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墨书(14)


    李澈的寿苑建立在京郊山青水秀之地, 金碧辉煌的大殿磅礴大气,金龙盘柱、檐立玄鸟,灯火辉煌的副殿群耸立在主殿后, 尽显皇家威严。花苑占地巨大, 玉泉喷涌, 奇树异花, 十多处花林,围绕广湖而建,金丝楠木打造的闲亭长廊, 挂满字画、摆满奇宝矿石, 繁华奢侈。


    寿宴选在酉时,放眼望去辉煌之地, 灯光璀璨,但暗处还有不少宫殿没修建完善,若不是此次消除叛军花费大量银两,李澈怕是掏空国库也要完成此等流传千年的傲人伟业。


    张远达了解此人德性,将国库捂得严实, 不然怕是都无需五年,大靖就已被邻国攻破占为己有。


    芳兰为苏云青撑伞挡去雪花,关在那间房里足足七日, 终于能出来透口气了。


    这些日子,说来她一日未见过贺三七和封言, 萧叙也仅是偶尔带着一身血味回府, 其他时候不见人影。


    寿宴之地,侍仆不得入内,萧叙自己撑伞在前方走得很快,没听见身后的脚步跟来, 他回身看去,苏云青正要接下芳兰的伞。


    “过来。”


    苏云青接过伞在远处看着他。


    萧叙伸过伞,半边肩头落在伞外,雪挂上黑色大氅的绒毛,“怎么?戏不演了?”


    苏云青把伞重新交给芳兰,淋过一小段路程的雪,向他走去,两人共站一把伞下,她需紧贴着他才能不淋着雪,勉强妥协的一步,在他眼里成了主动示好。


    “夫人,再过几天过新年,你有何想要的礼物?”


    “没有。”苏云青掸去肩上雪。


    萧叙长睫微掩,挡去眼眸隐晦不明的神情,伞往她那方轻偏。黄昏下的风雪挂在枝头,金灿灿一片,他们并肩行与玉石板路,却似形同陌路,探究不清彼此内心所想,也不会让自己的利益为对方让步。


    玉石板路沾雪湿滑,苏云青有意躲他,脚没注意往结冰的石路一踩,瞬间失去平衡滑了一下,但很快靠自己稳住身子,与此同时,后脑靠到他的胳膊,他在捕捉到的刹那,没扶她,却侧移半步,让她撞到他的身子得以自己站稳。


    那天夜里,他们又一次不欢而散,已经多日没有交谈。


    “石路滑,夫人不扶着点?”萧叙伸过撑伞的那只胳膊,等待她抓住他的臂弯,然而,她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拢紧自己厚重的狐裘,不理会他半分。


    “侯爷与夫人好生恩爱,叫旁人羡慕不已啊!”刚走进苑林就听几个官员对他们一阵吹嘘。


    “我就说,侯爷怎么会看上一个舞女,民间谣言根本不可信,肯定是李淮使绊子……”


    萧叙换手撑伞,顺势揽住苏云青的腰,往上一提,让她靠在怀里,无视旁人的话语,踏进主殿。


    “你不是喜欢布置府邸?侯府清冷,街坊旁府早已挂上喜庆的灯笼,需要什么我让下人备好。书房外的火龙灯笼褪了色,改日我让戏班子来府热闹热闹,重新做个新的挂上。”


    苏云青掰开他的手,落座,“我不喜欢那些。”


    大殿之上舞女彩纱飘拂,手持羽扇,随琴师悠扬曲调而舞。李澈头戴冠冕,身着金黄龙袍,手握酒盏,端坐高位,玉串后的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已经开始在舞女间挑选心仪的女子。


    一曲结束,附属国君急忙上前,殷勤笑着,奉上带来的贺礼,用蹩脚的汉话说道:“这些都是我国,最漂亮的舞女,踏云采月之曲陛下可还喜欢?”


    李澈大笑不已,“喜欢喜欢。”


    附属国君打开半人高的锦盒,诚意道:“这是最漂亮的蓝色海珊瑚,夜里会发光的……很厉害,世间独一无二!”


    他费劲的汉话,不知为今日来大靖练习了多少遍,一想到那样滑稽的场景,引得李澈拍椅狂笑。


    附属国君听出笑里的嘲讽之意,又不敢多言,目光撇向坐镇在旁的萧大将军,心生畏惧,只得忍下屈辱,假意听不懂附和笑着。


    底下官差不敢冷场,配合大笑。


    唯有高座辅位的两人冷着脸并肩而坐。


    萧叙淡然掠过大殿,苏云青冷眼盯住对面的苏济等人,今日连消失多时的苏欢雪都带来了。


    李澈笑意未退,偏头看向他们二人,“今儿,朕还有一道喜讯要宣布……”


    他故弄玄虚止住话语。


    贺老将军推迟战局,未让大捷之信在今日赶到,李澈有些恼火,却没露于表面。


    李澈举起酒盏笑道:“镇远侯乃国之重臣,为朕镇守江山多年,功勋赫赫。侯爷在朕心里的地位非旁卿可比,朕也该多寻些知书达理的姑娘,为侯爷打理家事,开枝散叶。”


    “朕,今日要为镇远侯,赐婚!”


    一时,整个大殿余下的笑声,瞬间止住,陷入一片死寂。


    那些附属国君,齐刷刷把目光落在萧大将军身旁的美人身上,举止端庄大气,气质与容貌都非旁人可比,这应当是佳话传千里的正牌侯夫人才对。


    听说,两人如胶似漆,恩爱不疑,要许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都有正室了,纳个妾,居然与正妻同阶,归为赐婚,不在乎侯夫人的颜面。


    苏云青尽管早做准备,但不知为何,心脏还是没来由抽了下,连带那口呼吸都扯着疼。


    她仿佛置身事外,镇静举起茶盏,阴狠的目光锁住嘴脸嘚瑟的苏济,半晌,她眨眼垂下目光,藏去无奈,与从长计议之势。


    萧叙打破宁静,出言不逊,“陛下是喝大了?”


    李澈嘴角的笑容僵住,万没想到得来这么一句,“旁国有意交好,我看这些舞女个个身姿曼妙,萧大将军日日守军与一帮大老爷们待在一起,多乏味。瞧上一位,大捷之时,说不定还能为将军舞上一曲。”


    是个人都能听出,李澈的羞辱之意,势要压风光无限的萧叙一头。赐的不是一国公主,而是一个花街柳巷的舞女,夸赞并非贤良淑德,而是身姿曼妙。


    李澈原是想给萧叙塞这么个无脑的夫人入府,可又怕实在太蠢做不了他的细作。明翰堂与苏家不合孤身一人身有傲气的苏云青非常适合,唯一没想到的是,她那一身旁人没有的魄力,竟能独闯疫区鬼城,平乱除瘟,为萧叙赢得名声、民心与荣光。


    旁国怕的不是李澈这个皇帝,怕的是杀人不眨眼镇守天下的萧大将军。百姓敬仰的也不是他这个皇帝,而是有能力驱赶外敌的镇远侯。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萧叙,一个挂不上名号的人,逐渐成为民间闲余饭后挂在嘴边的佳谈,成为旁国动手也要掂量三分的存在。


    就连一双人携手相爱的婚约,也将后宫三千比压下去。萧叙不仅得良将之名,更得令人羡煞的婚姻。


    无论哪一点,都让李澈如鲠在喉,成了透明之人。


    萧叙:“陛下莫不是忘了,臣厌恶风花雪月中的女子。”


    李澈饮了口酒,沉笑道:“不久前,民间可传谣言,爱卿与不夜坊的花魁,当众人之面饮酒作乐,一度春宵,不是喜欢那什么海棠姑娘吗?”


    萧叙勾唇,“李淮的细作,在陛下调查出来前,臣已将她,杀了。”


    李澈冷下脸来,他是在暗指,一国之君,居然调查不清叛军的身份,如此无能。


    半晌,他扬笑道:“无妨!李淮贼心不死,朕有你一名大将,倍感欣慰。朕自是看不上那些不入流的舞姬,赐婚,自然还是要重臣之女才是。苏爱卿近日喜事连连,他的爱女活泼灵动,侯府也该添添色彩了,苏二小姐是侯夫人庶妹,日后入侯府相互能有个照应。”


    姐妹二人共事一夫!


    他语气间带着威胁之意,当着众人面宣告此事,就看萧叙是为心爱的夫人放弃利益,还是为利益放弃这段传遍千里的誓言。


    苏济推着苏欢雪上去领旨,苏欢雪神情娇俏,羞涩跪在殿中行礼,“臣、臣女领旨,谢陛下隆恩。”


    萧叙依旧坐在原处,无动于衷,像是被赐婚的不是他,他只是个看热闹的旁观者。


    大殿静止。


    他根本不把李澈放在眼里。


    李澈尴尬找补,“夫人在场,不好接旨?哈哈哈哈,无妨无妨,你我共守一片天,何须那么多礼。此事,不必再议!”他大手一挥,让人上酒,“今日朕高兴,诸位爱卿吃好喝足!”


    他抬指让人端来两盏酒放置在萧叙和苏云青面前,挑眉道:“这两盏酒不同,是前朝大晋埋于桂花树下的二十年佳酿。”


    萧叙目光一沉,盯着晃动的酒面。


    宠爱褪去宫殿清冷,树枝生过围墙,烧成灰烬的桂花树,埋在树下的自酿。


    ‘……宴山,桂花寓意崇高荣誉,它会像鼎盛的大晋一样,长久不衰。’


    ‘……夫妻相守,忠贞不渝的爱情是皇家没有之物。若有一天,你遇到心爱的女子,决定相守一生,就把今日和母妃酿的桂花酿挖出来做喜酒,好不好啊……’


    他没有回绝那场赐婚。


    苏云青握住琉璃盏,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遍全身,桂花香气入鼻,确实与其他陈年佳酿不同,她注视对面风光的苏济,苦涩浅笑一声,昂头一口将酒灌入咽喉。


    萧叙回神时,她已经抱着酒壶灌了好几杯,苏云青喜欢饮酒,过往因过度饮酒犯下的‘错事’不少。


    他出奇的没有拦她,由她喝。


    面前的挂花酿他并未动,旁人敬酒他没理,只关注着闷声喝酒的人。


    大殿舞女翩翩起舞,花酒香交织,唯有一个清醒人。


    李澈乏了,搂了两舞女往偏殿去,路过萧叙交代道:“车马劳顿,朕为你在寿苑备了一处宫殿,你我情同手足,寿苑自然有你一处地!”


    “赵公公!侯爷若是喝好了,可要记得送二位回房啊。”


    赵公公:“是。”


    李澈意味不明的目光掠过萧叙未动的那杯酒。


    萧叙端起酒杯骤然停在鼻前,酒有杂质,气味不同,他余光掠过歪倒在另一边的空酒杯,默然片刻,仰头饮尽——


    作者有话说:30号不出意外……晚上23点准时放饭[眼镜]


    第112章 墨书(15)


    苏云青手握酒壶, 喝得有些熏醉,大殿躁闷,殿外的凉意勾着她。


    她摇摇晃晃起身, 狐裘从肩头滑落。萧叙体内同样燃起一团欲.火, 他撑额侧首看向朝外走的身影, 拿起她遗落的狐裘追上去。


    苏欢雪看准时机, 醉醺醺拦住他的去路,小脸绯红,“将军”


    她的掌心试图撑住他的胸膛稳身。萧叙眉头一拧, 侧身躲过, 厌恶道:“滚!”


    眨眼间,苏云青单薄的身影埋没人群, 他拨开官场阿谀之人,追到殿外,模糊的身影融入朦胧的雪夜,她手握酒壶一个人安安静静、踉踉跄跄往湖边走。


    醉酒坠湖,在这么多人面前脱身再适合不过。


    就是身体平白起了股燥热之气, 她摇摇晃晃朝暗处的湖边走,喷泉水雾弥漫,波澜的湖面一圈圈的水纹倒映她染着红晕的面容。


    酒气让她无法清醒, 她褪去鞋袜,一脚踩在冰冷的雪上, 刺骨的冷拉回她的理智, 她从怀中取出制好的散气丸。


    死在皇上寿宴,苏家与她有瓜葛,必定会受牵连。


    “苏瑶!”


    脚尖触及湖边时,手腕被一股力从后一拽, 慌张中力道未控制得当,拉力巨大,散气丸脱手‘咕咚’一下滚进湖水,与此同时,手中的酒壶砸落在脚边,炸成数片。


    苏云青狠狠撞进他的怀里,额头一阵疼痛,本就晕的脑子更加混乱。


    她侧过头,似要寻找遗失的药丸,挣扎着仍旧不死心往湖里扑。


    萧叙长臂一揽从后禁锢她的双肩,把人扣在怀里,“你在做什么!”


    苏云青迷迷糊糊笑道:“是云”


    摇曳的烛光下,白白的水雾在湖上蔓延,仿若柔软的云霞。


    “是湖。”萧叙纠正她,他垂眸一瞧,她露在红裙外的双脚,冻得通红,怀里的人身着单薄体温冷得吓人。


    他紧忙用狐裘把人裹住,抱在怀中。


    苏云青在他怀里挣扎,“放开我!”


    “苏云青!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萧叙手臂力道加紧,把人往怀里又塞了一分,他咬牙切齿道:“掉下去,你会变成一具尸体!”


    “不是想我死?”


    她的话像只缠满荆棘的手,不偏不倚捏住他的心脏。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留给她的是一片寂静。


    “只要你告诉我,毒下给了谁,只要你交出解药,我不会动你。”萧叙这时还在与她谈条件。


    苏云青自嘲一笑,重复道:“妄想!放开我!”


    她挥舞双臂拍打着,反抗他。


    从前醉酒都喜欢往他身上靠的人,今日说什么都要推开他,将他惹恼。


    萧叙被她的爪子在脖子挠了几道血印,伤口的刺痛下,理智崩盘。


    托住她腰窝的手用力一转,抱住她往暗林处移了两步,撞上树干。


    凹凸不平的树干纹路像刀子膈在后背,传来一阵痛感,苏云青破碎的闷哼被他的吻死死堵住。


    他托住她的臀,仰头放肆撕咬亲吻她,咬出的血,夹杂在两人唇瓣缝隙间,他撬开她的唇齿,纠缠她的舌.尖,将香甜的酒气与她的血一并吞咽入腹。


    幽暗之处,隐约可见两道身影纠缠,纷飞的大雪像遮挡羞耻的纱帘。


    萧叙单手攥住她乱挠的双手,压过她头顶,猛地打在树干,树身一晃,满枝头雪轰然落下,染白两人飘舞的发。


    他的吻追着她吻,无论躲到何处。


    窒息感使充血的大脑胀痛,几近爆炸边缘,苏云青懈力,由他亲吻啃咬,迷离的双眼注视远处盯住他们的身影。


    是谁


    萧叙见她不再挣扎,松开她的双手,苏云青失去力,吻从他脸颊滑落,砸进他的颈窝,低沉的呼吸喷在他的肌肤,他竟不可控抱紧她,往她的方向偏过头,凑了过去,想要更多她的气息。


    他们在树下缓神,片刻后他才抱她往亮处走,转身时,与远处那道身影对上视线。


    他绕道带她往苑林外走,身体里燃烧的火直冲两处地方,他要无法控制。


    “侯爷,大雪封路,为了你们二位的安全,侯府的马车已经扣下,随老奴去往偏殿凑合一夜吧。”赵公公拦住他们的去路。


    苏云青理智不清,靠在他的颈窝,滚烫的体温令他带着血气的木香愈发蛊人,她压不下莫名染起的燥热,凑上去吸吮着他,寻找那股蛊人的香气。


    萧叙瞳仁一震,绷紧的弦断了。


    赵公公将两人送入偏殿,关门上锁。


    一阵天旋地转,苏云青被丢在床榻之上,她眼角湿润,不适褪去厚重的狐裘,扯动前襟,大口喘息,想赶走那股燥热。


    “宴山唔”他的身影压下,手指扯开她的腰封,扣住她的头,堵住她的唇。


    “热热酒里有”苏云青找到空隙,断断续续挤出几字,下一刻又被他的唇塞了严实。


    萧叙亲吻她,她像是醉人的毒,麻痹他的神经,让他甘愿堕落,甘愿溺毙。


    他知道如何取悦她,如何让她不受控制往他怀里靠。


    萧叙醉眼微醺,眼尾染着薄红,垂眸看着高昂起脖颈偏头的人,他收回手,下一刻她的五指攥住他离开的那只胳膊,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惹人怜惜。


    她红唇蠕动,轻唤他的名字,“宴山”


    他眸光闪烁,平日阴沉的双眼生出几分柔情,俯身吻去她的泪,抵起她的脖颈,吸吻她的喉咙,“夫人想要我吗?”


    他含着她的喉咙,不让她说谎话。


    苏云青五指揪住他的发,无法抑制情.欲往他怀里靠,衣裳早已不翼而飞,他埋头吻在她的胸口。


    “摸摸我吧,苏瑶。”萧叙揉捏她的手指,带她解开自己的衣裳,抚摸他跳动的心脏,“我是喜欢你的”


    他引领她的手一路下滑,他紧抱住她埋入她的颈窝,在她耳边细语亲昵,引诱着她,话语比以往更加温柔。


    “动一动。”酒劲侵蚀理智,他情不自禁诱哄她。


    不知蹭到了哪儿,萧叙喘息着迷失在她的怀抱里。


    “苏瑶长得真漂亮”


    不知几时,她踩在他的肩头,他低头吻她,从未有过的感受,令她哆嗦着往一旁躲,很快一只手摁住她的腰,让她动弹不得。


    杀戮与谋划占满他成长的历程,他不曾低下身子用温柔似水的吻取悦一个女子,亦如此时,他依旧挺直脊背,跪坐在她面前,认真而又专注亲吻她。


    他掀起眼皮,朦胧的视线直勾勾注视她动容的神情。


    呼吸沉重,鼻息轻抚。


    夜色渐浓,两具身躯纠缠在昏暗的光线内。撕裂的疼痛从尾骨蔓延,苏云青指尖掐在他肩膀,鲜血滴在她雪白的胸口,砸开花,他轻吻勾去。


    她痛呤哽咽的声音破碎不堪,侵占理智,双眼缥缈,脸色红润,野猫般的爪子在他后背挠得血肉模糊,与他破戒自罚已愈合的鞭伤交织。


    他们放纵一夜,整个屋子凌乱不忍直视,烛光燃尽,也未停下,黑暗之中感官无限放大,他们依偎彼此。


    桌案上,他从后拥住她,掰过她的脸吻她红肿的唇。


    窗外的雪花飘絮落下,凛冽的风灌入屋子,苏云青转头身处窗台,目之所及,树枝在风雪中摇晃,清冷的月照映他们相拥的轮廓。


    “苏瑶,你爱我吗?”他忽而附耳问。


    苏云青意识混沌,凉风拂过脸颊阵阵刺痛又被他的吻赶跑,她张了张唇,终是没有回话。他想让她靠着寒窗清醒回答,又怕她的回答非他所想。


    以往,他最爱在这种时候,逼问她的计谋,今日却只问了一句——你爱我吗?


    她好像从来没有回答过他,她比他心狠,为达目的可以以身入局。可她分明在戏耍他,把他当成一只给点甜头就会摇尾乞怜的狗。


    得不到答案,萧叙发了狠。


    苏云青记不得,那夜被翻来覆去折磨了多少回,床单、被褥、纱幔卷落一地


    沐浴清洗时,仍没放过她,他们又放肆几回,梳妆台前的镜子倒映他们的身影,他附耳蛊惑她看向暧昧之处。


    “夫人,看看镜子”


    半夜,他又抓她更衣,刚换好的衣裳,在她指尖不小心剐蹭他腹肌时,又落了地。


    萧叙握住她的手在自己膨胀的肌肉上游走,他知道,比起他这个人,他的夫人更喜欢他这具身子。


    低哑的声音贴在她脖颈,询问道:“苏瑶我是谁?”


    苏云青早已不清醒,“萧叙”


    “不对。”他惩罚似的拨开她的手,加大力道。


    “额”苏云青秀眉微拧,“宴山”


    “夫人。”萧叙幽暗的欲.火浸湿眼底,“我是你的谁?”


    “”


    “说话!”他挺身,她顿时又抓出一道血痕,那样的痛感刺激他的神经,让他不断沉沦,痴迷。


    “夫君”


    身上之人,闻言骤然一顿,随后紧紧拥住她,动作变得温柔讨好,他问了一遍,寻求回答


    “你爱我吗?”


    “”依旧没有回答。


    怀中的人已然昏厥,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萧叙从她身体里退出来,抱了她许久,她身上残留一抹淡淡的桂花酒香,很好闻。


    她没说,他也没说,问句始终是问句——


    作者有话说:我真服了!!![小丑]热!!!大夏天的热!喊句热怎么了!啊啊啊啊啊啊啊![柠檬][柠檬][柠檬][柠檬][柠檬][柠檬]我热我热我热!放我出去!


    麻了……


    [小丑]我以为我准备好了,显然我准备的还不够啊……放过我吧(扑通跪下)


    你爱我吗?你爱我吗审核!你爱我吗JJ!你爱我吗!!!说话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爱你啊![小丑]放过我吧求求了~~~你最好了~嘤嘤嘤[抱拳]


    ……他们是在打架[彩虹屁]没干别的(跪下)就是打的太激烈了[求求你了]


    放过我吧……[无奈]


    26次……[化了]还不放过我吗……


    第113章 墨书(16)


    苏云青腰酸背痛, 再次醒来是两日后,暧昧的咬痕触目惊心,从脖颈到胸口再到侧腰大腿, 一路蔓延没有一处完好。


    她颤着双腿从床上踉跄起身, 站到镜子前时, 那些淫.秽的画面一窝蜂涌入脑海。


    不可控红了脸, 绯红之态让痕迹愈发明显。


    她倒吸一口凉气,浑身肿胀碰一下就疼。


    窗外的大雪连下几日,屋子一如既往暖和, 东西摆放整齐, 她环视一圈,发现早已回到侯府, 陈设摆设与记忆里的不同……难道他们是在寿苑偏殿放纵?!


    李澈居然在桂花酒里下药。


    她的计划全乱了。苏云青换好衣裳,准备去春花阁再做一份散气丸,散气丸所要药材特殊,不确定还能不能再做一份。


    她前去推门,发现房门上锁。他又把她锁起来了。


    苏云青转头去推窗户, 窗推开的刹那,周叔站在窗外,像是意料之中对她淡笑, “夫人醒了。”


    周叔端出一盘盘饭菜,摆满房间的餐桌, 她一如既往见到那份下了毒的滋补汤。


    她没什么胃口, 但周叔盯守她必须把汤喝干净,她只能喝完汤后随便吃了几筷子饭菜,突然见到那盘翻着眼白的鱼,涌上一股反胃, 捂着嘴干呕。


    “夫人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这盘鱼血猩气没处理干净。”她把鱼推远。


    周叔抽出筷子翻看检查,丝丝血迹溢出,他紧忙收回食篮,“冬日的鱼存在冰窖怕是冻硬,没蒸熟,我一会儿罚膳房……”


    “不必。”苏云青没有多想,喝了口水,摆手制止他,“估计是做太急,没事。”


    “夫人换了衣裳,是要去何处?”


    “出府透气。”


    “少主有令,夫人不可离府。”


    苏云青垂眸,觉得有些怪异,“将军不是想我去春花阁?那我今日就去春花阁。”


    他不是想她出门制解药?怎么反倒不让她出门了。


    周叔:“再过半月新年,少主交代将布置的灯笼对联买回,夫人若是乏味,不如指导下人摆挂装饰。”


    门口冒出一直毛茸茸的白脑袋,小白窜出来,兴奋地摆尾巴,嘴里吊着红色的小灯笼,蹿到她掌心讨摸。


    苏云青拒绝了它,推开它的脑袋,“将军在哪?我要见他。”


    周叔愣了会儿,有意隐瞒,“少主事务繁忙。”


    苏云青冷笑一声,端起茶盏,掀起眼皮,“忙着娶新妇?”


    周叔:“少主有令,夫人不可踏出府门半步。”


    苏云青在府里被关了两日,府里依旧冷清,她并未布置任何物品。


    “夫人。”芳兰火急火燎从府外跑来,“出事了……”


    紧跟在她身后的是金卫台禁军,和大理寺少卿,没一会儿,刑部带人把侯府包围,同样横插一脚来抢人。手中拿着衣铺的账薄,那份她做过手脚的账薄。


    本来按计划,查出账薄的时候,她应该已经‘死’了。


    苏云青倒是头一回见这样的架势,为了给她按罪名,李澈煞费苦心封口。


    禁军给她按的罪名,是与李淮同流合污。颠倒是非,巷子里杀她的暗卫,变成萧叙为民除害斩除的暗兵,而那天她去给吴梁送信,平白多出个证人,指认她给李淮传信。


    刑部带着她与乌余勾结的账薄前来,要把她带走问话。


    而大理寺少卿来查,北巷茶商吴梁生死一案,似与她有关,他们势在必得一桩命案,必定能把人带走。


    苏云青站在雪里,深知萧叙已经做出决定,她没有利用价值了,对侯府,对李澈,对所有人而言都没有半点利用价值。


    她望着将她团团围住的人,无奈低笑,李澈开始灭口,掩盖他做过的烂事,怕公布于世,在史书遗臭万年,他如此着急,只有一个可能,萧叙选了苏欢雪,一个新的细作。两旁百姓不知得来什么消息,一个两个指责她的不是,泛着恶臭的烂叶菜丢过人群甩在她脸上。


    “住手!”周叔立即派人出府,把她护在身后,“少主有令,夫人不可踏出侯府半步!”


    “陛下有令!侯夫人与乌余勾结,刑部拿人!”刑部拔刀相向。


    大理寺少卿亮出金捕令,“大靖律法,京中命案,大理寺权高一等,有权越过所有司部,带走嫌犯,包括陛下口谕。”


    芳兰站在苏云青身前,为她拦去菜叶子,“抱歉夫人,衣铺的账册我没收好,刑部来的太快,目的明确闯进店里,找出来了。”


    “嗯。与你无关。”苏云青压下她拦在面前的胳膊,“将军去了哪里?”


    芳兰支支吾吾,“侯爷……这些天都在……苏府,和苏欢雪在一起。”


    苏云青垂下眼眸。他已多日没有着家,因是直接借赐婚一事,在苏家住下了。


    大理寺的人堵在苏云青面前,“烦请侯夫人与我们走一趟。”


    苏云青默然环视一圈,把芳兰拉到身后,“守好衣铺。”


    她随大理寺之人,走出包围的人圈,百姓突然一阵躁动,对她辱骂。


    “她这种人就不得好死!”


    “我看她是想要大靖亡!”


    大理寺少卿把她塞进马车,催促道:“带走。”


    大理寺的人并未处罚她,将她独自关进牢笼后,一句话未说转头离开。


    阴湿的重犯牢笼,刺鼻的血猩味,与满墙散发恶臭的刑具,令她肚子一阵翻江倒海,扶在一旁难受干呕,生理泪水直冒。


    以往都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怎么今日这么怪,是那日被折磨过头了……苏云青揉捏刺痛的太阳穴,只要一回忆,她的头就疼痛不已,李澈的药下的太猛。


    她猛然惊醒,想起何事。颤着双指压在手腕处,感受脉动,不同以往的脉象让她确认了足足三次,冷汗浸湿里衫,她一时无措,那股刺鼻的味道冲进鼻腔,反胃感再次涌上,她痛苦地扶住桌子干呕,消瘦的肩膀发着颤。


    没一会儿,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牢门打开,消失已久的贺三七出现在牢前,他的白色盔甲溅满鲜血,戾气深重,鬓角的发丝凌乱,面容上的血迹黯淡。


    “把人给我架起来!”


    他身后的黑甲军霎时涌入牢笼,将她拖到十字刑架,双手捆在两侧。


    大理寺少卿前来阻止,“贺小将军,少主有令……”


    “闭嘴!别叫我!”贺三七今日杀气极重,他接过属下递来的皮质手套,怒视着苏云青,取下墙上有倒刺的刑鞭。


    “贺小将军!少主只言,将侯夫人带回大理寺等候审问。”


    “你审出来了吗?”


    少卿哑声。


    “滚!”贺三七一鞭抽在肮脏的地上,“审不出来,我来审,把他给我丢出去!”


    他走到苏云青面前,刑鞭抵起她的下鄂,双眼通红充血,“苏云青!枉我们留你一命!”


    苏云青:“我要见萧叙。”


    贺三七忽然大笑,“见他?你觉得他在等你吗!”


    “我要见萧叙!!!”苏云青忍下胃里的翻涌,吼道。


    “啪——!”一道鞭子,从她的肩膀挥下,斜打过她的胸口与腹部,扬起的鞭尾挥在她的侧脸,伤口的血瞬间渗透划开的衣裳。


    贺三七疯笑不止,瞪着一双眼,眼泪竟然滑了下来,大吼道。“是你!给李澈传了消息!让他做局杀了我爹!!!”


    刺痛蔓延全身,苏云青耳朵一阵嗡鸣,疼痛拉回她的神志,她错愕回正头,看向神志不清,又笑又哭发了疯的贺三七。


    十八岁的年纪,双亲皆亡。


    贺仲良被冠上叛军之名,尸体在他眼前眼睁睁被李澈的人拖走,钉在关城城墙,永世不得入土。


    “枉我们信任你!叫你背叛!!!害死五万大军,害我爹正背受敌枉死沙场!你见过那样的场面没有!横尸遍野,五柄长矛贯穿他的胸口,让他永远站在这该死的大靖破土上!!!”


    “苏云青!最该死的人是你!算少主开眼,将你关进大理寺要你偿命!”


    贺三七泪流满面,“满京要你命的刺客,怎么就没把你的贱命收了!”


    苏云青听着刺耳的话语,心脏像被撕裂成数片,她克制着,让自己冷静,耳前滚烫的血顺着脖子滑落,“这些话,是萧叙让你说的吗?”


    “是!你就该死!”贺三七扬言要挥第二鞭。少卿甩脱黑甲军,冲上来制止。


    “贺小将军,再如何,这也是侯夫人!”


    “呵?侯夫人?很快就不是了,她只会是一具陪葬的尸体!”


    少卿:“来人!!!把贺小将军拉下去!”


    贺三七自行千里赶路,一刻不曾停歇,此时情绪激动,根本无法冷静。他与少卿两人在刑牢中打了起来,搅得一片混乱。最后因体力不支而晕厥过去。


    少卿处理完一切,重新回到牢房,注视苏云青身上那道惊人的伤痕,并未多说什。贺仲良对他有恩,如今他身死的消息传遍大靖,众人并不相信他是叛军,只觉是遭人暗算,于是便将所有过错牵扯到了苏云青头上,所有百姓都在诅咒她不得好死,连他自己都在怀疑,但他公私分明安命令办事。


    他解开她手腕勒住的麻绳,解开大氅递给她。


    苏云青套到肩膀,挡住自己身上的伤痕,“哪座城池?”


    “末胡边外……”少卿:“少主听闻贺小将军回京,现已回府等着夫人。”


    苏云青:“北巷茶商被屠满门,谁杀的?”


    少卿:“夫人何必问那么细。”


    苏云青上了他的马车回府,她一路都很安静,已入深夜,刑部与金卫台禁军的人撤下。


    她下马车时,说了一句,“需要一个理由,把我关进大理寺避风头是吗?”


    少卿微怔。


    她披散着发,挡住了伤,是大理寺的意思,怕萧叙问罪。


    夜雪很大,苏云青独自踏进侯府,府中没有一盏灯在等她,所以下人都已退下,穿过那条不长的前院,雪落满发端,身体上的伤隐隐作痛,腹部更是火辣辣的疼。


    “阿叙……这个小灯笼好漂亮啊。”


    女子娇俏调皮的声音从烛光晃动的前厅里传来。


    “闭嘴。”萧叙不耐烦,低斥一句。


    苏云青骤然停下步伐,站在昏暗的大雪中,望着前厅里的两道身影。


    萧叙沉着脸坐在一旁,他身旁是做着小灯笼的苏欢雪,似感受到苏云青的气息,猛然仰头准确无误对上她的视线。


    微起的身,在看见她身上男子的大氅时,又无动于衷坐了回去。


    苏云青抬步走进前厅,雪在暖和的厅里落下一层薄霜。


    “听说,将军这些时日很忙。”


    她边说,目光边凝向苏欢雪。


    苏欢雪冷嘲一声,上下打量她,“苏云青你怎么穿着男子的衣服夜不归宿?”


    苏云青未说一句,径直走向苏欢雪,掰过她的手,双指即将触及她脉象时,萧叙抬手制止了她。


    他并未说话,只定定看着她。


    她甩开他的手,覆上苏欢雪的脉象,果然与她的相同。


    苏欢雪急忙抽回手,“你做什么!”


    显然,萧叙是知道的。


    苏云青说不出那一刻是什么感受,大概是,无论真假,还是又一场谋划,她已经累了,在这场尔虞我诈的漩涡里,乏了。


    她一言不发,绕过他们二人,往后院去,身后跟着萧叙的脚步。


    锁了多日的房门开了,屋子里点着烛光,炭火烘得暖乎,里面有些不属于她的东西,是苏欢雪的。


    他把她的房间,给了苏欢雪。


    苏云青在门前驻足,晃神,拢紧大氅,跨进屋子,轻车熟路走到书柜的抽屉前,掌心支撑在抽屉,未急着拉出。


    她垂头默然片刻,回过头去注视他的黑眸。


    “萧宴山,贺老将军的事,你相信我吗?”


    他没有作答,答案显而易见。


    寂静的屋子,只剩火烛‘滋滋啦啦’燃烧的声音。


    良久,他才道:“最终地点,改了,不是那三城,也不是末胡,但在最后时刻,还是出了意外,在末胡开战……”


    “你相信我吗?”她打断他,又问了一遍。


    他还是没有回。


    苏云青讽刺低笑,“从始至终,你没有相信过我半分,就像我也没有相信过你一样!”


    萧叙眸中倒映她的身影,可那双眸子冷得瘆人,他认真问了一句,“你爱过我吗?”


    苏云青只觉得可笑,在这样的场景下,他居然在问这样愚昧的问题!


    “我不爱你,从始至终。”


    他的视线观察她藏在大氅绒毛中的喉咙,她有说谎吞咽的习惯,但此时,那里非常平静。


    萧叙垂下眼眸,喉结滚动咽下那股酸涩,他同样冷笑道:“意料之中,亦如我对你,从未有过真心。”


    苏云青长睫一颤,打开抽屉,展开和离书,他的名字在新婚那天就写在了上面。她当着他的面,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摁上赤红的指纹,扬手把和离书甩在他的脸上。


    “那再好不过,如你所愿,我们和离!”


    “祝将军与新妇,白头到老!”


    和离书打在他侧脸,从他胸口滑落,砸在他脚边。


    他盯着展开的和离书,他们紧靠在一起的名字如此刺眼,她的红裙从眼前掠过,回身拾起时,自己已不知不觉跟到院子里。


    清冷的银月落在他身上。


    他紧紧攥着和离书,望着她远走的背影消失雪夜,终是没留——


    作者有话说:咳咳……苏欢雪的娃不是山哥的哦……[捂脸偷看]


    第114章 茫茫(1)


    苏云青拢紧大氅, 绒毛刺入鞭伤,脸在寒风大雪中冻僵。府门前蜷缩着一团白影,近乎与雪地融为一体。


    听见动静, 小白倏然抬头, 簌簌抖落银毛间的积雪, 半人高的白狼堵住大门。


    余光闪过一个身影, 苏欢雪怀抱新做好的红灯笼,站在烛光温暖的前厅,眼底蕴含傲慢之态, 对她勾唇一笑。


    苏云青淡然扫她一眼, 随后绕过挡路的小白,往府外走。“回府去, 上街吓到旁人。”


    “呜!”


    小白在她身后扬天呜鸣,似在反抗,扑在她转身关闭的府门上,挠出一道道抗议的爪印,随后恶狠狠盯住鸠占鹊巢的苏欢雪。


    雪夜里的长街寂静无灯, 她沿路往城门走,鞋靴踩在雪地已经湿透,脚冻得麻木。按照她原准备好的逃离路线, 是一条很远的路,假死脱身的计划出现变数, 阿钥只得暂把马车调到明翰堂附近


    今夜必须离京, 明日禁军与刑部,定会再次找她,到时再想脱身就难了。


    她正想如何从京城逃脱,茫然之际看见一盏孤灯, 封言牵着马绳立在马车旁。


    他扶她上车,顺利离开京城,一路往临安的方向去。


    估计是萧叙的意思,让封言以保护之名监视她。


    封言不会说话,这一路来他们非常安静,她几乎不与他交谈,所言不过三五句,‘停’或‘走’。


    颠簸几日后,他们重新站在临安外的木屋前。木屋与院子重新修建,十分崭新,比记忆里扩大两倍,像个小宅院,从前的东西他并未动过,种烂叶菜翻过的土,树下一起喝粥的桌椅,那口蓄水的水缸。


    院子里的雪有清扫痕迹,此时只有薄薄一层新落的。


    封言给她打手势,手脚麻利从车里扛出为她准备的几箱衣裳、银钱,搬进木屋里。


    又马不停蹄去烧火煮水,给她准备热水暖身。


    深夜,镜子里倒映一条狰狞曲折的鞭伤,自左颈蜿蜒至右腿,贯穿身子,红衣染成深色,血与衣裳凝固在一起。


    她不得不连带脏衣一同泡进浴桶,等湿润后才敢拨下衣裳,可仍带着皮肉撕扯的疼痛。


    苏云青把自己关在黑暗无光的环境里,仰头靠在桶沿,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沉默着。


    末胡的消息究竟是怎么透露出去的


    身上的伤再次被扯开,撕扯着她一夜未眠。


    木屋没有草药,次日,苏云青起早去临安找阿川,借受伤的名义让他带路去药方取了几味特殊的药材,又在一旁叙旧,瞧了眼现在繁华的码头。


    阿川:“苏大夫怎么戴斗笠遮面?”


    他有些不解,看着遮挡严严实实的苏云青。


    苏云青:“没什么,近日体弱,当当风寒。”


    她隔着薄纱掠过跟在不远处的封言,他的身影在货堆间若隐若现,与船夫交谈,在给萧叙传递消息,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幸好当时她与阿钥提早交代低调行事,非必要不要联系。


    阿川感激道:“许久未见苏大夫,本是想请你去临安最好的酒楼用膳,若是不方便,不如去我家中?苏大夫把临安这么大的生意交给我,我沾光赚了不少银子,换了个大宅院。”


    他逗趣道:“绝不会再有一院鸡屎味了。”


    苏云青闷了几日,难得被他逗笑,没拒绝他这份好意。


    阿川掌握码头船只,成了临安第一富商,宅院却并没有修建的太过华丽,简简单单四方院,几乎看不到装饰物,瓷器摆件都是最简单的款式。阿婆还是喜欢圈一块小地方养养鸡鸭,过舒坦的小日子。


    “苏大夫,还是鸡蛋面?”


    阿婆穿着朴素,见到她后笑开了怀,“苏大夫难得来一次,怎么能用鸡蛋面招待,我去做一桌子菜。”


    封言跟在苏云青身后,好奇的四处走走看看,却在转眼间惯性使然,把整个宅院方角摸透。


    “这家伙,才多久没见,长得比我还高了。”阿川笑呵呵的去里屋拿了两套衣裳,“我还说下次见到你,不知道送什么好,送两件衣服,结果你这一见,居然长这么高了!那我这衣服岂不是准备小了?”


    “苏大夫,来帮忙给他比比。”


    苏云青并未拒绝,起身帮封言拎起衣裳。阿川抖开长衫,衣料翻飞间,一张纸条顺势塞进她手里。


    她快速收好,接话道:“是小了,要准备大些的衣服。”


    阿川惋惜道:“那这衣服可惜了。”


    他们坐在一旁喝茶,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近况。


    “快来快来,苏大夫喜欢的鸡蛋面做好了,还有好些菜,喜欢吃什么就多吃些。”阿婆没拒绝她想要的鸡蛋面,在做了一碗鸡蛋面外,还做了一桌子菜热情招待。


    夜半小木屋药炉火光闪烁,苏云青回到木屋熬制蛊毒解药,无人时打开那张纸条,是阿钥给她传的信。阿川在纸条背后给她留言,说一月前见到有人在重建木屋,他多心留意,打探了她的消息,又听贺老将军身死与她有关,说她是叛军。


    他们临安那些受过她恩惠的人都不信,但又不敢声张,阿钥通过船商找到他,传递的消息,他便没告诉任何人,等待苏云青。


    她的船商生意被盯上。萧叙或许在临安就已起疑,开始着手调查,今又出这么档子事,只会被盯得更紧,她们传递消息愈发困难。


    如今药材不好弄到手,萧叙掌控大靖药路,阿钥费了不少心思在临安给她屯了一些药做为备用,数量不多,好在其中有制作散气丸的重要药材,能给她机会再做一份。阿钥给她备的药材在河边一艘小船里藏着改日能借捕鱼的借口找来。


    苏云青顺手把纸条丢进火炉里,烧成灰烬的刹那,封言正好敲门而入,注视她那炉扑腾的药蛊。


    “怎么了?”她问。


    封言扫到她脖子处的鞭伤,顿时惊愕捂着自己的脖子,指指画画询问。


    苏云青拿起一旁做好的药膏,涂抹在伤口处,缠上纱布,“小伤,你找我有事?”


    封言举起篮子,里面是他准备来续加的炭火。


    待他走后,苏云青支开窗,让月光洒进屋子,盯着面前的两碗汤药沉默。


    一碗蛊毒解药,一碗打胎药。


    她撑额,望着窗外絮絮飘落的雪花倒映在漆黑的药面,两指再次感受跳动的脉象。


    苏云青掌心贴在腹部,那里非常平静,没有异样。


    他来的不是时候,甚至不该出现。


    她在窗前坐了良久,也知封言在旁屋里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夜深人静,雪停了,朦胧的月色逐渐显出轮廓,苏云青仰头喝掉那碗解药,关闭窗户,终究是把打胎药倒进花盆里。


    或许留着,在日后能有用。


    苏云青起初对肚子里的生命没什么感情,她想活下去,但这碗解药喝下她再无筹码。肚子里的,或许在未来会成为她最后谈条件的筹码,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那场大战,李淮大难不死,居然吊着口气,活过来了。


    新年已过,侯府依旧清冷没有一点喜庆之色,没有灯笼、没有灯火、没有对联,亦没有璀璨烟火,不似去年,苏云青把整个府邸布置的温馨美好,缠着他要在院子里放烟火……


    他让所有人休沐,除夕大年,只有他和一只伏在脚边的小白,每日呆坐在挂满雪霜的树下度过。


    而今,街坊新年的氛围多日未褪,下人回来,侯府还是那般死气沉沉。


    冰霜压弯树枝,他一如既往孤身一人坐在树下喝茶。


    “少主。”周叔走到他身边,从怀里取出一只红色福袋,放置在他面前。


    萧叙端着茶盏的手一顿,苍白的眼底闯进热烈又熟悉的艳色。


    周叔:“今年发的晚,等苏二小姐回府才发给下人,这是留给夫人的,去年她很喜欢。”


    萧叙默然,放下茶盏,“我们已经和离,她不再是侯夫人。”


    说罢,两人都沉静片刻。


    他的目光始终没从红色的福袋上挪开,半晌才拿起沉甸甸的福袋,握在掌心。


    “最近可有人蛊毒发作?”


    周叔:“没有,没查出夫人”他顿了一会儿,改口道:“没查出,苏大小姐将毒下给了何人。”


    他继续道:“前不久封言送来的药渣,已送给军医研制,尚未有结果。”


    萧叙:“近况如何?”


    周叔:“自夫人”


    他下意识说出对苏云青的称呼,话到嘴边意识到不对,又及时刹住。


    “无妨,她听不见。”萧叙指腹拂过福袋上金灿灿的福字。


    周叔:“夫人去临安后,借受伤一事,取了解药,以防万一,封言记录下了她取过的草药,一并交到军部。”


    “受伤?”萧叙骤然抬眸,“她受什么伤?”


    周叔欲言又止,“是将夫人关入大理寺那天,贺小将军得知贺老将军死讯与夫人有关,人未落马,直往大理寺去,一时激动,迁怒于她。”


    难怪她走那么决绝,问他是否信她。


    贺三七在京待了两日,马不停蹄匆匆回了边关,黑甲军不能一日无头。


    大理寺有意瞒他,那件她披在身上的男子大氅,是用来遮伤的。


    萧叙长睫微颤,垂下目光,放下手中福袋,“她近日在临安见了什么人?”


    周叔本以为他会询问苏云青的伤势,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转言道:“听说,她找一个叫阿川的人拿药,两人这一月经常待在一起叙旧,有时聊得开心了,会夜不归宿。”


    “咔嚓——!”


    茶盏在萧叙手里爆裂。


    “夜不归宿?木屋建小了?让封言盯紧,不要再让我听到这样的消息。”


    “是。”


    这时,侍从急忙来报,“少主,赵公公来访。”——


    作者有话说:好吧~明天看看能不能补章吧[托腮]昨天忙着拯救我的112去了[爆哭]


    本章留评发福袋呀~[狗头]


    第115章 茫茫(2)


    前厅几人围坐, 苏欢雪坐在无关紧要的旁位,看着主座上面无表情的萧叙和他一旁空置的主位。


    赵公公乐此不疲又带了个郎中来,“原来说苏大小姐身子不好, 难给侯府添喜, 如今老奴见侯爷与苏二小姐尚有喜欢之情, 不知可有喜讯呐?”


    萧叙掀起眼皮, 冷笑一声,讥讽道:“喜欢之情?苏二小姐,难道不是陛下特意送到我床上的?”


    赵公公笑容僵硬, 改口道:“陛下是心急, 这侯夫人肚子一年不见有动静,况且侯爷身份尊贵, 没人开枝散叶怎么行?这不才出此下策。”


    萧叙翘着二郎腿,撑额浅笑,笑意不达眼底,“陛下的脑子还真是聪慧,世间少见。本侯夫人为何迟难添喜, 这事本侯是该问问公公,还是陛下?赵公公今日带来的郎中身份背景可查清了?”


    “额这查、查明白了,侯爷放心。”赵公公抬袖沾去额上浮汗。


    萧叙:“本侯倒是怕, 又没查清,陛下心心念念的喜讯, 要不翼而飞了。”


    赵公公眼睛一亮, 他正是听了外头的传言,特地来侯府瞧上一眼,没想到居然真的中了?!


    “侯爷的意思是”


    他边说,目光边望向一旁的苏欢雪。


    萧叙未语, 端起茶盏默默喝了口茶。


    郎中前去给苏欢雪把脉,立即起身行礼,贺喜道:“恭喜侯爷,恭喜苏二小姐。”


    赵公公同样行礼道:“陛下请二位即刻入宫。”


    金碧辉煌的书殿,李澈闻言欣喜若狂,大笑不止,“好好好!”


    他带萧叙去一旁拿出赏赐的珠宝,“这是给小侯爷的金锁,远青观上求来的,开过光的好东西啊。朕派人求来,在香火前供奉许久,只为等你儿出生,送出去。”


    他又从旁收刮来一堆琳琅满目的东西,除了那把金锁,没一个值钱的。


    “赏!苏家二小姐前来领赏!”


    苏欢雪惊喜伏地,“臣女领赏。”


    李澈摆摆手,上前扶她,“诶,免礼免礼,快起来,现在可不同以往,要多注意身体才行。”


    难得得来一个小儿,若是没了,萧叙下次怕是会加强警惕,再想动手脚就难了。


    “一会儿,我让万草堂给你开些保胎药,要多喝些啊,多喝!喝好!”


    李澈回神又道:“对了,苏家与侯府两家喜讯还没办吧,朕当文武百官的面赐了这桩婚,婚宴必须风光大办!”


    萧叙目光微抬,黑如渊的眼底阴狠暗潮汹涌,嘴角噙着笑,“婚宴之事繁杂费神,苏二小姐胎心不稳,不易操劳。陛下的赐婚,无人反抗,更不会钻空子添乱,待孩子出生再大办宴席。”


    李澈:“那得一年后了。”


    萧叙:“是,不急,苏二小姐已在侯府住下。”


    李澈负手,关心似的套话,“在侯府住下?朕听闻,侯夫人是个倔性子,说来,一月未有她的消息,不知是去了何处?这场赐婚没闹吧”


    萧叙:“没有,已和离。”


    李澈惊讶道:“和离!”


    他摇摇头哀叹道:“还是闹了啊。此次斩除朝中叛官,苏大人递上名册,是最大功臣,他唯一要的赏赐,就是苏二小姐入侯府,朕不能寒了重臣的心呐。况且,姐妹二人共事一夫在以往也是常有之事,并无不妥。”


    “她是知道你与苏二小姐一夜风情的事了?所以要闹着和离?”


    萧叙睨过苏欢雪一眼,冷淡道:“是。”


    “和离。”李澈嘀咕道:“那可知她去了何处?”


    萧叙眼中一片冰冷,吐出二字,“不知。”


    李澈话里胁迫道:“你知道的,萧贺两家的使命便是守卫整个大靖,如今贺仲良有谋逆之心,遭人暗算,身死边关,臭名远扬。改儿,这些事迹写上史记,那就是千古留名,恶名难消,遭后世辱骂、”


    他负手而立,沉冷道:“你现在的官位权势,都是朕的大恩赏赐!朕为了贺家一事不牵扯上你,废了多少努力。朕若是想,随时能收回!”


    越说越激动,而后又缓和下劲来,苦口婆心的说:“你可知朕的难处。”


    话中之意,无非是他们就是他李澈的一条看门狗,生死之命握在他的手中。


    他从一旁取出虎印,握在手中把玩。


    为战李淮而牺牲的十万暗兵黑甲军虎印。李澈没见过黑甲军虎符,黑甲军为私军国用,几十年,李澈又如何能知道,黑甲军认主不认符。


    萧叙低讽一笑,“陛下说的是。”


    李澈昂起头来,缓笑道:“贺仲良已死,叛军难灭,大婚确不该急,还是得已苏二小姐的身体为重,有我派去的郎中入府照料,你且放心,盯好乌余动向便是。”


    他摆摆手,招呼萧叙退下,留苏欢雪一人独谈。


    萧叙眯起眼睛,藏下毫无温度的神情,行完礼后退出书殿。


    李澈走到苏欢雪面前,上下打量,她身上没有苏云青那股精明感,“你与侯爷可还欢好?”


    苏欢雪一时紧张,说话磕巴道:“阿、阿叙他很好,那夜、那夜把我当成了姐姐,就、就是粗鲁了些”


    李澈扫视她绯红的脸,她目光呆滞,像是陷入回忆,再次品味销魂的春夜。目的达到,他扬起笑意,“不错,你父亲搭的这条线做的非常不错。你的肚子也比你那个没用的姐姐争气。”


    他本以为能让侯府两位夫人都怀上身孕,再不济也能出个男孩,继承萧叙之业,带进宫中,奈何那个苏云青没一点用,还闹上脾性要和离,那就没必要再留。


    “乱臣贼子贺家与萧家交好,你入侯府后可要盯紧侯爷,莫要他被有心之人利用。等孩子出生后,把他送入宫与太子伴读,受最好的教导。你也能跟着享福,好处自少不了你的。”


    苏欢雪连忙伏地谢礼,“臣女谢过陛下。”


    “快起,说了日后免礼,孩子重要。”李澈摆手让她快起。


    苏欢雪犹豫片刻,小声询问,“臣女听说前不久死的那个北巷茶商生意做的很大。我也想像姐姐一样做个生意,不攀附于侯爷和父亲而活茶、茶商生意那么大,肯定比、比衣铺还有面子。”


    李澈眉骨一挑。这吴梁离奇死亡,出了命案,大理寺上侯府与刑部抢苏云青,居然被她逃过一劫,又被萧叙保出来,吴梁的死怕是与他脱不了干系。


    传递消息没有可信任的线人自不可行,她居然开了口,顺势给她没什么不可。


    “正好,宫里需要供茶,若有什么消息,你也能第一时间送往宫中,金银少不了你。一会儿朕让赵公公查清茶商生意,告知于你。”


    苏欢雪激动道:“谢过陛下,谢过陛下,臣女一定不负陛下所托。”


    外面又下起了鹅毛大雪,新年最后一场雪,翻过年,该逢春了。


    苏欢雪从书殿离开时,发现萧叙早没了影,她一个人茫然站在殿沿下,望着茫茫白雪发愣,最后还是赵公公碰上了她,带人送到宫门,才遇上等在一旁的周叔。


    “周叔,怎么没人在殿外等我,你们下人怎么办事的!动了胎气怎么办!”


    周叔同样顶着大雪,没什么耐心与她争辩,自顾自坐上车,“苏二小姐若是不上车,那便走回去。”


    苏欢雪咬牙道:“我是陛下亲赐给侯爷的新夫人!”


    周叔拉紧缰绳,一副要走的架势,苏欢雪走了这么多殿,鞋底早湿透了,刺骨的寒,她紧忙抓住车柱,让周叔把阶梯放下来,让她上去。


    周叔没刁难,让她上车,提醒道:“苏二小姐莫要忘了,苏大人在那日寿宴,选了一位异国舞姬,怕是再过几日该入府为新夫人。生子也只是早晚的事,如今你也能看出来,除了侯府你无处可去,苏府那已经不是你的家了。”


    “在侯府,就该守侯府的规矩,不该去的地方不要去,不该碰的东西更不要碰,除了自己房中与前厅外,任何地方你都不可踏足。”


    苏欢雪抱臂坐在简陋的马车里,不满嘀咕道:“一个侯府罢了,什么规矩一大堆。今夜给我房中拿些炭火来,那间房冷死了。”


    周叔:“一个侯府罢了,没有多余的炭火,苏二小姐再忍耐忍耐吧,冬季快过了。”


    “什么!那我也得熬上三五月的寒流!”


    “驾!”周叔驱车离开,不再与她多言


    临安郊外,从前捕鱼的河边,最后一场雪下完,河面薄冰融化,冰凉的水往上冒着寒气,波澜的水面,倒映秀丽的面容。


    堕胎药与散气丸的药渣倒进河中,刹那间把脚边的河水染成褐色。


    转身之际,苏云青与不远处跟踪她的封言对上视线,她随口说道:“做毁的药渣罢了。”


    她对他视而不见,越过他,与他擦肩而过,往木屋方向走。


    封言待在原地,盯着河流冲散的药渣,又望向苏云青为了支开他,让她入城取药的药篮。


    他余光一闪,在杂草堆里发现一艘露出一角的船,上前掀开草席一瞧,棚船船身不大很好隐蔽,走进后有股浓烈的药味,药草已经没了,只剩地上遗落的细细药草絮。


    再次转头看向河流冲没踪迹的药渣,默不作声,掩盖船身,回到临安给萧叙传信。


    大靖药草看得愈发严,什么药去了何处,全部要登记在册,买药更是手续繁琐复杂,连哪个医师开的药方都得写清楚,旁城取的药方,此城不可取药。


    苏云青再次裸.身站在擦拭铮亮的菱镜前,身前的伤愈合,只留下淡淡又触目的浅印。


    她去一旁药箱翻找,忽而发现一瓶,之前不存在于此的药膏——凝雪霜。


    这瓶药不该在侯府吗?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可治疗伤疤,淡印的药膏,出自万草堂张远达之手。她都快将这瓶当年萧叙送她的药遗忘了。


    她涂抹到伤痕上,套上衣裳推开窗,旁屋的烛火顿时熄灭,窗子打开一道缝隙,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苏云青把药膏放在窗台后,又再次关窗隔绝寒气,算是做了个回应。


    她一如既往回到床上入睡。


    深夜,房檐忽然‘咯吱’一响!


    苏云青立即警觉,在夜里猛然睁开双眼。


    “当啷当啷当啷!!!”


    整个院子突然想起警铃,红线破土而出,无数铃铛疯狂响动。


    四周布置的暗箭如骤雨齐发,朝她头顶的屋檐射去。


    紧接着一道身影跃上房顶,封言与刺客打了起来。


    苏云青并未点灯,快速穿衣,摸黑把重要的东西塞进包裹里,随后蹲在一旁静听屋顶上的步伐,只有一个刺客。


    她挪到窗前推开狭小的缝隙观察屋外,院子里红线交织,没有多余的人影,旁屋有条小道可供她撤离——


    作者有话说:我这码字龟速,补章[小丑]咳咳……再等等


    第116章 茫茫(3)


    “轰——!”


    封言放出的信号弹一瞬间点亮天空, 临安内乔装打扮潜伏的黑甲军倾巢出动。


    他打不过了!对方功夫高他一等,不然不会轻易放出信号弹,让埋伏的暗兵出动暴露。


    苏云青心中一震, 急忙推门而出, “封言!”


    封言翻下屋檐, 身上带着淌血的伤痕, 他捂住胳膊上的伤,一剑段开红绳,拉过她往外跑。


    “河边!”苏云青反手抓住他的手腕, 带他往河边跑。


    没一会儿, 林子传来大量的打斗声,果然还有潜伏的刺客。


    一支箭穿林而过, 封言警觉耳尖一动,回身扬手断箭。


    苏云青抓回他的手腕,“别恋战!快走!”


    若是刺客太多,黑甲军未必能拖住,让他们全身而退, 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离开此地。


    一路狂奔至河边时,那刺客再次追了上来,封言将苏云青挡到身后, 横剑在前刺客。


    蒙面刺客漫不经心擦剑,讪笑道:“你觉得, 以你的本事能拦住我吗?”


    封言拦起胳膊, 一步步带着苏云青往后退。


    刺客扯下面罩,深色的皮肤与异域的面孔露出,他的汉话说的不错,听不出太大的口音, 但面容还是有明显的特点。


    苏云青:“乌余人。”


    刺客挑眉笑着,从怀里拿出一张褶皱的暗杀令,翻过面,把画像与赏金展现给她看,暗杀令上还有黑甲军的金虎印,“苏大小姐,苏云青,大靖反贼,叛国害民。私吞税额,与乌余勾结。”


    苏云青暗下眉眼,盯着他手里那份皱成一团的暗杀令,纸张有血迹,他从真正的杀手手里抢来的,那得令的‘黑甲军’应当是死了。


    她往后退,沉笑着,“黑甲军的金虎印?想杀我的究竟是谁?”


    刺客:“重要吗?”


    苏云青:“重要,我总要死个明白。死路一条也该明目才是。”


    刺客撇嘴,痞笑道:“黑甲军的虎印,那当然是,你的前夫,萧大侯爷咯。”


    苏云青嗤笑道:“为了娶新妇入门,如今迫不及待昭告天下,我们和离了吗?”


    刺客大笑道:“昭告天下的可不是和离,而是,休妻!”


    苏云青拖延时间,讽刺道:“你从哪得来的消息,又是从何得来的假印……”


    刺客眉锋一挑,“你不用再拖延时间了,那些人哪能逃过乌余蛊毒。”


    从上次临安一行,她解了萧叙的蛊毒,萧叙中毒未死,这事怕是在暗处传开了,他们要杀人灭口。而恰巧此时李澈要抹去做过的恶事,他们顺势借他的手,来取她的命!


    印上黑甲军的虎印,反手扣到萧叙头上,事情暴露毁坏的是他的名声,为娶新妇入门,暗杀前妻。


    他们这些染满恶臭的伪君子。


    苏云青:“你不是萧叙的人,也不是李澈的人,你是李淮的人。”


    “杀你,可是有正令正理由的。”刺客抖抖暗杀令,随后收好,两手一摊,“你认为是就是吧。”


    封言往后推了苏云青一把,提剑杀上去。


    “铮——!”刀锋相撞,刺耳声惊动林鸟。


    苏云青奔向杂草后的小船,扯开遮挡的草席,断开绳索,推向河上,翻身上船往顺河流滑动,终于动起来后,她猛然转头,封言右手垂在身侧,左手费力挥剑,他的功夫自是比不上从小培养的刺客,很快落了下风,刺客没急得杀他。


    封言行动灵活,躲得极快,一剑又一剑划在他的身上,灰素的衣裳眨眼间染成深色,他踉跄着稳住身子。


    “封言!上船!”


    他闻声,用尽全力甩脱刺客,一柄长剑擦过他的耳朵,他侧身一躲,轻易避开,看准苏云青甩来的石块,轻身而起,半空借力跃上行驶的小船。


    封言身子轻,轻功与追踪术是他最拿手的,此时算是用上了。


    蓬船行驶在河中,苏云青注视着驻足在河岸边愤愤盯着他们的身影。


    鼻腔里闯进一股血猩味,她不由皱眉,转头发现封言满身是血,始终提剑站在船头,一步未退,直到船走远,他才骤然失力,直愣愣倒进船仓中。


    “封言!”


    河边破败的小屋里,苏云青收拾着房屋,腾出一块小地方,给封言简单上药疗伤。


    封言醒来时,已不知到了何处,只知他们在河上漂了三天,才找到一处能勉强藏身的地方。


    他满脸担忧,给她费劲打着手势,发出几声断续的呜鸣。


    苏云青:“我没事。”


    她在雪地里挖到几个红薯,丢进火里烤,勉强充饥。


    封言坐在一旁,比比划划像是在解释什么。


    苏云青看不懂他的手势,于是也懒得再理会,自顾自道:“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这条命,必定会再沿河找寻我们的踪迹。”


    封言焦急摆手。


    苏云青抬眸,好似看懂他的意思了,“你是想说,那人不是黑甲军的人?也不是萧叙要杀我?”


    封言猛点头。


    “我知道。”苏云青满不在乎,拿起红薯撕开外皮,放入嘴中裹腹,她转眸看向他,“但重要吗?”


    封言霎时愣住,呆滞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随后垂下眼眸,默不作声剥开滚烫的红薯。


    “刺客有意逼我们离开临安,也是离开萧叙的视线内,快吃吧,歇了两日,我们要赶路去戎芜。”苏云青催促道。


    封言不解,疑惑看着她。


    苏云青没多做解释,吃完去收拾包裹。


    既然有人要杀她,那她就该死个彻底,从所有人眼前消失,如他们所愿。


    如她所料,想杀她的人,太急迫,他们沿小路回到河边时,发现有两个渔民在观察他们的小船。


    那两人长得五大三粗,长相与之前的刺客有些相似,不像渔民,倒像是乌余的杀手。


    苏云青拉过封言躲在树后,小声道:“往村子里的路,你可记住了?”


    封言困惑不解,不知为何要往村子里跑,但还是点了点头。


    苏云青拉过他往村子的方向跑,前脚刚离开没多久,后脚那两个‘渔民’就查到了他们的小木屋。


    她交代封言守在村口,观察敌情,她去药馆偷药。没有药草他的伤难以愈合,他们寸步难行,血迹会留下气味和痕迹,容易留下线索,让刺客追踪。


    封言没有多想,蹲守在村口。


    没一会儿,几道身影从旁山窜出来,潜入村子。封言一眼发觉这些人不是平民,瞬间从上去平死拦住刺客去路。


    但能力悬殊过大,封言很快被拧断手脚,败下阵倒在地上,他倒在雪地融化的泥地上,最后一刻仍然死命拽住刺客的衣摆。


    刺客准备动手一剑杀了他时,苏云青忽然驾马出现在村子尽头,她低眸扫了眼满身是血,瞪着眼还让她快跑的封言,眉心一蹙,她朝暗处丢了块金锭,交代道:“带他去京城。”


    她拉紧缰绳调转马头,往反方向跑。


    几十号收了她钱的村民撩起棍棒,装模作样冲出来,“干什么的!”


    目的只是为了缭乱刺客。


    刺客一斩衣摆,一脚踹开碍事的封言,没空和这些村民纠缠,他们越上山坡,“追!”


    封言往前爬了两步,众人踩踏的泥水溅在他脸上,他看着苏云青的身影往湖边奔去。


    刺客居然已经查到了这里,那河边应该就是没有人了,调虎离山,此时是她坐船离开的好时候。


    封言挣扎着被拖上马车,连夜被带离此地,他趴在窗沿,眼见着那些刺客追她而去,他们的身影消失眼前,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喊不出,他动不了,他打不过,他如此无能。


    要靠她牺牲自己,搭救。


    暗夜之下,诡风躁动,树影在夜幕摆动。寂静的房中,一双猩红的眼睛带着难抑的杀气,猛然惊醒。


    萧叙徒然从床上坐起声,揉捏跳动的眉心,平复狂跳不止的心跳。这些天,他总感觉惴惴不安,夜里时常无故惊醒。


    已经多日没有收到封言传递的消息了。


    他起身走到窗榻边喝了杯水,出屋往书房方向去。


    萧叙一袭宽松的玄色睡袍,墨发披肩,慢步行于长廊,骤然发现书房有丝不对劲,推门而入,发现他的物品被动过,尽管恢复原状却也一眼能看出破绽。


    长廊传来脚步声,周叔神色紧张,瞧见书房的烛光后,拐道往书房去。


    “少主。”


    周叔顿了下,萧叙浑身戾气深重,瞧这情形,怕是苏二小姐私自进了书房。


    萧叙手掌孤灯,昏暗的屋子里,跳动的火苗倒映在他阴沉的侧脸上,他缓缓转过身。


    “何事?”


    周叔:“我们隐藏在临安的暗兵,被……发现,全军覆没。”


    萧叙蓦地抬眼,“什么?!”


    潜伏在临安的暗兵只得到过一个命令,就是盯紧郊外木屋。


    他大步跨出书房,一股刺骨的寒风猛然刮来,吹乱他的发,树上刚生出的嫩叶不稳,霎时落叶如雨,飘落了地。


    仰头一瞧,挂在屋檐下的小火龙不见了!


    萧叙眉心一跳,径直冲到后院,入眼便见一盆炭火在院子里燃烧,火龙的小尾巴露在外头。


    他瞳孔骤缩,快步上前,动作没有片刻犹豫,伸进火里,徒手把烧毁半边的火龙捞出来!


    小火龙烧成灰壳的脑袋在他掌心断裂,被风吹散。


    他抬眼,犀利的目光锁住站在屋檐下的苏欢雪。


    苏欢雪被这视线盯着发怵,她支支吾吾解释道:“我晚上冷,所以去、去书房找、找了盆炭火……然、然后又见屋檐下的灯笼、灯笼旧了……就、就打算取下来,换、换个新的。”


    说话间,萧叙高大的身影已在眼前压迫笼下,他冷酷的眼睛不带一丝温度,像看个死人,“哪只手碰的。”


    “什、什么?”


    “铮——!”萧叙拔出周叔奉上的长剑,架在苏欢雪脖子上。


    他勾起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笑,“规矩没学会?要我亲自教?”


    “侯、侯爷。”苏欢雪心底慌张,但也料定,萧叙不会对她做什么,更不会要她的命,说谎掩饰道:“我就是冷……所以才、才去的书房。”


    萧叙却像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眼底森冷,“哪只手,碰的?”


    苏欢雪咽了口唾沫,颤颤抬起右手,举到半空时,一道血光从眼前闪过,她下意识闭眼,‘啪嗒’,什么东西落了地。


    睁开眼时,面前的男人脸颊溅满骇人的鲜血,像夜里索命的鬼,而她的脸上同样是血的滚烫。


    右手一阵麻木,她垂眸一瞧,一只断掌落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苏欢雪尖叫不止,像被抽取灵魂,突然跌坐在地,浑身发凉,捂住自己空荡荡的手腕,鲜血从光滑锋利的剑面流下倒映她花容失色惊恐的神情,她的目光挪向他另只手上握住的小火龙灯笼。


    “哐当——!”


    长剑甩在一旁。


    “让李澈找来的好郎中,给她医治,别死就行!”萧叙丢下一句,转身离去,将苏欢雪的痛喊抛掷脑后。


    周叔愣在一旁,显然没想到萧叙真动了手,掩下震惊,回复道:“是。”


    第117章 茫茫(4)


    刚生长出的绿叶, ‘啪嗒’随风而落,砸在萧叙肩头,弹在握着火龙尾巴的手边。


    月色下斑驳的树影在侧脸忽明忽暗摇曳, 他不知在想什么, 拿着火龙发呆。


    “少主, 苏二小姐背后接下原来吴梁的茶商生意, 日后一月往宫中送一次茶。”周叔前来汇报,顺口道:“李澈的郎中已给苏二小姐诊治,她失血过多昏迷不醒, 肚子里的孩子暂且没事……就是郎中入宫将事禀告给李澈, 现下没有收到回音动向,应是视而不见。”


    周叔扫了眼烧毁的小火龙灯笼, 沏了杯茶推到萧叙手边,“少主……苏二小姐得李澈信任,恕我多嘴,恩爱的戏码不该继续演吗?”


    “不用,只要她肚子里有那条命就行。”萧叙漫不经心摇晃茶水, “临安之事派人查清。”


    周叔:“是。茶商之事可要派人盯紧?”


    “不必。远青观什么近况?”


    “顾小公子领兵探查,翻出十箱翻新后的新武器,不过暂未汇给李澈。”


    萧叙放下茶盏若有所思, “嗯。”


    周叔:“谷仓已换成我们的人,粮草在商公子的操控下可各地随时为我们供粮。”


    “嗯。”


    片刻后, 周叔拿起炉子上的茶壶准备去添水, 忽然一个侍从火急火燎冲进来。


    “周管事,少主他在……何处……”侍从瞧见两人后,一时慌张没反应过来,骤然愣了会儿。


    周叔:“什么事, 这么急急燥燥,不是让你启程去临安?”


    侍从净忙闪到廊角,大唤叫人赶紧进来。


    两个下人一前一后抬着担架,满身是血的封言奄奄一息躺在上面。


    手中茶盏轰然落地,在萧叙脚边摔成碎片,“去拿纸笔!!!”


    封言手骨被拧断,萧叙沉着脸,拽住他的骨头一摁,清脆一响,给他按回原位。


    封言颤着肿大的手,哆嗦着简述临安遇到的事,话还没说完,萧叙已转身回房换上盔甲,取过长枪翻身上马。


    近乎眨眼间,他已独自驾马立在府门前。


    “少主!”周叔上前劝阻,“远青观动向不清,很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


    “盯紧京城,整军备战。”萧叙去意已决,丢下一句,勒紧缰绳,连夜出京独自前往戎芜。


    ……


    戎芜城内大战过一场,城中破败不堪,商贩尸体挂在摊架,鲜血似泉水淌下,盛满空置的破碗。


    苏云青裹紧泥色头纱,继续往前走,又一次回到这座城池。或许她的命格里,本就是个该死之人,逆天改命,破不了生死。


    她费尽心思,机关算尽,只想活下去,最后发现全天上下,想取她命之人如此之多。


    而今又回到原先身死之地,来赴她的死局。


    打铁铺子,清脆有劲,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驻足,望着铺子墙面挂的一把小巧又锋利的弯月匕首,沉思片刻。


    戎芜叛军暗兵不绝,三天两头一场小战。


    不远处兵刃相见,刀枪相撞,刺耳声阵阵。


    她站在黑暗的拐角,静默看着黑甲军厮杀而入,与擦肩而过的‘百姓’动起手。暗兵乔装打扮,真假难分,有时黑甲军仅是路过,被一刀破喉是常有之事。


    戎芜不得失手。失手,贺三七会因贺老将军‘叛国’之罪牵连,被一纸命下,当众处罚。


    如今局势,几方牵制,各怀鬼胎。


    一场小战平息,街边又添几具新尸,无人问津。风沙席卷,夜深人静,便是一座鬼魅幽鸣的鬼城。


    苏云青几次经过终是不忍,寻来几个草席盖尸,阻挡风沙。


    盖尸那日后,城中异动,开始寻找盖尸人。追杀她的刺客追到城中,与暗兵接头,四处搜寻她的下落。


    苏云青对戎芜还算熟悉,那三处集合地,她摸了进去。在城中这些时日,大致查清暗兵分布地,足够黑甲军以最少军力一举夺城,归为己有,甚至还能摸透李淮现有可调大军数量。


    暗兵人手一张画像,查寻她的位置,如计划那般,她被困在城中,五日来只能提心吊胆蜷缩在尸山成堆的驿站歇息,血猩味冲鼻不断折磨着她。


    边关营帐,贺三七意气风发褪去,下颚青茬冒出,发丝凌乱,曲起左腿坐在主位,包扎胳膊上皮开肉绽的刀伤。


    “主将。”黑甲军递上一张印有虎印的追杀令,“杀了两个乌余刺客,从他们怀里搜到少夫人的追杀令。”


    黑甲军的虎印在贺老将军战败被杀后离奇消失,虎印麾下十万大军被暗算,生还不过寥寥。


    贺三七愣住,夺到手中打量,蹙起眉头,“苏云青?在哪?”


    “戎芜。”


    ……


    一抹赤色狂奔在飞沙走石间,跑向整个戎芜最高的戈壁。


    “抓住她!!!”


    鲜红的头纱衬着她玉脂般的肌肤愈发苍白,她跑得很快,往上爬的路,沙石不稳,她几次为躲暗器滑倒,又很快提起裙摆爬起来,追兵对准她的手脚,折磨擦伤,不要她的命,避开要害。


    “往哪跑!”


    苏云青刹在悬崖尽头,乱石从脚尖滚下。一双坚毅的眼睛从头纱间露出,凝视崖壁之下密密麻麻拉满弓对准她的人。


    “抓活的!”一个刺客突然吼了一句。


    她眯起漂亮的眼睛,猜到其中缘由。他们知道她能解毒,自是以为她也能制毒,若非能制毒,又从何习得解毒之法。


    苏云青目光扫过另一侧崖壁下吃人的流沙坑,那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墓地’。远处的沙暴狂啸而来,黄沙遮天。


    于此同时,一队黑甲军杀进敌中,与戈壁下的暗兵打斗起来。埋伏在城中的黑甲军数量不多,很快被围困其中。


    厮杀不断,暗剑偷袭。


    “铮——!”


    长枪如虹划破空气,自后贯穿背后偷袭之人的胸膛,暗兵身形一滞,喷出血雾,双膝重重跪地砸进黄沙。


    滚滚黄沙中,战马嘶鸣,前蹄高抬,玄色战袍在风中怒涛翻滚。


    萧叙只身撞入敌阵,快马踏沙,蹄声如雷,手腕猝然发力,从尸体中抽出长枪,寒光挥过,暗兵轰然倒地,劈出一片血地,踩尸而来。


    苏云青定定站在高处,感受乱沙拍打裙摆。纷飞的红裙下她瘦弱的身躯,像风一吹就会消散的枫叶,抵抗不了丝毫风沙。她一把扯下乱舞的头纱,松开手,任由头纱在黄沙朦胧的天际下划出一抹耀眼的赤色。


    他们在杂乱的兵器相撞间四目相对。


    马背上的人威严依旧,令人胆寒。萧叙的突然出现令她感到意外,那条从京赶到边关的路,太长了,长到宛若奔过四季,长到没有片刻停歇。


    压迫的沙墙像天倾倒而下,模糊的视线里他们看不清彼此眼中的神情,他厮杀的轮廓逐渐被黄沙淹没。


    一把刀从后架上苏云青,冰冷的触感刺进皮肉,“本王觉得又能谈一桩好生意了!”


    这声音无比熟悉,黑衣取下面罩,缓步走到苏云青身旁。


    居高临下看向被包围的萧叙,李淮大笑道:“萧宴山!!!你的身份我已查清。你母亲惠妃的背景和你的信息,此刻,应该在那个傻子李澈手里了!”


    “你只有一条路,与我为伍!成为我麾下的不败将军,我们携手杀回京城,如何?”


    暗兵停下动作,矛尖对准萧叙。


    萧叙并不理会李淮的鬼叫,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从始至终一直注视苏云青,望着许久未见的人。


    她瘦了很多。


    李淮不耐烦道:“民间在传,你萧叙背信弃义,一纸休书赶走发妻。今日怎么又来了?”


    “你与我合作,我放过她。”


    在看不见的角度,苏云青后腰被匕首抵住。


    萧叙就算答应此事,李淮也不会放她一条命。


    萧叙薄唇紧绷,攥紧长枪,仰头望着她。他想看清她的神情,他们相隔太远,他碰不到她。


    李淮抖出追杀令,亮到苏云青面前,“不光休妻,还要杀妻!”


    他阴狠道:“你还真是多年未变,一样的冷血无情!幼时为夺太子之位杀你最爱的狗,向你父亲展露天子冷漠的魄力。少时国破,为躲追杀,杀母求生。如今,同样为了权势,杀妻掩事!”


    萧叙五指收紧,大脑闪过一片血色,鲜红的血染红他的眼,狂躁之意像被点燃的烽火,她的红裙叫嚣助兴,再难平息。


    过往哀伤与崩溃冲击下遗忘已久的记忆,逐渐清晰浮现。


    他亲手杀了他的母亲……她死在他的怀里……求他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李淮得意道:“苏云青你怕是不了解,与你许下海誓山盟,同床共枕的人,如何算计你!让你吞下私银,那么多账本,足够要你的脑袋!是这账本把你逼到死路!给李澈缘由,让他与萧叙联手杀你!”


    “我知道。”苏云青红唇蠕动,平淡的语气随狂风拂面灌耳。


    那阵风吹开阴霾,让他看清她的眼底,是一滩毫不在意的死水,平静、平淡,没有波澜。


    沉重的锤子狠狠锤向萧叙心脏,疼得他呼吸都在抽痛。有那么一刻,他平生出后悔之意,后悔那夜用此事试探她,把她逼如绝境。


    “苏……瑶……”他眸眼骤变,溢满杀气的眸子盯住李淮,开始观察从何杀上去。


    李淮狂笑不止,“萧宴山,如今同为谋逆!谁输谁是叛军!!!”


    “傻子皇帝需要一支镇国强军,就看你死我活,谁能活到最后!”


    萧叙挺直脊背,枪横身前,战斗之态,掀起眼皮,字字有力,“苏云青,招花宴,红袖高塔,我握住了你的缘袖。”


    他们有缘,缘分不浅。


    苏云青怔愣半晌,刹那明白他话中之意,是让她信他一回,如招花宴那日,从高塔一跃而下,他会接住她。


    但她不想要了,她要搏自己的自由。


    “萧宴山,我再问一次,你信任过我吗?”


    回答她的,是沉默。


    她忽而嘲讽低笑,看着萧叙,却对李淮道:“李淮,我是迫不得已与他成婚,为了苟活,向虎山而行。那顾家小姐呢?萧叙背信弃义,你又是个什么好东西?”


    李淮笑意僵在嘴角,握剑的手竟然开始颤抖,往日儒雅不翼而飞,怒吼道:“她是我的皇后!!!”


    “若非她主动和亲,她应该是我的!”


    他突然像疯了魔,“是我的……我不嫌她脏,不嫌她嫁过人,我会娶她做我的皇后。”


    李淮加大手里的力道,威胁萧叙,“你手上握着多少兵权?不如交我半数以表诚意!我会放过她!!!”


    萧叙不会同意这笔交易,她的命在他眼中不足轻重,不足以他为此付出代价,哪怕是假意顺从。


    萧叙直接动枪,杀除暗兵夺弓,箭如电射出,击穿李淮手腕,威胁在苏云青脖侧的剑‘咣当’落地。


    他长枪一扫,朝她奔去。


    “碰——!”信弹升空!


    贺三七携带人马而来,半空握住旋回破阵的长剑,他面溅褐血,风尘仆仆,宛若刚从另个战场凯旋,马不停蹄赶往此地。


    沙暴逼近。


    苏云青闭了闭眼,后腰的匕首徒然抽离,扬起对准她的脖子。


    她猛然睁眼,小巧的弯刀从袖口滑落,她拽紧刀,眉头一凝,转身甩手,动作瞬速,学萧叙杀人的模样,抢先一步,一刀杀了暗兵,重重的一刀从暗兵脖子划过,鲜血飞溅在她苍白的脸上。


    杀法果断,巨大的力量从她瘦小的身子里爆发,让所有人为之震叹。她冷眼看着停在自己侧脸的匕首,看着面前的暗兵轰然倒地。


    侧过的身子,让躲在身后暗杀她的暗兵暴露视野,自此,让所有人得知,她的身后还有一把威胁她的刀,眼见的事,未必为实。


    萧叙离她越来越近,再靠近一点,他能毫无偏差接住她。


    “苏云青!”他大喊她的名字,让她朝他的方向跃下。


    “上!”


    刺客把苏云青堵在崖边,乱箭避开要害朝她射去。


    苏云青长裙一甩,转头往萧叙另一头,沙坑之地跑,赤红的纱裙穿破黄沙,奔在乱箭雨林,利箭划开她的衣裳,从她眼前擦身而过。突然,她对着崖下不带一丝犹豫纵身一跃!


    萧叙:“苏瑶!!!”


    万没想到她奔死而去。


    他长枪杀敌,踏马飞身而起,伸直臂膀去接。


    一支箭从她身后射来,贯穿她的肩膀,苏云青一口血雾喷溅。


    “少主!!!”


    黑甲军朝他甩出一根长绳,萧叙长枪缠绳,伸直长臂,在苏云青即将坠地之际,将人捞住,一同摔进柔软的流沙之中。黑甲军猛抽麻绳,萧叙腿一蹬,挣脱吃人的流沙,回到平地。


    他半跪在地,劫后余生,怒斥道:“苏云青你疯了!!!”


    掌心传来一股热流,低头一瞧,满是苏云青呕出的血,鲜血源源不断,顺着她的嘴角流到脖子。


    萧叙心中一震,眉心不安猛跳,霎时感觉不对。怀中之人没有动静,没有神情,如此淡然。


    他晃了晃胳膊,她没有半分反应。


    “苏瑶?苏云青?!”他呢喃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他手指哆嗦探到她鼻下,又压在她脖子处再次确定。


    没有鼻息,没有脉搏!


    死了。


    那瞬间,从未有过的恐惧像此时笼城的黄沙,铺天盖地。


    他不死心一次又一次确认,以至于喊出的话,如此破碎。


    “军、军医!去叫军医!”


    萧叙单手圈抱血泊中捞出的人,血染甲胄,理智崩塌,杀意冲天,长枪凶狠,在敌圈杀出一条血路。


    赤红令他狂躁,头脑近乎爆裂的胀痛,盖过身体一道道剑锋交错的伤痕。


    “少主!!!”


    他杀红了眼,一柄银枪,以一敌百,从压迫窒息的沙暴中闯出。


    他环视尸山遍野,视野里吞噬他们的黄沙变成呛眼的红,一口血喷溅而出,骤然脱力跪地,横七竖八的箭贯穿他的后背,未伤及她分毫,长枪遁地,她的红裙铺在黄沙之上,与风共舞……


    ……


    她死的太突然,突然到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三日后,萧叙醒来时,她还是那般一动不动躺着,如何都唤不醒,查不出她死亡原因,找不到致命伤口。


    可她就是死了,在他怀里断气,在他怀里变得冰冷。


    那袭红裙刺痛他的眼,她从戈壁一跃而下的身影,成为他久久难散的梦魇。


    萧叙上身缠满纱布,安静坐在她的床边,指腹从她处理包扎的肩伤掠过。


    “少主……”贺三七在外犹豫良久,才掀帘踏进营帐。


    他痴痴看着苏云青不知在想什么,手下来报,他坐在营帐之中一日未挪半分。


    萧叙没有回答,垂着眼眸。


    贺三七递上一张信纸,他本是想说:她死前攥在手中的。


    话到嘴边又止住。


    “她攥在手里的信纸,是她潜伏在戎芜多日,收集来的信息,应该是……给我们的。”


    他边说,视线边挪向苏云青沉静的面容。如他从前认识的那般,她是一个十分心狠的人,所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亦如被逼入绝境,决心赴死,也要自由而亡,不死于旁人剑下。


    “军医呢?”萧叙难得开了口,嗓音嘶哑,“她死了吗?”


    贺三七哑然,“你昏迷不醒的三日,营中军医、邻城大夫,全部仔细查过一遍,她……确实……没了……心跳……”


    “致命伤是什么?”


    “……没查出来……不知是不是……毒……”


    不知是不是她又给自己下了毒。


    “苏家没败,她的仇没报,她会一心赴死吗?”萧叙质问着,不知是问贺三七还是问他自己。


    戈壁之上,她平淡的眼神再次在眼前浮现,他看不明、猜不透、理不清。


    贺三七从一旁取来干净的水蓝色衣裙,放置在床头,“营中无女子……她的衣裳没换……”


    “我知道了。”


    萧叙从那日后,把自己与她的尸身关在一起,同吃同住同睡,为她沐浴,为她更衣,一如往常。他的神情总是淡淡的,没有过多的情绪。


    活人的伤口能愈合,死人的不会。


    她的不会。


    三日后,他似乎认清了这个事实。


    他们和离了。


    她死了。


    他勾起她柔软的发,用银梳从头梳到尾,搭在肩前,挡住伤痕,挡住心口。


    撩开营帐,下令道:“给她下葬。”


    棺椁在他眼前合拢,隔绝一袭嫁衣盖着盖头的人。她的手中握着一纸婚书,他重新签订一份,与她合葬。


    苏云青葬在黄沙陵墓,那是多年前,他为自己准备的陵墓,如今葬了他的发妻。


    她的陪葬品很多,数不清的金银珠宝,青铜玉器。陵墓布置的像个巨大的宅院,有前厅有院子,有主卧书房。


    房中有衣柜,有她喜欢的裙子,有华丽的首饰,有梳妆台,甚至还有炭盆浴桶,能有之物,一个不少,全部摆放整齐。


    风沙而过,陵墓洞口在戈壁中消失,她被藏了起来。


    高束的发尾在风中乱扬,他孤身立在黄沙,像尊石像,心底是说不出来的感受。


    数月以来,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在他悠长的一生里,她是无关紧要的存在,对他而言,她仅仅是挡他谋权篡位的阻碍。


    他不明白心脏为何空了一块,只是一想起他再也触摸不到她了,难免湿了眼眶。


    “苏瑶,火龙没有了。”


    轻飘飘的声音被风沙吹散。


    ……


    散气丸可假死七日,掩盖身上所有气息,包括肚子里的生命,真真实实像死了一般。


    功效很猛,苏云青也未料到,等她醒来,意外得来的小孩,差点胎死腹中。而她的肩伤皮肉腐烂,成一块烂肉。


    她在漆黑的棺椁中猛然睁开眼,费力推开棺盖,揭开盖头发现是一身金凤嫁衣,而手中握着的,是他签过姓名摁过指印崭新的婚书。


    苏云青望着婚书愣了会儿神,嫁娶之日,是她下葬之日,他这是冥婚?


    她把婚书留在棺椁里,盖回棺椁,翻身出去。


    棺外烛火如昼,十分明亮,能燃三天三夜不熄。


    苏云青望着宅院般的陵墓发愣,她的棺椁摆在正厅之位,没有立碑。红色嫁衣太招摇,她在陵墓中逛了一圈,骤然见到一处安静的宅院,里面没有半点阴冷之气,敞开的宅门前立了一块石碑,模糊的字迹写着庄忆之,是他母亲的墓。


    她在门前驻足,放眼在敞开的房门里瞧见一口横棺。


    院子有土、石路,石砖围了一处地,因种可树在那才对,‘树’下有两个土坑……是留给他自酿的挂花酿。


    这是他记忆里成长的冷宫。


    苏云青转头离去,竟在主卧找到满柜崭新的衣裙,嫁衣太显眼,她取下一件素衣套身,拿起弯月匕首,摸索出路,离开陵墓。


    夜风刺骨,她身上腐烂的伤阵阵刺痛。墨色下的身影,远离边关,往大漠深处走。


    从黑夜到白日,她再走不动了,离他应该很远很远了。


    苏云青终于找到一处破败无人的村落,她在屋中收刮可用的药材,熬了一锅药稳住胎心,随后抖着手用两块石头碾药。


    褪去衣裳后,她的伤口露出,腐肉不割,伤口难愈。她在嘴中塞上布块,哆嗦着握刀的手,对着镜子,一点点割下挂在身上的肉……


    她倒在镜前,鲜血浸透内衫,细汗密布,嘴无力微张喘息,布块落地。


    走的还不够远,她歇了半日脚,又忍着痛,继续前行。


    她绕山徒步而行,避开人多之地,用陵墓里陪葬的金银苟活数月,眼见肚子越来越大,再远的路,她走不了了,她在人烟稀少的村子住下。


    苏云青左脸化了丑装,整个人灰土土的,脸上更是黑黄黑黄,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她是个什么都不会傻傻的哑巴,每天独来独往,在山里挖野菜吃。


    村里的人都这么评价她。


    几个老妇抱团坐在村头给她编排的故事也有不少。


    说她被人从家里骗出来,卖给一个只会杀猪的屠夫,屠夫把她肚子搞大,转头娶了个新妇,抛妻弃子了……


    苏云青每次从她们身边经过,就能听一次自己的新故事。


    那些多舌妇,不会适可而止,反倒见她不会反抗,越说越大声,说她这个傻子听不懂的。


    邋遢、丑陋、蠢傻能成为她最好的掩盖,村里除了给她编故事,无人骚扰她,也无人知晓她的屋子里有多少金银,反正她每日都在山里挖草药。


    偶尔几个老妇人实在不忍,给她施舍几粒碎米。只是这样的日子,让她愈发消瘦,只能靠药草维持肚子里的营养。


    ……


    边关斗争激烈,大小战事源源不断,贺三七没再回过京,萧叙倒是繁忙,两地跑。


    李澈倒是装没收到萧叙前朝余孽的身份信息,让萧叙与李淮两方厮杀,他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属国了解李澈所喜之物,三天两头送上异域舞姬,李澈索性日日笙歌,战事一律不问,却在背后频频召唤顾帆,将兵权交到他手里,数月培育出一只强劲的护城军专收城门。


    他自认为,两方此次大战,必将损耗他们大量军力,再想翻天是难上加难,那都将是他的手下败将,凯旋之日,正是一方脑袋落地之日。


    苏欢雪顶着球大的孕肚,去宫中送茶,“陛下,这是一批最新到的茶。”


    李澈斜依在坐,怀里搂着一个异域舞姬,张唇喝她递来的酒,戏谑扫苏欢雪一眼,她的断手藏在袖子里,“哈哈哈哈,你那个爹重新娶妻,听说新妇肚子也有几月大了,你们这几个的辈分有得扯。”


    苏欢雪眯起眼,盯着他怀里的舞姬,扬唇一笑,“扯的清。”


    李澈讪笑道:“萧叙近日可有什么消息?”


    苏欢雪面色僵硬,空荡荡的手腕隐隐作痛。


    自那日后,她就不敢再越界,见到萧叙都是绕道而行,更别提从何得知他的消息。


    “他……最近带兵抄了远青观,在远青观里发现一堆废铜烂铁,还有……”


    李澈挑眉,“还有什么?”


    “没有了……”苏欢雪低着脑袋。


    李澈摆摆手,“你最近送来的新茶,喝得朕头疼。”


    苏欢雪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询问,“怎会如此?可是因换茶而不适?”


    “还不如喝酒。”李澈揉捏舞姬的手,贴在自己额心,“朕烫不烫?”


    舞姬羞涩道:“……烫……”


    苏欢雪追话道:“酒、酒商生意我也可以做,陛下喜欢……”


    李澈掐了把舞姬的腰,舞姬顿时软在他怀里,“想不想感受朕的烫?”


    舞姬:“陛下太坏了。”


    他们两人自顾自亲热,完全无视一旁的苏欢雪,舞姬哄着要李澈封她嫔妃之位。


    这已经是苏欢雪送茶入宫,数月以来,见到的第三个舞姬。美人之位张张口的事,今日封完,明日又换个美人在怀,帝王无情,丢进冷宫无人问津。


    榻上两人,衣裳凌乱,抱在一块啃咬,娇声不断。李澈横苏欢雪一眼,“还不快滚。”


    苏欢雪紧忙退出去,她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夫君的回信了……只按他要求,一月往宫中送一次茶。


    皇宫之中一场欢愉结束,李澈简单套上衣服,往顾帆培育的暗兵处去。乌压压的兵阵,无比壮观。苏济得了礼部之位,已在帮他物色能带兵杀敌的将领。


    他们萧贺两家能干的事,他就不信,这么大的大靖无人代替,找不出一个能将!


    ……


    侯府一如既往死气沉沉。


    萧叙从战场归来,刚一入府,就与苏欢雪撞了个正着。她见他如见鬼,一溜烟躲回自己的屋子里,她倒是想从侯府搬出去,可又想着监视萧叙的任务在身,同时,萧叙也不许她在府外过夜。


    周叔接下萧叙褪下的战袍、长枪,“苏二小姐茶商的事,查的差不多了。万草堂验过她的茶饼,里面参有少量仿制蛊毒。那些往宫里送的茶饼都是没见过的新鲜茶,数量不多,只供李澈,不过他说喝来头疼,赏给了舞姬,恐怕是他体内的毒积攒到了一定数量。我们掌控药路后,仿制蛊毒出现的频率少了,李淮那边在省着用。还有他们在找可制真蛊毒的毒师。”


    萧叙低下眉眼,“嗯。”


    如他所料。


    “还有……”周叔欲言又止,“……苏大小姐之前的药渣……军医做出解药了。”


    萧叙手中一顿,茶水波澜晃出杯沿,溅湿他的手指。


    很久很久,没有听见她的消息了……


    周围的人,有意避开提及她,半年以来,这是头一回,他平静的心脏竟狠狠抽动半晌。


    他放下茶盏,取出帕子擦拭手指上的水迹,“嗯。”


    繁忙之际,他还没去祭拜过她一回,如今抽不开身,再过不久,她怕是都要把他忘了。


    周叔又慌忙扯开话题,“苏济最近在选拔武将,黑甲军的虎印已交在顾帆手中,顾帆那方同样在培育暗兵,再过不久,因是要开始招兵,成立新的顾家军。”


    “我知道了。”萧叙放下帕子,“去找阿钥,让她交船,开始布局。”


    他起身去往祠堂,昏暗的房间,拉开垂落在地的白帘,牌位露出。无人踏足的祠堂朦了一层薄灰。


    他取出帕子擦拭祭坛,祭坛上多出两块牌位,贺老将军与贺老夫人并排摆放,他的牌位要宽要高出贺老夫人一大截,像他魁梧的身躯一般,耸立在祭坛。


    贺仲良的尸首,他后来与贺三七亲自率兵去取,杀进末胡,夺下城池,将他的尸首带回贺家墓厚葬。


    贺三七望着高高鼓起的墓,与贺老将军对饮一夜。那日后,他的一举一动,无意间模仿贺老将军狠辣的影子。


    贺老将军留给萧叙的左膀右臂,成了新的‘贺仲良’,用兵如神,沉冷稳重,只是意气风发褪去,他也不再嬉皮笑脸。


    萧叙并未告知贺三七真实的身份,是个无人要被抱到贺家的孤儿,贺家早已是他的归出,亲生与否,并不重要。


    他目光挪向一块光滑空荡的牌位,没有一个字,那是给苏云青准备的,他太忙……忙着夺下这个大靖,以至于忘了祭拜她,忘了刻她的牌位,忘了她……


    黑夜的祠堂内,一束跳跃的烛光勉强撑亮一小方圆地,匕首刻木声细细作响。


    一向关得紧的窗户,突然被夜风吹开,白帘剐蹭在地‘窸窸窣窣’,萧叙披散的墨发划过刚刻好的‘青’字。


    烛火摇摆,忽明忽暗间,一滴清泪砸在‘青’字,晕开的泪流满凹下的刻痕。


    ‘啪!’烛火熄灭,他的神情被藏在黑暗之中。


    “你来看我了吗?”


    低沉的声音,自言自语。


    他好像有点想她了。


    其他牌位都刻有旁字,母亲、恩师、义父、义母……


    他想再次点燃那支烛,刻上爱妻之字,但窗不关,风不断,如何能点燃。


    她或许不想要这两个字,本想作罢。可又难抑内心偏执,他握起匕首,蒙黑摸索,硬是固执,歪歪扭扭刻上‘爱妻’二字,划伤手指,血迹流满她的牌位,填满她的名字。


    他像个疯子,抱着牌位坐靠在祭坛,睡了一夜。


    许久未见,是该找个时候去祭拜她了。


    他的苏瑶——


    作者有话说:我来啦[墨镜]补上啦!上次的补章也一起补上啦![眼镜],来晚了,补偿小可爱们[亲亲][亲亲][亲亲]本章留评~你懂得[狗头叼玫瑰]


    第118章 茫茫(5)


    横尸遍野的沙场中, 鲜血粘黏鞋底,黄沙压境,刀剑相向。李淮退无可退, 被堵在边关大城归丘城内。他死守此城, 正是为一名隐姓埋名的乌余毒师, 可令他东山再起, 再次翻身。此时,毒师不知所踪,城门大破, 消耗之战无比磨人, 弹尽粮绝。


    数年囤积的粮草与武器,空荡见底, 士气大减。


    与之不同的是,黑甲军却从粮草到药草,取之不尽。


    黑甲军分派小队一日巡门一趟,不再出动大军,逼李淮缴械投降, 低下他高傲的头颅。


    李淮大发雷霆,“毒师怎么还没找到!!!”


    属下急报,“毒、毒师……被、被贺三七挟持了!”


    封言早已在多日前潜入归丘城内, 追寻毒师的下落,他的本事之大, 不光找到毒师位置, 还得来配方。


    萧叙本是不知,归丘还有毒师一事,但李淮行军轨迹特殊,派封言背后一查才知有毒师。


    封言得来配方, 却被困城中。贺三七见他多日为归,杀入城中,在城郊找到毒师,为确认毒师配方无误,尚不可杀。


    他便已毒师之命要挟,与封言一同杀出重围。


    贺三七剑化游龙,行云流水,破阵闯路,剑锋直逼敌人咽喉。


    手腕一翻,帅气甩出剑花,四周溅起的沙石敲击剑锋,‘噼里啪啦’如鬼魅催命。


    毒师抛出手中蛊毒粉末,妄想逃走。封言沉脸不语,从粉末中抬眼,剑光闪烁,一剑刺瞎毒师左眼。


    毒师捂住左眼,血从指缝流出,他惊恐尖叫,却见眼前少年分毫未伤,顿时慌神,转头要跑,一把剑横在他颈前,再前半步脑袋搬家,他及时止步。


    “有、有事,我们好商量,你要什么你说。”


    封言冷冷盯着他,那双骤缩的蛇眼,犀利含笑。


    唯独提了个,他办不到的要求。


    他手腕收剑,把毒师逼退回来,挟持他的脖颈,紧跟在突围军身后,厮杀前进。


    李淮匆匆赶来,突围军已退在城门前。


    “关门!”他扑在城墙之上,大喝一声。


    ‘咻——!’一支箭与他的脑袋擦肩而过,远处兵马大片涌上,眨眼间,箭如雨下,轻而易举击杀堵在城门口的李家军,让贺三七的小支队,突破重围。


    黑骏战马之上,萧叙手持长抢,勒马悬停。所带兵马一个个容光焕发,装备齐全,队列整齐,不足李家军半数的骑兵,颇有嘲讽之意。


    李淮五指攥紧粗糙的城墙,磨着后槽牙,挤出几字,“萧宴山!”


    成王败寇!他这里没有这个词!


    萧叙蔑视他一眼,沉笑道:“许大人,借兵谋反,领兵占城,要躲到何时才露面?”


    一抹身影从李淮身后走出,取下头顶的黑袍帽子,露出兵部许大人的面孔。


    当初贺仲良逼李淮入归丘,遭遇暗算。通过归丘路段时,遇上戈壁乱石,堵住前路,大军无法通行,步兵可过,骑兵难行,粮草难运,只得绕道。而边关另城援军以绕路过远为由无法抵达。大军绕路行至半路,不得不在末胡开战,才得来身死下场。


    而这一切,都是李澈交于许大人的计谋,他不知兵部尚书许大人是李淮之人,两方盘算导致贺老将军身死城前。


    贺三七已突破重围,如今身份对调该破围的人,变成了李淮。


    蛊毒配方交到萧叙手中,他低眸扫了眼,递给军医,待军医点头后。


    “杀了。”


    冷声而下的瞬间,毒师还没来得急谈交换条件,封言动作干脆,拉剑封喉,毒师‘咚’一声倒地。


    李淮最后的翻盘机会,没有了。


    李淮额头青筋暴起,双眼猩红,瞪出眼眶,“杀出去!!!”


    城中李家军一涌而上,杀出城门,许大人与李淮二人亲自领兵。


    黑甲军铁蹄踏过血河,震大如雷轰鸣,步兵横盾竖矛,气势如虹。整齐规划的战队,阵型分布,形成巨大的包围圈,轻易击穿零散的李家军。


    黄沙翻涌,遮挡半边天,乱箭穿破沙雾,李家军食不果腹瘦弱的小卒像只无头苍蝇,剑握在手发着抖凌乱躲箭,一箭刺穿膝盖盔甲,身形不稳,扬手乱劈,转身之际被骑兵一剑锁喉,生死漠地。


    李淮的仿制蛊毒早在先前大战耗的一点不剩,无毒、无粮、无势,绝无翻盘的可能。


    李家军接二连三倒下,身边追随他的小卒弃械投降。


    “你们这些叛徒!!!”李淮单手挥剑,费力抵挡,不甘怒吼,“把叛徒给我杀了!你们以为他萧宴山就是什么好人!能弃械放你们一马!蠢货!都是蠢货!!!”


    “铮——!”


    马儿嘶鸣,长枪直刺,枪剑声相撞,挑飞李淮手中利剑。


    利剑在空中旋转数圈,剑尖直直扎在血色泥沙中。


    萧叙黑影笼罩,一双血色的眼睛冷漠俯视一无所有的李淮,“北轩王殿下,很了解我这个人。”


    “说的不错,弃械如此愚蠢!”


    “杀了他们,我的军中,不留废物!”


    惨叫连连。


    哪有什么缴械不杀,在他的眼里,他只看到一帮叛徒与无用的废物,就该一个不留全杀了。


    远处的贺三七攥住许大人的肩膀,连捅许大人数剑,他骤然拔剑,鲜血溅湿他的发,从鬓角流了满脸。他嗤笑着,松开手指,许大人一口鲜血喷涌,朝后仰倒,瞪着双眼,死绝。


    李淮低头看向抵在他喉咙的□□,还没开口,‘噗呲’一响,一柄剑从后刺穿他伤痕累累的身体,他不可置信低头,血淋淋的剑贯穿他的腹部。还没等他跪下,腹中剑抽出,一剑斩断他的右腿。


    他身形不稳,脸朝地重重摔进血泥中。


    一只黑靴踩上他的脊背,利剑竖在他的脖颈。贺三七:“殿下,还有什么遗言?”


    萧叙驾马退后,把战场留给贺三七复仇泄愤。


    “殿下!!!还有什么遗言!!!”染血的乱发,胡在贺三七眼前,他其实已经不想再听李淮多言,十九岁的少年,心底只有复仇的痛快。


    李淮的血浸湿贺三七的鞋靴,他趴在地上,忽而抽搐大笑,疼痛麻木,恍惚之间,顾家小姐的身影,穿着一袭漂亮的绿裙子,明媚美好。明明那么怕骑马,却还是会克服困难,与他肆意自由奔在绿野之上,她来接他了。


    他们许过终生。


    “是我失言!”


    “……是我……没娶她做我的皇后……”


    萧叙眼中闪过短暂的愣神,须臾,他垂下眸子,勒紧缰绳,转身离去。


    血光一闪,贺三七抽剑,划开李淮的脖子,大量的血喷溅而出,眨眼间在地上流淌一摊。


    挂在眼角那滴泪滑下,与血融为一体。


    归丘城外,血流成河,沙暴掠过,只剩死的寂静。


    萧叙抬指下令,“给林阔传信,让他动手杀除远青观余下的李淮暗兵。”


    原先不过是放出消息,让李淮以为远青观埋伏的援军全军覆没,现在是时候占领,利用这波‘兵象’混淆视听。


    假军弄出动静,亦是让李澈以为李淮杀到城前,让李澈昭他回京护驾。既然李澈有兵要亮,与他对决,不如直入虎穴,杀个措手不及,一举歼灭。


    “封言,追踪李许两家,上下老小一个不要放过。”


    “李淮的军师许明哲,找到人杀了提头回来。”


    ……


    深夜的远青观中,林阔文人之态,沉着冷静,立在观门之前,听着观中黑甲军动手迅速,无一喊叫,只剩哑然的刀剑相撞。


    片刻后,一片寂静。观门打开,放眼望去,灰月之下,血如瀑布从上至下流满长阶,尸横四处,破败的半身佛象露出黯淡光芒。


    远青观后山的武器坑里,填满黑甲军处理的千具尸体。


    长阶在一场秋雨中洗刷干净,一尘不染,唯独直对长阶,见过血光的半身金佛,朦了层灰,月色入殿,金佛忽明忽暗,朦胧的眼神半神半魔。


    “这场雨下的真够久。”李澈掸去肩袖沾上的水珠,每日都激动的夜不能寐,连夜冒雨前来顾帆训练的暗兵营。


    强有力的兵卒光着健硕的膀子,在雨中训练排阵。


    台前,屋檐雨幕,一串串豆粒大的雨珠在眼前落下。苏济双手放在身前,微屈脊背,伏低之态,陪着笑意。


    李澈负手而立,隔着大雨看向属于他的私兵,“苏大人,谋划在即,哪几位将军可担大任?”


    苏济立即介绍道:“左排第一腰挂红带的士卒,他习武十年有余,先帝尚在时,家中原是武将之家,可惜被二皇子牵连,落得抄家下场,现无权无势,孤寡一人,可用。右前一人,擅用各种兵器……。斜后两人,苦读兵书,擅长排兵布阵,此阵正是那兄弟二人所制……”


    李澈:“就没一个什么都会的?”


    苏济笑意僵在嘴角,“这……只要再训多时,这些大将,将是专属陛下最勇猛精锐的统帅。”


    顾帆站在右侧,对苏济的吹嘘冷眼旁观,目光悄然看向苏济提拔起来的那几人。


    李澈大笑道:“好好好!”他关切道:“苏大人的新妇,快生了吧?”


    苏济愣了一会儿,“这……还有三月才临盆。”


    李澈:“是吗?赵公公说苏夫人那肚子,可不像还要等三月的。”


    苏济笑说:“怕是怀了两个。”


    “哦?还有这种好事?若是一儿一女,苏大人不如将儿送到宫中?朕亲自教导如何。”


    苏济欣喜若狂,立马跪地,磕三响头“微臣、臣谢主隆恩!”


    这可是他苏济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李澈挺胸抬头,望着独属于他的军队,笑意不止,“平身平身。”


    “异域美人的小儿应该长得很漂亮,卢美人与你家夫人的时间差不多,苏大人若得贵女,不如嫁入宫中如何?”


    苏济这一听,两眼直放光,嫁入宫!那双膝像支不撑似得,又猛然跪下谢恩——


    作者有话说:出发![好的]亲爱的当你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坐上回老家的十几个小时的车程了[爆哭]明天不确定能不能更


    第119章 茫茫(6)


    李澈交代一旁的顾帆, “李淮安插在远青观的暗兵有所异动,朕已派人让萧叙回京护驾,你知道该怎么做。”


    远青观异动, 正好给他一个机会, 分开萧叙和贺三七。待萧叙一回京派人控制他, 以此威胁贺三七交出兵权, 再杀萧叙。到时这个天下再无人高架于他的权利之上。


    顾帆眼底幽深,行礼道:“微臣明白。”


    连绵不断的大雨,连下数月, 夜里的电闪雷鸣。‘轰隆’一响, 一道闪电劈亮行于长廊下的一抹黑影,黑影焦急的步伐, 霎时一顿,浑身一颤愣在原地。


    苏欢雪面色苍白,偷偷摸摸出府,计划去找线人。


    她已多日没收到李淮大军的回音,不知现下战况如何。


    ‘啪——!’又一道惊雷, 照亮长廊昏暗拐角处的衣摆,他缓步从暗角走出。


    “苏二小姐,这是去何处?”周叔帕子擦着手指上的血, 和蔼一笑。


    苏欢雪惊吓不已,风吹落帽子, 雨溅湿裙摆。下意识往后退半步, 银毛巨狼一双红眼盯住她。


    而屋檐上,侍从从雨中显出身影。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侯府的监视里,那之前她的所有信息岂不是……


    “我、我睡不着,想……想去膳房找点吃的……”她一头扎进雨里, 头也不敢回,往房中跑。


    京中大雨不断,边关依旧闷热。


    压迫的营帐内,几个黑甲军将首排列两行,萧叙垂眼闲坐高位,漫不经心盯着跪在地的信使。


    信使奉上八百里加急信件,他抱拳说道:“李淮暗兵异动,特诏侯爷即刻回京护驾。”


    萧叙把信件塞给贺三七,低笑一声从高位起身缓步靠去,“陛下危险,臣自当竭尽全力,回京救驾。”


    他一步未停,衣摆从信使身旁经过,刀剑出鞘,信使脖子皮肉外翻,轰然断气倒地。


    顷刻间,黑甲军如毒蛇,毒性猛烈,以迅雷之势,呈包围之态逐渐攻破各城。


    当年李澈上位,为提防强劲的黑甲军,唯一动过一次脑子。所有大将,除边关外,未得皇令不得踏足任何一座城池。


    分布在边关各城的大军,封锁消息侵占城池,将李澈的官差换成自己人。


    阿钥在回家半路被周叔拦住,才知船商生意早已暴露,如今只能交出船权,与商泓携手调船运粮走军。


    ……


    “萧大将军反了!!!”


    消息传入皇城已晚,十万铁骑踏破金武关。


    前去太史阁的阿钥在长街驻足,她闻声回头,云雁青官衣随风而摆。得到消息的暗侍,跌跌撞撞,慌张狂奔在街道,嘴中不断大喊,声扬长街,往宫里奔去。


    埋伏在远青观的军,先一步闯入第二道城门,与金卫台在城内厮打。


    一时间,整个京城百姓惊慌无措,在血尸一片的街上逃窜。


    皇宫大殿,李澈怒拍站起,“萧叙?!杀进来了?!”


    顾帆神色平淡,“并非萧叙,是北轩王埋伏在远青观的暗兵。”


    两方一起行动?!那还能继续利用萧叙……


    李澈的想法还没结束,暗侍冲进大殿,猛然跪下,“陛下!萧大将军反了!”


    李澈的脑袋瞬间卡壳,“你说什么?”


    暗侍道:“萧大将军于两月前,侵占各城,”


    李澈身形不稳,晃了下,“到、到哪了?”


    暗侍绝望道:“城门已破!十万黑甲军直破金武关!”


    李澈慌慌张张,从皇座上下来,像只无头苍蝇在殿内打转,“护、护朕……护朕即刻离开皇宫!”


    顾帆扬眉一笑,“陛下训练佣兵多时,难到对自己的兵没有半点信心吗?何须怕他一个萧叙!”


    李澈怔住逃跑的步伐,“对、对对……对对对。来人!来人!护驾护驾,朕、朕要让这些反贼有来无回!”


    金卫集结完毕,早早侯在正殿外,半个时辰的等待坐如针毡。


    李澈五指攥紧,不安坐在皇位。顾帆率军布阵立于他身前,直面紧闭的殿门。


    一滴滴的雨砸下,银月被血光浸染。门窗紧闭的主殿,几盏火烛蹿燃在群军身后,石金地砖除方寸之地尚有微弱金光,其余地方宛如黑龙沉静蟠伏,伺机而动。


    门外长阶,金卫禁军装备齐全,苏济挑选的几员大将,分别站于一排,巨斧、双剑、武器层出不穷,信心满满准备杀人令赏,封官加爵。


    不出一会儿,主殿门外惨叫连绵,黑压压的远青观‘暗兵’直逼入宫,堵在广廷,两军相见,二话没说提刀相见。


    “暗兵进宫!放箭!”大喝一声,众箭穿雨射向阶下暗兵。


    一帮赶鸭子上架,无用的禁军怎么会是久居沙场黑甲军的对手。


    “开门!开门!!!啊啊啊啊啊啊!”半刻钟时间,早前布置的兵阵被破,惊恐的声音拍门响起。


    顾帆冷漠抬眼,注视晃动的殿门,握紧腰侧利剑,无动于衷。


    ‘噗呲——!’门窗溅上鲜血。


    殿外陷入短暂安静,骤雨拍打长街,冲下血幕。


    雨声转变,齐刷刷的马蹄清脆踏在广廷,万数铁骑脚步压迫逐渐靠近。


    “陛下!微臣前来护驾!”低沉磁性的声音响在骤雨中。


    顾帆打开殿门,金灿灿的攀龙双柱下,尸体横七竖八,金卫禁军无一活口。雨幕之中,长阶‘暗兵’侧身让位,紫电划破云雾,血月初现。萧叙驾于马背,雨水滑过凌厉的下颚,他缓慢抬眼,视线掠过殿门前的顾帆,盯住皇位上的李澈。


    李澈定睛一看,门外的‘暗兵’全数为萧叙让道,由他驾马越过尸体,踩上血阶。那哪是李淮的暗兵,分明是他的黑甲军!!!


    “杀、杀了他!!!”


    李澈头皮发麻,惊恐指着翻身下马,立在殿前的人,从龙椅一拍而起。


    萧叙目光深冷越过他,不掩饰自己的野心,直直盯住怒目盘龙,龙鳞鎏金的龙椅。


    李澈命令道:“抓住这个逆贼朕重重有赏!”


    赵公公挥动拂尘,搭在臂弯,“没听见圣旨?!还不快将他拿下!”


    殿内禁军有所动静,堵在殿门前与萧叙针锋相对的顾帆,忽然拔剑朝赵公公丢去,话音刚落的瞬间,赵公公胸膛被刺穿,血溅雪白拂尘,倒在阶上。


    李澈见此,面色发白,双腿一软要扶住桌案才能勉强站稳,他目睹自己训练多时培育的禁军,在顾帆的带领下,离开殿内整齐竖立在萧叙身后,由他差遣。


    黑靴跨进殿中,踩上幽暗的金石砖。萧叙冷声下令,“一个不留。”


    顾帆恭敬领旨,“是。”


    萧叙反手关闭殿门,偌大的正殿之中,只剩他与李澈二人。他信步闲庭,一步步朝皇位靠去。


    “前朝余孽萧宴山!!!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反贼,现在若降朕还能绕你一条性命!”李澈见他还在往前来,“大胆!给朕跪下!”


    殿外惨叫连连,大火连天,莫说尸体,一把火直接烧成灰烬。


    火光在萧叙脸上明暗交织着跳跃,“陛下这个皇位,你坐的够久了。”


    李澈慌神,威压下,双腿不由打颤后退,“护驾!护驾!”


    “护驾?我这不是前来救驾了吗?”萧叙阴恻恻沉笑,笑如阎罗瘆人。


    八百里加急,来取李澈狗命。


    萧叙的目光掠向插在赵公公胸膛的剑,李澈顺视线看去,正向去抢,萧叙已然走到面前,快他一步抽出带血的剑。


    李澈盯着血剑,双膝一软,跪在皇位旁,哪还有什么尊严,保命要紧,他扯住萧叙的衣摆,“你、你要什么?美人!朕、朕不给你赐婚了,你喜欢什么美人,朕、朕都送给你!宫、宫里那些胡姬,一等一的漂亮,你若喜欢,都、都圈养在侯、侯府。”


    “不、不对!”他急忙改口道:“摄政王!摄政王府!朕封你为摄政王!你要江山,朕可以分你一半!”


    萧叙背光而立,眸色暗漠,一把向后扯住他的冠冕,让他昂起头来,“李澈,是你派人暗杀我的夫人?”


    李澈脖子绷的生疼,“不、不是……”


    萧叙嗤笑道:“不是?”他双眼猩红,扬起声调,“是你派人追杀!害她逃亡!害她被困!害她身死大漠!!!”


    宫里大火夹杂惨叫,像一个个来索命的幽魂。李澈下.身一热,竟然吓破胆,失禁了。


    “萧叙、萧叙,朕、朕……我……我就做个傀儡皇帝,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都给你,什么都给你。兵势权力,全部都给你……苏大小姐的事,是、是场意外……”


    “意外?”萧叙眸子深不见底,“李澈,你才是我养在大靖的一条狗!”


    “萧叙!!!”


    “噗呲——!”红光一闪,冠冕珠串应声落地,噼里啪啦从脚边滚下登上皇位的阶梯。


    殿外哀嚎不断,殿内一片死寂。


    良久,大火蹿天而燃,点亮整个雨夜。


    殿门从外推开,血流至门前,大殿中躺着一个无头男尸,赤血从砍断的脖颈喷涌。皇位之上的男人,慵懒倚坐,左手闲散搭在扶手,五指揪着滴血的头颅。他懒懒抬眸注视殿外闪进的紫光,劈亮血猩的大殿。


    顾帆尽管心有准备,却还是被面前这副景象惊愕,他率领众军,俯首跪拜,声音铿锵有力,“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作者有话说:这几天回老家有点奔波,等过两天回去,把之前的都补上[吃瓜]


    第120章 茫茫(7)


    天瑞一年, 除靖复晋。蛰伏十六个年头的复晋大计,在初雪前,得以大胜。


    新皇上位, 心狠手辣, 将整个朝堂翻天覆地洗牌, 更别说, 那群任职多年的老狐狸大臣,家里的金银账本,一点不敢作假, 往年所贪的钱, 都在背后瞧瞧上缴为保一命。


    压抑的朝堂,阵阵凉风吹刮在脊背, 堂中一片死寂,底下大臣低着的头恨不得塞进胸口,阴恻恻的风冷得连哆嗦都不敢擅动。


    皇位边竖立着一座金莲台,台上摆放着一颗惨白的脑袋,瞪着一双眼睛正对文武百官。


    那些当年叛晋投靖的老顽固吓得一病不起, 没多久主动请辞,掏空家底,告老还乡。并言子孙后代永不为官, 不做生意,做个普通百姓, 但求饶恕。劳碌算计一辈子, 最后落得一场空,无权无势,连金银都不得带走半文,灰溜溜的徒步回乡。


    如此一来, 亏空的国库瞬间富足。


    苏济心有不安埋头在百官中,他当年供出李淮朝官名册,可是人尽皆知,得李澈重用风光无限,而现在……


    萧叙翻开递上的奏折,打开便是苏济故技重施,递上的李澈朝官名册,可惜那些人萧叙有一套治理方法,那些人都无需他抓,自己自首暴露,主动辞官交财。


    他冷呵一声,觉得颇有意思,当场揭穿,奏折往台下一丢。


    “苏大人?是没明白自己身处何官?朕要的是科举名册,你送李澈的逆贼名单。”


    苏济慌不择路,冷汗直冒,‘扑腾’跪在阶下,“回、回陛下,那些、那些……”他一抬头,正对上金莲上李澈那双瞪大的眼睛,一时间阴气从地蹿起,像一只只手拖拽他,要把他拉进无间地狱。


    苏济这人舍不得自己如今的官职,更舍不得夺来的地位和金钱。旁官早交权交官脱身,就他还厚着脸皮不动,绞尽脑汁,原来是想了这么一出方法。


    蠢得有意思。


    萧叙:“苏大人脑子愚笨,耳朵不好,办不好差事。朕倒是想起来了,这出戏码同样用在那两死人身上过,如此说来,苏大人是前朝旧党?”


    苏济面色发白,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不是!不是!微臣、微臣一心……”


    “贬官。拖进刑部,秋后发落。”萧叙微笑着下令。


    禁军入殿拖拽苏济,百官吓得骤然跪地,一个个埋头不敢吱声,生怕引火烧身。


    苏济在禁军手里挣扎,“陛下!陛下,微臣、微臣是您岳父啊!”


    萧叙沉下目光,“苏大人是要和朕再算这笔账?”


    苏云青死后,她的名字成了忌讳,众人提都不敢提。绯衣更是不得出现半点,鲜红官服改成暗色。那些百官不是没做过挣扎,上任两月,属国不是没来拜访,送来的舞姬美若天仙,但因身着一袭红裙,入朝的刹那,被一刀砍头杀了,连带附属国君,一起斩头丢回国,贺三七直接带军入境,将国收为己有。


    从那之后,送美人联姻保命,这条路根本行不通。新上任的皇帝,是个只讲硬道理的人,利益换利益,除了贡献可用价值,旁个歪门邪道,一条走不通。


    苏济苦喊挣扎,直接被拖下去。


    他还想着靠两个女儿入宫,好歹也能保全身份地位,哪知,这层岳父身份,反倒成了催命符,激怒了萧叙,刑部可无理由,对他用刑,只要留口气就行。


    数百朝官皆为男子,唯有一位青衣女官,魄力与才识不输男子。阿钥修订史书,贺老将军并非反贼叛军留下臭名,他用兵如神、精忠报国、战无不胜,与他所向披靡的贺老夫人,冠为‘虎将、兵圣’,青史留名。


    而身死的侯夫人苏云青也并非查无此人,她在阿钥的史书里,永久记载,留有辉煌的一笔,是巾帼不让须眉、快意恩仇、机敏善谋,令人敬佩。


    “钥大人升官发财,如今成了太史阁大史官,地位不同以往,令人羡煞。”商泓在下朝路上堵住她的去路。


    阿钥:“商公子有事?”


    商泓感叹道:“我是个商人,陛下买粮给钱,比李淮、李澈痛快多了。”


    从前他只能往宫里贩粮,如今粮商生意,不光大靖可做,还能售卖出国,手里的金银取之不尽,底下种粮的农民不再苟延残喘,家家户户修了新房。


    阿钥:“商公子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商泓:“搞不明白,你为何不交船权,你以为你背后做的那些扩大船队,收购码头的事,陛下不知道?你是官,官不可从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日真把他惹毛了,你是想掉脑袋?”


    阿钥从他身旁掠过,“那就做到我死那天为止。”


    若没有苏云青,她早在明翰堂死了,船队是苏云青的基业,无论谁要,都绝不能交出去。


    商泓褪去玩味,“与你协作多月,只是不忍你为此送命。你将史书写的再婉转,难道就能掩盖陛下暴政的事实?那些退位的老臣,你以为他们真能全身而退,那可全上了暗杀名册,时候一到,上下三代一个不留。他的眼底利益至上!”


    阿钥环视周围,无人经过,提醒道:“商公子还是谨言慎行的好,莫要将我一同,拖下水。”


    苏云青的死因她调查过,就算盖棺定论,她也不相信,步步精算的苏云青会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


    十年百年,她都要等她!到她自己盖棺定论,她才会接受这个事实。


    “商公子,不是接下了不夜坊的生意?不去找那些姑娘消遣来找我做什么?”


    商泓哑然,“我只是负责帮陛下收集情报,不夜坊……我从接手开始,就没踏足过,都是那些属下处理的,更不要说找什么姑娘。”


    “浪子从良?”


    “什么浪子!我之前那是在李澈眼皮子底下,不得不那么做掩示……”


    “那你做的还真多,姑娘死了就不认账了。”阿钥冷笑一声,并不在乎他的解释,“商公子用船队贩粮,比陆路省钱,该给的运费一文莫少,痛快结款,钱到船走。”


    商泓追在她身后,在她左右晃来晃去,“我可是你们船商大户……”他默然片刻,“你是觉得我钱给少了?那我给你陆路的运费如何?今晚一起去春花阁吃晚饭吗?”


    “没空。”


    “有笔生意和你谈……”


    “不谈。”


    他们能有什么生意谈,无非是运粮或是走情报。


    “……”


    ……


    侯府的牌匾,换回萧大将军府,萧叙闲时偶尔会回府在树下坐坐,饮两杯酒,借着酒劲在虚幻里看看她的神情,但这种时候非常少。


    苏云青的东西近乎被他带回了宫,刻字的牌匾更是擦拭铮亮摆床头。如今难得将朝堂杂事处理完毕,有闲时回来发呆坐会儿,不知不觉间,脚边歪七竖八倒了几瓶空酒壶。


    雪花飘落,宫中清冷,他竟在期盼府里的热闹,可这里依旧死气沉沉一片。细绒绒的雪花从发端飘落。


    今年,连唯一有色彩的小火龙都没有了,她的痕迹在府里逐渐消失。


    那天夜里,夜风灌喉,难以咽下那抹空寂,他一时冲动,将一切抛掷脑后,策马赶往边关。


    许久没见,他想她了,想见见她,哪怕是一具白骨……


    苏云青裹紧被褥,寒风灌入,她打了个喷嚏,手覆在腹部,安抚肚子里躁动不安的小家伙。


    肚子日渐大了,如今起身蹲下都费劲。她的身子太瘦小,大大的肚子,时常压着她的腰椎疼痛难忍。费力坐起身,扶着摇摇晃晃的椅子支身,点起盏小灯,用毛巾堵住漏风的木窗。


    小灯映亮一旁摔坏凹陷的铜盆,盆里是她为自己准备的药草,她如今出门都是难事,更别提上山采药。


    生子一事,她不得依靠旁人,只能全靠自己,屋子里的金银是她转入下一站的起家资本。


    她握着锋利的剪刀,微微颤抖,最后用力拍回桌上。


    再过不久要临盆了,最近肚子隐隐作痛。


    次日,那群妇人又坐在村口,许是见她这小身板挺个大肚子,实在不忍心,去屋里给她翻找出一个干瘪的馒头。


    “唉,我说哑巴,你这娃娃的爹到底是谁啊?把你丢在这里不闻不问。”


    “坏得可以。你说……唉,生下来,你们两个一起受苦。”邻居大娘给她拿来几个鸡蛋,“补补吧,都瘦成什么样了,脸都瘪下去了。”


    这几位妇人,虽然总是在背后编她的故事,但对她还是很好。家里的厚衣裳,粮食都是她们给予。


    “快临盆了吧……我们村子里没有大夫,要到几十里外的邻村去……”


    “那么长的路,没有银子,大夫是不会来的……你要不趁现在还能走,去邻村?不然没有大夫,你又这么瘦……搞不好一个不小心会一尸两命……”


    旁边的妇人附和道:“就是啊,你这小儿估计生于深冬,趁现在刚下雪,赶紧过去,在那方安个家,收拾完怕是就要生了。”


    苏云青懵懵懂懂点点头,无奈从旁离开。


    “她是个傻子,哪能听懂这些,估摸着是要一尸两命了……唉,人各有命,没办法,到时给她收尸吧……”


    “那个该死的负心汉呐!”


    “喂,我听说新皇上位,要修整村子,开山修路,以后做生意也方便了,我们这个村子人少,生意不好做。等路修好,我们到几十里外的凉州去做点小生意,还怕赚不到钱吗?”


    苏云青闻言步伐微顿。


    妇人又谈,“就是,听说那凉州是个好地方,这些年从一个山镇发展成繁华之地。听说是个朝中大官的家乡,他经常回乡扶持,这才建设起来。”——


    作者有话说:2000营养液了诶!现在在老家[爆哭]回去给大家伙补上![亲亲][亲亲][亲亲]应该下周~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