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章 女药偶 这是一个蛊师该有的力气吗?……
面前浑身青灰、目眦欲裂的药偶兵团正立于不远处对他们虎视眈眈, 身后是蓝衣人逃跑的那条暗道。
然而这条暗道相较之下十分狭窄,如果他们顺着这条暗道逃跑,势必会引得面前这些药偶追上来。而这条狭窄的暗道显然并不能容纳如此之多的药偶追逐狂奔, 看上去有相当大可能会引发山洞坍塌,那时候才真是死路一条。
好在药偶兵团虽朝他们的方向猛冲而来, 却并没有立刻扑上来撕咬他们, 不知为何他们只停留在不远处, 从变异的唇齿边滴落腥臭的口水,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仿佛是在等待发号施令。
明明是人的身躯,眼神却如同野兽一般泛着幽幽绿光, 身体泛着尸体才有的青灰与斑点, 腐肉的恶臭气息逐渐弥漫而来。
洛子期瞬间就想起了不久前在紫雨林遇见的那个怪东西, 联系先前得知的那些信息, 想必那是一只尚存理智的“人”,为了自救而逃跑了。
洛子期与苏长春盯着那些药偶一动不敢动,生怕下一刻这些龇牙咧嘴的药偶就猛冲上来将他们撕碎。
或许这些药偶也还尚存人类意识呢?
洛子期忽然如此想着。
然而这只是一个幻想,不过几息,突然,不知从何处遥遥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嘶吼声。
刹那间, 所有正虎视眈眈的药偶们,仿佛都打了鸡血一般,瞬间神情激奋起来,嘶吼着, 张牙舞爪着,随后手脚并驱径直朝他们汹涌奔来!
洛子期深吸一口气,心脏猛地一提, 手中瞬间下意识拔剑而出,率先将一只极快极猛扑至身前的药偶斩杀。
黑血“咕噜咕噜”从它的胸膛往外冒,神奇的是,被刺穿了心脏的药偶依然能够行动,只是动作相较先前缓慢许多。
洛子期见此,手中力道发狠,削铁如泥的利刃径直削去面前这只药偶的头颅,再砍两剑,这只药偶随之跌落在地,抽搐两下,被同伴们踩成尸泥,再无声息。
然而仅仅砍死一只远远不够,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整整数十只药偶,是药王谷花费大量心血培育出的药偶兵团。
洛子期牙关紧咬,利落挥剑,又砍死几只冲上来的药偶之后,开始分出一些心思仔细分辨那几声发号施令的低吼声从何而来。
但是此地实在是过于空旷,数十只药偶的嘶吼声不断激荡在石壁上,形成不绝于耳的回响,十分轻易便能够将那几道微弱的低吼声混淆,即使洛子期耳聪目明,也辨认得十分吃力。
苏长春手中铁伞顶上的尖刺仅能刺穿这些药偶的身体,并不能将他们斩杀,因此只能不断被动防御。
但是这样防守下去根本不是办法。
一片混乱之中,苏长春转头朝洛子期沉声道:“别管这个山洞怎么样了,直接跑!活着要紧!”
洛子期闻言没应,手中再斩下一只药偶的脑袋,躲过另一只药偶的突然袭击,狠狠踩上它的脑袋凌空而跃。
苏长春看他这架势,直觉心中不妙。
“你要做什么!”
再次故技重施,洛子期盯着那些龇牙咧嘴的药偶,有些不耐烦地紧锁眉头,趁着一个喘息空档,转头对展开铁伞艰难防御的苏长春道:“我要越过他们,找到藏在其中的首领,你能抗住吗?”
苏长春听见这话,眯了眯眼,想也不想便拒绝道:“太冒险了,你会很危险。”
洛子期刚喘过气,转眼又砍下一只药偶的头颅,旋身飞踢,将那只药偶狠狠踢远,一连撞翻了好几个冲过来的药偶。
他语气急切地说:“它们挤进暗道可能会引起山洞坍塌,到时候我们必死无疑!如果不找到给它们下达命令的人,我们是杀不完这些药偶的!”
“太冒险了!”苏长春眼神极其严肃,咬牙切齿道,“若是你出了什么事,等会儿我怎么跟林见溪交代?”
洛子期从他嘴里听见这个名字时,动作不禁顿了顿,但他还是眼神坚定地问:“你就说,你能不能撑住?”
苏长春瞧见洛子期眉眼间的坚定,心知是劝说不了这人了,于是只好轻轻点头,低声道:“那行,我尽量,你一定要保证安全。”
洛子期听罢,便放心些许。
虽说苏长春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看似毫无实力,但洛子期并不觉得一个能打败玉罗刹的蛊师会如表面这般弱势。
苏长春说他能抗,洛子期就信了他。
两人再趁着空隙简单交流两句,洛子期飞快施展出飞鸿捕影,以极快的身法,轻松越过那些药偶的脑袋,顺便狠狠捅它们几剑,引起所过之处一片混乱。
只见无数药偶猛然闻见香喷喷的活人气息,瞬间更加兴奋地张牙舞爪起来。
腥臭的口水从他们大张的嘴里滴落,肌肉贲张的臂膀奋力向上伸去,一只只力道极大的利爪试图捉住任何一片轻飘而过的墨色衣角,或是狠狠拖拽住洛子期的脚,将他狠狠扯下。
然而他们并不能成功。
如今的洛子期早已将春山剑法最基础的这一招练得炉火纯青,轻轻松松便能躲过他们的袭击。
见抓不到人,于是在美味的食物香气飘过的那一刻,咬合力极强的尖利牙齿开始纷纷试图直接咬住那只踩上他们脑袋的脚。
洛子期利用飘逸的身法轻松躲过了一张又一张泛着恶臭的大口。
直到,他终于在药偶群中,隐约瞥见了一个四处穿梭的瘦小身影。
她隐匿穿梭于高大凶猛的药偶兵团之中,短而粗的头发,泛白的眼球坠在青灰的脸庞上,牙齿隐藏在青色唇瓣间,只需微微一张,便可窥见其中尖利。
洛子期朝那个方向一瞥,便发现了她,可那个与众不同的药偶如同得知她被发现了般,弯身一躲,再度隐匿于药偶兵团之中消失不见。
见此,洛子期心急如焚。
他冒险寻找发号施令之人,正是为了速战速决,可这个药偶却跟他玩起了捉迷藏的小把戏。
一时间又找不到人,洛子期连连斩下好几个药偶的头颅泄愤,同时目光四处逡巡。
不知不觉之间,随着二人的抵抗和不断斩杀,即使他们状态也算不上好,药偶也在一个接一个慢慢倒下,算是两败俱伤。
直到那个瘦小的身影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立于洛子期此时触及不到的地方。
药偶兵团的最后面,一片浓稠的黑暗之中,女人手中忽然多了一把笛子,随后只见她将笛子放在唇边,开始吹奏起一首曲调。
随着曲调声起,数十只未能被洛子期斩杀的药偶瞬间集体振奋起来,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响彻在二人耳边。
他们的行动速度在激昂曲调的催促之下,变得极快,相比先前更加难以对付,洛子期好几次险些就要被他们捉住。
洛子期在药偶兵团的冲撞之间不断闪避,原本干净的绝命剑上已经沾满了泛着恶臭的粘稠血液。
明明是朝着那个女人飞身而去,却生生被无数听令的药偶挡住去路,靠近不了那个女药偶分毫。
眼见无法对这个女人下手,他们也奈何不了这些药偶,洛子期眸光微动,当下做出决断——还是准备先离开此地。
如今看来,那个女人应当并没有失智,甚至很聪明,应该不会阻拦他们离开。
他回过头去,正欲喊上苏长春一起离开这里,却见沾满了药偶污血和腐肉的铁伞之下,苏长春呆若木鸡,再仔细看,竟有晶莹泪珠顺着下巴滴落!
见此情景,洛子期先是疑惑,随后心中一动,分神仔细听这曲调,果然听出了一丝熟悉之感──
“松风调?”
竟然是松风调?
洛子期仓皇躲避药偶的袭击之时,再度望向出神的苏长春。
女人的仇恨似乎只在洛子期身上,于是药偶通通被号令追杀洛子期,反倒让苏长春那边安全一些。
然而一只药偶却似乎并未听从松风调的号令,洛子期眼尖,余光正好瞥见他鬼鬼祟祟朝苏长春猛扑而去。
带着淋漓鲜血的剑光在面前一晃而过,苏长春恍然回神。
洛子期睁大双眼,猛然看向剑的主人──正是林行川!
“师叔!”
洛子期忙不迭喊了一声,转头狠狠踢远一只药偶,手腕转动,挥剑砍下另一只药偶的脑袋。
林行川此刻眸光森冷,声音淬着寒意,目光丝毫未曾落在苏长春身上,只朝苏长春扔下一句:“做梦做醒了没?”
说罢,他便提剑冲进药偶兵团中,开始替洛子期解围。
苏长春如梦初醒,用手狠狠抹去溅在下巴上的腥臭粘稠的血液,牙关颤抖,目光如炬,眼神死死锁定在藏在药偶兵团后那一片黑暗中的女人身上。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面容青灰的女人似乎是才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不过几息,众人只听曲调忽然一变,从袭击洛子期和林行川的药偶兵团中便分出了几只药偶,迅速朝苏长春猛冲而来。
“啊啊啊啊不要过来啊!”
姗姗来迟的李青苏才躲在苏长春身后,自以为安安稳稳,突然瞧见几只药偶朝他们猛扑而来,吓得瞬间尖叫起来,又往被反绑住了手的蓝衣男人身后躲,试图拿男人当做人肉盾牌。
“啊啊啊啊我也怕这些东西啊!”
蓝衣男人被捆得严严实实,见到李青苏此举也被吓得不轻,跟着闭上眼睛大叫。
“还不是你们造出来的鬼东西!”
李青苏虽然声音颤抖,但此时这句发自内心的怒骂却气势十足。
男人被骂得瞬间不吱声了。
苏长春下意识奋力挡住那几只猛扑而来的药偶,配合林行川的击杀,这才喘息一瞬,回过头去。
当他目光真正落在李青苏那张脸上,熟悉的面庞将他从一种神奇的情感之中彻底拉回神来。
他手心并拢,合上铁伞,将此本作防御之用的东西化作武器,狠狠往侧面一推,顶端尖利的长刺瞬间穿透一只试图扑向李青苏的药偶,紧接着脚下狠狠一踹,直接踢远了一只冲着自己而来的药偶。
李青苏对苏长春此番行云流水的动作感到一丝不敢置信。
这这这、这是一个蛊师该有的力气吗?——
作者有话说:李青苏:合着就我一个废物呗[心碎]
第82章 松风调
林行川的及时赶到, 使得洛子期这边总算好过了些。
二人武功自是不用说,剑影闪烁之间,即便药偶兵团数量依旧庞大, 也被二人慢慢消磨了许多。
可就这样杀下去并不是长久之计,他们总会被洪流般的药偶层层抵挡, 无法接触到发号施令的那个女药偶。
或许只有斩杀这只女药偶, 情况才会更好对付一些。
可是洛子期瞧着隐匿在药偶兵团之间的女人, 总觉得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怪异。
身后时不时传来李青苏的惊叫声,紧跟着又是痛斥蓝衣男人的怒骂声。
见李青苏那边暂时是不会出问题,洛子期便全心全力将注意力放在自己和林行川这边。
二人互相配合得天衣无缝,动作行云流水, 表面上看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然而自林行川加入战局开始, 洛子期便已经担心起他的身体。
林行川本就病骨沉沉, 武功受限, 且先不说能撑到什么,至少此时想必已经十分不好过了。
洛子期恨不得能自己立刻斩下所有药偶的头颅。
但那也只是想想,洛子期自知实力没有强大到能够独自面对这些,只能尽量将那些药偶往自己这边引,帮林行川分担压力,让他能够有时间喘息。
林行川身体确实十分不好过, 但是思绪却越发清明,他的目光寻觅着那个女人的身影,不知心中计较些什么,神色莫名。
随后他再次仔细观察起周围药偶的动静, 心中盘算着破局之法,还未想出几分头绪,却听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熟悉曲调。
洛子期和林行川皆趁喘息空档回头望去, 便见苏长春正重新拿起长笛,放至唇边。
笛声悠扬清脆,曲调激昂荡漾,与女人此刻吹出来的松风调如出一辙,却更强烈几分,显然威力更甚!
刹那之间,所有药偶纷纷停滞动作,狂躁的嘶吼声转变为低吼,仿佛陷入了一种迷茫无措的情绪。
洛子期与林行川对视一眼,便知对方意图,立刻加快手中动作,两道如出一辙的春山剑法齐出,瞬间斩下了十数个药偶头颅!
黑血喷洒于空中,药偶顷刻间皆无反抗之力,接连倒下。
女人却并不受苏长春的松风调影响,此时见势不对,连忙再次吹奏笛声,发出的曲调愈发急促,似乎是在催促着药偶们挣脱苏长春的控制。
但苏长春依旧稳如泰山,始终稳稳压了她一头,叫她不至于曲调溃散,却也不能够号令那些药偶。
两道相同的松风调互相抗衡,药偶们逐渐从迷茫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头痛欲裂,再次嘶吼起来,声音更加震彻天地!
眼见着这些药偶们即将脱离自己控制,愈发狂躁起来,女人口中的曲调突然停止,趁着众人反应不及,猛地转身,四肢并驱逃跑了。
药偶正要再度彻底狂躁,倏然减少一道曲调,正要听从苏长春口中松风调的命令朝女人的方向追逐而去,却听苏长春立刻紧急变换成另一道不知名的曲调。
笛声舒缓如流水迢迢,似乎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随着悠长曲调入耳,狂躁的药偶兵团情绪慢慢舒缓下来,静静呆立在原处,有的甚至已经舒服得眯上眼睛,发出“咕噜咕噜”的呼噜声。
洛子期的剑也随之慢了下来,正欲追上那只逃跑的药偶,却见林行川脸色极其苍白,心中一紧。
确保这些药偶在苏长春的曲调下十分听话后,他没再管那只药偶,连忙将手上沾染的腥臭血液随意擦抹干净,便赶去扶住林行川瘦削的腰身,目光依旧警惕地盯着药偶兵团缓缓往暗道深处移动。
林行川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剑,不动声色地将没拿剑的那只手缩回了袖中。
苏长春一步一步将那些药偶赶了回去,众人对视一眼,跟随他的脚步往暗道深处去。
甬道漆黑,只余几盏青灯,发出微弱光亮,前方药偶们的低吼声时不时传来。
“我说,你们还是不要往里去比较好。”
忽然,蓝衣男人打破这一片沉寂,缓缓开口说道。
洛子期此时才想起来有这么个人,眼神诧异看去,正是先前朝他们撒药粉后逃跑的男人。
李青苏从来到这里开始,本就因为环境可怖而一直提心吊胆,此刻面前的蓝衣男人突然出声,他被吓得手腕一抖,手中紧握的匕首又多靠近了男人的脖颈几分。
“你能不能别吓人!小心、小心我把你杀了!”
李青苏有些崩溃,咬着牙威胁他,自认为气势十足,男人却不屑一笑。
酡红的面色看得出来他喝了许多酒,然而眼神却清明得很。
“为什么?”
洛子期回过头去,紧盯着他的神情,冷声问道。
蓝衣男人微眯着双眼,垂眸盯着脖颈前锋利的刀刃,轻笑一声,却莫名其妙说了另一番话。
“我在禁地待了十余年,谷主总是对这里十分放心,相信不会有人闯入这里,或是活着走出去……想不到今日我竟能见证如此一出好戏。”
洛子期听见这番牛头不对马嘴的话,眉头一皱,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谷主自觉此地隐蔽亦或是药偶强悍,因此守卫才如此松散,可蓝衣男人所说的“一出好戏”是什么意思?
李青苏亦不明白,不过此刻男人的命掌握在他手中,于是他稳了稳心神,颇有气势地问话:“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男人好似不知他在问什么,揣着明白装糊涂,笑嘻嘻道,“自然是字面意思。”
李青苏被他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气到了,嘟嘟囔囔又骂了他一句神经病。
随着骂声落下,男人再次沉寂,只是一味地被李青苏推着往前走,盯着甬道里明明灭灭的烛火,唇角微勾,神色不明。
洛子期只觉得他神神叨叨,不再去管男人,手中紧紧握着林行川的掌心,侧头看着林行川苍白的脸色更加心疼。
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需要说点话,关心关心自家小师叔。
“师叔,方才你们有遇到什么危险吗?”
林行川闻言,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眸看向少年担忧的神情,轻轻摇了摇头,对他道:“出去再说。”
林行川都如此说了,洛子期只好把剩余的关切话都咽了回去,心中继续盘算着回头出去了定要给林行川好好调养一番身体。
说起来林行川自下山随他去青州开始,似乎再没有怎么好好休息过了,也难怪身体愈发虚弱。
不如拿到解药或复生草后,他便带着师叔先回青云剑派好好修养一番,左右那几个仇人也跑不了。
洛子期此刻早已神游天外,丝毫未曾发觉耳边苏长春的曲调已经渐渐低落下去。
如今甬道里众人皆是一身脏污的模样,看起来颇有几分狼狈,但众人已然顾不上这些小事了。
苏长春将药偶兵团赶至甬道尽头,众人便见到了一座极大的牢笼。
由坚硬至极的玄铁铸成,铁柱之间的空隙连一只手都伸不进去,想必任由这些药偶如何挣扎,都是逃脱不出其中的。
在苏长春最后几道曲调的命令之下,药偶们十分听话地走进那座逃不出的牢笼,一个紧接着一个,鱼贯而入。
每一只药偶的身上都沾着无数同伴的血液,青灰色的皮肤上点缀着粘稠血液凝结而成的黑色斑点,也有无数药偶被洛子期和林行川的剑气所伤,伤口正往外咕咕冒着黑血,同时散发着一股难言的恶臭,如同尸体腐烂的气息。
称得上千疮百孔却依旧十足坚固的牢笼里,药偶们按部就班待在各自的位置上。
随着洛子期动作极快地将牢笼的大门关上,粗长的锁链紧紧缠绕好几圈,最后“咔嗒”一道落锁声响起,他们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苏长春立在巨大牢笼前,垂眸盯着地面上流淌的污血和手中的长笛,面具下的神色无人可见。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李青苏却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不禁看向男人高大的背影。
直到男人脊背松懈下来,缓缓俯身,手背狠狠抹去唇角溢出的鲜血。
见此,李青苏立马紧张起来,生怕苏长春出了什么事,正要往他那儿去,却想起自己还要看着身前的蓝衣男人。
正当他准备喊洛子期时,便见一柄沾着污血的长剑径直抵在蓝衣男人喉前。
李青苏抬眸看去,正是林行川。
二人无声对视一眼,林行川朝他微微挑眉,李青苏便将手中锋利的匕首收起来,连忙前去查看苏长春的情况。
洛子期正四处打量周边环境,瞧见李青苏的动作,这才发觉苏长春的不对劲。
得知不过是情绪太激动,以及方才催动曲调导致有些乏力外,并无大碍,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洛子期虽心有疑惑,却也没多说什么,只道让苏长春在一旁好好休息。
然而李青苏正努力准备找个干净地方时,这才发现此地环境到底有多么恶劣。
阴湿霉味混杂着尸体腐臭的气息一起灌入鼻腔,李青苏终于从方才那阵混乱中缓过神来时,注意到这股刺鼻气味,差点没被熏晕过去。
洛子期本来没注意,被李青苏一说,也觉得这股气味实在令人作呕,连忙捂上口鼻,侧眸看向林行川那边。
连林行川都眉头紧皱,早已掏出了一张干净帕子,却见蓝衣男人依旧神态自若,他心中不禁啧啧称奇。
不愧是在这里待了十余年的人,这种气味也能不当回事。
“话说,那个女药偶呢?怎么不见了?”
洛子期皱了皱眉头。
四周除了他们来时路,并无其他通道,方才他查探过四周了,这里未曾出现过那个女药偶出现的痕迹。
可是他们来时也并未曾见到过其他通道,而那个女人正是往这个方向逃跑的,怎么会找不到她呢?
洛子期这一句问,只引得众人纷纷沉默。
然而不过几息,正在找片干净地方的李青苏忽然再度惊叫一声,惊得众人立刻回头望去。
方才还在他们口中不见了的女药偶,此刻细长瘦削的手指竟紧紧箍住了李青苏的脖颈,将他挡在身前,尖利的指甲已经掐破了李青苏的皮肉,挤出几滴鲜红的血珠。
脖颈传来难言的痛楚,李青苏被掐得不禁微微张开嘴,只觉得有种溺水般的窒息感,一阵恐慌直直涌上心头。
他不断挣扎,却不想女人的力气竟如此之大,李青苏完全挣脱不开女人的桎梏!
女人口中不断传出嘶哑的低吼,突出的白色眼球泛着鲜红血丝,漆黑的眼珠死死盯着拔剑的洛子期和林行川。
像是在威胁他们。
被严严实实捆着的蓝衣男人见此忽然嗤笑出声。
“真是一出好戏啊。”
洛子期原先还不明白为什么男人会说这是一场好戏,直到此刻这个面容青灰的女人和李青苏站在一起,他定睛仔细看去。
终于,他明白了。
先前曾察觉到的怪异感有了解释,也知道男人口中的“好戏”,指的是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今天最后一场考试,还要舟车劳顿一番,晚上到家,没时间改草稿啦,所以明天(26日)的更新在晚九点,啵啵~
后天(27日)的更新依旧是中午十二点~
第83章 死同穴
──即便因改造实验面容已经变异许多, 众人仔细辨别之下,依旧能够看得出来,女人与李青苏眉眼之间的几分相像。
洛子期和林行川几乎是一瞬间就想起了同一个人──当年林行川曾在那座院子里遇见的那个女人。
也就是, 李青苏的母亲。
“这是……”
洛子期眸光微动,喉间艰难出声, 握剑的手都不免颤抖几分,
林行川见状反握上洛子期的手, 拇指轻轻摩挲少年的虎口,冷淡的眼神紧盯着挟持着李青苏的女人。
女人并不明白自己手中人是谁,残存的人类意识只能让她清楚一件事──这群人会杀了她,她要拿这个人威胁他们。
可下一秒, 一道极其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令她下意识手中有了动作。
──“轻衣, 杀了他。”
蓝衣男人即使浑身禁锢, 被林行川紧紧盯着,姿态依旧悠然自得,甚至在轻衣身份的冲击力下,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他时,趁机立刻冷声下令。
话音未落,剑光闪过, 林行川的剑瞬间抵在男人喉间,却没能阻止男人将话收回去。
冰凉的触感,杀意弥漫,男人却无所谓一笑。
杀了他。
轻衣瞬间接收了这一道命令, 手中的力道径直加大。
李青苏被死死锁喉,发出呜呜咽咽的挣扎声音,眼角一滴泪落了下来。
但是没人敢出剑, 轻衣躲在李青苏身后,且背靠着墙,若是他们想杀轻衣,势必会伤及李青苏。
这是笃定他们不敢拿李青苏冒险。
苏长春察觉轻衣真的起了杀心后,瞬间脸色惊变,指尖颤抖着,想冲上前去将轻衣的手从李青苏脖颈上扯开。
然而还未等苏长春有所动作,被掐得啪嗒啪嗒掉眼泪的李青苏,手中寒芒倏然一现,如同先前林行川怂恿的那一剑,精准地将锋利的匕首反手捅进了女人的心脏。
匕首刺得精准,女人不敢置信地低吼一声,心口剧烈的疼痛令她手中不禁放松几分。
苏长春见势即刻上前,稍一用力,便将轻衣的手扯开,把猛然得到呼吸而呛个半死的李青苏扯到身后好好护着,呈现防备姿态,却又不敢对轻衣有半分动作。
轻衣低吼喘息,身前霎时没了遮挡,瞧着提剑的洛子期和林行川,以为他们会杀了自己,于是随意将心口的匕首拔出,眼眸沉沉,似乎是在等待自己的死亡。
然而此刻天地寂静,除了蓝衣男人忽然嗤笑一声,那柄利剑直指不老实的蓝衣男人,却未曾有一柄利剑对着他。
她泛白的瞳孔一转,似乎察觉到了这群人不敢对她下手。
轻衣不明白,自己已经穷途末路了,为什么这群人不杀自己?
如果轻衣还有记忆,或许她能明白一切,可她如今早已不是那个心心念念要让孩子活下来的母亲。
她是轻衣,是药偶兵团的首领,是药王谷禁地十余年的改造实验里,唯一尚存人类理智与思维、完全听令于药王谷的、最成功的药偶。
十余年过去了,轻衣早已不是一位母亲,她是一把刀,刺向最亲骨肉的一把刀。
在场众人皆是一阵无言,将李青苏护在身后的苏长春,看着面前早已不似从前的眉眼,一阵恍惚,唇瓣微张。
然而令所有人措手不及的是,电光火石之间,轻衣竟趁着苏长春一时恍惚未防,瞬间闪至苏长春身后,将从心口拔出的那把匕首猛地再次挥向李青苏。
苏长春像是又被噩梦惊醒般,立刻意识到轻衣同归于尽的意图,猛地拉过还有些意识朦胧的李青苏,右手微动,旋身决然挡下那把利刃。
“噗嗤”“噗嗤”,两道血肉刺穿的声音,在众人耳边炸响。
洛子期呼吸一滞,手中堪堪出鞘的绝命剑,就这样静静呆立在那里。
他不敢置信的眼神落在被铁伞顶端尖刺再度捅了个对穿的女人身上,指尖微颤,目光缓缓移向被匕首刺中心口的苏长春。
胸膛喷涌而出的血液滴答滴答,顺着泛着银色寒芒的匕首尖刃,一滴又一滴地滴落在李青苏苍白的脸上,瞬间炸开鲜红的血花。
李青苏被这一滴一滴流淌而下的鲜血砸得神魂一震,瞬间睁大眼睛,不过一息,颤抖的指尖忽然轻轻抬起,靠近那把利刃,鲜血滴溅在他白皙的指尖。
他的目光似有茫然,鼻头一酸,泪眼朦胧落在头顶护在他身前的苏长春身上。
“为……什么?”
他忽然哽咽出声。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救我?”
苏长春没应李青苏的问话,感受着心口剧烈的疼痛,心中感叹孽缘,眸光温柔盯着面前面容青灰的女人,他的指尖忽然小心翼翼地碰上女人的侧脸,叹息一声,笑了笑。
“轻衣,我终于找回你了。”
一句在心口隐秘酝酿十余年的话,苏长春就这样轻轻松松说出来以后,恍然觉得,这寻寻觅觅的十几年都值得了。
即使轻衣并不知道有人寻寻觅觅兜兜转转,即使轻衣早已忘却了他这么一个人。
轻衣垂下眼眸,盯着刺穿自己身体的铁伞,朦胧之间听见这句话,竟不知为何,脸颊流下一行清泪,悄然沾湿苏长春颤抖的指尖。
她喉间溢出一道低吼,青灰色的细长手指忽然抬起,碰上了苏长春的深紫色面具。
“只是……好可惜啊。”
苏长春由着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铁伞从轻衣的身体里拔出来。
轻衣的身影瞬间支撑不住而倒下,他的身影也随之跌落在地,却还是努力地,轻轻地,将瞳孔泛白的女人紧紧抱进怀里。
沾满血液的匕首在紧紧相拥之间更加深入几分。
“对不起,轻衣。”
那张深紫色面具终是在轻衣闭上眼之前的最后一个动作间,落到了泥泞的地面上,落在跌倒的李青苏手边,发出一道沉闷的声响。
一行清泪自那张同样与李青苏有几分相似的面容流下,热泪瞬间滴落在女人青灰色的冰冷皮肤上。
“对不起……”
“我还是来晚了。”
一室寂静,李青苏捂着被女人狠狠掐痛的脖子,睁着模糊的双眼,看向面前高大的背影。
不知为何,他的眼泪也瞬间夺眶而出,不知是脖子疼哭的,还是心脏难受哭的。
他只知道,此刻的他好像又回到了李百药自刎在小药庐那天,那种心中无限慌乱的感觉。
抓不住、挽救不回的无力感渐渐充斥着李青苏全身。
他呆呆地用手擦脸上的血,却好像怎么也擦不干净,那几滴滚烫的鲜血混着苦涩的眼泪,怎么也擦不去。
他终是放弃了,指尖揪着滚落的深紫色面具,喉间一阵堵塞,转头望向早已双眼通红的洛子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颤着声音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洛子期忽然有些难言此刻的心情,眸光森*晚*整*理落在李青苏身上,似有悲戚,似有怜悯。
如此直面生离死别这件事情,没人比他们更懂其中滋味。
他收起剑,缓缓走过去,想要扶起跌落在地的李青苏,李青苏却好似突然明白了一切,甩开洛子期的手,冲过去试图将紧紧拥抱的两人分开。
“不可以……不可以!”他泪眼朦胧地哽咽着道,“不可以死!”
他努力扒拉着苏长春的胳膊,却丝纹不动,恍惚之间,他听见一道极轻极轻的叹息。
李青苏心中一颤,正欲出声,眼神一定,却见苏长春缓缓抬头,睁开那双永远沉静而温柔的眼眸,看向涕泗横流的李青苏,弯了弯眼睛。
那是李青苏第一次看清苏长春的面容。
轻衣被改造后,眉眼变异到难以辨认,但此时此刻,李青苏看向苏长春,恍然发觉,只要苏长春的面具落下,所有人都能够知道他们是亲父子。
他们的眉眼是何等相似,李青苏如同被苏长春照着自己的模样亲手雕刻出的艺术品。
一时间,他惊得说不出话来,脑中闪过无数画面,最后只留下了这双沉静的眼睛。
“……青苏。”苏长春轻轻喊了一声李青苏的名字,眸光温柔,“真可惜啊。”
可惜什么呢?
李青苏并不想知道。
“不许可惜!没有可惜……”
他哭着要去将男人心口的匕首拿去,以便他能够将人救回来。
可苏长春眸中只剩一丝叹息,宽大温暖的手掌颤颤巍巍地伸向李青苏,看上去要抚上他的脸。
李青苏的动作瞬间停滞。
这个动作,苏长春像是想过了千次万次,以至于是如此顺利,颤抖的指尖轻而易举地碰上了那张熟悉的面庞。
耳熟的沙哑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青苏,这个名字……是我取的……”
“可我对不起你娘,我……也对不起你。”
“对……对不起。”
才刚触碰上脸庞的温热指尖,随着一句带着哽咽的艰难的“对不起”,瞬间垂落。
那双永远沉静的眼眸,最终还是带着一丝不舍,缓缓闭上了。
李青苏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抓住,徒留一阵带着余热的风,无声无息地路过他。
终其一生,他仍是得到什么东西,都会就这样轻易失去。
让他活下去的母亲,教导他的李百药,陪伴他多日却从未相认的父亲,他一个都没能好好珍惜。
此时此刻,所谓的“对不起”,李青苏只觉得刺耳至极。
“有什么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
“凭什么!你们凭什么都如此自私!一个个都就这样决定赴死,徒留我一个人在世上!”
“凭什么!”
“……我不要你死!”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这方天地,可想让听见的人都再也听不见——
作者有话说:[爆哭][爆哭][爆哭]
第84章 李去病
洛子期有些不忍地别过头去, 林行川眸光微动,也没再看李青苏那边。
沾染腥臭血液的剑尖直指蓝衣男人的咽喉,乌黑的血液顺着锋利的剑尖滴落在他干干净净的衣领上。
男人却满脸无所谓一笑。
“别急着杀我。”他慢吞吞说道, “或许我对你们还有些用处呢?”
林行川冷眼看他,并未作声, 反倒洛子期嘴里嘟嘟囔囔, 似乎是在小声痛骂。
“比如……你们或许会想知道一些, 关于禁地的事情。”
“说!”洛子期看见这个男人,心中就气得要命,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受到刺激太多,他这时敏锐得很, 听见这个男人的声音, 忽然觉得有些耳熟, 于是突然问道, “你是三九?”
“唔。”三九双眼微眯,应了一声,模棱两可道,“是吧。”
洛子期不欲管他,只道:“快说。”
三九瞧他这副急切模样,反而又笑起来。
“你先把我松开。”
“那不行。”
洛子期立刻坚决拒绝。
“禁地的秘密, 不值得我放走你。”
三九神情似有无奈,随后目光垂落,盯着地面上的污垢,低声道:“若是有关观音醉解药呢?”
洛子期闻言一顿, 看向林行川。
这下轮到林行川笑起来。
“唔。”他学着三九的语气,动作不变,却从袖中落出一个小瓷瓶, 稳稳躺在手心,“你是说这个吗?”
三九脸上表情微变,盯着那个瓷瓶看了三秒,目光落在一旁双眼无神、沉浸于悲痛中的李青苏,云纹玉佩隐隐发亮,他这才好似恍然大悟般,叹息一声:“原来如此。”
见谈不成,三九眼珠子提溜一转,又道:“那要不然,我不仅告诉你们有关轻衣、禁地的事情,还带着你们安然无恙的出去……”
看着拿剑指着他的二人神色都未曾变一下,他面上笑嘻嘻,悠悠补充说道:“如果你们想的话,我甚至可以帮助你们杀了谷主,扶持新谷主上位。”
洛子期眼神一动,眯起眼睛,打量他半晌,问:“你如何杀得了他?扶持新谷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在禁地待了十多年,无论是当年的复刻计划,还是药偶计划,我都有参与,你身上的观音醉,他死去的爹娘,都与我有关。”
他低低笑道,对自己的罪名毫不掩饰,这般无所谓的态度,听得洛子期不禁双拳紧握。
“我是十恶不赦,但谷主才更是罪大恶极,不是吗?我等有罪之人,不似诸位大侠这般光明磊落,总有点小把柄,会被人逮住。”
“你的条件只是放了你?”
半晌,洛子期忽然出声,眯眼瞧他,看上去有些动心。
三九眉梢微挑,觉得有戏,很快点头,笑眯眯道:“只是放了我。”
怕他们仍不放心,他继续补充道:“我不会武功,自然打不过你们,若我有什么动作,你们很轻易便能捉住我,不过我惜命得很,你们完全可以放心。”
洛子期静静听着三九说话,沉默不语,面色冷淡。
“更何况,禁地中人皆听我差遣,你当你们为何如此轻易便进来了?要说起来,我还算帮了你们一把,如今还会继续帮你们,想必这些也能换回我一命了吧?”他说,“我不过是想活下来,离开这里。”
林行川指尖把玩一阵腰间的玉佩,待三九话音刚落,林行川又学着三九的语气“唔”了一声,漫不经心道:“那放了你,你打算去做什么?”
三九就不说话了,他抬起眼眸,定定看向林行川,与林行川对视良久,才说:“我不知道。”
他在药王谷禁地待了太久太久了,日日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面,自己也早就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了。
他实在是不知道,如果离开了这里,他又该何去何从。
但他只想离开,他不想再过这种令人恶心反胃的生活了。
三九垂下眼眸,心中幽幽想着,如果能离开这里,或许会将自己的一身医术用在正途上,去抵消这十多年犯下的罪孽吧。
可是能抵消吗?
三九清楚。
但他没说,只是重复说道:“我不知道。”
林行川就笑了。
“其他的我都不太感兴趣,但是你说你可以扶持新谷主上位?”他状似漫不经心问道,“你要扶持谁?听闻药王谷中派系极多,你压得住?”
三九丝毫没有被剑指着威胁的窘迫,反而听见这番话,吊儿郎当笑嘻嘻道:“年轻人,你或许没听说过我的名号,才会说出这种话。”
“嗯?”
林行川颇为好奇地看向他。
“杏林隐仙李百药,你们或许知道。”
他说。
李百药的名字一出来,洛子期的目光瞬间转向一旁正在给苏长春包扎的李青苏。
李青苏听见熟悉的名字,眨了眨眼,停下手中的无用功,转过头看,空洞的眼神忽然有了些许光彩。
“你认识我师父?”
三九闻言,神色微怔。
“师父?”三九不再似方才那般漫不经心的模样,语调忽然认真起来,“你是李百药的徒弟?”
洛子期瞧见他这副满脸错愕的模样,觉得有些奇怪,于是眉头紧锁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三九盯着李青苏的脸看了半晌,神情不断变幻,似悲似喜:“果真是……造孽。”
众人皆不明此意。
李青苏哭腔还未褪去,此时说话带着浓重鼻音,十分平静道:“你说。”
“说什么?”良久,三九忽然轻笑一声,“……说我差点害死了师兄的徒弟吗?”
众人惊愕。
林行川闻言,脸上淡然神色褪去,有些想掏出一把折扇来,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只好收回指着三九的剑尖,从洛子期那里要来一块干净的帕子,开始擦拭起自己的剑,装作一副细细听来的模样。
三九瞧他这架势,就知道,若是自己不说出点什么,这些人势必会跟他耗下去。
不过如今看来,于他而言,他们又不是什么势如水火的关系。
于是三九整理好思绪,脸上重新挂上那副不正经的笑,娓娓道来。
“我叫李去病。”他低声道,“或许从这个名字你们就能知道我的身份,李百药,是我的哥哥。”
面对几人惊异的目光,他笑了笑:“不过,他不是我的亲生哥哥,我是被他捡回去养大的,他是我认的兄长,也是我的师兄。”
洛子期闻言,心思不禁歪了一下,想着李百药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捡孩子。
“十五年前,前谷主秘密进行药偶计划,将我招了去,自此,我在他眼里,便是一个忽然消失的人,他或许觉得我已经死了吧。”
“后来过了一年,便是现任谷主上位,他从始至终都知道这个药偶计划,除此之外,他还让我们着手开始复刻计划,观音醉等失传毒药,正是经我手重现于世的。”三九说,随后他的目光缓缓移动到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身上,“后来,禁地被送进来了一个女人。”
林行川目光也随之落在轻衣身上,似是想起一些什么,神色不明。
十三年前,藤花小院中。
“青苏乖,莫要哭喔。”女人坐在隐匿在山谷中的小院里,哄着怀中不断哭泣的男孩,“娘亲会想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温柔的嗓音唱起摇篮曲,将哭累了的孩子顺利哄睡着了。
忽然,高大的院墙上响起一些小动静,女人瞬间警惕起来,把孩子紧紧抱在怀中,扭头看去。
令她惊讶的是,那里并没有出现什么凶神恶煞的索命鬼。
高墙之上,只是一个带着银白面具的小少年,悄悄从墙头探出了脑袋。
“这位漂亮姐姐,你这院子可真偏僻。”见女人发现了自己,少年看了眼她怀中熟睡的孩子,即便音调放轻放缓,仍能听出些不着调的意味,“不过姐姐你唱歌真好听,小时候我娘哄我睡觉的时候也是这样,可惜我好久没回去看她了……哎呀!你再给我唱两句,可以吗?”
少年是被她的歌声吸引过来的。
轻衣自知此地偏僻隐秘无比,少年走到这里,或许是误打误撞,然而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燃起一丝希冀。
她尽量稳住声音,目光如炬地盯着少年翻身坐在墙头的高挑身影,带着温柔笑意问道:“可以,但我有一事相求……还望小公子能够帮我!”
银白面具之下,那双清凌凌的漂亮眼睛眨了眨,少年肆意笑道:“好说好说,行侠仗义,最是应该,姐姐有何事?”
“可否带我的孩子离开这里?”
轻衣的声音满含期待,却掩饰不住那一分颤抖。
少年闻言似乎是愣住了,他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呆呆望向女人怀中抱着的小男孩。
“这、这……”
少年不禁挠了挠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然而身子一歪,一个不稳,便往院里摔进去。
好在他身手了得,迅速调整姿势,倒也不至于摔成个狗啃泥,甚至还有心思摆个自认为十分帅气的姿势。
待从地上起来,少年随意拍了拍红色衣袍上沾染的尘土,抬眸望向不远处的女人。
“求你,救救我们母子俩!”
轻衣抱着男孩,快步来到他面前,直愣愣就朝少年双膝下跪,两行清泪倏然落下。
“求求你,救救我们!”
少年见状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将轻衣扶起来,却发现怎么也扶不起。
急得少年惊慌失措地躲开轻衣的跪求,绕到一边,叹气两声,说道:“我、我不一定能救得了呀!”
轻衣抬头看向身形高挑的少年,看得出来少年其实年纪也不大,还是个稚嫩的孩子,不免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
少年瞧见轻衣眼中的失望,“嘶”了一声,咬牙道:“诶……我试试!”
他问:“我该怎么做?”
轻衣面上一喜,连忙起身,将手中熟睡的孩子放在红衣少年怀中,带着一枚云纹玉佩,一并交给他,擦干泪,急切道:“带他走!越远越好,不要让他回来药王谷了!”
少年十分不熟练地抱着小男孩,一时手忙脚乱,闻言微微一怔。
“可是我还要在药王谷中待一段时日,我……”他话音未落,瞧见女人再次低落的神色,他咬咬牙,道,“我只能将他藏起来,过段时日才能带他离开。”
轻衣连声道:“很好了,很好了,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你会有好报的……”
少年连忙打断轻衣再次下跪的动作,故作轻松潇洒一笑。
“我叫……林行川。”
第85章 人有憾
后来, 林行川还是没能带走那个孩子,因为洛珉找过来了,二话不说将他带走。
他不敢骂洛珉, 只能在翻上墙头的那一刻,十分心虚而痛心地看着那个绝望的女人。
他于心不忍, 轻声朝她道了一句:“对不起。”
回头看到洛珉极其严肃的神情, 他像是反骨上来了, 又朝她嚷嚷着:“这位姐姐,我还会回来的!你等我!”
女人绝望的眼神中重新燃起一抹希望,却一言不发,就这样看着少年被洛珉一把拽下墙头, 狼狈离开的身影。
后来洛珉出发前去寻找复生草, 留下林行川一个人待在药王谷那座小院里。
林行川觉得那是一个好时机, 于是再次顺着记忆中的路, 往那个藤花小院中而去。
但这一次,他翻上墙头,却再也没看见过那个抱着小男孩、唱着温柔摇篮曲的女人。
小院里,紫藤花依旧开得热烈,满园芬芳,阳光温暖, 林行川的心却冷了下去。
再后来,林行川百无聊赖地坐在院中等到了洛珉受伤回来,出去以后,不久他便听闻杏林隐仙李百药被青云剑派的洛掌门请去给洛夫人治病, 顺路还捡了个小药童养着。
那时他只当是一桩逸事听听。
离开药王谷之后,他还特意回了趟家,看着眉眼温柔的母亲, 朝她撒娇几句,他心中的愧疚才少了几分。
只是偶尔他还是会想起这回事,时过境迁,若不是他再次回到药王谷,或许会顺利地忘记这件事情。
如今想来,想必是当时尚在药王谷中的李百药将那个男孩带走了,借着给洛夫人治病的机会,直接离开了药王谷。
至于女人的去向,也十分明了了。
药偶计划的持续,无数人被抓到这里,轻衣也是其中一员。
只是轻衣舍不得自己五岁的孩子,于是拼命求救,希望有人能够将她的孩子好好养大。
好在李青苏被好好养大了,只是……
林行川目光移向昏暗牢笼里那些先前被苏长春的曲调引诱陷入沉睡的药偶们。
数量如此之多的药偶,一年又一年,十余年过去,又会有多少如同轻衣一样的人?
没人知道。
只听三九仍在缓缓道:“轻衣是最成功的药偶,她拥有被改造后仍然十分健康的机体,尚存人的意识,能够思考,能够听令,甚至能够替我们沟通那些失智的药偶,她并不像其他药偶那般只剩下野兽的特性……我不知道是不是执念使她成为了那个最成功的药偶。”
“我当时,非常满意她这个作品。”
话音未落,李青苏忽然发了怒,冲过去狠狠掐住他的衣领,将他扯起来。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坏?”
李青苏一生胆小怕事,不敢对任何人表现出如此怒火,更不会骂人。
如今却盯着三九的脸,目眦欲裂,像是要杀人。
然而他语无伦次憋了许久,最后还是痛哭出声,一下子失了所有力气。
洛子期俯身抚慰李青苏一番,却也知道此刻那些只言片语是毫无用处的。
三九神色未变,低声继续说:“我是罪人,你想如何都可以,杀了我也行。”
李青苏抽抽搭搭地擦了擦眼泪,听见这话,沉默几秒,窝窝囊囊道:“我不杀你。”
三九闻言瞬间抬眸看向李青苏。
十几年过去,当初还要在母亲怀中被哄睡着的孩子,已经长成了如今高挑的少年模样。
他忽然心中一动,朝着洛子期和林行川说道:“我先前说,我有能力扶持新谷主上位,是真的。”
二人不语,等着他的下言,便见三九目光转到李青苏的脸上,轻声朝他问:“你想做药王谷谷主吗?”
李青苏停止了抽泣,闻言不禁怔住,呆呆愣愣地“啊”了一声。
三九漫不经心地又放出一个大炸弹──
“你跟前任药王谷谷主,还有点血缘关系呢,有我的支持,还有李百药徒弟的身份在,也算顺理成章的事情。”他说,“药王谷谷主的位置,早已不是什么能者任之了。”
林行川倒是真不知道这回事,闻言兴致勃勃看向三九,手指轻敲腰间玉佩。
洛子期却像个藏不住心思的小狗,瞬间转头看向李青苏。
“豁!李青苏!”
但他只能惊讶地喊出这一句,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什么意思?”片刻过后,李青苏只眨眨眼,平静地问,“你还知道些什么?”
“轻衣是前药王谷谷主的私生女,如今前任谷主的血脉早已被现谷主赶尽杀绝,你是轻衣的儿子,也是前谷主唯一的血脉了。”三九呲着大牙笑嘻嘻说道,“看到你腰间的玉佩了吗?你们用玉佩打开放着解药的暗室大门时,就没想到些什么吗?”
他们自然是想不到,他们怎么可能想得到。
“那是复刻计划刚启动时,前谷主特意为那扇门打造的钥匙,玉佩的玉料正是来自你们来时的紫雨林,能与紫雨林中的玉脉感应。”
所以,李青苏的玉佩在经过紫雨林时,忽然泛出荧光,是感应到了地底的玉脉。
听见这话,洛子期却忽然皱起眉头,神情严肃,语气冰冷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从紫雨林来的?”
联想一番先前他偷听见的对话,洛子期心中直觉不对劲。
三九“诶”了一声,继续笑嘻嘻道:“要不然怎么说是我也算帮了你们?”
“你故意将我们从引来这里的?”
“自然。”
“为什么?”
洛子期有些不解。
“我干不下去了。”三九面无表情说道,“每天看着那些被解剖的活人或是尸体,我想吐。”
“那为何偏偏是我们?”
三九思索片刻,“诶”了一声。
“这不是凑巧吗?我刚买通了谷主身边那个小药童,就碰上你们来了药王谷,来也就来吧,刚好谷主还放任你们寻找什么早已绝种的复生草。”
众人:“?”
“复生草绝种了?”洛子期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张了张嘴,半晌才问,“那浮生草呢?”
“浮生草?”三九随意笑了一声,“这种剧毒草药,倒是多的是,地方就在谷主原本给你们的地图上。”
“剧毒草药?”洛子期闻言,霎时怒气上头,愤愤不平道,“那老头子果真是不安好心!”
而且这样看来,他们如今手中拿着的地图,还是三九大人亲自画的──难怪如此潦草,几条线几个圈就完事了。
众人一派无言。
“这下你们能放了我吗?我带你们出去。”
三九目光放在自己被禁锢的双手上,看向洛子期和林行川,挑眉示意。
然而洛子期却看向了李青苏。
李青苏与洛子期对视一眼,垂眸盯着三九看了好会儿,转身拿起自己放在地上的小包袱,掏出一个显然不是李青苏惯用的小瓷瓶。
他盯着看了许久,紧接着手心猛地握紧住瓷瓶,转过身来,朝三九冷声道:“你把这东西吃了,我就放了你。”
三九以为不过是什么用来威胁他的毒药,倒也不怕,笑嘻嘻应声道:“好啊!”
直到一只小虫从瓷瓶中爬了出来,三九这时才察觉到不对劲。
“……蛊虫?”
“咽下去。”
“不要……”
三九话音还未落,洛子期先替李青苏行动了,死死捏住三九的两侧脸颊,使得他闭不上嘴,只能干瞪眼地看着李青苏利落地将蛊虫喂给了他。
待蛊虫在他体内扎根,一阵钻心的疼痛过后,三九这才被洛子期松开,剧烈咳嗽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三九心中涌上一阵恐慌,那股漫不经心的态度消失不见,连声问道,“这是什么蛊?”
“你没必要知道。”
李青苏垂眸看他,借着林行川的剑将自己的手指划破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鲜血瞬间流了出来,另一只虫子一下子就从瓷瓶中爬出,极快地钻了进去。
他平日里最是怕了这些虫子的,此刻面上却毫无表情,看得洛子期都不禁心里发憷。
不过想起今日种种,洛子期便也不觉得奇怪了。
于是他手起剑落,斩断了捆着三九的绳子。
“祝你改过自新。”
林行川冷不丁如此说道,像极了看好戏之人。
三九没好气地瞟他一眼,他确实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他成了那场好戏。
不知为何,他心中由于被下蛊而生的恐慌逐渐消散,思索片刻,他开口试图挽回自己在他们心中的恶人形象。
“既然青苏是我的师侄,我自然不会害他,你们到底在担心什么?我是如此坏之人吗?”
洛子期闻此不要脸之语,十分不屑嗤笑一声。
三九撇了撇嘴,转过头去,看向一旁的李青苏,朗声问:“我师兄他老人家怎么样啦?改天我看看他去……”
随后,他察觉到众人逐渐不对劲的目光,语气渐弱下去,最后小心翼翼地继续问出声:“……你们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李青苏不语,别过头去。
洛子期见状,挠了挠头,实在有些艰难地回答道:“王家联合清风明月楼等门派屠杀青云剑派,李大夫不为王家所迫,自刎而死。”
这是青云剑派一事过后,青云剑派对外的说法。
如今人人皆知几方势力血海深仇摆在面前,已然势同水火。
三九瞬间怔住了。
十余年的时间,他两耳不闻窗外事,如今外头发生了那么多大事,他一件不知。
猛然听闻兄长之死,三九沉默良久。
“兄长还是如此气性。”
最终,他也只能如此说道,再无他话。
如今他们需要解决的是苏长春与轻衣的去处。
轻衣本就是个活死人,不到片刻,此时尸体腐臭的气味已经隐隐约约传了出来。
李青苏见此情景,不免又伤心起来。
他从前觉得自己无父无母,看到他人家庭和美时,虽有嫉妒,却不太伤心,也不在意。
如今他却得知,他的父亲一直活着,在苦苦寻觅寻他们母子俩。而他的母亲在这暗无天日之地苦苦折磨十几年,成了个活死人,最后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不认得。
他的母亲想杀他。
他的父亲为救他而死。
罪在三九,又好像不在三九。
李青苏此时也迷茫起来了。
他不想杀三九,按照洛子期的话来说,他就是太过医者仁心,不过三九既然说要将功抵罪,李青苏想了想,也就这样吧。
反正从始至终,他从来没有体验过拥有父母的感觉,如今再次失去,除了悲痛与遗憾,竟无任何恨意。
李青苏看了眼紧紧相拥的两人,想着,就这样吧。
父亲找到了母亲,生同衾死同穴,他们或许是高兴的吧。
洛子期靠近李青苏,揽上他的肩,轻声安慰道:“他很爱你的母亲,也很爱你。”
“他或许早就想过,找到母亲就陪她一起死了。”
李青苏语气平静地陈述这个事实。
因为爱他,所以才会那么毫不犹豫地万事挡在他身前。
因为爱母亲,所以才会在他想要将两个人分离时丝纹不动。
李青苏如今回过神来,才发觉这个事实。
这是在他母亲出现的第一秒,就已经注定了的死局——
作者有话说:事后洛子期问李青苏为什么要把虫子喂给三九的时候,李青苏平静且淡定回答道:“恶心他。”
洛子期眯眼看他,满脸不信。
“……怕一个不小心把他杀了。”
第86章 谷主死
三九将他们秘密送了出去, 送回了紫雨林。
李青苏选了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将两个人葬在了一起。
最后,他只说了一句──
“我知道你们爱我, 可你们真是……好坏。”
为何再次徒留他一人在这世上?
真是……太坏了。
接过一旁三九递来的酒,酒香浸湿土壤, 瓷碗破碎。
李青苏保持了许久的平静, 最终还是随着瓷碗一同破碎, 不争气地掉下一串眼泪。
洛子期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看着那个小小的土包,一时被情绪感染,不由得也想起了洛秋风。
往日种种, 皆在眼前。
然而在此悲伤是徒劳无用的, 洛子期想, 迟早他要亲手手刃仇人, 让那群人给他爹陪葬。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李青苏还没从悲伤中缓过劲来,一抽一抽带着浓重鼻音问道。
洛子期思索片刻,看了眼一旁靠着树无所事事的林行川,道:“如今解药也到手了,我们先回去休整一番再说。”
其余人并无异议,并决定从另一条更为安全的路回去, 临走前,久不作声的林行川忽然出声,找三九带路去了浮生草生长的地方。
洛子期欲言又止,有些不明白林行川还要浮生草做什么, 林行川也没有多做解释。
待三九带着他们抵达浮生草生长之地时,望着面前深谷中大片随风摇曳的浮生草,几人皆有些无言。
深谷雾气弥漫, 水珠仍坠在草药叶梢,谁能想到如此无害模样,竟是剧毒之草呢?
浮生草生长的地方虽然跟禁地方向相同,却距离甚远,若是按照原先谷主给的路线,他们必然找不到真的禁地。
“难怪那老东西不怕我们找上禁地。”洛子期若有所思,“只怕是他没想到三九和药童联合做局,将地图换了吧?”
三九“唔”了一声,满脸乐呵道:“我也没想到那药童还怪机灵,将那复生草给画了上去,引诱你们。”
说到底,三方算计来算计去,最后的结果,洛子期觉得还算喜闻乐见。
虽然洛子期一行人一路过来并未曾多加注意过药王谷的势力分布,但三九带着他们回去时,顺便给他们科普了一番。
药王谷至今分为三个派系。
一个是前谷主所在的派系,一个是隐世派系,一个是现任谷主所在的派系。
当年前谷主垂垂老矣之时,现谷主将其子嗣赶尽杀绝,连轻衣这样的私生女都被他找回来,不曾放过。
许是恶人自有恶报,现谷主无论如何调养,即便后院姬妾成群,也未曾有过一个孩子,如今人到老年仍然不肯放弃。
两大派系皆子嗣单薄,只剩下一个隐世派系。
说是隐世派系,可他们暗中的小动作也不曾少过。
隐世派系,也就是曾经三九和李百药所在的家族。
“知道现在什么样的解决方案对我们最有利吗?”三九还不忘调侃,“那就是我们扶持青苏做谷主。”
但他们真要是扶持从未在药王谷出现过的一个小辈做谷主,定然是要直面许多阻碍的,先不论其他两个派系,自家人就会先唱反调。
不过好在当年李百药与三九兄弟俩在隐世派系中的地位极高,话语权很重,压下那些有异议的声音也不算艰难,毕竟隐世派系不像其他两个派系明争暗斗,向来是奉行能者为之的道理。
三九扶持李青苏,在他们看来不过是相当于扶持一个偏向自家的傀儡谷主,细想之下也是森*晚*整*理百利而无一害的。
难的是解决其他两个派系。
林行川想了想,又给一个人秘密传了信。
“不过还是要看青苏乐不乐意,若是不乐意,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当一当,不过我年纪也大了,对这事儿没什么兴趣……”
三九还在一旁胡侃。
洛子期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三九笑而不语。
李青苏手心紧握,张了张嘴,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
“我……”
他本想说,他不行。
但是他忽然想到,可他明明有机会。
若是三九力排众议扶持,他身负前谷主血脉,也算顺理成章。
更何况,洛子期身为掌门,事务繁多,往后还要跟着林行川一起报仇,怎么会事事带上他一起。
他也早已不该是躲在别人身后的稚嫩孩童。
他们不再是少年无忧时候,往后人生之路,只剩下他一个人。
于是他说:“好。”
药王谷突然乱起来了。
谷主在自己的卧房中离奇死亡,传闻是被刺客一剑封喉,死前还被人喂了剧毒之草──浮生草。
据说戌时三刻谷主方才散步回房,亥时一刻,药童听见房中传来一个巨大的动静,进入房中一看,谷主已经没了呼吸。
药童第一时间便将消息传了出去,想必此时,药王谷各处势力都已经蠢蠢欲动起来。
药王谷谷主之死,很显然,林行川干的。
洛子期听见动静匆匆出房门时,恍然想起先前林行川问三九要浮生草,那时他就该察觉不对劲的。
林行川从未曾跟洛子期提及要杀谷主,想来也只是觉得谷主的仇只与他有关,便不想牵扯上洛子期。
思及此,洛子期莫名有些生气。
回去后,他们在先前那座院子里休整一番,歇了一天。
月黑风高时,忽然院中落下几个黑衣人,他心中一紧,正要提剑开打,就见那些黑衣人如同走个过场般,不过亮两下刀,随后便丢盔卸甲,匆匆离开现场。
不久以后,外面传来药童的高喊声──
“不好啦!有刺客!”
洛子期:“……?”
他正疑惑之间,匆匆去寻林行川,却发现林行川不见了。
再后来,就传来前院谷主不久前被刺客一剑封喉的消息。
洛子期:“……”
刺客是谁,好难猜啊。
为了给自己洗清嫌疑,还要特意找几个人扮刺客,演这么一出简陋大戏。
匆匆实行的障眼法虽然简陋,但着实有效,在此混乱之际,没人会去在意那些细节。
洛子期和才被惊醒跑出来的李青苏一想到其中关节,立马也演起来了。
“啊啊啊掌门救我!为何要杀我们,我好害怕!”
“……”洛子期瞧见李青苏这副痛哭流涕的模样,沉默三秒,也跟着叫起来,“青苏,别怕!刺客被我打跑了!”
林行川才将手中沾染了鲜血的杯倾剑擦干净,悄无声息翻墙回到屋里,便听见外头二人装模作样的大喊大叫。
“……”
他沉默片刻,整理一番衣袍,这才幽幽推开门。
洛子期听见响动,立刻回头,继续大喊着:“师叔,你怎么样了!你没受伤吧?”
喊得震天响,喊得过来传达消息的小药童都不禁有些无语。
他低眉顺眼地朝几人道:“三九大人吩咐各位先行前往前厅。”
洛子期瞬间止住了声音,似乎是想起来自己应当要做个威严的掌门,于是一本正经应声道:“好的。”
表面功夫做得如此敷衍,但当各大派系之人赶到现场时,确实没人怀疑到他们头上。
他们是来求药的客人,还是向来无仇无怨的青云剑派之人,没理由杀谷主。
更何况,他们同样遭遇了刺杀。
三九装模作样地朝他们拱了拱手,道:“此遭令几位客人受惊,我代药王谷向诸位赔个不是。”
其他派系之人皆脸色不好看,似乎是觉得三九有什么本事代药王谷行事,不过他们也不愿当那个出头鸟,不过鼻子哼两声,袖子一甩,便也作罢。
药王谷内没那么团结,谷主不过是日常代药王谷行事之人,说位高权重,倒也只是有个好听的名头。
不过谁会嫌弃一个有权力的名头呢?
如今谷主身死,来者都没表现出什么悲伤,个个冷眼旁观,除却三九出了个头,其他人都默不作声。
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站了出来,悠悠摸着他的胡子,道:“当务之急,是查出那些刺客出自何人之手。”
三九毫不正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正是,正是,在下已经派了几人前去调查那批刺客逃向何处,谷中险处颇多,想来他们也不好逃出去。”
“还有谷主吊唁之事……”
“待查明真相,自然是该提上日程的。”三九不慌不忙接话道,“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是应该先再推举出一个掌事人才对。”
话音落下,满室寂静。
这话谁敢接?
众所周知,三九是谷主的人,因此即便他如今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也没人觉得谷主之死有他掺和一脚,只觉得三九倒像趁此机会想在谷主之位上掺和一脚。
不过前谷主派系之人眯眼看着鲜少出现于人前的三九,如今一副急切模样,心中有了计较。
他们是前谷主的支持者,当年谷主秘密谋害了前谷主,他们自然是看不上带着隐世派系一同投奔谷主的三九。
据说当年三九的兄长李百药之所以出走药王谷,也有兄弟俩意见不和的原因。
话说回来,如今三九这副模样,想来不是他想当谷主了,就是找到成为谷主的人选了。
但是当今谷主膝下无子,他能从哪里找到个人选?
真是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于是那人不禁嗤笑一声:“那三九大人不妨说说,推举谁比较合适?”
三九“诶”了一声,眼神环顾一圈四周,笑嘻嘻道:“诸位可有人选啊?”
依旧是一室寂静。
洛子期带着李青苏和林行川悄悄远离了那块地方。
“明明都想当,却还是如此虚伪地沉默。”
林行川觑了他一眼,笑道:“那你觉得他们如今是如何想三九的?”
洛子期想了想,也笑:“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可三九口口声声是要推举李青苏上位的,虽然他不知道三九会如何力排众议,扶持一个从未在药王谷出现的外人上位。
正当众人犹豫不定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响亮的女声──
“我倒是有一个好人选。”
众人回望,却是个老熟人。
迷迭村村长。
“须微?你有什么好人选?”有人不屑嗤笑,鄙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过一个婢女得了恩泽成了个小村长。”
须微听见这话,也不恼,只面带微笑道:“这位前辈说得不错,我当初确实只是一个小婢女,得了谷主的恩允,回到迷迭村成了个小村长。”
她环视一圈四周,不咸不淡道:“可诸位难道忘了?我当年服侍的,是前谷主的女儿。”
“轻衣?她不是早就死了?”那人又笑起来,“你难不成要扶持一个死人上位?”
“自然不是。”
须微笑了笑,转身看向角落里正在跟人说悄悄话的李青苏,声音极轻。
“小公子。”
落针可闻的室内,所有人闻言瞬间齐齐望向角落里,那里坐着方才还在跟洛子期一起嬉皮笑脸的李青苏。
第87章 谷主位
李青苏看到须微来时, 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脸上,李青苏一时半刻都还没反应过来。
恰到好处的愣神与惊讶,正好表现出来一种李青苏自己也不知道这回事的假象。
于是便有人发难了。
“此人是青云剑派之人, 跟轻衣有什么关系?你说他是小公子,难不成他是轻衣的孩子?”
那是一个中年人, 瞧见李青苏懵懵懂懂的神色, 心中觉得不对劲, 却仍然认为须微说的不过是一派胡言。
“他正是小姐当年留下的孩子。”
须微慢吞吞道。
有急性子的人便问道:“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他就是轻衣的孩子?”
须微还未曾说话,前谷主派系之中,有个老人仔细打量李青苏一番过后,惊讶道:“眉眼之间, 倒真与轻衣小姐有些相似。”
于是更多探寻的目光往李青苏脸上冲过来, 吓得李青苏连忙往洛子期身后躲去。
“什么轻衣, 你们在胡说些什么?”
他看上去有些害怕, 语气急切地反驳。
明知李青苏是装的,三九此刻也不禁啧啧称奇。
李青苏表现出如此好拿捏的模样,是最有利于他自己的。
试想,若是个强硬蛮横不讲理的陌生人来做这个谷主之位,即便李青苏还算名正言顺,这群老头子无论如何也都是不可能放下心来的。
李青苏这番表现, 确实令那些人放下了大半的戒心。
须微眸光闪动,笑了一声:“证据?证据还有小公子腰间的玉佩!”
洛子期也适时展现出三分惊讶,问道:“李青苏,你这块玉佩不是李大夫将你带回青云剑派时就有的么?”
李青苏模样呆愣, “啊”了一声,连忙拽下腰间的玉佩,小心翼翼地问众人:“是这个吗?”
那个前谷主派系之人立刻上前仔细打量一番, 惊讶道:“这正是轻衣小姐的随身玉佩!”
当年前谷主的孩子都被谷主所害以后,只剩下轻衣一人,那枚不断流落的玉佩最终到了轻衣手中。
前谷主派系之人都是见过这枚玉佩的,如今见玉佩不曾有假,顿时喜极而泣。
“小公子竟还活着!”老人瞬间涕泗横流,拉过李青苏,“玉佩不假,眉眼又如此相似……老夫当年还以为小公子与轻衣小姐一同去了呢!”
李青苏寻思着这人倒戈也太快了,但面上不显,依旧是那副胆小怕事的模样,连忙推开那老人的手,不想老人却攥得更紧。
血脉是最顺理成章的理由,更何况这小儿如此懦弱无能好拿捏的模样,这人怕不是要高兴疯了。
老人算盘打得响亮,其余人心中暗自咬牙切齿,纷纷看向三九。
三九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像是在沉思什么,好似并不在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血脉。
难道他并不想坐上这个谷主之位?
隐世派系向来以医术高低排贵贱,当年他们师兄弟两个排在前头,如今依旧排在前头。
只是李百药不在药王谷,如今更是被害死了,那么隐世派系的话语权就完全落在三九手上了。
若是三九支持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血脉……
谷主派系之人坐不住了。
“三九大人,这小儿虽是前谷主的血脉,但自小不在药王谷长大,也不会医术,年纪轻轻,如何可堪大任?”
一位中年人中气十足提出质疑,眼神示意三九莫要背叛谷主。
三九却轻笑一声,没理他,反而看向李青苏的眼神透着几分疑惑。
“你叫李青苏?”
“正、正是。”
李青苏咽了咽口水,依旧缩在洛子期身后,犹豫着轻轻点头,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
三九便笑了。
“我记得,师兄的徒弟便叫李青苏,虽然这些年我从未出过药王谷,师兄的消息我倒也打听过一二,你师父可是李百药?”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谁也没想到,面前这位懦弱无能模样的少年郎竟是李百药的徒弟。
先不说这位徒弟从李百药那儿学了多少,想必至少也不是他们口中“不会医术”之人。
众人脸色都有些难看起来,唯有前谷主派系和隐世派系之人满脸喜色。
如此再好不过了。
虽然传闻中李百药的徒弟顽劣不堪,但谁又知道这徒弟天资如何?如今本事如何?
真真是,再名正言顺不过了。
可谷主一派之人仍然有些不肯罢休,抓着李青苏年纪小、不够格的点不放,在厅堂之中大闹一番。
三九大人坐在一旁听得也是火气上来了,待谷主派系之人吵吵闹闹完,明里暗里示意三九赶紧站队时,猛然拍案而起。
“那你倒是推个能掌事的人选出来!”三九眼神凌厉地盯着那群人,冷声道,“吵闹半天,不过是因为青苏年纪小,不熟悉药王谷,无法掌事,我今日话便放在这里,若是青苏做这谷主,我李去病,与须微大人,自会好好教导谷主。”
“三九!”
那些人不敢置信地看着三九就这样背叛了谷主,呆若木鸡。
厅堂一瞬间静可闻针,他冷眼扫过在座所有人,最后目光停留在李青苏身上时,顿时柔和下来。
“我只问青苏,你愿不愿?”
愿不愿?
李青苏看着在场那些陌生的脸,一双双或冰冷、或不屑、或期待的眼睛望着他,心脏跳动不断加快,指尖忍不住颤抖,他舔了舔下唇,状似犹豫不决。
谷主派系之人巴不得他不愿意,正欲开口再说几句反对的话,这时,洛子期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向三九那边。
李青苏被推着向前走了几步,感受着指尖的颤抖,狠吸一口气,认真看向正望着他的三九,弯起眼睛笑。
“我愿意。”
他不想再躲在他人身后了。
洛子期在逐渐长大,他也会长大。
你情我愿之事,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一夜之间,药王谷内形势天翻地覆,老谷主被刺杀,李青苏认祖归宗,年纪轻轻成了谷主的消息传至外界,同样引起轩然大波。
雕梁画栋之间,男人盯着眼前翩翩起舞的舞女,从侍女指尖含下一颗产自西域的葡萄。
夏季还是太热了,无数冰块放在室内,也去除不了无孔不入的燥热。
男人没由来的有些心烦,随后便见一个侍卫打扮之人匆匆进来,在他耳边密语两句。
他眉头紧皱,抬手示意,丝竹之声顿时停了,舞女们纷纷退下。
“你是说,药王谷谷主死了?新上位的是青云剑派那个李青苏?”男人微微眯眼,不屑一笑,“那老东西果真没用,竟然还能剩下一个孩子没杀,想必那什么刺客,都是那群人自导自演吧。”
“三九亲自扶持上位的,想来禁地也被发现了,洛子期也应当是拿到解药了。”男人思索片刻,自言自语道,“先前千面狐失联时,我就该想到林见溪还活着,如今玉罗刹也死在他们手里,真是……”
男人话语未尽,侍卫只是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装聋作哑。
“散出消息,蝴蝶梦出自苗疆幻蝶谷。”侍卫正要应声,便又听男人冷声道,“让他好好在那里,等着客人来到,若是这次还能让他们生还,提头来见!”
“是!”
李青苏上位第三日,三九随意捏造了一个调查结果,说是从前某个仇家派来的刺客,于是此事不了了之。
随后丧礼如约举行,无数人来到药王谷,吊唁之事其一,主要都是为了看看如今的新谷主。
即便李青苏给自己暗暗打气了许多回,也没能够真的做到他想象中的那般从容不迫。
洛子期盯着人群之中的李青苏,想都不用想,他也知道李青苏那身青衣之下的身子抖成了什么样。
然而四下无人以后,三九端坐堂中,倾身给他倒了杯茶,问他:“你后悔吗?”
若是当时他不应下,三九也不会强迫他,李青苏依旧是可以游历四方、悬壶济世的李青苏。
但是李青苏摇了摇头,说:“不后悔。”
他的目光转向正跟林行川小声说悄悄话的洛子期,朝三九偷偷地、软绵绵地嘟囔道:“我……作为大夫,行医济世,乃是本职,可我这般懦弱胆小,庸碌无能,日日喊着所谓悬壶济世,其实也没救几个人。”
“若是不曾有人告诉我,我能做到这个位置上,或许我只会一辈子就这样,做不出什么名堂,只会躲在他人身后寻求庇护。”
他沉默片刻,接着说道:“然而如今身处这个位置,我却觉得,如此窝囊下去,我实在有愧于心。”
“我不求能做出什么大成就,我只求能帮到好友一二便好。”
三九盯着面前垂着头的小少年,微不可察地叹口气,随后恢复那种吊儿郎当的模样,笑着说:“小少年呐,这么垂头丧气做什么?你今天做得已经够好了。”
“我改过自新,你闯个名头,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呐!”
李青苏被他这话一下子逗笑了。
三九也笑起来。
就当为他与虎谋皮这些年做的恶赎罪,虽然赎不完,但求心安。
三九出来这些天,也大致了解了外界的情况,同时也听闻了外界盛传的一个消息。
那时林行川正准备找三九询问观音醉解药的事情,三九便匆匆将听闻的消息告知了他们。
“外界忽然有传言,王三身上所中蝴蝶梦,乃是苗疆幻蝶谷所出。”
“怎么又扯上苗疆了?”
洛子期乍然一听,还有些疑惑。
三九闻言思索片刻,才道:“蝴蝶梦之毒,与其说是毒,不如说是蛊,蛊毒不分家,苗疆之蛊,擅幻觉之蛊有许多,蝴蝶梦就是其中一种。”
“那我们还要去苗疆一趟吗?”洛子期转头看向林行川,问道,“我总觉得,这消息忽然放出来,十分奇怪。”
林行川眯了眯眼,皱起眉头。
正如洛子期所说,在他们即将离开药王谷的节点,放出蝴蝶梦的消息,着实奇怪。
那幕后之人似乎一直在盯着他们的动静。
而放出蝴蝶梦的消息,目的或许是引诱他们前去苗疆。
为什么要引诱他们去苗疆?——
作者有话说:接下来是美味小日常[奶茶][奶茶][奶茶]
第88章 瞒病情
几人对此皆毫无头绪, 三九悠悠然拿着一把折扇,附庸风雅般随意扇着,看上去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 笑嘻嘻问道:“那你们要去苗疆?”
蝴蝶梦来自苗疆,王三正是中了蝴蝶梦, 才再次与青云剑派结怨。
去不去, 就是洛子期说了算。
林行川目光从三九手中的折扇转移到洛子期那张俊美的脸上, 便听洛子期笑了一声:“当年人人都道蝴蝶梦是青云剑派下的,我不去证个清白,岂不是说不过去?”
那就是要去。
不过洛子期眼神微动,话音一转, 盯着林行川瘦削单薄、弱不禁风的身子, 低声道:“不过得等师叔你调养好身体再去。”
林行川微微一愣。
明明顺利地拿到了解药, 可不知道林行川到底在想什么, 至今未曾服下解药。
洛子期想着,若是怕发生什么意外,准备挑个平静日子再用,那也说得过去。
如今身在药王谷,到处都是天灵地宝、珍稀药材,还有众多医术高绝的大夫, 趁此机会给师叔好好调理一番身子正好。
近来也没什么大事,李青苏这边虽忙,但没什么波折,也不需要他们帮忙, 这段日子用来照顾师叔最好不过了。
天时地利人和,简直太完美。
待师叔身体好些了,便先去苗疆走一遭, 若是没什么发现,再回青云剑派……若是师叔身体更好些,带着师叔去一趟清风明月楼和暗影阁也未尝不可……
洛子期这边想得长远,几乎想到了接下来的所有计划,正满脸兴致勃勃。
林行川这边刚要说不碍事,看着洛子期脸上不断变幻的神情,想了想,又咽回去,笑眯眯说:“好。”
三九这时候想起来自己还有一身医术了,也跟着笑眯眯问:“你们要是放心我,不如让我来看看?”
洛子期闻言瞅他一眼,一脸不信任:“你别给我师叔毒死了。”
三九“诶”了一声,眉毛半挑,略有些不满:“小兔崽子,我是这样的人吗?”
洛子期撇了撇嘴,眼神意味深长。
李青苏在一旁忍笑,随后轻声道:“好了,让他看看吧。”
洛子期再上下打量一眼三九,隐约瞧见他衣领边上有个正在蛄蛹的小黑点,眨了眨眼,似是意识到什么,继而看向面色平静的李青苏,这才作罢。
林行川自然是无所谓的,听见这话,手直接伸过去,大有一副早看早完事儿的摆烂架势。
三九眸光微动,低笑一声,手指搭上那只红袖之下瘦削苍白的手腕。
只是没过多久,他忽然皱起眉头,看得洛子期在一旁不禁提心吊胆起来。
“怎么样?”三九才刚收回手,洛子期便急忙凑上来问道,“你皱什么眉头?”
三九犹豫片刻,看了看林行川淡然的神色,这才缓声道:“他拖得太久了,还从未在意过自己的身子……”
“行了。”林行川忽而轻笑一声,姿态懒洋洋,嘴上却打断他的话,“不用说了。”
“说!”洛子期一听这语气就觉得不对劲,头一次在林行川面前如此无礼地说话,“你快说!”
三九看一眼如同死水的林行川,又看一眼怒火中烧的洛子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李青苏见状也发觉不对劲,细细回想从前给林行川把脉时的情况,除去身体亏损严重,余毒未清,似乎并没有其他问题,吃了解药,调理一番倒也没有太大问题。
不过他的医术定然没有三九精湛,或许还有别的问题是他看不出来的,故而瞧见如今情况,也没敢作声。
一时间没人敢说话,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三九与李青苏面面相觑,去看祸根本人,却见其气定神闲,还有心思把玩方才从三九那儿顺来的折扇。
气得洛子期绷着脸绕二人走了好几圈,最后在林行川身边一屁股定定坐下,双手抱臂,左脚搭上右脚,眼神威胁三九:“说吧,我又不会怎么样。”
这么一看,真有点身为掌门的气势了。
林行川见状,心知洛子期是真生气了,手中的折扇也玩不下去,叹息一声,挑眉示意三九继续说。
于是三九左思右想,捡了几句好听话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以后能不动手就尽量让他别动手了,身子亏损太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调养好的。”
话是对着洛子期说的,洛子期闻言神色怀疑地看一眼三九,问:“没别的了?”
三九无奈:“自然没别的问题了。”
“那你们方才那副严肃模样,我还以为师叔命不久矣了!”洛子期没好气地说,“吓死我了!”
林行川松了口气,轻笑一声:“是你太急了。”
“那能怪我?”洛子期此刻有些委屈,闷闷不乐道,“有关你的事情我向来都着急,你又不是不知道。”
“行吧。”林行川妥协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懒洋洋道,“我真有事情,会跟你说的。”
洛子期不信。
“你要杀人放火都从来不肯跟我说,我指望你说你自己哪里疼?”
“我的错。”
林行川十分顺滑地道歉了,洛子期被这话一噎,瞬间讲不出任何气话了。
那能怎么办呢?师叔都低头了。
最后他只能妥协道:“那解药也拿到手了,该发挥一下它的作用了吧?”
林行川又不做声了。
洛子期眯起眼瞪他。
林行川与三九对视一眼,最终只得无奈作罢。
“行。”
待吃过那解药后,三九略微痛心地盯着那瓶子,唉声叹气许久,随后跟洛子期仔细叮嘱:“夜间或许会发高热,你多注意,我就在附近的院子,差人来找就是。”
洛子期连连应是,紧接着就把林行川赶回房间里歇着。
李青苏看着三九唉声叹气的模样,不解问道:“你这般愁眉苦脸做什么?”
三九瞥了他一眼,嗤笑道:“复生草绝种了,从此天下便再也没有观音醉解药了,我能不心痛吗?”
李青苏微愣片刻,才想起来这回事。
不过他也不太在意这件事,反正天下也没有第二个身中观音醉的人了。
他只问:“林师叔的身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到这里,三九离开院子的脚步微顿,回头看向那间烛火明灭的房间里,瞧见高挑的少年身影正凑在对方面前,不知说着什么话。
他轻声说:“他还能活着,已然是侥幸。”
李青苏猛然顿住脚步。
“什么意思?”
“病骨沉疴,难以调养,其实解药吃不吃……他往后都不能轻易动武。”三九惋惜的声音散在夜风中,“可惜了,天下第一剑客。”
李青苏张了张嘴,不禁回头去看,灯影下,林行川的头发被洛子期有意弄散了,随后林行川惯有的轻笑从里面传出来。
李青苏对林行川了解不多,如今也只知道承风楼灭门后,林行川身负观音醉之剧毒,一路逃脱追杀前来青云剑派,想来已然是十分不易。
而后听说他还带着洛子期去万剑窟拿剑,甚至是昏迷回来的,从那以后,他师父就全心全力开始研究排毒之法。
只是不过多时,他身上余毒未清,身体还未调理好,便匆匆跟着洛子期下了山,又遇到那么多事,那些余毒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的身骨,如今林行川又一路来了药王谷。
从未好好调养过身体,忍着病痛强行动武,能坚持到此,都算是极其幸运。
也难怪他不肯告诉洛子期。
若是洛子期知晓这事儿,保不定难过成什么样子,想必又要上刀山下火海地给林师叔找解决办法。
可病入膏肓,还能有什么解决办法呢?
李青苏不欲再去想,只轻声对三九嘱咐:“倾尽全力给林师叔调养身子吧。”
三九垂下眼眸,十分顺从道:“自然会的。”
昏暗房间里,时辰还早,林行川虽然刚吃下药,但并无困意。
他无聊地把玩着自己披散的头发,盯着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的洛子期,无奈笑道:“你总在我面前晃什么?晃得我头晕。”
洛子期便停下转圈,伸脚给自己钩了个椅子来,端端正正坐下椅子上,闷闷道:“三九说你夜里可能发高热,我不放心,我看着你。”
“哦。”林行川正坐在床边,继续将头发绕在指尖,抬眸与椅子上的少年对视,“可我现在还清醒得很,你也要看着?”
洛子期唇角紧抿,沉默片刻,这才吞吞吐吐说道:“我就是……我就觉得你们有事瞒着我。”
林行川觉得洛子期有时候实在是太敏感了,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直觉。
于是他垂下眼眸,状似漫不经心道:“你觉得我们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三九不是说了,我不过是身体亏损太多,不好调理罢了。”
“你们当时那副表情,你还不让他继续说。”
“我……”林行川顿了顿,实在无奈,“那点老生常谈的东西,你都从李青苏嘴巴里听过多少回了,还想听啊?”
瞧见林行川铁了心不告诉他,洛子期趴在椅背上,眼睑低垂,盯着烛光下林行川把玩发丝的瘦削的指尖,闷闷道:“好吧,我就信你一次。”
林行川见状,心知他是不可能放弃的,指不定回头还得缠着三九问东问西。
不过能瞒一时便瞒一时,林行川不想那么早就被洛子期供成个瓷娃娃。
瓷娃娃本人觉得自己身子倒也没那么糟心,或许还能再浪个一时半会儿,实际上洛子期早就猜到林行川的情况不好,此刻盯着林行川颇有闲情逸致般摸了本话本子看的模样,心脏微微发疼。
他想,师叔总是什么都不爱说,什么都觉得不必跟他说。
可他又不是傻子,种种反应也看得出一二,也就师叔觉得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洛子期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总不能蛮横无理地对师叔说:“你必须告诉我,你必须听话,不然你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
那可真是太无礼了,师叔定然会将他扫地出门的。
他幽幽叹了口气,转头看一眼窗外的天色,黑云将月光遮挡,吹进来的夜风微凉。
于是他起身准备关上窗,便听身后林行川那懒散的嗓音再次响起。
“你这是打算今晚在我房里待着了?”
洛子期不吭声。
“我这儿可没有能给你睡的地方。”
洛子期还是不吭声。
身后传来林行川放下话本子的细微动静,“吱呀”一声,洛子期把窗户关好。
“小麻雀今天怎么不说话了?”
林行川盯着洛子期的背影,正要调侃两句,便见少年转过身来时,面上毫无表情。
林行川略微心虚,声音弱了下去,不自觉摸摸鼻尖。
沉默片刻,他又伸手拍了拍自己身侧的床位,眉梢微挑,笑盈盈问道:“还是说,你想跟我一起睡?”
洛子期:“……”
洛子期是真的对这人没办法了——
森*晚*整*理——
作者有话说:就是这个日常爽[垂耳兔头]接下来几章感情线应该会有大进展[垂耳兔头]
话说不知道现在审核尺度咋样……[摊手]
第89章 共枕席
他咬牙切齿, 说出的话却软绵绵的。
“师叔……你别闹我了。”
林行川闻言轻笑一声,果真掀开被子,往床内侧躺下, 一本正经地给他腾了个位置出来。
昏暗烛火下,如瀑青丝倾泻而下, 散满大片枕席, 美人微眯着眼, 橘色暖光轻柔落在那张称上一句绝世都不为过的精致脸庞上,增添几分温柔小意。即使面上略显苍白病色,如同琉璃易碎,却更叫人忍不住想要怜惜一番。
如此令人脸红心跳的美人这般笑眯眯地专注看他, 任无欲无求的神仙来了, 都抵不住这般美色诱惑。
更何况──
“不是要看着我?师叔怎么舍得让你睡地上呢?来, 睡这儿。”
林行川好不惬意地拍了拍身侧大片空出来的床位, 尾音上扬,明晃晃地勾人心。
洛子期自然是抵挡不住这番美人有意的诱惑,不禁面红耳赤,只觉得此刻那些明灭烛火都晃眼得很。
同时隐隐冒出些许莫名的冲动,叫洛子期心中酸胀又难安。
洛子期直觉不太妙,猛地从美人的诱惑中回过神来, 忍不住唾弃自己一番,骂着自己无礼又下流,眼睛却跟黏上去了般,怎么也无法从林行川身上移开。
无论是那张惑人的脸, 还是勾着青丝的指尖,又或是白色里衣下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隐约可见的细皮嫩肉, 无一不在勾引着他的目光。
……大事不妙。
洛子期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怎会对师叔有如此下流的想法?
有些人就喜欢嘴上没个把门,话间逗人玩儿,等洛子期缓过神来,神色莫名地微眯着眼瞧他,随后十分果断地接受了这番诱惑,一骨碌爬上床了,这人又慌了。
林行川见人真上了自己的床,转眼又见他仔细将自己落在枕席上的青丝拨弄开,以免压着了,看起来大有在此过夜的架势,不禁整个人都往里缩了缩,一双漂亮眼睛眨了又眨。
他与床外侧躺着盯着他看的少年对视一眼,一时有些无言。
他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艰难开口说道:“……这床、这床实在有些太小了。”
洛子期语气平淡地“哦”了一声,随后目光灼灼盯着林行川那双漂亮的眼睛,低笑着问:“不是师叔盛情邀请我一起睡的吗?实在是盛情难却啊,只好承师叔一番好意了。”
林行川:“……”
是他说的没错,但是他没想到洛子期真敢上他的床。
平日里对他看着恭恭敬敬,事事以他为先,万事不敢逾矩,谁曾想如今他不过随口两句玩笑,洛子期就当了真。
但现在要他把人赶下去,又着实不太好。
林行川欲言又止,心想着左右先前抱也抱过了,睡一张床应当也出不了什么事,于是很快就把自己说服了。
“那行吧。”
洛子期就躺在那儿很没心没肺地笑。
“师叔这语气,听起来像是我硬要跟师叔睡似的。”
林行川看着洛子期的笑眼,忍不住也有些想笑,瞧见洛子期连他的被子都不曾碰一下,心思微动,手一抬,就把那床被子的另一半一并扔给了洛子期,十分随意地盖在他身上。
于是属于林行川的熟悉气味瞬间充斥鼻尖,洛子期被这种气息罩了一脑袋,有些晕晕乎乎,从微凉的被窝里缓缓探出脑袋的时候,一眼就撞进了那双清亮的眼眸里。
“是我硬要跟你睡的。”林行川伸手给他理了理额前凌乱的碎发,低低笑道,“行了吧?”
洛子期眨了眨眼,被指尖触碰的地方传来丝丝酥麻感,一路痒到了心尖尖上。
他深吸一口气,压住体内莫名的燥热,藏在被窝里的手悄悄摸上面前之人的手,仔细感受一下,果然是凉的。
于是他便将人轻轻扯过来,扯到自己温热的怀里暖着,含含糊糊应了一声:“自然是这样。”
一团巨大的热源就这样包裹着自己,林行川有些不习惯地往后稍退了些,紧接着又被拽回来。
“你身上好凉。”
林行川没吭声,随后露在外头的后颈被洛子期无意间用手指轻轻捏了捏,带着粗糙厚茧的指尖擦过那块细嫩皮肉,滚烫的温度激得他不自觉浑身颤抖一下。
洛子期指尖动作微顿,垂眸盯着怀中人的发顶,喉间滚动两下,出声问道:“还是很冷?”
林行川埋在洛子期的脖颈之间,已经彻底放弃挣扎了,闻言还蔫坏地蹭了两下,说:“本来也不冷。”
毛绒绒的脑袋蹭着脖子,洛子期自然难以阻挡如此可爱的小师叔,不禁又红了耳廓,呼吸一滞,随后伸手拍了拍怀中人单薄的脊背,声音轻柔至极,跟哄小孩儿似的。
“好好好,师叔快睡吧。”
林行川就没了动静。
正当洛子期以为林行川准备老老实实睡觉的时候,林行川突然又闷声问他:“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洛子期微微愣住,睁开眼睛看向林行川,便见他已经抬起头,清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洛子期想了又想,语气含笑,说:“你……我自学剑起,你就是我最崇拜之人,如今这般情景,我都快心疼死了,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
林行川喉间的话一滞,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无奈笑道:“你不觉得……你对我好得有些过头了吗?”
“有吗?”洛子期也笑,眼神清澈又单纯,听起来十分真诚,“我觉得很正常啊!就算是李青苏如此,我也一样会对他好,所以我对你好,再正常不过了。”
林行川瞬间不想讲话了。
洛子期察觉到林行川似乎有些不高兴了,下意识又将人搂紧了些,低声道:“不过我对师叔肯定是最好。”
但林行川不想听了。
好兄弟……又或者说是对最崇拜的人,即便是心疼死了,难道也会是以这种亲昵至极的姿势同床共枕吗?
林行川痛苦地闭上眼睛,心中那点隐秘的期待再次破灭。
他想了又想,最终不得不承认,虽然洛子期对他如此亲昵,但洛子期大抵是真觉得这种举动十分正常。
他很想问洛子期,如果现在换成李青苏在这里,洛子期真的会如此将人抱进怀里暖着,如此半步不肯离开地盯着吗?
但他不敢问,他怕洛子期回答一句“会”。
那可就太糟糕了。
良久,林行川才幽幽叹息一声,又埋回洛子期的颈间,温热的呼吸落在少年的皮肤上,含含糊糊道:“那你就多心疼心疼我好了。”
听上去还怪可怜的,洛子期没由来地想,这还需要林行川说吗?
他自然会竭尽全力对林行川好的,无论师叔想做什么,又或是需要他做什么。
他不太明白林行川如今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又搂紧几分怀中之人,顺便用手背靠了靠他的额头,感觉应当尚未发热,这才安下心来闭上眼睛。
真是奇怪,师叔总是喜欢问这种问题,明明都知道答案。
二人心思各异睡下。
半夜三更时,洛子期便觉得浑身热,仿佛被投放到了一个火炉里,热得浑身冒汗。
似乎是意识到什么,他猛地惊醒,手背碰上怀中人的额头,果然烫得吓人。
他一下子就清醒了,想也没想便要下床给林行川拿备好的药,顺便去把三九喊来,怀中人却双手环在他的腰上,抱他抱得可紧。
青年烧得迷迷糊糊,嘴里还在小声嘟囔着什么。
洛子期无意去听,却还是听见了几个含糊字眼。
──“别走。”
──“别离开我。”
洛子期觉得自己都快不能呼吸了,于是原本松开搂着林行川的手又不自觉搂紧了些。
他垂眸盯着怀中人那张通红却漂亮而诱人的脸蛋,心思一动,忍不住用手指蹭了蹭他的侧脸。
青年迷迷糊糊地一手抓住了他的手指,像小猫抓人似的,叫洛子期舍不得挣脱。
可洛子期还要去给林行川拿药,即便舍不得也得放下。
他凑到林行川耳边低声道:“我不走,我拿了药就回来。”
“不要……”
“嗯?”
林行川似乎是听见了这句话,人还在梦中,却依旧挣扎着说:“不要……吃药。”
洛子期瞬间又心疼起来了。
如同被针扎了般细细密密的疼,他不禁叹息一声,继而又小声哄着:“我陪着你呢……吃了药,我继续陪着你睡。”
林行川便没再有什么动静,只是抓着他手指的手依旧。
洛子期只得强忍心中的无限怜惜,将林行川抓着他的手掰下来,起身去端早已放在桌案上的药。
然而等他端着药碗,转身坐回床边,垂眸便见林行川已经被惊醒,正睁着迷蒙的眼睛水润润瞧他。
洛子期愣了一下,连忙单手将人扶起来,用药匙将碗中泛着苦味的药搅动两下,一勺一勺给人喂下去。
逐渐清醒的林行川没再说不吃药,自然也没捉着洛子期的手指撒娇。
洛子期心中神奇地感到有些遗憾,随后又觉得自己实在莫名其妙。
待林行川将手中药碗里的苦药喝完,这才眨着烧得有些通红的眼睛,看向洛子期,嗓音低哑:“我没事了,你……”
“你烧还没退,我继续陪你。”
林行川闻言一怔,苍白的唇扯出一个笑,语气听起来有些虚弱。
“喝了药,明早起来就没事了,不用担心我……”
“我就是担心你。”
洛子期很快又接上了林行川的话,再次用手背靠了靠他的额头,还是很烫。
于是他利索地将人好好塞进被窝里,自己也跟着躺进去,将人紧紧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背。
“没事,我在,我会陪你。”
林行川总觉得自己是被洛子期当小孩儿哄了,但他没有证据。
不过好在他又重新窝回了洛子期的怀里。
少年独特的荷尔蒙气息萦绕鼻尖,甚至沾染了他一身。
想着少年种种体贴,却又干净纯洁的心思,他迷迷糊糊想着,就这样也挺好了。
把心思藏好了,不追求那个答案,也挺好的。
本来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何必强求——
作者有话说:调如情[垂耳兔头]尬甜尬甜的小情侣[垂耳兔头]
好想快进到在一起啊(叹气)
二编……
本章被锁了一次……还我家1起立权……
容我进修一番[化了]
第90章 人间客
翌日清晨。
阳光轻透过纸窗, 落在房中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
洛子期比林行川更先醒来,只是意识尚且朦胧。
醒了好久的神,洛子期这才想起自己竟抱着小师叔同床共枕一整夜这个事实。
……救命!他昨晚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心中一句无声谴责, 昨夜情景随之不受控制般一一浮现,尤其是那张蛊惑人心的脸──特别是那张脸此刻就在他怀中, 温热的呼吸正喷洒在他脖颈间。
雪上加霜的是, 身体某个部位早已出现某些难以启齿的微妙变化, 令他思绪更转不动了。
洛子期身体无比僵直,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只觉得,昨夜的他, 和今早的他, 大概是鬼迷心窍……简直下流无耻至极!
脑海中什么念头都有, 思绪纷乱间, 怀中熟睡的人稍微动了动,洛子期立刻又紧张地抱紧了些,下意识侧身将落在他眉眼的阳光挡去些。
察觉到林行川并没有醒来,他这才松了口气──若是师叔这时候醒来,还发现他的异样,那可就太糟糕了。
可他一看到怀中美人那般岁月静好的睡颜, 心中忍不住又冒出些隐秘的餍足和欢喜。
小师叔真是漂漂亮亮的。
小师叔人也温温柔柔的。
小师叔……
“你在笑什么?”
小师叔醒了。
洛子期察觉到这个声音来自怀中人后,慌里慌张将人松开,飞快眨几下眼,支支吾吾道:“没、没笑什么。”
他怎么就笑出来了呢?
林行川将信将疑, 凑近半分去瞧他,洛子期立刻规规矩矩躺好了。
“做贼心虚……你是不是背着我干了什么?”
洛子期闻言一愣,连声道:“怎么可能?”
“昨夜里还如此肆意妄为地爬上我的床, 今早起来就装作高清玉洁的正人君子了?”
林行川见他反驳如此之快,微眯双眼,语气含笑调侃道。
“我……”
洛子期正要出声反驳,才发出一个字音,却发现还真是如此。
他如今表面这副规规矩矩的老实模样,美人在怀尚且不说,那处还正英姿勃发,可不像极了道貌岸然伪君子么?
他一时面红耳赤,竟说不出话来。
林行川随口逗他一句,见他如此模样,这才察觉洛子期此时当真是不对劲极了。
他伸出食指,轻点洛子期露在外头的锁骨,状似玩笑般,嗓音轻柔问道:“怎么?难不成你真对我怀有不轨之心?”
“怎、怎么可能?”洛子期被那食指点得唇角绷紧,眼神乱飘,半晌才给自己支吾找补,“我……这不是昨夜太冒犯师叔,有些不好意思了么?”
林行川上下打量他一眼,却看不出其他奇怪之处,于是哼笑一声,随口道:“那你不下床?”
洛子期没敢动。
如今两人皆只着了一身单薄里衣,洛子期但凡敢掀开被子一下,便能叫林行川发觉那处的异样。
“怎么?知道冒犯了还赖我床上?”
林行川疑心又起,往洛子期脸侧凑过去,掰过他的脑袋,眯着眼跟他对视。
洛子期转头不得,只能慌忙将视线移开,结结巴巴道:“我、我还没睡好……我还要再睡会儿。”
“那你回自己房里睡去。”
“……我不要。”
“方才你还说冒犯我呢?”
一连串下来,洛子期被逼得忍不住闭了闭眼,随后一副如同即将下油锅般慷慨赴死的神情,厚着脸皮喊道:“就不回去!师叔的被窝香的暖的软的,我才不要回去!”
林行川被他这几句没皮没脸的话震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
“你……”
他正想再说些什么,洛子期猛地侧过身去,背对着他,身体僵直。
林行川见此只当洛子期真是对昨夜里不好意思了,无奈一笑,打算翻过洛子期的身体,准备下床。
恰好洛子期察觉他要下床,下意识转过身来想扶着他,于是林行川便被他的动作绊倒,膝盖十分不凑巧地碰上一处。
“等……”
洛子期被撞得不由闷哼出声,意识到还是被林行川发现了,他心如死灰。
瞧见林行川一脸呆滞,他几乎羞愤欲死,紧接着非常要脸地用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整张脸,不叫林行川看见他的狼狈。
林行川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沉默一瞬,浑身僵硬。
维持着那个动作顿了好一会儿,发觉膝下触感竟越发明显,这才猛地回过神来,缓缓把自己造孽的膝盖收回去,安静如鸡地躺回去了。
造孽。
真是造孽。
两个人无言好一阵,林行川这才缓过神来,舔了舔唇,十分心虚道:“男人……正常反应罢了。”
洛子期没应声。
“你也不必太过于害羞,虽然你……”林行川想了想,没好意思把那句话说出口,只道,“但师叔信你没那个心思,毕竟你一个十八九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说到这里,林行川没把洛子期说服,反倒像是把自己说服了,长舒一口气,又恢复平日那种腔调,侧头看向洛子期已经红得不能再红的耳朵,轻笑出声:“小事儿,小事儿,师叔不记你这事儿。”
“师叔……”
洛子期真是欲哭无泪,他自然知道这是正常反应,但不仅在师叔的榻上抱着师叔硬了,还被师叔发现了,任谁来都不好意思吧?
林行川听见他喊自己,“嗯”了一声,尾音上扬,正准备听听洛子期一番肺腑之言,便听身侧传来洛子期闷闷的声音:“我对师叔真没那种心思……这是一场单纯的意外。”
林行川:“……”
他为什么自己要给自己找苦吃?
然而林行川面上不显半分苦涩,嘴上还温温柔柔应他:“师叔知道。”
洛子期又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这才将手放下,露出通红的一张脸,甚至比昨夜林行川高热时更甚。
这般可爱模样,看得林行川心中的郁气都散了许多,不禁笑起来:“想不到我们洛小公子如此纯情。”
洛子期听见这声新称呼,气得瞪他一眼,察觉到林行川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件事,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寻思着林行川既然知道了,洛子期也就懒得遮掩,更不想在此等尴尬之处待着,于是径直掀开被子下床,明晃晃地将那英姿勃发的形状显露出来。
林行川:“……”
真是格外大方。
他不动声色地瞧一眼那处,深吸口气,连忙移开视线,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朝洛子期心安理得地吩咐:“我要用早膳。”
洛子期正披上外衣,闻言回过头去,瞧见林行川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禁笑出声,待规规矩矩穿好衣服后,这才装作低眉顺眼模样,朝林行川弯腰拱手道:“小的遵命,这就去给师叔上早膳。”
随后飞也似的逃离此地。
待洛子期与三九说明了昨夜里的情况,三九又给林行川把过脉,开了方子。
忙碌半天,少年就将早上那点尴尬事儿抛之脑后,林行川自然刻意不记,随着一日过去,二人之间那点稀薄的微妙感便没了。
在谷中又待了十日有余,毕竟调养身体不是几日就有成效的,洛子期权当是让林行川好好歇息一番。
期间青云剑派传来众多书信,大部分还是洛清清和尹文写的。
首先是洛清清的,开头不过一堆套话,说门派一切安好,弟子们奋发向上,上下有序,洛子期能够安心。
洛清清的刀法也精进许多,信中时常期待洛子期回来时,师兄妹俩能好好打上一场,同时表达了对李青苏坐上谷主之位的不可思议。
这番话看得一旁的李青苏气得跳脚,直道她实在小瞧自己。
于是洛子期回信时,除却惯常的勉励之词,顺带表达了李青苏的愤怒之情,并一本正经告诉洛清清,李青苏也成长不少,可不能再小瞧他了。
尹文就公事公办许多,写的都是等着洛子期来定夺的要事。
只在最后结尾处,尹文写了一句:“江湖多险,世途崎岖,望君珍重,加餐饭,慎寒暑,他日得偿所愿,代吾雪耻,再叙契阔。”
洛子期回想一下尹文那张严肃又老实的脸,再看如此情感丰富的文字,感动得泪汪汪。
林行川见状,还以为青云剑派又出了什么大事,对此哭笑不得。
“有点出息!”
“我就是没出息。”洛子期感动完,将信纸好好珍藏起来,低声说道,“这可不是尹师弟一个人写的。”
想也知道,此等有感情的文字,也不是尹文这个新任戒律堂长老能写出来的。
林行川曾在青云剑派时,倒听闻过洛子期与几个小师弟关系最是要好,指不定就是那几个脑袋凑一块儿给洛子期写的。
那是很感动了。
林行川对此没什么感受,简单收拾好包袱,连连婉拒一番三九塞给他的大包苦药,二人便重新上路了。
临走前,洛子期本想带着林行川再去看一眼小阿香,但林行川只是笑着摇摇头说:“没必要。”
“小孩儿忘性大,过两天就忘了吵着要去江湖的事儿了。”
于是作罢,他们便没再走那条来时路,反而按照三九给的地图,走了一条更近更安全的出谷之路。
青天高远,大地辽阔,飞鸟穿进缭绕云雾,河流映照粼粼天光。
路途百无聊赖,洛子期嘴上闲不住。
没一会儿,他问:“师叔,李青苏一个人在这儿,会不会有危险?”
林行川想了想,应声道:“有三九和须微在,他多加注意,应当不会。”
他们此刻正站在一座山头的半山腰,洛子期的目光望向远方一座又一座散落在天地间的连绵青山。
他又问:“师叔,你说,我要是站在最高处,会看见什么样的风景?”
“自然是千里江山。”
“那我若是站在江湖武林最高处呢?”
林行川迎风而立,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起来。
他说:“无数英雄竞折腰。”
洛子期微怔一瞬,随后老神在在地点头称是,激情澎湃道:“等报完仇,咱们就回青云剑派,你继续教我剑法……我要成为天下第一,看无数英雄为我折腰!”
林行川听见这番豪言壮语,忍俊不禁:“教你剑法可以……但我可不准备留在青云剑派。”
“为什么?你要去做什么?”
洛子期面带好奇问道。
林行川瞥他一眼,没说话。
路边野花开得正盛,林行川随手摘一支,心思微动,趁洛子期一个没注意,插在他的发髻中。
洛子期也不恼,笑着伸手将花拿下来,捏着花枝转两圈,以为林行川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了,便听林行川的声音从身侧悠悠传来。
——“拈花散作人间客……杯倾川与溪。”
“潇洒,快活。”
洛子期如是评价,没心没肺笑起来。
手中花枝轻抛,随风落入山河。
前路浩荡,此行坦途——
作者有话说:“也曾拈花散作人间客,杯倾川与溪。”
——歌曲《醉世客》
这句话是这本文的灵感来源,虽然七八年了到现在真正动笔已经偏离很多。
都说到这里了,不得不提本文原名《杯倾》,而且原本只想写个怀揣梦想慢慢长大的潇洒剑客遇见跌落神坛的知音……
但是申签令它面目全非。
久而久之也忘记自己原本想写的样子了。
——
一个起立锁三次……
别锁我了……还我家1起立权[化了]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