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伏宁(12)


    “那屠夫本就是个疯子, 非要惹他作甚。”盲婆无奈,长叹一声,封存已久的记忆将她拽入过往, 仿佛十年前另她恐惧的一切, 重新浮现眼前。


    “屠夫杀到柳家, 却仍然搜寻无果。柳家虽与屠夫家仅相隔半山, 但这么多年,从未与柳晴柔有过联系,又怎么会知道她去了何处。屠夫气红了眼, 扬言要挨家挨户搜查, 这口气非报不可,说要让私藏他们的人家付出代价。我们那个山坳里, 就他长得虎背熊腰人高马大,整日提着把明晃晃菜刀在路上嘶吼,挨个敲门,谁敢惹啊,门都不敢出了。”


    苏云青了解大概, 蹙紧眉头,“那您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盲婆干瘦的手指指着虚无颤抖,“是那天, 屠夫寻到了村子附近,追得太紧。他们已经有了走的打算, 柳晴柔来求安胎药, 我见她可怜,便配了一副,催他们赶紧走。谁知……他们偷翻了我的毒经,上山斩草, 说要感激报答,为我做了一顿饭……”


    苏云青惊诧,霎时便猜测道:“饭里有毒!他们怕您泄露行踪,于是下了毒手!”


    盲婆点点头,双手揪着衣摆哆嗦,“等我有所察觉时,那两个畜生早已收刮我的钱跑了!我七窍流血,顶着最后一口抓了把药塞嘴里,才捡回半条命。”


    她捂住凹陷的双眼,迷茫望着眼前的黑暗,“再睁眼时……已经看不见了。那天屠夫也找上了我,举刀要杀了我,我不敢透露私藏实情,怕他一怒之下杀了我。我撒了谎,说从未见过那两人,他还是因多日搜查无果,一气之下照着我肩膀猛砍了一刀。”


    “我失了眼睛,再做不了接生婆,往日帮过的人,不愿救济我。旦州不再有我的容身之所,我只能摸索着往外走,寻条生路。半道上听人说京城有位神医……再后来的事,你也都知晓了。”


    苏云青静坐沉思。柳晴柔从旦州离开时,已怀有身孕,从旦州到京城,快马加鞭也要两月。偷来的银钱想必在半路就挥洒完了,没有身份文书在京城难以久留。


    于是她选择做了舞女?


    那时候……她忽然想起柳晴柔有一日在苏府‘意外’摔了一跤,随即喊着腹痛要生产。苏长越原是个早产儿,根本不足月……这么一算,柳晴柔当时因是察觉胎动异常,演了一出戏来栽赃她!


    因为这事,父亲重罚了她,差点将她腿打折,关在柴房养了三月才见好。自那以后,任凭她如何已亡母之名哭闹,苏济再没纵容过她,换回来的只有打肿脸颊的巴掌,只有调教她脾性的巴掌,母亲与他的过往也就此淡出他的视线。苏长越出生后,苏济大摆宴席,柳晴柔摇身一变成了当家主母,温婉贤淑,体贴动人的模样,深得苏济欢心。次年柳晴柔又诞下了苏欢雪。


    那一年,是苏云青觉得家中变故最多的一年。母亲翻山越岭踏雪开路为苏济送袄,父亲也在那年得了明翰堂某位公子赏识,提拔当了个小官。


    除夕夜,一家三口挤在茅草屋里守岁。苏济堆了个高大的雪人,说要把她们母女二人保护其中,将来定让她们过人上人的日子。


    后来父亲常往京中跑,没过两月便在京买了套大宅子,把他们都接了进去。母亲喜极而泣,说总算熬出了头,日后再不用看旁人脸色过日子了。


    可是好景不长,父亲开始夜不归宿,以公务为由常出入杂酒场所,日子才过一年。母亲就撞见他与一个年轻舞姬私会……他们联手害死了她。


    “苏姑娘……”盲婆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响起,苍老的手指在桌上摸索,寻找着她,“你还在吗?”


    苏云青回过神来,握住她不安的手,为她添了杯温水,“我在。婆婆,过两日……您可愿陪我去一趟苏府?”


    盲婆扯开干裂的嘴角,不问缘由,一口应了下来,“可以可以,肯自然是可以的!苏姑娘待我这么好,我这个老婆子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苏云青低头沉默。张远达的身份不能暴露,但若能让他瞧上一眼,盲婆的眼睛或许有救。


    “婆婆是饿了吗?这个时辰外头的店铺怕是都打烊了,明日还是招呼个人来照顾您吧。”


    盲婆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早就不饿了。”


    “已经很麻烦你了。”她顿了下,“今日……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差点让你惹上那两个疯子。”


    苏云青犹豫再三,如实道:“实不相瞒,柳晴柔来京后,与我爹有了苟且之事,她借我爹的身份,给她和阿武弄到了京城户籍……她逼死我的母亲,栽赃我伤她早产……”


    “啪”,盲婆手里的茶,一下落地,热气瞬间从地板升起。


    苏云青心惊,慌忙掏出绢帕为她擦拭双手,“婆婆,你怎么样?烫到没有?”


    盲婆咬碎了牙,嘶吼道:“那两个狼心狗肺的畜生!畜生!我当初就不该救……”


    “婆婆。”苏云青打断她,她知,盲婆自责,想将错归于她自己。若是没有救柳晴柔,或许她已然被屠夫找到,尸骨无存……


    苏云青放柔声音,笑着安抚,“那不是您的错。明早我带你去旁边的春花阁吃早膳,你在屋中好生歇息,等我接你莫要乱跑。”


    她搀扶盲婆坐到床榻,替她褪去鞋袜,掖好被子才离去。


    月光窗过微敞的窗沿,撒入银霜。


    阿钥今日住在苏云青屋里,打着照顾她的名义,替她看守。


    她听见声响,从窗榻起身,扶苏云青进屋,帮她上背后的药,“芳兰来过一次。”


    如苏云青所料,芳兰会来确认一次,巷子里的动静是否是她。


    “她来说了什么?”


    “来询问你伤势如何,我在床榻用枕头做了假人,把她打发走了。是出什么意外了吗?”阿钥没有点灯,借月光为她上药。


    苏云青:“是出了点动静,芳兰先跑了。”


    阿钥不会过问过多的事,只要苏云青无事便是好的,“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苏云青唇角勾起冷淡的弧度,“嗯,还有了意外收获。”


    阿钥为她包扎,松口气,“你没事就好。”


    ……


    次日一早,苏云青独自搀着盲婆去往春花阁用膳。


    张远达在后厨,得知苏云青用意后,并未责怪。而是默不作声,为盲婆检查翻白的双眼。末了他朝苏云青摇了摇头,将她引到旁侧,小声告知。


    “我能给她开方,但耽搁太久,已经没有办法痊愈了。”


    “师父不是说能开药吗?”


    “最多能让她看见些模糊的轮廓,只能恢复到这一步。药效虽立竿见影,可一旦断药,就会回到从前。”


    苏云青点点头:“明白了,我先送她回青罗坊,很快回来。”


    她带盲婆吃完早膳,半路抓了药,送回青罗坊,打点完一切才再次折返春花阁,学些毒理知识。


    张远达让她从认毒草开始,告诉她毒该如何下,又该如何解,才能不被人察觉。是先吊他命,还是要他命,全凭你掌控。


    他打开药屉,捻起血红的干叶,“微量多次,他的命就能一直握在你的手中。是给他解药吊命,还是让他意外身亡,全凭你说了算。”


    他折下微小的叶片,在指尖碾成粉末,加入干净的清水,清水看不出异样,“食物相冲是欲盖弥彰最好的方法。你若能精准掌握,还可推测时间,你想让他三更死,他活不到五更。”


    “一些毒过了时辰会散去。一些毒在体内会随时间不断累积。”


    苏云青警觉道:“张大人,教我这些,是为什么?”


    张远达:“自有所用,你若不想学,我便去教旁人。”


    苏云青当机立断道:“想学。但我想弄明白,为什么。师父有万草堂,所有弟子只教药理,不教毒经,唯独着重教我毒经。”


    她对知识的渴望,远不止药理。她总要有一技在手,能保命救己。


    张远达回身,猛然推开窗户,让外头的阳光刺入阴湿的屋子,让毒气散去。他站在光迹下,佝偻的身子像一把尘封已久的弓,苍老的嗓音坚定说道:“我一生光明磊落,清正廉明。习医是为救人,学毒亦是如此。毒不光能害人性命,也就救人性命。”


    苏云青镇静望着他的身躯,一言不发。


    张远达拖着步子,走回阴暗之中,“侯夫人,莫非是在猜测我给陛下下毒?”他冷哼一声,一双沧桑的眼睛如箭般射来,“还是你希望我给陛下下毒。”


    苏云青沉默不语。是在试探她?


    “自是不想。”


    张远达摆摆手,“莫问太多。侯爷视你如心尖宠,我看你们二人情深似海。”


    苏云青蹙起眉头。萧叙确实是个绝佳的掩护,但这话听着令她心有不悦,却还是没露情绪,“大人说这个做什么?”


    哪知,叫人误会了。


    张远达眯起眼来,仿佛看透一切,打趣道:“你瞧,一威胁到他,你连师父二字都不叫了,是要撇清关系不成?”


    苏云青:“……没有。”


    张远达:“罢了,还是那句,莫问太多。你想学,我就教,不想学就算了。”


    苏云青:“学。”


    一连数日,苏云青和萧叙之间像隔了一堵墙,互不搭理,各自冷淡,她也乐得清净。虽不知他为何要谋权,但她无比清楚,关键时候,等他储备完毕,她再没利用价值的时候,就是她的死期,口口声声唤她夫人的人,绝对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这两日,那些官差的银子如数送到了侯府。阿武与柳晴柔虽有些小动作,但不足为惧,苏云青也没空搭理她。


    阿钥与苏云青汇报道:“铺子近来收益不错,我在背后买了一艘货船,运了几批茶叶试水,与一些小码头打好关系。”


    苏云青从账册中抬头,沉思片刻,“码头的事,查的如何了?”


    阿钥叹息,摇摇头,“顺着你猜测的方向,并没太多发现。虽然查到了少许,但我想应该不是你想要的那个。”


    “不过。”她递上张薄纸条,上面记载着船只信息与出发码头,“倒是查到了失踪多日的人,苏长越!他被扣押在码头运货做苦力,这些时候跟了船,就是乘船目的地为迷。今日应该回府了。”


    苏云青轻笑一声,“苏家欠我的银子还了半数。”她半阖上眼,阴影打在面容,看不清神情,“明日苏府喜宴,我也该去备份厚礼祝贺祝贺。”


    第52章 夜月(1)


    苏府内外张灯结彩, 宾客如潮,异常热闹。柳晴柔闹了一早脾气,与苏老夫人争执半个时辰, 若非顾及官眷到访贺礼, 她才不会笑脸相迎。


    堂堂当家主母, 在府前迎旁妾入门, 是在当众打她的脸。


    长街另一头,苏济驾马行街,大张旗鼓高举喜幡, 一路上敲锣打鼓, 喜糖漫天,恨不得昭告天下他今日娶妻, 早早从旧府出发前往新府迎亲。


    新妇一身华丽霞帔,金绣盖头,玉指娇俏搭着嬷嬷的手迈出门槛。苏济早已候在阶前,延绵十丈的嫁妆队伍浩浩荡荡,全是苏济自掏腰包为新妇置办, 为她撑颜面。可将新妇捧在手心,要让她风风光光嫁入苏府,连嫁妆都准备, 直叫围观百姓一顿羡慕。


    苏济:“娘子当心。”


    望淑羞涩垂下头,接过苏济递来的牵红, 跟着他的指引, 在喧嚣的唢呐声中一路踏上喜轿。


    这阵仗,可比当时苏云青成婚热闹得多。


    喜轿落在苏府门外,宾客已在院中坐齐。苏老夫人满脸喜气,柳晴柔则僵着脸立在门前侯着。


    苏济淡淡扫她一眼, 撩开轿帘,小心翼翼搀扶望淑下轿。


    柳晴柔瞧着那身咋眼的喜服,眼底怒意腾升,两部抽搐,挤出抹笑来,“妹妹,往后就是自家人了。”


    望淑有些不自在,倒不是对柳晴柔,而是这等大场面,不由让她想起苏济再三叮嘱的‘主母仪态’,要时刻端庄。满院宾客目光尽数落在她身上,无比灼人,一时愈发紧张。


    她下意识攥紧苏济的手,往他身后躲,小鸟依人的模样讨了苏济欢心,却刺得柳晴柔双眼猩红,恨不得冲上去掐死她。


    今日望淑踏入苏府,明日苏府就将易主,这座宅邸迟早变卖换成银子,成她望淑的嫁妆!


    苏济别过眼,狠狠瞪住苏云青,想让她知难而退,让出路来。


    “妹妹。”柳晴柔站的位置恰到好处,恰好挡住半扇府门。她一双柳眉轻轻挑起,嘴角的笑得体柔和,又重复了一遍,“妹妹,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何不懂之处尽管请教我。”


    望淑慌忙屈膝行礼,“望淑见过姐姐。”


    院中宾客的目光无一不落在二人身上,几个不知情的小官,窃窃私语讨论着苏大人纳妾那般张扬,想必娶妻时,因是更加风光。


    柳晴柔掩唇轻笑,纠正道:“妹妹怕是叫错了,今日入了苏家的门,你该唤我一声主母才是。”


    望淑微怔,懵懵懂懂笑道:“主母教训得是,是望淑失礼了。将来苏府的一些事情,还需姐姐……主母帮忙指导。我才入苏府,苏家的账本我实在看得眼花,往后还要多劳烦主母……”


    “账本?!”柳晴柔嘴角的笑顿时僵住,愕然仰头盯住喜袍加身的苏济。


    十多年夫妻之情,她连帐册的边都没碰着,苏济从不然她碰那个东西,护得比什么都严,只是每月固定往宅子里送一笔钱,苏济兜里到底有多数,她一概不知。


    而如今,居然为这相识不过三月的舞姬买宅院送嫁妆,甚至连账本都交给她管!


    苏济脸色铁青。这个舞姬确实空有美貌,身姿婀娜,可却是不识几个大字,找先生教她,也总是略显笨拙。偏偏她撒起娇来让人骨头发酥,三言两语,哄得苏济合不拢嘴,这事也就揭过。谁知她竟在这种场合自揭其短,居然说这种丢人的话!看不懂账本!


    苏济强颜欢笑,不好发怒,只得笑笑,语气里掺杂着溺宠之意,这丢人的话,就此被他圆过,“苏家如今升官,进项多了,账目繁杂,望淑瞧的晕也是常理之中。若是有不懂的问我即可,晴柔平日要照看长越和欢雪,无心过问这些事。”


    “夫君,何出此言。”柳晴柔丝毫不给面子,“长越和欢雪也到入仕为官的年纪了。夫君莫要再把他们当不懂事的小儿来看,是该让他们帮夫君打理事物,减轻负担。”


    苏济还没开口驳回。


    望淑倒是先言,“主母说得在理,待妾身腹中的孩儿出世后,定会跟着兄长姐姐们习字算账,帮夫君减轻负担。”


    柳晴柔气得牙痒,不知这人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满腔怒火堵着,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院子里的宾客一阵唏嘘,探究的目光在她们之间来回游走。这新妇可不明摆着要抢位子?


    苏济面露微笑,却是眼神犀利警告刘嬷嬷把柳晴柔拖走,“好了,吉时到了。”


    刘嬷嬷额冒冷汗,紧忙扶住柳晴柔走到一旁。


    望淑很是乖巧,屈膝对柳晴柔柔声道:“妾身稍后再给主母敬茶。”


    府外的侍仆浩浩荡荡扛着望淑的嫁妆入了府邸,从她们眼前掠过,一箱箱摆在院路两侧。


    望淑哪有钱置办嫁妆,明眼人都能知晓,这是苏大人给新妇充场面的。


    苏济带着望淑穿过众群之中,目光倏地一顿,一眼便在人群中瞧见了北轩王李淮。李淮倚在椅背,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而许明哲展扇轻摇在鼻,露出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苏长越扯着一张脸坐在商泓身边,死死盯住新入门的姨娘。


    苏欢雪与几家小姐坐在一块,被关了几天紧闭,挨了几板子家法,目光淬毒盯着望淑摇曳的喜服,口无遮拦,“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戏子!连帐本都看不明白,也配入苏家。”


    “要不是哥哥平安回来,我现在能冲上去,当场撕了她。”


    苏济目光似刀横扫她一眼,投去警告的目光。苏欢雪早有预料,并未抬头,悠然自得喝着自己面前的茶水,这种场合之下,他爹还敢扇她?她母亲,苏家的主母可就在这里!


    苏济也确实没有动作,对此听而不闻,带着望淑继续往前。


    苏老夫人端坐在正厅里,手两边皆是各位宾客送来的大礼,此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望淑懂些礼仪,一入门便对主位屈膝行了个礼,嘴甜道:“望淑见过苏老夫人,苏老夫人安康,儿媳给您备了好些礼,明日请您去苏府一坐,外宅孤单,日后来与我住吧,我也好孝敬您。”


    苏老夫人和蔼一笑,甚是喜欢,她摆手招呼司仪,“好了好了,快些拜堂吧。”


    柳晴柔坐的旁座,瞪着苏老夫人又扫过这两新人,接过刘嬷嬷的茶,愤愤喝了口。


    也不在乎什么回茶回礼的事了。


    司仪扯着嗓子对空一喊,“一拜……!”


    话音未落,突然被一声巨响打断。


    “慢着!”


    满堂宾客齐齐回头。苏云青在侯府侍从的簇拥中,跨入门槛。


    拦门的小厮,掀到数尺外,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


    柳晴柔闻声转头看去。苏云青身旁那个拄着拐杖的身影,无比眼熟!接生婆!


    她不是死了吗!


    “咔嚓——!”手中瓷杯轰然坠地,碎了满地,瓷片飞溅。


    苏济终于忍无可忍,低声怒斥道:“柳晴柔,你不想待着就给我滚出去。”


    苏老夫人同样朝柳晴柔甩脸看去。


    望淑抱住他的胳膊安抚,“夫君,没事的,许是茶杯太烫,姐姐没有端稳,妾身一会儿为她敬茶,不要生气。”


    苏济在她的柔声之下,怒气消了大半。


    柳晴柔面色苍白,搀扶扶手踉跄起身。刘嬷嬷急忙托手扶她,“呦,夫人当心,莫要烫着了。”


    苏云青洁白无瑕的面容,映着天光无比耀眼,一袭银白罗裙从玄色狐裘抬步跨出,她搀扶盲婆缓步入内,“苏府今儿这么热闹,怎么不见给我发张请帖。”


    宾客今日可是花钱买了大票,看了出热闹戏,议论纷纷,“苏大小姐怎么来了?”


    “这是还带了谁来?”


    “未曾见过,是何许人也?”


    “一个盲婆!”


    “哦哦哦,这个我好像见过,那天万草堂义诊,这个瞎子像疯子一样冲上去,说要给苏大人的新妇开安胎药呢。”


    “难道是苏大小姐特意带来,给开药的?”


    席间有个眼尖的宾客一瞧就不对劲,“你看那柳夫人,面如白纸,是见鬼了不成,这其中肯定还有什么大事。”


    苏云青慢慢悠悠往里走,勾唇道:“没有请帖我只好不请自来了。”


    苏济嘴角抽搐,屋子里一团乱还没收拾,又来了个难搞的主,带着个瞎子,如此晦气!


    柳晴柔呼吸急促,抓住刘嬷嬷的手,再无法控制自己的体面,嘀咕道:“把她赶出去,把她给我赶出去!”


    苏济猛然甩头看向柳晴柔,也从中察觉了一些端倪。


    刘嬷嬷连忙叫看府的侍从,尖声喝道:“今日苏府大喜,容不得闲杂人等闹事,没请帖者统统赶出去!”


    苏府侍从瞬时一涌而上,将苏云青几人团团围住。侯府的侍从似乎并未有出手的想法,只静待在府门前。


    “咔嚓!”商泓慢条斯理咬了口甜瓜,咔咔脆响,悄然藏起眼中锋芒。心里盘算着,如今背后投靠了侯府,他暴露不得,不出这个头,但若真出了点事,还是得出面制止才是,搭把手。


    气氛紧绷到极点。


    李淮丢给许明哲一个眼神。许明哲一收折扇,起身走来,扇子拍拍侍从的肩膀,“诶诶诶,让让,让让。”


    侍从迅速让出一条路来。


    许明哲手里拿着李淮的请帖,塞到苏云青的手里。


    “这苏家喜事,怎么还赶客啊,既然要请帖,我家王爷怕苏家大小姐伤心,这张请帖送她了。”


    他远远拱手对苏济道:“苏大人,这喜酒我和王爷就不喝了,先告退。”——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章修完就来!


    第53章 夜月(2)补章


    “苏云青!”苏欢雪忽然拍桌而起, 抄起茶杯朝苏云青甩去,插嘴道:“苏云青,你个有妇之夫, 还要去外拈花惹草!招蜂引蝶!要不要脸!”


    一听许明哲要走, 她此时是百般不乐意。


    茶杯碎在远处, 连苏云青边都未挨着, 反倒差点误伤了宾客。


    请帖在苏云青指间转了个圈,她扫过许明哲,将请帖塞回他的手中, 视线越过他定在苏欢雪身上, 眼尾微挑,嗤笑一声, “妹妹,说得是谁?”


    苏欢雪尖声道:“我说的你!”


    苏云青低笑着,边说视线边往正堂移去,注视苏济与柳晴柔,“妹妹说话要讲究证据, 若是冤枉错了人,可是会挨罚的。不过,想必, 你是在说堂中,那两个人!是吗, 苏大人和柳夫人?”


    苏欢雪指着她尖叫道:“我说的是你!不守妇道!沾花惹草!”


    底下宾客流言四起。


    “太放肆了!”


    “如此无礼, 莫说苏大小姐是她长姐,就是候夫人的身份,也容不得她这般放肆!”


    “这话……在侯夫人身上不妥吧,在苏大人身上, 似乎……”


    “得罪侯夫人,那不是与整个侯府作对?”


    几个斩了小指的官员,脑子转的就是快。萧叙就是个修罗主,宠妻如命,这话若是传到他耳朵里,冤枉侯夫人,诋毁她的名声,那可一整个手都别要了,提着刀就能杀来。


    “苏小姐谨言慎行!”


    “就是,这般冤枉,乱扣帽子,是要将整个苏府推出去挡刀子!”


    “侯夫人心系百姓,连日义诊,为人抓药看病,哪有空去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苏欢雪一听风向不对,气得浑身发抖,震怒道:“就是她!整日不守妇道,与人私会。”


    “与人私会?”苏云青不与她争辩,丝毫不给面子,对堂中之人讥讽道:“苏大人!不知,苏家小姐,指得是苏家何人如此精通此道?”


    苏欢雪咬牙切齿,正要反驳,“我说的是……”


    “闭嘴!”


    “住口!”


    苏济与柳晴柔同时呵斥,语气透着一丝惊慌。


    苏云青继续扶着盲婆从容前行,无视将她团团围住的侍从,逼得侍从连连后退,十分壮观。


    “女儿回家,何时还要请帖了?您说是吧,苏大人?”


    苏济冷着脸,咬牙道:“退下,让她进来!”


    苏云青挥挥手,让周叔送来四份锦盒。苏老夫人迫不及待接过,柳晴柔却嫌恶地让刘嬷嬷代收。


    苏云青带着盲婆径直走到正堂中,“苏大人不必紧张,我今日特意来贺喜。你瞧我还带了随礼,女儿这份心意不能不收吧。”


    苏济紧盯着周叔程上的锦盒,他一把夺到手里交给下人。盖头中的望淑欣喜的很,“云青,那日我给你送礼,你未收,今日怎么这么客气,日后我就是你姨娘了。”


    苏云青附和道:“姨娘啊?那日你嫌盲婆衣衫褴褛,不愿让她开药。今日特地换了身衣裳,帮你带来了。这胎相不稳,还是要开一副药才能让我爹安心。”


    “你且放心,盲婆医术高超,在旦州可是名声在外,一方难求。”


    望淑:“真、真的吗?”


    苏云青勾起红唇,“真的,连肚子里是男是女都能瞧出来。”


    她转头问盲婆,“婆婆,上次您帮她把脉,可有把出什么来?”


    “是个男孩。”盲婆笃定道。


    苏云青凝视柳晴柔,意味不明低笑重复道:“男孩啊,唯一的男孩。”


    显然除了脸色发白的柳晴柔,无人听出她言中之意。


    望淑惊喜道:“真的吗!”她激动地握住苏济的手,“夫君,是男孩,日后定能在官场助您节节高升,你们父子二人日后可要造福百姓,为民为国,成百年铭记的明官。”


    这话苏济倒是爱听,给他长脸了。


    他闻言呵呵大笑,“好好好,要好好教导他,上学堂,不要整日无所事事。望淑啊,一会儿让盲婆好好瞧瞧,开一副安胎药。”


    苏云青懒得看他们虚情假意,“苏大人,难道要让我们二人干站着?”


    苏济带着几分牵强,高喝两声,“赐座赐座。”


    柳晴柔充血的双眼死死盯在盲婆身上。


    苏云青挑眉,唇角微扬,“怎么了?柳夫人认识?要打声招呼吗?”


    苏济转头看来。


    柳晴柔深吸一口气,搀扶着扶手坐回位置,盯住对面的两个人,咬紧后槽牙挤出几字,“不认识!”


    苏云青淡淡笑着,抬手让司仪继续宴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入洞房!”


    苏济拍拍望淑的手背,“去屋中等我,且安心。我让盲婆去房中为你把脉开药。”


    苏云青托腮笑说:“盲婆要跟在我左右。”


    这话意思明显是那恶心地方,盲婆不去。


    望淑也没离开的想法,对苏济娇声道,“夫君。上回扰了侯夫人为百姓义诊,今日她难得一来,我在屋中干等也孤单的很,婚宴本就是为我们欢心,不然我陪夫君去给各位大人敬酒,敬完酒在让盲婆帮我好生瞧瞧。”


    苏济无奈摆手,对司仪改口,“那便在此行合卺酒礼,敬茶吧。”


    盖头掀开刹那,望淑含羞带怯的模样让苏济看直了眼。他体贴地将酒水换成清茶,两人目光交汇,你侬我侬,行合卺礼。


    望淑端起新茶,对主堂的几位逐一敬茶。


    “侯夫人请用茶。”她屈膝下拜,双手奉茶。


    苏云青接过茶盏,却并没领她的礼,放在了手边。她冷冷看着苏济凑到盲婆耳边小声询问,“这孕期可否同房。”


    苏云青转头接过周叔泡得茶,冷眼观赏柳晴柔难堪的脸色。


    盲婆声音沙哑,如实答道:“头三月,尾三月,不可。其他时候,大人注意些,不会有什么大碍。就是,苏夫人这胎相还不稳定,要养几日,等胎坐稳才可。”


    苏济倍感可惜,却还是道:“养!多开些药,尽快稳定下来。”


    望淑羞红了脸。这种事怎么放到明面上议论啊。


    “夫君说什么呢,快些去敬酒吧。”


    这两人夫唱妇随,和睦得很,对旁人视若无睹。


    苏云青抬眸,视线穿过模糊不清的热雾。柳晴柔尖锐的指甲早已嵌入木椅,扣下的木屑飘落。


    “柳夫人,今儿怎么面色惨白,是身体不舒服吗?”


    “可惜了,盲婆只懂得开安胎药,旁病看不来。若是她眼睛好着,说不定能透过柳夫人惨白的脸,瞧个小病,开副药方。”


    苏济牵着望淑去外敬酒,离开了正堂,与那些官差说着些客套话。


    柳晴柔近乎将牙咬碎,“那天夜里的人是你?!”


    苏云青眨巴眼,无辜笑道:“柳夫人在说什么?云青不知。”


    柳晴柔:“你少装模作样!”


    苏云青反问道:“柳夫人,是想从我嘴里听到什么话吗?”


    苏老夫人坐在正台前满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


    柳晴柔气得胸腔剧烈起伏。


    苏云青放下茶盏,白瓷杯底磕在桌面,清越脆响,她眼底凝结寒霜,温和轻笑,“柳晴柔,我告诉过你,要让你,付出代价。”


    苏老夫人猜不出她们之间的哑谜,但明显她们有事瞒着她,她着急道:“你们到底在聊什么?我先警告你们,今日是苏家喜事,不要在这里闹事!我还等着今后,我儿再升官长脸呢……”


    柳晴柔厉声打断,没好气道:“没你什么事!”


    苏老夫人:“嘿,你胆敢这么和我说话,没有一点教养!你看看人家望淑……”


    柳晴柔:“我让你闭嘴!”


    苏云青指腹漫不经心轻抚茶沿,嗓音柔情似水,讪笑道:“苏大人升官?祖母,你该求的是他能保住现在的官职,多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解惑,而不是谋划着想靠一场宴会升官。吏部尚书之位没挨着边,一个代理侍郎,可万不能再叫人挤了下去。”


    苏老夫人心里不痛快,苏云青所言是事实,但又介于面子上过不去,横眉竖眼争辩道:“我儿,肯定会坐上吏部尚书的位子!”


    苏云青笑而不语。


    苏济场面功夫做主。


    然而,上得菜却是寒酸到无眼可看。


    正堂外传来一阵喧哗,几个断指官员拍案而起。


    “苏大人,这给我们吃的什么啊!未免太寒酸了!”


    “十来人一桌,就两道荤菜,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像话吗?”


    “还有!这酒里掺了多少水!”


    “哐当!”一壶酒猛然砸到地上,溅不起半点酒气,寡淡如白水。


    “就是啊,这叫什么事啊,素炒萝卜丝,也能叫一道菜了?”


    抱怨起此起彼伏。


    苏云青静静放眼往外瞧去。


    万草堂的账单和苏家欠款,给苏济送去得正是时候。


    苏济强撑笑意,面露难色,好面子的场面功夫终是漏了馅。


    他掏空家底也要把万草堂的账先平了,从他只送了一半欠款入侯府,苏云青就猜到,苏济兜里没几颗银两了。他指望着这场宴席,收礼倒卖,再将苏家两套宅子卖去,怕是也难平剩下半份账。


    原先交给柳晴柔手底下的两个小杂货铺面,也难逃倒卖抵债的命运。


    那两小铺子,还是当年柳晴柔得宠时,苏济赏她的,但怎么多年经验一直不景气,所在地理位置也人烟稀少,估摸着若不是钱债压身,苏济清点账面,怕是这辈子也想不起来。


    苏云青吹散茶雾,平静品茶观戏,目光扫过一旁兴奋拆礼的苏老夫人。她要他们所有人付出代价,从钱财开始,一分不留!


    第54章 夜月(3)


    苏济略显窘迫, 但好在瞎扯他倒是在行,随即堆起圆滑的笑,“诸位见谅。这前些我将银钱用于赈济病患, 为百姓多增了一日药材, 那药材稀缺昂贵, 足足拨了下官两年俸禄。”


    “钱啊身外之物, 能为陛下分忧自是我们这种朝臣分内之事。银子入了国库,陛下还特意召见褒奖,为此夸了一道。说如今天灾多, 多数百姓吃不起饭, 看不起病,正该如此体恤民情。”


    这番话可谓是滴水不漏, 搬出陛下与百姓,又说道陛下欣慰单独召见,日后指不定得圣上青睐,升官不过是弹指一挥之事。此言一道,方才抱怨找不快的官员们顿时变了副好脸。


    苏济举杯致歉, “本官惭愧,本是大鱼大肉的宴席,只能从简, 还望各位大人莫要生气,担待担待, 这份心, 我改日定将在陛下面前佳言几句。”


    官员霎时举杯附和道:“说的是,说的是啊。”


    “如今天灾多啊,这个冬季比以往都冷,这一过, 还不知会引来什么祸事,苏大人有心了。”


    苏济揽住望淑的腰肢,笑道:“我与夫人敬各位一杯,还请谅解。”


    “诶,苏大人哪里话。下回有需要,随时告诉我们,两年俸禄那可不少钱啊,我们也能帮帮忙的。今日出门匆忙,下官屋中还有好些礼没带来,明日!明日定给大人一起送来贺喜!大人改日见了陛下,帮我们说几句便是了。”


    几个都是老狐狸,直接送钱那意义可就变成贿赂了,送礼可不一样。


    苏济故作惊喜,陪笑道:“是是是,诸位大人的礼,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要收下要收下,应该的,给苏大人和苏夫人贺喜了。”


    “夫人有孕在身,沾不得酒,就以茶代酒敬各位了。”苏济端起茶杯给望淑添了杯热茶,“望淑,快敬诸位大人。”


    望淑立即懂事的娇声道:“望淑敬诸位大人。”


    正堂中的苏云青忽然轻笑,“柳夫人,你这头衔何时冠到了别人头上?”


    柳晴柔指甲在木椅剌出刺耳声响,“苏云青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


    苏云青抬指让芳兰给柳晴柔端杯茶去,“柳夫人误会了,你我现在不是在一条线上吗?我们该和谐些才对啊,喝杯茶降降火。”


    芳兰耸着肩膀,不敢与在场任何人对视,小心翼翼奉上茶盏。


    柳晴柔:“少惺惺作态!”


    苏云青眸光骤沉,“喝茶吧,柳夫人。”


    柳晴柔打量着芳兰送到面前的茶,她无法从芳兰的神情中察觉半点信息,只得抬眸扫过面带微笑的盲婆,和意味不明望着她的苏云青。


    沉淀茶叶浑浊的茶水泛起细微涟漪,热茶雾扑向柳晴柔的面容,却是令她冷汗浸湿脊背。


    她嘴角抽搐,猛地抬手欲掀翻茶水。


    “柳夫人。”苏云青声音转冷,出言道:“侯府的赏赐,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杯茶落地,紧跟着什么后果。”


    柳晴柔的手僵在半空,视线看向立在苏云青背后的侯府总管事,他阴鸷的目光自始至终锁在她身上。她犹豫再三别过头,仍然没接。


    苏云青忽地起身,端起自己饮尽的空杯,缓步走到柳晴柔面前,“怎么了?怕我下毒?”


    柳晴柔面色骤变,掀起眼皮死死盯住她。屋外一片和谐,华声四起,明媚的光迹透过窗棂洒入堂中。


    苏云青身影明暗交错,笑意明媚掺和阴沉,她接过芳兰手里的茶,往自己杯中倒了半份,手中茶杯热气直冒。


    “你且放心,我不至于,在这样的场合下,给你下毒。”


    她将柳晴柔的半杯,再次递到她的眼前,“侯府夫人赐你茶,苏家主母,您不言谢吗?”


    柳晴柔心中一颤,哆嗦着手,硬着头皮接下茶盏,却死活挤不出半个谢字。


    苏云青知道柳晴柔心有猜忌,于是仰头饮尽自己的杯中。


    柳晴柔见她喝了,这才怂着心,半信半疑放到唇边细细慢品喝了干净,她杯子往手旁一放,不再多言。


    苏云青摆手示意周叔端来糕点,给屋子几人分了,“吃些吧,垫垫肚子,那一桌子寡菜如何才能吃的饱。”


    她意有所指瞥向偏厅那桌寡菜,阿钥规矩站在桌边。


    柳晴柔冷哼一声,“难道这盘糕点就能吃饱了?”


    苏云青掰开糕点,分她半块,“柳夫人对我的敌意不必这么大。我今日来,是想劝告柳夫人,这苏长越已能独挡一面,望淑肚子里怀得可是个男孩,再怎么样,那也要等十多年后,才能威胁到你,你又何必心急。那么多官差呢,何不让苏大人给长越寻个先生?日后做官也能引荐,不是吗?”


    “新上位的吏部尚书林大人不正是杜大人爱徒,靠杜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吗?只要有靠山,升官还不容易?大靖需要人才。”


    她边说边将糕点放入自己口中。


    柳晴柔神情松动,半信半疑,觉得她说得不无道理,苏长越若是能得来一官半职,她又何须在意这苏家主母的破位置!


    边想着,失了神,那半块糕点也放入了口中。


    吃完后,她扯出殷勤的笑,径直走到苏济身边,以主母的身份为诸位大人敬酒,顺便替苏长越物色。


    “长越啊,快来,这是刑部左侍郎,你不是常说要惩奸除恶?左侍郎大人断案如神,不如日后跟在大人身旁学习。”


    左侍郎也是极为给面子,与苏长越碰酒言欢。


    觥筹交错,苏济酒劲上头在众官员的奉承声中,全然忘了新妇。望淑并无怨言,捧着茶盏跟在她们身后敬茶。


    柳晴柔路过苏欢雪,附耳对她交代,去嫁妆里拿些值钱的东西。这苏云青还不知打的什么鬼主意,今后出了什么事,手中没钱,那只能上街乞讨。她爹现在已经不管他们了,难道以后要去喝西北风过日子吗?


    她信不过苏济,也信不过苏云青,顺手招呼刘嬷嬷来,趁大家伙不注意,把苏云青请到后院里去。


    苏欢雪会意,趁着众人酒酣耳热之际,偷偷摸摸向嫁妆靠近,才走到一旁,翻开盖子一瞧顿时傻了眼。


    商泓喝了几杯小酒,走路跌跌撞撞,醉醺醺地扑腾一下倒在望淑的嫁妆旁,搀扶着起身,一个不留神,顺势翻开了箱盖。


    里面空空如也!


    他眯着眼往箱内一瞧,顿时酒醒了大半,立马高举双手囔道:“哎哟!!!我的天呐!这与在下无关,我可什么都没拿!”


    这一嗓子,引得众人齐刷刷看去,“怎么是空的!”


    苏欢雪一只手还搭在盖子上,她急忙收回,舌头打岔,“我……我、不是我!”


    众人正为嫁妆议论之际,苏云青正瞧着热闹,十余名侍从悄然从旁涌入正堂。


    刘嬷嬷满脸褶子,堆砌假笑,“侯夫人,堂里风大,不如去暖屋歇歇脚。”


    周叔眉头一皱,正要开口阻止,却见苏云青抬手示意他不必起冲突。


    苏云青意外配合得很,“暖屋?不知是哪个暖屋啊?柴房我就不去了。”


    刘嬷嬷扫了眼侯府周管事,“侯夫人说笑了,何时会用柴房招待您。”


    苏老夫人见人莫名其妙走了,不乐意,“做什么去,做什么去?就在这里,暖屋是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进的吗?”


    刘嬷嬷的举动,仿佛在苏云青的意料之中,她大张旗鼓的来,婚宴开头赶不走,这时候肯定更加无法半路赶人,只能请她去里屋坐坐。


    刘嬷嬷不理会苏老夫人,“老夫人若不放心,不妨同去。”


    苏云青搭上芳兰的手臂,“既然如此,那找个暖乎的地方去吧。”


    她还没起身,李淮却带人跟了上来,关切道:“苏小姐是去哪?”


    估摸着是怕她被为难,前来询问。


    苏云青回眸,“王爷,您这声‘苏小姐’明日怕是又不知要传出多少闲话,还是唤我侯夫人的好。”


    李淮无奈道:“抱歉了。萧叙怎么没陪你前来?夫人这不是回娘家吗?”


    苏云青低笑,“侯爷近日繁忙,我既是回娘家,也不会遇见什么危险,是吧,苏老夫人。”


    她边说边扫向刘嬷嬷,刘嬷嬷低垂着头,不敢插话。


    苏老夫人陪笑道:“是是是,自己家,哪会有什么危险。”


    苏云青继续道:“王爷去外头用膳吧,苏府招待不周,还请莫怪。我与祖母聊聊天,叙叙旧。”


    李淮并不为难,“罢了,若有什么事,随时告诉我。”


    苏云青轻笑应过,丢了个眼神给阿钥让她跟来。


    嫁妆事情败露,外头一阵喧闹,演得可热闹了,苏济打肿脸充胖子,这回连望淑的脸上都挂不住了。苏云青才在暖屋落座,望淑就以身体不适,后脚入了屋,面色苍白坐在一旁缓神。苏云青招呼盲婆为她把脉,开个保胎方。


    这个时候,肚子的阵痛,让望淑嘴唇泛白,知道拒绝不得了。


    苏云青拖着腮,指骨在脸颊轻点,静待另两人入场。


    刘嬷嬷派人沏茶,说道:“几位先在屋中歇息片刻,我去唤老爷和夫人……”


    苏云青出言打断道:“不必,想必他们快来了。”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只听“砰!”一声巨响。


    苏济踹门而入,气冲冲的走进来,把暖屋门一甩,当即反手甩了苏长越和苏欢雪一记耳光。


    苏欢雪受不住力道,踉跄着撞上门旁花架,“咚”青瓷花瓶在脚边碎裂。


    苏老夫人晃神,大唤道:“哎哟!做什么啊!好端端的打孩子作甚!”


    第55章 夜月(4)


    苏云青斜倚在雕花木椅中, 纤指拈着一块酥脆的玫瑰糕。还好今日自带了糕点,不然岂不可惜了这出大戏。吃了几块糕点,有些噎着了, 她摆摆手, 芳兰连忙递上一杯温茶助她顺口。


    “孽障!”苏济显然不解气, 手指狠戳在苏欢雪眉心, 青筋在太阳穴暴起,“你想做什么!你竟敢偷嫁妆!”


    苏欢雪额头霎时红了一片,昂着头, 拍开他的手, “父亲哪只眼睛看见了?那箱子中有嫁妆吗?摆那么大排面,难道不是想让这个贱婢, 取代母亲的正室之位?!我看父亲是瞎了眼!”


    “你简直放肆!那是你姨娘!”苏济勃然大怒,扬手欲再扇一掌,却被苏长越猛然在半空截住手腕,五指死死钳住。


    “父亲做什么!”苏长越一把拽过苏欢雪,将她护在身后, 怒喝道:“不分青红皂白对儿女动手!我看你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尊称您一声父亲,你又尽过多少责任!再外逛窑赌钱,你可管过我们半分死活!!!”


    “你个逆子!”苏济暴怒, 面容狰狞,“我养你这么大!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你还要我尽什么责任?!”


    他使出浑身的劲, 挣脱苏长越手的刹那, 抬起另一只手要再甩他一巴掌,哪知苏长越比他更快一步。


    “啪!”


    苏长越竟一巴掌甩在了苏济脸上!


    力道之大,直接将人掀翻出去!


    满堂死寂。


    出乎意料的一幕,惊得苏云青指尖微颤, 半块桂花糕险些落地,她望着苏济倒在地上呆滞的目光,心里莫名翻涌出一丝痛快,宛如多年怨气在此刻泄了几分。


    儿子打老子,这事传出去,苏大人的老脸往哪搁!


    苏老夫人慌了神,一时脑袋空白不知护谁,挥舞着手原地打转,突然老泪纵横,扑到苏济身旁,指责苏长越的不是。


    “长越!你这是做什么!他可是你爹啊!从小将你抱在怀里哄,要什么给什么!小时候,你不是说最喜欢爹爹了吗?说长大要做他的左膀右臂,扶他当大官,让苏家长久不衰。坐在肩头骑高高,看烟花过大年,这些事,你都忘了不成?”


    望淑回过神来,急忙从盲婆指尖抽手,见状跑去搀扶苏济,“大人……您有没有摔到哪儿啊。”


    苏济被一巴掌打得找不着北,在两人的搀扶下勉强站稳身才反应过来,指着苏长越的手,连连发抖,“你!你!你!你个畜生!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找人保胎,极力留你!生下你这么个混账东西!”


    苏长越并未被苏老夫人的三言两语而触动,他逼近半步,吓得苏济哆嗦着双腿退了半步,“我是畜生?不该生下我?父亲现在后悔,是不是晚了点!”


    “父亲从未管过我们死活,你动手打过我们几回可还记得?”他失了理智,裂开嘴疯笑,双目猩红变得异常恐怖瞪着苏济,“今日!是该算算账了!”


    话音刚过,苏长越突然冲了上去,照着苏济门面重打一拳!


    “咔嚓!”


    苏济的鼻骨断了!


    他重摔在地,鲜血顿时从鼻腔喷涌而出。模糊的视线里,他别过眼,恍惚间就见端坐在一旁的苏云青正优雅品茶,眼底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她身旁的丫鬟,正帮盲婆书写药方。那方一派岁月静好,置身事外的赏戏样。


    还没等他聚焦,耳边一阵嘲杂,领口被人一拽,突然又一拳照左脸挥下,将他的脸打歪过去!瞬间两眼发黑!


    “长越啊!长越啊!你是要将你爹打死不成!”苏老夫人抹了把鼻涕,拍着大腿去扯苏长越。苏长越年轻气壮,身材高大,随便抬臂就将年迈的老夫人甩了出去。


    苏老夫人腰骨磕在椅角,疼得直嗷叫。


    望淑不敢出声,想拉人,力道又微不足道。


    柳晴柔冷眼旁观,心里早不痛快了,现在恨不得弄死他们一对狗男女才好!


    刘嬷嬷却是个明事的,得罪了苏老爷,哪还有银子给发工钱。可她又不敢惹恼了柳晴柔,只能战战兢兢凑过来,“夫人啊……”


    “闭嘴!”柳晴柔斜眸瞪去。


    难得出口恶气,今日与刑部左侍郎聊得差不多了,日后她儿也当官,谁还在乎苏济那个没用老东西!


    她攥紧雕花木椅扶手,盯住苏云青的一举一动。现在最要紧的是想办法把苏云青弄走。


    然而她才开口,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唤下人把苏云青碾走,苏云青却提前出了手。


    “来……”


    “原来刘嬷嬷请我来此,是为观赏一场儿子打老子的大戏。”苏云青见药方开好,才拍手叫好,令周叔出手,拎住苏长越的后脖颈将人拉开。


    苏长越不至于傻到那种地步,他这番冲动是何意思,苏云青一瞧便知。柳晴柔几人,在苏家被逼的已经没有了退路,赶出家门,净身出户,那就是一句话的事。


    从前的顺从,改变不了什么,苏长越这番是想要威胁苏济,让自己站稳脚跟,让苏济把他放在眼底,不得不屈服,掏钱打点,给他谋个官位。


    苏云青拿起药方走到苏济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直接明了,“说得不错,苏大人极力保胎,不该生下他这个逆子。他也确实不是你的种。”


    苏长越悬在半空的拳头突然僵住,“苏云青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柳晴柔面色骤变,也傻了眼,疯魔般冲上前要制止苏云青。芳兰急于效力,撇清关系,及时挡在苏云青面前,抬手一记耳光甩在柳晴柔脸上,整齐的发顿时散落半边。


    苏云青面带微笑掀起眉眼。


    柳晴柔捂着脸,不可置信道:“芳兰,你你你……”


    “你这个贱婢!”刘嬷嬷尖叫着扑上去与芳兰扭打在一块,无比混乱。


    苏欢雪紧忙扶住柳晴柔,上回在苏云青手里吃了哑巴亏,利刃断发历历在目,她不敢惹苏云青。况且那个阿钥始终站于苏云青左右,护拥着她。


    苏云青淡淡扫她一眼,转头把药方甩在苏济脑袋上,“苏大人也知晓,早产儿身娇体弱,哪会长得如此健壮。”


    “柳晴柔是旦州人士,她原是卖给屠夫的童养媳,却与邻家小儿青梅竹马,关系甚好,说要与其私奔,杀人未遂,偷人钱财,被好心之人所救,却因怕被告密,狼心狗肺下毒加害于人。于是!怀有身孕的柳夫人,与情夫逃亡来京,想让情夫做官,奈何他无能力,换假身份,改了乡音,在京摸爬滚打十余载,仍一官半职没讨着。近日急切得很,变卖陛下赐我的‘嫁妆’,要给那男子谋个官职!”


    苏云青微笑道:“苏大人,你何时把剩下的半份钱债,替柳夫人,还至侯府呢?”


    苏济脑袋空白,他不是个没脑子的,近日哪位名声从寂寂无名,到连挂在各个宦官嘴边,他不会不知,只是这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苏济木然抓起一旁的药方,背后赫然记载着柳晴柔变卖御赐之物的去向。


    苏长越双眼木瞪柳晴柔,试图从她的神情中得知,苏云青在胡言乱语。然而,他失望了。


    柳晴柔犹如疯妇,抓了狂,锋利的十指朝苏云青抓去,“苏云青!我撕烂你的嘴!”


    一切不过是在她步步为营的计算之中。


    苏云青轻巧侧身躲过,讥讽道:“怎么了?柳夫人是打算在苏家再待几日?还是想让苏欢雪学你的老本行,偷些钱财。丈夫另娶靠不住,情夫乱玩没本事,总要提拔儿子吧。不能三个男人,一个都靠不住。”


    柳晴柔浑身发抖,双目几乎瞪出眼眶,“你闭嘴!你闭嘴!你给我闭嘴!”


    苏云青嗤笑道:“从旦州到京城,两月路程,你营养不良,身体消瘦,根本瞧不出来半点孕肚。让情夫做官日子太长,望不到头,不如,就找个当即风声正旺的小官,做个夫人,剩下的从长再议。”


    “你做舞女不足半月,便遇到了苏大人。当初是如何吊他胃口?待头三月危期一过,再与他同房?收买大夫把脉?”


    “十月怀胎,七月意外早产,到底是足了月,还是真早了产?”


    “苏大人,你被蒙蔽了双眼!但凡找回当初为她把脉的大夫问诊呢?”


    苏云青一五一十,全数抖出,“哦,你瞧,我忘了。那大夫意外在家中中毒……死了。”


    柳晴柔狂怒道:“你在胡言乱语!你在胡说八道!”


    苏云青不与柳晴柔再多争辩,不紧不慢道:“我有没有胡说八道,苏大人您自己去一查便知。就是可惜,苏大人认不出自己的儿,苏长越认不到自己的爹。”


    她讥讽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这么多年情分,真假还重要吗?”


    重要啊,对苏济这样传统思想的人而言,怎么可能不重要,替别人养了十多年的儿子,自己什么好处没捞着,还将多年积蓄全贴了进去。


    “盲婆是旦州最有名的接生婆,保胎药不假。”


    苏云青抛下一句,拂袖转身,院子里的宾客还在围着几箱空白的嫁妆议论。


    屋外的阳光十分刺眼,今日倒是没那么寒了。


    但她给柳晴柔设的套,还没完呢。


    芳兰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快步跟上,小声询问,“夫、夫人,我们现在回府吗?”


    苏云青瞥她一眼,勾笑道:“不急。”


    “三。”


    “二。”


    “一。”


    “苏云青!!!”柳晴柔红肿着脸,头发凌乱从后宅冲了出来。


    第56章 夜月(5)


    柳晴柔目眦尽裂, 双眼充血,她显然已经失了理智,发疯似得朝苏云青扑来。


    苏云青面带笑意, 眼底阴郁之色薄凉。


    “柳夫人。”


    周叔拦在苏云青面前, 扯住柳晴柔。


    柳晴柔像个疯婆子, 摇摇欲坠的发钗挂在零散垮塌的半边发中, 她面如恶鬼,声音尖锐嘶吼道:“苏云青!我要你死!”


    苏云青立在人群之中,脊背笔挺, 如愿听见她控制不住吼出的诅咒, 嘴角深戾又病态的笑愈发浓烈。


    “想我死?”


    苏长越气势凶猛紧跟柳晴柔其后,势必要为柳晴柔讨个公道, 他快步上前要抓住苏云青,欲想擒住她把事情问个清楚!


    “逆子!”苏济鼻青脸肿,略显慌乱从内院奔出,立马挥袖让侍从抓住那俩个疯子!


    他甩在鼻腔下的两条血痕,引得宾客一阵唏嘘。


    “苏大人!!!”


    “我的天呐!这、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定睛一瞧, 柳晴柔与苏济皆是鼻青脸肿狼狈至极,唯独苏长越毫发无损,不免令人遐想。


    不知是谁倒吸一口凉气, 斗胆一猜,惊骇大喊!


    “莫非……这是……这是……儿子打了老子?!”


    苏府的侍从一拥而上, 麻绳迅速捆住苏长越与柳晴柔, 棉帕粗鲁塞进他们口中,一声呜鸣都未容发出。


    凉风轻拂,苏云青飘起的袖角擦过苏长越的指尖,她微微垂眸, 注视他染血的拳头离她不过一拳距离时,被侍从逮了回去。


    她眉梢轻挑,嘴角勾起戏谑的笑,轻微启唇,无声对柳晴柔说道:“戏要唱到台前才好看,不是吗!”


    柳晴柔看清她的口型,瞳孔骤缩,疯狂挣扎,却被侍从摁在地上动弹不得,她怒瞪着苏云青。


    没有人知道,苏云青又想做什么。


    苏云青抬步走到她面前,蔑视跪在地上的柳晴柔,俯身道:“别急啊柳夫人,我这不是在帮你吗?你这般激动做什么?”


    她还没打算让苏长越的身份暴露在众人视野里,暴露了,就不好玩了。


    “苏云青!”苏济厉喝一声,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侯府几人瞬间将苏济围住。


    周叔冷声警告道:“苏大人还请放手。”


    苏云青直起身来,犀利的目光丝毫不惧,低笑道:“苏大人找我有事?”


    这场大戏实在精彩,四周宾客分外好奇发生了什么事,探着脑袋围得水泄不通。甚至暗中下了注,赌这场闹剧如何收场。


    苏济冷着脸,咬牙道:“把大小姐带走!”


    他们同样不敢让苏长越身份暴露,丢大脸不说。柳晴柔怕失了主母之位,而他苏济,方才还在宴席中为这个‘儿子’打点前程!攀附了几位官差。


    苏济为夺权势能忍,苏云青可没打算一笔揭过。


    苏云青含笑道:“苏大人,您想带走的应该是苏长越吧。”


    “我可以帮你啊。”


    不等苏济反应,她骤然抬声。


    “来人!!!”


    她变了脸色,“按大靖律法,殴父弑亲,乃‘恶逆’重罪!苏长越枭獍其心、忤逆不孝、法理不容!”


    赤阳下,她红唇如血,一字一句道:“死罪难逃,活罪难免!”


    苏济勃然大怒道:“苏云青!”


    她这是要逼所有人上绝路!


    苏云青反抗苏济,手腕反拧半圈,字字诛心低声说道:“苏大人,您慌什么?刑部不是有你的人吗?苏宅离奇死了条人命,都能叫你脱身。这条律法于你而言,不是同样可以轻易摆平?”


    “要不,当众滴血验亲,承认苏长越并未你亲生儿子,他不就没犯法了吗?”


    她边说边朝柳晴柔看去。


    “又或者,说你脸上狼狈的伤是自个儿不当心摔的,毕竟又无人瞧见不是。扯谎不是大人的拿手好戏?再杀人灭口?你不是只相信死人的嘴,永远不会说出秘密。怎么忘了反驳我。”


    苏济面部肌肉剧烈抽搐,反应过来,却又忽然看向周叔。


    苏云青猜到他开始动摇了。


    “晚了。”


    话音未落,府外响起整齐划一的甲胄碰撞声。


    苏云青闻声不对,她早前带来的侍从,并非出自侯府,而是衙门,等的就是此刻,将苏长越带走。


    她蓦然回首,黑甲军气势如虹,分列两侧,在人群中辟出条路来。


    黑甲军?!


    原本被苏府侍从阻拦在外的衙役趁机涌入,高举令牌,“刑部拿人!”


    一阵压抑的骚动,鎏金黑靴踏破阶前光迹。萧叙玄衣墨氅的身影自昏暗之处徐步而出,周身散发的威压让整个庭院顿时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萧叙在苏云青斜后方站定,清冷的目光透着危险的气息,凝视苏济钳制苏云青的那只手。


    那眼神,令躲在人群里的断指官差浑身剧颤,吓破了魂。


    无需言语,无形的威压已如黑云压顶,苏济额头渗汗,五指不受控制微颤,松了力道,放开了苏云青。


    苏云青揉了揉泛红的腕骨,目光似刀直刺苏济。


    苏济喉咙滚动,辩解无从下口。这才惊觉,自己早已落入苏云青精心布置的陷阱之中,进退两难。


    “带走!”衙役一声令下,苏长越如丧家之犬被押离苏府。


    柳晴柔闻言披头散发疯狂挣扎,满脑子只剩苏云青所言威胁的‘死罪!’二字。


    苏济强压怒火,挥手示意下人把丢人现眼的柳晴柔‘请’下去,转头扫过压迫十足的黑甲军,将目光放在肃杀之气外溢的萧叙身上,扯出抹殷勤的笑,套近乎道:“不知……贤婿,今儿怎么有空来下官寒舍落脚。”


    萧叙阴鸷的面容看不出半点情绪,“苏大人,欠款逾期多日,本侯特来提醒,怕大人又借旁事搪塞过去。”


    不疾不缓冰冷的语气,令苏济后背冷汗渗透内衫。


    院中静得可怕,苏济已能猜测出众人心中所想为何,定是议论陛下赏赐的‘嫁妆’被变卖一事。


    贺三七适时上前,手持利剑,“侯爷此番前来,自然是让黑甲军帮柳夫人清点私库。”


    说罢,他曲指命黑甲军入内院搜查。


    苏济疑惑道:“私库?”


    被按住的柳晴柔变了脸色,借机甩脱束缚,还没跑出两步,就被侍卫迅速拉住。


    贺三七带领黑甲军往里走,停在柳晴柔跟前展开欠款卷轴,笑容和煦得令人发毛,“夫人放心,一分不多拿,一分不少取。”


    明眼人都知道,柳夫人失了宠爱,私库里怕是早就空了,剩不了几颗钢镚。各位大人奉送的礼,怕是要归于侯府平账了。


    “你们做什么!你们做什么!你们这是明抢!”苏老夫人眼见自己那几个宝贝镯子还没捂热,就进了黑甲军的口袋,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苏济怂在一旁不敢吱声,前来赴宴的官员们亦是半点不敢动弹。


    贺三七回到院前,一眼瞄见几十个大箱子,“呦,巧了,正愁没东西装呢。苏大人这么客气,空箱都备好了。”


    苏济面上点头赔笑,手却死死拽住袖口。


    只见原本充场面,装望淑嫁妆的空箱子,此时塞得满满当当。


    贺三七立于箱侧,执笔在账卷划去一道道墨痕。然而,那卷垂及地的账册划去部分远不足三成。


    苏济面如死灰,眼睁睁看着自己借婚宴敛财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


    苏云青环臂与萧叙并肩而站。


    萧叙居然出现在此,那么苏济兜里的几颗银两,他应该调查的差不多了。倒帮她省了不少功夫


    只是,这笔‘赃款’回头怕是又要与他分一杯羹。


    外头的礼清点的差不多了。


    贺三七摇摇头,“不够啊,苏大人。”


    黑甲军手捧几张地契出现,贺三七抬指,属下立即奉上早已备好的契约文书。


    “五间档铺,再加苏府主宅与京郊别院,变卖所得,正好够赔。”贺三七将契约递到苏济面前,“签字吧,苏大人。”


    苏济盯着黑甲军奉上的朱砂砚,签字画押时笔尖抖得不成样。


    “使不得啊!”苏老夫人双腿一软,瘫倒在门槛前,目睹黑甲军把苏府洗劫一空。


    贺三七端瞧契约,低笑道:“苏大人,没想到贵府,这么点银子呢。”


    他剑鞘一怼合上箱盖,“苏大人为官十余载,就剩这些,看来是叫人来过一趟,将值钱的东西打包走了,是早有卖宅子的打算啊。”


    契约上的估价低得惊人,若由苏济自行变卖,至少能多出两成收益,可惜黑甲军逼到府里,没给他喘息的机会,只得低价抛卖平账。


    “明日挂牌贩卖,还请苏大人收拾残局,尽早从‘侯府’的宅院里搬出去。哦对了,一草一木,一桌一凳,皆有记载不可私搬,不然又该欠债了。”贺三七收卷落印,“平账,抬走!”


    萧叙长臂一揽,圈住苏云青的腰肢。他目光如刃,穿过人群,幽深扫过悠然饮茶注视着他们的李淮。


    “夫君,原来是专程撑场子来了。”苏云青倚在他怀中,跨出苏府,也不绕圈子,直言道:“说吧,这次你要分几成?”


    没有利益纠葛的事,萧叙绝不会多手。


    行至马车前,萧叙接过侍从手中的食篮,递到她面前,展开手掌欲扶她上车。


    苏云青微怔,不明所以注视着他。萧叙眉眼深邃,逆光而站的身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怪事,吃错药了不成。还是想多分她的钱?!


    萧叙嗓音低沉,“夫人,打算站到几时?”


    苏云青侧身懒得搭理,一手提食篮,一手拎裙摆,偏不搭他的手。


    骨节分明的手并未收回,转而稳稳托住她的手臂,助她登车。


    第57章 夜月(6)


    颠簸的马车上。


    苏云青掀开食盒, 里面摆放三层不同口味的点心,她取出一碟精致的点心,慢条斯理咀嚼。


    奇了怪了, 太阳打西边出, 萧叙竟会给她带点心?是怕她回苏家被气着?所以特意带了点心平息她的怒火?


    她捏着点心, 垂眸打量半晌, 迟迟未再入口。


    萧叙正仔细查看账卷,似知她胡乱的猜想,余光撇她一眼, 淡淡道:“切勿自作多情。”


    苏云青将糕点放入口中, “将军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知道。”萧叙答得干脆。


    苏云青撩起窗帘,贺三七已经带着黑甲军浩浩荡荡将‘嫁妆’扛回侯府。


    她托腮侧眸, 看向萧叙。


    “将军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自上次车中争执后,他们已多日未有过交谈。


    萧叙头也不抬,“苏小姐自以为是,带几个衙役去苏家,就能全身而退了吗?”


    苏云青轻哼一声, 在食篮中挑选甜酥糕,尚有余温,她捻在指尖转瞧, 酥皮顺指尖簌簌落到地面。


    “我自有我的办法。倒是将军,带黑甲军闯入苏府, 那阵仗, 不知道的还以为将军是去抄家。”


    “如此张扬,难道不怕旁人说闲话,传回陛下耳朵里,惹来猜忌?”


    萧叙:“本将替自家夫人讨回嫁妆, 传出去,只会得到一段佳话。”


    苏云青:“是啊,将军算得正好。不早不晚,来得刚刚好。”


    萧叙从账卷中抬眼,“夫人在呛我?”


    苏云青:“将军误会了。”


    萧叙冷笑道:“误会?那我倒是好奇,若我不来,夫人准备如何脱身?是等苏家对你动武不成?”


    苏云青不语,咬了口酥糕,豆沙馅缓缓流出。


    随口一句,竟真猜中了。萧叙眸色一沉,语气透着不易察觉的责备之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是你想出来的损招?”


    “苏济从杂役爬到今日之位,最懂权衡利弊,绝不会在众目睽睽中对你动武,你的招不管用。”


    他指尖重叩在桌,“你的计谋不及他半分。”


    苏云青闻言嗤笑一声,将半块糕点丢入口中,取出帕子擦拭指尖遗留的豆沙。豆沙早已拭干净,她仍机械地重复动作,直到手指搓得通红。


    “苏云青。”萧叙清冽的嗓音,拉回她的理智。


    苏云青手指轻颤,终于停下了动作,抬眸望向他,认真地说道:“将军说的不错,苏济不是柳晴柔,我也没那么好的运气,能恰好抓住推翻他的机会。”


    “他圆滑、狡诈,懂得局势分辨,不会轻易让自己失势。”


    萧叙收起卷轴,扫过她泛红的手指,眉头微拧,“你想做什么?”


    苏云青放下帕子,端起茶水慢饮,“没什么,将军不用担心,我的小把戏,威胁不到您。”


    她的计划,无人知道。连阿钥都不知,捂得十分严实。


    是怕牵连无辜,还是不信任何人。


    苏云青别过头,又寻了块新糕点,“苏济记不清陛下赏赐了我多少东西,想必将军在其中动了手脚。”


    若没猜错,萧叙做了两份圣旨递交给衙门,其中一份数额远高实际。从苏济手里捞走半分,再从断指官员手里捞走半分,他手里得来的钱,抵得上她一份‘嫁妆’的钱。


    不动她的嫁妆,是怕陛下派人查起。


    萧叙轻笑:“苏小姐的意思是,要与我分成。”


    “将军如此帮我,总不是真是为了助我夺回银子。”苏云青托腮睨视他,“将军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借嫁妆之名,把额外获得的钱洗干净?”


    “既然如此,不知将军要几成?”


    萧叙眉宇间阴郁散去,眼底浮起几分玩味,“夫人不是说自己是个聪明人,那不妨猜猜我要几成。”


    苏云青竖起一根手指,“一成。”


    萧叙亮出掌心的账卷,晃了晃,“夫人觉得,我是这么好打发的人吗?”


    账卷在他手里,若谈不妥,她怕是一文难取。


    苏云青识实趣,眯了眯眼,大度的再掰开一根手指,“两成。多的没有。”


    “没有?”萧叙挑眉。


    苏云青绝不妥协,“将军私改圣旨,就不怕我告到御前?”


    “怎么?夫人是要状告亲夫?”萧叙语气慵懒,不怒反笑。料定她不过虚张声势,耍耍嘴皮子功夫。


    苏云青忽而靠近,“嗯,我要告你。”


    萧叙低沉一笑,觉得甚是有趣,“那去便是,夫人也不是第一次去衙门了。”


    苏云青瞳孔微睁道:“嗯?萧叙?”


    萧叙托腮看着她,“怎么?失算了?”


    “哼。”苏云青抱臂甩头,把食篮重重一扣,不再搭理他,“青罗坊放我下车。”


    生起气来,连最爱的糕点都不吃了。


    萧叙展卷垂眸,不再逗她,“你的嫁妆一分不少,我也不用分成。苏家两处宅院交由你明日挂牌发卖,能卖多少钱,全凭你的本事。”


    苏云青骤然回头,诧异道:“给我?”


    然而萧叙低头审阅账目,没有抬首的意思。


    “那是你应得的。”


    “那我可以……”


    “不可以。”萧叙截断她的话,强调道:“宅子随你处置,但你不可入住。”


    “……”


    这人莫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连她想搬出去自立门户都猜到了。


    严防死守,看样子三年期内,她都妄想搬离将军府。


    萧叙:“苏云青,今日你还算计了一人,是打算借他之力脱困。”


    苏云青:“将军既已猜到又何必再问我。”


    萧叙冷呵一声,“怎么?我还问不得了?我若不来,明日满京该传你们二人的风流韵事了。”


    苏云青:“将军与我的恩爱戏码,演得惟妙惟肖,如火炖青,旁人哪会说闲话,只会想着您事务繁忙,赚钱养家。”


    萧叙:“是吗?看来夫人在外,没少替为夫美言。”


    苏云青趁机反击道:“为防杂事缠身,将军切勿自作多情。”


    萧叙被噎住,掀起眼皮看向窗边掀帘往外看的苏云青。


    光迹下她栗色的青丝整齐挽起,金灿灿的花簪钗在发间,落下的细珠坠灵动摇晃,细碎的光斑映得肌若凝脂,她眉宇清冷,眉如弯月,眸若星河,唇瓣红润光泽,鬓角碎发微拂,鼻骨侧旁的褐痣要细瞧才能看清。


    生得张娴静的脸,却是个睚眦必报的主。


    “青罗坊放我下车。这似乎不是去青罗坊的路。”苏云青收回挑帘的指尖,一回头撞进他深沉的瞳仁里。他正看着她,眼神不明。


    她脸上有什么怪东西?


    萧叙目光平移,落在她的后背,“背后伤势如何了?”


    苏云青:“将军这时才关心是不是太晚了些?张大人的药效极好,三日结痂,早已无碍。”


    萧叙垂眸,“回府养伤。”


    “???”听错了不成?


    苏云青:“我是说,我已无碍。况且青罗坊还有事要处理。”


    萧叙充耳不闻,“苏小姐不是要分赃?”


    “将军清点好自己的,余下不就是我的了?”


    “你倒会使唤人。”


    “……”苏云青:“那送我去春花阁,我去找师父。”


    萧叙:“张大人被急召入内阁,这几日,你应是见不着他。”


    苏云青:“回内阁了!”


    “怎么?”


    “……没事……”


    贺三七早早到了将军府,几十口箱子在院子里摆得满满当当,带着侍从清点物品。


    “少主。”


    他办事利落,早已将财物分作两列,多的那份是苏云青的,小的那份是侯府的。


    萧叙从旁经过,“苏府两处宅院的地契,交给苏大小姐。”


    贺三七一愣,“啊?这两处地才是最值钱的,能卖很多钱……”


    “那是她的东西。”萧叙打断道。


    贺三七不敢再多言,连忙掏出契约交给苏云青,“东西记载的差不多了,苏大人虽不敢动手脚,但柳晴柔未必不敢。苏家主宅和郊外别院,我已派人盯守,没他们动手的机会,明日你就可以把宅院挂卖出去了。”


    苏云青低头瞧着手中契约。萧叙不许她搬离萧府,这苏家宅院留在手里也无用,不如换成现银,正好填补货轮开销。明日挂卖前得回去一趟,将她母亲的灵牌收回来。


    萧叙询问:“码头的事查到哪了?听闻苏长越前些日子被押在码头做苦工,可知哪家码头?”


    苏云青:“粗略查过,没有异样。”


    “没有异样。”萧叙若有所思,“贺三七,你配合她再查。”


    “不必!”苏云青果断回绝道:“你若派人插手,反倒打草惊蛇,敌暗我明,还是我走船出货,暗中调查的方便。何况如今苏长越入狱,应该好查。”


    萧叙:“那继续由你查,表面许是障眼法,要往深处查。”


    苏云青点头:“我知晓。”


    萧叙视线掠过满院木箱,“这些东西,你打算安置在何处?青罗坊?改日我差人送去。”


    苏云青:“放在后院便好,青罗坊……未必稳妥。”


    萧叙轻微颔首,侍卫们立即上前抬起箱子送往后院。


    恰巧此时,周叔匆匆从外归来,行至苏云青面前,奉上紫檀木匣。


    苏云青微怔,接到手中,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摆放着她母亲的灵牌。她蓦地转头看向萧叙。


    整个苏府,这应该是她唯一记挂的东西了。


    “多谢。”


    院子静默,无人应答,周叔视线在两人间打了个转,和蔼笑道,回她的话,“夫人言重。”


    “哦对了,还有。”他随即从袖中取出青罗坊的账册。


    萧叙目光一转,落在瑟缩在苏云青身后的芳兰,收眸对苏云青道:“你去青罗坊落脚,应该是为这事。”


    苏云青斜过眸子,余光瞥了眼芳兰,不动声色接下账册,往后院去了。“有劳周叔。”——


    作者有话说:下本计划写个轻松愉快小甜文,放松放松[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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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夜月(7)


    芳兰的屋子里, 苏云青坐在窗塌展开账册。


    每笔账目清清楚楚摆在面前,对不上账的窟窿处,皆被醒目的红圈圈了起来。


    “青罗坊并非我一人所有, 我借了侯府的钱, 在钱还清前, 周叔每月都要过目查账。”


    她与萧叙商议的分账之事, 并无旁人知晓,众人只知侯府夫人闲来无事,弄了个小铺子生意消遣。


    芳兰面色僵硬, “夫、夫人。”


    苏云青缓缓抬眼, “芳兰,你有话和我说?”


    她给她机会如实交代。


    芳兰双手搭在身前, 指甲不安扣掐掌心,“我……”


    苏云青忽而低笑,见她始终不言,恐怕拿了多少,芳兰自己也记不清了, “阿钥,铺子里少了什么?”


    阿钥应声上前,铺子里的账单, 早已记在脑海里,她一字不差说道:“莫无故破损的绸缎二十三匹。周叔与我交接时, 丢失银钱三十两。还有我的月钱和夫人赏赐给我的钱袋, 总共十五两,芳兰,还需要我继续细算吗?”


    芳兰‘扑腾’跪下,哀求道:“奴婢……夫人, 奴婢知道错了,知道错了,不要将奴婢告到衙门。”


    苏云青冷下脸来,“芳兰,柳晴柔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听她差遣。你为报她的恩,偷取我的钱,难不成为了恩情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她指尖重叩在册子上,“普通商铺小二、府中丫鬟,一月月钱不过三两。我一月给你十两,而你还要卖布偷钱。这些东西不是你该拿的,你既然拿了,就该原封不动的还回来!”


    在钱没还完前,苏云青没想就此放过她。


    芳兰跪爬向前,浑身发抖,拽住苏云青的裙角,泪水满面,“夫人……夫人,求您别送官,奴婢一定全数归还。”


    苏云青居高临下睨视她,抽回衣摆,“从今日起,你的月钱折去七成,充作还款,待最后一文钱还清,你便自行离开侯府。”


    芳兰如遭雷击,哽咽道:“夫人是不要奴婢了吗……”


    苏云青:“你觉得呢?是想去衙门,还是自行离开?”


    芳兰瘫软在地,扯袖抹泪,“我……我知晓了……”


    ‘嫁妆’银钱已经堆在了院子里,她要尽快处理运船的事。芳兰立场不清,留着身边终究是祸患。月钱折去七成,她留不了几个月就能还清。


    阿钥早已备好欠款账单,塞入芳兰手中。


    门外,侍从陆续将箱子搬进旁屋,周叔怕她的钱丢失,递给苏云青一把铜锁。


    苏云青清点银钱,周叔跟在旁侧说道:“烧毁厨房的钱,早先已经还清。铺子的装横费用不急,慢慢来。这些钱夫人收好了,日后想做什么事,行事也方便。”


    “多谢周叔。”


    ……


    苏云青这两日忙着售卖苏府宅院的事。张远达不在,春花阁的偏厨落了锁,她只得连着去了两趟万草堂。


    听闻苏老夫人已迁入苏家新宅,而柳晴柔却消失了。


    早膳时,贺三七正汇报着这两日的近况。


    “……从那天苏府婚宴后,阿武也不见了踪影,八成是被柳晴柔给缠上了。”


    萧叙不以为然,“金卫台少了几个旧部,皆是他的心腹。”


    苏云青埋头吃饭,耳朵悄摸竖起,饭吃的比以往慢了几分。


    贺三七:“带走的好,省得我们费力清理。不过那女人想干嘛?”


    萧叙横过眸子,瞧着慢吞吞舀汤的苏云青,“苏小姐,听完了不说句话?”


    半勺热汤入喉,苏云青呛了下,咳了两声缓神,“我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萧叙一眼便知她心中早有猜想,“但说无妨。”


    “她想劫狱。”苏云青说完后,又觉不确定。苏长越在牢狱,柳晴柔应是会有动作,但是劫狱风险太大,怕是不会这么冲动,赌上他们几人的前程。她急忙改了口,“……未必……我只是猜测。”


    萧叙尚未应答,府邸小厮急步前来。


    “少主,赵公公来了。”


    苏云青指节骤然收紧,顿感不妙,怎么这时候宫里突然来人?她转首向萧叙投去担忧的目光,却见萧叙搁下碗筷,已然起身。


    “苏府的动静闹大了?”贺三七拧眉。


    正堂内,赵公公正抚着茶盖刮沫,身旁坐着一位面生的江湖郎中。


    赵公公见萧叙独自前来,起身行礼,“见过侯爷。”


    萧叙半垂眼眸,细细打量一番,“赵公公今日怎么得空来本侯府上?”


    赵公公笑道:“老奴是来寻夫人的。陛下听闻侯夫人身子娇弱,如何能不派人来瞧瞧。”


    萧叙抬指示意下人沏茶。赵公公带来的大夫并非是万草堂中之人,而是一个江湖郎中。今日若诊不出个结果,圣上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去请夫人前来。”


    赵公公端茶慢饮,“听说几日前苏府大婚,热闹得很呐。”


    萧叙挑眉,“是吗?”


    赵公公狡黠的眼角堆起笑纹,“侯爷与夫人不是也去讨了杯喜酒?”


    萧叙端起青瓷茶盏,直言反问,“赵公公觉得此举不妥?”


    赵公公手中拂尘一甩,搭在臂弯,连忙赔笑,“并非,只是听闻苏府原主母柳氏竟变卖陛下赏赐给侯夫人的‘嫁妆’,做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不知苏大人可将银子还清了?”


    “已清账。”


    赵公公身子前倾,询问道:“那这笔银钱的去向……”


    萧叙眸色一沉,就知赵公公此行为何。赵公公可在受贿名册上头,揽下为苏云青瞧病的活,是为套出受贿赂之人可有查清。


    他唇角勾起抹冷笑,“夫人在苏家受了委屈,本侯只管苏大人将银子如数奉还,至于其他,若公公相差,倒也不是难事,是需要帮忙?”


    “不用不用。”赵公公急忙摆手道:“就是这事传到陛下耳朵里,陛下龙颜大怒。苏大人既然全额赔付了银两,侯夫人也不追究,那便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正说着,苏云青款款而来。


    “赵公公安好!”


    赵公公回礼道:“侯夫人安好。”


    他恍然想起什么似得,语气平和,“前些日子,侯爷亲自去了万草堂,不知,可是为夫人抓药,调理身子?”


    苏云青挨着萧叙坐下,贴心为他添了杯茶,两人相互对视‘眼波流转’,关系瞧着和睦,她垂眸故作羞涩道:“将军说,陛下挂念着我们。”


    “正是,二位成亲多时,却迟迟不见喜讯,陛下急得很呐。”赵公公眼中精光闪烁,“况且,夫妻之间,总该有个孩子,感情才能更加稳固。”


    苏云青羽睫轻颤,露出抹淡淡的羞赧,点头附和,“公公说得是,就是我这身子,早年中落下病根……恐怕一时半刻,难以调理。”


    赵公公目光在他们二人间来回游走,忽然压低声音,“老奴冒昧,不知二位,婚后可还和谐?”


    苏云青脑袋发懵,愣了一下。下意识以为是他们演的恩爱戏码露了破绽,不光她这么猜想,连萧叙也这般猜测。


    她无意识仓皇望向萧叙,投去求助的目光。


    萧叙面无表情,直着脑筋问:“赵公公从何看来,我们二人关系不和。”


    赵公公慌道:“哎哟,侯爷说什么呢,我如何知晓你们如何?”


    如何如何如何,这个如何,绕得苏云青脑袋都晕了。赵公公到底打的什么心思,叫人难猜。这种棘手的事,还是交给萧叙处理得了。


    苏云青心跳剧烈,战术性捧起茶盏喝茶,避开这个话题。


    正堂一时静得可怕,主座上的两人满脑想着对策,视线空中交汇,二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出困惑,究竟哪里露了马脚。


    还未等他们开口。


    赵公公扫了眼自己,轻咳一声,无奈道:“老奴这残缺之身,哪能知晓闺帷秘事的和谐?”


    “咳!”苏云青一口水在即将喷出时,硬生生咽了回去,差点把自己呛死。


    “夫人。”萧叙剑眉微蹙,投去警告的目光,嘴中却在故作关切,“烫着了?”


    苏云青攥紧绣帕,捂唇猛咳,咳得眼睛泪汪汪的,满身通红,猛地点点头,致歉道:“失礼了,公公莫怪。”


    赵公公:“陛下特意交代,要问清二位……老奴不得不办……不知是否和谐,次数如何?”


    空气瞬间凝固。


    莫说赵公公不懂。


    主座上的两人同样寡淡的像做了太监,这些事他们怎么知道……


    苏云青和萧叙四目相对,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满眼茫然。


    “…………”


    “…………”


    次数……如何……


    沉默半晌。


    两人‘默契’对了个视线,都对心里答案信心满满,声音坚定,异口同声。


    苏云青:“七次。”


    萧叙:“十次。”


    苏云青皱起眉头看向萧叙,却见对方镇定自若端起茶盏,猛灌了几口。


    答错了!


    赵公公抖了抖拂尘,认真做着陛下交代的差事,继续追问,“那……时间呢。”


    二人再次‘默契’对视,答道。


    苏云青:“一周。”


    萧叙:“一日。”


    苏云青猛地抬头,困惑不解盯住萧叙,“???”


    什么和什么?一天十次?这事说出来谁会信啊!


    好嘛,他们是一点默契没有。


    正堂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苏云青无奈扶额。演那么久的戏白演了,居然栽在了这件事上。


    赵公公怎么不说话,难不成是问一次的时长?那更加答不上来了。


    江湖郎中闻言闷笑出声,“侯爷不必如此实诚,虽说习武之人身强体健,但纵欲过度终究伤身,还需克制才是。更何况夫人身子不好,也需为她着想。”


    实诚?


    苏云青满头雾水,茫然眨了眨眼,所以居然没有怀疑她?


    蒙混过关了?


    屋子里三个对房事寡淡如水的人,懵懵懂懂,点了点头。


    第59章 夜月(8)加补章


    萧叙目光掠过抱着药箱的郎中, “不知赵公公,这是带了谁来?似未在万草堂见过。”


    江湖郎中霎时敛笑,不敢与这位铁血残酷闻名的镇远侯对视, 垂下脑袋不敢多言。


    赵公公:“就是一个江湖郎中, 听说调理身子厉害得很, 陛下特意命老奴千里寻来, 为夫人整治。”


    他朝郎中使了个眼色,“还不快给侯夫人诊脉”


    苏云青指尖微颤,嘴角的笑容有些牵强, 婉拒道:“谢过陛下挂怀。不必再看郎中, 我这具身子亏损太多,用万草堂的方子已用了多日, 骤然换药恐怕雪上加霜。调理还需时日,一时半刻,急不得。”


    赵公公:“急得很啊,哪能不急。陛下日日念叨,等着侯府添喜呢。说当年与侯爷情同手足、并肩作战, 到时将小侯爷送进宫中,与太子同吃同住同上学堂,时时带在身旁教导。”


    哪来的教导。分明是扣作质子。


    萧叙观察着苏云青有些怪异的神情, 忽地握住她冰冷的手,掌心的薄茧摩挲她的手背, 嗓子掺了冰碴, “赵公公,日后的事日后再议,夫人身子不好,并未打算让她受罪。”


    赵公公:“侯爷恕罪, 此乃圣意,郎中都带到了,陛下还等着老奴回话呢。不查看一番,回去不好交差,您看,要不查一番算了。”


    苏云青面色煞白,神情紧绷。萧叙淡淡瞥了一眼,感到些许疑惑。


    赵公公今日这是铁了心要个结果,不让大夫查看,是不会轻易离开。


    苏云青暗自叹息,只好伸出手腕,让大夫检查。


    大夫铺上柔帕覆在她腕部,两指压上脉门,凝神细察,片刻后,莫名蹙起眉头。


    “夫人气血亏虚,脉象紊乱似是顽疾缠身?还是旧疾未愈?”


    苏云青不动声色拢回衣袖,神色如常,“许是前些日子劳累过度,旧疾复发。近日畏寒,养些时日便好。”


    万草堂的药方素来无人质疑,自然不会有人查验,这倒也是好处。


    大夫也没多想,“夫人需按时服药,不可间断。”他转眸向萧叙叮嘱道:“侯爷……也当有所克制。”


    赵公公办完事,是时候回去汇报给圣上了,“郎中每七日会为侯夫人诊脉一次。”


    他拱手道:“侯爷、夫人,老奴先告退了。”


    待赵公公离去,正堂内只剩二人相视。诡异的气氛弥漫着难言的尴尬,两人耳根逐渐染上绯红。


    苏云青率先打破沉默,“将军说的一日十次,未免太过荒唐。”


    萧叙冷声回应,“苏小姐的七日七次,难道就不荒谬了?”


    “……”


    “……”


    沉默再度蔓延。


    所以‘标准答案’到底是什么。


    苏云青揉捏太阳穴,“万没想到会在这等事上险些露馅……我觉得我们需要对个答案,下回赵公公再来,该如何作答……”


    萧叙轻哼一声,“嗯。”


    “那将军以为……该说几次合适?”


    “一月一次足矣。”


    苏云青迟疑道:“从一天十次,到一月一次……这郎中会信吗?”


    萧叙:“有何不可?”


    “没什么……”苏云青再次抬杯喝茶,才发现杯中早已经空空如也,一滴不剩。


    这话题聊不下去了。


    萧叙目光一沉,话锋一转,“你腰间挂的是什么?”


    苏云青手指一顿,低头瞧见腰间别着的那枚粉色的荷包,她扯了谎,“不过是寻常香囊。”


    萧叙缩起眼眸,“从前未见你戴过。”


    “我……”


    “旁人相赠?”


    “将军说笑了,旁人怎会送贴身之物,是我见衣铺有块好料子,便让绣娘做了个荷包。将军若不放心,可去询问绣娘。”


    萧叙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移开视线,不再追问。


    正堂又陷入诡异的死寂,烛架上的火苗发出细微的轻响,一股莫名的燥热在两人之间蔓延。


    苏云青如坐针毡,“那,若没什么事,我先回青罗坊了。将军也该去金卫台了吧?”


    她刚起身,萧叙突然开口道:“等你回府用晚膳。”


    “嗯?”苏云青不解侧首。这话配上先前尴尬的话题,听起来别提多怪。萧叙何时萧叙会等她用膳了,不苛扣晚饭就不错了。


    萧叙似也意识到略显异样,令人遐想,迅速补充,“柳晴柔与阿武至今下落不明。除了青罗坊和万草堂,其余地方不要再去,早些回府。”


    苏云青托腮,认真分析道:“苏长越尚在狱中。他们应当一时半刻无暇顾及我。”


    萧叙扫视她一眼,从旁擦肩而过时,丢下一句话走了,“少给我添麻烦。”


    “我知道了。”


    ……


    苏云青正在衣铺整理近日贸易流动的单子,忽闻外间骚动,铺子又来了位不速之客。


    吴梁抖着锦缎衣袖,大剌剌走进铺子,直言要找苏云青。


    芳兰慌忙掀帘,“夫人,有客找您。”


    苏云青停笔,“何人?”


    芳兰压低声音,“上回……找不快那位”


    苏云青眸色一凛。吴梁突然造访,必然是圣上来打探苏家家宅一事。


    “掌柜,怎么迟迟不出?”吴梁负手而来,注视着她。


    苏云青凝起眸来,“贵客临门,不知这回是又看中了哪款衣裳?”


    吴梁轻拂衣袖,“同个样式,换个颜色,我需要等多久?”


    苏云青不动声色地起身从他身边经过,“随我来吧。”


    若是每回他们见面,都没有第三者在场,早晚会引起疑心。


    她余光扫过周叔探究的目光,故意提高声音:“芳兰你带上纸笔,随我们一同去去库房,把客人要的料子记仔细了。”


    库房里货架排立,未裁剪的布料整齐堆放,隔壁绣娘们的针线声隔着木墙隐约可闻。


    “咯吱——”库门关闭。


    吴梁装模作样,四处张望,抚过一匹布料,“这料子不错,要个藏青色。”


    芳兰低头记录的间隙,他已踱步到库房深处。


    他一眼瞄见货架上的异族服饰,抬指勾起纱裙处的小铃铛,“早前听闻,青罗坊做起了多地生意,不知去向哪处?这种服饰瞧起来,像是乌余?”


    苏云青心头一紧,运送乌余的货船竟被发现了?陛下何时盯上的?


    她的背后,又多了双眼睛盯着,做起事万般不顺意。


    她强自镇定,装傻充楞,“是吗?京城与乌余相隔甚远,前些日子有几个胡商看中我们的料子,给了样式图订做。原来这就是乌余服饰?”


    她装作无意反问道:“……大靖与乌余常年交战?这不触犯王法吧,难道不可生意来往?”


    吴梁大笑道:“我一介草民哪懂什么王法?不过是游历四方时见过罢了。再说,镇远侯不是早已平乱凯旋,陛下圣明,打仗伤的是老百姓,能有生意往来,平衡两国友情,不是什么坏事。”


    苏云青点头浅笑应和,“说得是。”


    吴梁大手一挥,“你们还有什么不错的衣裳?都拿出来给我看看!”


    他丢了个眼神给苏云青,示意她支开芳兰。


    苏云青会意,“芳兰,去取些新到货的云锦来。”


    芳兰点头去向旁架,寻了两条货架后。


    待芳兰走到远处货架后,苏云青忽觉颈间一凉,吴梁的匕首抵在她的咽喉处。


    “陛下让我来传话,侯夫人,苏府嫁妆一案,可需要帮忙?”


    苏云青垂眸凝了眼匕首,“赵公公今早才来过侯府,现在你又”


    “赵公公亲临侯府,还不够提醒夫人?陛下等了一早不见你传信,只能让我来瞧瞧。夫人,下回自觉些。”吴梁匕首纹丝不动。


    苏云青蹙眉,“我怎知陛下想要知道什么讯息。况且陛下恩赐的嫁妆,苏家已如数归还,这等小事,何须劳烦陛下挂心。”


    吴梁凑上前来,突然逼近,附耳道:“是吗?侯爷近日张狂得很,砍了十几个官差的手指,陛下好奇,什么事能让侯爷如此急切?”


    苏云青面不改色地推开他,“请注意你的身份,离我远点。”


    她反问道:“侯爷为何断人手指,陛下难道不知?”


    匕首寒光一闪,更深抵入肌肤。


    吴梁森然道:“夫人慎言,当心祸从口出,可别掉了脑袋。”


    苏云青脖颈传来一阵刺痛,她镇定自若,为萧叙说话,“那些官员不知天高地厚,竟敢为阿武这等莽夫讲话,简直胡言乱扯。陛下圣明,想必也不愿将官职交给一个不识大字粗鄙的武夫。”


    苏云青心跳如鼓,心有不安。她不确定,圣上究竟查到了多少?又想从她嘴中套出什么事,是怀疑苏府案与断指案有所关联?


    若是萧叙暗中敛财之事败露,这事可就麻烦了。那些断指官员不敢声张,但若事情闹大,萧叙第一个怀疑,要灭口的就是她。


    “侯夫人发什么呆,怎么不说了?吴梁匕首拍打她的脸颊,“继续。”


    苏云青偏头避开锋芒,咬紧牙关,“陛下赏赐的嫁妆并非被苏济贪去,而是被柳晴柔暗中变卖,她与金卫台的阿武是旧相识。”


    她快速捕捉到吴梁微缩的瞳孔,显然苏云青赌对了,圣上已经知晓此事,现在是要试探萧叙是否参与其中。


    “他们筹钱是为给阿武买官,意图取代将军。”她字字如刀,将萧叙用意,洗了干净,“将军‘登门拜访’官府,一问才知,那钱来路不明,出自嫁妆赃款后。柳晴柔无力偿还,只得逼那些受贿官员吐出赃银,余下的便让苏济变卖苏宅抵债。”


    苏云青语气放柔,“陛下事务繁忙,这些小事不敢叨扰圣上。不过是女子家的打打闹闹,加上几个小官贪墨并不多。况且他们并不知那是御赐之物,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也无伤大雅。”


    她抬眼直视吴梁,推开匕首,“将军断指泄愤,一是为我讨回嫁妆,二来也是替陛下教训这些怀有贪念的宦官。”


    吴梁冷笑道:“侯夫人巧舌如簧,这么说来,陛下反倒要感激侯爷?让陛下能通过断指留意,哪些官员容易受贿?这不是断人仕途吗?侯爷就不怕在朝中树敌?”


    苏云青:“侯爷行事,一心为国,效忠陛下。”


    吴梁眯起眼,忽然收刀入鞘,这个答案,似乎正是陛下想要的。


    “罢了,既然嫁妆已追回,陛下也就不再多手处置了。”


    他整整衣袖,假意提醒道:“侯爷可要当心些,夫人还是多劝着点,莫要让侯爷冲动,锋芒毕露在朝中会树敌无数,若哪天墙倒,那些宦官的折子,可是会要人命的,倒是陛下也难保你。”


    “夫人。”芳兰的脚步声从远处靠近。


    苏云青与他拉开距离,“谢过提醒。”


    她面上恭敬,心里却明了。圣上对断指一事,视而不见,正是想让萧叙在朝中树敌,自绝朝堂。


    也难怪萧叙如此张狂,原是早有预料圣上性子,分毫不惧。


    不过经次一事,苏云青也能摸索出,刑部非萧叙势力,但衙门与大理寺是。


    “夫人,这些料子可够?”芳兰抱着满满当当的料子前来。


    苏云青正要去搭把手。


    吴梁忽然拽住苏云青的手腕,举止亲昵,贴在她耳畔道:“夫人,下次报信,别等我亲自来催。”


    芳兰瞧着他们怪异的动作,狐疑的目光在二人间游走。


    苏云青猛地甩开吴梁的手。他这是故意引人注目!好让旁人记得他。


    “客官请自重!”


    吴梁高举双手,撇着脸喊冤,“我是见掌柜要撞上货架,才好心拦一下,何必这么激动。”


    苏云青强压怒火,接过芳兰手里的料子,放到案上。“选吧。”


    吴梁装模作样翻选。


    “这个纹样不错,这个也好,就拿这三匹料子,衣裳何时能做好?”


    苏云青退后半步,与他保持距离,指导芳兰记录清楚。“十日后,自取。”


    吴梁故作苦恼,“十日后?我怕是没空,掌柜不能送货上门?”


    芳兰在此,苏云青只能拒绝,斩钉截铁道:“铺中事务繁,小厮抽不开身,实在抱歉。”


    吴梁大笑道:“也罢也罢!自取也行。”


    他故作惊讶道:“没记错的话,这青罗坊似乎是侯府夫人的私产,莫非你就是侯夫人?!”


    苏云青指节发白。芳兰在此,吴梁又在盘算什么?


    吴梁若有所思道:“侯夫人,我好像有点印象。声名远扬啊,是苏家大小姐吧。”


    芳兰觉得这人怪异的离谱,一个箭步挡在苏云青面前,“这位客官若是无心购买,请回吧。”


    吴梁盯住苏云青,“怎么了?侯夫人要拒客?”


    苏云青咬紧唇,侧过身子,让出库门的路,“要买便买,不买请吧。”


    吴梁:“莫要生气啊,当然买。”


    他掏出一锭银子压在料子上,“这些料子的衣裳,各来一件。”


    “够吗?”他又取出第二块,从芳兰眼前晃过,摆上桌子。


    苏云青一把拉过芳兰护在身后,“芳兰去记。”


    吴梁又扯回原来的话题,“苏府大小姐。可知昨夜苏府出了桩命案”他满意看着苏云青瞬间绷直的脊背,“苏府大宴,苏大人在宴席上当众休了柳氏,把她赶出了苏府。”


    “谁知,喜事没过几天。昨夜,一个金卫台的小卒把那个叫望淑的舞姬,给割喉抛尸,丢在绍水沟里!没记错的话,似乎是苏大人新入门的新妇。”


    芳兰笔尖一顿,在纸上落下大片墨迹,“杀……杀人了?”


    苏云青对于突如其来的消息,更是呆了在原地。


    望淑,死了?!


    吴梁欣赏着她们惨白的脸色,悠然摆手离开,“衣裳我十日后来取。”


    芳兰心惊,“金卫台?”


    两人对视一眼,心知肚明,杀害望淑的人,是柳晴柔。她栽赃陷害给了阿武的亲信。


    “金卫台的人……”苏云青回过神来,突然抬步朝外奔去。


    周叔见她着急忙慌,“怎么了夫人?”


    苏云青无暇顾及其他,冲出铺子,抓住吴梁的衣袖,“这件事情,将军并不知情,金卫台原是阿武的旧部,向来不服管教”


    吴梁眼中精光一闪,“哦?这么说来,如今金卫台都听侯爷的了?”


    苏云青瞳仁一震,发觉她一时紧张,失了言,急忙改口,“并非,将军上任不过数月,如何能掌控整个禁军?他日夜操劳京城防务,对此事毫不知情……”


    街边已有行人驻足观望他们拉扯的模样。


    吴梁低声嗤笑道:“侯夫人与侯爷情深意切,当真感人。陛下日理万机,哪会在意这些家务事?金卫台的凶手,想必侯爷已经送去大理寺了吧?一番刑法下来,认罪书应是已签。”


    周叔追上前来,“夫人,是发生什么事了?”


    苏云青松开吴梁的手,“我……只是听说苏府出了命案……想问个清楚。”


    “命案?!”周叔面色骤变。


    吴梁整了整衣袖,“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苏云青:“我去趟苏府。”


    周叔:“我去备车,夫人在此等我片刻。”


    ……


    苏府新宅,朱漆大门紧闭,苏云青站在石阶下,陷入沉思。


    周叔轻声唤道:“夫人是怎么了?”


    苏云青声音飘忽,“望淑……是个可怜人,我虽不喜欢她,却未想过要她性命。”


    周叔微怔,“死的是苏家新妇!”


    他摇头叹息,安抚道:“此事与夫人何干?杀人者非你,何必自责?望淑识人不淑,死在苏大人的巧言之下。苏大人休妻,各大官差早有预兆,那是早晚的事。即便没有您揭露苏长越身份之事,为保苏长越地位程,她迟早也会那么做,为苏长越博出一条仕途前程……”


    苏云青转头道:“走吧,去春花阁。”


    苏云青回春花阁做了一份醉仙糕,提着新出炉的糕点回到苏府,放在苏府门柱旁。


    回府时,已经耽搁了晚膳时辰。


    她前脚刚入府,后脚萧叙满身血腥归来。


    苏云青没什么胃口,却被萧叙拦住。


    “坐下吃饭。”


    铜盆里的清水顷刻染红。萧叙擦净双手,盯着默不作声用膳的苏云青。


    “你有事要问?”


    苏云青:“那人处置了吗?”


    萧叙语气冷硬,“杀害官眷,死罪。”


    苏云青筷尖微颤,叹了口气,确实如此。对萧叙而言,阿武的人是一颗拦路的绊脚石,逮着机会,自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苏云青草草扒了几口饭,便离了席。


    夜里,萧叙沐浴后经过后院,却见旁屋的窗纸透出烛光。


    周叔:“少主,旁屋里放的应该是夫人母亲的牌位。”


    萧叙负手立于廊下,沉默良久,“那人我不该杀吗?”


    周叔无奈道:“少主何出此言,拦路之人,是该除去。只是夫人心善,无辜者枉死,她心底堵得慌。望淑一尸两命让她自责……又得知金卫台替罪之人……”


    萧叙沉下目光,“这世道容不得慈悲,心不狠只有死路一条。”


    周叔不忍道:“夫人毕竟只是一个女子。”


    萧叙:“周叔,你何时也学了她那套妇人之仁?”


    周叔欲言又止,喉头滚动,终是垂首,“是我多言。或许,终有一天,夫人会理解少主的。”


    萧叙拂袖离去,衣袂翻飞震风,“我何须她的理解。优柔寡断,心不够狠,早晚会死在仁慈之中。”


    月光漏进窗棂,苏云青恰好推窗透气,就见两道黑影匆匆离去,她愣在窗前站了一会儿,支起狭小的窗隙,跪坐回牌位前。


    次日清晨。


    苏云青走到正厅门前,被萧叙低沉的声音拦住去路。


    “苏小姐这是要顶着乌青的眼圈去哪?”


    萧叙目光落在她憔悴的脸上,眉头微不可查皱起


    她这是一夜未眠,在灵前跪了整夜?


    “膳房炖了参鸡汤。”他语气生硬,抬指示意芳兰端来汤盅,“喝些暖身。”


    苏云青不与他争辩,沉默地坐下,简简单单吃了几口,起身欲走,却被萧叙突然叫住。


    “今日”他顿了顿,“早些回府。”


    苏府门前,惨白的绸缎在风中飘荡。苏大人刚过门的新妇不过几日,喜服未褪便已命丧黄泉。旁官路人犹如避瘟,纷纷避退数迟。


    苏云青站在街角,眼底映着那片刺目的白。一夜未眠让她的脸色比往日苍白、憔悴,却也想通了一些事,重活一世,因果难辨,她最该救的是自己……


    “夫人。”阿钥来报,低声道:“苏长越仍在狱中,柳晴柔至今没有动作,不知所踪。”


    苏云青下意识攥紧腰侧的荷包。


    盲婆敲着木杖撩开里屋的帘子,“夫人,您找我?”


    第60章 夜月(9)


    苏云青上前搀扶盲婆, “我这旁街给新置了间铺子,位置不错,去瞧瞧吗?”


    盲婆:“医、医铺?夫人您这是……”


    “之前不是说, 要给您开间医铺吗?那家铺子装横的差不多了, 您去瞧瞧药柜摆放, 桌椅诊台, 可顺手。若是没什么大事要改,过几日选个好日子,可以开张了。”


    盲婆眼眶湿润, 语无伦次哽咽道:“这这这……我只当夫人随口一提, 怎得竟真置了间铺子。”


    苏云青低笑道:“总不会是假的,去瞧瞧吧。青罗坊的事我忙得差不多了。”


    盲婆点头道:“诶诶诶, 好。”


    她抓住苏云青的手,“但是……这间铺子夫人不方便挂名,若需我搭手,我挂个虚名领月钱便是,铺子还是归您所有。”


    苏云青:“这……怎么可以, 铺子的所有事情都需婆婆处理,我无法触及……”


    这要放萧叙身上,他还不得敲她一笔。盲婆居然什么都不要, 就要点月钱。


    盲婆布满褶皱的手,在她手背拍了拍, 叹息道:“夫人, 您给我的已经够多了,能吃饱穿暖,摸着旧时手艺终老,还有何不满足。您若是不同意, 我还是在衣铺里打打杂,也可以。”


    苏云青妥协道:“好。”


    周叔已备好马车。芳兰搀着盲婆登车,苏云青在铺子里与阿钥交代事情,“用这批货拿去试试东码头,那里人烟稀少,商船往来不定,要等囤货足够才会出航,今日难得有船靠岸,你趁此机会探探路。错过这次,不知又要等到何时。”


    阿钥点头应下,“好,我一会儿同下人送去。”


    苏云青不知是不是没歇息好,今日心头总萦绕着莫名的不安,她揉了揉太阳穴提醒道:“近来城里不太平,办完事早些回府。”


    话虽如此,但她仍觉不妥,思索片刻又唤道:“周叔。”


    周叔闻声上前,恭敬道:“夫人。”


    苏云青:“阿钥待会要跑趟东码头,劳您陪她走一趟可好?”


    周叔犹豫道:“这……夫人,少主有令……”


    苏云青:“医铺就在旁街不远,马车绕个弯就到。我带婆婆看完诊所,顺道回府,前后用不了一个时辰。……倒是阿钥要去的码头那边,回来时怕是要天黑了,我实在放心不下。”


    周叔想起昨日之事,扫了眼铺子里为苏云青忙活的阿钥,思索片刻,终是点头应下。这两条街相隔也确实不远,他转身唤来一名侯府侍从,仔细交代几句,让其暂代车夫之职。自己则准备随阿钥前往码头。


    医铺确实近在咫尺,虽需绕行主街,但也不过片刻便到。


    苏云青带着盲婆慢步于药香弥漫的铺内。


    盲婆虽只能看见模糊光影,却执意将拐杖交给芳兰,颤颤巍巍尝试放弃拐杖,用双手感触墙壁、柜台……


    苏云青敲了敲桌案,“这诊桌特意做得宽些。日后给您配两位医师,一个记方,一个抓药”


    “你我两间铺子相隔不远,大道绕了一圈,其实小道也就隔三条巷子,有事随时可以唤我。”


    她推开铺子偏门,阳光洒进相连的小院,医铺与宅院相连,屋子不大,结构简单。


    苏云青当初选址,正是相中这点,盲婆医病、休息极为方便,不会经历太多曲折,有个小宅院,闲暇之余也能晒晒太阳。


    盲婆站在院中,感受余晖布满全身,半晌哽咽道:“多谢夫人,夫人大恩”


    苏云青打断道:“不碍事,医铺还需您坐镇,我们这是互惠互利,放松诊病即可。布局若有哪里不妥,随时告诉我,我让小厮帮您换位置。”


    “宅院里被褥家具都已备齐,您客栈的行李我方才已差人取来,今晚就能住下。”


    “医铺里的药材也备了多数。”


    苏云青收拾的妥当,说着又想起什么,“你看看可还缺什么物件?趁着天色尚早,我们顺道去旁街买上。”


    她们几人在旁街商铺采买了些东西,回到小院时,芳兰望着渐暗的天色提醒:“夫人,时辰不早了。”


    “婆婆不如随我去侯府用晚膳?”苏云青盘算着正好取些银钱给盲婆周转,“夜里再送您回来。”


    马车摇摇晃晃,刚驶出街角,忽听前方一阵喧哗。


    一群商贩打抱不平,正吵得面红耳赤。


    苏云青:“发生什么了?”


    芳兰掀帘探头望去,只见满地滚落的番茄堵住了去路。


    “摊子似乎被撞倒了,把整条路都堵死了。”


    苏云青眯起眼睛,警觉道:“还能走吗?”


    芳兰:“能走是能走,就是可能压坏摊主的番茄……”


    苏云青撩开帘子往外看,盯着那些鲜红的果子,这一轮子过去,怕是仅有的番茄要全压坏了。况且那些人抄起手边之物,打了起来,看热闹的百姓也有不少,此路根本走不通。


    这条大道是通往侯府最近的一条。


    她犹豫再三,拍拍车厢只得道:“绕道吧。”


    马车转入僻静小巷后,喧闹离得越来越远,四周骤然安静下来。


    苏云青揉了揉狂跳不止的眼皮,心中愈发不安。


    忽然一道惊雷炸响!黑压压的云,肉眼可见翻滚而来,将余晖吞噬干净。


    芳兰忧心忡忡,“夫人,要变天了。”


    入春的天,变幻莫测。


    苏云青转头看向身旁坐着的盲婆。


    盲婆正摩挲木杖,她的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能受邀去侯府,意味着夫人认可了她。


    不带去侯府,医铺难开。京中的生意,萧叙定然是要占几分的,没有他的点头,这铺子开不起来。


    但这怪天变幻莫测,难以参透,这事只得改日再议。


    “掉头!”苏云青忽然改口,“天要下雨了,先送婆婆回医铺。改日再去侯府用膳罢了。”


    车夫为难道,“掉头?夫人,马车太大……这窄路要往前行到岔路,左拐才能有块空地掉头。”


    苏云青快速扫视四周。


    右侧是商铺后巷,再行两条小街就到大路了,而左侧通往的是破败的旧城区。


    刚好够行马车的巷子里,两侧屋子门窗紧闭,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在这里下车也不是,不下也不是。


    苏云青叮嘱道:“芳兰,你带婆婆步行回头,沿路走出巷子。我去前面掉头再回来接应你们。”


    盲婆紧张地抓住拐杖,“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苏云青如实说出她的猜想,“堵路的番茄摊出现得太蹊跷,我总觉得是有意为之。”


    芳兰:“可那摊主是个佝偻身子的白发老人,推着个板车……似乎不像坏人。”


    “正因如此才更可疑,他是不像,不代表旁人不像,先下车。”苏云青掀开车帘,对车夫道:“阿明,你也下去,我去前面掉头。”


    若真有事,不能牵连上他们几人。


    车夫:“夫人?”


    芳兰搀扶着盲婆下了车。


    车夫阿明仍固执攥着缰绳,“夫人,周总管有令,我得时刻跟着您。”


    雨点开始噼啪砸在车顶,眨眼间倾盆大雨落下。苏云青无空再纠结这些事耽误时间,无奈道:“行。”


    “轰隆——!”


    车轱辘碾压湿泥,一声巨雷震天而响。


    突然!‘咻’一支乌黑箭矢从灌木中飞射而出,一箭贯穿车夫咽喉,一击毙命!


    车夫瞪大眼睛,瞬间栽下马车。


    受惊的马匹扬起前蹄,货箱翻倒入泥。


    “趴下!”


    周叔猛然抽剑,剑光在黑夜里划出一条银弧,瞬时斩断从窗外袭来的箭矢。


    阿钥反应过来,忙趴在地,死死抱住车栏,在颠簸的马车中保持平衡。


    遇袭!”


    压货小厮惨叫连连,飞箭毫无章法射来,应声倒下数人。


    周叔快速反应,跃上疯马,“斩断货板!”


    阿钥快速在车厢里摸到匕首,看着固定在马车后的货板,左右疯甩,她抽刀斩断货板麻绳。


    压货小厮,并非黑甲军,只是些稍有拳脚的普通杂役,面对乱箭,无一生还。


    周叔调转马头,余光瞥见灌木窜出黑影正拖走他们的货物。


    阿钥:“货被截了!我们得到的消息是假的?!”


    阿钥这时才觉得事情不对,她暗查的码头讯息是假的!开放的码头根本是个陷阱,那又是谁得知了此事,发现她们的目的,知道她在调查码头,此举是杀人灭口?!


    糟了!


    “周叔!夫人恐怕出事了!”


    “咕咚咕咚——!”


    雨幕另一端,苏云青的马车正在窄巷里艰难调头。


    车辙在湿泥划出深痕。突然!停了下来。


    苏云青心脏强烈跳动,车夫也发现了异常。


    “夫人……”


    两侧的破屋静得出奇。


    苏云青低声询问,“哪边有人?”


    车夫勒紧缰绳,缓慢抽刀警惕四周,声音像绷紧的弦,“没看错的话,是……右边。”


    话音未落,纸窗爆裂的声响与惊雷同时炸开,一道灰影破窗而出。


    “夫人当心!!!”


    苏云青后仰的瞬间,锋利的飞箭夹杂雨水擦过她鼻梁。


    “啪嗒!”一声巨响,窗帘落下,苏云青猛然转头看去,一只与她有七分像的纸人,满脸血迹被钉在窗框上,闪电之下,诡异的笑尤其骇人。


    “驾!”车夫单手拦箭,扬鞭抽马,快速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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