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临安(2)


    山间小屋空间不大, 只有一间小厅和偏室,床摆在偏室角落,简简单单的木板搭制, 睡他一人已有些拥挤。他从小身处战场, 身材健硕挺拔, 一个小床根本塞不下他, 规规矩矩躺着脚都伸到了外头。


    苏云青折腾半天,将床上的人翻来覆去上药,终于忙完一切, 一屁股瘫倒在床边, 托腮望着他。


    萧叙安静躺在床上,双眼紧闭, 面色苍白。不得不说,恶劣的人长了一张直戳苏云青心窝的脸,骨相优越、轮廓硬朗、鼻梁高挺、突出的眉骨、锋芒毕露的黑眸,深邃分明的五官,冷峻又危险, 身上永远透着一股不败的傲骨与摄人的威压之气。


    苏云青很少见他毫无防备的模样,第一次这么近观察他的面容,脂腹滑过他的眉眼鼻骨, 掠过终于有些红润的薄唇,再剐蹭他的下巴来到脖颈, 在他突起的喉结轻轻打圈, 不适的触感,令他喉结轻微滚动。


    是有些报复之意,萧叙曾说,她很不会说谎, 一编谎话喉咙就不自觉吞咽。


    忽然,她眼底闪过一丝狠劲,掐住他的脖子,却没用力,仅仅是掌握着他,拇指顶起他的下颚,迫使他扬起头来。


    能一手掌控他的感觉很好,拽住他的命门,为己所用,心底无比畅快。


    她拇指用力对住他的骨头,都这样了,居然还没醒,看样子这道他平白无故多出来的劫,真差点要了他的命。


    默然片刻,苏云青松开他,为他掖好被子。


    窗外的天色还没暗,苏云青瞧了眼水缸快见底的水,扛着桶翻过山坡,来来回回奔波到深夜才将桶填满,松口大气,本是想在床边坐着喝口水,结果累的握着水杯倒头睡过去。


    萧叙醒来时天色朦胧,他活动筋骨感受毒素褪去的身子,轻松许多,环视一圈陌生的屋子,视线定格坐靠在角落熟睡的人身上。


    苏云青一身布衣,满身肮脏,脸颊上抹蹭着泥污,往日柔顺的发丝纠缠在一块,像是每日奔劳,从未打理过自己,手抓水杯,靠在一侧疲惫深睡。


    反倒是他,干干净净躺在床板上。


    萧叙难得做回好人,在院子里找到一缸水,烧几桶热水,蒙着双眼伺候‘小泥人’洗了个舒服澡,又给人换了身干净衣服。


    取下眼绸,满意看着床上白白净净的人,心里瞬间舒坦。


    然而,还没两个时辰,天亮后的萧叙就被莫名其妙,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苏云青从床上爬起来时,脑袋还是懵的,她揉着眼睛坐在床边发呆,窗外院子里阳光明媚,拿布擦枪的人听见细微的声响,回到屋子里。


    萧叙:“醒了?”


    “嗯。”苏云青瞧了眼摆放在床头的茶盏,嘴巴泛干,顺手拿起来喝,“你吃早饭吗?”


    两人一问一答非常自然。


    “苏大小姐还会做早饭?”


    萧叙讥讽的一句话,突然让苏云青宕机的脑袋运转起来。


    苏云青猛然抬头,盯住停步在自己面前的身影,“你没事了?”


    她满眼欣喜从床上弹起来,上下打量他,甚至一时激动,对他上下其手,将人翻了个转查看,又握住他的手把脉,确实没什么大问题。


    “毒应该是彻底解了,将军可还有不适之处。”


    这可是她学毒经以来,难得的试验品,乌余的毒她真能掌握了。


    她的眼睛期盼而明亮,纳着阳光,一眼不眨盯着他。


    萧叙清咳一声,避开她亮晶晶的目光,从她抓住的手心,抽出自己的手腕,“没、没事了。”


    苏云青:“真的?”


    “真的。”


    “太好了!”苏云青两手一拍。


    萧叙回眸问道:“我毒解了你很开心?”


    “开心啊!那可是乌余的毒!全天下最难解的毒!”苏云青,笑眯眯看着他,心情愉悦,“你等着,我去炒两个菜,睡这么久你肯定饿了!”


    萧叙:“苏大小姐还会做饭?……小道士算的劫,该不会是你这顿饭。”


    苏云青放下茶杯计划先填饱肚子。突然,她一转头,瞧了眼凌乱的床,愣了两秒,又缓慢转头,视线在她自己与萧叙中游走。


    “等等……”她拎起身上的裙子,腰部的腰带松松垮垮,似有意避免,并未拉紧,“我怎么记得昨天穿的不是这身。”


    她蓦地抬眼,审问的目光盯住面前别过脑袋东张西望的人。


    “萧叙?”


    “嗯……”萧叙躲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今日的太阳……真是……大啊……


    “你给我洗澡了?”


    “……嗯……”萧叙舌头打结,“我……我没看你……”


    “你拿什么给我洗的澡?”


    “???”萧叙疑惑不解,“水啊,还能是什么?”


    他扬起头,看并不高的天花板。这天花板挺简陋……


    “哪的水?”苏云青的话几乎是从后槽牙挤出来的。


    “就院子里那缸水啊,你问的什么问题?”


    “用完了?”


    “那么少。”


    不够用。


    苏云青方才的欢心一扫而空,转而震怒,大吼道:“萧叙!那是用来做饭熬药的水!你是不是把柴也给我烧完了?你一早醒来脑子不清楚疯了吧!”


    萧叙莫名其妙被吼了一句,转头凝视她,蹙起眉头,忍着生气,语气加重,“你说话给我客气点。”


    “我客气点?你占什么理,你吼?”


    苏云青快气疯了,近的水源被污染,远的水源有几里路,那是她跑二十多个来回,几个时辰才填满的水缸,他居然一次性给她败光了。


    萧叙抓起一旁染满泥土的脏衣服,拿到她面前给她看,要说个理,“你看看你昨天脏成什么样!不洗能上床睡觉吗!”


    苏云青拍开他的手,叉着腰,“萧宴山!我脏成这样是因为谁?”


    “你在说什么!!!”


    蹦出来的三个字,令萧叙暴怒,下意识抬手想掐死她,手到她脖子前却骤然止住。


    苏云青决心要与他对着干,不怕死的伸出脖子,恶狠狠瞪住他,一副掐死她算了的模样。


    萧叙深吸口气,大甩袖子,摔门离去。


    木门被用力一关,整个小房子都跟着摇晃。


    苏云青气鼓鼓坐回床上,“什么臭脾气!”


    给他惯的!她抄起茶杯往地上一摔,杯子碎片瞬间炸开。


    一缸水省着用,能用好些天,昨天为了添满这缸水,腰都扛断。


    萧叙的毒是解开了,但他身上那道伤,根本不能用劲,一用劲会再次崩裂,那她身上的活就更多了,还得去采药,荒山野岭药草稀少还有瘟疫,一些药根本不敢用。


    现在好了,不光要再次去扛水,还得砍柴了……


    美色误人,早知道昨天晚上掐死他算了。


    苏云青揣着一肚子气,把门打开,去找小水桶,发现缸边的水桶也没了,萧叙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这个讨厌的人,把她的桶丢哪去了!


    她被逼无奈只得出门寻人,走没多远,在河流边看见破水桶,而旁边蹲着一道身影。


    她紧忙上前阻止他,“你做什么!没看见城里瘟疫?这水是城下游,你用这水?”


    萧叙撇她一眼,“我知道!我是在看究竟是天灾还是有人投毒。”


    苏云青夺过桶,径直往前走,“哦,那你看吧,别弄死自己就行。”


    “……”


    苏云青走没太久,就听一道稳健的脚步紧随在他身后,不远不近跟着她穿梭在林间,她懒得理会。


    走了许久,越过几个山坡,身后的步伐加快,冲到她身边,钳住她的手腕,水桶从她手心脱手,掉到地上。


    “苏云青。”萧叙颦眉拉过她,“不就一缸水,你闹什么别扭,是要去哪?”


    苏云青看向他脚边的水桶,“打水去啊。”


    “打水?”


    “近处的水源不能用,只能往远处跑。”苏云青挣脱他的手掌,弯腰去捡水桶,他快她一步捡起来,抓在手里不打算给她。


    萧叙:“带路。”


    几里路对她而言要走很久很久,良久之后,他们才找到一处流动缓慢的山顶小溪。


    萧叙拿着桶,回望一眼来时的路,远到小木屋已被林子埋没。


    “给我吧,我打水回去,别耽误时间了,今日要做的事有些多,打趟水我要跑二十来趟。”苏云青去拿他手里的水桶,却被他伸到身后避开了。


    “二十来趟?”萧叙扫了眼她消瘦的身子,原先腰上还能摸到肉,昨夜……瘦到轻轻一碰就是骨头,短短几天瘦了这么多。


    整个小木屋只有一个水桶,还是个破损的水桶,一次性水并不能装满。她左手有伤,只能一只手用力,摇摇晃晃走回去,水能在半路洒出大半。


    他默默蹲下,在小溪打水。


    苏云青与他并肩蹲下,“桶给我吧,你的伤别崩开了。”


    “苏大小姐是不是太小瞧人了?对你而言十分困难的事,对我而言轻而易举。”


    苏云青心底翻了个白眼,“将军不会说话,可以不用说。”


    “苏云青,你最近对我是越来越无礼了。”


    “我对你有救命之恩,无礼一点怎么了?”


    “…………”萧叙吃个哑巴亏,提起打好的水桶,转身往回走。


    苏云青快步跟上他,还是想把水桶夺过来,“你不行不要勉强,伤会崩开的,崩开又得花很多精力照顾你。”


    “你很不情愿照顾我?”


    “药材用完,我得每天去采药,本来想着昨晚把水填满,今天就能专心找药草。”


    萧叙注视她握在桶柄上的手,早磨破了皮,命令道:“松手。”


    “萧宴山。”


    “松手,我知道怎么用劲,能不扯动伤口,你再拽,等下把我伤口扯开,你负责吗。”


    苏云青无奈放手,跟在他身边回屋。


    萧叙:“战场上什么伤没受过,不是一样带伤杀人?我知道怎么用劲避开。”


    “哦,那你真厉害,吉人天相,大难不死。”苏云青皮笑肉不笑夸赞,摆摆手,“你走快点吧,不用等我。”


    “你不带路,我怎么找回去?”


    “……”苏云青加快步伐,走到他身前带路。


    道路蜿蜒曲折,她需要时刻注意脚下,走走停停,水蓝色裙摆轻盈如蝶,灵动飘逸在绿草间。


    “你这几日,没睡过床吗?”


    萧叙沉闷的声音从后响起。


    苏云青:“萧大将军不是说我这么脏,不配上床睡觉吗?”


    萧叙咬牙切齿道:“你少扭曲我的意思。”


    苏云青推开院子的门,“哦,那你什么意思?”


    萧叙将水倒入水缸中,“意思是,你可以每日洗澡。”


    “嗯?”苏云青在院子里驻足,回头望向水缸边承载阳光的身影。


    萧叙朝她走来,与她擦肩而过,无厘头的话引得她的目光追随他的身影,一路看着他进到膳房取出柴刀。


    “取水对我来说并不难,砍柴也是。药草我不熟悉,但若是要去太远的地方,要带上我。”


    “远青观的追兵尚不知会不会追到此处,你出事我不想救你,亦如我受伤你不想照顾我一样。”


    苏云青轻啧一声,“那真是扯平了呢。”


    “我去砍柴,你在屋里等我。”萧叙拿着砍刀走出院子。


    他依旧喜欢使唤人,柴砍回来后,命令她做饭。


    两个人,一个叉腰,一个环胸,四只眼睛瞪着空荡荡的锅发呆。


    “……你不会做饭,这几天怎么过的?”萧叙捏了捏眉心。


    苏云青:“蒸馒头。”


    “你还会发面?”


    “发面是什么?”苏云青蒙着脑袋问,“阿钥给我带了做好的馒头,蒸一蒸能吃,我再摘点野草,煮一煮配着吃。”


    “……”萧叙嘴角抽搐,“阿钥挺了解你……”


    他忽然想起什么问了一句,“那我平时吃什么?”


    苏云青正经道:“干馒头剁烂煮开水,冷了给你灌下去,你又吃不下东西,我吃剩的馒头给你不就完了,还不浪费。”


    “………………”


    这手法不是拌猪食吗?


    萧叙无奈,“你煮面。”


    “没有面,不过面粉倒是有,我看他们都是拿面粉变的,你会变吗?”苏云青认真发问。


    “我只会杀人……”


    边关有黑甲军做饭,他只需要上场杀人完事,哪会想到有一天没被敌人砍死,被饿死。


    那完了,两个人会在有食物的情况下变成饿死鬼。


    “面没有,米总有吧。”萧叙捣鼓半天,翻出一袋米丢灶台上,“你煮饭。”


    苏云青:“……我不会煮饭。”


    她以前在苏家连厨房都没进过,为了拿捏她让她干活,每天吃什么都由柳晴柔控制,哪会给她机会跑厨房自己弄吃的。


    最后一拍即合,煮粥!


    加水、倒米、加两片烂叶子,烧火!


    简单!


    然而两个人因为加多少米,还吵了个小架,最后煮一锅粥收获一锅饭,倒也算意外之喜。


    两人坐在院子的树下扒白米饭配烂叶菜。


    “这就是你喜欢的平淡生活?”萧叙吃着白米饭,来了一句,“天天给你丈夫洗衣做饭,四处挑水,养两鸡捡两蛋?”


    苏云青咽下寡淡无味的米,“怎么,将军想过这种生活?”


    萧叙不屑,冷哼道:“无权无势,我绝不会再过这样的日子,我的妻子也不会。”


    苏云青点点头,不以为然继续扒拉米饭,“我也不会,没鸡又没蛋,连破烂叶子和草都分不出来,我得找个会做饭的。”


    萧叙停下筷子,认真询问一句,“你喜欢会做饭的?”


    苏云青叹息道:“将军,你的话变得越来越多了。不如省点力气,一会儿还要挑水砍柴。食不言寝不语。”


    “……”


    两人安静吃了会儿饭后,苏云青这才想起来,前几日她分析出的问题。


    “对了,当时原吏部李大人说收到一瓶乌余的毒,暗示他下给杜大人。”


    “这几日我观察你的伤况,和杜大人的毒发有些相似。”


    “按理而言,乌余的毒,若用那么大剂量,应该一击毙命,但杜大人活了许久没死,只是被毒折磨,最后一剑封喉。”


    “我怀疑,暗中对杜大人动手的人,很有可能也是远青观。”


    “这远青观背后之人到底是谁,如此看来,与李杜两家有仇,并且囤粮赞兵器……莫非有策反之心?”


    苏云青分析的头头是道,很认真在思考背后的关系,“想弄垮你,又想让你为他卖命,同时又及其了解朝中命官做事风格,借刀杀人。甚至能欺骗李澈为远青观拨款投钱,把李澈自己多年的银子投进去不说,还让户部知道他并非明君,花打量银子修个道馆。”


    “想必,是因为这样,师父才死不愿再为他拨款,修个什么寿苑。”


    “你可有怀疑对象?”


    萧叙当做听不见似的,冷冰冰反问道:“苏大小姐不是说,食不言寝不语?”


    “什么?”苏云青滞住,“我是在谈正事。”


    “你洗碗。”萧叙放下碗筷,拿起水桶头也不回上山打水去了。


    徒留苏云青一个人在原地发懵,树枝摇曳,叶子吹落砸到她的头顶,掉到地上。


    萧叙已经两步做一步走,消失无踪了。


    聊废话他倒是在,讲正事他走了,什么意思啊。


    第82章 临安(3)


    水桶太小, 萧叙在院子里敲敲打打,做了个大桶,每回能装多些。


    他干活倒是利落, 每日两眼一睁提着水桶出门, 等她粥熬好, 水缸已经填满。吃完早膳, 他扛着砍刀出门砍柴,午时回来吃完她熬的小粥,回屋小歇片刻。舒舒服服睡醒, 再陪她出门采药, 观察城门。


    两人难得有了默契,屋里的床, 白日他睡,夜里她睡。


    苏云青背着萧叙做的小竹篮挎包,瞧了眼院子里腾出来的小菜地,蹲在一旁拿小铲子挖呀挖呀挖,等着萧叙睡醒起床, 一起去挖野菜,摘药草。


    这每天的小日子倒是过得安逸。


    屋门打开,萧叙走到她身边, 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


    “又想捣鼓什么?”


    苏云青拿着小铁铲子拍拍泥土,“你耕地, 我们种菜。”


    “……”萧叙随手拿起剑往院外走, “苏大小姐,是打算在这里安家不走了?”


    苏云青提上裙摆,跟上他,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你伤没好冒然进城,只有死路一条。第二,我们就算进了城,也不能住里面,危机四伏。第三,这七日周围的野菜都快被我们挖完了,不种一点,将来吃什么?”


    萧叙:“所以要在这间破屋里,一直住下去?”


    “不然?你还有什么好法子?”


    木屋附近,不光水不能喝,连野草她都不敢挖,只能多绕一圈走到取水边寻找。


    摘完菜,两人蹲守在城门外,城外依旧一片死静,臭气熏天。


    苏云青扯了扯萧叙袖子,“你有没有觉得,这泥巴有被人踩过的痕迹?又没下雨,没人来的地方,怎么泥地和昨日不太一样。”


    “哪不一样?”萧叙垂眸看向拽着他衣袖的手指。


    她蹲下身,折根木棍翻出半埋在泥土中的石块,“山里路不好走,我这些时日习惯低头寻路,这石头昨天在面上,今天却在泥巴里,显然有人掩盖泥土的痕迹,不留意盖进土里了。”


    萧叙:“按照你的意思,有人出过城?”


    苏云青点点头,“不错。”


    萧叙抽走袖子,把剑交给她,“你在这里等我,我上前查看。”


    “你当心……”


    苏云青担忧望着他独自前去城门查看门闩。


    不一会儿,萧叙回头,“有木屑磨损痕迹,确有动过。”


    “从外动的……”苏云青若有所思,“天黑后再来守着?”


    月色高悬,苏云青和萧叙两人吃饱,又回到城外蹲守,可瞧着半天仍然不见异样。


    苏云青吃饱粥,泛了困,坐靠在一旁,强行抬着沉重的眼皮子,“萧叙,你今日那地耕的不错,但日后开始种地了,水你一日要挑三趟了。”


    萧叙:“……苏大小姐锦衣玉食,如此浪费?你每日洗完澡用水浇菜不行?”


    “……”苏云青瞥他一眼,“我的洗澡水浇菜,种出来你吃吗?”


    “吃。”


    “…………”


    他都不介意,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苏云青:“那用我的洗澡水浇菜够了,但你的不许。”


    “苏云青?”


    “做什么?”


    “嫌弃我?”


    苏云青假惺惺笑道:“没有,将军误会,有我的不就够了?浇太多水菜会死的。”


    没过太久,乌云盖月,一道黑影从不远处的林子穿出朝城门去。此人长得高大,披风连帽,从头到脚盖的严严实实,步伐较小行动极快,眨眼功夫已行一半路程。


    萧叙骤然准备起身上前,苏云青一把摁住他的胳膊,阻止他,“将军做什么?”


    “上去劫人。”


    “现在情况不明,危险未知,况且不知背后有无人盯着。”苏云青压低声音,“将军何必这么冲动,城内的消息我们不知,你的伤没个把月根本好不了,别着急。”


    萧叙被她扯下身,“难道我还要等上数月?”


    “倒也不必,你若真坐不住,想动手,不如再多观察几日?”苏云青掌心覆上他的后背,衣料之下,那道伤有她一掌半那么长,横斜在他后背。她默默垂下眼眸,心情有些低落。


    “我的伤没什么大事。”萧叙在半空抓住她落下的手腕,带她离开此地。


    远处的城门缓慢从外打开,门闩并未插上,如此可见,这个门仅由黑袍一人控制。


    苏云青与他并肩回家,路途百无聊赖玩着斜挂在腰间,丑不拉几的小竹包。


    萧叙扫她一眼,询问道:“小包喜欢?”


    苏云青:“还行,平日用挺方便,就是有点丑,除了我,怕是没人会背将军做的丑包,拿市场上都买不起好价钱。”


    “……”萧叙甩开她的手,“少得了便宜卖乖,包的价回京结给将军府。”


    “……”一提到钱,苏云青的神经瞬间绷紧,警觉凝他一眼,“将军是要来和我算账?那你欠我的钱可多了,回头给你拟分账单送去,莫要懒账。”


    “苏云青!”


    “萧宴山!”苏云青叉腰瞪着他,“账是你要算的,每拖一日,我要收利息,所以你尽早还给我。”


    她要这么算,那萧叙也要理论理论,“水是我打的,柴是我砍的,你的包是我做的,地是我耕的,连衣服都是我洗的。”


    苏云青一点不服输,指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饭是我做的,烂叶菜是我认出来的,药草是我摘的,衣服是我收的,你的伤是我治的,你的命是我救的。将军的命值多少钱,回头你自己把银子扛我屋里去,可别一个铜板都不值,丢人!”


    “我为什么受伤?不是为你救你?”


    苏云青费力昂着脖子,怒视自己面前这堵‘墙’,“嘿,你要是这么算,那你被围攻,是不是我冒死冲进去救的你?”


    “我被贬是为什么,你不知道?”


    苏云青绝不服输,“你被贬是你算计我。”


    “那也是你把账单送上去,想谋杀亲夫,最后发现我若出事,你脑袋搬家!”


    苏云青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怒气冲冲瞪着他,“那怎么了?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别说谁。你个臭老虎,把烂叶菜种上,不然明天不给你饭吃!”


    她叉着小腰,甩头就走。


    “你在说谁?!”


    苏云青止步在屋门前,回头道:“说你!你个臭老虎!”


    “苏云青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去种地!”苏云青一甩头,把门关上,点盏灯,在里头磨药。


    “……”


    院子陷入短暂的安静。


    片刻后,屋门打开,苏云青目光在院子里寻找那道身影,发现他正蹲在土边种烂叶菜,蔫巴的烂叶菜扶不直,根在土里才埋好,紧接着脑袋就软绵绵耷下来。


    扶直,又耷下。


    “萧叙。”


    “做什么?”萧叙转头横她一眼。


    门内暖黄的烛光摇曳着洒入院子,苏云青抱着门,挤出一个脑袋,不怀好意笑眯眯望着他,仿佛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现过一样,“我想洗澡,裙子沾到泥巴了。”


    萧叙丢开小铲子,埋怨道:“苏大小姐,这几日是把我当下人使唤?”


    苏云青两手一摊,一副那没办法的模样,“将军不是自称有情有义?我对你有救命之恩,没还钱之前,只能用这个抵账了。”


    萧叙扛来一桶水,丢她面前。


    苏云青:“我要热水……”


    萧叙:“自己倒浴桶里。”


    “……太重了,我提不动。”


    “……”


    次日,院子阳光正好,衣杆上晒着她飘逸的蓝裙子,泥巴溅脏的地方搓得干干净净,一点污渍没有。里衣、外衣整整齐齐搭着,紧挨着的是萧叙那身沉闷的衣袍。


    苏云青捧着碗喝粥,观察院子,菜也种得差不多。


    “萧叙,昨日采药发现一条河,不知河水干不干净,我们去捉鱼如何?几天没吃肉了……”


    萧叙闷头不说话。


    苏云青昨日才把人骂一顿,今日又哄人帮她抓鱼,“柴砍得差不多了,堆在那里能烧好几日,你今日没什么事干,一起去吗?”


    “你看你种的菜……”


    萧叙一记眼刀丢来,警告她。


    苏云青弯起眉眼,“种的多好,过几日肯定能长出好多来。”


    河在另一座山头,昨日采药正好路过,远远瞧见一眼,急着回去观察城门便没继续走,今日得空来查看水质,若能用,日后也可给城中百姓送去。


    萧叙手持长枪挽起裤脚站在水里,正和对面的苏云青围攻一条肥鱼。


    苏云青缓慢挪动步子,不惊动那条黑鱼,她对萧叙做了个手势,让他看准鱼一往他那方去就下枪,叉起来。


    然而她一通乱比划,萧叙一个示意没看懂,只看见她做了个抹脖的手势,猛然对鱼下枪。


    水花顿时飞溅,扑了苏云青一脸的水。


    苏云青深吸一口气,举在半空做手势的手骤然放下,抹去脸上的水,瞪着萧叙。


    萧叙高举起长枪,蓦地笑了,“抓到了。”


    “萧叙!我是让你晚点动手,你扑我一脸水。”


    “谁能看懂你的手势。”萧叙取下鱼往岸上一丢。


    苏云青拎起湿漉漉的裙摆踏上岸,忽然一旁的草堆穿来细微的动静,她警惕往缝隙一瞧,发现一双正盯着他们的眼睛。


    她快速跑回水里,躲到萧叙身后。


    追兵?!


    萧叙正专注找另一条鱼,她的动静惊走了鱼,身子被她翻过面,对准岸边,“怎么了?”


    苏云青:“草里有人!”


    萧叙眸色一凝,一柄长枪直接对准一个方向刺去,“看了那么久,也该出来了吧。”


    苏云青攥紧他的袖子,“你知道草里有人?”


    突然,草里窜出一道身影,越过长枪扭头就跑。萧叙快步追去,两三步的功夫,长枪就已架在他的脖颈。


    苏云青紧忙跟上,发现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背着一个小背篓,里面装着乱七八糟的野草。


    萧叙长枪拍打他的脖子,命令道:“转过身来。”


    小男孩哆嗦着身子,颤颤巍巍回过身,惶恐的眼神扫过他们两人。


    萧叙沉声问:“跟我们两天,越靠越近,你究竟是何人?”


    长枪一甩,枪尖直对小孩咽喉,压迫十足。


    小孩惊慌失措,‘扑腾’一下跪在地上,急急忙忙取下背篓捧到他们面前,突如其来的动作导致他的脖颈被锋利的枪尖划出道浅口子,若不是萧叙收力,小孩会死在这。


    苏云青察觉小孩有些怪异,她上前半步,却被萧叙抬臂拦下。


    萧叙逼问:“说话。”


    小男孩同样警惕他们二人,抱着自己的背篓挡在胸前。


    长枪再次逼近他的眼睛,他似乎被这个动作吓了一大跳,整个人后躲,倒在地上,背篓里的野草全部撒在地上。


    他张嘴无声啊了几下,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苏云青蹙眉道:“他没有舌头?”


    小男孩点点头,慌乱捡起地上撒落的东西,重新塞回筐里,再次跪行向前,捧上不值钱的东西,祈求放他一命。


    苏云青绕过萧叙拦住的胳膊,压下他的长枪,与小男孩保持距离。


    “你是想把这框东西给我们?”


    小男孩疯狂点头,他知道他们的警觉,没做出过激反应,只是心有余悸瞄了眼寒光直冒的长枪,颤着手把篮筐往他们的方向推了些。随后双手合十,对他们磕头。


    “你、你不必如此。”苏云青心中一惊,下意识想去扶,却被萧叙用长枪横在两人之间。


    苏云青妥协停在原地,注视行为怪异的小男孩,目光一闪才发觉他的袖口里,藏着一把时刻准备出鞘的匕首。


    她展颜笑问,“你家住哪呢?要我们送你回家吗?”


    小男孩手舞足蹈对着林子乱七八糟比划,苏云青一个信息没看懂。


    但她还是假意明白,用猜测放松他的警惕,她笑脸盈盈道:“你是说你住在山上?”


    小男孩点点头,又乱比划一通。


    苏云青指着不远处一座山,“那座山?”


    小男孩再点头,抬手再比划。


    苏云青继续道:“山有溪流与百年大树?山上有很多野草,你的野草就是在那采的是吗?”


    小男孩目光真挚猛然点头,一副她说对的模样。


    苏云青:“那你需要我们送你回家吗?天色不早了。”


    小男孩急忙摆摆手,示意不需要帮忙,他自己能走回去。


    苏云青:“那既然如此,你自己早些回家吧,天黑了外面危险。”


    小男孩战战兢兢看向萧叙,倒是个会看脸色的,知道没他点头,她说的话基本没什么用。


    “……”苏云青看着僵持不下的两个人,嘴角的笑都快僵硬了,她索性走到萧叙面前,用身子挡住长枪,笑眯眯道:“我的夫君只是长得凶神恶煞了些,他为人很好的,你别怕,方才吓到你了,你快些走吧,野草我们收下了,谢谢你。”


    小男孩的目光始终越过她,目不转睛盯着萧叙。


    苏云青笑嘻嘻转眸,瞪住他,狠狠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萧叙两眼冒火,对小男孩吼道:“还不快滚!”


    小男孩这才连滚带爬转头跑走,一溜烟消失在林间。


    苏云青回身正要查看地上的野草,脖颈蓦地被一只大手从侧面掐住,把人拉回来。


    她的背骨撞进他的胸膛,绷直脖颈,在他手指操控下仰头望向他。


    萧叙:“苏云青,你现在这么放肆?”


    苏云青轻易拍开他的手,懒得理他,“谁叫你当哑巴,半天不说话。”


    “所以你就能掐我腰了?”


    “我没刀,有刀得捅你腰。”


    “……”萧叙抱着长枪靠在树旁,“我失位之后,你越发蹬鼻子上脸。”


    苏云青拿起野草观察,“要钱没有,要命残破。怎么,你现在想杀我?”


    萧叙冷笑道:“无时无刻不想杀你。”


    苏云青指尖转动野草,不怒反笑,“怎么?春花宴上你不是想演一出恩爱我的戏码?这才隔多久就演腻了?”


    萧叙:“…………”


    “演腻也没办法,你只能暂且忍着,荒山野岭,你要是把我杀了,你就只能自己去面对瘟疫,你会治病吗?你不会。”


    “你在和我谈条件?”


    “我是在好心劝你,我要是死了,你是打算在这里孤独终老,谁能找到这个山里?”


    “黑甲军可以。”


    苏云青丢开野草,继续在框里翻找,“所以他们来了吗?在你濒死的时候,他们来了吗?”


    萧叙拧眉,“别拿着你的救命之恩当枪使。”


    苏云青:“有枪不使,是傻子?”


    萧叙:“等黑甲军来了,我第一个弄死你。”


    苏云青不以为然,满不在乎,两手一摊,“无所谓,臭老虎。”


    他什么威胁的话,这几日她没听过,不过就是萧大将军被当下人使唤,心里不畅快,要嘴上撒气罢了,该洗的衣服一件没少,唯一的倔强就是打死不洗那个碗。


    “…………”萧叙:“苏大小姐,善心发作,放走隐患。在这个未知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什么东西都不可信。”


    苏云青逗趣道:“所以我也不可信?”


    萧叙冷漠甩过头去,“苏大小姐离这么近,眼睛也不好,哑巴袖子里的匕首是看不见的,充满敌对与杀气的眼神,也是视而不见的。”


    苏云青把背篓翻了个遍,“我察觉了,旁边山头没有溪流,没有百年大树,更没有他背篓里的这种野草。他料定我们对这些地方不熟,所以一通乱比划,我们也不知实况。”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个山头,你昏迷不醒那几日我去过,经瘟疫下游的水,周边的药草早已枯死,这种可食用的野草更加长不活,草地已经在一块块斑秃。”


    萧叙放眼看去那座山,她走了很远的路,无头苍蝇一样在林子里打转,或许走丢过,会紧张会害怕,却不敢做标记怕有心之人找上门。


    “萧叙,你看,像不像个小帽子。”


    他闻声低头,苏云青把空背篓扣在脑袋上,整个人都高了一截,她推后挡住眼睛的背篓,露出明亮的眼睛,含笑看着他。


    萧叙:“你这是在做什么?”


    苏云青:“你觉不觉得,我长高了很多,像多长了个脑袋?”——


    作者有话说:不守时的人来啦[闭嘴],细纲差不多了看看明天能不能补章加更[彩虹屁]


    第83章 临安(4)


    夜色朦胧, 乌云压境,城墙上的血色旗帜颤颤飘舞。


    苏云青攥着萧叙来到城门外守着。


    “你今晚可以动手,留他一命问话。”


    “我知道, 你在这里别出声。”萧叙抽出长剑交给她护身, 随后提着长枪站到一旁蓄势待发, 他拨弄四周的杂叶, 掩盖住她的身影。


    天上的乌鸦扑扇翅膀,尖锐的叫声响彻寂静的夜空,它停在摇晃的旗杆上, 歪着脑袋四处晃悠。


    不远处的草丛, 果然出现黑袍身影,只不过今日的人比上次看到的矮了一截, 他快步朝城门去。


    萧叙正要出手,苏云青忽然抓住了他。


    他不明问道:“怎么了?”


    “城墙上有人。”苏云青扫向城墙后那道影子,连刚走出草丛的黑袍,也停步躲在树影里面。


    墙头,一个躬身老者摇摇晃晃爬上顶端, 飘舞的旗杆就在右手边,他坐在边缘沉默望向远方,不知怎得, 他想拔掉旗杆,伸手费力去够, 指尖与旗子擦肩而过的瞬间, 他失力,猛然朝城墙坠去!


    闷响一声,尸体在泥巴地里微弹两下,血瞬间四处蔓延。


    乌鸦‘哇哇’而叫, 展开翅膀飞到他的头顶,对他脑袋啄几下,见没反应扭头飞走。


    苏云青瞳仁一震,被这股沉沉的死气,压得难以喘息。


    在决心赴死的瞬间,他对大靖只剩失望,想拔掉旗子,脱离这个地方,获得自由。


    黑袍在暗处站了片刻,确认那人死绝后,才再次出发向城门走去。


    萧叙腾空而起,手腕一番,长枪顿时划破黑幕,寒光乍现。“当啷”匕首出袖接下这招,黑袍脚尖向左改变方向,等再回头时,匕首已然对准萧叙。


    可惜功夫悬殊太大,长枪直点黑袍眉心。


    黑帽中的人,面容藏在黑暗里,不知神情,却感呼吸沉重。


    萧叙没急着揭开他的袍帽,长枪袭来的威压,让黑袍几乎无处可逃。


    他勾唇一笑,“哑巴。”


    黑袍默默举起双手,萧叙长枪一挑,黑袍的匕首脱手,斜插土里。


    萧叙揪住他的后领,拎小鸡仔似得,轻而易举拖到苏云青面前,再扯下他的袍帽。


    白日跟踪他们的小男孩露了出来,小孩瘦骨嶙峋,皮包骨,身子矮小。


    苏云青弯起眉眼,笑而不语,把形状怪异的背篓倒扣在他脑袋上,再给他遮上黑袍,从外看,高了几个头。


    “你很聪明,但是装成个大人模样是为什么?”


    黑袍羞愧垂下脑袋。


    苏云青帮他把身上的东西全部卸掉,黑袍和背篓丢在一旁,伸手拍在他的胸口。


    萧叙:“你做什么?!”


    小男孩惊愕地瞪大眼睛,捂住胸口,警惕着她。


    苏云青自顾自从小孩衣襟中掏出一打野草,仔细查看后发现与那日给他们的野草一般无二。


    “这种草有什么用吗?”


    小孩比划半天,苏云青大致猜出一些东西,“救人?”


    小孩点点头。


    苏云青打量着野草,困惑不解,“可这就是普通的野草,没有一点功效,是救不了人的。”


    小男孩闻言呆滞,想弯腰把草捡起来,长枪一横,卡住他的咽喉,让他无从蹲下,他恶狠狠盯着苏云青。


    苏云青被他充满敌意的眼神,吓得一怵,愣了片刻。


    萧叙颦眉警告道:“再瞪,挖眼珠。”


    他站在小孩背后,极具压迫的阴影打下,单手持枪横拦在小孩脖颈,将他的脖子朝后绷得笔直,再用力些,能从脖子把人头撕裂下来。


    “她善心发作,我可没有。”


    苏云青从小包里翻出早准备好的纸笔,递给小男孩,“你摘草药是为救人,我可以帮你救人,你会写字吗?”


    不知是那句话,触及他的逆鳞,小男孩突然张开手,朝苏云青扑过去。


    萧叙长枪在小孩脖子一转。


    “慢着!”苏云青急忙开口阻止。


    小孩后背挨了一脚,面门朝下趴到地上,萧叙直接踩上他的后背,长枪毫不犹豫擦过他的耳朵,扎在脸旁。


    苏云青那口提到嗓子眼的气,缓缓吐了出来。她望向树影间萧叙那张阴沉的脸,黑眸在小孩扑向她的刹那,闪过爆冲而出的杀气,但凡晚阻止一声,长枪会直接贯穿小孩的脑袋。


    小孩的三脚猫功夫,根本斗不过萧叙半招,连方才匕首出鞘拦下长枪,都是对方为速战速决而诱他上当。


    他身子微微颤抖,突生恐惧之意,埋在泥巴里不敢动弹,不敢出声。


    苏云青正对小孩蹲下身,萧叙见她凑得太近,脚下的力紧跟着加重。


    她叹了口气,由他去了,怕再吓到小孩,柔声问道:“我再问一次,你识字吗?”


    武力镇压下,小孩安分多了,点了点头。


    苏云青对萧叙抬抬下颚,示意他把人揪起来。


    “再有下次,枪不会再刺偏一寸!”萧叙揪住小孩的后领,让人昂起身,跪直在苏云青面前。


    她递上纸,塞到小孩手里,并问道:“城中没有大夫吗?”


    小孩直愣愣盯住苏云青,不点头不摇头。


    萧叙:“写!”


    小孩沾墨提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写完后展给她看。


    纸上询问:‘你们是京城派来的官吗?’


    苏云青精光闪过,微笑反问:“城里近日收到过新官上位的消息?”


    小孩眸光骤沉,手指激动点着纸上的字。


    苏云青眉眼温柔,扬唇否认道:“不是。我们只是路过的郎中,想去京城谋生。”


    萧叙略感疑惑,不明她为何如此说,但她说什么,他无需多言只管跟随。


    小哑巴在听到她的回答后,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警惕之态随之散去,眼底闪过一丝希望,想抓住她的手,抬到一半又怕背后的长□□来,举到一半的手,蓦地放下,激动抓起笔,继续在纸上刷刷写着。


    ‘邦邦我!’


    苏云青愣了一会儿,发现歪歪扭扭的错字,意思是,“帮帮我。”


    “这些野草你想救人,但认错了。城中的大夫是……”


    纸上再次刷刷写道:‘全部病逝了。’


    苏云青:“病逝……城门是你锁的?为什么?”


    小哑巴:‘怕瘟疫流到城外,他们都想出来,可是大夫死前说瘟疫传染凶猛,十天可杀一城,所以我就把城门锁死了……’


    苏云青沉默良久。见他的反应,原来是对来城的京官怨气极大,可能怨恨此城多年废除不闻不问的原因。


    城中百姓恐怕早已做好折磨死京官的对策。


    “城中百姓夜里会上街码?”


    小哑巴不解歪头看她。


    苏云青忙解释道:“我能进城帮你,但手里的药草有限,无法一次救太多的人。”


    小哑巴猛地点头,提笔着急写着,‘没人没人,这个时候百姓都已回屋入睡,求求你,帮帮我。’


    苏云青仰头瞬间,对上萧叙藏匿于黑暗之中紧缩的眸子,她察觉他未说出口的怒火,紧忙把人拉到一旁。


    “你板着脸做什么?”


    萧叙:“苏云青,别太自以为是,现在城中什么情况尚且不知,此人更不可平白无故信任,而你现在居然说要入城。”


    苏云青:“我是一个人去,又没让你一起去。”


    “不可能。”


    “什么?”苏云青不逗他了,正色道:“你此前不是等不及要入城?现在是个机会,我们在城外已经观察半月,他说瘟疫传染性强,你身上有伤不易入内,我独自去再适合不过,夜里城中无人,你不必担心,我探探路就回,你在城外等我。”


    萧叙攥住她的手腕,“苏云青我的话你一句没听?”


    苏云青:“我听了,你不是想进去?”


    “我什么时候说过。”


    “……难不成我们两个要在木屋里等上数月?等黑甲军找到你,武力压制杀进去?是要等城里的百姓死完,还是等河流向多地?整个大靖皆不可控?”苏云青无奈推开他的手,越掰他攥的越紧,“难道将军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我陪你一起进去,没得商量。”萧叙抓起长剑塞她手中。


    城门打开缝隙,死气沉沉的阴风凉飕飕的阴面扑来,地上枯叶成堆,乱七八糟的摊子横倒在地,这条街似乎很久没有人来过的痕迹,两边的屋子,窗户欲言又止,木门垮塌,屋里漆黑一片。


    苏云青脊背发凉,汗毛竖起,下意识拿萧叙当挡箭牌,挤着他往前走。


    小哑巴再次套上黑袍,锁上城门,走上前带路。


    萧叙抬起胳膊,苏云青想也没想抱住他送上门的胳膊,恨不得整个人挂上去。


    他们一路往前,路过官府,敞开的大门飘出一个刺鼻的怪味,直接穿透连挡鼻的帕子,闯入鼻腔。苏云青好奇查看,萧叙反手把人拉回来,指着地上泛光的油。


    ‘啊……啊……’小哑巴啊了几声,摆手让他们不要进去,他指着悬梁上一盏虚弱的灯,照不亮周遭,但一点点火光碰到满地油后,能将整个官府点燃。


    苏云青心跳加剧,死死抱紧萧叙的胳膊。幸好当时没有入城,这是给他们准备的官府……


    小哑巴见他们实在好奇探头,便跨过两处陷阱,推开屏风。


    一股浓烈的尸臭味再无阻拦冲来,官府满院摆满用草席叠起的尸体,尸体摆放过久,这个天气已经发臭,落在草席外的手爬满蛆虫,白色的虫在皮肤里蠕动穿行。


    苏云青面色紧绷,屏息凝神,紧忙闭上眼睛往萧叙身上拱。


    她不曾见过,腐败成这样的尸体。


    一具具尸体全是百姓对京官的怨气,他们想让来官与枉死之人同归于尽。


    萧叙侧身帮她挡去,带她继续往里走。


    小哑巴把陷阱恢复原状,带他们弯弯绕绕,拐过几条巷子,来到一处土泥围墙的院子里,院子打理的很干净,只是废弃的马棚里用草席裹着一具男尸。


    小哑巴哀伤扫那尸体一眼后,带着他们来到正门前,他指了指关闭的屋门,又双手合十,对苏云青的方向猛然跪下磕两个头,满是哀求。


    苏云青急忙想把人扶起来,萧叙却扯着她,不给她触碰除了地外,其余任何地方。


    小哑巴察觉到他们厌弃的神情,并未再向之前充满敌意,而是慌乱推门,摆手想要苏云青进去。


    里面那人,或许就是小哑巴想救之人了。


    苏云青抽出自己的胳膊,拍拍萧叙的手以示安抚,“你在院子外等我,这次你不可反驳我,我们约定好了,让你陪我走到此处,但里面的环境,你不能接触。”


    “苏……”萧叙抓着她的手不放。


    “我看看就出来,如果太难处理我们就走,好吗?”


    萧叙幽深的眸子,凝着那扇打开的门,见她非常固执,无奈只能妥协,将自己挡鼻的帕子在她鼻前围了一圈,才放人进去。


    苏云青跟着小哑巴进到屋子里,小哑巴在一旁点起灯,慢慢带着她往里屋走,越向里靠近,血肉腐烂酸臭味越明显。


    墙边的泥床上躺着奄奄一息的女人,她身体消瘦,床边吐了一摊血,苍蝇围着打转,野草磨损的药放置在一侧。


    女人眼球凸起,眼神涣散,空洞看着像她靠近的两人,没有一点反应,频死之气围绕整间屋子,苍蝇停歇在她褶皱耷拉的眼皮子,她也浑然不觉。


    小哑巴扯了扯苏云青的衣袖,求她帮忙救人,他张嘴啊了几声,着急想说话。


    苏云青:“你娘?”


    小哑巴疯狂点头。


    那……马棚里的应该是他爹了,从一晃而过的尸体腐烂程度来看,应该是几日前死亡的。


    苏云青从小竹包里取出银针,走到女人身边,翻过她血肉模糊开始腐烂的手腕。她捣碎携带的药草,敷在女人手腕处,再贴上两指替她把脉,可那脉象气若游丝,挺不过几日了。


    施了两针,让此人挺上一口气,正想磨碎药草,喂女人喝下时,瞧见碗中水质不对。忽然,床上的人回光返照似得,反手抓住苏云青的手腕,她的手上顿时染上腐肉的血印。


    女人猛喘口气,一口血对着苏云青喷洒而出。


    幸好她躲得及时,血迹弄脏了她的衣服。


    苏云青脑海里瞬间浮出的念头就是,这衣服萧叙不能碰,更不能洗,只能丢掉焚烧。


    小哑巴慌不择路捧起药草丢进水里,扶着他有些反应的母亲,灌了进去。


    “慢着!”苏云青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他母亲好似有了求生的回应,捧着碗喝了精光。


    小哑巴眼眶泛泪,又一次双手合十,对着她拜了拜,无声啊着。


    苏云青站在一旁,低头看向自己满手的血,一时不敢多动,只能僵硬悬在半空,连呼吸都不敢加快。


    小哑巴的母亲喝完药后,竟真没再呕血,只是虚弱的看向他们,颤着手指指向角落里的苏云青。


    苏云青被污血染了一身,此时也无比清楚,临安赴死之势,除了她没人能救了,瘟疫不得到控制若是扩散只会愈发严重,而这座城对整个大靖走船也尤为重要。


    她本是想问,为何不把他母亲带到城外医治,如今看来,染瘟后她根本无法动弹,五脏六腑动一下就如化了水,废掉了。


    此事严峻,小哑巴一人控制临安,足足数月,才未让半点瘟疫扩散出去,可城也变成了一座彻彻底底的死城。


    院子外一道脚步声传来,紧接着老妇人的话语响起,“我说你个死小子,几日不出门是在做什么?怎么不见你爹娘?姨做了晚饭吃不吃啊?”


    小哑巴忽然抬头,转头跌跌撞撞朝门外冲出去。


    月色太黑,老妇人推开院门后,并未第一时间发觉院子里站着的身影又何怪处,直到萧叙回过身来,手里的长枪警戒似的指向妇人,拉开距离。


    老妇人呆滞在原地,手里的饭腕“啪嗒”碎在地上。


    “你、你你你,你是谁!!!”


    小哑巴跌跌撞撞冲出来,‘啊’了几声,想辩解,却发不出一个字,他手舞足蹈着,没人能懂他的意思。


    老妇人尖叫一声,“你把外人带进来了!!!是官?!我们这个破地方,只有京官会来,是不是官!!!”


    苏云青僵硬着身子走出屋门。


    萧叙余光扫见她的身影,定睛一瞧,她满身是血,耸着受到惊吓的肩膀,双手脏得不成样,“苏瑶!”


    苏云青见他神色紧张来接她,急忙踉跄着退了半步,“别、别靠近我。”


    “苏云青。”萧叙蹙紧眉头,固执上前。


    “别靠近我……你不能有事。”苏云青红着眼眶,警告他不要靠近。他们二人,要全出事,连自救的办法也没有了,“对不起……”


    萧叙只能在距离她一步远时,停下步子,眼睫垂下,望着方才还因害怕要抱着他的人,此时为了保全他,而不得不拉开距离。他嗓子干涩,喉结慢慢滚动,哑声道:“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苏云青仿佛预料到什么,苦笑道:“不知道……应该洗干净就没事了,我手上没有伤口。我……是善心发作……”


    “不是。”萧叙斩钉截铁,打断她胡思乱想自责的心思,“我说不是。你做的一切选择都没有错。”


    倏忽,周围街坊燃起火把,脚步声齐齐传来,将整座院子团团围住。


    萧叙回身把苏云青挡在身后,长枪对准围来的百姓。


    老妇人视线往马棚里一瞟,惊恐地尖叫道:“瘟疫!!!死哑巴!你爹居然染上了瘟疫!早告诉过他不要去瘟区找食物!”


    小哑巴眼里怒火直烧,张嘴却骂不出来。


    苏云青环视一圈,此处瞧着确实是尚且干净的隔离区,但人口有不少,食物怕是早就没了,小哑巴住的屋子最为简陋也最偏僻,估计是这群人让小哑巴的爹去找吃的,但哪还有吃的,只能是瘟区冒险一试,结果这一试……


    她低头看向老妇人带来的晚饭,一摊粥水,几粒米都见不着。


    现在不是为小哑巴打抱不平的时候,现在是护全他们自己,安全出城的时候。


    老妇人咬紧牙关,“把这些京官抓起来向皇上讨米求医!若不给我们,我们就烧死他们!”


    萧叙顾不得其他,抓住她的手拉到一旁,护在身后。


    “萧叙,你在做什么!”苏云青惊愕看着他们紧握的手,“你……”


    萧叙:“我能处理。”


    人群里忽然有人喊道:“抓起来!丢到官府去!还有这个哑巴!不光把外人带进来,居然还将染瘟的人藏在屋中,是要我们跟着陪葬吗!我看他爹死了,他娘也快了!”


    小哑巴见人要上前,掏出匕首,用身子挡在屋门前。


    人群又道:“你们一家就是招瘟!什么求学,就是从你们出去求学后,这临安没多久才招了瘟!你姐死在外头,你个死哑巴跑回来了,现在你爹妈也死了!我们就不该对你这么仁慈,让你做官?!不然一把火烧干净算了!”


    小哑巴不能说话,握匕首的手盯着这么多人,不可控制发抖。


    随后一群人朝他们扔过火把,火把瞬间点燃堆满草堆的马棚。


    ‘啊!啊!’小哑巴挣扎着想去救火,又想着屋子里的娘亲,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火吞没一切,点亮整条街道。


    “抓起来!”百姓一窝蜂拥进来,拿着火把朝他们扔,没一会儿,小哑巴就被控制住了,火把怼到他的面前,准备把他活活烧死。


    “住手!”苏云青惊慌道:“我能救!我能救!”


    百姓沉静片刻,齐齐转头看向她。


    “你就是京官!早有消息传来,那官府可是我们为你准备的好地方!”


    萧叙侧步,挡住不善的目光。


    苏云青一口咬死,“我们是江湖郎中!是江湖郎中,不是京官!我们一路向京城去,想去京中谋生,路过此处在山上采药……”她犹豫一会儿,没供出小哑巴,“……城墙有旧时的麻绳,我们攀麻绳进来,遇上小哑巴……才来到的此处。”


    “我能救!你们放过他,我能救!”


    百姓闻言冷静下来,犹豫片刻,收起准备烧死小哑巴的火把。


    “你能救?!躲在后面做什么!我看你们就像京官!”


    萧叙把她藏得严实,一道缝隙也未透出,指骨泛白握得过紧。


    苏云青低声道:“萧叙……你把我拽疼了。”


    他这才缓缓松了些力。


    苏云青从旁露出半身,萧叙也只许她露出半身,手依旧拉着没放,眼神锐利如刀,恨不得将院子里的人,全部杀完,一个不留。


    她扯出抹无害的笑,“大伯说我们是京官,抬举我们了。我们只是村子里一对寻常夫妻,相依为命,行路千里。只是想去京中谋生,若真能,也想做个大官,风光耀祖……”


    “我方才治过小哑巴的母亲,她暂且不会再呕血,能动弹自己喝东西了,这是转好的迹象。你们踏足过此地,也吃了瘟区的食物,我能让你们预防染瘟。”


    苏云青只能胡言乱语,先稳住他们。


    百姓开始动摇,“你真能看?”


    苏云青:“我可以。但我要出城采药,采了药才能救人。”


    “不行!”百姓将他们团团围住,“你既然能救人,你就必须留下!”


    “我没说要跑,我需要药材。”


    “必须留下!谁知道你会不会跑了!”百姓拿着火把靠近。


    苏云青的心提到嗓子眼儿,萧叙不能和他们靠近,这可不是乌余的毒,伤了她能解,瘟疫她从未了解,试药都需百种,他若被伤出一道口染上瘟,她怕是难以救他。


    况且上千人在这个区域,萧叙还需护她,愈发能突围。


    苏云青:“我留下,你们放我夫君走。我夫君能采药,放他出城。”


    百姓道:“不行!”


    他们还是不信任她,总是多个心眼,觉得他们是京官,要拿他们的命逼皇上下旨救城,但李澈本就想要萧叙的命,这城早弃了,哪还会救。


    苏云青同样威胁道:“方圆百里,你们再找不出一个大夫!我就算有针也无济于事,没有药草你把我们逼死在这里,大不了同归于尽!我倒要看看,京官来城前,你们还有没有命活着等到那一天!”


    她的话似乎威慑住了他们。


    所有人骤然停下步伐。


    苏云青:“我夫君只会识草药,不会治病,但他若是染了病,那大家伙只有死路一条了!我与夫君拜了天地,共生死,他伤了,我只会殉情,不再救你们半分,大家听天由命!”


    “今日,生死,看你们选择。”


    熊熊燃烧的大火,点亮一个个苍白的面容。


    火焰在萧叙紧绷的脸颊叫嚣似的跳动,他磨着后槽牙,“苏云青,你是疯了?!这些人什么嘴脸你看不出来?!”


    她会陷入危险,她会被这群自私的人湮没,她的命一不当心会折在这里!


    苏云青抬眸望向他森冷的眼睛,那里有她的倒映,“萧叙……”


    他不想听她多言,打断道:“我们可以等,在木屋里等上数月,每日打水砍柴不觉乏味……”


    “萧宴山。”苏云青正色道:“临安是整个大靖心脉之处,你知道它的重要性。这些百姓,难道未来不是你的百姓吗?还有,等上数月,留给我们的只会是一座死城,一个人都不剩,陛下会放过你?下一步就真该掉脑袋了……”


    萧叙喉咙不安吞咽,“苏云青……你有几成把握,平下这场瘟疫?”


    苏云青扬起红唇,“八成。”


    萧叙蹙紧眉头,“你骗我。”


    苏云青叹息道:“城外不能没有人,我们能借交换药草的时间,彼此交换信息。”


    “药草,去哪找?”


    苏云青叮嘱道:“屋子里有一些几日前找的药,虽然对瘟疫无用,但对外伤有用,并且能用来拖延时间。你的黑甲军不是会找到你吗?出城后给阿钥传封信,原先给盲婆的药铺里还有不少药材,她会有办法运来。”


    “哦对了,还有,张远达给的两本册子我放在床板下了。”她故作轻松,说道:“睡了几夜地板,你可以睡床啦。”


    萧叙握着她的手不放,“苏云青,我能带你走。”


    苏云青掰开他的手指,“这么多人,瘟疫不比蛊毒,伤了半点,我未必能救你。”


    萧叙:“那你难道就能搭上自己的命救他们!”


    “萧叙!”苏云青深吸口气,缓下躁动的情绪,平和道:“现在不是我们吵架的时候,百姓全死,一座空城,一道圣旨,你的脑袋就搬家了,那我呢?不是照样会死?”


    “苏云青……”


    “萧宴山。”苏云青直呼他的真名,试图让他拉回理智,他身上背负着什么,又有多少个脑袋和他紧密相连,“你本事滔天,城外的一切对你而言并不难……”


    萧叙心中气恼,他能杀出去,可她不愿走。


    百姓催促道:“喂!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到底谁出城!不走,那就一起死!”


    萧叙:“苏云青。”


    苏云青掰开他的手指,“你搞得这么生离死别做什么?现在,出城。”


    萧叙把自己的贴身佩剑塞给她护身,坚定道:“你若想走,挥动城墙废旗,我会杀进来,带你走。”


    “还有……别死在里面,身体若有不适,及时告诉我,我能带你走。”——


    作者有话说:朋友生病住院,陪了会儿[托腮]只能写这么多了,看看明天有没有机会日万[红心][红心][红心]


    第84章 临安(5)


    城门之外, 只剩萧叙独自立在厚重的城门前,影子在淤泥拉长。里面的百姓用火把驱赶他,火光之中她的身影逐渐变得渺小, 直到再看不见。


    乌鸦一双黑圆的眼睛, 歪着脑袋好奇看着发呆的人, 它叫了两声, 仿佛在催促。


    他望着门闩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应苏云青的要求,从外落下锁, 把她与那些人关在人心难测的城墙里。


    锁闩闷声一响, 除了他没有人能再打开这扇城门。


    为防止疫情扩散,他们只能待在里面, 为了救他们,她也只能待在里面……


    染瘟的人想往外逃,被隔离区的人怕出城后被大靖灭口。


    两个矛盾的群体,融在一座城池里,挟持京官是他们谈条件唯一的筹码, 至少能在外安个家。


    想活下去,却又怕是来害他们的,毕竟这里早已是座被遗弃的鬼城, 临安瘟疫,城中的人或许早入了李澈击杀的名册, 他倒是想这座城里的人死绝, 再不费吹灰之力掌控临安,留得圣名,建立新城。


    回屋的路悠长而寂静,空荡荡的木屋没有半点生气, 平日这个时候,屋里灯火早已跳动,她也该让他挑水沐浴。


    他打了盆水,坐在漆黑的院子里,银月下他的双手染着她手中的血迹,他敛下眼眸,眼底笼着一层深色。微风吹得枝叶窸窣,平静的水面泛起微澜,波乱水光中他的倒映。


    马棚里的马儿打了个鼻响,萧叙洗干净血迹,长枪擦的锃亮。


    骏马黑色马毛滑顺光亮,马背上的人银冠束发,手持长枪,停步在满是尸体的城墙外,他眼底的神情隐晦不明,只盯着高墙破败的旗子。


    良久,没等来动静,他一勒缰绳,调转方向,连夜驾马,往来时方向送信为她寻回药草。


    次日,烈阳高照,马蹄声由远及近,有力的前蹄从林间杀出,快速奔入淤泥,湿泥溅起一尺多高,长枪急切挑开门闩。


    小哑巴按规定时间来接应,只是没想到百姓手持砍刀,压着他来,哑巴是个倔强的小孩,他昨日怕是受过殴打,鼻青脸肿,旁人砍刀对着他,他同样不服输,匕首对准旁人,目光警惕。


    百姓为首的大汉,露出健硕的膀子,手提砍刀,“你带的药草呢?!”


    萧叙环视一圈没见到想见的人,怒火顿时烧上头,居高临下瞪着他,长枪猛地对他喉咙一指,“我的人在哪?”


    大汉举着砍刀滞了两秒,随后觉得他们有人质在手,气势都横了,举起砍刀计划打开长枪。然而,即将碰到时,长枪轻易一翻,金属相撞刺耳声骤响,砍刀直被击飞,扎到泥里。


    长枪再逼一寸。


    “我没她的好耐心。”他冷冽的目光横扫,一字一顿道:“要么她来收药,要么我杀进去。”


    大汉举着光膀子,脖子都梗直了,舌头打结,“去、去把人带来。”


    苏云青烦躁甩开扣住她肩膀的老妇人,越过那条阴恻恻的长街,一眼便见马背上那道身影,一夜未定的心,瞬间得到安抚。


    “夫君!”


    萧叙怔了半晌,闻声望去,她还是昨天那身染血的脏衣,在见到他后,兴奋推开人墙快速朝他奔来,斜跨在腰间的小竹包一跳一晃。


    他视线上下扫视她,没发现有误,双手已洗去血污,没有伤口。


    苏云青停在他面前,与他相隔一段安全距离,怕给他染上浊气。


    大汉道:“你媳妇来了!把药草交出来!”


    苏云青横他一眼,看见他脖子前的长枪后,果断拔剑架在大汉脖侧,“是药草,也是我的。我与夫君有话相谈,你们退远点!”


    大汉冷哼一声:“有什么事,我们不能听。”


    两柄利器,同时压入他皮肉,血丝眨眼溢出。


    苏云青:“我与夫君耳鬓厮磨的恩爱话语,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要么往后退,要么今日的药我就不取了,耽误的可是救你们的时间。”


    大汉依旧不服气,百姓却换了副嘴脸,哈腰赔笑挪开他们二人的利剑,把大汉拉到十米开外。


    待所有人走远后,苏云青才收剑,仰头望向萧叙,他迅速翻身下马,向她靠近,苏云青却心惊往后退了半步。


    萧叙叹息没再逼迫她,只收起长枪静静站于她身前,等她开口。


    苏云青看向他背后鼓囊囊的包裹,“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多药草。”


    萧叙取下包裹挂上长枪,包裹顺着长枪滑到她面前,遵从她想拉开距离的想法,“你的衣裳,换下来,我带回去洗。”


    苏云青怔愣,看向那张冷俊不禁的脸面无表情紧绷着,“我的脏衣服丢掉就好了……”


    “屋里没有太多衣服。”


    “很脏。”


    “嗯。”


    他似乎并不在意,下定的决心也十分坚定。


    两人沉默片刻,苏云青接下他递来的包裹,“我的里衣……”


    “我带了。”


    苏云青羞涩抿唇,“就是红色那件,有牡丹花的……”


    “洗干净了,在里面。”


    他的语气平静的过于正常。


    “那、那谢谢你,今天这身不洗了,我明日注意,不染上血渍。”苏云青一把抱住包裹,塞进怀里,恨不得藏起来,脸上躁的慌,急忙扯开话题,“你……我让你送的信,你可送了?”


    “送了。”


    苏云青嘀咕道:“医馆里的药材没有多少,不过暂时应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她视线落在他略感疲态的面容,再往下扫过他同样弄脏的衣摆,震惊道:“你该不会连夜回京送信了?!”


    奔波一路,马不停蹄送完信,再赶回给她送这些东西。


    萧叙蓦地低笑一声,“夫人,进去待了一夜,脑子都转不过弯了?从京城到临安驱车都需五日,我如何能在一夜赶个来回。”


    苏云青:“那你走原来那条道了吗?有没人埋伏?”


    萧叙察觉出她绷直的神经,担忧道:“你昨夜是不是没有睡好,埋伏我们的那条道近京。”


    苏云青的脑筋终于转过弯,松了口大气,她怎么忘了,他短时间里是到不了那条道的,“你没事就好。”


    他自有法子达到目的,她无需再挂心。


    萧叙:“你昨夜吃的什么?”


    苏云青苦笑道:“没吃。”她忽然想起昨日那条河,“对了,大肥鱼你尝了吗?味道如何?”


    萧叙勾唇,“味道不错。”


    苏云青:“我就说我很厉害,看中的那条鱼,肉质肯定好吃。”


    “那也是我抓的,论起本事,我比你强些。”


    “……”苏云青抱怨道:“什么都要争赢。”


    天色朦胧,这几日闷热,估计要落几场大雨去去热气了。


    她道:“最近可能要下雨,你当心,早些回去歇息。”


    萧叙同样果断上马,“晚些我把水缸扛来,水我会每日为你打好。”


    “啊,啊?”苏云青呆住,“扛、扛缸?”


    萧叙:“你不洗澡?”


    苏云青噗呲闷笑,“不用,城里有水缸,更何况快下雨了,接雨水就好。他们原先也是这么用水的,雨水能用。”


    萧叙不语,注视她。


    “真的不用。”苏云青怕哪天打开门,真有一口缸摆在城门口,威震四方的萧大将军,天天在这里挑水,再这样下去他岂不是要把周围的地也耕了,木屋也搬来算了。


    萧叙:“你洗冷水澡?”


    “…………”


    “不要水,那我砍柴来。”


    苏云青无奈捏捏眉心,“小哑巴家里有些柴,我这里挺好的,暂时在小哑巴家落脚。”


    “那你昨日为什么没有洗澡?”萧叙真诚发问,“睡的床还是泥巴地?”


    “……”苏云青就嘀咕着一句,“我真的挺好的。”


    萧叙手腕勒住缰绳,“晚些我熬好鱼汤给你送来,两个时辰后,让哑巴出来拿。”


    “鱼汤?”苏云青话都没说完,那人已经急迫扬长而去,风尘仆仆的背影消失林间。


    鱼不是被吃了吗?


    苏云青背着包裹,手提利剑回到小哑巴家,那群百姓围在门外久不散去。


    “拿到了什么药!赶紧弄出来。”大汉方才丢失的颜面,现在要找回来,说罢就要抢她的包裹。


    苏云青把包裹护在身后,剑尖直对他,“以毒攻毒没有听过?!是药七分毒,你不怕死就随便碰。”


    “我的夫君平日习武,横扫千军,是我们村子里最厉害的人!弄死你不过随手的事,我们医者仁心,路过此地不想见死不救,既然想我救你们一命,态度就给我放好点!”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她抬手剑直对外面的人,警告他把踏进院子的脚收回去,“退出去!我都还未研究出来的解药,你想替这些人先试,倒也无妨。”


    她冷笑一声,“我想他们会感激你付出的狗命!”


    大汉闻言,不敢再轻举妄动,甩头走了。城里这些人心底什么模样,彼此间再清楚不过,哪边风大哪边倒。


    苏云青终于得了清净,在狭小的偏屋里捣鼓她的药材。萧叙很会观察细节,他说的不错,她过的并不好,偏屋里只有一个用泥巴堆砌的泥床,糊在角落,泥床铺着一层草席,睡着难受不说,房中无窗,夜里还能听见四处游走的老鼠声。


    若是临近下雨,泥地里反上的一股腥味,能沿着墙壁,填满整个房间。


    从前哪怕是柴房,好歹也是苏家大院,相比起来睡得也并不难受。


    苏云青叹息,只觉将军府日子过得太滋润,把她这具身子养娇了。


    她肚子咕噜一叫。


    恰巧此时,小哑巴前来敲门,他送来一罐鱼汤。


    鱼汤冒着热气,香味扑鼻,苏云青有些许惊讶,这鱼汤竟然真煲出味来了?!


    浅尝一口,好似不像闻着这么香,入口味道很淡,还有一股粘锅的糊味,里面还放了米和烂叶菜。


    一堆乱锅炖。


    好歹能吃,填饱肚子。


    苏云青半天没吃东西,饿得咕咕叫,这才看见站在一边面无表情不出声的小哑巴。她招呼他拿两个碗来,给他和他母亲分了一份。


    捞了半天,这罐里的鱼肉好像有点少啊……成品一瞧,她思索片刻,得出结论,萧叙面都能煮成糊的人,什么都要猛,那有耐心小火慢熬,性子如此,汤也如此,估计尽力试了不少次,才得这么一次勉强好的。


    小哑巴给他母亲送碗汤回来后,他的那份都冷了,也不怨,蹲在她门前捧碗咕噜噜的喝,喝完尽管没饱,也不再要。


    他指着屋外头的柴。


    苏云青探过脑袋才发现,萧叙真给她送来一捆柴烧水洗澡……甚至浴桶都搬来了……


    小哑巴扭头去给她烧水,一板一眼,板着脸的认真样,竟和萧叙那股劲有些相似。


    这个环境下她知水得之不易,于是让小哑巴仅烧一小桶,将身上擦干净即可。


    衣服包裹打开,小裙子叠放的整整齐齐,从里衣到外裙,再到腰封一丝不苟,还有那件显眼的牡丹肚兜,夹在衣堆里。她若是不多问一嘴,他估计是想用不经意夹放,掩盖过去。结果她问了……他倒是假装若无其事,正经答了她。


    当天夜里,天降大雨,冲洗整个城池弥漫的酸臭腐烂味。


    苏云青早前让小哑巴准备几口缸等在院子里,等接满要把水藏起来,放置在阴凉处。


    城中水不可用,唯一能用的雨水不经保存,沉积久了容易浑浊。她为小哑巴母亲瞧病,便发觉那水质不对,幸好不是城中水。


    隔离区与瘟区离的并不远,相邻两条长街,拐两个弯便到了,瘟区的路用荆棘栅栏堵了一圈,作为分区,一夜的雨也没洗净地上的血渍。


    听到声响,几个尚且能动的人,脸色苍白,拖着步子靠近。


    “你、你们,偷了我们的粮食。那我们吃什么?”染瘟的人,嗓子发哑,听不清所言,但能感受到他们的怒火。


    小哑巴躲到苏云青身后,他最近一直跟在她屁股后头,似乎想学两招医术,苏云青也不掩,大大方方教他。可惜的是,她所学的知识远不及万草堂的师兄们,对付这种瘟疫更是棘手。


    苏云青望着堆积起来的腐尸泡在水洼里,那阵恶臭非常人能忍,隔着两层挡鼻布都盖不住。


    “我是来提醒你们,这几天下雨,雨水还算干净,要多接点水备用。”


    染瘟的人,并不想把瘟情传出去,他们在荆棘拦外停住步伐,听了几句后,步履蹒跚掉头离开。


    苏云青察觉有些许怪异,他们不想把病染给身处于隔离区的百姓,不然也不会保持这种和平。城中百姓不想出去,染瘟人也因隔离区有亲友,所以遵从荆棘围栏的看守,不出半步,在里面自生自灭。


    那小哑巴为何说要锁城门,防止染瘟人出去?又为何有那么多人选择从城墙一跃而下寻死。


    并且,瘟情发作极快,十天要人性命,但还是有人在莫名被感染。


    “你为什么要锁城门?”回到屋里,苏云青还是忍不住问小哑巴。


    小哑巴还是那句:‘大夫说怕瘟疫流到城外,所以我就把城门锁死了。’


    “大夫?”苏云青若有所思,“既然有大夫,那就说明城中有药方,可为何大夫死后,药也没了?”


    小哑巴提笔写道:‘他们怕死,抢光了,乱吃之后死了不少人,官府里堆的都是那些死人。’


    苏云青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她一人处理不来,也不知张远达所说的暗线到底受命于何人。


    她每天都能收到萧叙送来的东西,可从那日之后再未见过他人,不知去了何处,只是将需要带给她的东西放置在城门外,小哑巴到点会去取。


    她采的药草本就不多,一天一点,对百姓稍加用药稳住他们心态,可快七日了,眼见送来的草药越来越少,仍旧没有萧叙的消息。小哑巴的母亲病情越发严重,她施针拖不了几日了。


    这两天的雨,下的愈发猖狂,仿佛将天捅破了洞。


    小哑巴蹲在她旁边帮忙磨药,见她盯着门外发愁,提笔刷刷写着,‘临安多雨水,瘟疫就是因为雨水湮城所致。’


    “你有他的消息吗?”


    小哑巴骤然想起什么,连忙写道:‘昨日我见过他,他说药草已在路上,娘亲呕血我着急回来,急着去找你,忘记了这事,抱歉。’


    苏云青望着外头倾盆大雨,“没事。”


    嘴中说着没事,可心底却愈发不安,万分焦灼,难以入眠。


    “轰隆——!”紫色惊雷炸响黑夜,强光震撼,闪电如游蛇向蛛网状攀爬划破夜幕,刹那之间滚滚雷声震的天地为之一颤。


    快马飞驰林间。


    消息传来,药材在运送半路遇劫,已经落入敌方手中。


    送药的时辰被耽误两日,她在里面危险就多一分。


    又一道惊天闪雷,整个视线一片白茫,长枪与雷交错,撕裂那片惨白,迅雷之势直朝敌方面门。


    雨滴疯狂落下,鲜血飞溅的瞬间,银雷掠过,世界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啊啊啊啊啊啊!”一人倒在水洼之中,痛苦躬身捂住双眼,惨叫不断。


    马儿前蹄高翘,粗糙的缰绳绕紧青筋暴起的手,背上之人发尾在雨中肆意飞扬,手中长枪雨水混杂鲜血,直流不止。


    马蹄踩过尸体缓慢向被劫持的药材板车靠近,几十个黑影连连后退。


    天边闪电乍现,半张阴恻恻的脸,从阴影中被点亮,危险的气息从紧缩的双眸溢出,冰冷无情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堆死人,紧紧锁住不断后退的黑衣,强烈的压迫感,令人毛骨悚然。


    “萧、萧叙!杀、杀了他!”


    萧叙却露出一抹兴奋又阴晦的笑,“劫我的药材?”


    惨叫与雷声重叠,藏匿在雨夜里,长枪挥舞,水花飞溅,血流成河。


    今日不知怎得,萧叙杀气很重,重到他的目的不再是杀人,而是将人分解,已刁钻的角度肢解,断臂残肢落的位置恰到好处,那人躺过去正好完整。


    血顺着山坡往下流,整个山坡铺开一条血路。


    萧叙用绳索把药材板车与马固定在一块。


    无眼无舌无耳无手无脚的人彘,在大道上迷茫又恐惧四处拱动,他一头撞到车轱辘。


    萧叙阴沉淡笑,薅起他的头发,“你是在找眼珠子还是手脚?”


    他拖着那残破的活死人,丢到一堆残肢前,“你的位置,在这里。”


    马儿踩血,拖着药材离开此地,那日夜里,大道上的景象尤其恐怖,几十个残破的身子,无头苍蝇似的四处拱动乱撞,直到血尽而亡,横尸遍野,那条山路满是血味,大雨冲刷不掉的血味,连黄泥也染成了血色。


    小哑巴按约定的时间,打着伞打开城门。门外之人手牵缰绳,立于黑马旁侧,身如鬼魅,在绵绵不断雨中扬起头来。


    浑身的血腥气,比城墙里的腐臭更瘆人。


    “啪嗒——”手腕发酸,伞脱手掉到地上,小哑巴怔愕,光是站在他的对面,双腿便不可控打颤,膝盖发软直想跪下。


    城中百姓闻声赶来,与前几日见过的人不同,今日带着几车药材来的人,杀气直冒,仿佛再有不怕死的来挑事,他能发疯屠城,一视同仁一个不留。


    从前刻薄叫嚣的人,今日默契哑声直退数尺,不敢与其对视,连那些药材都不敢多问。


    小哑巴声音发颤‘啊’了几声,似乎在询问,需不需要唤苏云青前来。


    萧叙读懂他的意思,嗓子低哑道:“把药材拖进去。”


    他没急着交出所有药材,只暂时交出一车,够她使用,又能保证她平安无事。


    小哑巴拖车往里走,百姓自觉退让两侧,行至一半时,小哑巴停下步伐,转眸看向那道如松立于惊雷之下的身影,手中长枪银光锋利惊骇压迫。


    萧叙转身离去,他的身影消失在缓缓关闭的城门外,他不再从外闩上城门。


    有无落锁,里面的人不敢出。也深知,他想杀进来,锁是困不住他的。


    空无一人的木屋里,漆黑一片,萧叙泡进冷水,眨眼功夫,水染成一片血色。


    十缸水也洗不干净那身血味。


    粉色包裹放置在床上,那是苏云青换下的衣裳。


    他从水中起身,随意套上衣服,面无表情拆开她的包裹,零散的衣服铺开,瞬间映入眼帘的是那件花开娇滴的牡丹肚兜,红得刺眼……竟然,诡异平息了他心底那团杀意。


    很诡异很诡异。


    诡异到,那天深夜,雨停了,没有灯的木屋院子里,他洗干净双手血迹,将她的小裙子洗的一尘不染,洗了一夜——


    作者有话说:不守时的作者写疯了……[求你了]应该没有很吓人(我感觉……诶嘿)


    and~然后~作者碎碎念


    我忘记今天小区停电休整电路的事了[化了]早上9点到晚上23点停电,只能在外流浪(你知道的,人在外容易经不住诱惑,比如说那煎饼果子、紫米饭团、……所以回家晚了,匆匆忙忙写完)


    补章!咳咳……明日复明日,明日明日明日……(快跑!读者打过来了[爆哭]死腿快跑啊)


    and~然后~


    人最近好像有点倒霉,啧……,自从拜完雍和宫之后,“效果显著”(尤其我那住院的倒霉朋友[闭嘴])啧……咋回事呢,想不明白[化了]苦笑……是我哪拜的不对[无奈]


    停完电回到家,厨房淹水了hhhhh(苦笑x2),水管爆水、冰箱漏水,我扫水(挺好的,又多活了一天[比心])


    第85章 临安(6)


    连下几日雨, 难得再见太阳。


    阳光洒满林间小木屋的院子,果树绿叶茂盛,树荫斑驳, 衣架搭满颜色各异的小裙子。


    商泓探着脑袋往马厩里瞧, 几车药材放在一处, 掩盖药材的衣裳全部取出晒在院子里。


    他环视一圈, 瞧着寂静的林子,又看向独屋,找不出一个下人的痕迹。


    这么多衣裳让苏大小姐洗, 也是够折磨人的。


    他抬步往里走, 推开院门。


    “铮——!”


    一柄长枪从屋里窜出,直插在商泓脚前, 再前进半步,脚就穿洞了!


    他顿时竖起汗毛,“自己人自己人!”


    木屋门拉开,萧叙长衫挂身,墨发披肩, 站在门前,轻扫他一眼,面无表情径直走向衣架, 抽走红色里衣藏进怀里。


    商泓嘴角抽搐。没看错的话……好像是女子的贴身衣物。


    萧叙信步闲庭走来,抽走长枪, 越过他往外走。


    商泓不敢招惹, 何况此时,这人板着一张脸,压抑的神情令人发怵,他跟在萧叙身后, 一路来到河边。


    “阿钥的人只能运一段船路,我的人押药材,都被杀了……我看药材,没、没事……”


    萧叙还是不语,专心在河里找鱼,锁定目标后,动作果断,长枪入水,一条肥鱼在枪刃挣扎片刻后死绝。


    他又带鱼回到木屋。


    商泓只觉脖颈子发凉,他怎么知道那段路会有劫匪……今早路过时,那堆肢体横七竖八躺着,鲜血染红山坡,铺条血路,幸好他让人及时给萧叙报信,不然这几车药材怕是要落入敌手,他的命怕是不保。


    “会杀鱼?”萧叙忽然开口了,把死鱼丢到商泓面前。


    商泓紧忙抓起来,“会、会。”


    他干活非常利索。


    听说这车药材是救灾用的,他派去的人办事不利,耽误时间。不过,看起来,似乎没耽误事,药材都还在木屋旁。


    萧叙自顾自坐在树下喝茶,沉默不语不知在思索何事。


    商泓杀完鱼,赎罪似得询问下一步。


    萧叙:“鱼汤会做?”


    商泓:“会、会的。”


    劫车的到底是谁呢,他派人传信给阿钥,她负责伪装药材,运出城走水路,再交给他走大道。没第三个人知道药材的事……除了如今掌管金卫台的顾帆,此人上任后,手段狠厉,背景干净。皇上快将他视为亲信,京城里的官差,顾帆都快摸透了,背地里的事一五一十全部禀告上去。


    不夜坊鬼混的时候,见过他几次,他还与苏长越成了酒友。


    京中也不知是何人所言,苏长越若有机会步步高升,不出五年将会是下一个刑部侍郎。


    商泓熬了一大锅鱼汤粥,色香味俱全,端来一碗狗腿子的奉到萧叙面前。


    “是、是谁劫的药?”


    他就是个商贩,尸体摆在那,他跑的比鬼还快,哪敢查看身份。


    “绝、绝对不是我的人,我的人兢兢业业送药,全被他们杀了。”


    耽误时间的真不是他啊,他也想快点送药,为此还走的……近道。


    完了,正是近道出的事。


    他紧忙道:“这件事除了我和阿钥,只有顾帆可能知晓,出货那日,他亲自在城门查货,很可能就是他查出来,派人半路拦截。”


    萧叙掀起眼眸盯住他。


    商泓瞬间汗毛竖起,闭上嘴。


    萧叙慢条斯理品完那碗鱼汤粥,味道确实不错。


    商泓:“不、不喊苏大小姐一起吃早膳吗?”


    “她在城里。”萧叙起身回屋,在屋里收拾半晌,拎着粉色包裹走出,丢到柴车上,命商泓牵马拖车去往城门。


    商泓呆滞片刻,看向满院子洗完晾晒的衣服。苏大小姐在城里?那这些衣服难不成是萧叙洗的?!


    苏云青昨夜得到药材,一夜未眠,写出十来种方子,天还未亮就去了瘟区,将那些熬好的药分别喂给不同的人,有人排斥呕吐,有人有所好转,却仍然不能根治免疫。


    小哑巴捧着碗浑浊的绿水回到她身边。


    他用木棍搅和,几粒发霉的米浮出。是瘟区的人,向她传达的信息。


    别说现在瘟区吃不起米,连隔离区都没剩多少粮食了。


    病患没有粮食裹腹,直接用她的药,冲击过大没有缓冲,根本无法吸收,只能排斥吐出。


    “是不是快到他来的时辰了?”


    今日应该能遇上萧叙。


    小哑巴点点头。


    城门打开,萧叙果然站在城门外,一同前来的还有商泓。她猜想,药材的事,估计是让商泓去办,再加上昨夜小哑巴对萧叙的描叙,药板车上飞溅的血迹。


    她估摸着,药材恐怕在半路被劫,才会耽误时间,可萧叙却没与她说,只让小哑巴传信药材很快就到,孤身一人杀去抢药。


    两人下意识相互查看彼此身上是否有伤。


    苏云青见他无碍松口气,还未开口,就听萧叙道:“夫人,瘦了。”


    腕骨突显,衣裳宽大,面露疲态。


    商泓安静站在一侧,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走。


    苏云青:“半路遇上的是何人?”


    萧叙不曾想,她竟能根据蛛丝马迹猜到,并直言问出,自知瞒不住,却觉她实在聪明,轻笑一声,“上次那批。人数不多,没有受伤。”


    商泓凑着脑袋听,萧叙不愿告知他的消息,居然就这么分享给苏云青了?


    苏云青:“商泓,你来的正好,我有事想和你说。你能弄批粮食到临安吗?”


    商泓诧异道:“这是一块废城,皇上根本不会拨款拨粮拨药材,这么久,你还没看明白?”


    苏云青摇头叹息,“城中粮食所剩无几,百姓为夺粮食日日争斗,没有粮食我配的药材给伤患灌下,根本无法得知药效。”


    “或者,你能卖一批粮食到临安也行。”


    商泓瞪大眼睛,看向城中凶神恶煞的百姓,“侯夫人,你知道填饱一个城,要多少银两吗?你只是开了间衣铺,难不成要当掉铺子,填饱这些人的肚子?”


    苏云青沉默不语。


    商泓摆摆手,“粮食的事,实话说,我手上已经空了,次粮一粒不剩。远青观前几个月收购大量次粮,而陛下最近在查账册,我不敢轻举妄动。”


    他手中的粮,优粮低价运往皇城,次粮分两份,分别卖给萧叙和远青观,原先还有粮压着,但从萧叙收粮后,他的粮全数卖出,一粒不剩,哪还有粮。况且最近京中查账查的严,那些粮食的银钱,他都还未敢收回。


    苏云青求助的目光看向萧叙。没有粮食,城中怕是一月难支撑。


    如今只有萧叙手中有粮,可那些粮好不容易存足,全拿出来,等于过往一切功亏一篑。


    萧叙沉默半晌,转言对她道:“我会派人传信。”


    苏云青不可置信看着他,“真同意了?”


    “你要的东西我会派人送来。”萧叙招呼小哑巴来拖车,“熬药需要木柴,不够再同我说。”


    “好!”苏云青欣喜道:“大道不安全,阿钥认识一个船商,可让她帮忙,在大河道改小船进我们捉鱼那条河道,将粮暗中运来。”


    萧叙板着脸,似乎又不太高兴,“城中是何情况?”


    苏云青疲惫叹息道:“隔离区每日因粮食闹事,瘟区每日在死人。”她顿了下,忽然开心笑道:“不过,好消息是几个药材配方,起了效果,能够缓和病症。”


    萧叙:“嗯,过几日我入城。”


    “什么?!”苏云青闻言拒绝,“不行。”


    “夫人拿了我的粮,不给我入城,你觉得说得过去?”萧叙阴鸷的视线,定在那群面露丑恶的百姓身上。


    倒要看看这些嘴,谁吃了他的粮食。


    商泓劝阻道:“侯爷,莫要冲动。”


    苏云青:“不行就是不行,运粮还需时间,等你的粮到了再说。”


    她没与他硬掰,黑甲军应该会与粮食同到,商泓拦不住萧叙的固执,黑甲军与贺三七能劝阻。


    她带走他送来的东西,又一次把他关在城外。


    ……


    商泓一连几日,成了厨娘,天天在木屋里抄起大锅‘赎罪’。


    每天就干着送饭砍柴的活。


    天色刚亮,商泓在厨房做着三菜一汤,抄得热火朝天,院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少主!”周叔带着侯府的下人赶了过来。


    萧叙依旧在屋子里收拾给苏云青的包裹,他转眸看向窗外。他的消息传递出去后,将军府的人找到他的踪迹并不难。


    小小的木屋,瞬间热闹起来,商泓那口大锅终于放下了,还没喘口气。周叔上前道:“还要再麻烦商小少爷了,厨娘京中有家,府里为不牵扯她,先将她辞去了。我们此行……没带厨子。”


    “那我也不是厨子啊。”商泓欲哭无泪,再次扛起大锅,突然怀念不夜坊夜夜笙歌的潇洒日子了。


    “侯爷。”芳兰给树下喝茶的萧叙,递上一份装满书册的包裹,“张大人命我送来,说有助于夫人破除瘟疫。”


    她被苏云青送走之后,一直徘徊在城外不曾离去,某日见到阿钥出城送货,便与她取得了联系,由她在城中接应,得到了张远达的书册,在外寻找多时才与周叔等人汇合,一同往这方赶来。


    萧叙翻看送来的书册,“张大人?他可有消息?”


    芳兰恭敬道:“书册是万草堂送来的,张大人被锁在宫中地窖,现在已经不知道消息了……这些书册皆是他锁入宫前给万草堂的交代,让堂中所有弟子结合从前案例,预写瘟疫破解之法,耗费多时,才完工送来。”


    “应该能给夫人提供治疗瘟疫的思路。”


    萧叙合上书册,“你入城照顾她。”


    芳兰怔住。


    萧叙抬眸,“怎么?不愿?”


    芳兰:“没、没有。”


    她对苏云青却有感激之心,但拼上性命,还是有所顾虑。


    药材陆陆续续进城,如今只剩最后一车,萧叙招呼侍卫将药车准备好。


    萧叙:“她孤身入城已快一月,城中情况我一概不知,她只报喜不报忧,却日渐消瘦,疲惫不堪。城中没有自己人,你入城照看她,城中的事我需全部知晓。”


    芳兰局促站在一旁,手指不安攥着袖口,“侯爷……”


    “侯爷,车装好了。”侍从来报。


    萧叙拎起手中的两份包裹,带人启程前往城门。


    苏云青这些日子在城里,确实被处处打压,精神状态十分差,她揉了揉跳动的太阳穴,在城门缓了良久,调整好状态才让小哑巴打开城门。


    城门外的一行人,令她惊喜。


    周叔用布料伪装的食篮送来热饭,侯府原先的侍从与她打了声招呼,带着药材交给小哑巴,连芳兰都意外在此。


    “芳兰?你怎么回来了?”


    芳兰:“我……不放心夫人。”她瞄了眼数米外,紧巴巴盯着他们,不友善的百姓,“夫人在里面过得可好?我进去照顾你吧……您身边不能没有人照顾。”


    苏云青一眼就知是萧叙的主意,“不用,你在城外。城内无需照顾,有小哑巴帮我打下手,没什么过忙的事。”


    “苏云青。”萧叙一如既往,顺手交过粉色包裹和书册包裹,“张大人送来医册,或许对你有用。”


    “东西很有用,替我谢谢师父。”苏云青笑着接过,道:“对了,瘟疫你在城外可查出来什么?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天灾。”萧叙查寻线索,确认多次,才得出天灾结论。可天灾比人祸更棘手,人为可查线索抓人,天灾只能靠她一人不断尝药。瘟疫能不能解,何时能解,焦躁不安,身形消瘦,她在城里每天看着死人,会不会害怕。


    “苏瑶。”


    萧叙很少在外人面前唤她的小名,知道她的顽固,不许他入半分,他似乎很想把芳兰塞给她,窥视她平日在做什么。


    苏云青扯开话题,“将军不必担心我,倒是粮食多日还不见来。”


    商泓听她提这事就头皮发麻,他每日不是做饭就是给边关的贺三七传信,要如何小心不被察觉走水道,还要派人奔波与阿钥传信,整日过得提心吊胆。


    “快了快了。”


    周叔:“夫人在将军府养起来的身子,又伤了,瘦了这么多。”


    苏云青打开食篮,周叔他们来之后,饭菜变得丰盛可口,连鸡肉都有了,油脂丰沛,香味俱全。


    她顿时眼睛铮亮。


    天天喝涮锅粥的苦日子总算过去了。


    周叔:“夫人放心,这鸡是我们在来的路上抓的,没有染瘟。少主一口不舍得吃,尽数留给夫人的呢。”


    萧叙颦眉,“周叔,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不想吃。”


    周叔微笑对苏云青点点头,“一口没有动哦。”


    苏云青被他们逗乐了,“多谢周叔。”


    商泓叮嘱道:“这些好东西,你要是敢分给那些人,明日你就真只能喝粥了。”


    “不会。”苏云青还是没同意芳兰进城,他们最近查到了城中的端倪,芳兰入城许会陷入危险,她固执将人拦在城外,接过他们的东西,回到屋子里。


    苏云青让小哑巴把东西带到屋子里,与他一同在屋内偷偷吃饭。


    美味的鸡肉入口时,两人不约而同双眼透亮,美味的在嘴中疯狂咀嚼,连骨头都不舍得吐出来。


    “你娘能自己坐起来吃饭了吗?”


    小哑巴点头如捣蒜,能看出他的喜悦。


    “药效不错。”苏云青翻看那叠书册,“只是痊愈还有些困难。”


    这也是令她犯愁的事,她最怕的便是回光返照突然恶化,原先瘟区就出现过这种情况,小哑巴的母亲是与她挨得近,遇到事能及时处理。


    瘟区不同,昨日看能活下来活蹦乱跳的人,一夜间可能就断了气。


    药草多数被隔离区的百姓使用,她能试的要少之又少。


    苏云青刚吃完饭收拾好东西,就听外面来了脚步。


    小哑巴:‘他们又来了。’


    好在,她一月努力没有白费,得了少许民心,只是院子外的互吵闹腾,每日都要上演。


    “喂!今天的药呢?什么时候给我们?你是不是不想给我们吃啊,想我们去死吗!”


    “就是,每天送药磨磨唧唧的。”


    “你不是医者仁心,想救我们?你到底行不行啊!”


    “说苏大夫做什么?你们每天在这里闹闹闹,她能用心钻研解药吗?”


    “那么多药草,光我们吃了,瘟区的人无法痊愈,还不是一样可能被感染!”


    大汉怒吼道:“我看她和那些草包子庸医一个样!根本救不了人,干脆把他们一家丢到瘟区去算了。等瘟区的人死完,一把火烧了,我们自然能活下来。”


    “你在说什么鬼话,有没有良心,瘟区里面没有你的家人吗!”阿婆拄拐怒斥他的恶性,上前理论,被大汉一掌推到地上。


    两方人又大吵起来。


    大汉甚至和另一帮人闯进院子开始抢夺她的药草。


    “住手!”苏云青踉跄步伐,冲到院子呵斥他们。她倒是发现了,这个大汉每次都在怂恿旁人闹事,他的身份,前些时候问过小哑巴,小哑巴说这是临安变成旁人口中的鬼城后,城里唯一富裕的人,手中有粮草布匹,做着生意。


    但瘟疫爆发后,他那的东西便一个不卖,等城中再无物资,他召集百姓说临安早被圣上弃了,要锁城门防止外人得知有瘟后来屠城。再之后他已瘟疫货物不足,自己在不够用的情况下忍痛割爱,将铺子里的东西标高价售卖,百姓倾家荡产买几粒粮食,反倒还要感谢他愿意卖。


    大汉指着她道:“今日有没有药!没有药你就去瘟区。我看你每天和瘟人接触,怕是早染了瘟,还没出现症状,别把我们这些没事的好人,传上了病!”


    她的药根本还没研制出来,每回去瘟区她都十分小心,连衣服都刻意不弄到血迹,若是搬过去住,真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每天的药供给不了那么多人,原先和平商议好,一日就给二十人,大汉天天都要来讨一份。


    “把磨好的药丸给他们。”


    小哑巴才取出药,那群人一窝蜂冲过来抢,眨眼功夫渣都不剩。


    他们要吃,就让他们吃,研制药物终是需要试验品的——


    作者有话说:因为作者老不守时(自扇巴掌),给小可爱们道歉鞠躬[眼镜]抽个奖吧!


    第86章 临安(7)


    小哑巴回到屋里, 在纸上写写画画,他同样觉得大汉有问题。


    苏云青:“他是城中人?”


    小哑巴摇头,‘我每次出城都是偷偷出去的, 门外的锁是我加的, 那是因为大夫和我说, 瘟疫不能传出去, 所以我白天采药,才锁外面的门。’


    小哑巴问:‘你要去调查他吗?’


    苏云青:“他有问题,你知道他家在何处?”


    大汉是唯一一个不是生于城中的人, 也难怪他没有亲人在瘟区。他孤身一人来临安做生意, 更甚至无人知道他来自何处,大家伙对他的记忆较为模糊, 若不是此次瘟疫,城中百姓还注意不到他,所以在他拿出东西售卖,提出封锁城门怕被京官杀害临安人时,一众百姓非常听信他的话。


    大汉的屋子在水边码头的位置, 原先生活在水边的百姓因暴雨涨洪,全部搬离此处,只剩他一人住得如此偏僻。


    苏云青准备潜入进去, 夜里查看她的猜想。


    临安街道不熟,小哑巴带她弯弯绕绕, 悄无声息穿过隔离区往水边走。临安城另一头有条长河, 多年以前供商船往来,船能直接入城提高商户生意,同时船运所缴纳的税费也比陆运低,城中河四通八方, 消息传递也最快,多年以前是处繁华奢靡之地,曾是大晋心脉之所。可也正是因为走船过顺,导致城池难守,海匪轻易来犯,杀成一片血河。


    五年前被弃为鬼城之后,河道填补筑起城墙,只供一条狭小的溪水流外,彻底将临安包围。


    瘟疫也正是因为填补城墙引起的祸端,洪流靠一条溪水流出不去,城中水位不断高升,最后倒灌入城,整个城成了一处水缸,泥浆灌满整条街道,十多日未退干净水。


    隔离区地势较高,淹水不深,两条街外的瘟区大水褪去后,瘟疫瞬速爆发。


    小哑巴扯扯她的衣裳,示意她从倒塌的两栋房中穿过。夜间漆黑,月光灰暗,她搀着旁屋小心翼翼往窄巷里走,水面幽静,房屋倒塌的缝隙之间,她撇过一旁河道,那儿亮着一盏昏黄的烛光,细微的敲打声悄悄传来。


    苏云青改变方向,蹲在旧屋半面破墙后往那方看。


    白日挑事的大汉,此时拿着锤子用周围废弃的木屋板修复一艘不大的船,看船样,再做几日就能完工。


    小哑巴拉拉她的衣袖,指向黑暗处的房子。


    房子外看破损严重,可里面却别有洞天,是个较大的宅院,四座独房围绕一个院子,平时仅他一人居住,左侧的房屋居住痕迹明显,右侧屋门紧闭。


    苏云青推开右侧屋门,屋子不大一眼可望到头,两侧堆满木箱。小哑巴撬开一个箱子,突然对她‘啊’了一声。


    足有三箱粮食!而再旁边是几箱银钱。


    “他是想走?”


    粮食、银钱、修船,大汉是想独自离开?


    小哑巴说不出话,在一箱珠宝里面翻找,找出一条白玉佛像檀木珠链,紧紧攥在手里。


    苏云青不明所以看向他,“是你的?”


    小哑巴摇头,打着手势。


    “你娘的?”


    小哑巴点头。


    苏云青好奇查看这几箱珠宝,大到金手镯,小到豆粒大的耳饰,瞧起来像是当掉换粮食布匹。


    小哑巴手舞足蹈拍打木箱盖,在拍拍自己的胸口。


    “你是想说,百姓把家里有钱的东西都当给了大汉?”


    小哑巴收好佛佩,展开双臂划了个大圈,又指向屋子里堆积的金银财宝。


    她已经猜出大概,整个临安的钱财,都在三个月的时间内被大汉卷到了屋里,如此可见他确有想跑的心思。


    苏云青扫了眼屋子,总感觉内外屋子大小不一,她盯住木箱堆积起来的木墙,艰难移开两个箱子后,发现一扇极小的门掩藏在后,慢慢推开门里面伸手不见五指,一股纸张的湿腥味传来。


    她点燃烛光,往屋里一照,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大靖地图,河流仔细标注!


    贯穿大靖的河流图?!从何穿形能缩短翻山越岭的路程达到目的港口。


    桌上堆砌的书卷甚至有旁国河流向,连乌余也在内。


    这大汉是个海匪!几年前海匪伪装成商船入侵临安,他因身受重伤昏迷而没随大部队离开,等醒来时,只留了一艘无法航行的小破船,根本走不了,只能身处临安做了临安户籍的假身份,用偷抢来的钱开几间铺子,倒也算混得不错,如今临安闹瘟,再不走命都将搭在此地,于是他高价卖粮,把城里的钱偷抢拐骗进自己的口袋,哪是什么好人,根本就是临安最恨的海匪!


    这些证据交出去,百姓绝不会放过他。


    苏云青继续翻找,发现一张沾水的小竹筒,里面有张纸条。写信之人从前没联系过大汉,为了取得他的信任,何人所写与信息来处写的非常明确。


    传信之人也是个海匪,说知道大汉留在临安,想和他分一笔钱。海匪在不夜坊听到消息,皇上贬京中大官入临安整治,他们这些海匪若是被查到只有死路一条,多年经营的财产不管黑白全要充公,到时就什么都不剩了,不如整合百姓,挟持京官,要挟朝廷拨款,到时一片混乱之下,也无人知道是他们怂恿,五年前朝廷拨了巨款,这次既然有官入城说明有政治之心,说不定也能拨那么多,钱一到位,海匪在外接应,两人会面分赃。


    大汉早有想跑的心,能多一笔巨款当然来者不拒。


    既是在不夜坊的海匪,那手里多年抢来的钱怕是挥洒完了,急需那笔账。


    这或许正是张远达所言未查出的眼线,并非朝中之人,而是一个被遗弃更名换姓的海匪。


    除了这封信,再无其他信息。


    小哑巴突然在门口‘啊’了几声,他的耳朵灵敏。苏云青紧忙吹熄烛光,把东西放回原位,然而此时脚步已在宅院大门外,他们若是此时出去,定会与大汉撞个正着。


    她快步冲出去,把房门关紧,随后和小哑巴一同架起木箱挡住密门恢复原状,留了条较小的缝隙,正好够他们两个瘦子挤过,躲进密室。


    宅院大门开了又关,脚步朝他们所在的屋子走来。


    房门打开的瞬间,苏云青与小哑巴正巧关上密门,密室凌乱狭窄,他们不敢移动,怕碰到物品引起异响,只能紧贴房门蹲下。小哑巴护她在后,袖里的匕首已悄然拔出。


    脚步在屋里来回移动,一束火苗点燃,大汉并未仔细查看,只顾着在屋里挑挑选选,选中珠宝箱后,搬起往外走,运往废船。


    沉重的脚步逐渐远去,宅院的大门重新打开再关上。


    苏云青推开一条门隙,确认没人后,将屋子里的证据一同带走,拉过小哑巴离开密室。


    大汉去往码头需要一段时间,他们要趁机离开。


    一切发展非常顺利,他们来到宅院门前,发现没人后闪出门外,关闭大门,正往巷子里原路返回时,一道脚步忽然往他们后方而来,四周房屋倒塌,无处可躲。


    小哑巴紧忙掏出匕首回身,大汉出现在巷子口外。


    硕大的身躯挡住巷子口的光迹,他缩起眼眸,“苏大夫,怎么跑到这片废墟来了?”


    苏云青脊背发凉,调整情绪后回身,露出一抹笑来,“今日多做了些药,百姓都听你的,明日我要去瘟区疗伤,抽不出空给你们送药,正好现在有空,便给你送来了,敲门发现没人应答,正准备走呢。”


    幸好出门前,以防万一,她特意带了药。


    他忘拿东西居然回了头。


    苏云青的心跳紧跟着狂跳不止,临安城内的事,她无法求助萧叙,只能靠她处理。教唆挑事之人不及时处理,等粮食一到,百姓分走粮食,真有可能把他们捆到瘟区,熬死瘟区的人,点一把火毁掉一切,让瘟疫彻底消失。


    她打赌,有面前这个海匪在,这种事情,听信他妖言洗脑的百姓为自保,干得出来。


    巷子的月色被大汉宽大的身躯挤压,黑暗一点点压迫而来。苏云青心中不安步步后退。


    小哑巴察觉出大汉不怀好意的气息,拦在她的身前,大汉的目光一直锁在苏云青身上,赤.裸裸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从她进城开始他这种眼神就定在她的身上,住在小哑巴家,正是因为她笃定他害怕靠近瘟疫,不敢多放肆,所以才得来安稳。


    而现在,在人家门口前……


    大汉露出泛黄的牙齿,讪笑道:“什么药啊,我看看。”


    苏云青沉下脸来,“我想了下,还是明日给你好了。”


    她抓过小哑巴要走,一根木棍夹着寒风与她的脑袋擦肩而过,砸到她的身前。


    她骤然停下步伐。


    今日办事,她还是太冲动了……


    “不是要给我?拿来我看看。”大汉的脚步加快靠近。


    苏云青攥紧袖子里调制护身的毒粉,跨过他丢来的木棍,拉着小哑巴头也不回快步走去。


    骤然,大汉的身影从后压来,“把药给我!”


    小哑巴迅速出手,却没想到力量悬殊,被大汉扣住肩膀直接掀飞出去。


    苏云青心中一惊,直接动手朝他挥洒毒粉,大汉蓦地痛喊一声捂住双眼倒退两步,她紧忙趁着间隙去扶小哑巴。


    突然,木棍从旁闪来,她余光瞥见迅速反应躲闪,躲过大力却没躲过余力,木棍打在太阳穴,顿时眼冒金星,身形不稳脑袋直接撞在废弃的土墙,土墙稀碎一块块散架压在她的身上。


    一股强力把她从土墙里提出来,大汉被毒粉烧灼的脸异常恐怖,他的大掌一把叩住她纤细的腰用劲压在地上让她动弹不得,“苏大夫,难得送上门来。”


    苏云青脑袋一阵发晕,眼前久难聚焦,“我、我给你药……”


    大汉丑恶的脸压下,“苏大夫,我们也相处一个多月了,平日我也不想和你对着干呐,是那帮蠢货天天挑事,你看,要不我们和平共处?”


    苏云青躲开他贴近的脑袋,两只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可尽管他不用手,光是力量压下,她绷直的胳膊也不得不被迫弯曲,看着他逐渐靠近。


    “你中了我的毒,不想死,放开我!”


    大汉阴沉笑道:“我确实中了你的毒,苏大夫你长得真好看,何必跟着你那个穷丈夫,不如跟了我?我有钱呐,你要多少钱,我都能给你。”


    “滚开!”


    苏云青掐紧他的脖子,此时双手已经弯曲颤抖,不许他的靠近,而扣住她腰杆的那只手,隔着衣料摩挲她的肌肤,恶心极了!


    这些日子他吃了她太多的药,导致毒粉并未起太大作用,这出乎了苏云青的意料。


    她一脚踹向他的裆.部,大汉霎时倒吸一口凉气,苏云青想借机起身,却惹怒了他,他一只手钳住她的双手手腕,压过头顶。


    大汉怒斥,“我看你是想死!”


    他俯下身,恶心的脸向她凑近。苏云青霎时头皮发麻,动弹不得。


    突然,大汉松开她的腰,动作极快往旁边闪躲。‘噗呲!’小哑巴的匕首插进他的肩膀,他见大汉躲开要害,紧接着拔出,在大汉没反应过来时,又是两道刺去。


    苏云青借机对准他的根部用劲全力,踹了两脚,大汉疼得两眼翻白,松开她,躬缩在地上打滚,一时不知捂哪道伤。


    毕竟往年做过海匪,功夫十分了得,耐力超乎常人,小哑巴再准备刺刀时,手被他钳制住了。


    苏云青抄起木棍,在大汉刚坐起时,对准他的脑袋猛地一敲,额头鲜血直溅,他居然还没倒下,准备追来,她急忙拉过小哑巴跑,离开这片废墟。


    惊魂未定回到屋子里,苏云青抱紧萧叙的剑缩在昏暗的角落里,他遗留的气味竟能安抚她恐惧的心里。


    小哑巴身上染血为她倒来一杯温水。


    ‘我娘在这里,他不敢追来。’


    苏云青整合那堆收集来的证据,明日一早,他们将这些证据公之于众,只能拉拢百姓的力量反抗他。


    她心有余悸,一夜难眠,加速研制药材,结合万草堂送来的以往病症反应,她写的药方与他们所提供的重合率高大六成,外加她试验出来的结果,如今能达到八成效果。


    染瘟后十多日的寿命,她如今能延到一月,虽不能根治,但已在逐渐好转。


    剩下的两成,她拟出最有可能的十份药方,可是药效过猛,不知那道方子可行,明日要去瘟区试验才可。


    “苏大夫!苏大夫!”院子外传来崩溃的抽泣声。


    苏云青抱紧剑出门查看,是平日经常帮她说话的阿婆,哭得撕心裂肺双膝跪地,双手合十求着她。


    她捡起阿婆的拐杖上前去扶,“您怎么了?!”


    阿婆崩溃道:“我儿啊,我儿他说身上痛啊,像虫在咬,他不想活了,苏大夫求你救救他,救救他吧。”


    苏云青:“他在哪?”


    阿婆颤着手往城门方向指,“正往城门去啊。”


    苏云青扶她起身,“您先起来,瘟疫我已经研究出法子来了,能活下来的。”


    “我去找他,您先别急。”


    阿婆哭着说:“我不想给你添乱,但我劝不住他,瘟疫带走我的老伴,带走我的儿孙,一家老小死完了啊,只剩我们俩两了……求求苏大夫……”


    苏云青先一步去寻阿婆儿子,小哑巴装满草药,背着背篓紧随其后。


    她一路狂奔,并未得到休息的身子,摇摇晃晃不敢停歇,不远处她见到踏上城墙阶梯的身影,“阿川!”


    阿川驻足回首看来,溃烂的手扶着城墙微微颤抖,“苏大夫。”


    苏云青:“为何要寻死?!”


    阿川:“痛啊……苏大夫治了一月,我的身体还是隐隐作痛,每日苟延残喘,有何意思,不然死了算了。”


    “今日我夫君送来一车新药材,他在很努力帮我们寻药,我已经研制出了一套方案,你若不介意,可否帮我试试,阿婆在等你回家呢。”


    阿川顿了一会儿,放眼往去,阿婆佝偻着身子在小哑巴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跑过来,嘴里喊着他的名字。


    苏云青站在城墙下,好言劝了许久,才终于把人劝动。


    她实在不知,为何昨日还充满希望的人,今日却一心寻死。


    不止阿川心情沮丧,整个瘟区都是一片死气。


    她招呼小哑巴熬碗药给阿川送来,“昨日不是还好好的用药,为何今日如此丧气?”


    阿川瞧着站的远远的苏云青,“苏大夫也怕死,何必冒死来救我们这些人。”


    瘟区那些人闻言坐起身,附和道:“我们这些人早该死了,苏大夫要不别救了,我的命虽然吊着,可疼痛一日不少,长痛不如短痛,不想再被折磨了。”


    苏云青蹙眉问道:“是有人和你们说了什么?”


    阿川叹息,“白日隔离区那些人在荆棘栏外相谈,说苏大夫根本救不了我们,只是拿我们的命为他们试药,最后还是要死的。”


    苏云青惊愕道:“不是的!我……”


    一个瘦子说:“可药就是要人试不是吗!他们说他们每日都能拿到苏大夫给的药,和我们这里喝的苦药完全不同,我们喝的药并不能减轻症状,疼痛一日不见少。”


    “可你们在好转……”


    “苏大夫!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真的太痛了,不如一了了之,找个痛快,等我们全死了,瘟疫也就没了,像他们外头说的,一把火把我们烧完算了。”


    “让我死!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瘟区这些人开始躁动。


    “苏大夫!有人又呕血了!”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


    “呕血?!”苏云青慌忙前去查看,不应该的,瘟区已经十多日没有再死过人,连呕血症状都已消失,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现在只是要研制出最后两成解药,瘟疫就能除了。


    一个病患在床边成片成片呕出乌血,苏云青怔在原地,“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阿川:“今早他媳妇给他送过一个药丸,说吃了药丸就不痛了……我们才知,外面的药和我们吃的药不一样。”


    “!!!”苏云青怔愕道:“外面的药确实不一样!那是调理生息补元气的!瘟区粮食不足,你们粒米未进,寻常吊命药都要放轻药效才能给你们使用,你吃补气丸不是寻死!”


    “小哑巴!”她叫来小哑巴,接过他熬好的药,递给呕血病患。


    病患用手接着血,可那血好似开了阀往外一下又一下喷涌。


    苏云青把碗递给他,“这是药,你先喝,你先喝下去!”


    病患满手鲜血接过碗,看见她躲闪的手指,抬起眼,眼球凸显瞪着她,暴躁道:“你给我们每个人吃的药都不一样!不是试药是什么!”


    他扬手猛地一下砸碎碗,‘啪嗒!’碗砸在血地,碎片飞溅,一块锋利的碎片划过苏云青的脖子,她余光瞥见已来不及,脚下一绊坐倒在地,脖颈传来一阵刺痛。


    凉意如蛇游,刹那间顺着脊背爬满四肢百骸,她目光木讷,看向倒在血泊之中的碎碗。


    “苏大夫!”阿川几人着急想来扶,却又不敢碰她,只能转而去控制暴躁的病患。


    小哑巴惊慌失措上前扶她,苏云青察觉脖子的异样,“别、别靠近我。”


    “你看!你看!她也怕死!就是那拿我们试药!他们这些江湖大夫心肠坏得很。”病患含着满口鲜血,大吼大叫。


    她仓皇起身,冲出瘟区,身后的嘲讽不断而来。


    “看见没!看见没!她根本就没有解药!”


    苏云青心跳剧烈,跑回屋子,小哑巴慌慌张张给她打来一盆清水,让她洗去身上的浊气。


    她换了身干净衣裳,可脖子的疼痛并没有消失,不断用清水捂住脖颈,波澜的水面倒映出她被碎片划出的伤口,鲜血搅和清水顺着白皙的脖颈流向前襟。


    恐惧油然而生,冷汗直冒,脸色惨白,她再次用水洗了数遍。


    小哑巴捧着盆清水,在远处望着她,第一次在她眼中看见无助彷徨的神情。


    第87章 临安(8)


    苏云青用清水足足洗了一个时辰, 脖颈的伤口不深,但感染引起的反应很快,没太久她的五脏六腑一阵绞痛, 手脚关节发酸。


    小哑巴按照她给出的配方, 一次烧起十个药炉, 将未试过的药放凉, 全部摆在她的面前。


    苏云青看着那些浑浊的药,一碗碗端起来,一股脑全部喝进肚子里, 喝一种药感受身体的变化, 写一次方子,握笔的手哆嗦不止, 字写得歪歪扭扭。


    小哑巴蹙紧眉头,在一旁为她研墨递纸。


    最后一碗药喝下时,苏云青一口乌血喷溅而出,弄花满桌药纸。


    ‘啊!’小哑巴惊惶一声,却被苏云青推开, “离、离我远……”


    话音未落,她骤然失去意识,歪头倒在地上, 不省人事。


    临安的天总是阴晴不定,才过几日太阳, 雨又落了下来。


    雨水哗哗落在地面。


    苏云青混沌的意识, 是被喧闹声吵醒的。


    “……我丈夫昨夜死掉了!你个死哑巴堵在这里做什么!让那个什么苏大夫给我出来,她昨夜去到底给他用了什么药,让他受尽折磨,呕血而亡!”


    小哑巴拦在院子前, 把所有指认大汉身份的证据展现给百姓看,他不会说话,写了数张纸指认大汉的罪行。


    “海匪!怎么可能?”


    “你个哑巴,拿这些假东西糊弄谁呢!”


    “那粮食都是明码标价买的,这瘟疫当前,他舍得拿出来卖都不错了。”


    阿婆:“海匪?!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冲进临安杀烧抢夺,才害得临安沦陷变成鬼城,你们怎么还帮一个海匪说话!”


    “就这一封信,几张海图能证明什么啊?”


    阿婆:“我看你们才是蠢货,谁能有海图!除了海匪,谁还能有这么详细的海图!他是在利用你们,把我们的钱骗完,我怀疑瘟疫和他脱不了干系!”


    这两派各持一言,又相互掐起来,小哑巴手里的东西不知在混乱中,被何人打掉在地,所有证据泡在水里,小哑巴慌乱去捡,手被人群踩了无数脚。


    “她不是江湖大夫吗!我要她出来,给我一个说法,我的丈夫吃她的药被毒死了!”


    “把她抓出来,给我丈夫赔命!”


    “她可不是什么江湖大夫,她是京官家眷!”大汉的声音在人群间响起。


    倾泻的雨击打在地,小哑巴视线模糊隔着拥挤的人群顺声看去,大汉手里拿着两张画像,女子是苏大夫,男子是苏大夫的丈夫。


    百姓哑声,顷刻间周围的一切只剩熙熙攘攘的雨声。


    “京、京官?”


    大汉抖动画像,“没错!他们根本不是什么江湖郎中!就是派来的京官,大家想想,他们入城如此诡异,欺骗我们说是郎中,难道不是为了打探城中消息还传递给圣上,让我们轻易相信他们,最好闹得个城亡?”


    “城里可是有瘟!救我们要花费多少的银子,圣上会吗!最好的方法就是弄死我们,把临安夷为平地,把我们的家园夷为平地,让我们无处安生,让我们染瘟而亡!”


    “他们!就是想让我们去死!说什么救人,一个月来,该死的还是在死,她救了谁?她和那个京官里应外合传递消息,一个月就是为了拖延时间!昨夜又有人熬不住瘟疫,跳城而死,临安被诅咒了!”


    阿婆双眼瞪大,“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的阿川原来想跳城墙,是受了你的蛊惑!”


    阿婆的声音埋没在人群之中,并没几人听见。


    大汉:“还不快把苏大夫抓起来审问!抓起来让朝廷看看我们这些苟延残喘的百姓过得什么日子!”


    “抓起来!”


    “抓起来!”


    “抓起来!”


    人群高举棍棒,齐齐在外喊着。


    小哑巴盯着那两张画像,终于回过神来,拿起匕首堵在他们面前,面露凶恶一副誓死拼命的模样。


    那群人疯了似得,闯进院子里抢夺板车上的药材。


    ‘啊!啊!’小哑巴挣扎着说不出一句话,手里的匕首胡乱挥舞着,划伤不少人。他将人群惹恼,寡不敌众,众人摁住他。


    “当初饶你一命,让你如此张狂!那个死哑巴,和你姐一样是个短命鬼!”


    一句话激怒小哑巴,他匕首一挥,直接斩断那人的手指,‘咕咚’食指落尽泥巴里。


    “啊啊啊啊啊啊!该死的哑巴!”那人捂住手指,凄厉而叫。


    小哑巴靠在药材边,匕首挥舞不止,百姓被吓住不敢再上前。


    大汉一脚踩在检举他的证据上,把那堆东西摁进泥里,大步朝小哑巴走来,小哑巴见到他的块头,昨日被轻松掀飞的记忆重新浮现,手脚定住两秒,目光骤然发狠似得,攥紧匕首对准他挥了两下。


    大汉已看透他毫无章法的手法,快速闪开,直接扇他一巴掌,小哑巴偏头倒进泥水,匕首脱手,耳朵一阵嗡鸣。


    “把药材拿走!”


    “住手!”苏云青捂着胀痛的胸口,磕磕绊绊虚着步子挪到院子。


    大汉眉梢一挑,“苏大夫可算出来了。”


    他一声命下,“抓住她!她是京官家眷!”


    两张画像突然出现,苏云青滞在原地,或许是气急攻心,还没来得及辩解掩盖,一口血雾冲破雨幕飞溅而出,嘴中的血止不住的流,她扶着墙双腿一软跌在地上。


    “瘟!瘟!苏大夫染瘟了!”


    一时间所有人不约而同退出院子。


    大汉见状跑得飞快,快速检查自己昨夜有没有被伤到。


    他磕巴道:“快、快把她丢到瘟区!把他们丢到瘟区!放在这里我们早晚也是死路一条!快点啊!”


    听从他的百姓,唯唯诺诺,在院子外犹豫半天,不敢靠近。


    大汉:“什么苏大夫原来是假的!她现在无力反抗,就两条街距,快点丢过去,不然我们都要完蛋!”


    “还有,还有这死哑巴的娘,一起丢进去!”


    在大汉的怂恿下,几个人包裹严实,冲进屋子里把小哑巴的娘和苏云青用麻绳捆了起来,让她们无法动弹。


    小哑巴挣扎着想爬起身,大汉一把锁住他,“我弄这小子,你们动作快点,京官家眷还有点用,赶紧丢到瘟区,把这屋子一把火烧了!”


    大汉对准小哑巴的脑袋一棍敲下,挣扎着的小哑巴一阵天旋地转,倒在泥水里无法动弹。


    大雨冲刷,那群人在他家四周浇满油,油混合水,一把火点燃他的家,雨水也冲刷不掉的大火在他眼底肆意燃烧,四周的人逐渐受惊离开,小哑巴被双手捆绑丢弃在丢弃尸体的官府里,等他再次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几日,浑身乏力,费力挣脱双手束缚。


    幽暗的天际仿佛剌破血口,滂沱大雨狂下不止。


    木屋边又搭建了几座木屋供下人居住。


    “侯爷,第一批粮过两日就到……”商泓装好今日的饭菜放置在萧叙面前,等他审核。


    萧叙盯着饭菜瞧了一眼,问到周叔,“城门前的东西依旧无人来收?”


    周叔惆怅摇头,“已经两日未收,夫人在城中那么辛苦吗……不吃饭怎么行啊。”


    萧叙颦眉,思索着,“不会。她就算无空前来,跟在她身后的小哑巴也会准时开门取走。”


    从未有过一日,他送去的东西,她没有收。


    除非,她无法收。


    他指骨在桌上轻叩。


    周叔一眼洞察他的想法,拦住屋门,“少主不可冲动,我们入城查看即可。”


    萧叙缩起眼眸,“今日,我要见到她。”


    他取过长枪,大步流星冒雨往城外走去,没行两步,侍从突然带来奄奄一息的小哑巴。


    萧叙更加意识到事情不对!


    侍从:“属下在城外巡查,发现他跑出城,摔在泥地里,上前查看,他身上有被殴打过的痕迹,手腕被麻绳磨损,他拽着我们衣袖张嘴想说什么……”


    萧叙沉声道:“给他纸笔。”


    小哑巴右手扶着哆嗦的左手,费力简述城中发生的事情。


    ‘……苏大夫染瘟,被丢到瘟区,如今生死不明。’


    落笔瞬间,一抹黑影已然冲到屋外。


    “少主!”周叔冒死拦到萧叙身前,“不可!夫人孤身入城正是为了护少主安危,瘟疫猖狂,您怎可冒死入城,我们去救夫人出城!”


    侍从齐刷刷与周叔站在一起,挡住萧叙去路。


    长枪尖刃,对准他们。


    “让开。”


    商泓躲在屋檐下,攥紧食篮,不敢动弹。这饭……还送吗。


    周叔面色铁青,“少主!”


    萧叙轻阖双目,眸光森冷,长枪横扫,清出条路快速翻身上马,飞驰向城门。


    周叔颠簸腿跑不快,着急对侍从道:“还不快去追!”


    城中,几个百姓见城门微敞好奇凑到门外。


    “苏大夫居然是京官家眷,见她第一面我就觉得她和她那个耍枪的夫君不是什么好人。”


    “没想到还真是来暗查临安的人。”


    “什么治瘟疫,就是拿人试药!现在她自己染瘟了,恶人有恶报,真是畅快。”


    “小哑巴每天来城外找些什么东西?该不会是秘信?”


    几个人围住城门前的包裹,全部拆开,洗干净的衣服抖落在脏兮兮的泥地,他们无礼翻找,最后把衣服踩进泥中,用衣服擦拭鞋底的泥巴。


    “几件姑娘家的衣裳,哪有什么信。”


    “这呢?还有一个包裹。”另外两个人打开大包裹一瞧,里面整整齐齐摆着饭菜,“她居然偷吃!什么粒米没有!竟在诓骗我们!”


    “真是个贱人!回头我要弄死她!”


    “哈哈哈哈哈,她已经被丢进瘟区,活不过几日了。”


    “哒哒”马蹄声响起,门前几人闻声抬头的瞬间,长枪直刺而来。


    “谁?”拿衣服擦鞋的人还没仰头说完话,脖子一凉,长枪已然贯穿脖颈。


    “啊啊啊啊啊!杀人!杀人了!”几个嘴里塞满食物的人,满脸溅上鲜血,米饭喷出,吓得一屁股坐在泥巴里。


    萧叙眸中暗芒闪过,注视他洗干净的小裙子被这群找死的人践踏,眉梢怒意猛跳不止,长枪拔出再次对准另一人喉咙,鲜红的血从长枪.刺尖流到矮子脖颈。


    那人吓得发抖,另两个人趁机起身,“你、你是京官!”


    “京、京官,京官杀人了!京官杀人了!你、你你杀百姓!你杀百姓!”


    “我夫人在哪?”他神情隐晦不明,周身气场阴戾骇人,低沉一笑,“我没她那么好心肠,你们的命对我而言贱如蝼蚁。”


    勒紧缰绳,骏马翘蹄闯进去,径直杀进城中。


    快马经过隔离区,百姓仗着人多,高举武器拦在马前。


    “他就是朝廷派来的京官!”


    “把他抓起来!让朝廷给我们拨粮!”


    “没错!抓起来!”


    大汉埋没在人群里,幸灾乐祸看着起哄的人群。


    瘦高个举着把重砍刀,人都要站不稳了,冲在最前面叫嚣,“什么大夫!你和她一样遭报应!等死去吧!”


    萧叙斜睨着他,驾马缓步上前,二话没说,长枪手腕一番,瘦高个的脖颈顿时鲜血飞溅,瞪圆双眼,直愣愣往下倒,砍刀脱手,直接插进他的胸口,瘦高个一口血喷溅而出。


    “最好给我跪着祈祷她平安无事,否则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长枪一划,指向脖子死绝在地尸体。


    闹事的百姓愕然哑声,似没想到京官不问三七二十一,动手果断迅速,杀了再说,愣神之际,黑马已然闯入人群,直奔瘟区。


    萧叙长枪挑开瘟区栅栏,奔在长街,急促的马蹄声引来瘟区病患的注意,纷纷从屋里探出头来。


    “是、是苏大夫的夫君!”阿川吼了一声。


    萧叙勒马悬停,调转马头回首警惕望向他。


    阿川捂住口鼻怕染给他,紧忙带着他往最偏远的屋子去,“苏大夫昏迷多日未醒,我们这方瘟疫严重,只能给她安置远些……”


    长街太远,他跑不动了。


    阿川气喘吁吁道:“最、最远,最……破那间就是……”


    萧叙凝他一眼,奔向远处,在一间破屋前翻身下马,推门而入,阴暗潮湿的房间内不见一丝光迹,尘灰与腐朽霉味扑鼻而来,再往里走,血猩气愈发浓烈。


    他扯开破烂的白帘,白帘落下的瞬间,她的身影躺在床上对着他,床上的人儿满身是血,蓝色的裙子、破败的床单、肮脏的泥地,全是她的血。她无声无息,紧闭双眼,嘴角鲜血不止,手腕无力垂在床外。


    刹那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冻在原地,血染红的衣服,刺痛他的双眼,心脏被无形的手攥住,四肢百骸被狠狠撕裂。这样的场景在他记忆里封存太多年,相依为命苟存于世的人,惨死在他面前。


    雨滴拍打在屋檐,凌乱、慌张,不知所措。


    她拼命救城里的人,落得个被他们遗弃在此自生自灭的下场。


    向她靠近的那条路近在咫尺,却又无比漫长,长到他不知念了多少遍,希望她活下来。


    发颤的手指探寻她的鼻息,微弱的气息触到他肌肤的瞬间,心中沉重的石头落地,巨大的响声震动心跳。他无力跪倒在她床边,揽过她紧紧抱在怀里,冰冷的薄唇亲吻她脉搏虚弱的跳动。


    他无声抱着奄奄一息的她,僵硬良久,一滴滚烫的液体砸进她的脖颈……


    屋外传来着急的脚步,周叔等人着急忙慌赶来,骤然停在房门外,望着屋里的一幕,定住身影。


    萧叙想带她离开此地。阿川及时道:“她、她不能走。”


    话音刚落,他猛然转头,猩红的眸子瞬间燃起狠戾的焰火,锁住阿川。


    阿川:“我、是……是苏大夫之前说的,初期症状尽量少挪动,防止病症加重。”


    周叔:“我让侍从尽快将周围清理干净。”


    “屋子收拾干净,注意安全。”萧叙扶她躺下,目光落在芳兰身上,毋庸置疑道:“打盆温水,为夫人擦身换衣。”


    芳兰低垂着头,靠向一侧给他让道,“是。”


    “哑巴在哪?”萧叙停步在阿川面前。


    “在……估计在他娘那……”


    “带走。”


    几座房外,小哑巴扑在他母亲的床边撕心裂肺哭着,一个声都发不出来,只能张嘴痛苦呜咽。


    阿川止住步伐,凑上前把小哑巴从血泊里拉出来,小哑巴的娘死了。


    他手指攥着他娘染血的衣服,阿川怕他染病,将他拉开,小哑巴挣扎着被扯开,手在空中胡乱抓,握住她娘冰冷的手,拉扯间,他娘的手捶到床外,白玉佛佩沾着红血,勾在惨白的手指间,悬挂在空中晃荡。


    ‘啊!啊!啊!’


    萧叙站在门外,望着他无助崩溃的神情,想靠近却又被活生生拉开。


    “拉去烧了。”


    ‘啊啊啊!’小哑巴反抗着,泪水滑满脸颊。


    前几日找回玉佩,他娘还笑着摸他的头,说玉佩开了光,能带来福兆。有苏大夫在,她的病很快就能好了,等她的病好了,他们就离开临安,就算因是临安户籍,被追杀也没关系,她永远都不会离开他……


    小哑巴没有家,没有家人了。


    他们把他娘拖到宽阔的地方,浇满油一把火烧了。


    小哑巴跪在大火前,将军府的侍从拽着他的双臂往外拉,他死死盯着大火吞噬她的身影,直到再看不见半点。


    阿川:“苏大夫出事后,她母亲的症状迅速恶化,今早还……”


    她死在小哑巴出城搬救兵的时候,他错过见她的最后一面。


    小哑巴满眼仇恨盯着大火,浑身溅满淤泥,若是没人拉住,他怕是早已随他娘而去。


    萧叙立在他身旁,静静淋着细雨,蹿天大火在他瞳仁闪烁,这样的场景他依稀记得,与他母妃染瘟去世时,一模一样。


    沾满鲜血的玉佩掉落在小哑巴眼前,小哑巴躁动的神情怔住,顺玉佩抬眼看去,萧叙手指勾住珠串。


    “接着。”


    小哑巴颤抖双手如视珍宝捧着玉佩,紧攥在手,玉佩雕刻的佛纹在他手心压出痕迹。


    见他安稳下来,萧叙抬指让属下把人架回房中,“给他纸笔,写。”


    “染瘟最多……可活几日?”


    小哑巴:‘……十日。’


    萧叙眼帘垂下,掩去黯淡的神情,干涩动了动唇,“她可有研制出药方?”


    小哑巴:‘她写出的药方有十种,但不知道哪种可治,也不确定是否可治。’


    酸涩的情绪翻滚,涌到咽喉一阵胀痛,停顿良久,萧叙才缓慢开口,“十日……已经过了两日……”


    他放眼看向换完衣裳,安静躺在床上的身影,再不会恶劣与他争执。


    小哑巴同样定定看着她,泪水蓄满眼眶,眼底灰淡的神色恍惚而沉静。


    “我送进城的药材在哪?”


    小哑巴:‘被瘟区外的人抢空了……他们点燃一把火,把药方和我家一起烧了。’


    没有药材,没有药方,只能等死。


    小哑巴抽出一张新纸,不知在写什么。


    “侯爷。”商泓一路不敢多言,此时终于说了第一句话,“有家药商专为万草堂供药,药材珍贵稀缺,十分难得……”


    萧叙:“他们下一次运药在什么时候?”


    商泓:“两日后。”


    萧叙凝视他,“把药劫下。”


    商泓:“我……我是想说找他们买药。”


    “你觉得他会卖?”


    “不会。”


    萧叙:“你派人去劫,手脚利索点,我要药,杀人灭口,一个不留。”


    商泓:“劫药车?”


    萧叙丢了个眼神给周叔,周叔瞬间明了,对属下低声下令,让他即可启程。


    商泓自从跟在萧叙身边后,就觉此人手段阴狠,做事决绝,光是劫车?没那么简单,他要把药商杀了,取而代之自己掌控整个大靖的药物疏通。


    “把临安守严,一只苍蝇也休要放出去!”


    周叔恭敬道:“是。黑甲军明日午时可达。”


    小哑巴放下笔,‘我记得不全……只能记住三种……,她染瘟那晚一夜喝了十种药,不知药物有没相冲……’


    商泓惊愕道:“相冲?!”


    也就是说,如果十种药方皆不可行,药物在她体内相冲,她连十日都活不到!


    萧叙缩起眼眸,“是谁?害她染了病?”


    小哑巴眸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光芒,‘是城里所有百姓,算计她,打压她,平日时常堵在我家门前,抢夺药材!他们骗她来瘟区,骗她熬药治病,摔烂碗,瓷片划伤她的脖子,倒是她染上病,他们还在嘲讽她怕死……’


    萧叙周身戾气深重,那股杀气骤然升起。周叔见状不对,扣住小哑巴的双臂,不许他在写下去,小哑巴挣扎着,双眼充血,张嘴无声嘶吼。


    ‘是他们!是他们!他们都该死!他们都该死!’


    ‘杀死他们!杀死他们!’


    ‘是他们!是他们不得好死!他们要遭报应!他们要陪葬!!!’


    如果不是那夜他们骗她来瘟区,不是那夜遇上那个乱吃药的蠢货,她不会染病!药方已经出来了啊!不用三日……不用三日,他娘说不定就能活下来了,不用三日他娘的瘟就能解了……他们都该死!


    周叔扯过小哑巴丢给侍从,“带他去安葬他娘。”


    萧叙:“去给我查,一个都不要放过。”——


    作者有话说:闪亮登场[墨镜]今儿早!发!


    第88章 临安(9)


    侍从已最快的速度把苏云青所在的屋子与旁人的分开, 又在旁边收拾了两间干净屋子。


    隔离区的百姓不死心,高举武器闹事,阿婆和阿川带着一小部分人与他们争执, 把闹事的人拦在瘟区外。


    侯府人不多, 为保证自己安全下, 他们大守外城, 小守苏云青这方小院,其余的事不参与任何争斗。


    周叔带着一堆烧废的书册回到瘟区,为萧叙准备的干净屋子他从未踏足, 孤身坐在苏云青屋中的门厅内查看小哑巴留下的药方。


    “少主身份矜贵不同旁人, 万不可染上浊气,夫人这有我们照看……”


    萧叙掀起眼皮, 摊出掌心,“搜到什么?”


    周叔用袖子沾去一堆册子上的水迹递去,“药方烧毁大半,万草堂的东西也所剩无几,但找到几张药效单。”


    “还有这些东西。”周叔从那一打东西里面翻出海图与画像, “张大人与夫人所说的暗线,应该就是这个海匪。夫人在城中一月琐事调查差不多了,瘟区百姓对夫人尚且尊敬, 只是隔离区一些,受人怂恿, 尖酸刻薄每天堵在小哑巴家外抢药。”


    “粮食明日便到, 夫人怕是想在粮食到前,将背后怂恿之人揪出来……”


    毕竟夫人也知,那些粮食来之不易,且没有太多, 根本经不起折腾。


    “海匪?”萧叙查看那些图纸,甚至还有抢夺粮食与银两的记账,只不过抢走百姓的钱,大部分已被海匪带走。


    “是……据小哑巴说是个身高八尺,肌肉发达的男人,极其好认,但今日并未在百姓中瞧见。前几日夫人调查时,他对夫人动了手,想用强……”


    “人在哪里?”


    “在城内边河。”


    “侯、侯爷!夫人吐血了!”芳兰手足无措站在床边,手里拿着沾血的帕子。


    萧叙放下东西快步冲入房中,入眼便是她昂头喷出血雾,她的胸腔快速起伏,触目惊心的乌血从嘴角喷涌。


    “苏瑶?!”


    “少主不可!”周叔急忙拉住要往苏云青去的人,“夫人染病是由血液传染,待在一个房中已是冒险,不能再靠近了。”


    芳兰吓得不轻,哆嗦着满是血迹的手,戴在面前的面纱溅上几滴苏云青的血,“侯、侯爷……”


    周叔冷呵道:“快给夫人擦干净。”


    芳兰发着抖,清水洗帕子,很快变得浑浊不清。


    萧叙已经甩开周叔的钳制,离她的床边不过几步远的距离。


    “来人!”周叔一人攥不住,屋外的侍从迅速走进来,拦在他身前。


    “咳——!”苏云青又一口血柱喷涌。


    “让开!”


    萧叙喝斥一声,拧住侍从的胳膊,准备翻转反制。


    周叔立即阻止,忙劝道:“少主,夫人独自入城就是为防止您沾浊气,她身染重病,不可移动,城中百姓不善,若您也倒下,就无人能护住夫人了。”


    见人冷静下来,周叔乘胜追击道:“药材不在,药方不知,少主万不能冲动。”


    “大家来看看!京官杀人了!京官杀人了!扼杀百姓,这就是朝廷命官做的事!”


    “没错!我夫君被他杀了!他逃过海匪,躲过瘟疫,不过就是吃了苏大夫两口馊饭,竟惹来杀身之祸!凭什么我们粒米未有,她却能吃上肉!不公平!””我们就是想要求生,为什么非要治他于死地!”


    “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要团结一心,反抗他们,要闹到圣上面前,给我们拨款拨粮,给我们安置住处!”


    “把他们抓起来!他们这么点人,能奈我们何?”


    “只要控制住苏大夫,不信她夫不从!”


    “就是!把苏大夫劫出来,拖到官府去!那才是你们这些京官该去的臭窝!”


    喧闹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绕她清净,她每日都在过这样的日子,却什么都不说,一心只想破除瘟疫。


    萧叙半眯眸子,望了眼不省人事的苏云青,转身取过长枪大步往外走。


    闹事之人已被侍从控制,尽管跪在地上,却仍旧嘴不饶人。


    方才入城他杀过的两具尸体,被侍从拖来摆在所有人面前,不遮掩不隐藏,大大方方让所有人看着。


    老妇人嘴里说着恶毒与诅咒的话,下一刻一柄长枪架在她脖侧。


    刹那间,四周寂静,针落可闻。


    萧叙面色阴沉,戾气深重,居高临下凝视跪在身前的人,“你在咒她死?”


    老妇人一甩头,昂起头来,“她就是该死!装什么好人!怎么朝廷命官还想要当众杀人不成!!!”


    “没有苏大夫,你们早就死……”阿婆步履蹒跚冲上来,抄起棍子要给苏云青报仇。


    话音还未落,长枪骤然一划,老妇人的脖子划开大口鲜血直喷,倒在地上瞪着恐惧的眼,盯着萧叙抽搐。


    “杀、杀人……”几个跪在旁边的人吓了个半死,挨的太近,血喷溅在他们脸上。


    萧叙冷笑道:“我本就并非明官,杀人只是顺手的事。”他环视一圈,“还有谁要咒我夫人不得好死?”


    鸦雀无声,众人呼吸不由放轻。


    “粮食明日午时入城,多死几个人,多剩几粒米,街坊邻里会感谢你付出的狗命。”滴血的长枪缓缓移向另一个跪地低头贼眉鼠眼的男子。


    他‘咚’一下,额头磕地,“官夫、夫人吉人天相……官夫、夫人一定、一定没事……”


    “对、对对,苏大夫……心地善良,舍身为民,一、一定好人有好报。”


    好言好语,让他们愈发猖狂,那就暴力压制,一句废话不必多说,更不用费劲解释。


    长枪在地上划出界限。


    “越手剁手,越头砍头。”


    侍从匆匆来报,低声道:“少主,小哑巴安葬完他娘后不见了。他在城外刨了两个土坑,说要回家看一眼,一眨眼闪进小道不知去处,属下怀疑他对海匪心生怨恨,恐怕是去与他同归于尽。”


    “夫人似乎很重视这个小哑巴……”


    萧叙留周叔派人看守此地,他跟着汇报的侍从持枪前往边河。


    “轰隆!”


    行至废弃房屋时,一声巨响在不远处响起。


    堵住河道的城墙被埋好的炸药轰塌,连带船只破开大洞,河水疯狂往里灌,船头肉眼可见下沉,装有首饰的木箱四散而开,细雨延绵不断,血猩之气逐渐传来。


    大汉眉骨抽跳,“小畜生!!!”


    他持剑对准掌控船舵故意撞墙的小哑巴砍去,小哑巴身姿轻盈,躲闪灵活,一剑落下斩断船舵。


    大汉暴跳如雷,数剑乱刺,小哑巴绕柱用匕首反挡,利剑从他眼前掠过,剑面映出他坚毅的眼神。


    他迅速低头蹿进货箱间,目光锁定粮食旁边的油桶。


    “鼠崽子,跑哪去!”大汉在堆满货物的船里行动受阻,行动缓慢。


    等他追上小哑巴时,一股菜油味传来,“哗啦”一下对准他泼来,半边身因躲闪不及,被菜油淋透。


    小哑巴一把抽出货仓内的炸药抓在手里,另一只手伤的匕首卡着蜡烛从墙架扯下,火苗摆动。


    “你找死!”


    小哑巴突然把炸药往油上一丢,同归于尽的疯癫在眼底旺燃,他手腕对空一划,火苗在两人眼前往油落去。


    大汉猛地提剑奔向小哑巴。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火波冲出仓内,金银珠宝宛如天女散花,炸进河水,窜天的火苗在船头燃烧。


    萧叙踏过碎石,轻身一跃落上船只,船下内仓传来打斗嘶吼声。


    “少主!”侍从紧忙跟上。


    木片炸开,小哑巴和大汉的身上全是扎入肉.体的碎片,大汉的衣角已经被炸开的星火点燃,四周货物倒塌,根本无处可逃。


    大汉慌慌张张脱着外衣,转头便见浑身是伤的小哑巴扶着柱子无声大笑。


    “我杀了你!!!”


    利剑朝小哑巴刺来,他眼底没有丝毫躲避意味,握紧滴血的匕首准备迎战。


    剑对准他的眉心,一指距离时,小哑巴侧身,匕首在指间一转,变成立式,再一翻转,刺进大汉心脏。


    同时,一柄长枪闪入,金属声刺耳相撞,猛然上挑,利剑脱手飞向半空。


    黑靴踏过火河,利剑稳稳落到他的手中,萧叙视线掠过利剑,反手握后,长枪‘铮’一下对准倒地的大汉。


    小哑巴将匕首死死往大汉胸口压,大汉攥紧他的手,自知一松小哑巴绝对要把匕首划向他的脖子。


    匕首刀刃不长,大汉肌肉健硕,伤及不到要害,小哑巴眼底的恨意蔓延而出。


    大汉盯着对在眼前的长枪,“你、你放过我,这满船财宝都、都给你。”


    萧叙一言不发,望着小哑巴那股狠劲,眼中泛起一抹暗沉又戏谑的笑,手中利剑突然往地上一丢。


    小哑巴怔了会儿神,望向萧叙离开船仓的背影,似乎明白了什么,与大汉同时扑向那把利剑。


    萧叙下船站在岸边,目睹那艘船沉下大半。


    本就不堪重负的船,因为太贪,压上过多货物而下沉愈发的快。


    不出一会儿,一道踉跄的身影走出火光,站在船沿边浑身是伤,单手提剑单手提头,注视岸上之人。


    小哑巴扫了眼侍从为他搭好的桥,把血淋淋的脑袋举到船外,松开手,那颗脑袋‘扑腾’落水,与金银珠宝沉入水底。


    他拖着鲜血淋漓的腿,缓步走到萧叙身前,双手捧剑对他骤然一跪。


    萧叙接过鲜血直流的长剑,满意打量着,最后放回小哑巴的手中,“赐你。从今以后,你名为封言。”


    小哑巴惊喜昂头,顿时明了此番意思,他被面前这个武功了得的京官收入麾下。


    侍从上前搀扶小哑巴,“此乃少主贴身佩剑,可上朝堂,可杀乱敌,少主此意是让你从今日起,成为夫人贴身暗卫,功夫自会有人传授于你。”


    大汉放火烧小哑巴的家,还把少主给夫人护身的剑带走了。


    萧叙带他回到屋中,让他把所剩不多的药案拼凑。


    小哑巴专注翻看湿漉不清的药效记录,认真回忆他煎过的药剂,浑然忘了满身伤痛,左手腕部缠绕珠串的玉佛吊坠沾上灰烬染上血污。


    周叔用清水和镊子给小哑巴清理皮肤里的残片。


    萧叙站在苏云青屋内,负手而立静静望着平静下来的人,换了身干净衣服,血迹收拾无痕,芳兰用木梳为她梳着黯淡的头发。


    他也不靠近,目不转睛呆呆看着她,枯坐到次日清晨。


    午时,黑甲军浩浩荡荡押着粮车入城,百姓无人敢言,自觉退向两侧。


    周叔在屋边打起简单的膳房,清点完粮车后去给苏云青烧火做粥。


    黑甲军在瘟区外寻了一块净地存放粮食,在一旁搭灶做饭,百姓们在旁边围了一圈,已许久没见过米粥,两眼直放光。


    米粥份量不多,送了部分去瘟区后,可分的量更少了,几个地痞流氓吃完碗里的没饱,开始抢弱小之人的粥,在一旁闹得鸡飞狗跳。


    黑甲军为首之人,早有预料似的,二话不说,提剑直接断了挥拳头流氓的手。


    “啊啊啊啊啊!”那流氓捂住自己喷血的手吓得瘫软在地。


    黑甲军面无表情,抽出帕子擦剑上血,“少主有令,凡闹事者,一次伤、二次杀。”


    他睨流氓一眼,“城中没有大夫,伤者自求多福,能活活,活不了丢坟场。”


    他展开告示,贴到新做好的展示架上,“今日起,除瘟区外,分男女老少,不同活种,每人一张粮牌。每个区域皆有黑甲军看守,收整临安城,做完活,以所得粮牌换食。”


    那位京官大人,没有苏大夫的好脾性,以暴制暴的手段果断干脆,绝不多言一句废话。临安被作为鬼城多年,房屋破旧,街道杂乱,更别提瘟疫而锁城,堆积成山的尸体。


    黑甲军没那么多人手帮他们收拾,既然要吃饭,那就去干活,自己毁坏的城池自己打理。


    若真只有苏云青一人在,以她一人之力如何能压住这些挑事百姓。


    “第四日。”


    萧叙寸步不离守在她的房中,每日都见她要呕几次血,夜里更是难受的呜鸣,米粥难灌,续命药草更是没有。


    后院里晒满她换下的衣裳,芳兰与小哑巴轮番照顾她。


    他捏了捏眉心和小哑巴在桌前翻药方。


    “少主……瘟区今日死了两人,还有几人处理城中尸体时,染上了瘟疫。”


    小哑巴顿住笔,默默扭头看向一旁没有说话的主子。


    又一人从外而来,“禀告少主,第一批粮还能吃十日,现下春季,是否要在城外耕一块地……”


    萧叙摆手示意他去做。他侧过眼眸,视线落在苏云青身上。


    ……


    在小木屋的日子里,她总指挥他做事,‘萧叙,你今日那地耕的不错,但日后开始种地了,水你一日要挑三趟了。’


    ‘……苏大小姐锦衣玉食,如此浪费?你每日洗完澡用水浇菜不行?’


    苏云青瞥他一眼,‘我的洗澡水浇菜,种出来你吃吗?’


    ‘吃。’


    ……


    ‘去种地!你个臭老虎!’


    ‘萧叙挑水,我想洗澡。’


    ‘萧叙,去捉鱼吧。’


    ……


    “第五日。”


    周叔来报,“得到商家少爷消息,药车已经劫到手了,在往回赶,连夜赶路,后日能到。”


    “后日……”


    萧叙垂下眼眸,继续盯着满地写下的药方,从前若有书卷,他尽管不懂药理,也能更具书上内容推算,可如今她写的药方都是些新东西,除了小哑巴的记忆没人能补。


    “第几张?”


    小哑巴打了个二的手势。


    加上原来他记得的三张,再加上修复的两张,找回五张了。


    ……


    “第六日。”


    黑甲军来报,“派去救张大人的暗卫……失败了。”


    萧叙骤然抬眸,抓起桌上的砚台怒砸在地,“废物!!!”


    压抑多日的情绪终于爆发。


    黑甲军紧忙跪下,“工部武器对不上账,圣上大查户部,找出多年前拨给临安的赈灾银……不、不夜坊……有个醉汉因欠酒钱被赶出来,大言不惭说当年杀入临安,他是……是海匪……”


    “最近关于临安旧账查的太严,那海匪不知被带去圣上面前说什么,理出来一份账单,不知真假,派人在张大人府中地窖查到几箱银钱,还有一份账册。”


    “我们的人……暗中查过了,那份账册是新制仿旧,银钱内包石头外裹银皮……像是张大人提前派人做好的。”


    “张大人被带入刑部,严刑拷打,签下了那份假账的认罪书。”


    “苏长越受命动刑,张大人手脚筋已断,只剩最后一口气,刑部严密看守,我们的人潜入,为防止暴露牵扯上少主,不敢妄动。张大人……今日问斩……”


    萧叙太阳穴猛跳不止,“滚。”


    李澈盯着户部太久,已将户部漏洞的疑心放到了张远达身上,他自己也料到了,防止真查起旧时账册,翻出那批大晋银两,故意做假账,做假贪污的假象,用自己多年俸禄融了包石,签下罪名,打消顾虑。


    好让真正的账册隐藏下去。


    张远达把那份账册交给苏云青是想赎自己过往的罪,助他们复晋。


    曾经几时,临安是大晋最繁荣之地,身为临安县令,贪的也是最多的地方,大晋打通水道,开路修楼,最后无兵无粮无钱……


    张远达给的账册,那里的钱远不止五年前的税银,还有他多年贪污所得,藏匿与各处地方。


    萧叙只是没想到,大晋败在贪官银钱,也复在往日贪银。


    小哑巴戳了戳他的胳膊,递上一张药方,似在安慰他。


    还剩四张,烧得太零碎,已无法修复,只能在几个药方中赌一把——


    作者有话说:小老太打字速度[爆哭]


    第89章 临安(10)


    “封言。”周叔在屋子里唤小哑巴去接应商泓带回的药材, “你去取药,药炉准备好了,先给夫人用药延续性命。”


    苏云青的血一直吐不停, 屋子里充斥的血猩味, 没有一刻散开过。


    没有药物后瘟区频频死人, 萧叙的情绪也愈发暴躁, 面色低沉坐在屋门前,望着封言为她艰难喂药。


    他声音沙哑,“能延几日?”


    芳兰顿住洗血帕的手, 默默转身看向封言。


    封言打了个手势, ‘喝一次延续一日。’


    萧叙骤然起身,抓着药方让封言跟上他, “把所有药煎出来,给瘟区的人喂下。”


    封言怔了一下,‘拿他们试药吗……,苏大夫也不确定药方可不可行……’


    “我不是在问你,是让你现在去做。”


    封言不敢再言, 去配药方,招呼侍从帮忙煎药,随后送去给瘟区的人。周叔在一旁说道:“重症之人, 可选一副药喝下,药方尚不确定是否可行, 你们自愿选择。”


    阿川被病痛折磨的瘦骨嶙峋, 皮肉凹陷,只剩最后一口气,他抬了抬胳膊,“我、我愿。”


    试药也愿, 他这条命总要死的有价值。


    阿川开了头,其他人死马当活马医,纷纷自愿试药。封言在一旁提笔记录药效,苏云青的效单与她的分析,若后续对不上,立马给病患换药吊命。


    如今只剩阿川那份了,效果非常之慢,足足三日还没记满一张纸。


    “第十日。”


    苏云青的呼吸越来越薄弱,安安静静躺着,连呕血的力气都没了,脖颈的伤口无法愈合,嘴中的血溪流般外溢。


    周叔来报,“少主,已将药商包围,今夜开始行动。”


    萧叙:“不要再让我听见行动失败的消息。”


    “是。”周叔退下。


    张远达死后无人能救苏云青,只能寄希望于她理出的几份药方上。若能将专供皇宫的药商握到手,日后宫中消息传递会更为方便。


    封言最近跟在萧叙身边,五份药都不可行,只剩阿川体内那份,虽然起效慢,但目前都在苏云青的推测内,只是……


    封言盯着苏云青药效记录的最后空白部分,没有了,后面是何效果他也无从得知。


    “封言,阿川那边有动静,唤你去看一眼。”商泓忙了几日,难得喘口气,这天天不是做饭就是待在瘟区,要么就是东奔西走接应药材和粮食,还要打通京城的消息传递,就没一刻停下来过。


    阿川一口及黑的瘀血呕在地上,封言火急火燎前去查看,紧忙取来一碗续命药准备给他喂下,却没想到被他拒绝了。


    “慢着……我感觉……好像在起效果,身上的伤口这几日开始愈合了。”


    他扯开衣袖给封言看,当初感染瘟疫的伤口,已经愈合结痂,封言惊愕到提笔记录,好似真起了效果,阿川的身体状况开始好转,次日特地没用续命药,观察后发觉没有任何异样,甚至不再呕血,精神大好胃口大开。


    封言回头将消息告知萧叙。


    周叔煎好药,只等他一声令下给苏云青喂下。


    旁人染瘟至少还清醒着,可她一日未醒过。


    周叔:“少主,夫人的情况不太乐观,拖不了几日,是该试下此药了。”


    萧叙沉思良久,别过头来,“再试几个人。”


    封言接下来几日都待在瘟区,确保药物可用后,还得测试是否还有传染性,只是……谁来试呢。


    阿婆支着拐杖走出来,“我来,我相信苏大夫。”


    若她不会被感染,那就证明瘟疫彻底根治,得到治愈,苏云青也会没事。


    “第十五日。”


    “侯爷!夫人等不了了。”芳兰心急,她的帕子前一秒擦干净苏云青流出的血迹,后一秒血又重新流出。


    萧叙快步停到她的床前,“让封言给她喂药!”


    他顾不得太多,把身体冰冷的人捞进怀里,大掌揉搓她的手,试图温暖她的体温,“苏瑶?!”


    她的脑袋无力滑下,他得抬起臂弯才能托住她,鲜血从她嘴角流下,浸湿他的衣裳。


    “侯爷,人带来了。”商泓手里挎着今日的食篮,顺路从瘟区把小哑巴带回来,冲进屋子瞧见屋子里的一幕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少主!”周叔惊愕道:“您这是做什么!”


    萧叙:“封言,药效如何?”


    封言紧忙点头,上前准备从他怀里接过苏云青,却被他拒绝了。


    “给她喂药。”萧叙托住她的下颚,血迹顺着他的手指流下。


    苏云青每回喂药都非常艰难,她难以吞咽,每次都需煎两份药才能补起药效。封言一小勺一小勺喂入她的口中,萧叙掐着她的下颚昂起头来,让药顺着喉咙慢慢滑入。


    周叔劝阻不了,站在一旁叹气,准备好清水等他清洗,再摆好商泓送来的饭菜。


    幸好阿川试的那份药能治疗瘟疫,并且尝试后也不再具备传染性,如今所有的药草都为夫人备着,待她身好无事后,才可再动药材为其他百姓治病。


    苏云青饮完药后,不知是心里安慰还是起了药效,她的体温在他手心慢慢回暖。


    萧叙接过芳兰递来的帕子,小心为她把下巴的血和药拭去。


    “少主,您也累几天了,去旁屋歇息吧,夫人有我们照看。”周叔苦口婆心劝着。


    萧叙一连数日精神紧绷,为他收拾出来的旁屋一日未踏足过,今夜似松了口气,他沐浴完坐在旁屋干净的床榻上。


    空荡荡的屋子,只有他一人。


    周叔为了让他们两人能好生休息,派在外看守的守卫离了数尺。


    夜晚十分寂静,银月倾泻入屋。萧叙躺在床榻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他又起身,坐在床边盯着满地银辉,想是下定某种决心,推开苏云青的房门。


    苏云青的瘟疫得到治愈,芳兰坐靠在一侧熟睡,竟连人被‘偷’走了,都没察觉。


    萧叙径直把人带到热气腾腾的浴室里,连人带衣放进浴桶,靠在一侧的人小脸白净没有一丝血色,长睫平静垂下,身子软绵绵的无法支靠在桶沿,他索性长腿一跨越入水中,将人反抱在怀中。


    水花波澜,他的手指缠玩她的秀发,注视她浮动的衣裳,雾气旖旎,往日冷静的眼眸下此时浸着细碎的水珠。


    勾玩秀发的手指,探到她的腰际,一点点拉开她的腰带。


    他闭着双眼,褪下她的衣裳丢到桶外,闷湿的环境,心跳不可控加速跳动,衣裳褪了干净,她的肩骨压在他睡衫大敞的胸膛,水波动荡,不断把她消瘦的身子推向他。


    眼前一片漆黑,感官放大数倍,他的体温迅速飙升,将冰冷的人染的同样滚烫。


    他躲在昏暗又沉静的夜色里,击碎理智,无人知道他想抱她很久了。


    犹豫再三,他取过帕子,触碰她的肌肤,为她洗去多日浊气,软绵绵的水,隔着帕子经过她每一寸地方。


    他动作小心谨慎,不知是碰到了哪,怀里的人突然瑟缩,惊动水花。


    “萧宴山……”


    她忽然无意识呢喃一声,娇绵细语,直击他的耳朵,刹那间他清晰听见自己绷直最后一道界限的弦断了,回弹之力重重打在心脏,落下烙印。


    浴桶溅起巨大的水花,萧叙翻到她身前,右手猛地抓住桶沿,把人困在身前,他蓦地睁开眼,直勾勾看着她,水珠从长睫滴下,她的面容泛起血色,不再死气沉沉,扣住她腰肢的手指发颤,轻微用劲一捏,她下意识跟着挺起腰身,昂起头的瞬间,他俯身吻住她的唇。


    雾气在黑夜展开一层幕布,他选择放纵,越吻越狠,把她的呜鸣通通咽下咽喉,呼吸粗重,他近乎将她柔软的唇含进口中。


    丰盈挺起,触碰他的胸口,两具身体不隔一物紧密相贴,两颗心脏热烈震动,他不可控往前压了一分,要将人吞噬入腹,撬开她的唇齿,侵占她的领地,引诱她沉沦。


    水雾弥漫,她的发丝勾住他,他攥在浴桶边的右手,青筋暴起,指骨用力一捏,“咔嚓”脆响一声,浴桶碎了,水不断外溢,中断这场缠绵。


    萧叙放开她的唇,急促喘息,眸光流转注视昏睡中微微张唇贪婪呼吸的人,他羽睫低垂,藏下那团欲.火,浑身血液沸腾涌动,涨得他难受。


    拇指克制碾过她红肿的唇,水声哗啦啦往桶外流,他又一次低头,在她唇上轻吻而过。


    浴桶中的水流了干净,两人墨发相互交织,他胳膊用力一揽,将一丝不.挂的人挂在自己身上,单手托住她,热乎的水带着她的体温流过他胳膊,滴落在他们一路走过的地方。


    衣柜中翻找他的内衫,手指扯出衣裳时,红色的牡丹花肚兜勾住他的指骨,萧叙整个人僵在原地,身上的人靠在他颈窝,平缓的气息吹散脖颈滑下的水珠。


    一回生二回熟,花朝外。


    他想了想,又一次闭上眼,把衣服给人套上,她的体温从他怀里褪去,竟感到一丝不舍的凉意。


    苏云青意识不清,只记得要往暖和的地方钻。


    床榻之上,她的额头紧贴在他的胸肌上,呼出的气,磨人的不行。


    萧叙眼底幽深,忍着那股身体里的燥热,不动半点,仍由她的手指攥住他松散的腰带,往他怀里钻,抱住他,轻哼他的名字。


    他神色动容,理智慢慢回归,想克制难克制,索性合上眼,在她发端落下一吻,反手抱住她。


    “苏瑶,我们是夫妻。”


    萧叙暴躁的情绪得到安抚,多日紧绷的神情得到松懈,疲累的身子终于放松,安心睡了个好觉。


    次日清晨,他们这方岁月静好相拥而睡,另一头快找疯了。


    苏云青苏醒时,脑袋一阵涨痛,药物产生的作用还剩一点点绞痛五脏六腑,她脑袋往前一嗑,撞到坚硬的胸膛,他的体温充斥整个被窝。


    意识到自己正抱着谁时,大脑如被轰炸一片空白,从被褥里钻出脑袋,瞪圆疑惑的双眼望向沉睡着的人。


    她、她、她!


    等等,他怎么在她被窝里!


    不对!萧叙为什么在城里?


    嘴巴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苏云青舔了舔唇,刺痛传来,怎么还破皮了。


    平日警惕性极高的人,今日也不知怎么睡这么沉,有力的胳膊禁锢着她,连逃跑的空隙都没有。


    苏云青心跳加速,视线顺着他的下颚,掠过突起的喉结、锁骨,再到近在咫尺起伏的胸肌。


    “!!!”


    她的手指慌忙松开攥着他的衣襟,小心翼翼给他把裸.露的美色掩上。


    睡梦中的人似感受到动静,揽住她的手加大力道往怀中紧抱。


    苏云青刚挣脱开的一点空间,瞬间被挤压,火辣辣的唇吻在他的胸肌上。


    “少主!!!”门突然从外一掌推开,周叔带着一帮人神色慌张冲进房中,“夫人她……”


    苏云青从他怀里蹿出凌乱的脑袋,眨巴两下发懵的眼,和一帮人大眼瞪小眼。


    “……不见了……”周叔一时不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


    瘟疫才治愈,还没确定是否起效,少主连夜把人劫走了……


    商泓倒吸一口凉气,一口气提在喉咙差点吓得背过去,紧忙捂住封言的眼睛,拉着人闪到屋外,生怕惹火上身。


    萧叙被扰了清净,心里燃起一股无名火,他睁开眼,目光慵懒挪向扒在他胳膊上从被窝里蹿出个小脑袋的人。


    苏云青发懵的眼睛好奇又探究,十分明亮,若是没有敞露在外的大牡丹,他应该会容许她起身。


    他缩起瞳仁,大掌摁回她的脑袋,用自己的身躯把她藏进被窝里,沉声道:“滚出去。”


    屋门瞬间紧闭,屋里的人一溜烟跑没了影,颇有默契背过身去离屋子数尺远。


    萧叙继续若无其事闭眼睡觉。


    苏云青被捂得喘不上气来,抓着被子往下一扯,两人紧密贴合的身子明晃晃露在外头,失去包裹后,凉意游遍全身,她垂首一瞧,她被当成抱枕似的,双腿被他困住,身子也被他钳住。


    再一看,她身上松松垮垮的内衫早开了,红彤彤的牡丹花娇艳绽放。


    “!!!”她一把扯回被子,又自己蒙住,眼不见为净。


    萧叙手指勾开缝隙让她呼吸,别闷坏了,声音沙哑道:“夫人醒了?”


    苏云青怒视着他,“你又给我洗澡了?!”


    萧叙闭着眼,避而不谈。


    “萧宴山!!!”


    门外的人一听动静,跑更远了。太近了太近了,还不够远!


    萧叙颦眉把人推开,心情不悦翻身下床,凌乱的衣服被她夜里扯的满是皱褶,他自顾自走到衣柜前,取出自己的衣裳,背对她,就这么褪下两只袖子,露出壮实的臂膀与线条流畅诱人的背肌。


    苏云青一股火还没发,突然看向这一幕,呆住了。


    “…………”


    他漫不经心套上衣服,穿戴整齐转头望向床上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的人。


    苏云青回过神,又一次怒吼道:“你为什么在这?!”


    萧叙:“苏云青,和我说话客气点!”


    她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


    苏云青:“你!咳咳咳……”


    她一口气没提上来,捂住唇突然猛咳不止。


    “苏瑶!”萧叙长腿一跨,快步来到她面前揽住她。


    苏云青蹙紧眉头,想推开他,让他离自己远一点别染到他了,却抵不过他的力道,她一口血忽然喷出来,鲜血顺着指缝流出。


    “苏、苏云青……”萧叙心中一悸,“来人,来人!!!”


    苏云青仍旧固执推开他,刚恢复的一点血色,全部褪去,脸色再次苍白,“我没、没事,你先离我远一点……瘟疫……”


    周叔闻声推门而入,“少主!”


    萧叙用被褥裹着虚弱喘息的苏云青,被褥溅上的血触目惊心,“去煎一副药!”


    方才提起的精神气像瞬间被抽空,苏云青迷迷糊糊靠在他肩头,嘀咕着,“死……死不了……别碰我的血……”


    萧叙安抚她,“你研制的药方对瘟疫很有效果,瘟区的人好了不少。”


    “那这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唔……?”苏云青话还没说完,他的吻猝不及防落下,她的血染红他紧抿的薄唇。


    苏云青脑子炸开锅,“!!!”


    “你在……做什么!”


    萧叙指腹抹去唇上的血迹,“向你证明,你的药方很有用。”


    “……你疯了?”苏云青不可置信望着面前的人,他取出帕子为她擦去血迹。


    萧叙:“没有。”他抬起眼,认真道:“我很清醒。”


    他垂下眼眸,展开她的手心,擦血,“独自在城中待的一个月,过的什么日子,你对我闭口不谈。”


    苏云青低头又不适咳了两声。


    为她擦手的人顿住,仰头看着她,紧紧攥住她的手腕,萧叙低声道:“……张远达被处死……”


    他欲言又止,别扭关心一句,“你……怎么样?”


    封言火急火燎带着先前煎好的药,闯进房中,感觉屋内气氛怪异,在门前愣了一下,急忙送上汤药。


    萧叙接过药,为她端着,吹凉汤勺里的药送到她唇边,对封言道:“把药方拿来给她审一遍。”


    苏云青沉默了一会儿,本是想自己喝药,被褥里的手抬起又放下,接下他的好意,喝他喂来的药。


    张远达被处死,或许他在明翰堂私见她时,就已料到他自己的结局。


    “你是……担心我死了吗?”


    萧叙微怔,“你死了,临安瘟疫得不到解决,我不是一样会掉脑袋。”


    苏云青:“哦,原来是这样。”


    “所以,你想我担心你?”


    他的话莫名其妙。


    苏云青:“将军,莫不是忘了我们是合约婚姻,你似乎越界了。”


    “嗯。”萧叙重复着那句话,“苏瑶,我们是夫妻。”


    比起她无礼直呼他的大名,他更不喜欢她生疏唤他‘将军’二字。


    “什么?”苏云青总觉得自己今天醒的是不是不对,一夜之间世界像变了个模样,她思虑片刻,试探性问道:“我们……不是三年后和离?”


    萧叙默然,淡淡说道:“至少三年内,我们是夫妻。”


    苏云青垂首,顿顿点点头,“你既已越界,那就演戏演全套,除亲抱外……我们之间,不要再有其他出格行为。”


    毕竟她其实是喜欢他那张脸的,身材也不错,总不能让自己吃亏。


    萧叙眼眸中的光随着她的话,亮起又黯淡,“嗯。”


    封言在门口探过头,发现他们正相谈着,似乎一时半刻没想起他,默默又退了出去把门关紧。


    “你可有力?需要我帮你换衣吗?”萧叙一本正经问她。


    苏云青面红耳赤,“不、不用。”


    萧叙给她取来一套衣裳放在床边,背过身去,“你换。若是行动不便,及时唤我,我不看。”


    “……没人问你看不看。”苏云青无奈又好笑,轻笑一声,“将军是吃错药了。”


    萧叙:“你下次……可以换个称呼。”


    “嗯?”苏云青同样背过身,缩在床上换衣服,“那我唤你什么?”


    “我……唤你苏瑶。”


    “那我总不能唤你宴山。”


    萧叙头一次对她唤这个名字没有反驳。


    苏云青愣了会儿,回过头,萧叙脊背绷的笔直,并不排斥她对他亲昵的称呼。


    “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候,有什么戏好演的?”


    萧叙:“总该熟悉彼此,不至于像以前一样露馅。”


    苏云青若有所思,“这样吗?”


    也是,他们很多次都差点露馅,这方法或许可行。


    就是她要犯愁了,他的名字特殊,除了两人间能唤,有外人在时她还得改口,怪麻烦的。


    “宴山,你少给我拿了件外衣。”


    萧叙耳垂赤红,不知为何她平淡唤出那两个字时,像是下了蛊,心脏漏了一拍。


    “萧宴山!我在和你说话!你站着不动做什么?”


    “……”


    吼全名的时候,还是让人心里不畅快。


    萧叙给她翻出件外衣,递给她,“苏大小姐,我是你的佣人吗?”


    “将军不愿意,那麻烦帮我把芳兰唤进来。”


    “…………”


    第90章 临安(11)


    苏云青换好衣裳, 坐在桌前等饭吃,不一会儿商泓端着饭菜进屋,随后双手搭在身前, 规矩站在桌边介绍每一道菜。


    “烤鸡, 鸡是派人奔了几里外抓的。柴火是几日前砍的新柴。”


    “蒸鱼, 鱼是从城外河里铺的。水是城外净水打的。”


    “米饭……”


    “等等。”苏云青抬手让他闭嘴, “你说这些做什么?”


    商泓瞄了眼坐在她旁边的萧叙,“也……没什么,就是告诉你。”


    苏云青盯着满桌子佳肴, “临安百姓闹荒, 我们难道不该和他们吃的一样吗?”


    “不该。”萧叙斩钉截铁。


    商泓:“那个,其实百姓也吃的差不多了, 他们也吃鱼。侯夫人不用思虑过多,放心吃就行。”


    苏云青狐疑问道:“什么时候?”


    “啊……这个……”商泓又瞄了萧叙一眼。


    他倒是了解苏云青,知道这桌子菜,大鱼大肉太丰盛,临安百姓还在苦寒之中, 她恐怕心中过意不去,不会吃。


    “今、今日开始的。”


    苏云青无奈叹气,知道他们一片好意, 拿起筷子慢悠悠吃饭。从前在侯府,一桌子都是辣菜, 最多就一个菜清淡, 她根本下不了口,今儿全是淡菜,一点辣椒没有。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倒不是心善对她不善的百姓,只是那里也有小数为她说话, 为她站出来抵抗恶人的好人。


    封言端着份新药,敲门进来,摆放在萧叙面前。


    苏云青:“你沾了我的血,你也要喝。”


    萧叙:“…………”


    苏云青放下筷子翻看药方,还没看两眼,就被人抽走了。


    “吃饭。”萧叙把碗筷塞回她手里,攥着药方不打算给她。


    “……”苏云青边吃饭边问道:“小哑巴,你娘可用药了?”


    封言突然怔住,他垂下脑袋,摇了摇头。


    苏云青感觉他状态不对,还没询问是何情况。萧叙就已开口,“他娘死了。”


    她神情滞住。


    “你昏迷第三日死的。”萧叙夹起一块鸡肉放在苏云青碗里,又让杵在那的两个人,拿碗筷坐下一起用膳。


    苏云青:“抱歉……是我不小心。”


    小哑巴在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也没了。


    封言神色慌张连连摆手,想表达那不是她的问题,如果不是她,他娘都活不过那一个月,更找不回他娘为换粮食当掉的玉佩。


    萧叙道:“他日后跟在你左右。”


    “嗯?”苏云青惊喜看向他。


    原以为萧叙会排斥外来人,没想到居然破例,连贴身长剑都赐给了小哑巴。


    萧叙:“他叫封言。”


    连名都赐了,就是……这名字未免也太直白了。


    苏云青用完膳后与封言一同,根据他的记录,优化药方。她一扭头,萧叙坐在一旁百无聊赖托腮望着她一举一动。


    “你……没事做吗?”


    已经盯她一天了。


    萧叙端杯喝茶,“难得来临安得份清净,夫人希望我去做什么?”


    苏云青一时还说不上来,临安的活全由他属下去办,他现在成了个甩手掌柜,“那你总盯着我,我不自在。”


    萧叙仍旧盯着她一言不发。


    苏云青收拾好药方带着封言去库里找药,“瘟区的病患还没用药吗?”


    封言点点头,听到身后跟来的脚步默默瞧了眼。


    苏云青猜到了大概,她不醒来,他是不会把药材给旁人用,“药材是哪里来的?”


    萧叙见她和他搭话,三步做两步上前,自然接过小哑巴手里的伞撑在她头顶,与她并肩而行,“抢来的。”


    “抢来的?”苏云青诧异道:“从哪抢来的?那这批货用完怎么办?”


    萧叙:“我只会抢货吗?”


    苏云青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把‘抢’这件事说的义正言辞,“难道是送往宫里的药?”


    “嗯。”


    苏云青嘴角抽搐,那以他的手段,“你该不会是把药商一起搞到手了?”


    萧叙眉梢微挑,带了丝傲气,低笑一声,“夫人很聪明。”


    “……”


    张远达出事,临安缺药,劫药材不如杀药商取而代之,万草堂也会为他打掩护,日后运消息轻而易举。


    苏云青昂头看了眼他挡去的细雨,又歪过头看向伞面遮挡走在雨中的人,他的嘴角挂着一丝看不明的笑意,“你吃错药了?”


    “……”萧叙凝她一眼,“这是你和我说的第二遍。”


    “是吗?”苏云青握住他的手,扶正他的伞,举过两人头顶,为他挡去雨水。


    萧叙似有些意外,望着她瘦小的手费力握住他半个手掌,怔了会儿神。


    封言淋着雨,扯了扯苏云青的衣袖,示意自己还淋着呢。


    苏云青一回头才反应过来,几乎没有犹豫,抢过萧叙手里的伞,支在她和小哑巴的脑袋顶上。


    “封言,你一会儿也要吃些药,和病患待太久,要去去浊气。”


    封言乖巧点点脑袋。


    还没在伞里待几秒的萧叙,细雨从头到脚冲刷,“……”


    近些天,雨水绵绵不断,地上一滩滩血水泥洼,淌过去湿鞋湿衣。苏云青正打量从哪跨过,一只手揽过她的腰,单手抱住她带过水坑。


    苏云青脑袋还发懵呢,人就已经站到干净地方了。


    “苏瑶,你还要何药,我让人运来。”萧叙坐在药房中,目光追随在药柜翻翻找找的人,他的语气十分自然,好似早已习惯这么唤她,一丝别扭之意没有。


    苏云青收拾着一沓药方,“基本都有,只是数量不多,不过治好城中瘟疫足矣。我今日找药是为处理城中水质。”


    她配好药方让萧叙送去给黑甲军,那人犹豫半天才动身前去,等他再回到药房时苏云青已经不知所踪。


    故意把他支开?!


    萧叙憋着股怨气,四处找人,最后在瘟区发现她扛着虚弱的身体在瘟区和人聊得欢。


    “苏大夫你没事可太好了,我们这个心呐,终于可以放下了。”阿川给她收拾出一块干净地让她坐下,“重症的患者都用小哑巴送来的药,好的差不多了,就是……听说派到我们这的是京官是……那个臭名远扬的阎罗爷,在边关杀人不眨眼,凶狠残暴。”


    苏云青:“是吗?”


    阿川叹气道:“是啊,苏大夫晕迷不醒这十五日,他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抓着百姓去干活,不做事不给饭吃。”


    苏云青:“杀人?”


    她说怎么今儿这么清净。


    不对,十五日?!她睡了十五日!短短十五日,萧叙干了这么多活?又是运粮劫药,又是夺药商。


    阿川:“苏大夫的郎君,平日也会那么暴躁吗?城中百姓都怕他的紧,这些日子没人敢闹事,他说一次伤二次杀,上次把二麻子家的小儿,一只手给砍下来了。临安没有大夫,还是找小哑巴救了条命。”


    萧叙听出一股怪味,大步流星往苏云青的方向走。


    苏云青却是笑着道:“我夫君对我不错,平日很少暴躁。”


    萧叙骤然停步远远看着她,没去打扰。


    她继续说道:“城中百姓难以控制,粮草不多,城内杂乱不堪尸体遍地,他不得不出此下策,以最快的时间帮临安恢复元气。临安圣上不管,他自掏腰包,去别的城买来粮食运到临安,又费了不少心思寻来草药。他是体恤百姓,想救百姓,只是方式用的强硬了些,还是莫要误会他的好。”


    阿川注视着苏云青,“苏大夫是个很好的人。”


    小哑巴突然端着药闪到他们二人之间,打着手势告诉苏云青新药熬好了,只等给病患喂下。


    病患齐齐围上来,“多谢苏大夫救命之恩呐。”


    “苏大夫与京官大人天生一对,都是百年难遇的好人。”


    “是啊是啊,郎才女貌!”


    “珠联璧合!”


    “是佳偶天成。”


    苏云青脑袋发懵,莫名其妙被一群人围上来夸赞一通,她和萧叙天作之合。她的目光往人群外一瞟,萧叙修长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紧巴巴盯着她。


    阿川好似没注意到门口站着的人,只关心着面前的苏云青,“苏大夫,您这嘴怎么肿了,要不要紧啊。”


    “夫人。”萧叙阴沉沉喊了一声。


    顿时屋里一片寂静,那一群方才还围上来说他们佳偶天成的人,此时闪出二里地,对萧叙那是从心底开始发怵。


    阿川骤然止话,同样默默与苏云青拉开距离。


    封言留在瘟区分配药物,萧叙把苏云青拎走了。


    “夫人眨眼跑了是什么意思?”萧叙心情不悦,“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腿长在我身上,为什么要给你解释。”苏云青不服气,“再说了,你去交代事情,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萧叙手里攥紧伞,不情不愿撑在她脑袋顶上,别过头去不和她说话。


    苏云青懒得和他掰扯,“你把那个海匪杀了?这十五日,你干了不少事啊。”


    萧叙:“是封言杀的。”


    苏云青一眼揭穿,“没有你搭把手,他杀不了。”


    小哑巴是把他娘的死怪到了海匪头上,所以报仇雪恨。其实,她从很早前就发觉小哑巴看萧叙,眼底有着崇拜之意。


    此举怕是想搏一把,他娘死后世间再无亲人,他想跟着萧叙,萧叙为人凶残,手段狠厉,应该不只是杀了海匪那么简单,怕是逼得小哑巴做了什么血猩的事。


    她问:“你是也看出了什么?”


    没有人能瞒过他的眼睛。


    萧叙贴着她走,没让她沾到雨水,“他背景干净,无依无靠,既然有心跟随,为什么不收。”


    苏云青:“你与张大人说的话一模一样。”


    “什么?”


    “他说为我们赐婚,正是因为我背景干净,无依无靠,自然会依附你。”


    萧叙垂眸望向她,没有解释没有安慰,确实如果当初不是这点可供利用,他只会在新婚那夜动手,让她变成一个唯命是从的活死人。


    苏云青忽然想起什么事,“对了,我有东西带你去看,在海匪的屋子里。”


    她转身要走,手腕被他扯住,拉回怀里,扣住她的腰把人带回自己屋中。


    “不急于一时,你身子还没好,今日外出到此结束。”萧叙不顾她的反抗,直将人拖进房中锁紧房门。


    “???”苏云青要往外走,“我身子没大碍,再说了,这是周叔给你备的房间,我的房间在隔壁。”


    萧叙攥住她的手腕,“苏大小姐,我伺候你十多日,没一日歇个好觉,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啊?”苏云青一个脑袋两个大,想不出来他在说什么鬼话,“难道不是芳兰和封言近身伺候我?是周叔给你备了房,你自己不住,要赖在我那。”


    “苏云青,你有没有良心?”


    “我?啊?”苏云青困惑道:“我怎么没有良心了。”


    萧叙:“粮草是我的,药材是我劫的,黑甲军是我带来的。”


    苏云青:“满城百姓是不是你的?将来有没有可能是你的?那你是为我做的吗?”


    “我……”萧叙突然噎住,竟然说不过她,到头来他反倒还欠她个人情了?


    苏云青甩开他的手,“我们虽然有三年形婚,但也要约法三章,你不能越界,不能不经允许再给我洗澡,将军男女有别,为了证明药方……亲我的事,我可以暂时原谅你,总之你不能越界,我们要和离的。”


    萧叙欲言又止,“可以……不和离。”


    苏云青瞳仁一震,错愕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愣神之际,她的手腕被钳制到身后,压到墙上,萧叙的吻猝不及防落了下来,苏云青脑袋嗡嗡作响,抬手反抗,却发觉被他扣住双手动弹不得。


    “唔?萧……宴山……”


    不喊还好,一喊他更加的放肆,撕磨她的唇瓣,火辣辣的疼痛,让她震惊,昨夜他该不会也这般肆意撕咬过她。


    往日沉稳的人,是被鬼上身了?!她不过染瘟睡一觉醒来,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两人关系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早上那个吻是试探?是试探她会不会排斥反抗?


    苏云青的唇被严密堵住,脸颊突生炽热的红晕,气息愈发凌乱,往后仰躲得来的是他的紧追不舍。


    她呼吸十分艰难,身子骨发软,要靠他大力环抱才能勉强靠墙站立。她抓住他喘息的空隙,骤然歪过头去,他的薄唇滚烫滑过她的脸颊。


    他的眼神深邃,平静之中翻涌情.欲,理智回归时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朦胧的视线内她绯红的耳垂被他的喘息波动,他下意识低眸吻上去。


    苏云青像受惊的猫,吓了一跳,一把推开他跑出屋子,在隔壁屋利落落锁。


    他被鬼上身了!


    锁扣‘咔嚓’一响,清脆穿过他的耳膜,萧叙呆立原地发着愣,无奈揉捏眉心,思考自己突然的失控。


    他关上门,回到床边坐下,掌心抚过她昨夜躺过的地方。


    莫不是真疯了……


    昨夜睡了个好觉,今夜却是难眠。


    难眠的不止他一人,还有被惊吓到的苏云青。


    她捋了一晚上,萧叙是不是染上浊气,周围死人太多,被恶鬼上身了。她欲哭无泪抚过自己红肿的嘴唇,属狗的,疼得她睡不着。


    明日要让周叔找个靠谱的道士,给萧叙驱驱邪。


    天还没亮,苏云青生怕多留一刻被逮住,一溜烟从屋子里溜走,果不其然幸好她跑的快,走没一刻钟,来堵她门的人就出现了。


    “临安就这么大,人去哪了。”萧叙坐在她的房中,火气升了上来。


    芳兰耸在一侧不敢出声,找了一早上,夫人像人间蒸发一样,跑没了影,连城外都搜了个遍。


    周叔:“下人……以为夜里少主又将夫人带到自己房中……”


    萧叙盯着满桌子做好的早膳,“去找。”


    苏云青自是没想到有人会满城找她,以萧叙的性子,他该在屋里等她自投罗网回去再审问责骂,况且城里都是黑甲军,她也并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她本是想独自出来看看城中修建如何,碰巧遇上阿婆,阿婆便将她带到自己家中,下碗面打两个鸡蛋招待她。


    阿婆笑呵呵道:“苏大夫,我这里领到的食物不比您在京官大人那吃的好,您莫要怪罪啊。”


    “不会,婆婆煮的面很好吃。”苏云青望着院子里跑动的两只野鸡,“婆婆家还有野鸡?”


    阿川丢下帕子从膳房出来,“京官大人在城外唤人耕出一块地种粮食,野鸡寻着谷子味就来了,正好我逮回来,放在院子里养还能下两个蛋。”


    阿婆坐在她对面,想了又想,“我带苏大夫来其实是想说件事。”


    “婆婆你讲。”


    “那个小哑巴我看他平日跟在你身后,要不您收留他,教他学医问诊。”


    苏云青:“实不相瞒,医术我也只是了解大概,瘟疫能解决,是靠师兄们,功劳落不到我的头上,我更做不了旁人的老师。”


    阿川坐下,给她倒杯温水,“小哑巴有名字,只是从他们家那事之后,城里的人就唤他为哑巴了。”


    苏云青:“什么事?”


    “临安被视为鬼城,无人问津多年,山贼海匪常在附近出没,夜里也难睡个好觉。他姐姐是个好学之人,从小四处收罗书卷苦读,说想要进京做官,为临安谋条生路。”


    “城中百姓心盼着呢,为她筹了些银钱,送她去京。”


    苏云青:“入京?”


    阿川:“明翰堂。”


    “!!!”


    阿川感叹道:“那天有山贼来袭,就在谈论明翰堂对平民百姓招生一事,筹了不少银两送他们二人前往。只是这一去,一个尸体回来,一个舌头被割成了哑巴。”


    “后来才知,明翰堂竟然如此罪恶,骗取钱财,糟蹋姑娘……那简直是世家子弟玩乐放纵之地,哪是什么高尚的学堂!”


    苏云青捧着水,思绪被拉回明翰堂她揭穿李甚恶行那夜,他们说新到了书卷指的是那批怀揣希望入学的姑娘。那晚她去迟了,在床榻白帘之后死了一个姑娘,黑甲军杀进堂内,她带着阿钥逃跑,后来倒是听说过一次,有个小儿被捆在门外,被割了舌头。


    是封言!——


    作者有话说:我看看发生了什么!1000营养液了???[眼镜]太快了吧!明天加更!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