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茫茫(8)
马蹄踏在大漠, 溅起层层黄沙飞石。朦胧人影逐渐靠近,营地远远开始戒备。
“来者何人?!”新兵站在瞭望台,警觉拉弓警告, “停下, 不然开弓了!”
任谁都不会想到, 陛下不带一兵一卒, 形影单只亲临边关营帐。
黑甲军发现人影不对,想阻止时,为时已晚, “住手!”
“铮!”战马速度不减, 仅仅是微偏身,箭与人擦肩而过, 稳稳接到手中,随后手腕一转,朝望台射去。
黑甲军还没反应过来,那箭已经击穿新兵的胳膊,战马眨眼间停在台下, 滚沙散去,萧叙的身影露在视野中。
黑甲军惊呼一声,“陛下!”
新兵吓了个半死, 捂住流血的胳膊,紧忙从台上下去, 惊慌失措跪在马前, “陛下,小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萧叙淡漠扫他一眼,从旁掠过, “不识就挖了。”
新兵双膝跪地,调转方向,“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黑甲军求情道:“陛下,他上瞭望台不过三日,这才酿成大祸。”
萧叙闻声止步,“敌友不分?朕该问谁的责?你?”
黑甲军:“他方从皇陵调来,营中许多事尚且不知。”
萧叙:“皇陵?”
“是……”
萧叙摆手,居然松口,“罢了。把他调去其他地方。”
新兵庆幸逃过一命,连连叩首,“谢、谢陛下……”
贺三七寻着热闹从主帐出来,见到稀客,眉锋一挑,行了个礼,入了主帐才散漫起来,蹲一边从炭火里夹出两个红薯摆在盘子里,送到他面前,“宫里事务不忙?那帮老不死的可不好对付。”
萧叙用筷子戳了戳烤得松软的红薯,“不好对付?”
贺三七嬉皮笑脸道:“哦不对,以我哥的手段,有什么不好对付的,怕是那帮老狐狸自觉交出多年积蓄和官职保命。”
“不过……陛下怎么大老远一个人来边关?”
萧叙垂眸,手中筷子顿住,沉声道:“我来看她。”
贺三七一头雾水,“看谁?”
萧叙:“苏云青。”
贺三七愣住。
他们两个不是逢场作戏吗?
心道不妙,皇陵一共派去三人打整,这么多月,他以为无需再守便将人都调了回来。
萧叙:“派人买些火烛……”他欲言又止,沉默良久,“她不曾给我托梦……姑娘家喜欢什么……”
贺三七:“她可不是寻常姑娘,况且她喜欢的东西,似乎无人知晓。”
萧叙长睫刷下,默然说道:“她喜欢花糕、喜欢甜酒、喜欢红色小裙子,还……喜欢我。”
贺三七捏了捏眉心,如此他倒是想起来了,其他的她是真爱不释手,喜欢他哥恐怕有些悬。
“我派人去准备,纸钱要烧些吗?我让人一起买来。”
萧叙:“她喜欢金子。”
“嗯?”贺三七不明所以,眨巴两下眼,“陵墓不是给她备了不少,这辈子、下辈子,她都用不完了。”
萧叙:“把金子融了,给她烧去,那些死人钱她不喜欢。”
“…………”
中邪了,千里迢迢赶来,就为了给她烧点祭品?她还没托梦。
东备西备,给陵墓里两个人凑了满满当当三板车。
要烧的东西太多,他们索性在陵墓外架起巨大的火架,点燃烽火般壮观的火焰。
火焰搅动沙尘,萧叙披散在肩的发,拂过拎起的红裙,飘舞的裙摆划过眼底,她身着红裙活泼的身影重新在眼前浮现……
他放眼看去,迟迟未能收回目光。忽然旋转的风沙卷动大火,燃烧裙摆,美艳炽热的红裙,在屹立沉稳的将军手中与火交织翩翩起舞。
板车上的祭品烧的差不多了,还剩几坛甜酒。
贺三七:“要一起烧了吗?”
萧叙松开手,目光追随飞在半空卷入火暴中的红裙,“不必,我进去看看她。”
陵墓无人打搅,当初点燃的灯已然熄灭,里面只剩一片黑暗,他没点太亮堂的灯,两盏昏暗的暖灯孤寂立在他身边,他命所有人退出陵墓,独自一人坐靠在她的棺边,倒了两杯酒,一杯摆给她。
他起初后脑抵靠在棺边,安静独饮,一杯又一杯酒灌喉。
片刻后,许是酒劲上头,模糊的灯烛在深邃的眼眸跳动,晃得眼眶泛起湿润。
他声音沙哑轻唤她的名字,“苏瑶……我很想你。”
他其实不太明白自己对苏云青的感情……所有的一切都是利用,是利用而已。他在最开始很坚定自己的想法,可那想法在日渐相处中变得模糊不清。他只能反过来,一遍遍在心里冷静告诉自己他们是逢场作戏。
一次又一次的越界,一道又一道的鞭罚。
他不得不承认,他贪恋她……贪恋得到她的所有。
可那场逢场作戏,她始终理智清醒,毫不犹豫一跃而下去赴死。
她宁愿死,也不愿再靠近他,走得那样决绝。
“苏云青,你……可曾爱过我……”
“……”
寂静的陵墓里,只能听见他细微的回声。阴影笼罩低垂脑袋的人,曾经几时,那样步步为营、高高在上的人,竟会被一个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困住,纠结多时只想得个答案,但她不会再回答他了……
醉醺醺的酒意,放大心底的空荡,他闷声道:“……我想我是……爱你的……”
“你冷血无情,你的心是铁打的……”
“……我……不信……你不爱我……”
不爱他怎么会救他,肯定不是因为他们是对逃命鸳鸯。
……鸳鸯……
不爱他不会给他做醉仙糕,她虽然做饭难吃,但醉仙糕做的比春花阁好吃多了。
若是不爱他,不会为他量身做衣,不会为日日为他煲汤。
可是她想杀他,可是想杀他的人多了,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关系,他想要的一切,背负的仇恨,他复仇了。
“李淮说,他想让顾家小姐做皇后。其实……我也想让你做皇后……我也失言了吗?可我们……连誓言都没有……”
“你不爱我……一点都不喜欢我……不对,你是喜欢我的……很喜欢我……”
他只有把自己藏在这样幽暗无人的环境下,才会失态,才会放纵被情绪左右理智。
萧叙迷迷糊糊醉了酒,嘀嘀咕咕说的什么,连自己都不清醒。
记忆里,她的尸体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大夫换了一批又一批,对他全是无奈摇头,全是无能为力,求他饶恕,没人能救她,她在他怀里死去……
“苏瑶……”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我想看看你……”
两坛酒入肚,整个人像丢进火炉里,灼烧难耐。他晃晃悠悠撑着棺盖,一个没站稳,手往前一推,棺盖开了。
“啪嗒——!”酒杯滑落,砸在她的那杯酒上,两只杯子在他脚边砸开。
他半扑在棺椁,墨发从后滑至肩前,呆滞。
棺里!空空如也!没有尸体,没有白骨,没有她存在过的痕迹!那纸他送上的婚书被丢在一边。
他的夫人被人偷了?!
“来人!!!”
黑压压的黑甲军跪满整个陵墓,婚书气愤丢在总人面前。
萧叙怒火中烧,呵斥一声,“谁守的陵!”
扶着胳膊的新兵,颤颤巍巍跪爬到他脚边,“陛、陛下……是小人……”
“人呢?!”
新兵瞄了眼棺椁,“无、无人潜入过陵墓……”
萧叙抄起酒坛猛然对着新兵脑袋砸去,“朕要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现在告诉朕,她诈尸了不成?!”
底下一群黑甲军大气不敢喘,一个个闷头不语。
连贺三七都被这一举动吓了一跳,面色紧绷观察空无一物的棺椁,又将目光挪向写有萧宴山几字的婚书。
新兵摔倒在地,脑袋嗡嗡作响,顶着一头血酒,伏地哆嗦,抖成筛子,“小人……小人真的不知。”
“废物!”萧叙一脚踹在他脑袋,把人踢出去,踹起酒坛碎片,射穿新兵喉咙,新兵瞬间断气,血流满地。
他阴沉回头,眼眶猩红湿润未退,“下一个,告诉朕,人在哪!”
贺三七:“陪葬的金银数量不对,被动过。”他指腹划过梳妆台,一同消失的还有那柄弯月匕首。
萧叙半眯的眸子闪过一抹狠戾的光,“盗墓?”
贺三七摇头,“应该不是,数额不大。况且皇陵隐蔽,黄沙掩盖,很难发现入口。”
萧叙:“看守点在何处?”
贺三七欲言又止,“这事……是我做的不对。为防止他人发现陵墓,看守点设置较远,但能看清陵墓位入口,三人轮番巡视,按理不会事。就是……夜里风沙若大,视野难免受阻……”
萧叙大步往主卧去,他目光环视一圈,所有东西都没动过,唯一衣橱有打开过的痕迹。打开衣橱一瞧,她的衣裳少了几件厚实的冬衣。她的衣裳,是他亲手整理,什么样式什么纹路,少了哪几件,他一清二楚!
少的正是那几件最素的素衣。盗墓人难道不该盗最华丽的金丝绣裙?
他的余光瞥见成堆衣裳后露出的一处红角,抽出一瞧,‘噼里啪啦’响,她的盖头落在地上,手里是她褪下的嫁衣。
“苏、云、青!!!”他咬牙切齿挤出她的名字,攥紧嫁衣,怒目圆瞪,“去给朕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让封言回来,给朕一寸一寸查!”
贺三七心底发怵。所有的指向都证明,死去的苏云青‘诈尸’跑了。
她戏耍了所有人,把人耍得团团转。
第122章 茫茫(9)
商泓又吃饱没事干, 跑来缠着阿钥,“女官,今日春花阁出了新点心, 去尝尝吗?”
他坐靠在长榻, 曲起一条腿, 痞子样两手搭在榻背, 懒懒散散没个坐相。见阿钥将他丢在一边,从他进门开始,她就在撰写苏云青的身世史记。
“要我说, 你别写苏大小姐的传记了。一个普通女子, 怎么可能留名千古,无非是因她嫁过当今陛下, 有这么一出过往,才能叫人留意一眼,待日后陛下重新娶妻,皇后母仪天下,后宫三千佳丽, 你又要如何撰写啊?受不受宠,是像李澈一样,塞满后宫, 最后自己宠幸几人,后宫有哪些妃子他自己都不知。那么多人, 难道你要一个个写进去不成?”
阿钥抬眸, 冷声道:“你的眼底,女子只有这些价值?因一个男子而囚困一生?我笔下的苏云青,有关陛下只有短短几字。那只是她一生经历中留下的一道痕迹。她有男子没有的魄力,有灵魂的自由, 向死而生的勇气,生意上独到的眼光……”
“行行行。”商泓打断她,“平时与你说两句,对我爱答不理。要不是每回提及她,你有说不完的话,我都怀疑你是个哑巴。”
阿钥凝他一眼,低头继续,一笔一划认真书写,怕墨未干,弄花字,写完整齐摆在一旁晾晾,等之后装订成册。
她专注研墨。
“又不理人了。”商泓叹口大气,在她对面坐下,托腮盯她半晌。她的眼里他压根不存在。“苏大小姐有这么好吗?”
阿钥:“在商少爷的眼中,女子的存在,只是为缓解你一时兴起的新鲜和性.欲在你眼里,这是唯一的价值?”
商泓:“说不过你。”
他扫向一旁写完的纸,拎起来。
“你做什么?”阿钥警觉难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发现他只是拿纸放在微开的窗台,吹干的快些,随后他回到面前帮她研墨。
商泓:“已经过晚膳时间了,什么时候赏脸陪我去吃顿饭?”
阿钥还没开口拒绝,商泓挑眉邪魅一笑,抢先道:“我知道你不想去吃,我派人送来了,一会就到。”
没一会儿,门外传来一排脚步声。
商泓耳尖一动,愣了一会儿,怎么这么多人。
下一刻。
“嗙——!”书阁门被一掌推开,长腿气势汹汹跨进屋中。
萧叙喝道:“抓起来!带回大理寺严加审问!”
太史阁不明所以的官差跪了两排,紧接着大理寺少卿派人将阿钥扣压住。
商泓怔在原地。萧叙回来了?!
在萧叙面前,他不敢多放肆,更不敢激怒他,只能与旁人一同行礼后,再静观其变了解情况。
大理寺。
萧叙沉着脸,坐在刑房,十指交织随意搭在腿上,气势凌人,“苏云青在哪?”
萧叙在边关搜查几日,时隔过久,根本查不到半点苏云青的行踪。当时醉酒,意气用事,离京匆忙,诸多琐事搁置,局势未稳的朝野不能一日无主。
他快速回京,处理完京中事物后,火气冲冲径直踏入太史阁。
阿钥被架在刑架,身上已有三道鞭痕。大理寺刑卫手握鞭子立在一侧。
萧叙只问一个问题,同样的话语,固执着非要得到答案。
而阿钥脸色发白,回复也只有一句,“微臣不知。”
萧叙眉尾抽跳,显然没了耐心,他站起身,“朕再问最后一遍!苏云青没死!她在哪!”
一旁的刑卫顿时伏地,唯恐惹祸上身。
阿钥目光一顿,泪花模糊视线,“苏瑶她……没死?”
萧叙:“她在哪里?”
阿钥垂下头去,“臣……不知。”
萧叙冷漠凝她一眼。她是苏云青的亲信,苏云青离开不可能没有她的出手相助。
“继续审,直到审出来为止。”
刑卫扬起鞭子准备再次挥下。刑房外传来焦急的奔跑声。
“慢着!慢着!”
萧叙负手而立,侧头看去。商泓气喘吁吁跑进刑房行礼,双手奉上手中的两本卷轴。
“这是女官撰写有关苏大小姐的史记,臣亲眼目睹,亲自帮晒。若不是知道苏大小姐身死,又怎会记录她身前事。另一本是一年内航行图,所到之处册子皆有记录……”商泓话语着急而快,他瞄了眼脸色发白的阿钥,短短半个时辰,身上的伤触目惊心。再这样逼问下去,会把人打死。
“大战开启后,船只多是为黑甲军运粮武器,鲜少有空余商船。”
商泓低垂着头,“并且……苏大小姐倘若真活着……总会联系女官,留她一命,倒时怎会不知她的去向。”
萧叙翻查两本册子,刑房安静的只剩血砸在地的声音,他目的停留在苏云青史记‘……萧叙前妻’几字。
他嗤笑一声,忽然冷下来睨视商泓,“这是你该管的事吗?”
商泓周身一怵,“走船运粮比行路要省钱省力省时的多,臣与女官船行有生意来往,不能……知情不报,见死不救……”
萧叙将行船路线丢回给他,“不夜坊的消息不太灵通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摆手下令放人,带走苏云青的史记,转身离去。
商泓看着无人的刑房大松口气。萧叙是在警告他,尽快查出苏云青的去向。
他上前接过行动困难的阿钥,抱起人往医馆赶。
阿钥晃动的视线望向商泓紧绷的下颚,又看向丢在怀里的船行册子,“你果然动了我的东西。”
商泓:“一句谢谢都没有?”
阿钥默然片刻,“多谢。”
商泓:“船行的册子,是陛下让我盯紧的,所以……你藏在何处,我都清楚。但你放心今天之前,我都没动过……今日是事态紧急。”
他继续道:“萧叙这个人,沾了太多的血。苏云青死后他变得恐怖又暴躁,他的治政之道是不留无用之人,更不留可疑之人。他将你抓来,不问出结果,是真会下死手。我带你去医馆,你忍着点。”
深夜,窗外下起细雪,凉风拍打漏风的窗户。
苏云青在被褥中翻过身,辗转难眠,想起村民提及的修路一事。
她所在的村子地理位置较偏,早晚会有官员来查村,再过不久要下大雪了,定会在哪之前将周围村庄调查完毕。
苏云青起身开窗,观察外面的雪,有越来越大的迹象。
她关实窗,果断收拾行囊,将所有贵重之物带上。
动得太狠,肚子传来阵阵坠感,孩子被她惊醒了……踢打她的肚子闹腾,她只得坐下缓口气,安抚安抚,再继续收拾。
原先给自己准备的生产用具,现下是一个也带不走了,只能带些小东西。
夜里天寒无法前行,只能等清晨。她拖着圆鼓鼓的肚子,艰难蹲下烧柴煮水,将鸡蛋煮熟做路上口粮。
她焦灼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的天,太阳初升,果断推开门离开此地。漫无目的,只能先往她们口中几十里外的邻村去,那有大夫。
突然,迎面撞见一辆官车,前往邻村的乡道只有这条。她埋下头,从旁擦肩而过,然而还没等松口气,马车在她身后停下,车内官差探出头来。
“喂。”
苏云青脊背一凉,浑身僵住,强装镇定转过头去。
官差看了眼荒山野岭的四周,路生杂草,连这条小路都难走的很。他又将目光挪向她,上下打量,见她灰头土脸,穿着素朴破烂,大着肚子,肩背缝补包裹,整个人瞧着邋邋遢遢,但一头秀发却打理的很干净。
苏云青看出他打量的神情,正想快些离开时,又被他拦住。
官差问:“你是哪个村子的?”
苏云青闷声摇摇头。
“摇什么头,问你是哪个村子的,不会说话?”
苏云青点点头。
“一个丑哑巴。”官差横她一眼,“方村怎么走?这破山村的路真难找。”
苏云青伸直手,往前指了指。
官差:“一直走?”
苏云青再点头。
“冷死了。”官差放下窗子,拍拍车壁催促马夫,“快些,我还要赶回家。”
马车逐渐远走。
方村里,几个妇人结伴行于路上。
“我说那哑巴快生了,她会不会死在屋里头啊。”
“不会吧。”
“哎哟,不行,咱们还是得去看一眼。她那个小身板,怀个球,得遭大罪,鬼门关里走一遭啊!”
她们拐到去苏云青屋子里,敲了几遍门没人回应,推开门后,发现里头一个人影没有。
“嘿?人呢?走了?”
“你忘了?那天还劝她早些去邻村找个大夫生娃。”
另一个妇人在她屋子里翻找,翻出盆和剪子,“她这是打算自己生?”
两个妇人打个冷颤,“下的去手啊……唉……”
忽然,另一旁有个妇人惊呼道:“喂!你偷偷摸摸做什么?我都看见了,拿来!”
凑过去一瞧,发现是几粒碎银。
“你一个私吞啊?怎么说我也给她鸡蛋了。”
“那就按鸡蛋分钱!几个鸡蛋,多少钱啊!”
“那我还给她衣服了。”
“你给的那些烂衣服,还好意思说?”
“我买来也很贵的好不好。”
几个人把苏云青留下的碎银分了干净,还真是她们那些东西的价,多一文都没有,几人分完才发现居然刚刚好,像是算好的一样。
苏云青的屋子离村子远,但离路近。官差正好路过,“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大官人?!”妇人笑呵呵凑上去,“听说要修路了。”
官差随意瞧了眼,询问道:“你们村子多少人啊?”
妇人:“不多不少八十来人,刚刚走了一个。是,是要查户籍吗?”
估计是半路遇上那个村妇了。
官差:“走了?走了就算了。不查户籍。”
他嘀咕着:“八十来人,太少了。你们搬到别处去。”
“搬?!搬哪去啊?不是村子里修路吗?”
官差不耐烦道:“修什么路,你们这里人这么少,就算是做行军官道也不值当啊,不会在这里修路。要是想靠路发财啊,还是去别处吧。”
“别、别处?哪啊?”妇人呲牙,套话,“这哪能发财啊?”
官差:“你们搬到邻村,人数够了,你们再去说不定可能性更大。等把折子递到陛下跟前,只要批了,不就是能发财了?要想发大财,那还是去凉州吧。”
他敷衍了事,大致瞧了眼村子与周围,连村门都没进,转头往回赶了。
京城皇宫书殿,炉子上的茶壶‘咕咚咕咚’沸腾,炉子边的人却像是没发觉一般,痴痴盯着面前的册子。
萧叙偶尔无事时,都将苏云青的传记一字不落看几遍。她的名字被弄花了,是那日看得入神指腹拂过她的名字,弄花未干透的墨,在他指腹留下印记。
门被叩响。
“陛下。”周叔推门而入,带来几本新奏折,“贺将军来了。”
萧叙掀起眼眸,沏了两杯茶,看向来人,“如何?”
贺三七欲言又止,最终摇头,在对面坐下,“没有她的消息。”
他顺手掏出一本工部册子,“半路遇上,顺道捎来。”
萧叙翻开册子查看,里面是可修路的村子记录,他一字一句认真审查,“这条行军道,能加快援军路程,也能提高村中收入,抬高税收。”
贺三七托腮喝茶,瞄了眼,哪是什么官道,分明是从边关沿路会经过的村子,都在这条路径上。苏云青最有可能待在何处,她受了伤当时应该走不远,但时隔多时,怕是不好找了。
“……方村……”萧叙视线掠过,却并未多做停留,“八十余人,地方官是想把这处和旁边的邻村合并?”
贺三七:“两村中建可行,既能变通两地,还能收两方税。”
萧叙淡淡扫过,没多做停留,“人太少,不如直接选邻村。”
贺三七:“八十几口人,也没个大致数额,不光是这个村子,其他村子都一样。没个准确数额,倒时混进一两个暗兵,从内部挖掘,有得惆。”
萧叙思索片刻。他说的不无道理,当初查城中暗兵费了他们不少劲。
“派人去查户籍,每个村子都要上交记载,无户籍不得入城。”——
作者有话说:到家啦![加油]今天来姨妈了[爆哭]肚子痛[化了]还好没在路上来,不然就完蛋了……吃了颗止痛药,快速码完[哈哈大笑],今天先更这么多吧!明天继续![亲亲][亲亲][亲亲]
第123章 茫茫(10)
苏云青费了一日路程, 才走到邻村,下雪天的路越来越难走。她径直往村民所说的医馆去,计划在此处暂时安生。
医馆由几块木板搭建而成, 四处漏风, 土里还散发一股怪怪的酸臭味。大夫是个苍老又消瘦的老头, 面部皮包骨, 骨头突出,坐在一旁正眯眼瞧着她留下的字迹。
“字写的倒是不错,左撇子?”
苏云青点点头回应。
看出她的不自在, 大夫说道:“村里条件不好, 这原是个猪圈。”
“……”苏云青目光扫过桌面上随意摆放的绣剪子。
“那剪子磨磨就好。”大夫说:“我老伴是产婆,但她一年前过世了, 若不介意,我倒是能帮你,看样子……你这个月该临盆。”
他欲言又止,说道:“只是,你这身板, 生起孩子来,你自己应该也清楚,多有冒险, 出了事……我怕是大小难救,这两天要下大雪。”
她实在是瞧着可怜。
大夫又道:“这间屋子能借你暂时避雪, 我难保你的命, 过两日你要不启程去凉州吧。”
苏云青点头回应谢谢后,暂且在屋子住下。小木屋旁边还有一间疗药房,她进去瞧过一眼,药草不多, 救命药没有,若在此处临盆,怕是大小都保不住。
她安抚着肚子里的小儿,盯着窗外大雪覆路。第三日雪停,她取些碎银租辆马车,去往凉州。
凉州繁华,虽比不上京城,但整个大晋除开京城与临安外,此地能排上第三繁荣,且此地百姓和睦友善,穿着整齐,一派文人之气,连建筑都有统一的特色风格,沉木为梁、青砖黛瓦,文雅古典。
她这身破烂的装扮,在城中穿行略显突兀。从前嫌少听说凉州的消息,如今一来,百姓安居乐业,竟像隔绝凡世的世外桃源,地方官将这座城打理的井井有条,连杂乱的巷子,街边的乞丐一个没有。
苏云青索性买身衣裳,计划换个身份,找间医馆先暂且住下。然而,正当她在路边问医馆去路时,余光骤然瞥见两人。
“……上次去村里的官差不是说了吗?要想发财,还是得来凉州,老守着村里那破房子做什么?还不修路,要是修路说不定还能捞点钱……”妇人背着大包小包,跟在自己丈夫身边,嘀嘀咕咕说个没完。
突然,她瞧见街角一个熟悉的大肚子,穿得朴素,换了那身破烂,竟然在和旁人……说话?!
“那、那是不是那个丑哑巴?”妇人扯了扯丈夫的衣角。
恰巧此时,苏云青也看见了他们,几人短暂对视,她头皮一凉,果断转身拐进巷子脱离此处。
妇人追上去,却只看见一个黝黑的巷子,并无一人。
丈夫好奇跟上,“看错了吧,只是有些像。”
妇人:“我怎么可能看错!我看了一年丑哑巴,一年没见她开过口。见鬼了真是……”
丈夫拉走她,“行了,凉州是什么地方,大肚子多的是……走了走了。”
苏云青背靠在冰冷的墙面,深吸一口气。方村没有修路,村里的人为赚钱搬到凉州,凉州不宜久留。
许是方才情绪波动太大,此时肚子隐隐作痛,她托着肚子艰难往城门方向挪去。城门前能花钱买马车离开。
赶了一日路程到凉州,天色逐渐暗下,再晚些想出城门就难了。
情绪紧张,她的肚子愈发的痛,细汗从额间冒出。
“陛下有令,今日起城门严加看守,所有进出城门之人,需在三日内用户籍去衙门办理最新路引才可放行。”
苏云青面色发白,抽痛令她双腿打颤,搀墙而站,汗水刺痛眼睛,出现虚影。
“姑娘,您没事吧?”路人察觉她的异样,前来询问。
远处的守城卫同样注意到她,向她靠近。
“我没事。”苏云青紧忙推开一旁的人,正要转身离开,未注意脚下的坎,一不留神失去平衡朝前栽倒。
危机时刻,一只手稳稳托住她的胳膊,将她拉了回来,与此同时肚子剧烈的疼痛,令她连近乎无法站立。
她是如何坐上马车,又是如何到的医馆,已然记不清。
浑身上下的皮肉像被撕裂,骨头像被击碎,耳边是嘲杂的催促声。
“用劲啊!别睡别睡!睡不得,快!快!水呢水呢!”
“用劲啊!快些掐她人中!”
她的手死死攥住产婆,耳边鼓励的话语不断。
产婆浸湿帕子为她拭汗,水帕擦过之处,带走灰土,露出洁白的肌肤。产婆愣了两秒,又紧接着为她擦汗。
涣散的视线内,她只能看见晃动的烛光,血一盆盆往外端,凉风传过屏风,灌入温暖的屋子,令她不得不出现片刻清醒,直到最后昏厥。
苏云青在屋子里沉沉睡了几日,前来换暖炉的大夫闹出动静也未将她吵醒。
她在鬼门关前走一遭,连躺五日终于在今日迷糊睁开沉重的双眼。
夜风呼呼吹打门窗,床头微弱的暖光轻轻摇曳。她侧首看去,身旁静静坐着一人,时不时因困意席卷而点头。
此人眉眼疏淡,束发整齐,身形消瘦,文人之气,似鹤端雅。
感受到她的目光,他睁眼揉了揉,缓解眼部疲劳。
“侯夫人醒了?”
苏云青生产时伤了嗓子,声哑警觉道:“林阔……你怎么在这?”
林阔为人儒雅,淡笑给她递来一杯温水,“家住在此。”
原来他就是村民口中,出生于凉州在京当大官的官差。
苏云青盯着他手里的水,警惕的目光观察四周。
林阔立在床前,将温水放置在船头后,起身推来一个摇篮床放在她跟前,“你不用对我这么警惕。”
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摇篮小床里的娃娃皱巴巴一张脸,呼吸均匀平静安睡。苏云青望着他怔了会儿神,心底有块地方软了下去,手不自觉放在摇篮边,轻轻晃动。
林阔见她放松戒备,才重新搬过椅子坐在另侧,未靠太近给她留有空间,语气温和道:“侯夫人身子骨弱,生他时受了不少罪。”
苏云青:“我已于萧叙和离,不必再唤我侯夫人。”
林阔低笑,“知晓。”
苏云青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其实是知道的,所以侯夫人算是一句尊称。
林阔:“那我便唤你苏大小姐好了。”
“小儿营养不足,日后怕是容易生病,不过若是好生养养,说不得提得动刀枪,健壮得很……”
他话音未落,立即拦下想抱起小儿的苏云青,“苏小姐当心,你现在的力气未必能托抱起他。这些日子他闹腾的很,乳娘难得哄他睡下,别惊动了,不好哄。”
苏云青只好作罢,“林大人怎么回了乡?”
林阔:“陛下有旨,全国需统计地方百姓户籍,我正好休沐,回乡传旨,瞧上一眼,碰巧遇上了苏小姐。”
苏云青:“林大人是想将我供上去吗?”
林阔:“苏小姐或许不知,你身死后,陛下登基大典未办,身着寿服在京为你净身守灵三日。你死去的消息无人不知,而今……未死的消息,也传遍四处。陛下龙颜大怒,抓来太史女官审问你的下落,你们二人是多年好友,当初师父也是看在你的份上,将她引介去太史阁……”
苏云青神色微动,“阿钥?她如何了?”
“商家少爷将她保释出来,暂且无事。”
“她不知道我的消息,萧叙就算细查到最后也会是一场空。”
“苏小姐……陛下不同以往,行政之道独断专行,从领兵谋权到篡位登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颠覆朝野,心狠手辣,不过三月就已侵占三处附属国地归为己有,起兵理由更是不一。送上的舞姬因身着红衣引来灭国之祸、奉上的贡品非世间唯一、又或是附属国君提及后宫……”
苏云青:“林大人和我说这些是何意?”
林阔浅笑道:“礼部尚书苏大人故技重施,送上李澈、李淮两家手下名册,被关入狱。而今,苏小姐与苏大人有瓜葛,成了前朝旧党,四处都在找你的下落。”
以萧叙如今的性子,倘若她被抓住,下场只会比阿钥更惨。
苏云青默然,“林大人救我一命,难道不怕牵扯其中?还是想要送我回京,谋取功名。”
林阔摇摇头,“你我算是同门之情,师父当年死前嘱咐过我。他谋划一生,是为功名,可到头来看,曾经往上爬留下的足迹,在朝野更替之中,成了一个个锁他命的恶鬼。无论是李澈、李淮、陛下、或是先帝、旧朝,都会在某一天要他的命。”
“他落得个无儿无女无妻、无权无财无物,两手空空的下场……他当初算计了你……”
“他托我,无论如何照看好你。”
“可你也知,我是个文人,论起保护,比不过武将两拳。”
“大晋之中,没有身份,你已无处可去。带着小儿行动不变,不如就留在凉州。”
苏云青骤然缩眸,细细打量他说的话,到底是又一场算计,还是亡者之托,想帮她一把。
林阔:“苏小姐,莫说旁事,如今连城门也难出。”
苏云青:“林大人为死人一句托付之言,想要藏起我这个前朝旧党,就不怕引火烧身?”
“官位是师父给予。不怕。”林阔坦然说道:“家中当年与我说过一道娃亲,只是年少家人皆亡,留我孤身一人,我独自离乡。娃亲也早已不做数,他们一家不知搬到何处,失了联络,若没记错,碰巧她的小名叫做清清,我能给你做个新身份。”
苏云青惊愕,“新身份。”
林阔点头,“是。苏小姐忘了,我是吏部尚书。”
藏起她的身份最轻松。
屋子里静了片刻。
苏云青凝眉,“为做新身份,要与你成婚?”
林阔:“是假成婚。”
“找旁人假扮双亲怕会露馅,只能父母皆亡。你需与林家挂钩,才能有身份户籍。现在户籍查的严但同时也急,在这个时间点,在迁到夫家上动手脚,并不会有人怀疑,查起旧往。”——
作者有话说:我看看[问号]什么时候能开始补章
第124章 茫茫(11)
“苏小姐多日未醒, 不敢私自带你回府,怕有不敬,失了礼数。”
马车从后门驶进林府, 林阔左手提着幼儿篮, 摊开右手搀她下车, “当心些, 这几日你都没吃东西。一会儿我让厨房弄些补汤饭菜,莫要落下旧疾。”
离开马车,风扑面而来, 她不适咳了两声, 身子确实伤着了,没个一年半载养不好。
“大人回来了!”迎面小跑来一位珠圆玉润的老妇人, 笑起来时,圆鼓鼓的苹果肌挤着双眼,弯弯的像月牙。
林阔笑着介绍,“张嫂,这是日后的林夫人。”
张嫂一拍肉手, 笑呵呵道:“好啊好啊,大人终于带夫人回来了。”
她很热情,察觉苏云青耸着肩, 难抵寒风,立即将给林阔带来的大衣, 裹到她身上, “大人两日前就已让我们置办府里有关夫人用的物品,夫人看看有没有不妥之处,随时告诉我们。”
为苏云青准备的屋子很大很暖和,是个套房, 分了主次两个房,将来小家伙可以单独住一屋,既能方便她时刻探望,乳娘照顾也不会打扰到她歇息。
林阔想得周到。从她的主房里有扇小窗,打开就可瞧见摇床上熟睡的娃娃。
苏云青站在窗前出神。
林阔交代完府里事物,瞧了眼围着娃娃两眼放光的几个下人。
“府里只有五人,背景干净,嘴严实,都信的过,苏小姐放心。”
苏云青:“有劳你了。”
“同门一场,顺手搭救,不用常挂于心。”林阔递上一张面纱,“这个或许对你有用,出府时戴着吧。”
“哦对了,还有你的包裹。”他取下背上的包裹,放置在桌边,“那个……当时你乔装打扮,我不知你的身份,想通过包裹为你寻家人……所以就打开看了一眼……东西没少,都在里面,苏小姐可以检查一下。”
苏云青低笑道:“没什么值钱的,不碍事。”
林阔附和轻笑说:“是没什么值钱的,里面都是钱。你在府里歇息,切莫沾风,一会儿厨房会将饭菜给你送来。统计户籍已经过时辰了,我需尽快去趟官府,以免挨家挨户查起。”
“多谢。”
……
“林大人!”官差立即停笔起身行礼,“大人怎么亲自来了衙门?”
林阔扫视四周从忙碌中停笔的满屋官差,“户籍查的如何了?”
官差叹气道:“唉,方圆几十里的村子都归到凉州,事多了些,弟兄们统计了三日,差不多了。”
林阔递上为苏云青做的假户籍,“这是我家夫人的户籍。”
“林夫人?!”官差:“何时的喜事?是哪家姑娘?”
林阔神色镇静,笑意不减,说道:“陛下下令查村修路,回乡路过一座村庄,遇上旧情。”
“旧情?!”官差疲惫几日,一听八卦顿时精神了。
林阔自己提笔将苏云青的户籍记录在册,边写边道:“儿时家里定的娃亲,没想到这么多年还能再遇上,她家前些年出了些事,只剩她孤身一人。两家父母之命,不得不从。况且孤家寡人这么多年,我也是该寻个家人了。”
官差点点头,“夫人户籍迁到夫家也好。”
林阔:“过两日来喝喜酒。”
官差:“好啊好啊。”
林阔:“陛下要的户籍,要赶在年前处理完,辛苦诸位。”
“谈何辛苦啊,林大人将凉州治理的井井有条,我们这些官差的月奉也比其他地方的多,多做些活应该的。”官差忽然想起某事,“对了,前几日,听闻大人在城门前救了一人。不知现在如何了?”
林阔将走的步伐骤然顿住,扯出抹一如既往的笑,“没什么事了。凉州城内,妇女小儿较多,冬日雪后地滑,摔不得。我们做官差的要多留心,不能叫百姓寒心。”
官差挠挠头,“大人教训的是,这两日事务繁忙,抽不开人手,新下的雪忘派人去打理了。”
林阔打消他们的顾虑,扯开话题道:“尽快派人去将街头雪扫了。”
他如此交代一句,众人的注意力便放在了扫雪上,手上的户籍并未细查,翻页盖过。
苏云青在林府大门不出,修养了半月。新年将近,鹅毛大雪阻碍视线,做个旁人看的婚宴拖不得了,张嫂选了个良辰吉日,派人置办喜服,布置府邸。
窗外的大雪越积越多压弯枝丫,‘咔嚓’一下树枝断了,漫天的雪炸开,晶莹剔透的雪晶弹到屋中,星星点点落在红色的嫁衣。
白茫茫的雪中,府邸挂满红彤彤的喜灯笼,所有人沉浸在喜庆之中。
“夫人呐,在想何事?”张婶笑嘻嘻走上前,手里拎着盖头,瞧见她站在窗口担忧道:“呦,夫人,您现在可吹不得风。”
她掸去落在袖口的雪花,关上窗子,“大人唯恐夫人染了风寒,大婚环街以雪厚为由推了,只需去前厅拜个堂。大人做事一向心细,连去前厅的长廊都命我们挂了挡风的帘子……”
苏云青望着镜子里再次一身喜服的自己,赤红的盖头从头遮下,挡住视线。
前厅内宾客满席皆有林阔打理,她不用理会任何事,只要盖上盖头走个过场即可,他自有搪塞之法。
他本是想找人代替新娘,但府里几个人身形与她都不符,找外头的人又不放心,只能她自己来。
苏云青只是没想到,一生两次大婚,皆迫不得已。
“新娘子来啦!”张婶捂住她冰冷的双手,带她到前厅拜堂。
“一拜天地!”
……眨眼间拜完堂,走完过场。
“夫人羞涩独来独往惯了,人多不自在,身有旧疾。我陪大家畅快喝一场。”林阔为人亲和,在宾客间穿行没有半点高官架子。
他做事有分寸,酒不会喝到失态。夜里送完宾客,林府回归安静,轻微飘忽的脚步停在屋门前,他叩响门在得到许可才推门而入。
苏云青早已褪去喜服换了身衣裳,背对他站在摇篮床边用拨浪鼓斗着小儿。
“苏小姐。”林阔走到身侧,望着笑眯眯挥舞小手的娃娃,感叹道:“眉眼与陛下真像。”
只不过萧叙那双眉眼尽是阴戾血气,无人敢与他对视。而殿下的却天真干净,亮晶晶的,令人欢喜。
清脆的拨浪鼓声在耳畔停止,林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抱歉……”
苏云青低笑道:“无事。要多谢林大人出手相助。”
林阔接过拨浪鼓斗得娃娃张着小嘴笑个不停,“叫什么名字?”
“苏泛舟。”苏云青勾起唇角,满眼笑意,轻声说道。
林阔:“无拘无束,是个自由的好名字。”
苏云青:“大人是在投其所好的夸赞。”
林阔:“苏小姐不是这般想的吗?”
他放下拨浪鼓,倒了杯温水给她,“泛舟的户籍不用担心,除了府里的几人,没人知道他的存在,他身子小,日后长大瞧不出岁数。今日宴请宾客来府,打消了他们的顾虑,不会再进府查看,放心。”
“天色不早了,苏小姐早点歇息。”林阔最后晃了晃拨浪鼓,“泛舟呀,林叔明日再来找你玩。”
大婚次日,林阔便派人拆下了喜字与大部分装饰。过年将近,府里略微清冷,苏云青便换张婶买了些灯笼对联。
她裹着厚实的大氅,踩在木梯给每间屋子贴着对联。
林阔抱着小泛舟在一旁留意她。
苏云青:“林大人,两边对联对齐了吗?”
“对齐了,苏小姐快下来,早点回屋。”
“今日正好无风无雪,我在屋里呆了半月,闷得慌,难得出来透透气。”
“当心别摔了。”
除夕那日,苏云青又托张婶买来些烟花,放在院子里热闹热闹。
这样过年热闹的日子,似曾相识。府里的人虽没侯府多,但每个人都在参与,连小泛舟瞧着烟火,眼睛都亮亮的,丝毫没有害怕之意,反倒很喜欢这氛围。
“苏小姐喜欢,不如和张婶一起去放个烟花。”林阔能轻易看出她心中所想,接过她怀里的泛舟,“身子不好,抱久了累,我来抱他玩,你去放烟花吧,别玩太久,夜风寒。”
他招呼张婶,“张婶,哪个烟花漂亮,夫人喜欢。”
张婶兴奋道:“这个这个,这个漂亮极了,夫人快来。我抢了好久才抢到的呢,隔壁那些婶啊,都没张婶我手脚灵活。”
苏云青喜欢烟花,璀璨耀眼,她没再拒绝,很快与张婶她们玩在一块。
烟火放完,天又下起雪。林阔将泛舟哄睡,送他们母子回房,暖黄色的烛光点亮长廊,引出一条路。
林阔忽然开口道:“这一年,要委屈苏小姐待在一方小院里了。”
现在这个时候,她还不适合抛头露面,在外展露锋芒引起注意,要沉静一年才可,到时泛舟在众人眼中,也能算上‘出生’。
“我知狭小的院子关不住你,日后你在凉州想做什么生意随时告诉我。”
苏云青微怔,打趣道:“无需与大人分成吗?”
林阔:“自然不用,那是苏小姐的东西,不必顾及我,若真怕亏欠,还成本即可。”
“凉州的宅子,我鲜少回来,多是过年回一趟,家父家母说人不能忘本,所以宅子一直在这。托苏小姐的福,今年头一回,这么喜庆热闹。”——
作者有话说:明天补章![亲亲]
第125章 茫茫(12)
侯府一如既往清冷, 每逢过年,萧叙就喜欢坐在她院子里的杏树下发呆,身旁的茶炉沸腾, 雪花落入茶盏, 大氅脖颈的玄色绒毛挂上一层白雪。他仿若一尊石雕, 静静坐着, 只有这里能让他狂躁不止的心得到片刻平静。
他的世界太过极端,极端的躁,极端的静……此时像一潭死水, 四周空得仿若感受不到生命的存在。
“茶凉了。”贺三七提着春花阁新出的点心, 与封言一前一后走到一旁坐下,“张远达死后, 一糕难求的醉仙糕彻底没了,那手艺恐怕只有陛下前妻会了。从前不喜欢甜食,这吃不到了,竟还有些想。”
他在含沙射影寻死。
萧叙掀起眼皮。贺三七顿时哑声,低头繁忙打开糕点, 摆放在桌,“开年……花婆那有新糕点,昨日路过, 问我要不要订些花酒花糕送入宫……”
花婆说记得苏云青很喜欢。
后面的话,贺三七没再说, 止在咽喉。
萧叙身边没几个亲信之人, 众人能猜到新年时,他在何处。周叔带着白狼从宫中来将军府,一时间府里竟再次热闹起来。
他淡然瞧了封言一眼,“还没查到?”
封言摇了摇低垂的头, 局促站在一旁。
贺三七咽了口唾沫,悄然将封言拉到身后挡着。每回这话问完后,封言免不了一顿责罚。
然而,今日居然不同以往。
雪花在眼前飘落,萧叙张开手,轻飘飘的雪在掌心融化,他自嘲道:“她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天下攥在手中,却找不到她的踪影。
等了许久,未得来责罚之言。
府外烟火接二连三,轰然点亮天空。
萧叙:“周叔……买些烟花回来。”
出乎意料的话一出,周围几人皆是一愣,滞在原地。
萧叙:“怎么?”
周叔:“没、没,这就去买。”
“买些小烟花。”
“小烟花?”周叔虽困惑不解,质疑片刻,但脚下的步伐却没停留太久,着急忙慌往府外走。
在所有人眼中,萧叙自上位后,什么东西都要最好、最特别,附属国献上的蓝色夜珊瑚,因不是世间独一无二,惹恼了他,引来杀身之祸。
府外烟火一家比一家绚烂,他却只要小烟花。
雪花纷飞的院子里,他孤坐的身影在月色下拉长,捻在指尖的烟火棒,忽明忽暗闪烁着。
周叔找不准他要什么,便照着苏小姐从前买过的款式,都买了一遍。
萧叙喜欢独处,尤爱这样风雪交加的夜晚,后院里只剩他一人,展开的花糕堆起一层雪,他轻轻掸去,冰冷冷的放人嘴中,尝不出半点味道。
……
凉州下了几场雪,开春时,终于出了太阳。
杏树下的竹编摇椅前后轻轻晃动,穿过树梢的丝丝缕缕阳光与斑驳树影倒映在安睡的容颜,耳边很静,只有几声雀跃鸟鸣。
苏云青歪头靠在一旁,小家伙与她一模一样趴在怀中,脸挤压在一起,肉嘟嘟的呼呼安睡。一大一小在无人打搅的午后晒着太阳。
暖乎的摊子在身上,尽管轻手轻脚,但沉睡的苏云青还是在下一刻惊醒,下意识圈住孩子,呈保护姿态,漂亮的眼眸半阖发出利光。看清来人后,她才浑身松懈下来,捏了捏跳动不安的眉心。
林阔手僵在半空,歉意道:“我吓到你了吗?”
“没事。”
泛舟同样被她的动作惊醒,睡眼朦胧的眼睛,懵懵懂懂看着她。
苏云青耐心哄了哄,安抚他一会儿,才与林阔搭话,“大人不是在官府处理户籍之事?”
林阔搬了把椅子,坐在她身后,帮她推着摇椅,“是。全大晋户籍资料都送到了凉州,事物有些多,不过忙得差不多了。”
苏云青说道:“这些日子,我见大人繁忙未提。有个忙想大人搭把手。”
“但说无妨。”
“那天我在城内撞见方村的邻居,为了躲他们才往城门跑,一时扳倒差点摔跤。”苏云青:“我想,大人帮我将他们移到别个城池,所用的费用,我来出。”
“苏小姐是怕他们认出你?”林阔若有所思,“也好。陛下选村建路,在方村与邻村间,选了邻村。那处地太偏,人少。正好可以帮他们迁村,这事我能处理就好,苏小姐不用担心。”
“多谢。”
“客气。”
泛舟喜欢拨浪鼓,伸着小爪子要从林阔手里抢,林阔逗了逗,假意被他夺去,泛舟得了胜利笑嘻嘻,下一刻就被林阔抱在怀里举高高。
“苏小姐,新年已过,处理完迁村的事宜,我该回京了。京城离凉州有段距离,事务繁忙,恐怕难回照顾你,需要什么随时与张婶说。你尽量少出府,先养好身子,待事情平息再出不迟。”
林阔处理事务的能力很强,三天处理完毕,给予少量路费与赔款,不少村民搬离,连凉州城内的那家妇人领钱后,也搬到了邻村,比起凉州奢靡的生活和昂贵的宅子租金,邻村对他们而言住得更舒适。
“小泛舟呀,林叔要出远门了,下次回来泛舟会不会长大能自己走路了呢?”林阔在他肉嘟嘟的脸颊蹭了蹭,泛舟‘咯咯’直笑,他不舍的将泛舟交给张婶照料,“两月的小儿长这么快,已经有些重了。苏小姐平时少站着抱,大夫当时交代,你腰后的骨头当时差点断了,要多养养。”
“嗯,好。”
苏云青在后院送他上马车,府门在眼前缓缓合拢,将一切繁荣隔绝在外,高高的围墙,只够看见方寸天空,转身之际,阳光明媚洒进院子。
“小少爷笑起来真好看。”张婶几人围在泛舟摇篮床边,平日闲时做了各种小玩意挂在床边,叮叮当当响,装扮的漂漂亮亮。
……
回京上朝,雪已化。
退朝后,林阔正准备应圣旨只身入书殿递上有关户籍的奏折,迎面遇上几个官差前来搭话。
“林大人!”官差加快步伐下阶梯,跑至他身侧,拱手道:“给大人贺喜啊。”
林阔笑而不语,点点头,计划继续往前走。他这个官位,来攀附之人平日就有不少,尤其六官换了五官,唯有他稳坐吏部,又得器重,大事小事都会拿来聊两句,增添熟悉。他这个人文人之气太浓,瞧着亲和,旁人搭话多是笑脸回应,朝中没有树敌,表面之友倒是不少。
“听说林大人这次回乡,办了喜事?怎么这么匆忙,你看,下官备了些贺礼,明日大人可在府中?下官给大人送去,一同去春花阁用晚膳如何?”他喋喋不休,跟在林阔身后,下完阶梯,羡慕道:“说不定,大人的休沐能延长,多回乡陪陪新婚妻子……”
林阔与他分行两地,从袖中掏出两颗喜糖,“是儿时娃亲,贺礼倒不必了。大人自己留着便好,最近事务忙得抽不开身,日后有机会再一同用膳。这是喜糖,一同沾沾喜事。”
他将人打发走后,独自往书殿去。
周叔带人入殿,殿门打开,花酒淡香扑面而来。萧叙退下朝服,曲腿侧身闲坐池边,喝酒喂鱼,批阅奏折。
林阔略感意外,印象之中,萧叙多是饮茶,很少沾酒。但现在,满殿酒香,怕是饮了有段时间了,书殿也重建修整,沉闷之处,多了花鸟院子,木台外连接溪水池鱼,放眼可见莲花镂空屏外,一颗阳光里向上生长小小的桂花树。
“陛下,林大人来了。”周叔恭敬行礼。
萧叙缓缓转过头来,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盯住林阔,而他身后院子里那只睡觉的白狼苏醒,懒洋洋走到池边,抬眼饮水,犀利的褐色眼睛捕捉猎物似得锁住林阔。
忽然,水花一响,白爪伸入水中抓出一只金灿灿的鱼,尖锐的犬牙瞬间贯穿鱼的身体,血迹从齿间滴回池水,鲜血晕开,它三两下把鱼嚼烂吞了,伸了个懒腰,又回到一侧蜷缩睡觉。
如此美好的院景立着这两位,令林阔浑身发怵。
“林大人,还不跪礼?!愣着做什么!”周叔见林阔站着不动,连忙提醒。
林阔回神,急忙伏地行礼,额头抵在地上许久也未听来一句起身,脊背连接后脑一阵拔凉。
“事情处理的如何了?”萧叙淡淡开口,酒杯在指尖晃动,一把锋利的刀架在触手可得之地。
萧叙是个阴晴不定的疯子,办事不利,从头子到跑腿的小厮,一个都脱不了干系。
林阔不敢与他对视,那双眼睛能洞察一切,所以这般叩首反倒挺好,他双手奉上折子,“处理完了,没有异样。所有籍册皆已送入官府。”
萧叙夺过折子细看,每个城池人数统计的很仔细,细致到几个新生儿,几个迟暮老者,都划分的明明白白,“很好。一年彻查一次。”
“是。”
“朕听闻,林大人回乡过个年,还成亲办了趟喜事。”
林阔办事不错,萧叙语气中那股血气散了不少,竟唠起了家常。
林阔磕巴道:“是、是……儿时两家父母定下的娃亲……”
“怎不将夫人接回京?”
“夫人……夫人她……”
萧叙沉笑一声,“林大人说话一向利索,今日怎么磕巴起来了?”
林阔:“方才……下朝听闻,工部又换了官差。身为吏部尚书,微臣……微臣并未提前知道此事……”
萧叙眸光沉下,“朕杀人,要经过林大人许可吗?”
林阔双肩发颤,“是、是臣办事不利,未、未及时……”
所有官差调动都需经过吏部,然而工部死了三个人,换了官差,他却是最后一个知晓的,连替上人选都未拟出。
“罢了。”萧叙语气平淡,仿佛真在说一件小事,“刀磨的不够利索,朕给小白砍棒骨断了口,所以朕用钝刀杀了他们,有何不妥?”
“没、没有……”林阔额间的汗细细密密冒出。
“这样的次品敢送到朕面前,那又是怎样的废铁送到前线骑兵手中?”
林阔不敢多言,只能道:“微臣知罪。”
萧叙武将出生,他十分重视一国强大的兵力,反倒他们这些文官在他眼底随时可替,命压根值不了一文钱。
萧叙放下折子,指骨顺势在面上轻击两下,“私让百姓迁村是何意?”
林阔:“一些城外村庄分布较散,城中不好管理,村中人数不多,所以……拨了些款,让他们迁村……”
“嗯。”萧叙饮了两口酒,低笑扯回话题,“林大人,还没回答朕的问题。”
林阔大脑一时顿住,使劲回想才发现陛下在问一个寻常问题,“……夫人、夫人她生性胆小,是个村妇。我们无亲……她、她对陌生繁荣之地……胆怯……我劝她一同前来,她……她……”
他磕巴的话语断断续续,听的萧叙才静不久的心,平白起了一股暴躁,他抬手制止林阔再继续说,“好了,去处理工部的事。”
林阔起身时,袖口里两颗朱红纸卷的喜糖滚落在地,霎时他整个人僵住,一滴汗从鬓角砸到喜糖边,还未直起的身子再次躬下。
“喜糖。”萧叙紧盯着两颗血红的纸团糖,愣了会儿神。
下一刻,林阔紧忙握在手中藏起,这颜色出现在宫里、出现在萧叙面前,不是找死是什么。
“不是给朕的?”
林阔滞住:“陛下……陛下,是送奉给陛下的喜……”
他只得跪行上前,将两颗喜糖搁置在花糕边上,继续低垂着脑袋,等待审判。
刺眼的红糖倒映在眼眸中,萧叙半缩眼睛,捻起一颗在指尖把玩,莫名问出一句,“很甜?”
“甜。”
“新婚夫妻分别,每三月你可批一次长假回乡见妻。”
“微臣谢陛下隆恩。”
“退下。”
“微臣告退。”
书殿的门开了又关,萧叙指尖仍然捻着那颗喜糖左右翻看。
周叔送完林阔,回到书殿计划整理批阅下的奏折,发现他还在打量那两颗喜糖。
“陛下是喜糖有问题吗?”
“问题?”萧叙收回目光,反手把喜糖往后一抛,丢进池里喂鱼,他端起酒杯起身,“没什么问题。天底下喜糖一个样,朕只是忽然想起,这喜糖样式与朕成亲时,一模一样,不知是何味道。”
周叔:“需要测毒吗?”
“不必。朕体内的毒还少吗?”萧叙满不在乎,走出书殿。
周叔跟在他身后说道:“林大人出殿后,双腿发软需扶墙而行。”
“他这种提不起刀的文人,得知杀人怕是正常。”萧叙放眼看去,林阔离开的身影,疾步与长廊,逐渐远去消失尽头。“他办事利索,比那把废铁好用。”
他道:“派人去把官府的户籍,一字不落给我查一遍。她没有户籍能躲到哪里?掘地三尺给我找出来。”
“若是还没有,就把周围几个没用的国攻下来,继续找。”
周叔:“是。”
全国户籍,周叔派人反反复复查了一年,没有一点线索。没多久后,边关便起了兵,攻打之势快狠准,几乎眨眼间归为己有。自上回工部杀鸡儆猴后,朝中重臣头顶上就像架了一把刀,办事警惕,不敢有半点纰漏,送往前线的兵马是最好的良驹、利器。
暴君政策,有奖有罚,奖大量金银稀宝,罚……那自然是抄家砍头,没有二次机会。
萧叙登基后,朝中乃至偏远的地方无一贪官,背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谁敢不要脑袋贪那两枚铜板,贪官少了,国库军饷自然多了。大晋与旁国不同,大晋越战越富,旁国国君怕死,有点眼力见的主动学着调查国内户籍那套,当礼献上,这方法好使,一国两国纷纷效仿,比绞尽脑汁供奉任何稀宝都有用。
溥天之下,她根本无处可躲。
……
林阔照例三月归一次乡,一年时间,风平浪静,小泛舟眼见着长大,摇摇晃晃在院子里行走,跟着张婶咿呀学语。
“婶、婶婶……”
“花花……给……给娘亲……”小泛舟走到苏云青面前,费力昂着脑袋,大大圆圆的眼睛亮晶晶望着苏云青。
苏云青放下手中的书,在他面前蹲下,低下脑袋,由他把小红花别到耳尖,她轻轻摸了摸花瓣,弯起眉眼笑问,“好看吗?”
小泛舟点着小脑袋,呲着小小的乳牙,拍手笑道:“漂亮,娘亲,好。”
苏云青被他逗笑,‘噗呲’笑出来,纠正道:“是娘亲好漂亮。”
“嗯嗯。”小泛舟伸出小手,“牵,娘亲。”
后院,马车碾过石子驶入府邸。
林阔风尘仆仆从马车上下来。
“大人回来了。”苏云青打了个招呼。
“爹爹!”小泛舟一见林阔眼睛都亮了,撒丫子朝他跑去。他没见过府外的世界,林阔每回都会给他带回来各种新奇玩意,他全都宝贵着收藏在自己的小房间里。
为了怕之后旁人起疑,小泛舟从学语起,便是唤的林阔‘爹爹’。
林阔张开怀抱,由他扑了满怀,作势被他扑倒似的倒在地上,“泛舟又长高了。”
泛舟身子比其他同龄的小儿瘦小些,虽然一年来营养吃食没少费心,但怕吃得过多伤了脾胃,所以只能一点点喂。
林阔让张婶从车箱拿出一个木马,雕刻的惟妙惟肖,他抱起泛舟坐上去慢慢推,“这是木马,京城里的娃娃都爱玩这个。”
泛舟坐在木马上晃晃悠悠的,呢喃道:“好京城……喜欢……喜欢,要去……”
林阔:“好以后去玩。”
他陪泛舟玩了一日,等泛舟累了睡下才得空与苏云青相谈。
林阔捏了捏眉心。
“大人舟车劳累,不如早些歇息吧。”苏云青见他守在泛舟身边,递上一张毯子。
两人行至院子树下。林阔说道:“京中琐事杂多……我此次只有三日便要往回赶。”
“成亲一年,旁官皆视我为金屋藏娇。不曾见人,难免令人心生怀疑,今日归府我便在府外瞧见两个路过的百姓往里好奇探头。”
“陛下寻你的风波已淡下,院子困你太久,我听张婶说你最近在询问凉州内的生意?”
苏云青:“嗯。”
林阔:“可有想做的生意?我让他们去打理,出府透透气也是好的,只是要乔装打扮费点神。”
“茶馆或酒馆。”苏云青若有所思。
“酒馆?”林阔复述道。
“大人认为酒馆更好些吗?”
林阔摇摇头,“我了解苏小姐,以你的性子做生意,定然喜欢往大了做,但你也知道……当下……”
苏云青:“我明白,若是大人觉得有何不妥,我可以不做。”
她可以妥协,只是她手中那些钱省吃俭用快不够用了,她总不能一直用林府的钱。若是再做衣铺她怕引起怀疑,所以只能做个当地的小本生意,流不出凉州。
还有,她总不能一直身处于林府,泛舟身子骨弱,又年幼,现在不易奔波,但日后他们总是要离开自力更生的。
林阔:“不,我并非此意,我知苏小姐心中过意不去。泛舟除了吃食,和我们送的礼物,其他都是你自掏腰包的钱,那些钱我知是你想做笔生意才背着的,可用了两年,早见了底……”
“如今事态平息,做个小生意没什么不可。就是不知茶馆和酒馆,苏小姐更喜欢哪个?”
“不如……饭馆如何。”苏云青下定决心。了解她的人,就算想从生意上查起,也绝不会把烧厨房的她和饭馆联想在一块,并且也带不出凉州,前前后后再适合不过。
林阔应声,“苏小姐喜欢就好。需要多少银子,我让张婶给你备上。”
“多谢。”
次日,苏云青兴奋地坐不住,坐在镜前给自己装扮,抹上淡淡一层黄灰粉,瞧着像晒伤的村妇,随后又在脸颊上化上长长狰狞的疤痕,再戴上面纱全副武装。
林阔被她出神入化的化妆打扮吓了一跳,犹如一年前他在城门前救下她时,怎么都没想到灰扑扑的人会是举世无双的侯夫人。
“让苏小姐受罪了。”
苏云青:“牵连大人了才是,馆里的收入到时我与大人对半分吧。”
他们两人说话总是客气来客气去,略显得生疏——
作者有话说:修仙的东子来啦![墨镜]……微亖……
第126章 茫茫(13)
“林夫人, 饭馆生意开这么偏如何能做起来啊?”
饭馆并未有盛大的开张仪式,在普普通通的一天,悄悄开了门。
苏云青戴着面纱, 掀开帘子探头往外瞧了眼, 大堂前的来客并不多, 稀稀疏疏, 两三桌。
她特意选在小路边,有客但不多正好,不会做大惹来麻烦。
“做做小本生意, 打发时间。”
旁桌两个妇人, 十分关心她的身子,大着肚子还来饭馆里忙碌, 难怪一年未见夫人出府,原来是在养胎。
她们见苏云青端菜上前,急急忙忙从她手里接过,“夫人肚子越来越大,要见喜了吧, 这些事要少做,别伤了身子,不好养的啊。”
苏云青:“多谢。”
她故意托着假肚子, 笑道:“小儿出生,总要花些钱置办物件。”
“哎呦, 林大人可是京城里的大官, 怎么可能养不起你们娘俩,哪需你这般操劳。”她们扶她坐下缓口气。
幸好苏云青有怀胎经验,做起假肚子倒也游刃有余,没有破绽。
她在林府一年未出, 突然出现总要有个不被怀疑的理由,怀胎是最好能掩饰的,所以她是不是做着假肚子来馆里照看,按这个时间算,再过不久,她该‘生’了。
之前为她接生的那几个产婆,林阔已经用银子和迁村的借口,把人送走了,凉州内也无人知晓,林府还藏着一个小儿,等泛舟有了户籍,再大一些,她就能带他离开。
“林夫人怎么天天戴面纱视人。”一个大胡子饭客好奇询问一句。
苏云青环视一圈,周围几人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她,连方才扶她的两个妇人,同样眯起眼,想透过面纱瞧一眼她的容颜。来饭馆吃饭的客,未必是从小路经过,有可能是绕路,来看整日面纱遮面,神秘莫测的人。
她总这般遮挡,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打消他们顾虑。
小二送菜来,她借此机会,接菜时,‘一不留心’扯掉了半边面纱,蜡黄的脸颊上一道狰狞的疤顿时暴露在众人面前。
苏云青故作一惊,捂住脸疾步跑回后厨。
那些来客,一眼不落,将那道从眼角而下贯穿整个侧脸,像蜈蚣攀爬一样丑陋的疤,纳入眼中。
大堂里静了片刻,一阵唏嘘。
“夫人她……”
旁边的妇人摁住她的胳膊,“别说了,夫人肯定是在村子里受人欺负才在脸上留了痕迹,日后啊……别再提及夫人的伤心事了。”
苏云青背对帘子听着外面的对话,今日演这么一出,等消息传出去,下回戴面纱不会再有人怀疑了。
“夫人,花糕蒸好了。”张婶打开蒸笼,热腾腾的粉色花糕香味扑鼻,“夫人花糕做的这般好吃,要是拿出去卖,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苏云青查看品相,“做饭我不会,花糕倒是在京城最好的酒阁学了一手。泛舟在府里天天喊着闷,做些给他吃。”
张婶瞧着她的假肚子,“再过几个月,小少爷就能出府玩了,小小的娃,活泼好动。”
泛舟被他们几人养的很好,那小性子,不像阴沉沉的萧叙,也不像平淡的苏云青。他遇事开朗,笑起来一双眼睛弯弯的特别亮特别好看,话说的不利索,但能把府里几个人哄的合不拢嘴。
小泛舟每天在府里,搬个小板凳乖乖坐在后院,托腮等着苏云青回家,一见着她,立马迎上去,递上手里准备好的小红花。
“回来了,娘亲,送你的,今天辛苦啦。”
苏云青捏捏他的包子脸,心都要化了,垂下头来让他别花,“今天又是小红花吗?”
“嗯嗯。”他牵着苏云青的手,收起小板凳,“是弟弟还是妹妹。”
苏云青‘噗嗤’笑道:“是花糕。”
她带泛舟到花苑的石桌前坐下,将食篮里的花糕端出来。
“都是你的。”她倒了杯温水推到他手边,“泛舟今日怎么不玩爹爹带回来的木马?”
两只小手捧着水杯,他摇摇头,“不好玩。”
“在后院坐了一天?”
小脑袋点一点。
苏云青揉揉他的小脑袋,余光撇过花苑里被扯得凌乱的花。她并不会责怪他将开得娇艳的花,扯了下来,他喜欢,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整日闷在府里,林阔给他买的玩意,他都玩腻了。
“再过几个月,娘亲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泛舟眼睛一亮,“好。”
……
一年多以来,没有半点苏云青的消息,萧叙每年忌日会回边关陵墓,看她一眼。
空荡荡的棺椁在眼前打开,那里没有她的身影,只有一套叠放整齐的嫁衣,嫁衣上压着一张婚书。
“祭品烧完了。”贺三七进墓汇报,环视一圈收拾干净的陵墓。萧叙不许任何人碰陵墓里的物品,一年时间,朦了一层灰,他把自己关在墓里三日,收拾得一尘不染。
贺三七搞不明白,为何人没死,还要烧祭品。……还是说,他怕她真死了没钱花,又不想承认她已死。
可这么久了,没有半点她的消息,一点风声都没有。
萧叙:“封言查几座城池了?”
贺三七替封言解释道:“还在追踪……苏大小姐聪明伶俐,城中查不到,很可能躲到了村子里,也可能换了身份,村子太多,还需一个个搜。”
萧叙的目光越过贺三七,锁在垂着脑袋的封言身上,“前不久收复的邻国城池,似有乌余线人潜入,朕派给你的任务做的如何了?”
封言扬起眉眼,做了个抹喉的手势。
幽暗的环境下,只有墙上一盏微弱的烛火。萧叙墨发披散在肩,宽大的衣袍挂身,不似威震朝野的帝王,倒像是行于暗夜的阴鬼,慵懒而极具压迫。他侧身行至棺椁边,阴鸷的目光锁着那身嫁衣。三天他都睡在棺椁里,以她的嫁衣为被,握着婚书入睡。
“乌余的杀手能查出来,为什么这么大一个活人找不到半点消息!!!”
封言顿时往贺三七身后躲了半步。
贺三七:“苏大小姐……最擅乔装打扮……”
“乌余的暗兵难道没有乔装。”
陵墓一时噤声,众人呼吸不由放轻。
萧叙看向一旁堆积成山的金银,骤然缩眸,脑袋闪过某事。她是喜欢钱,但她更喜欢由自己得来的钱。
“祭品可有记数?”
“有。”
黑甲军将陵墓内的祭品查了一遍,少了金银的数量,足够她开一间铺子。金银带多沉重,她走不了太远。
“去查。”
……
凉州城里的小饭馆,生意平平淡淡,并不忙碌。林阔照例三月回来一次,给小泛舟带礼物。
外人眼中,林夫人已经临盆,一年后经常能看见蒙着面纱的女子带着小小的男孩上街买菜。
今日,苏云青计划带泛舟去衣铺买几件新衣裳,小家伙长得很快,先前买的衣裳小了。
前方衣铺围着一圈官差,像是在查账。苏云青定了会儿神,扭头看去,几处衣铺皆有官差入内查询。
她凝眸打量,这副场景有些眼熟,仿佛当年她衣铺被查的架势。
四处都是官府的人,他们称呼为首那人为京官,凉州这样的单边小铺子居然要被查的这么细制,任何细节都不可放过,包括开铺年月,是否转手更换掌柜。京官出现在此,说明林阔无法插手,由萧叙亲自特派。
苏云青低头,牵着泛舟与他们擦肩而过。
路过铺子而未入,泛舟歪头懵懂道:“娘亲,不是买衣裳吗?”
苏云青小声说道:“他们在忙呢,先陪娘亲去饭馆看看今天有没有客人,晚些再来买泛舟喜欢的衣裳好不好呀。”
“好!”
他们才从旁经过,身后忽然喊住了她。
“林夫人!”
是衙差。
苏云青骤然止步,半侧身回望,用狐裘将泛舟下意识藏在身后。
“大人。”
京官在衣铺中彻查,暂时没注意他们这方。
衙差难得遇上林夫人,自是想要聊两句,增添些好感,日后能让林夫人在林大人身边吹吹枕边风,说不定还能升官发财。
“一眨眼泛舟居然一岁了,他瞧着比同龄的小儿长得大些,养的真好白白胖胖的,学话也比旁人快,机灵得很。”
苏云青附和着笑笑。实际上泛舟快两岁了。
她顺势询问:“这么多衙役是在查何事?”
衙差无奈摊手,道:“前一年陛下查贪官,今年又开始查商铺和地方税收了。”
“所有商铺都要查吗?”
“不是。只查衣铺和酒馆。”衙差若有所思,“大到州县,小到城村,全部都要查,下派的京官有不少,似乎若有异样,还需一个叫封言的亲官前来细查。”
苏云青闻言面色凝重,扯出抹笑来,“那真是个大活,你们当官的大人,又有好一阵忙了。”
衙差:“没办法,陛下圣旨,谁敢不从?脑袋搬家。”
苏云青点头告别,“那大人先忙。”
然而还没等她走两步,入铺查衣铺的京官从里走了出来,并叫住了衙差。
“你跑那么远干什么?!现在是让你查铺子!”
衙差点头哈腰道:“遇上了林夫人,小聊了两句。”
“林夫人?吏部林大人的夫人?”
“正是。”
“林夫人!”衙差又跑回来,叫住了苏云青,带着京官走来。
苏云青心脏骤跳,用狐裘裹住泛舟,“泛舟,一会儿不要吭声。”
京官上下扫视她一眼。她肌肤蜡黄,面纱遮脸。听说林夫人是个村妇,这么看除了那肌肤,身着来看,全然看不出是个村妇,入城嫁高官,倒真是不一样了,退去了一身泥土味。
“林夫人?”
第127章 茫茫(14)
“在京一直听闻林大人金屋藏娇。夫人不去京城, 我等下官难以携礼拜访,今日来的匆忙,未带礼前来。”京官瞥到狐裘里露出的小儿衣角, “何时……连小儿都有了?这么捂着?”
苏云青:“前两日孩子染了风寒。”
“泛舟染上风寒了吗?”衙差担忧道:“孩子小, 生了病可耽搁不得。”
苏云青:“没什么大事, 好的差不多了, 我带他上街逛逛解闷。”
京官好奇的目光寻来,“夫人怎么戴着面纱?”
衙差解释道:“夫人年少时,伤了脸, 所以……官大人, 要不我们还是尽快去审铺子吧。”
“原来如此。”京官转头去处理铺子的事。
苏云青对衙差道:“二位大人先忙。”
衙差:“改日去看小侄。”
苏云青带泛舟回到饭馆,泛舟懵懵懂懂询问, “娘亲为什么将我藏起来?”
“不藏起来,他们把你抓走怎么办?”
“他们抓我做什么?”
苏云青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竟不知怎么和他解释,“没什么,今天想吃什么糕点?”
“娘亲做的都喜欢。”泛舟拍着小手, 笑眯眯道:“娘亲,刚刚那个官是来自京城吗?爹爹上职的地方吗?”
苏云青给他打了两个鸡蛋,让他搅蛋, 她在一旁和面,“是。”
“我也想去京城。”
苏云青沾着面粉的手指刮过他的鼻梁, 化成小猫脸, “到了京城,泛舟可就上不了街了,那是一个大大的林府,高高的墙会吃人。”
泛舟撇着小嘴, 在她手心蹭了蹭,脸颊上的面粉抹得更多了,“那算了,我想和娘亲上街玩。”
苏云青被他逗笑,“今日试试娘亲最拿手的仙糕。”
“仙糕?!”泛舟眼睛都亮了。他娘做饭乱七八糟,但做糕点那可是无人能敌,“是神仙吃的糕点吗?”
苏云青笑得合不拢嘴,捏了捏他的脸,“泛舟小神仙吃的,只有你吃过哦,不可以告诉别人。”
泛舟竖起一根手指立在唇前,神秘兮兮点点头,“知道知道。”
做完糕点,泛舟乖乖坐在她对面双手捧着醉仙糕放在嘴中,“好好吃呀!娘亲做的糕点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吃完回府可要吃饭哦,别让张婶伤心了。”
泛舟点点头,忽而环顾一圈饭桌上的空座,长长的睫毛耷下,有些低落。
“娘亲怎么不将铺子开在街上,不然能赚好多好多的钱,这些糕点拿到外面买,肯定有很多客抢着来。”
苏云青托腮望着他,“可是娘亲只想做给泛舟吃,不好吗?”
泛舟:“好!”
“泛舟弟弟!”铺子门前传来小女娃的声音。泛舟闻声紧忙把剩下的几块醉仙糕三两下塞嘴里。
“泛舟你在做什么呀?”
小女娃是衙差的女儿,比泛舟真实年纪大三岁,今年五岁,叫小语。
她扎着两个喜庆的丸子头,红色发带下的吊坠一晃一晃,打扮的漂漂亮亮,“弟弟,我们一起去玩呐。”
泛舟两手托着圆鼓鼓的腮帮子,摇摇头,“娘亲不许我走太远。”
小语叉着腰,探过头,“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在吃什么?”
泛舟:“没、没什么。”
苏云青默默起身,将蒸笼收回厨房。
小语说:“那不去别的地方玩,要不就在门口玩?玩跳房子吧!”
泛舟小心翼翼瞧了苏云青一眼,似在等她许可。苏云青不想扫他兴致,他需要玩伴打发时间的,每日和她闷在一起都要闷坏了。
“去吧,别跑远。”
苏云青坐在桌子前透过门帘的缝隙注视着他,一刻不曾挪开眼,手心里的热茶凉透了都忘了喝。
阳光下的泛舟笑容明媚,愿赌服输,输了不会闹脾气,乖乖做三个下蹲当做惩罚。
她依稀记得留下他,是为了有一日能利用他摧毁苏家,为了能有筹码和萧叙谈条件换取她自己的自由。但今日上街遇上京官,她几乎下意识把他藏起来……
她攥紧手里的茶盏。
半晚时分,衙差来接小语回家。
“林夫人。”
苏云青正好问起今日铺子情况,“铺子查的如何了?”
“查出来三家铺子做了假账,唉……事又要多起来咯。”衙差顺势坐下,喝了杯茶润口。
“那……岂不是陛下亲官要入城细查?”
衙差:“封大人?全大晋那么多家铺子,不知道何时会查到凉州,倒是我们这些当官的恐怕要跟着受罚了。”
苏云青为他倒了杯茶,继续试问,“你们也不知他何时会来?”
衙差:“我们哪能知道封大人的行迹啊。他一向独来独往……听说……为人恐怖。”
“恐怖?长相恐怖?”
“可不是,是行事恐怖。他有杀令权,无需任何地方官的许可,平白无故杀人是常有之事,走在路上说不定就能杀两个人。官府无法追究,他不爱解释,杀人没有理由。就这还不恐怖?一点征兆没有,他若是来凉州,我们这些官,还不知道能不能保条命。”
衙差顿了一会儿又道:“对了,小侄怎么染了风寒?他瞧着身体健壮,比同龄一岁多的娃娃长得好多了。”
苏云青不语,只是透过帘子瞧着蹦蹦跳跳的泛舟。
衙差突然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说来怪,不知道陛下在找什么人,悬赏画像如今由都由京官送到凉州来了,千两黄金呐!”
他把画像推到苏云青面前,“下回林大人回来,帮我问问这画像上的女子是什么人呐?”
苏云青垂下眼眸,望着自己的画像,“前朝旧党。”
萧叙打开棺椁查看,发现她骗了他。他去祭拜过她?
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万万没想到,萧叙居然会去祭拜她这个早已和离的前妻。他不该顾及江山,迎娶美人?
衙差顿了下,“夫人知道?”
苏云青指着画像上的字,“这写了,前朝旧党,苏云青。”
衙差拿起来打量,“嘿,还真是。我着急带小语回家,没仔细瞧。”
苏云青:“画像张贴的到处都是吗?”
衙差收好画像,“倒也没有,只是官差大人人手一份。这种前朝旧党,若是躲在大晋境内,哪可能让她知道,肯定得悄悄的查,查到再一举夺下。”
苏云青再次将目光放在泛舟身上,林府的人都见过她的真容。幸好这张画像没有四处张贴,萧叙怕打草惊蛇,没有大肆宣扬,而她阴差阳错知道了。
“一个姑娘本事那么大,什么前朝旧党,让圣上悬赏千金也要翻个底朝天。”
苏云青默然片刻询问,“圣上查的很紧吗?”
“何止啊,我方才与京官在酒楼吃晚饭,他喝了些酒,说为了找出这画像上的姑娘,从边关到邻国,都盯着呢,说再找不到人,要组建追杀队了。”
苏云青目光一滞,“追杀……”
衙差:“是。”
他对门外道:“小语,天色不早啦,我们快回家了。”
……
“娘亲,你捏痛我的手了。”
苏云青晃神,再次回头时,小男孩蹿得快,比她腿高了。一年两年三年四年,转瞬即过。
“抱歉。”
这些年,她过的提心吊胆,听林阔所言,那支追杀小队已经在四处搜寻她的踪迹。
而当初说封言会来凉州查铺子并未来过,后来听闻是反其道而行,萧叙猜测她不会再做手脚被人查到,所以官兵将没查出问题的铺子对着她的画像搜寻了一遍。而毫无问题之地,由封言亲自去寻踪迹。
她又侥幸逃过一回。
“娘亲,昨天做的桂花糕真好吃,小语姐姐也说好吃,今天饭馆里的生意肯定好得不得了。”
苏云青脚下一顿,“花糕?你分给小语了?”
泛舟:“我昨天……有一块吃不下,偷偷放起来了打算晚上饿了再吃……,小语姐姐她看见我嘴角没擦干净的渣碎,问我偷吃了什么……。我说娘亲做的花糕是最好吃的,她不信,我就分给她了。”
苏云青不语。
泛舟昂头见她神色凝重,“我做错了吗……”
苏云青笑说:“没有。小语性子活泼,喜欢和旁人玩。她肯定会把娘亲会做花糕的消息放出去的,这样就有很多人慕名而来,我们就能赚好多好多的钱了。”
泛舟:“真的吗?”
“真的。”苏云青又问:“那等娘亲赚够钱,泛舟陪娘搬去其他地方好不好?”
这几年萧叙火气越来越大,变着法子抓她,本以为在凉州再待一段时间,他会消停,结果是查的越来越紧。
再这样下去,她若被找出来,会牵连整个林府,是需要一笔快钱,让她离开此地。
小语心思不坏,她知道饭馆生意一直不好,于是就帮着泛舟揽客,吃了饭能免费送一碟好吃的桂花糕,吹得天花乱坠,竟真有不少人好奇前来。
饭馆里从未有过满座场面,苏云青在后厨忙碌,小语和泛舟帮她跑腿送花糕。
“没想到林夫人的手艺这么好,可不比京城春花阁里的差。”
泛舟特意交代,“我们家的花糕,只能在店里吃完,是不可以带出去的,怕……怕别人学了手艺去。”
他的话逗得一堆人笑。
“好好好,小泛舟这么说了,我们自然遵守。”
他这几年当小语的跟屁虫,在哪个婶婶叔叔那都混熟了,几街几巷,哪个婆婆那的菜最新鲜,他比苏云青还清楚。
苏云青开蒸笼时,忘了热气烫人,她慌忙丢开。
张婶上前帮忙,“哎哟,夫人小心点。”
“夫人……最近怎么总是心不在焉?”
苏云青:“大人已经六个月没有回凉州了。”
从前三月回一次,林阔从未缺席,这次竟然六个月没回。
张婶愣了一下,“大人他,不是个花花肠子的人。”
苏云青:“我担心的不是此事……”
不光不回凉州,连张婶试探去的信,也没一封,太反常了。
“张婶,大人还是没回信吗”
张婶叹了口气,“没有。夫人让我变相询问百里内的乡镇情况……并没有回音。”
“信送到了吗?”
张婶沉默不语。
没有回信,她们也不知信送到手中没有。传了几次……
第128章 茫茫(15)
“娘亲!”泛舟手握糖葫芦蹦蹦跳跳跑回府。
苏云青刚梳完妆, 正准备叫他一同去饭馆,闻声,边戴面纱边从屋子里走出来。
“怎么了?”
泛舟拎起手里的糖葫芦和玛瑙串, “送给娘亲。”
苏云青半蹲下身, 与他对视, “这是什么?”
阳光下, 玛瑙泛着五彩光芒,不像寻常之物,大晋近乎找不出这样及具异域特色的珠串。
泛舟:“是玛瑙串, 小语姐姐说是一个异域小哥哥送给她的, 听说能带来好运。”
“好运?”苏云青:“是吗?谢谢泛舟。”
泛舟:“娘亲你吃糖葫芦吗?”
苏云青摸摸他的脑袋,“不吃, 你吃吧。”
从萧叙上位后,频频开战,收复邻国,异域来者在这几年不少见。不过,凉州的异域来者越来越多了, 不像文化交流,倒像是……逃难?
张婶从屋子里跑来,瞧见泛舟在, 于是整理衣裳镇静了一下,才笑着摸摸泛舟的脑袋, “泛舟一大早又跑出去和小语玩了?”
泛舟点点头, “嗯,认识了新朋友。”
张婶:“下次出门,不要偷偷跑出去,没有下人跟着, 你娘怎么会放心。”
泛舟:“我没有乱跑,是小语姐姐突然出现在府门前,我就在门口和她聊了两句,没有到处乱跑。糖葫芦是卖糖葫芦的伯伯刚好路过,小语姐姐买给我的,只有一个,我要留给娘亲。”
苏云青:“泛舟你去屋子里收拾一下好不好,我们等下一起去馆子里做花糕。”
泛舟把糖葫芦塞她手里,蹦蹦跳跳跑回屋子,把幸运玛瑙挂在苏云青的床头,打开窗时,阳光正好能洒在漂亮的玛瑙上,在地上晕开一层层光晕。
张婶见泛舟离开,才担忧道:“夫人真要离开了吗?”
苏云青:“凉州来了些陌生面孔,我该走了。”
这些时日,她开在小道上的饭馆,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陌生人越来越多,行为轨迹有些可疑,像当初在边关戎芜里的暗兵,或是死侍,不知怎么得来了户籍身份入城。
又或许,他们是用战乱邻国身份换来户籍进来城。
不知是萧叙派来的杀手,还是又是李淮未死的势力在找她。
张婶叹息道:“夫人是要去哪?”
苏云青摇摇头,“我的事……张婶不知道,对你对林府反而是好事。”
张婶:“夫人让我收拾的行囊已经准备好了,金银都是夫人赚来的,林府不用留这么多。”
苏云青:“我带不走太多。金银若挂在林府名下,怕会引来审查,给张婶你们是最好的。饭馆日后就交由张婶了。”
张婶长叹口气,焦急道:“这大人还没回信,该怎么办啊……”
林阔一直不回信,没有人知道他现下的情况,只能静等,可再这样等下去,若真出事,查到林府就完了。
苏云青:“车马准备好了吗?我今晚连夜离开。”
“我一会儿去准备。但夫人……再过不久入冬了,何不等开春再离开?”
泛舟换了身衣裳,“娘亲,我收拾好了。”
他穿了个小围兜,两只手整理着皱褶,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你们在聊什么?”
“没什么,走吧出门了,客人还等着泛舟做的花糕呢。”
苏云青牵着他的手走在街道上,今日的街道异常热闹,前方还有不少人围成一团,不知道是在做什么,神色紧张凝重,甚至还有人在喊大夫。
她本是不想扯上这些事,从旁经过时,泛舟骤然止步,指着缝隙中倒地上的人,喊了一声,“是那个异域小哥哥。”
苏云青凝眉,“什么?”
泛舟:“就是给小语送幸运珠串的异域小哥哥,小语说异域小哥哥一家来凉州,手上没有大晋的钱,她给他们家几口人买了面,所以他就把幸运珠串送给了小语。”
“娘亲,他怎么躺在地上。”
苏云青侧眸看去,挤过几个人,往里探头,异域小男孩的身边围着几人哭诉,喊着让他醒过来,说他们大晋都不是好人,骗了他儿子的幸运玛瑙,还在面里下毒。
泛舟皱起小脸要去解释,苏云青捂住他的嘴,把人拉回来,定睛看向倒地上的小男孩,已经断气,死了!看不出是什么病症。
异域男孩的嘴角流出一摊乌血。
她带着泛舟退出人群,往饭馆方向走,即将到馆子门前,又是几个陌生面孔路过,似乎饿了在找馆子填饱肚子,往锁着的木门缝隙里张望。
苏云青在远处听下步伐,心跳愈发的快,不安感阵阵发凉刺激紧绷的神经。
她果断回头,用狐裘裹住泛舟,往林府方向走。
泛舟:“娘亲,我们不去馆子里了吗?有客人在等我们。”
苏云青:“不去了,和娘出城。”
推开府门时,张婶急匆匆从府里跑来,似准备出门去找她,正好碰上了。
苏云青把泛舟交给其他下人,与张婶走到一旁,“发生什么事了?”
“大人回信了!”张婶颤着双手递上一张皱皱巴巴的信纸。
信上所言,林阔被派去新攻下的邻国短暂任职,而一直没回信是发现封言查到了方村。林阔怀疑他被调任到如此远的地方,恐怕正是因为当年迁村的原因被查到了……
总之一切都是猜测,也有可能是他们过于紧张。
无法回乡回信,还有一个原因,是邻国出现了怪病,通过玛瑙里的蛊毒传播,每个人体质不同,未必会染上,但若是染上,会是不治之症,他那已经死不少小孩了,而根治的药,需由高价购买,且购买渠道难找。
听说是几年前乌余为收复邻国的手段,邻国一直未从,想求助大晋,没想到引来杀祸,被攻破……
苏云青攥着信纸,大脑一片空白,今日路上死去的异域男孩,瞧着确实……像中毒而亡。
她猛然扭头看向敞开的房门,一股脑冲进去,发现那串玛瑙正挂在她的床头,璀璨的光芒一圈圈晕在沉木地板,像开了花般妖艳。
“泛、泛舟!”
一瞬间,她感觉整个人凝固了,僵在原地。
泛舟从旁窗蹿出个脑袋,“娘亲叫我?”
苏云青冲上前,展开他的手心,又把着脉搏,翻来覆去检查一遍,“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泛舟:“没有啊。”
苏云青急忙找来帕子,把玛瑙取下来包裹成一团装进盒子里上锁。带泛舟换了身衣裳,并让张婶等人来过她的房中,都赶紧换衣服丢火里烧了。
“娘亲,我们收拾东西去哪?”泛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着急,但此刻苏云青交代他,带走最喜欢的东西,不可多带,他还是招办。
张婶:“夫人,马车准备好了。”
苏云青将所有东西送上车,“张婶,记得若有人问起,你就说我回娘家祭拜,家在何处不知,何时回来……就说也不知……”
她把泛舟抱上马车,“坐帘子里面去,外面冷。”
马夫只负责送他们出城,等出城后无人知道她的去处。
张婶:“夫人……现在整个大晋,无论去哪都要身份,入村都要……这能跑到哪里去啊?”
苏云青:“我有法子,张婶不必担心。”
还未能她们离开,府门忽然被叩响,动静很着急。
“夫人啊!夫人!”
苏云青让泛舟在马车待着,不要乱动。她走到前院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血酸味,不由皱了皱眉。
衙差满身血迹,抱着奄奄一息的小语,哽咽哭泣,“夫人!夫人救救我家小语!”
苏云青心中一惊,下意识退了半步,“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衙差:“都是那群异域人,小语前几天出去玩,看见他们吃不起饭,就给他们买了几碗面,结果现在他们一个个跑到我府前来闹,非说我偷了他们的玛瑙,还说我家小语给他们下毒,让我偿命呐!”
“我……我方才听见消息回府,就见小语变成这样了。”
苏云青皱紧眉头,“我……救不了她。”
衙差:“林大人肯定认识厉害的大夫,能不能帮我写封信,救救我家小语……求夫人了……我、我听说京城有个万草堂,里面的医师个个都厉害……我家小语这是得了什么病啊!”
苏云青沉默片刻,“……怪病……”
“夫人……夫人……”小语满口鲜血,唤着苏云青,“夫人……我好疼啊……救救我……”
苏云青双腿一软跌在地上,紧接着,小语在她眼前化作一摊血水,流到她的脚边。
睡梦中的苏云青猛然惊醒,闹醒了身旁的泛舟。
“娘亲你怎么了?”泛舟揉了揉眼睛。
摇晃的马车上,装有玛瑙的木盒子在月光下缓缓晃动。
苏云青捏着跳动不安的眉头,缓过神来,又握着泛舟的手,将他检查一遍。
“娘亲,你已经给我把过好几次脉了。你还会医病吗?好厉害!”泛舟懵懵懂懂询问,“娘亲,那天发生什么事了?泛舟在马车上等了一天,到夜里你才来。”
苏云青哑声,别过头去,“没什么事。”
今日该是小语头七了,那怪病发的突然,毫无症状,她那天还是不忍心,为小语瞧了一眼,与乌余蛊毒有些像,但又有不同,蛊毒根据药量,量少发病潜伏期长,药多发病期短。
但这怪病不是,玛瑙装进盒子的那天,她大致瞧过一眼,有药味,但不浓。
况且泛舟至今为止,没有异样。
若是扯上药材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封言已经查到方村,她的事快瞒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什么?[问号]让东子早发?[好的]满足!
第129章 茫茫(16)
苏云青离开的几天后, 凉州下了一场入冬的大雨。
林府的门在深夜被叩响,一下又一下,不急不躁如雨点敲击。
张婶支了把伞, 急急忙忙从屋里走出来, 她提起夜灯放置脸前, 打开府门的瞬间, 寒光乍现,‘啪嗒!’夜灯落地,砸在地上熄灭。
“谁!谁!”张婶吓了一跳, 昂起头, 脖侧边已经架上一柄长剑。
面前站着两个黑衣,其中一人脸带刀疤, 而他身旁的人气势不凡,身材高挑,黑袍加身,滴水的黑色帽檐挡住眉眼,阴影之下薄唇微扬, 阴气压迫,一句话不说将剑架在她脖子,压着张婶往府里退。
没一会儿, 急促的大雨中,林府五个下人在院前跪成一排。
张婶磕巴道:“林、林大人……不、不在府中。”
黑袍耸立在雨幕, 雨水敲击剑面, 反射锋利的光芒。
“我们可不是来找林大人的。”刀疤从怀里扯出一张女子画像,“这个人在哪?”
雨水太急,张婶愣了半晌,抹了把脸上的水, 跪行向前,一把扯过悬赏画像,骤然看向身旁几个同样震惊的下人。
下一刻长剑再次对准张婶。
刀疤威胁道:“林府五人,上下二十口……”
“我们……”张婶磕巴道。
刀疤收回画像,打断她的话,提醒道:“既能找到此处,尔等应当知晓,封大人查到了哪一步。”他自顾自玩着手里的匕首,“从莫名迁移的方村,再到邻村医馆,一个大肚子的丑哑巴?还是个左撇子?”
他蹲下身匕首压在张婶脸上,“不知道,她是左脸有疤还是右脸有疤啊?”
“听说几年前,林大人回乡,在城门前救下一个孕妇。为她擦汗的接生婆已经招了,说她脸上灰土土的痕迹和那道疤,都是,假的!”
封言隐晦不明的视线缓缓从帽檐中抬起,凝向刀疤。
他的目光从一旁扫过,收剑径直穿过长廊,在无数道门前,准确无误选中苏云青生活过的那间,环视一周,就已确定,有她生活过的痕迹,并且离开时间不长。
忽然,他的视线甩向一侧,锁定旁屋里的小床。昏暗的环境下,拨浪鼓安静插在床头,血光在眼中一闪。
“咚咚咚!”
拨浪鼓晃动,清脆的声音夹杂雨声,向前院靠近,他玩得不亦乐乎,嘴角鬼魅的笑愈发张扬。
那声音,头一回听得张婶头皮发麻,“林、林夫人!回乡了!”
刀疤大笑,揪起她的头发,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回乡?乡在哪啊!”
“不、不知道!”
匕首即将划破喉咙时,长剑调转方向,击飞了它,匕首落地。
刀疤愣了一会儿,“封大人?”
封言盯着她们瞧了两眼,便已知晓她们口中真假,再逼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尽快找人。
张婶捂住脖子,劫后余生额头抵地,叩首道:“我们、我们真不知道夫、夫人去了哪。”
拨浪鼓的声音,逐渐远去,与雨声融为一体,再次抬头时,黑衣消失无踪,仿佛不曾出现。
……
“娘亲,我肚子不舒服。”泛舟蔫在床边。
“哐当——!”苏云青端着水从外进门,闻言心中一悸,碗脱手摔在地上成了几瓣。
“肚子疼?”
那怪病症状还是出现了,泛舟前几日没有反应,这两日竟然染上了。
她快步冲过去,掌心贴在他的额头,轻微发热。
苏云青抱起他,“玛瑙呢?”
泛舟颤着手,说道:“有……有一股不好闻的药味,我把它丢到柜子里去了。”
苏云青费劲抱起他,在怀里哄着,走到柜子前,整个柜子都是一股浓厚的药味,她急忙打开盒子,又打开包裹的布,黯淡的玛瑙躺在盒子里。
闷了几日,药味逐渐明显,像是药草浸泡过的味道,而这药材与解蛊毒的几味重要药材有些相似。
她慌忙拿在手里,指腹摩挲热乎后才把它戴在泛舟的脖子上。
起初她并不能确认,这玛瑙是好是坏,如今看来,应是能抑制病发。
泛舟懵懂道:“幸运珠子,为什么戴在我的脖子上。”
苏云青抱他坐在床边,理理他的发丝,在额头亲吻,“一会儿就不疼了,娘去采药。”
村子进不去,只能在山野的小木屋暂住。这处木屋是她意识到不对时,提前出城准备的,距离凉州不算远,一日正好能来回走一趟。木屋内的东西准备齐全,什么都不缺。
黝黑的林子里,风划林梢而过。
苏云青骤然警觉,吹熄屋里的烛灯,抱起泛舟藏进柜子里。
拨浪鼓一下又一下晃动的声音,由远及近,慢慢向院子靠近。
泛舟勾着她的脖子,“娘亲……是出事了吗?”
苏云青抹去他额间的汗,将一袋银子塞在一边,“泛舟的肚子一会儿就不疼了,玛瑙不要取下来知道吗?”
她把药方塞进泛舟的怀里,“你在柜子里乖乖待着,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娘……”泛舟的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襟,“你不要我了吗?”
苏云青笑着安抚他,“怎么会。娘给阿川叔叔写了信,他过两日会来接你……我们……更名换姓好不好,以后……就不叫泛舟了,你喜欢什么名字,就告诉阿川叔叔……”
泛舟不明白为什么,哽咽道:“为什么要藏起来。”
苏云青:“娘去采药,采到药就回来了,娘和你讲过阿川叔叔的故事对不对,除了他,谁来找你都不能出来知道吗。”
泛舟眼见着柜子在眼前关上,肚子的疼痛让他冷汗直冒,狭小漆黑的环境下,只剩他不安跳动的心脏。
屋门打开,院子里立着两道黑影。
他们找到的比她预想要快,刀疤手里玩着沾血的匕首,他是封言的‘嘴巴’,是萧叙派给封言的属下。
而另一道身影,比从前的少年,长得更高挑了些,高出她两个头了。
再见到她时,少年身影明显一愣,手里的拨浪鼓停下来,只剩风声呼啸而过。
封言取下黑帽,琥珀色的眼睛定定望着阶梯上的人,他扬起眉眼,对她微笑,随后又转动拨浪鼓。
“咚咚咚咚……”
苏云青守在门前,“好久不见。”
刀疤抽出画像对比,“哈哈哈哈,前朝旧党!苏云青!找到你可真是不容易啊。”
他眉骨一挑,“怎么?就你一个人?”
“噗呲——!”
忽然,画像溅上鲜血,浸湿画上她的面孔。
苏云青骤然顿住,下阶梯的步伐停住,袖口中的弯刀匕首又塞了回去。
话没说完的刀疤,捂着脖子两眼圆瞪,不可置信指着封言猛然倒地。
鲜血从剑锋滴下,封言冷漠看着陪伴自己几年的‘嘴巴’,沉笑一声,收刀抬眼看向苏云青,隐晦不明的目光越过她,盯住她身后的屋子。
“咚咚咚——”
拨浪鼓再次在他手中摆动。
……
时隔多年,苏云青再次回到熟悉的京城,那天下了初雪。她被拖去装扮一番,套上红裙。
“宣,前朝旧党觐见!”
锁链摩擦鎏金石砖,‘前朝旧党’几字刺耳得很。
金龙盘柱,泛着幽光。
高台之上,萧叙端坐龙椅,头戴帝冠,半阖双目,指骨攥紧扶手上的浮雕,神情淡然。
久违的红裙展露,随风飘逸挂着皑皑白雪,她凌乱的发滑过鼻骨,慢慢平静。
刹那之间,时间好似静止,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
她抬起眼眸,对上他的视线。
萧叙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死死瞪着她,面无表情,却将扶手上的浮雕捏碎了。
早该死去的人,在他怀里断气的人!藏了五年!他找了五年!
苏云青一如既往,手脚套着锁链,依旧泰然自若,一言不发看着他,与他无声对峙。
朝堂换了不少新面孔,众人余光撇过那身红衣,吓破了胆,一个个低垂着头直打哆嗦。
竟然穿红衣面圣,是真不怕死。
殿中寂静,戾气在暗中浮现。
她一副任凭发落,无所谓的模样,偏不先开口,也不先解释,更不求情。
“朕是该叫你清清还是青青?”萧叙率先打破这股要命的宁静,声音夹杂着压抑的怒火。
他握起桌上的卷轴,从台上怒丢而来,重重砸进她怀里,掉落在脚边展开。
赫然是名为‘清清’的假户籍,和……名为‘泛舟’的林家小少爷。
他眼尾猩红,咬牙切齿道:“不知,朕的青青是要带太子去何处?”
苏云青盯着那两张户籍,心中一惊,随即揉了揉砸痛的胸口,耻笑一声,“太子?”
萧叙怒目圆睁,一字一句从齿缝中挤出来,毫不服输,意味深长冷笑道:“哦?不是太子?”
他默然,撑额凝视她,勾唇道:“朕的前妻,嫁人、成家、生子!”
一字比一字咬得重。
“朕,还没送上贺礼呢。”
苏云青沉下眼睫,心跳越来越快。
又一道锁链拖拽在地。浑身是血,头发凌乱面目全非、奄奄一息的人被拖进大殿。
她顿时瞪大双眼,“林阔!”
林阔被丢弃在地,满身致命的刑伤,四肢怪异扭曲被活生生打断,往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林大人,儒雅消失,成了阶下囚,无比狼狈。
她侧头看去,殿外触目惊心拖拽的血痕,留在雪中。
正要上前查看,封言横剑拦住了她。
萧叙:“他还真是厉害,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潜藏前朝旧党,你说,朕该给他送上个什么贺礼好?”
林阔呆滞的眼睛望着苏云青,艰难扯出一抹解脱的淡笑,就仿佛他完成了存在于世的最后一丝价值,最后故人所托的遗言。
“是我!乔装打扮,骗取林大人的善心,为了身份处心积虑……”苏云青扭转头大吼道。
萧叙:“朕以为,多年不见,青青已经不知道如何与朕开口说话了,你瞧,你是躲在方村的哑巴吗?”
苏云青深吸一口气,“林大人为国为民……”
萧叙不想听她帮旁人多言,不耐烦抬指下令,“把她关进后宫。”
封言压住她的肩膀。苏云青死命挣扎,咬紧牙关,“萧宴山,我知道我的命对你无足轻重,你不过是想报复我,我的命任凭你发落,放了他。”
萧叙不同以往,他太镇静了,镇静到她看不明猜不透,只知他的手段阴狠毒辣。
名字一出,朝中大臣‘刷’一下,跪成一片,耸着肩瑟瑟发抖。
萧叙:“是无足轻重。所有人的命,对朕来说都入不了眼!朕要排除叛党!”
苏云青知道无论怎么求,今日林阔离殿的瞬间,便是他头颅落地的时候。
既然如此,那她就不求了。
“好。林大人对我有恩,他生我生,他死我死。”苏云青的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一字一句如刀灌耳。
“把她给我拖下去,关起来!”萧叙猛然从龙椅站起——
作者有话说:早更来啦~[好的]睁大眼睛!什么!黑奴东子早更完一看[小丑]居然还有多更在招手,好吧好吧……等两天开始补章吧[爆哭](我一定补!)
第130章 铁锁(1)小补章
直对镂空吉祥纹窗棂的院子里, 种着一颗凋谢的桂花树,积雪压弯枝叶。
寝宫阔朗,正堂、书殿、主寝、副寝……甚至还有酿酒房。
金梁碧瓦, 尽显华丽, 高墙围了一圈又一圈。
屋外的天很冷, 殿内炭盆烧得暖乎。环境比她想象的要好, 她以为是阴冷潮湿永不见天日的地牢等待她。
苏云青被关进皇后寝殿,套着冰冷锁链的手边,是代表权势荣华的凤印。她并未理会, 呆滞望着那扇紧闭的窗棂, 看着厚雪压断枝头。从关进来开始,她就没挪过位置。从早到晚, 整个寝殿内只有她一人,没有一口水没有一口饭。
萧叙似在等她开口服软,等了一日。
寝殿门推开,一道脚步踏雪而来,长廊出现一抹身影。封言只身前来, 远远注视着她,骤然愣住,她一动不动像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不久后, 冒着食物香气的食篮搁置在她面前,阻挡她的视线。
封言为她添来一杯温水, 将所有菜摆放在窗台, 站在一旁安静注视她。
苏云青眼神默然瞥他一眼,依旧没有开口。封言沉默不语,垂头躲避她的视线。
她挪开目光,扫过饭菜再次看向那颗树。没过太久, 日落黄昏,赤红的红霞中,玄色身影从雪幕中走来。
他们隔着一颗濒死的桂花树相望。
他一身墨色长袍,立于白雪之中,身后是成片喧嚣的朱红日暮。
而她静静坐着,眼前隔着一扇可望不可即的窗棂。
她别过眼,他穿过长廊径直朝她而去。
萧叙睨过垂头躲避视线的封言,又看向一口没动凉透的饭菜,她的背影冷漠,并未因他的到来而转过头。
他犹如空气般不存在,得不到她施舍来的目光。
屋子陷入诡异的沉默。
萧叙忍不住开口,“一口不吃?是怕我给你下毒?”
苏云青有了动静,沉冷的目光移到他身上,“林阔在哪?”
萧叙骤然缩起眉眼,压着内心暴怒的脾气,“朕的太子在哪?”
苏云青举起双手,扣压犯人的锁链如此讽刺,她低嘲一声,“太子?陛下贵人多忘事,这五年我是何情况,封言应该早汇给你了。”
她泛白的唇蠕动,说出冰冷无情的话,“我成婚了。”
话如刀子,不偏不倚狠狠剜进他的心脏。萧叙眼尾猩红,无形的暴戾之气爆发,他发了疯,快步冲过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猛地压在窗台,饭菜瓷盘‘噼里啪啦’碎在两人脚边。
他克制着自己,掐住她的手虚握着,微微颤抖,咬牙切齿道:“朕派人抄了林府,你们可没签婚书。”
苏云青昂着脖子,喉咙在他发颤的指腹下滚动,耻笑一声,“陛下找的这么仔细?照这么说,那后宫三千,陛下每位妃子签一本婚书,整个书阁怕是都要摆不下了!!!”
“苏云青!!!”
苏云青反手掐住他的手腕,丝毫不惧,瞪着双眼,怒斥道:“我们拜了堂!入了洞房!”
她及其讽刺的沉笑,“该做的,不该做的全做了!”
“不算……”萧叙收紧五指,“不算!”
“不算!!!”
“通通都不算数!!!”
从隐忍克制,再到被她的话逼疯,声音愈发大,到最后面目狰狞变成怒吼。
苏云青:“身为九五之尊的圣上,难道要违背道德强娶臣妻吗!”
“未尝不可!”萧叙发了疯,一把扯开她的衣襟,抬起凤印猛然印在她的心口。
高傲展翅的朱红色凤凰,栩栩如生印在她雪白的肌肤上。
低垂着头的封言见势不对,紧忙退开,转过身去,对身后的一切充耳不闻。
他五指用劲把她攥到面前,低头咬在凤凰上,直到鲜血从齿间滑落,往高挺着的胸口流去。
“萧宴山!!!”苏云青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双手锁链缠住他的脖子,用力绞动,逼得他青筋暴起,脸色涨红。
然而,这人像是没有痛觉,窒息感反倒刺激他的神经,他单手扣住她的手腕,让两人紧密靠在一起,随后猛地吻住她的唇,近乎啃咬着让血混合在两人齿间。
锁紧的铁链,在他脖颈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锁链越紧他的气息越弱。
苏云青钻到空隙抽身,扬手甩了他一巴掌,冰冷的锁链同样打在他的侧脸,留下红印。
他们分隔开,她拢紧衣裳大口喘息。
萧叙脸被扇偏,披散的发丝凌乱,脖颈勒出的血迹顺紧绷的青筋流下。他缓缓抬眼,血气高涨的眼底,怒视着她,指腹碾过刺痛的脸,疯了似的盯着同样狼狈的她淡笑。
苏云青揉了揉手腕,“林阔在哪?”
萧叙不语,死死锁住她红肿的唇。
“林阔在哪!!!”
他一把扣住她的后颈,掐着人拉回身前,染着血迹的指纹压在她耳骨后,“夫人,下手越来越狠了?”
苏云青冷笑说:“是吗?陛下是耳朵不好?要我再问一遍?我夫林阔在哪!!!”
“杀了!杀了!!!朕把他杀了!!!”萧叙癫笑着,“朕管你和谁生的!和朕成婚!他就是太子!!!苏云青,胆敢再提林阔的名字,朕就把他的尸体分解,一日日送到你面前!!!”
寒光乍现,萧叙眉眼一闪,下意识后退。他时常遇刺,反应极快,近乎下一刻出手回击,杀招致命。
还没出手,便顿在原地,迟疑的片刻,他的侧脸划过一道皮肉外翻的刀迹,而那把匕首在她手腕快速一番,毫不犹豫刺向她的脖颈。
萧叙心脏一慌,漏了半拍,想也没想,徒手拦下她的匕首,在刀尖碰触到她脖颈的瞬间,稳稳拦住。
手掌鲜红的血,开了阀往她衣襟内滴流。
两颗心脏在剧烈跳动,刹那之间,呼吸扼制,窗外缓落的雪宛如静止,屋子显然诡异的宁静。
他刷下的长睫微颤,不可置信抬眼,盯住那把差点贯穿她脖颈的匕首,刀尖近在咫尺,但凡晚半秒,站在他面前的就会是一具尸体。
她下手如此决绝,不带丝毫犹豫,不会向他低头,不会求他放过一马,不会谈任何条件。
她什么都不要了,不要复仇,不要自由,不要谋算,也不要他,逼急了便一心向死。
不知为何,那些念头从萧叙脑海里冒出来时,他竟闪过一丝慌乱,胜券在握的人,失了神。
血从脸颊流向下颚,滴到脚边砸开艳丽的花。
萧叙沙哑的声音虚而颤动,轻呢她的名字,“苏……瑶……”
苏云青手上的力并没减弱,也并不在乎剜入他掌心的刀刃,两人暗暗较劲。
她冷漠而又决绝的神情,逼出他眼角一滴由未知恐惧激发的浊泪。
“没……死……,他没死……朕说林阔没死!”
他妥协了。
他通红着眼,恶瞪她,“但你敢死,他给你陪葬!整个林府上下,包括你们的儿子,朕全部给他们分尸,摆在你的坟头!”
萧叙用力攥紧匕首,“你觉得,你就能安稳死去!不被他们的怨魂缠上吗!”
他手腕用力往外一推,离开她的脖颈,夺过匕首。
皮肉绽开的声音在她耳边清晰响起,他掌心炽热的血更是溅在她的耳尖。
萧叙退了半步,凝视着她,竟拿她一点办法没有,徒然犀利的目光盯住封言,“屋子里的利器全部给我收起来!把她给我盯紧了!”
他握着匕首,大步摔门离去,留下血迹的墨色身影融入黑夜。
苏云青后腰抵住窗台,忽然浑身力气像被抽离,跌坐在地,深吸着气,微敞的领口露出凤凰展翅的红泥印。
脚步停在身侧,须臾,一只拨浪鼓无声递到她面前。
苏云青视线顺着拨浪鼓上移,定格在封言的脸上,良久才接过拨浪鼓。封言转头去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
方才……萧叙说的是什么……
她和林阔的儿子?
封言查到了方村,不可能查不到泛舟是谁的。
山高路远,他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萧叙?
她轻转手腕,拨浪鼓清脆响动。
“泛舟在哪?”
封言收拾碎盘的动作微顿片刻,又继续收拾,没有给她回应。
但她大致猜到了什么。
泛舟可能按她计划,被阿川顺利接走了。
封言帮了她一把?
“是……你也不确定萧叙会不会杀我……”
追杀令与悬赏令,都充斥着萧叙因她假死欺骗,对她的恨意。
再加他行为暴戾,做事狠戾凶残,上任不过几年,杀的人数不胜数,告老还乡的逆臣无一活口。
封言收拾完碎盘,离开了屋子。
苏云青脑袋发懵,坐在窗台无光的角落,铁链并没解开。
萧叙不杀她,是为泄愤折磨以解心头之恨,还是……什么?
苏云青这头沉静得人发毛,另一头便是压抑得人发毛。
刑牢之中,萧叙一脚踹翻太医,注视躺在泥血中的‘尸体’,“救不活,今夜,谁都别想踏出这间刑房!”
林阔被刑罚打得太狠,从大殿拖出来后,萧叙没一刀要他的命,反而下令折磨致死,本就奄奄一息的人,如今只剩一口没散的‘仙气’了。
能不能活,全看天意。
萧叙阴沉着脸,在牢房里守了两个多时辰,盯着几十个大夫救人。
他没空搭理自己身上的伤,纠结一日,等了一日,见她一面,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现在还要守着一个要死不活的人,甚至还要祈祷他最好别咽气!
封言重新给苏云青送去一份餐食,等她歇息后才回头复命。
才踏入刑房,便被萧叙一记眼刀甩来。
他从椅子上起身,向封言走去,“你的‘嘴巴’去哪了?”
封言打了个手势:他死了。
“怎么死的?”
两个武功高强的人行动,偏偏死了一个,而苏云青那儿子了无音讯?究竟是她太厉害,还是封言太无能?
封言:半路被暗兵杀了。
‘噗呲!’
匕首贯穿封言肩膀,在血肉之中扭转一圈。
封言低头不敢动弹,冷汗直冒。
“你当朕是傻子?!”萧叙抽出匕首,反手一巴掌甩过去,“死在谁手里,你比朕清楚。要么十日内把她儿子带到我面前,要么朕重新派人去搜!滚。”
封言忍痛,行礼告退。
整个刑房再次变得压抑。
……
餐食中下了安睡药,苏云青失了魄,并没察觉,反倒睡了一个沉沉的觉。
次日清晨,她再次转醒,浑身酸痛,身上的伤并未处理,手脚上的锁链并没解开。她重新坐回窗边,呆呆望着屋外。
下了一阵夜的雪,地上已厚厚一层,院子里的桂花树,枝叶尽断,只剩一根纤细的主干竖立院中。
苏云青拖着长链,走到树下透气,赤脚踩在雪地,寒气从底而发,浸冷全身。
一根埋在雪地里的断枝悄然冒头,她用手拨去雪,抽出那根枝拿在手里把玩。
“夫人。”
她掀眸望去,周叔带着食篮站在长廊下,瞧她穿得单薄蹲在雪中,慌忙走来。
“夫人怎么蹲在雪地里。”他赶紧搀扶她起身,“身子骨本就不好,再伤着可如何是好。”
苏云青折磨几天,一日未进食,身子虚的很,起身两眼泛黑,刚拾起的断枝,又脱手掉回雪里。
周叔扶她回屋,给她披上暖乎的大氅,炭盆挪到餐桌边,摆出热腾腾的饭菜,为她递上碗筷。
“能再次见到夫人……”他强忍哽咽,“夫人没事……还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
苏云青没有先动筷,“林大人现下如何?”
周叔微顿。
听说昨晚救了一夜,到早晨才提起他一口气,现如今应该是从刑部送往京城林府了。陛下交代他两句后,拖着满身狼狈的血痂子把自己反锁在书殿。
如今看到两人的伤,昨日估摸着,久别重逢第一日,便争了个你死我活。
周叔叹口大气,“已送入林府,几十个太医照看,应当不会再有大碍,夫人莫要担心。”
苏云青又问:“阿钥和芳兰呢?”
周叔笑答:“无事。阿钥按夫人给她计划的路子打理着船商,船权依旧在她手中。芳兰照看衣铺,听说也按夫人安排的法子,在京城开了数家各式各样的铺子,都好得很呢。”
苏云青得知她们无事,才动筷,填饱饿到刺痛的肚子。
周叔:“……夫人呢……这些年……是不是过得不太好。”
他站在一旁为她夹菜,“都是夫人爱吃的。封言给陛下汇报时,我都听在耳朵里,躲躲藏藏的日子,过得十分艰辛。”
“……与林大人……成亲生子,是为户籍躲避追查……受了不少罪。”
“陛下他……都知晓……自夫人‘去世’后,他性格大变,手段凶残……性子暴躁……,他不懂得如何处理情绪……”
苏云青打断他,“周叔。”
周叔哑声,“……夫人。”
苏云青放下筷子,没了胃口,“他的事,我不想理也不想管,若是来劝和,您可以离开了。”
周叔沉默不语站在一旁,打开一蛊滋补汤,“夫人从前喝的汤,从未下过毒,都是滋补身子的好汤,炖了很久。”
苏云青手中一顿,随即淡淡回应一声‘嗯’。
周叔等她用完膳,收拾碗筷离开时,才道:“夫人住的卧寝,新的衣物都在柜子里,后院有处浴泉,四季温暖。”
“嗯。”
周叔见她不愿多言,也不好叨扰,告退了。
苏云青又回到原位呆呆看着窗外,雪落雪停,一言不发,或许是太乏味,粘着血迹的衣服穿在身上难受,她难得动身,缓步行于寝殿。
她的屋子有条长廊连接不远处的另一间寝殿,寝殿布置简陋,门窗紧闭屋内垂帘昏暗,不似她的明亮,也没有一方花苑。
推门而入,黑色纱幔飘动,光线肆意闯入,床头的怪异物品吸引她的注意。
行至床头,才发现立着的是一块牌位。
牌位上的字刻得歪歪扭扭,爱妻苏云青……
环顾一圈,这像是萧叙的寝殿,有居住痕迹,但每个物件都摆放的非常整齐,一尘不染,却也只有冷淡单一的墨色。空气寒冷,没有常年不散的暖火。
打开沉木色的衣橱,成片的红裙乍现,再打开另一侧,是他统一的玄衣。
苏云青看向手里的牌位,心中冷嘲放置原位,转身离去。
……
周叔:“陛下,林大人醒了。”
三日,萧叙把自己关在书殿三日,不知在想何事。
没过太久,书殿紧闭的门打开一道缝隙,萧叙低沉着脸,却像是松了一口大气。脸颊皮肉外翻的伤口结了血块,脖颈处铁链绞出的痕迹,青紫一片。
是从未见过的不堪与失态。
萧叙喉结滚动,“……她用膳了?”
他转身往书殿里走,坐回枯坐三日的案前。
周叔放下带来的食篮,汇报道:“用过了,三餐一顿不少,只是……吃的不多……”
“嗯……”他端起茶盏,受伤的手用碎布简单包扎后并未再多理会,声音嘶哑道:“明日……带她去看一眼……以她的性子,不亲眼瞧见,是不会信的。”
周叔行礼后退下,“是。”
两个倔强的人,她不亲眼瞧见不会信,他不等她瞧见不会回寝殿见她,以免话语间针锋相对,火气蔓延,又闹出一身伤。
苏云青过了几日无人打搅的清闲日子,偶尔发呆思念喜欢围在她身边的泛舟。
拨浪鼓转啊转,响又响。
不知,他在临安更名换姓过得怎么样,也不知解毒的药草能不能拿到手。
“夫人,林大人……有请。”——
作者有话说:东子来啦!
什么情况……[小丑]两个人打成这样都能敏感肌给我锁了?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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