照阿泽说的路走,咱们或许今天就能赶到下个寨子了。”洛子期心中盘算着,朝林行川道,“若是没赶上,咱们就得在山林里过夜了。”
林行川蹙起眉头,抬眼望了望天色。
“夜里山林或许会有行尸出没,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黄昏橘色光辉洒落山林,为林间镀上一层金。
二人一路扬鞭策马至此,终于遥遥望见几个楼房一角。
看起来果真是个寨子。
洛子期瞧见那楼房,心中一喜。
他们已经走了一日,为了赶路,中途只歇息了片刻,此刻终于瞧见能好好歇脚的地方,洛子期自然是喜不自胜。
“师叔,你快看!”他指着那远远一处房顶,开心喊道,“我们快去吧!”
林行川扬了扬下巴,不置可否。
只是当二人赶到那处时,环顾四周,却发现周遭安静极了。
没有寻常人家的炊烟袅袅,也没有孩童的嬉戏打闹,遑论什么热闹人声。
此地情景,竟与初到宁风寨时截然相反。
洛子期心下觉得不对劲,不禁与林行川对视一眼,果然见到林行川眼中的猜疑。
他手中不由得握紧别在腰间的绝命剑,大步迈向离他们最近的一栋楼房,轻轻敲响了那扇木门。
“笃笃!”
“有人在吗?”
“……”
一片死寂。
洛子期后退两步,转眸看向一旁摆放的生活用具──柴火堆旁的砍刀锃亮得很,水缸里盛满了水,分明最近有人在此生活。
洛子期不死心,又稍微加重地敲了两下门,声音拔高了两度,拖长了调子。
“有──人──吗──”
“……”
依旧一片死寂。
林行川示意他回到路上,紧接着环视一圈四周。
他们又走到另一间房子,敲响房门,依旧无果。
如此循环往复好几家,皆是如此。
太阳西沉,只余最后一丝光辉。
待他们敲完仅剩的几扇门,仍然未曾得到回音时,最后一抹太阳的光辉也不见了。
夜风阵阵,透着丝丝阴凉之意,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幽深山林里,黑影重重,鸟鸣不再,虫鸣渐起。
洛子期目光死死盯着面前这扇毫无动静的木门,脑海中不禁浮现先前阿泽与他们说的那句话──
“你们在这片地方,夜里不要靠近山林,尤其是山林里的荒村。”
如今已至入夜时刻,他们来到的这个寨子里没有人——
作者有话说:今天整理预收,发现我的脑洞真的很有规律……
纯古都是主攻,仙侠都是主受,校园文都是主攻,其他现代又都是主受……以此类推好几个分类……
怎会如此巧合[问号]
第96章 尸傀儡
可阿泽当时为他们指路时, 提过明灯寨是个比宁风寨更热闹些的寨子。
根据他们先前的观察来看,分明最近几日都有人生活在此──那随风摇动的晾衣绳上,还挂着好几件大大小小的干净衣裳。
可是, 如今为什么没有人应他们?
为什么没有一盏明灯亮起?
虽然已至入夜时分,于情于理他们也不该擅闯别人家, 于是林行川当下做了决断。
“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洛子期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听见林行川这句话也没有反对。
此处无法策马而行, 二人只得拉着缰绳带着马匹往前走。
只是才走几步,便发觉一丝不对劲。
马匹竟一动不动,停留原地,摇晃脑袋, 吐着鼻息, 甚至还往后退了两步。
洛子期见状不禁愣住, 与林行川对视一眼。
这情况……马儿难道在怕什么?
怕什么?
这里有什么?
疑问浮上心头, 洛子期心中极其不安,手中紧紧握着绝命剑,手心冒出丝丝冷汗,目光四处逡巡。
月黑风高,夜色如墨。
浓稠的黑暗裹挟着无边的死寂,悄然漫过野草疯长的青石板路。
偶有枯枝被夜风卷起, 撞上泛着青苔的井口,发出空洞的回响,井绳垂在井边,轻轻晃动, 井下深不见底,泛着阵阵寒意。
皎洁月光透过古朴的雕花窗柩,落进那些死寂的屋里。
明灯寨里, 没有一盏明灯亮起。
山林间黑影重重,树影摇晃。
凉风阵阵,吹得他们后背冷汗直冒,一片发凉。
二人提剑警惕四周动静。
猫头鹰的“咕咕”声忽然惊响,伴随一道清脆银铃声响,惊得他们瞬间手中剑半出鞘。
雪亮剑光一闪而过,再一回头,一张可怖的血盆大口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噗嗤!”
剑影晃动,血花四溅。
洛子期拉过林行川向后连连退了好几步,却见那人被割了喉,依旧颤颤巍巍再站了起来。
银铃再响,那身着民族服饰的男人再次朝他们扑来。
随铃而动,并非行尸,而是……尸傀。
他们瞬间反应过来。
那尸傀与洛子期正相争,林行川仔细观察一番,一张泛黄的纸片悄然晃动,吸引了他的目光。
“看他背后!”
洛子期闻言,立刻提剑揭了他背后的符纸。
果然,一息过后,那尸傀轰然倒地,掀起一片飞尘。
洛子期正要喘一口气,却听银铃忽然大作,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
“吱呀”“吱呀”……
几道突兀的开门声随着不断响动、持续强烈的银铃声陆陆续续响起。
无数肢体僵硬的尸傀从那些楼里走出来。
借着皎洁月光,依稀能够看得出来,这些人的服饰几乎与那些晾衣绳上被夜风吹动的服装相似──那是明灯寨居民!
洛子期心头一惊,手中剑慢了一分,便差点被那尸傀扑倒。
所幸还有林行川替他善后,及时将他扯向一边,将那尸傀刺穿,这才安然无恙。
“你发什么呆?”
林行川见状有些生气,杯倾剑白进红出,一脚踹飞了那只尸傀,盯着洛子期方才明显犹豫的剑,眸光微冷。
“做好人,别做圣人,他们已经死了!”
他语气极冷,冷到洛子期身子微微一颤,一骨碌就醒了神。
“知道了,师叔。”
他低声应道。
话间,洛子期手中的剑再次抬起,利落不少。
然而成群结队的尸傀杀不死,杀不尽,将它们身上的符纸一个个揭下去,并不是好办法。
操纵尸傀的人此刻正隐匿在暗处,紧盯他们的动作。
四处银铃响动,伴随尸傀沉重的脚步声,他们并不能分辨出那人身处何方。
因此想从源头上解决问题也无法。
最好的局面,只有现在寻个机会脱身离开此地,而不是继续在此跟尸傀纠缠下去。
可是尸傀们不依不饶,将他们层层围堵,想要出去就得杀出一条路。
如同死局。
二人对视一眼,剑影交错,眼花缭乱,试图杀出重围。
夜风阵阵,将银铃声散得更加遥远,洛子期提着剑,只觉得围着他们的尸傀越来越多!
忽然,此间乍然多了一个动静──
一名容貌昳丽的少女手中捧着一束如同烈火般鲜红的花,一身闪着白光的银饰随着动作叮叮当当,十分胆大地从一边的屋檐上往下跳。
二人注意到她,正要防备,却见她另一只手中猛然伸出一只飞钩,钩上另一边的屋檐。
她顺着那飞钩飞向那片屋檐,低空擦边飘过尸傀的头顶,手中火红花束轻抖,一大片金色粉末犹如午后阳光下飞舞的尘埃,纷纷扬扬落到尸傀们的脑袋上,使得那些围攻二人的尸傀稍微停滞动作。
洛子期和林行川见状,趁机飞身踏过这群围得水泄不通的尸傀,只看一眼密密麻麻的人头,便往寨子外头疾速跑去。
虽然那些尸傀很快恢复原状,继续追来围堵他们,但好歹给了他们一次喘息的机会。
如此几遭过后,银铃声愈发急躁,尸傀面露痛苦,更加凶猛。
好在有那位女侠帮助,他们终于顺利逃出了这座已经已无人烟的荒村。
回想起来,那名女子还曾与洛子期对视过一眼。
混乱的黑暗中,他似乎听见那女子轻笑一声,不过很快,她就离开此地,消失不见,不知去向。
尸傀被主人操纵着,跟他们上演着你追我赶的游戏。
前方依旧是一片幽深山林,山林中是否其他危险尚且不论,但地形看起来十分有利于他们逃跑。
二人略有些慌不择路,不过即便尸傀追得锲而不舍,二人顺着地形躲避,还是成功将那些尸傀远远甩开了。
最后,他们跑出了这片山林。
前方是一条溪流,二人坐在溪边时刻注意着周遭动静。
“那名女子……”洛子期不禁先开口道,“她好像只是路过帮我们一下?”
林行川低头清理杯倾剑,闻言轻轻“嗯”一声。
“应当是本地人,不过不像是明灯寨的人。”
“我总觉得她手中的花有些眼熟。”洛子期若有所思道,“很像……”
“很像宁风寨里那个小孩儿送你的花?”
“正是。”洛子期点头应声,“同样红艳艳的,花粉呈金色粉末状。”
“那花粉应当对尸傀有驱散作用。”
林行川顺着他的话说。
“当时那小孩儿说这是祝福,我还以为只是单纯祝愿……没想到这花还有如此奇效。”洛子期面上带着惊奇道,“早知道当时采一把带着了。”
“你若是想要,本姑娘可以送你,要多少有多少!”
一道清脆的少女声音从头顶传来。
“谁!”
洛子期瞬间拔剑,抬头看向头顶树上。
那儿正坐着先前见过的那名少女,手中捧着红花,坐在粗壮的树枝上,两条腿晃呀晃,看着十分闲情逸致。
他们在此休息半刻,竟然没有发现这名少女的存在!
少女晃了两下,瞧见他们终于发现自己,于是嘴上喊着:“麻烦这位小兄弟接我一下!”
话音未落,便从高枝上一跃而下。
洛子期还未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堪堪接住那名少女,下一秒就将人放下。
他将两手背在身后,抿了抿唇角,蹙眉道:“你、你下次可别这样,我方才差点没反应过来!”
少女见他如此,倒也没什么反应,反而随意一笑。
“我看你挺厉害的,若非如此,我也不敢让你接着。”
洛子期没应声,反倒是林行川双眼微眯,眉梢一挑,笑道:“我见姑娘先前行事大胆,确实不怕,不过师侄反应迟钝,如此做法着实危险。”
少女瞥了他一眼,背靠树干,爽朗笑道:“确实确实,下次不这么干了。”
她又转过头,问洛子期:“你们难道不知道荒郊野岭的村子不能随便进吗?怎么还往这边跑?”
洛子期挠了挠头,解释道:“我们从宁风寨过来,那边的人给我们指的路,说是下一程可以在这里落脚,我们来时也不知道这里已经……”
后面的话他也没再说下去,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少女恍然大悟,这才想起来一些事儿来。
“这村子前几日被无间客屠杀了,你们来这儿歇脚……是听阿泽说的吧?阿泽还不知道这消息呢!”
洛子期眨了眨眼,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少女瞧他这一副呆愣模样,便开口解释道:“你们应当听阿泽讲起过无间客吧?我就不多说了,而阿泽呢,是我的弟弟……当然不是亲弟弟,你们叫我阿箬就行。”
洛子期点点头,三人共同坐在溪边,静了好一会儿,洛子期又问:“那方才的尸傀……”
“是无间客。”
阿箬接上他的话,眼中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他就是个疯子……”阿箬低声道,“这两年不知为何,他屠了不少村子,明灯寨的寨老前两日方才去世,继承人才接过重任,他便来了……”
屠了不少村子。
洛子期听见这句话,顿时双手握拳,一股火气从心底往上冒。
“他真该死!”
阿箬看他一眼,没说话。
“那你为什么会路过这里?”
林行川轻轻用手压了压洛子期的肩膀,转眸看向阿箬。
“我前几日替阿泽来明灯寨参加寨老的森*晚*整*理丧礼,后来忘了点东西,于是回来拿,那时候明灯寨就死完了。”阿箬语气平静道,“我当时就猜是无间客那家伙来了,想着阿泽还不知此事,而近来迷路到了宁风寨的人越来越多,估计都会被阿泽指路来明灯寨……”
她语气微顿,又侧头上下打量了两眼狼狈的洛子期和林行川。
“……没想到还真给我等到了两个倒霉蛋。”
两个倒霉蛋互相对视一眼,面上皆是一片无奈之色。
洛子期回过头去,朝阿箬拱了拱手,笑道:“不过还是多谢阿箬姑娘相助了。”
阿箬随意摆了摆手,“嗐”了一声,随意道:“分内职责分内职责,毕竟我与阿泽生来就是守护大家的,小事一桩罢了。”——
作者有话说:不想走剧情……只想二人转,如何调理。
第97章 指挥使
“分内职责?”
洛子期闻言有些好奇。
“嗯。”
阿箬应了一声, 随手捡起身边一块小石头,扔进奔腾不息的溪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我与阿泽, 都是上一代守护人钦定的继承者。”少女清亮的嗓音散在深夜,轻柔月光落在她姣美的面庞, “守护人的职责, 就是保护大家不受到伤害──无论是山野猛兽, 还是天灾人祸,我们就是为了守护大家安危而生的。”
“自从尸傀出现后,每个寨子都有这样一个守护人,不同于寨老, 我们的职责仅仅只是守护寨子的安宁。”阿箬解释道, “不过同为守护人, 我与阿泽还是有些不同的,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守护人,阿泽才是。”
虽然听得有些云里雾里,洛子期还是非常捧场。
“你很厉害。”洛子期眼神亮晶晶,颇为崇敬说道,“年纪轻轻,堪此大任!”
她侧头看向洛子期这副夸张的表情, 被逗笑了。
“你该夸阿泽,我不如他。”她稍微谦虚一下,忽然又道,“我曾偷偷去过今年的武林大会, 若我没记错,你是魁首洛子期吧?”
洛子期微愣,面露惊讶。
“这里离青州如此之远, 你一个姑娘家家怎么跑去那个地方了?”
阿箬两手交叉枕在后脑勺,随意往后一倒,躺在草地上看浩瀚星空。
“热闹嘛,好玩嘛。”少女懒洋洋笑道,“阿泽总说我把一堆破烂事丢给他,只顾自己逍遥快活……哎哟,山里有什劳子好玩的嘛,当然要出去咯。”
洛子期眨眨眼睛,正要附和一番,便听身旁的林行川开口道:“你们年岁不大,爱玩正常,话说上一任守护人怎么会把这个重任现在就交到你们手上?”
阿箬沉默了一会儿,她微眯眼睛,盯着头顶一颗极亮的星星,星光闪烁不停。
“因为两年前,他被无间客杀死了。”她低着头,轻声道,“尸身被炼成了新的尸傀,我……揭符纸是没有用的,若是无间客想,还可以撅了他的墓,再成尸傀,所以,我亲手再次把他杀了。”
溪流湍急,掩盖林间稀碎动静。
“我亲手将他的头颅砍了下来,断绝一切可能,虽然最后将他安葬在了宁风寨边他最喜欢待着的山头上……但还是希望他不要怨我这般做法。”
此话一出,众人无言。
砍断头颅,为大不详。
人死后应全首全尸,这样才能顺利进入轮回,若头颅被砍断,尸骨不全,死者便难以轮回,即使转世,也可能会有先天残疾。
所以阿箬才会为此愧疚。
洛子期低垂眼眸,不知在想什么,将身下的草拔了又扔,都快要薅秃了,露出一片褐色土地。
三人安静了好一会儿,只余清风阵阵,明月皎皎。
“两年前?”
不知想起什么,洛子期拔草的手指微顿,忽然出声问道。
阿箬闻声转眸看向他,歪了歪脑袋。
“怎么?难不成你还想听听上一任守护人是如何不敌无间客而惨死的吗?”
洛子期对这句不明意味的调侃有些笑不出来,只摇摇头道:“没怎么,就是想起来一些事情。”
他将两年前曾有个自称青云剑派之人来过宁风寨的事情说与阿箬听,顺带问了句幻蝶谷的事情。
阿箬听见这事儿,微愣了一下,没说别的,只道:“我方才一直以为你们是为蛊王鼎而来的,竟然是为了蝴蝶梦么?”
“我们看起来很像那种追求长生不老、延年益寿的缺心眼儿?”
洛子期弯起眼睛,调侃道。
阿箬转头瞥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林行川,朝洛子期扬了扬下巴。
“他这般弱不禁风的模样,我觉得我能一拳给他打趴下!”接收到林行川的眼神,阿箬立马改口,“哈哈,开个玩笑,莫要当真。”
林行川:“……”
他有些痛苦地揉了揉额角。
“有这么明显吗?”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
不过朝夕相处的洛子期看得出来也就罢了,没想到只见过一面的阿箬也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身体状况。
虽然他从未照过镜子,但自觉不能是形销骨立之态,如今被阿箬一语道破,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观音醉的毒是已经解了,身子却好不回去,但也不是他能够改变的事情。
“总之,我真当你是信了蛊王鼎的传闻,准备寻来给他调理身子呢!”
阿箬起身,双膝微曲,托着下巴说道。
洛子期自然清楚,日日看着,早已在心里疼了千百回,此刻也只能跟着阿箬的目光看向头顶星空。
“若是真有用,我倒是想趁机寻一寻。”他说,“只是谁知道真假呢?”
阿箬侧头看了他几息,随后轻笑一声:“有用,但无大用。”
“你知道?”
洛子期闻言,好奇看向她。
“我自然知道,蛊王鼎乃是苗疆圣物,不算稀奇,但毕竟千金难求之物,如今蛊王鼎将成,引起轰动实属正常。”阿箬说,“外边传得天花乱坠,外乡人和普通百姓不知这东西有何用,我们可知道。”
不知为何,洛子期竟隐隐有些期待阿箬接下来所要说的话了。
“外头将蛊王鼎传得玄之又玄,其实没那么神奇。”阿箬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只有从万蛊之中厮杀出来的蛊,才能称作蛊王,蛊王可令万蛊,可解万蛊毒。”
“那不是只能解蛊毒么?”
“所以说没什么大用处。”
洛子期略有些失望,便听阿箬继续道:“被厮杀出来的蛊王认可的人,就是我们的首领,一般能被蛊王认可的人,大抵实力也超乎众人。而首领死后呢,旧蛊会与新蛊进行决斗,旧蛊输了,便会被巫师们秘法炼制成所谓蛊王鼎,蛊王鼎可解蛊毒,但确实也有强身健体之效。”
“既然首领死了才会产生新蛊王,那前些日子死去的首领是谁?”林行川忽然问,“新首领又是谁?”
“死去的首领,叫长苏,不过他常年不在苗疆,我所知也不多,新首领倒是还没有出现……听说这次的新蛊王有点太傲气了,谁都看不上眼,我还未曾见过。”阿箬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行川手指微动,垂下眼眸,低声道:“没怎么。”
洛子期听见阿箬的回答,倒是脑海中不禁闪过苏长春那张脸,再加上旧首领叫作“长苏”,他很难不怀疑这是同一个人。
可是如今再过多纠结这些也没用,苏长春早已死去,死在了药王谷的禁地里,与轻衣一同埋葬在紫雨林里一处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洛子期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情──
“你既然知道蛊王鼎,那你知道蝴蝶梦吗?”
“自然,正如近日传言,蝴蝶梦是出自幻蝶谷的。”阿箬也不藏着掖着,点头应声道,“不过我也不太清楚,幻蝶谷是我一点也不愿意踏足的地方。”
“怎么讲?”
洛子期有些好奇。
“传闻那里有个神秘部落,以蝴蝶为图腾,不仅身怀秘术,还喜欢吃人肉、喝人血!”
阿箬仿佛真被吓到了一般,拍拍胸脯,结果看看一旁正闭目养神的林行川,又看看正愁眉苦脸的洛子期,只得结束夸张表演,长叹一口气。
“你们要是想调查蝴蝶梦,我劝你们还是算了,别把命也给搭进去了。”
洛子期唇角紧抿,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正当此间一片死寂之时,洛子期耳尖忽然一动,转眸看向林行川,果然就见林行川早已坐直身子,睁开眼睛,指尖悄然摸上放在身侧的杯倾剑。
他们目光紧盯着身后的灌木丛。
下一秒,“铮”地一声,刀剑相碰,瞬间迸发出一片火花!
林行川竟直接与灌木丛后藏着的人打了起来!
洛子期见势不对,连忙提剑上前加入战局,却见更多人影从各处冒了出来。
能够悄声无息地摸至此处,才被洛子期和林行川二人发觉,显然这些人也身手不凡,以少敌多,于他们而言十分不利。
林行川瞧清局势,对此心知肚明。
几招试探过后,两方各站一边,执剑张望。
“你们是谁?”
洛子期微微侧身,将林行川和阿箬都护在身后,瞧着面前从灌木丛中走出来的十几号执戈戴甲之人,手中剑不禁握得更紧三分。
“小兄弟别急着动手啊!”为首的,是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口音听着像中原人,“我方才听你们说起蛊王鼎,不过也想了解一番有关蛊王鼎的消息,故而停留一会儿,还望莫要怪罪。”
洛子期手中剑握得更紧了。
那汉子瞧见洛子期一副十分警惕的模样,目光移到他身后看起来一病一弱的二人身上,不由得嗤笑一声。
“不过想听两句话罢了,小兄弟火气这么大做什么?”
“谁允许你们偷听人讲话了?”
“这方天地难不成是你的?你能来,我不能来?”
他悠悠踱步至洛子期身边,粗粝的指尖轻轻停在洛子期手中锋利的剑上,硬朗的五官在黑夜里清晰呈现在众人面前。
“小兄弟,我劝你骨头别这么硬,我们可没有半分恶意,何必执剑相向呢?”
“你……”
洛子期忍不住正要再呛两句,随后察觉到肩膀被一只手轻按住,顿时止了话头。
林行川微眯起双眼,紧盯着面前这人,温和的嗓音落入众人耳中。
“那还请张指挥使莫要怪罪晚辈的无礼,我家师侄年纪还小,不懂事,张指挥使宽宏大量,应当不会与一个小孩子计较吧?”
张指挥使瞬间转眸看向林行川。
“你认得我?”
林行川伸出手去,将洛子期的剑抵下去,顺理成章站在了洛子期身前,朝着张指挥使微微一笑。
“自然,皇帝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剑,最敏锐的鹰,最忠诚的犬,我怎么会不认得呢?”
张指挥使眯着眼仔细分辨了他这张脸好一会儿,最后面上带起一丝毫无温度的笑。
“你是怎么猜到的?”
他们此行出来,穿的是一身便装,连飞鹰令都不曾挂在腰间,走在大街上最多以为是谁家侍卫。
可林行川一眼就认出来他的身份。
林行川低低笑了一声。
“林某可不是猜到的。”但他也没有继续解释,只道,“我与师侄不过一路至此,偶然碰见这位姑娘多聊了两句,与大人的目标也毫不相同,何必起些不必要的争执呢?你说是吧?指挥使大人。”
第98章 狗咬狗
指挥使大人听见他这番话, 不知作何想,不过确实后退了一步,面上挂起虚伪的笑。
“小兄弟这话说的, 在下也未曾为难过各位,不是吗?”
洛子期见他后退一步, 心中霎时松了口气, 转眸看向林行川, 正要偷偷问句话,便又听张指挥使开口道:“在下只是想请教一下这位姑娘,一些有关蛊王鼎的事情。”
阿箬盯着张指挥使,想也没想, 径直说道:“我知道的, 就是你们方才背后偷听的那些。”
“呵……你告诉我们消息, 或者带我们去蛊王鼎所在之处, 便是为陛下办事。”张指挥使踱步至她身侧,俯下身来,眼神锐利,低声道,“事成了,陛下自然少不了赏你荣华富贵!你瞧, 多划算的买卖?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
“我要逍遥自在,要什么荣华富贵?”
阿箬丝毫不领情,清脆的声音回响,反观张指挥使身侧拳头紧握, 面上却不显,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
“姑娘莫要开玩笑,有了荣华富贵, 才好逍遥自在不是?这并不冲突,你只需要带我们拿到蛊王鼎,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我不知道蛊王鼎在哪里,我只听过它的传说,你们实在是问错人了!”
阿箬唇角紧抿,眼神警惕,向后微微退了一步,紧盯着面前这群朝廷鹰犬。
“哈哈哈!”
张指挥使见她如此不屈,忽然咧开嘴笑出声,手中握紧身侧绣春刀,鹰隼般的眼神紧盯着阿箬,冰冷的声音传到众人耳边──
“堂堂大祭司,会不知道苗疆圣物蛊王鼎在哪里?”
此话一出,身后二人皆惊。
不过张指挥使知晓阿箬身份也不算奇怪。
朝廷鹰犬耳聪目明,眼线遍布天下王土,他们来苗疆时定然已经搜集了不少消息,寻找蛊王鼎一事,或许有没有阿箬带路都一样。
可如今他们就是要阿箬带路,带着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地拿到那传说中的神丹妙药。
但洛子期他们可不知道阿箬的身份,此时乍然一听,心中骇然。
然而面前的张指挥使可不给他们惊讶的时间,身侧绣春刀倏然一亮,划出一道弧光,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阿箬皱起眉头,直视着张指挥使的眼睛,丝毫不惧。
张指挥使微眯双眼,紧紧咬牙。
又听阿箬嗤笑一声:“就算我是大祭司又怎样?没见识的东西,你该不会觉得祭司是个稀罕玩意儿吧?”
张指挥使深吸一口气,尚未言语,阿箬上下打量他一眼,悠悠踱了两步,目光一一打量过张指挥使身后的数十个蓄势待发的飞鹰卫。
“所谓地位尊崇的大祭司和大巫,不过也是一群徒有虚名的职位罢了,本质上不还是奉命行事。”她忽然“噗嗤”笑出声来,“说起来,似乎与你们这群朝、廷、走、狗,还有些相似呢!”
张指挥使闻此大逆不道之语,立刻气昏了头,绣春刀瞬间而动。
电光火石之间,阿箬手中弯钩猛地飞向树梢,少女飘逸的身影堪堪躲过猛砍而来的锋利刀刃,不过几息,便消失在树影之间。
张指挥使见状更是气得要命,回头一看,洛子期和林行川的身影也远远消失在密林里,徒留两个格外逍遥的背影。
这三人!
简直丝毫不把他们飞鹰卫放在眼里!
“该死!追!务必抓住他们!”
张指挥使语气恶狠狠下令,数十个飞鹰卫立刻朝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追去。
不过三人是分散逃跑的,飞鹰卫也因此分成了好几批。
不过多时,那三个逍遥法外之狂徒便又心有灵犀地在林间某处聚了头。
“师叔,你怎么知道他是朝廷之人?”
洛子期张望四周,确认真的四下无人后,这才想起这回事,立马好奇问道。
连阿箬听见这句话,也忍不住转头看向林行川。
林行川闻言微愣,眯起眼睛,盯着头顶的圆月,不知想起什么。
“我从前有一挚友,初见他时,他正好被飞鹰卫四处搜寻,我也不知他到底得罪了何方神圣……倒也不是抓捕,仿佛只是为了找到他。”林行川浅浅回忆一番,缓缓道来,“因此我碰见过这位张指挥使好几回,我那挚友也差点被他发现了好几回。”
洛子期听见这声挚友,莫名心中有些酸,不过很快就忽略了去,只道:“你那挚友指不定也是个大人物。”
竟然值得皇帝陛下最得力的飞鹰卫四处搜寻,还不是犯了大罪,以至于要四处通缉抓捕的罪犯?
林行川微微一笑,没再说话。
“我们把他们引到明灯寨去。”眼见着远处又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同时隐约出现几点火光,洛子期心下微微思考一番,提议道,“不如让他们自己狗咬狗,谁输谁赢,可就不关我们的事情了。”
阿箬对此十分赞同,林行川也不置可否,于是三人一拍即合,再浅浅商讨一番粗略的计策。
待到身后飞鹰卫应当是发现他们的存在了,他们这才跟着阿箬的身影,往明灯寨去。
虽然密林深深,几乎难以分辨方向,极容易迷路,但在阿箬这里,仿佛心中有一柄司南,指引着方向。
不过多时,他们便远远瞧见了明灯寨的楼房一角。
他们不敢再靠近,确认身后飞鹰卫并没有真的追上他们,这才停了下来。
这下成了三人齐齐蹲在大树树杈上,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他们此时躲在树上,好处就是方才遇见过的那些尸傀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们,就算发现了,尸傀们也打不着他们,就算真是无间客来了,也不一定还会跟他们计较。
不过若是飞鹰卫发现他们,便不太好跑了。
但洛子期并不担心这点,他们只想要狗咬狗的局面发生,甭管发不发现他们,应当都不影响最后的结果。
果然,不过多时,飞鹰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三人瞬间屏息凝神,目光紧紧盯着下方飞速掠过的明明灭灭的火把。
一名飞鹰卫迅速离开,其余数十名飞鹰卫停在不远处的树下,以张指挥使为首,就地等候探消息的那名飞鹰卫,暂时还没发现他们。
不久,那名探子回来了。
“大人,前方有个没人的寨子,并且里面似乎不久前发生过一场打斗。”
那名飞鹰卫恭恭敬敬朝张指挥使如实禀报。
张指挥使闻言,心下思量一番,十分自信道:“定然是那三人碰着了麻烦,再去看看,指不定咱们能顺水摸鱼,将他们一网打尽!”
话是说得没错,只是此刻树梢上面面相觑的三人,闻言心中只觉好笑。
一网打尽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大人,小的再查探过了,那寨子虽然看上去是个荒村,但小的发现有人影晃动,那三人定然是藏在那寨子里了。”
“小心点,我们去看看!”
张指挥使双眼微眯,大手一挥,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浩浩荡荡的火把朝着那座荒村而去。
“咕咕。”
深夜山林,猫头鹰忽然惊叫一声,圆月高悬天边,黑云未遮。
张指挥使心下忽然有些不安,皱起眉头,犹豫再三,还是一脚踏进了那荒村。
这边,几人见飞鹰卫走远了,这才纷纷跳下树,跺了跺僵硬麻木的双脚,抓紧时间往相反的地方跑去。
待到他们重新回到那条溪流边,又再跑远了些,洛子期这才喘着气停下脚步,下意识先看了一眼林行川的情况。
好在林行川看上去并无大碍。
“阿箬,你确定无间客就在那个村子里?”
阿箬俯下身子舀了一捧水,洗了洗手,这才应声:“在呢。”
“真是幸亏那群尸傀上不了树,不然树上都躲不得了。”洛子期松了口气,叽叽喳喳说道,“方才远远瞧见那尸傀朝我扑来,真是噩梦一场,那无间客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银铃声四处响,根本找不着他!”
之所以能想出来狗咬狗这一招,正是起源于他们方才分头离开此地后,洛子期竟又招惹上了那群尸傀,被一路追杀至三人汇合的地方。
三人边跑边商量,可算是在到寨子前甩开了它们。
阿箬惯会对付这些家伙,跟无间客也打过几回交道,因此甩开并非难事。
他们二人趁机藏匿于树上,由阿箬吸引火力,将它们重新引进了村子。
也不知阿箬如何做的,那无间客好似真信了这番假象。
根据那名飞鹰卫探子来报,无间客果真在那寨子里寻找他们的身影,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并没有进寨子。
三人再次在大树杈上汇合后,便是等着飞鹰卫到来。
张指挥使还算谨慎,并没有直接进寨子,反而叫飞鹰卫先查探一番,好在月黑风高夜已深,尸傀的身影隐隐约约让飞鹰卫觉得是他们,再加之先前他们与尸傀打斗留下的痕迹,张指挥使也就这么信了。
天时地利人和,天助他们三人也。
只是传说中的无间客会就这样在寨子里如同无头苍蝇般寻找他们的身影,令林行川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若是无间客能够操纵尸傀将他们围攻,如此强悍的实力,应当不至于只有阿箬一人进了寨子都不知道。
可是无间客还是操纵尸傀进了寨子,就像是真的相信洛子期他们就在寨子里一样。
他将疑问说与洛子期和阿箬听,洛子期琢磨许久,才道:“或许他并不在意我们呢?有人就够了。”
有人供他杀戮玩乐就够了。
林行川与阿箬对视一眼,眼神意味不明。
没有其他更好的解释了。
只是林行川心中仍然隐隐有些不安,连带着洛子期也皱起眉,心中思索起来。
这些若隐若现的不安,在他们踏入一处山谷时,被无限放大。
第99章 剑随心
阿箬说她非常熟悉这边的路, 可以带他们去下一处落脚的寨子,于是洛子期二人便一路跟着阿箬来到了这里。
可才踏入这座山谷,林行川很快听见了一些不寻常的动静。
林行川能察觉到的, 洛子期自然也能察觉到。
二人齐齐警觉地转头望向身后,并未发现任何不对, 随后回过头来, 看向前方带路的阿箬。
“下一个落脚寨子的寨老呢, 我跟你们说啊,他脾气可差了,当年我不过是抓了他家一只老母鸡烤着吃,他就追着我揍, 差点给我揍回了宁风寨……”
阿箬正兴高采烈地跟他们分享自己对那位暴脾气寨老的评价和趣事, 待到那阵诡异的动静越发明显, 阿箬这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她瞬间止住话头, 猛地回头望向身后,忍不住皱起眉头。
“不好!他竟然跟过来了!”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三人面上齐齐染上几分凝重,脚下步伐不由得加快。
树藤低垂,随着阴凉夜风晃动。
漫山遍野的灌木丛间,忽然一道黑影闪过!
三人瞬间心脏提到嗓子眼, 绝命剑与杯倾剑齐齐出鞘,阿箬同样神色警戒,呈防备姿态。
月色映上冷剑,折射出雪亮剑光。
与此同时, 一道熟悉的银铃声忽然响彻整个山谷,荡漾出阵阵回响。
无数尸傀应声而动,从灌木草丛后纷纷冒出头, 如同一只只提线木偶般,行动僵硬,却速度极快,朝他们猛攻而来!
猜到无间客追上了他们,却没想到无间客竟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将他们彻底包围!
阿箬对付尸傀和无间客比他们更有经验,见状立刻从袖中落出些金粉,纷纷扬扬落到洛子期和林行川身上。
随着金粉落下,扑鼻花香袭来,正猛冲而来的尸傀顿时僵住动作,脚步沉重而犹豫,看上去似乎有些畏惧。
洛子期被这扑鼻的花粉呛了两声,还未缓过神来,便听阿箬说道:“有这个,它们不敢靠太近,或许你们会轻松一点。”
话音刚落,不知阿箬又从何处掏出一只精致小巧的骨笛,放在唇边,悠悠吹响。
笛声尖锐,曲调急促。
随之而来的,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细微动静,洛子期对此分外熟悉。
──蛊虫!
洛子期还未来得及惊讶,便察觉到一只尸傀暗地里朝他们身后猛冲而来,脚步并不算沉重,好似不太受花粉的影响。
手起剑落,血花四溅,他低头仔细一看,竟是先前那群飞鹰卫之一!
头颅伴着冷血骨碌碌滚落至野草丛里,面上一片惊恐之色──那是临死之前最后的表情。
无间客竟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将那些飞鹰卫变成了为他所用的尸傀?
林行川同样注意到这点,目光环视一圈四周,果然在那尸傀堆里见到好几个熟面孔,不过唯独不见张指挥使。
想来也许是逃脱了。
不过眼下他们要关心的可不是张指挥使安不安全。
他们让飞鹰卫与无间客狗咬狗,打的是两败俱伤的主意,可不想增强无间客的实力,给自己带来麻烦啊!
那些飞鹰卫而成的尸傀兴许是由于掌控时间太短,并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尸傀,因此金粉对他们的限制作用微乎其微。
洛子期连连杀了好几个猛冲而来的尸傀,皆是飞鹰卫。
另一边,阿箬唇边骨笛声响,号令着无数蛊虫──从地上窜出来的,灌木丛中爬出来的,还有天上飞来的,密密麻麻,浩浩荡荡,纷纷攀上那些尸傀的身体。
然而尸傀本就是死人,并不在乎这些于他们而言毫无作用的蛊虫,在无间客手中银铃声的控制下,一步一步接近他们。
“师叔!小心!”
洛子期才从一名飞鹰卫早已冷硬的身体里拔出沾染着鲜红血液的绝命剑,转头却见林行川身后一只尸傀悄然而至。
他心中顿时一紧,也不顾另一名飞鹰卫正挥刀向他,径直将反应不及的林行川揽向左侧怀中,将那只偷袭的尸傀斩于右手剑下。
头颅滚落的瞬间,洛子期借着惯性,旋身一脚踹向身后袭击的飞鹰卫。
绣春刀随同那名变成了尸傀的飞鹰卫一齐划过一道曲线,直直狠砸在另一只尸傀身上。
洛子期很快松开手,二人对视一眼,没多说话,再次提剑展开防守。
他们无法攻出去——也不知道无间客到底屠过几个村寨,手上竟有如此之多的尸傀,仿佛杀不尽。
甚至……还有不及腿长的孩童!
洛子期目光紧紧落在不远处那个面前满是绝望神情的孩童,心中五味杂陈,最后皆化为一番激愤。
无间客真该死!
他恨不得将无间客碎尸万段!
然而此时此刻,洛子期心知面对这些尸傀不能心慈手软,却还是在这个小孩扑来的瞬间,单单只是闪身一躲──无往不利的凶剑第一次在有机会的情况下,没有刺进敌人的身体里。
那是敌人吗?
洛子期心中忽然响起一道疑问的声音。
他垂下眼眸,那柄剑的动作随着心中这道叩问慢了下来。
林行川见状,并未多说什么,只当洛子期那泛滥的圣父心又起,于是悄悄替他处理掉了某些未曾反应及时的麻烦。
只是无间客似乎发现了这边的情况,不过多时,此间忽然多出来好几只孩童模样的尸傀。
好能洞察人心!
就在那只被洛子期放过的小孩再次朝洛子期猛扑过去的时候,一柄映着冰冷月光的锋利剑刃从他面前闪过,毫不犹豫刺穿了那名孩童的喉咙。
“……师叔?”
洛子期猛地抬眼看向剑的主人,眼皮半垂,唇角微抿,不敢再说一句话。
手中的剑杀过那么多人──坏人,好人,罪有应得之人,无辜而死之人。
那柄剑早已鲜血淋漓,自然不差这一只小鬼的命。
林行川垂眸看向那张满是绝望的稚嫩的脸,轻轻转了转手腕,虎口上的小痣若隐若现。
被林行川这么一惊,洛子期手中剑再次利落起来。
阿箬立于二人严密的保护圈里,静静吹奏着骨笛,闭上眼睛感受着此方天地间的一切动静。
东边,西边,南边,北边……
还有……
忽然,骨笛声大作,阿箬猛地睁开眼睛,目光紧盯着不远处随风摇晃的黑色树影。
树影重重,树影深深。
摇晃枝叶里,一名面带白色面具的黑袍男子正端坐于其中。
眉心一点红,观音慈悲相。
“他在那儿!”
阿箬立刻提醒二人,目光直视黑袍人,随即不知为何,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洛子期和林行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心中埋藏已久的激愤再难压抑,洛子期提剑再斩一只尸傀,便想飞身而去,杀了那人。
然而层层尸傀人头攒动,将他严严实实拦在原地,退无可退,进无可进。
忽然,银铃声变了调!
刹那之间,所有尸傀都停滞了动作。
月光静静洒落,黑袍人立于树梢末,身后圆月皎洁无暇。
阴冷夜风鼓动他宽大至极的衣袖,露出如同枯槁般的腕骨,素如三尺白绫。
面是观音面,骨是死人骨。
他一跃而至无数尸傀前,面向三人。
素白指森*晚*整*理尖轻抬,指间银铃大作。
一霎那,无数尸傀排山倒海,越过身形单薄的黑袍人,如同数道汹涌澎湃的黑色浪潮,猛然扑向三人!
阿箬在此多年,从未曾见过如此架势,此刻惊得下意识后退一步,隐隐约约意识到些什么。
无间客这次的杀意太浓了!
她与无间客打过几次交道,算不上特别熟悉。
然而往日争锋中,她很显然能够感觉到无间客的某种态度──不过是小打小闹,当做一场游戏便是,赢也罢,输也罢,他不在乎。
可是这一次,无论是对他们的紧追不舍,还是耗费心血,短时间内将飞鹰卫变成尸傀,以及这般排山倒海的气势,一切的一切,看上去都像是势必要让他们葬身于此!
为什么?
阿箬的目光不由得落在洛子期和林行川的身上,忽然觉得这场“游戏”或许不是无间客兴致大发要杀人,而是……等待已久。
他一直在等着这两个人。
但容不得她再多想,面前众多尸傀随着银铃声而动,向他们汹涌冲来,势如破竹,不可阻挡,无法阻挡!
恍然间,阿箬觉得,今日大概真的要葬身于此了。
尸傀嘶哑,冷剑嗡鸣。
刹那间,一道极其耀眼的雪亮剑光闪过!
阿箬猛地转眸看向最前方那高挑笔直的背影,一时不禁失神。
──比潮涌般的尸傀更加势不可挡的,是少年洛子期平生最莽撞的一剑!
剑随心动,无招无式,数十剑法之精妙皆于其中,少年一剑破万法!
一往无前的澎湃剑意伴随深厚内力冲破面前层层包围,将一片尸傀齐齐掀翻在地,发出阵阵沉闷的声响。
冰冷的双眸死死盯着那张极其慈悲的面具,洛子期心中愤然,觉得自己简直是要被这个人恶心透了!
先前在药王谷禁地时杀那些药偶时的画面一一浮现在脑海中,令他生理不适。
如今面对眼前一个个无辜生灵而成的尸傀,洛子期更觉得胃中一阵难忍的翻涌。
恶心,难受,愤然,却又极其无力。
无数情绪挤压着他的心脏,洛子期忽然想,一切都是谁的错呢?
沾上了这些鲜血的剑有错吗?提剑杀了这些尸傀的他有错吗?那些无辜枉死而与他争锋相对之人有错吗?
为何如此?何以至此?
一道道叩问直击灵魂,徘徊心扉。
洛子期眼神死死盯着黑袍人,握着绝命剑的手更紧,紧到发颤。
又是一阵杀不死的尸傀涌上前来,落在他的眼里,变成了一片深黑色的海,银铃声化作浪潮声,不断激荡回响。
无边无际的黑夜,树影深深的山林,风不动,虫不鸣。
天地之间的光亮,仅剩一轮明月高悬。
“不,你还有剑。”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心底幽幽冒出来。
“杀了他。”
“杀了无间客。”
──是洛子期自己的声音。
他该杀了令他恶心的罪魁祸首。
洛子期脑子里什么剑法也没有了,又或者是说,什么剑法都有。
从前他总觉得自己学得杂乱,以至于学而不精,最后使出的剑法总是不伦不类。
浓重的剑招轻飘飘,飘逸的剑法重重落。
可如今在这翻涌的墨色面前,鲜亮的剑光开始并不执着于追求一板一眼的精妙。
洛子期面无表情,一剑挥下,刺穿眼前尸傀的心脏。
他忽然想起自己默背剑法的日日夜夜。
从挑灯的桌案,到独坐的演武台,无论是八仙剑法、青云剑法,亦或是春山剑法,从学剑之初,他总在不断学新的剑法。
他学得快,悟得快,到头来却只堪用。
林行川曾评价他的剑法:“花哨有余,实用不足。”
洛子期当时还不服气,如今倒是忽然明了其中之意。
在此景之下,强烈的激愤令他隐隐约约冒出了点不一样的念头。
可还未等他深想,立于万尸之间的无间客似乎察觉到他心中浓烈的杀意,手中银铃声顿时更甚。
洛子期面无表情地破开重围,手中剑挥动得利落、凶狠、一往无前。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无间客。
不惜人命之人,凭什么能顶着这张慈悲为怀的面具?
掀了他这张虚伪的面具!
洛子期想。
他倒要看看,这人的心脏是如何的阴暗,这人到底有着怎样一张令人恶心的脸!
阿箬呆呆地看着前方已经听不进任何声音的洛子期,微微愣住,喊他名字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他、他这是怎么了?”
她不禁求助一旁的林行川。
林行川紧盯着洛子期的身影,眉头紧锁,随后却见他手中绝命剑竟在月色下微微闪着红光!
一如当初他们第一次见绝命剑时那般模样。
思及此,他再瞧洛子期杀气腾腾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惊了一番。
绝命剑是一把好剑,但可不是一把“好”剑!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向阿箬解释,只得低声嘱咐她一句:“保护好你自己。”
随后立即飞身上前。
少年气势磅礴的剑意再次掀起一片喧嚣尘土,洛子期正被一遍又一遍“杀了他”而折磨。
恍然之间,他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洛子期!回神!”
──“回神!”“发什么呆?”“愣着做什么?”……
杂乱无序的语句忽然掩盖住所有声音,在他脑海中不断响起。
那是林行川的声音。
“嗡”的一声剑鸣,叫洛子期猛然回过神来。
随后便见一道澎湃剑气过后,紧跟着另一道更为柔和的剑意,两道剑气一前一后,直直将数十只尸傀掀翻在地!
洛子期微微一转眸,便见到了林行川那蹙着的双眉,和满是担忧的眼眸。
耳边一阵风声忽然炸响。
万籁俱寂的天地之间,重新有了声音——
作者有话说:太帅了[求你了]
第100章 无间客
“别想太多。”
林行川惯有的温和嗓音在他身侧响起, 语气平淡,却莫名让他心安下来。
洛子期垂下眼帘,掩盖眼底神色, 不曾言语,随后再度抬眸看向不远处的黑袍人。
“原来是绝命剑。”
一道嘶哑难听的声音传来, 是无间客。
慈悲面具之下, 洛子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却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兴味盎然。
“好凶的剑。”他歪了歪脑袋,如是评价,啧啧称道,“不愧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剑!”
鲜少有人能够认出绝命剑, 如今无间客能认出来, 全然是因为如今绝命剑剑身正隐隐泛着流转红光, 与平日里普普通通的模样大不相同。
夜色如墨, 树影张牙舞爪,风声鹤唳。
洛子期紧握绝命剑,眼神死死盯着那道身影,牙关紧咬。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中有种躁动之意,叫他极其想杀了那人。
他试图平息, 却愈演愈烈。
最终,他任由那股躁动在心底蔓延。
“那不如就用它,砍了你的脑袋!”
话音未落,洛子期径直飞身冲了上去!
无间客双眼微眯, 指尖银铃轻晃,尸傀便层层涌了上去,不断伸出手臂, 看起来似乎是想要将他拉扯拖拽,五马分尸。
皎月光辉被无数黑影切割得支离破碎,洛子期的身影重新落入黑暗中,在无边的尸傀潮中如同一叶孤舟。
林行川见他毫不犹豫往前冲,眉头微皱,唇角紧抿,提剑跟了上去。
忽然,一只衣裳破烂的尸傀猛地朝洛子期冲去,尖锐的银发簪被它紧紧握在手中,径直刺向他的面门!
洛子期眼神微动,手腕翻转,长剑斜挑,精准地将那支银簪打落,掉进草堆里,发出轻微的闷声。
随后他再借助一只想要将他拽下的尸傀手中的力道,身子猛地一旋,直直将那只尸傀掀翻在地,撞倒一片张牙舞爪。
形单影只之人落入其中,极易被那群仿佛无边无际的尸傀的锋利爪牙捉住撕扯。
好在还有林行川紧跟而上,随时在他身侧,替他斩去一些顾及不到的麻烦。
二人配合默契至极,因此面对这些棘手的尸傀,还算游刃有余。
可这样一直杀下去到底不是个好办法。
洛子期一边挥剑对付这群尸傀,一边留心不远处无间客的动静,心中不断思考该如何破局。
身后尖锐骨笛声又起,是阿箬再次操纵起蛊虫。
洛子期眯起眼睛,仔细瞧去,却见那些密密麻麻的蛊虫不再啃咬毫无痛觉的尸傀,反而往它们背后不断向上爬。
背后,那是符纸所在的地方!
不过多时,果然有个尸傀背后的符纸被蛊虫啃食而落,动作立刻僵直,开始不受无间客的控制!
洛子期瞬间明了阿箬的意图,与林行川对视一眼,手中剑愈发凶猛。
那只是数百只尸傀中渺小的一个,无间客并不在乎。
他的目光紧紧落在洛子期,以及立于少年身侧为其保驾护航的林行川身上。
前阵子那人给他传令,他才得知那传闻中的天下第一剑客林见溪十分命大,竟还活着,还说什么若是林见溪到了苗疆,务必杀之。
无间客并不在乎那人与林见溪之间有什么仇怨,他盯着林见溪那张令人难忘的容貌,想着“天下第一剑客”这一名号,眼底不禁流露出些许贪婪。
若是林见溪死了,被他制成尸傀,一定会成为他最满意的作品。
……不,制成尸傀多可惜了这张脸啊。
他该将这层皮扒下来,换到自己脸上,就再也不用顶着个破面具了!
为了这张脸,他也要林见溪死在他手上!
正在解决洛子期身边小麻烦的林行川,此时忽然感受到一阵令人嫌恶的目光,不由得转眸看向悠然立于断崖之上隔岸观火的无间客。
似乎是发现自己在看他,无间客还朝他歪了歪脑袋,意味不明。
林行川唇角紧抿,想都不用想,他也大概清楚了无间客心中的打算。
那种目光,林行川太熟悉了。
带着杀意的,饱含贪婪的,满是打量的。
林行川收回视线,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洛子期身上。
他如今身弱,一夜缠斗至此,已然感到有些吃力,只能替洛子期解决一些小麻烦。
好在还有阿箬的帮忙,他们之间的配合也算默契,纵然偶有麻烦,倒不至于让洛子期身陷囹圄。
可林行川盯着洛子期不断斩杀尸傀的背影,忽然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虽说尸傀是包围着他们三人的,但好似大部分尸傀全都在进攻洛子期,只有少数一部分正与他和阿箬纠缠,同时还有不断游荡在一侧的尸傀暗中窥伺。
明明他与阿箬最是弱势,聪明人都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可无间客偏偏不做这等聪明事,非要让洛子期被围攻而腾不出手。
林行川不是没想过他去动手杀了无间客,可每当他要提剑上前之时,又总有数只拦路尸傀。
就像是无间客早已预料到一切,将尸傀操纵得井然有序、各司其职。
先前觉得无间客太能洞察人心的直觉果然不假。
林行川皱起眉头,盯着洛子期略显麻木的动作又多看了几眼,不禁垂下眼眸。
不断重复机械性的动作最易令人麻木而降低防备,无间客这番做法是想干什么?
洛子期显然已经烦躁起来了。
无间客悠然立在断崖上,而他们被尸傀不断围攻无法杀出去。
洛子期挨不着、碰不着想杀之人,还得一直重复相同的动作杀自己不想杀的人──而且杀不尽,任谁困在其中,心理都会逐渐崩溃。
林行川深吸一口气,眸光冷然,心知不能再叫洛子期这样下去。
忽然,他眼神一定,仔细观察起周边尸傀不断变换的位置,恍然间察觉到什么,随后一剑劈开拦路的尸傀,林行川身影再度落至洛子期身侧。
“你尽管去杀了他。”林行川在他耳侧轻声道,“有我,不用管我,你信我。”
洛子期挥剑动作微顿,难得没转头去看林行川。
听见这道略显虚弱的声音,他闭了闭眼,咬紧牙关,也不再有反驳和质疑,只沉声应道:“好。”
林行川闻言,唇角微扯起一个弧度,继而眸光冰冷看向面前的尸傀潮。
二人力量悄然对调,林行川将洛子期护住,剑光如练,绞杀扑上来的尸傀。
洛子期缓缓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炬,穿透暗夜,抬眸锁定在断崖上的黑袍人身上。
二人调换得巧妙,状似不经意间的事情。
洛子期环视一圈周围,趁无间客尚未反应过来他们的意图,立刻寻找机会摆脱一只尸傀的拖拽,借力横扫一片,随后踩上一只尸傀的脑袋,挥剑斩下那些试图抓住他的手臂,轻功一跃,往无间客那个方向而去。
无间客见他竟然不顾尸傀潮中林行川和阿箬的安危,径直朝他杀来,心中不免一番惊讶。
他就是笃定洛子期不会放下林行川二人不管,而林行川看起来不过是个病秧子,显然没能力杀他,也没能力独当一面,这才放心集中力量用来阻拦洛子期,顺便趁机将林行川解决了。
可洛子期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他竟然舍得抛下无法应付众多尸傀的林行川和阿箬,如此果断前来杀他?
虽说那人提醒他同样要小心这个洛子期,但无间客瞧这毛头小子,心中隐隐不屑。
虽说他对剑法不算精通,却能看得出来洛子期先前挥出的那几剑,看起来气势骇人,却杂乱无章,虚虚实实,除了唬人,没什么用处。
可下一秒,他便发觉不对劲。
强劲的罡风直冲面门,他闪身一躲,罡风狠狠落入身后崖壁。
断崖之上尘屑飞溅,一个巨大的坑洞显露在他面前,连同他的袍角一齐切割下来,飘飘扬扬落到地面。
黑袍之下的瘦骨隐约显露,无间客却好似并不在意这点小插曲。
他盯着洛子期极快的身法和强劲有力的剑意,决定收回先前的看法。
洛子期可不知道无间客此时正在想些什么。
他以摇晃的树梢为脚下支点,冰冷的目光紧紧锁住无间客的身影,手中冷剑映着皎白辉月,再次狠狠刺向黑袍人。
无间客能逍遥这么多年,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他旋身迅速躲开这莽撞却威力极强的一剑,宽大的袖袍中忽然伸出几缕坚韧银丝,暗中偷袭洛子期执剑的手。
然而洛子期早已在赵千机手中领教过这招,瞬间便察觉到银丝的存在和意图,很快反应过来,调整身位。
随后如同当初对付赵千机一般,先是虚晃一招,再切切实实猛攻他的后背。
可无间客似乎早有预料,手中银丝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再度朝身后袭去。
洛子期见势不对,立刻调转剑的方向,打了个措手不及。
利剑径直穿透了黑袍一角,却同时也被银丝缠上。
两相较量,洛子期的武器被银丝禁锢住,于是左手马上握拳,带着一道尖锐破空声,迅速挥向无间客的脸。
无间客下意识俯身躲开,指间银铃声忽然大作,下方乌压压的尸傀潮瞬间更加躁动起来。
林行川如今一个病秧子,独自应付这些尸傀本就吃力,此刻尸傀攻击性在银铃声的影响下更加凶猛,显然是要让林行川逞强不成,反而葬身于此。
洛子期见状,心中顿时一惊,即使手中剑被缠住,他的拳头却紧紧握住,再度挥向无间客那张令人不爽的面具。
无间客又一次歪头躲过那十分强劲有力一拳,嗓音嘶哑,声音沉闷,却带着明显的嘲讽意味。
“你怎么能放心得下他?”再躲过一记扫腿,他随即转身一跃,远离了洛子期,手中银丝顺势收回,大笑道,“你若是继续来杀我,说不定他就要死了!”
洛子期咬紧牙关,转头望向黑暗中的那抹红色,心中一紧。
林行川此刻脸色早已苍白如雪,呼吸急促,却又强忍下来,单薄的身躯着一身如同浸染鲜血的红衣,落在层层黑影之中,细而长的杯倾剑闪着细碎的光,沾满了泛着腥臭的血液。
似乎是听见了无间客的话,林行川瞬间眼神锐利起来,望向洛子期,嘴唇微动,道了一句无声的话。
洛子期远远看懂了那个口型。
──“别想太多。”
又是这句话。
无间客手中的银铃声越发尖锐刺耳,洛子期心中随着这道聒噪的声音,也越发烦躁起来,手中挥剑的动作不自觉飘忽。
“啧啧,无能狂怒。”
洛子期眼神死死盯着无间客晃来晃去的身影,不断追杀之时,忽然听见这句话。
他再次试图斩向无间客的动作微顿,心中一直以来紧绷的那根线,好似“咔嚓”一声,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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