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坐隐(6)
贺三七从外探过脑袋往里瞧, “呦,这么热闹。”
苏云青握紧茶帕,脑海里回想起萧叙之前对她的警告, 让她离北轩王李淮远些, 今日好巧不巧被他撞见扯不清的一幕。
她扯出抹柔和的笑, 丢下茶帕, 挽住萧叙的胳膊,“将军是来接我赴宴的吗?”
“方才北轩王殿下的茶水洒了,我给他将扶手上的水擦了干净……”
萧叙面无表情, 可气压压得苏云青近乎喘不过气。
许明哲眉骨一挑, 手中折扇一展,遮住口鼻, 笑道:“诶,苏小姐方才不是还帮殿下擦了腿上的水?殿下没什么大碍,苏小姐不用担心。”
苏云青:“……”
贺三七目光往李淮大腿处的水渍一瞧,顿时瞪大了眼。
擦哪?!
李淮善解人意为苏云青解围,“明哲, 不要毁了姑娘家的清誉,苏小姐只是递了帕子给我自己擦拭,她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不过是一时紧张,帮客人擦拭轮椅意外凑得近了些。”
“萧将军切莫多想, 引起夫妻间的嫌隙。”
“是侯府夫人。”萧叙面若寒霜, 纠正李淮挂在嘴边的‘苏小姐’几字。“苏瑶已入萧府,是我萧叙之妻,亦是镇远侯府的当家夫人。她尊称您一声殿下,殿下难道不该尊称她一句, 侯府夫人?”
萧叙极其不给面子,这话倒显得李淮无礼得很,不将苏云青放在眼里。
李淮嘴角笑意僵住,却是一句未唤。
两人无形间对峙。彼此身后的两人,一个缓慢摇着折扇,一个指尖玩着袖刀,静观局势。
萧叙闷笑一声,反手圈住苏云青的腰肢,往怀中揽,“殿下身子骨弱,无事就好,莫要在青罗坊出了点意外,扯不明白。”
“贺三七。”
贺三七收起袖刀,阴恻恻笑答:“我在。”
萧叙:“殿下衣服脏了,重新拿一件伺候换上。”
“不必!”李淮掏出一锭银子放在茶案上,对苏云青笑道:“苏小姐,青罗坊的衣服,我很喜欢,改日再来。”
苏云青的腰肢被萧叙的大掌死死扣住,越来越用力,疼得皱眉,尽是威胁之意。她急忙调整情绪,说道:“多谢殿下青睐,我家夫君说的不错,云青已出嫁多时,殿下是该唤我侯府夫人才是。”
李淮微怔,低笑,不做为难,“罢了,你既喜欢,日后唤你侯府夫人便是。”
许明哲推动安车,带他往外走,门前,萧叙展臂将他们拦下。
李淮:“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我说了,不换衣,要强求不成?”
萧叙:“并非此意,只是我家夫人的帕子,殿下带回去怕是不妥。”
李淮紧紧攥住掌心柔滑的绣花帕。不交出去,萧叙恐怕不会轻易放人。他低笑着把粉色的帕子搭在萧叙腕部,“是啊,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萧叙五指禁锢绣帕,“殿下切勿将不该忘的事,忘了。”
李淮:“萧大将军,说得不错,我自是不会忘的。”
苏云青侧过半步给他们让道,萧叙用劲把她往旁侧一拽,她脚下不稳,整个人跌进他怀中。李淮注视着他们一举一动,与他们擦肩而过。
待他们走远,萧叙才猛然一下推开苏云青,掐住她的下颚,一字一句从齿缝间挤出,“我似乎警告过你,离他远点!”
苏云青冷笑一声,“来者是客,难道要我将殿下赶出去?还是他在青罗坊出了半点差池,我们能置身事外?”
萧叙扬手将她挥出去,帕子直接甩她脸上,怒气冲冲往外走。
苏云青踉跄着往后退,贺三七伸手扶了她一道,没让她撞上花瓶,引起异样的响动。
“多谢。”
粉色的帕子抽在脸颊,不疼,但仍掀起轻微的寒风扇动她低垂的羽睫,阴影之下,看不清她的情绪,她弯腰拾起,将帕子塞回怀中。
简直莫名其妙。
李淮的马车停在不远处。苏云青从铺子里出来时,萧叙站在车边等她,李淮撩开窗帘,属下不知在他身边说这什么,他简单交代两句后,马车启程。
周叔从一旁而来,“少主,方才收到杜府传来的消息,今日晚宴,改了地址,在城东边河。”
萧叙:“船宴?”
周叔:“是。”
贺三七:“临时改位置?是怕李尚书找上他?”
萧叙:“备船。”
“是。”周叔马不停蹄往府里赶。
萧叙难得对苏云青伸手,扶她上车。然而,苏云青淡淡瞥了一眼,对他视而不见,拎起裙摆,自己走了上去。
“芳兰,铺子今日开张,你留在铺中打点。”
……
灯火通明的码头,不少府邸的马车停靠在附近。
杜府管事在船头一一清点人数,将那些下人侍从以船融不下过多人为由,阻拦在了码头。
萧叙再次先行下车,他站在一侧对她摊开掌心。
这次甚至没让车夫摆梯,苏云青无法下去只能依靠他,她抬首目光晃了一圈,不少官家皆注视着他们这方,也难怪,萧叙又开始演恩爱的戏码。
她下不去,不得不握住他的手,下一瞬,萧叙圈住她的腰,将她揽在怀中,单手抱下马车。
苏云青稳住身后,同样厌恶地推开他,却被萧叙攥住手腕,搭上他的臂弯。
“苏小姐挽紧了,丢了我不会去救你。”
“……”
贺三七潇洒翻身下车,“好多人啊。”
萧叙交代道:“你先去查。”
贺三七:“知道了。”他一溜烟闪进船中,自来熟似得,与那些老臣勾肩搭背,给人吓得不轻。
船舱到了不少大臣,一个两个是想来与萧叙搭腔又唯唯诺诺的不敢,只能围着苏云青身边转,想让她吹个枕边风。
可惜众人不知,他们二人枕头隔了十万八千里远。
萧叙坐在一侧,静静看着她被‘围攻’,嘴角不由轻翘。侯府自从有了这个挡箭牌,他的耳边清净不少。
苏云青嘴都要笑累了。明明是事中主事人,却悠闲得置身事外,那些老臣的话哪是对她说的,分明是借她的位置穿他的耳朵。
再好脾气,也被缠得不耐烦了。
苏云青放下茶水,不管不顾撇下所有人往外走。
“诶诶诶,侯夫人这是去哪?”
“侯夫人、侯夫人,我家夫人还想邀您一起去喝茶呢……”
“侯爷……”大臣视线往旁一挪,顿时被阴冷的目光刺得不敢再言,“侯爷……侯爷,您慢用。”
一帮子人,一溜烟跑没了影。
苏云青穿过人群,忽然又见一群人殷勤献茶。
“苏大人啊!我就说苏大人肯定是冤枉的,如今一跃,让我们所有人都羡慕不已啊!”
“一点小心意、小心意。”其中一个大臣给苏济塞了壶酒,“这里的酒都是我家夫人酿的,存了好些年头呢。”
那酒罐子噼里啪啦的响,哪是酒水,分明是银钱。
苏济笑开了怀,“长越啊,接下叔伯赠送的酒。”
苏长越双手接过酒来,一颠重量,真是一点不吝啬,“叔伯改日来苏家用膳,妹妹学了一手好厨艺。”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长越长大了。”
柳晴柔也赔着笑,想将酒壶接过去。苏济开口道:“长越啊,收了叔伯的礼,可是要还的,这是礼尚往来。”
柳晴柔默默收回了手。
这时,那位大臣的夫人也带了礼来,“苏夫人,一点小心意。”
柳晴柔来者不拒,笑呵呵地接到手里一瞧,一支漂亮的金花簪。
苏云青冷漠无情注视着他们,从旁走过,才走到船门前。
“苏云青!”苏欢雪追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银簪炫耀,“怎么哪哪都有你。”
苏云青冷哼一声,“不是你追出来的?”
她懒得与她掰扯,走到船头吹风。
苏欢雪:“父亲升官,旁人都知道送个礼,你个做女儿的,是泼出去的水?一点孝心不懂。”
她摆弄着手中的银簪,仰头一瞧,苏云青发端钗满金簪珠花,瞬间扯下脸来。
苏云青一把夺走她晃到眼前的银簪。
苏欢雪:“!!!你做什么!那是我的东西!”
苏云青:“苏欢雪,你是要我和你算笔账?我的钱到底去哪了?这么多日,苏家还没给我算明白吗?”
她上前一步逼近,“还是,要我去找父亲,让他好好查查,钱的去向。”
“谁知道你的钱去哪了!我只拿了你一件衣裳,一对首饰罢了!”苏欢雪伸手来夺簪子,却被苏云青轻易躲开,她恼羞成怒道:“叔伯送我的东西,你拿去了,难道就好交代了?!”
苏云青默然,“你只拿了一件衣裳?”
苏欢雪:“不然呢!谁稀罕你那些东西啊!”
“怎么了这是?苏小姐怎得一会儿不见,还吵起来了。”许明哲又来凑个热闹。
苏欢雪理了理裙子,“许、许公子。”
许明哲挥动折扇,掏出两颗糖递给苏云青,奈何这人不领情,不收任何旁人之物。
“是怕侯爷误会?”
他转头又掏出两颗新糖给苏欢雪,“听闻苏家妹妹还是喜欢吃糖的年纪。”
苏欢雪愣住,“是街角排长队,最难买的梅子糖。”
许明哲勾唇一笑,折扇托起她的手腕,将糖放在她手心,“杜府船宴,大人们喜欢喝酒助兴,你们这些小姑娘没什么喜欢的,索性带些糖来。”
苏欢雪捧在手心,脸颊突生绯色,“谢、谢过许家哥哥。”
许明哲挥扇道:“快回去吧,宴席要开始了。”
他停在苏云青面前,“苏小姐不爱吃糖?”
苏云青:“不爱。”
“殿下说瞧着你出来了,让我跟上看一眼,没想到还真遇见苏家两位小姐争支簪子。”
“许公子对我苏家关系,很是了解。”
“不难猜。”
消失半天的贺三七,气喘吁吁闪回萧叙身边,抓着杯茶就开始喝,“查到了,要杜大人老命的人,还真是不少呢。船夫换了人,今日船宴不光我们觉得意外,连杜大人都是临时起意,不知听了哪的话。”
萧叙并未扭头,观察着周围,“船夫换人?换成谁的人?”
贺三七:“不知道,多方势力集与一条船中,不好查。”
萧叙侧过头去,贺三七口干舌燥,一杯水不够,抓起水壶准备倒第二杯。
“你哪拿的杯子?”
贺三七:“桌上的啊。”
杯口另一端,还留有红色的唇脂印,萧叙脸色沉下,手中瓷杯霎时碎了,茶水从他指缝流过。
贺三七浑身一抖,磕巴道:“怎、怎么了……”
萧叙:“那是我的杯子。”
贺三七缩着肩,想不明白怎么忽然平白无故动怒了,以前边关条件艰苦,睡一个被窝、吃一个饭碗的时候,有没被嫌弃啊。
“给、给你。”
“不要了,丢了。”萧叙别过头去。
“???”贺三七被逼无奈,手指拨动瓷杯,即将从桌上砸到地面时。萧叙又道:“丢出去。”
贺三七:“……”
他对准窗外,往河里一丢。
“咕咚”沉了底。
萧叙:“苏云青在哪?”
贺三七:“她好像在船外和苏家小女争执,我方才急着进来,匆匆一眼,许明哲好像也朝那走去了。”
萧叙收拾桌子的手停下,“他一个人?”
贺三七:“不错,我还见他抛着几颗梅子糖玩。”
萧叙半阖起眸,“梅子糖?”
“正是,不过许明哲什么时候喜欢吃糖了,还是梅子糖。”贺三七一拍胸脯,“堂堂男子汉,吃糖像什么样!娘们唧唧的。”
萧叙放下帕子起身要走。
贺三七:“少主去哪?”
还未等他走两步,就见苏云青与许明哲并肩回来了,许明哲为她撩开门帘,苏云青似有意与他保持距离,草草点了个头,向他走来。
她的手中还握着一支银簪。
萧叙:“哪来的?”
苏云青在位置上坐下,把银簪摆在面前,“苏家欠我的。”
“苏欢雪?”
“将军问这个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晚点补章~让我冷静一下[托腮]今天带狗子看病,被宠物医生坑了自闭ing[爆哭][爆哭][爆哭]
(修了错字~)
第32章 坐隐(7)补章
桌上没了茶杯, 苏云青找不到头,疑惑问,“将军可有见到我的茶杯?”
地上一摊茶水与瓷杯碎片吸引她的注意。
“你将我的杯子摔了?”
萧叙漫不经心挥手让小厮送几个新茶杯。
贺三七托腮, “那是你的茶杯?不是我哥的么。”
苏云青迷惑不解, 把目光投向萧叙。
小厮摆放新茶杯在他们各自面前, 再为其添上茶水。
萧叙不语, 慢慢品茶,紧盯船头方向。
贺三七:“丢了丢了。”
“丢了?为什么?”
“我也想问为什么啊,我不过就顺手拿起来喝了一口。”
“你碰了我的杯子!”
“一惊一乍做什么?”贺三七揉揉耳朵, 换了个位置, 坐到萧叙左侧。
因临时改了船宴,不少大臣还在陆续赶来的途中, 周边已入座的大臣沸声不止。
“今日怎么忽然改成船宴了?”
“兴许杜大人觉得是个不错的雅兴,也好也好。”
“张元辅!”人群间,不知是谁惊叹一声。
苏云青顺萧叙的视线瞧去,从外向船舱内走来一位步履蹒跚的白发老者。
贺三七坐直了身,感到一丝意外, “呦,内阁首辅张远达居然也来了。我查的名册漏了人?”
苏云青:“张远达?”
贺三七:“是啊,就是给你俩赐婚的‘罪魁祸首’。”
张远达在他们斜侧方落座, 未朝他们这方划过一眼。
苏云青对这人有点印象,张远达除了朝中主宴外, 这些大臣私宴他从未参加过一次, 身份地位至高,是个油盐不进,不受任何贿赂之人,更不闲管旁侧杂事。
其人是明翰堂帝师的学生, 说是学生,不如说是多年好友,并肩而行,受帝师之恩,得以在朝中立足,只不过改朝换代,他倒戈于新朝,才得了这么个高位。
这些事,都是她困在明翰堂打理废室,察觉的少许信息。
张远达方才落座,立即有些大臣围上前敬茶。
“阁老今儿怎么来了这杜府宴?”
“说起来,阁老与杜大人算是同僚,想必是来恭贺杜大人爱徒得了吏部之位。”
张远达不苟言笑,始终耷拉着一张脸,听到此话,有了丝反应,“吏部新官上位,我确实该来恭贺恭贺。”
“张元辅!”杜大人一听下人汇报,他那张以为变成废纸的请帖竟真请来了这尊大佛,手捧热茶,马不停蹄带着徒弟来敬茶。
“元辅啊,这是我的徒儿,新吏部尚书,林阔。”杜大人傲着张脸,兴致冲冲介绍。
“林阔见过张元辅。”林阔恭礼敬茶。
张远达难得一见,端起茶杯越过杜大人,回应林阔的敬茶,“林大人,年轻有为。”
船突然启动,开始缓慢行驶。
苏长越起身问道:“怎么动了?商泓还没来。”
柳晴柔扯下脸来,“长越,你在做什么?别太无礼。”
苏济凝眸盯着柳晴柔,满眼尽是责备她胡乱教的儿子。
杜大人含笑道:“无妨无妨,苏小公子与商家少主交好,也是一片好心。商家少主传信与我,说前些时候雪天太滑,摔了个大跟头,伤了腿动不了。”
“伤了腿?!”苏长越嘀咕道:“我近日去商家找他,皆是避而不见,怎么好端端的伤了腿。”
这随意说的回绝信,倒像是出自某人之手。
苏云青默默转过头看向贺三七。
他们居然还将商泓扣压着没放人。
许明哲展扇遮鼻,嘲讽道:“难不成是上回夺了个空灵球,又被甩了几巴掌,没脸见人了?”
“说来,还是苏家的主场子,没护住来客,害人失了颜面,自是再不想参加这些私宴了,怕一个不留神,又替苏家挨巴掌。”
苏长越:“你说什么?!”
许明哲:“苏公子要我说这么明白?说、苏家无能。”
苏长越:“你许明哲又有什么本事?!”
苏济脸色铁青,“苏长越,不可胡言!”
他斜眸瞪着柳晴柔,“被你惯成了什么样!”
柳晴柔一把扯住苏长越,把人拉回位置上,“看好场合再说话。”
许大人:“明哲。”
许明哲与他那个爹似乎也暗中不对付,挂个明面面子罢了,他连座都与李淮在一处。
李淮打圆场,“商公子告病在家,竟未听闻。苏公子担心好友,城南医坊的大夫治摔伤是把好手,改日你带大夫去给商泓瞧瞧伤,伤了腿可不是小事,耽搁不得。”
许明哲:“哎呀,这可真是有些怪了,夺灵球抢苏家风头都没摔死的人,怎么,苏大人升官发财后,突然脚滑摔断了腿?”
他摇摇头,“怪啊怪啊。”
这话指向可不要太明显,商泓那么厉害的功夫,平白无故摔了。暗指苏家怕再丢了颜面,暗中报复。
许大人:“够了。”
杜大人打呵呵说道:“来来来,都过晚膳时辰了,诸位大人定然饿了,赶紧尝尝好酒好菜。”
“来人!上菜!”
好酒好菜的诱人香气,霎时在宽阔的船舱中弥漫。
贺三七两眼放光,盘子还没落桌,筷子就有了想法,眼疾手快夹起一块塞嘴里。
苏云青:“我那日见暗牢中,商泓伤筋动骨,这么短时间怕是难好。”
萧叙:“苏小姐又发善心了?要为他医伤熬药?”
苏云青:“……我不过随口一提,将军不用呛我。”
萧叙在一堆佳肴中,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放她碗中,“呛你?苏小姐需要我呛?”
“将军的腿,自己都不放在心上,我又何必费心思。”苏云青夹起那块排骨,丢贺三七碗中。
贺三七一瞧碗里多了块肉,两眼‘叮’一下亮如灯,想也没想哪来的,一股脑塞嘴里,津津有味咀嚼。
“好吃好吃。”
萧叙:“……”
苏云青自己夹了块糖醋排骨,若无旁人品尝。
萧叙嗓音透着几分森然的寒意,“明日把商泓的腿废了。”
贺三七夹肉的筷子一顿,“商泓伤了哪都没伤腿,怕他不做事,就算要圆谎也不必废腿吧……”
商泓的腿要是废了,以后吞粮的跑腿活岂不是要他亲自干了。
苏云青:“听说城南医馆的大夫,看腿不赖,想来其他医术也不错,入不了万草堂,改日借看望断腿的商泓搭个桥,认识认识拜师,也不错。”
萧叙:“砍了。”
“……”贺三七欲哭无泪:“少主……三思啊。”
他很少为人求情的,但运粮可不是个小活,商泓还不能弄死啊。
苏云青不再搭理他们,自顾自填饱肚子,认真吃饭。
杜大人招呼着众人,“……百年佳酿,大伙快尝尝如何。”
他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此杯,感谢诸位来赴我杜某船宴。”
“不愧是百年佳酿,酒香浓郁,十里留香。是崔大人夫人酒坊的酒吧,哈哈哈哈,一杯难求啊。”
“喝喝喝。”
“要多谢杜大人之宴,让我们品了这般好的酒。”
苏云青嗅了嗅酒香,确实浓郁的很,不知是不是她这几日与药草接触过多,鼻子怪得很,竟然在酒中闻到了一股淡药香。
她端起酒杯,放在鼻前轻嗅,还没碰到唇,萧叙一把摁住她的手腕,制止她。
冰冷的酒水洒了几滴在她指尖。
苏云青微凝眉,却也感到一丝不对,她放下了酒杯。
“酒?”贺三七手里摆弄着酒杯,“莫瞧杜大人一副文人儒雅之态,背地里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崔家没少往他酒中塞银子。”
苏云青:“酒鬼……”
倒也说得通了,明翰堂里一滴入魂的酒从何而来。
“慢着!”张远达突然在所有人回酒前出声。
他一出声,众人自是放下了酒杯,等他下言。
张远达:“我倒是不懂杜府私宴,该为杜大人带什么礼来。春花阁近日出了款新式糕点,醉仙糕,新品一出,不足十日,便成了招牌,我为诸位都带了一份来尝个鲜。”
“醉仙糕!我排了几日队都没买到!”
张远达赠送之物,大家就算不爱糕点,也会吃完给个面子,更何况,还是重金难求的醉仙糕。
糕点才落桌,眨眼就入了肚。
苏长越将糕点推给苏欢雪,“妹妹前些时候闹着想吃,你多吃一份吧。”
苏欢雪还未接在手中,苏济阻止道:“喜欢吃日后再去卖,今日是阁老亲送,你自己吃。”
他把糕点甩回苏长越面前,“我看你最近脑子是不好使了,什么狗脑子和你娘一个样。阁老一个个盯着的。”
柳晴柔憋着股气,闷头咬着糕点。
苏长越对他这个爹是越发厌恶,他一把抓起糕点塞嘴中,又闷闷不乐饮了两口酒咽气。
苏云青环视一圈,突然见张远达看向了他们这方。
而一向不喜这些糕点甜食的萧叙,居然吃起了醉仙糕。
贺三七倒是吃的快,一口没。
苏云青放入嘴中慢品,却也品出一股淡到近乎消失的草药味,她吃过醉仙糕,确有不同。
萧叙扯起苏云青,把酒塞入她的手中,“你能喝了。”
他带她走到张远达面前。
“张大人给本侯赐了一桩好婚约,成婚多日,竟想起,还未敬您一杯酒。”
张远达慢嚼细咽吃完糕点,端酒起身,“郎才女貌,侯爷与苏家小姐很是般配,祝二位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萧叙眸光犀利,“没想到阁老还有这本事,一糕难求的醉仙糕,阁老竟能买得百份。春花阁的厨子手艺更是惊人,醉仙糕,是醉仙,还是解酒?”
苏云青挽着萧叙的臂弯,身体下意识贴近他,后他小半步,把主场子交给萧叙,小鸟依人依偎着他。两人演起恩爱戏码,已如火炖青。
张远达观察他们二人亲昵的举动,不慌不忙解答道:“春花阁背后掌柜是我故友,这款醉仙糕也是我们两个老头研究良久推出的新品,要买来数份自是不难。”
萧叙面不改色,直接挑明,笑说:“是吗?久闻万草堂医师的亡妻,最喜甜糕。不光为人神秘,医术天下闻名,连做糕点竟也如此厉害。”
张远达面色一僵,握酒的手一抖。
他虽不知萧叙是猜到了什么,还是试探,但再尽力掩饰,也难逃萧叙的眼。
萧叙扬唇,“吾妻很是喜欢醉仙糕,既然阁老熟悉那神厨,不如让我家夫人拜师学习一二,切莫再烧了我的厨房。”
“阁老,以为如何呢?”
张远达:“我会与他知会一声,至于收不收徒,这事难讲。”
萧叙:“阁老糕点送得这般及时,此事应该不难。”
他话里有话,不给反驳机会。
“苏瑶,敬酒。”
苏云青配合仰头饮尽,乖巧道:“苏瑶在此,先谢过阁老。”
张远达握着酒杯未应。
萧叙面带笑意,目光倏然一深,“阁老,不喝吗?”
张远达忽然轻笑一声,摸了摸白胡须,一口饮尽酒,“侯夫人,何时得空来春花阁便是。”
萧叙抬杯,饮尽杯中酒,意味不明浅笑着,翻过酒杯倒叩在张远达桌面——
作者有话说:补章来啦!睡醒再修文嘿嘿[亲亲]
第33章 坐隐(8)
糕点一吃完, 大伙便开始借这宴席相互攀附。
“殿下!上次苏府招待不周,苏某在此赔罪。”苏济捧着酒杯去找李淮。
尽管众人皆知北轩王不过是个毫无实权的虚衔,但再不济那也是整个大靖唯一一位王爷。
李淮回应道:“苏大人哪里话, 苏府将我安顿的极好。”
他边说边朝苏云青的方向瞧去。
苏济侧首看向苏云青, 挤出一抹笑, “让殿下看笑话了。”
李淮:“苏家女子温婉大方, 为人心善,是大人之福。”
“云青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欢雪也乖巧伶俐的很。”苏济招呼苏欢雪, “欢雪, 快来敬殿下一杯酒。”
苏欢雪娇羞着捧茶上前行礼,“见过殿下、许家公子。”
李淮对她笑而不语。
苏欢雪捧酒正要饮时, 许明哲伸扇拦住,“姑娘家饮什么酒,喝茶吧。”
他夺过苏欢雪手中的酒,倒入自己杯中,随后重新倒了杯茶给她递去。他举杯与她轻碰, 又递过两颗梅子糖。
苏欢雪攥紧糖,目不转睛看着许明哲。
许明哲浅饮两口酒,“苏大人教女有方, 知礼明事,就是这犬子……”
他顿了片刻, 未继续往下说, 反倒意味不明轻笑着喝尽杯中酒。
苏济笑容定在脸颊,“方才之事,给二位道歉。”
他回头唤苏长越,苏长越正在气头上, 懒得搭理。
苏欢雪:“许家公子,莫要怪罪哥哥。”
许明哲低笑,“何来怪罪,苏大公子在京是什么名声,我们怎会不知。”
苏济脸色愈发难看。
“林大人,林大人,来来来,崔某给您敬一杯。未曾想您竟然是杜大人的学生。杜大人乃帝师学子,学识广博、才华横溢,为人更是清正廉明,有这么位老师提点,林大人日后飞黄腾达,高官厚禄指日可待啊。”
杜大人闻声沾光,“诶,崔大人过奖。”
“杜大人莫要谦虚。”
“若不是杜大人主持明翰堂大局,朝中要错失多少文人将才。”
李淮:“说起明翰堂,李甚身亡一事,至今是个谜团。”
苏云青筷子顿在半空。萧叙近乎霎时察觉,给她夹菜,“夫人,是在等我为你夹菜?”
她骤然抬头看向萧叙,“将军,怎么丝毫不慌?”
萧叙:“我为何要慌?人不是你杀的吗?”
“明翰堂一案常被人挂在嘴边,疑点众多,你就不怕翻案?”
萧叙眼底毫无温度,“翻案?那也要有人翻,夫人未见过如何借刀杀人?那便好生欣赏一番。”
贺三七:“李家为何能在京中横着走?因为沾亲带故。”
从前也最受圣上李澈信任,往他们这塞了不知道多少眼线,处理起来麻烦死了。李家亡了,下一个该是杜大人了。
苏济困惑不已,“殿下这是何意?”
李淮:“明翰堂出事,堂中杜大人是不是漏查了一人。”
杜大人脖颈一僵,机械摆过头来,心没来由绷紧,脸颊上的笑硬是未挤出半点,他倏然放眼盯住苏云青。
与此同时,又有一道刀光扎在他身上,逼迫他收走目光。
萧叙眼眸泛起猩红,杀意显露,薄唇微勾,凝视着杜大人。
杜大人额间细汗顿时外溢,握酒杯的手微微颤抖。
李淮:“前不久,不知是谁往我府里送了份大礼。”
“来杜大人私宴,总要带点礼才是。”
杜大人:“……谢、谢过殿下好意,不必如此……”
许明哲扇子一收,往手心一拍,“来人!上礼!”
“殿下!”杜大人手里的杯子猛地落地,脆响一声,然而来不及了。
琴弦快速波动,花女一袭红衣被推了出来。
“阿钥!”苏云青太阳穴猛跳,瓷杯脱手。
萧叙眼疾手快半空接住,他剑眉一挑,“阿钥?是她?”
阿钥耸着肩膀站在一旁害怕得发抖,她的目光在所有人间掠过,最后无助望向苏云青。
琴声依旧悠扬。
苏云青忍不住起身,萧叙摁住她的肩膀,手指摇晃茶杯,“苏小姐这是遇见熟人了?”
苏云青挣扎无果,他用力掐住她。
“将军。”
萧叙:“急什么?”
阿钥挪开目光,不敢给苏云青添麻烦,她侧头对上北轩王李淮的视线。
许明哲挥动折扇浅浅一笑。
阿钥只得随琴声磕磕绊绊笨拙起舞。
苏云青怒视萧叙,“是将军安排的?”
萧叙松开她的肩膀,茶杯递回于她,“我对你在明翰堂的事,没有兴趣,自然也不会调查。”
“人到底是谁带来了,还不够明显?”
苏云青:“你想说北轩王。”
“不然?你大可放心,今日,我没算计你,不过是让你陪着演场恩爱戏码,仅此而已。”萧叙半眯眸子,红衣在眼前飘拂,令他升起狂躁之意,甚至翻起一股想见血的欲望,他不适别过眼,压低嗓音,“苏小姐应该不笨,切莫轻举妄动,对你对她都好。”
事局不明,不得妄动。
苏云青坐在椅子上,见他难忍得低垂着头,指骨紧紧攥紧的瓷杯出现裂痕。
贺三七见状不对,早先离了位置,再次深查。
苏云青包裹住萧叙泛凉的手,“将军可以暂时装醉,靠在我的肩头。”
萧叙凝眸看着她的小手覆在他的手背,两人齐齐握着茶杯,温热的茶散发热气,缓慢升空到几乎静止,他微怔,余光是不断浮现的红迹。
“将军不要误会,我不过是怕你在此泛起杀戮,伤了重臣,叛下罪过,我也平白无故受牵连。”
他默然片刻,半阖眼眸,轻轻歪过头,靠上她的肩膀闭上了眼,指间握杯的力逐渐放松,急促的心跳恢复平静。
琴声悠扬似春水拂耳,她鬓角的碎发剐蹭他的脸颊,两人呼吸意外同频。
萧叙似知道自己身高八尺,身沉头重,并未将所有重要压在她的肩头。
苏云青未受太重的力。
他厌恶红衣,是怕引起难以自控的杀气,是怕坏了精神聚力,敌友不分。战场上的萧将军战无不胜,是他身受重伤仍不觉半分累,若无人将他理智拉回,他会战死沙场直到杀死他自己。
在战场,是他兴奋之源。在京城,是他不可暴露的弱点。
这般下去,不是个法子。
苏云青观察四周一举一动,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可毕竟,舞女衣服多以红裙为主,若说无意,也无处反驳。
“这跳的什么啊?”
“会不会跳?哪家舞姬,跳这么难看。”
大臣喝多了酒,一时忘了,舞姬是何人所献,评头论足起来。
那些老头摇摇晃晃起身,嘴边挂着不善的笑,仿佛对舞姿有所见解似得,要上去动手动脚指导一番。
苏云青沉着气,死死盯住那些个色心上头的老臣,她刚有躁动的心思。萧叙忽然感应到般,圈臂环住她的腰肢,将她‘囚困’在自己圈子里。
萧叙在她耳边道:“杜大人难逃一劫,你又何必掺和一脚。”
苏云青:“那是我挚友。”
萧叙贴近她的脖颈,淡香带着余温扑来,碎发被他沉笑吐出的鼻息挥回她的颈窝,“也是,夫人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
鼻息挠得脖颈微痒,不知怎得,他沾过酒的嗓音极具蛊惑,气息喷洒在肌肤灼热的很。
“萧叙……”
“夫人不想知道,在场,谁想要杜大人的性命吗?”
“我要你,保证,她能活着下船。”
苏云青根本无暇顾及杜大人生死。
萧叙:“嗯。稍安勿躁,很快就要出手了。”
淡淡一声,算答应了她。
一脸色相的老臣举着酒杯闪到阿钥身后,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诶,姑娘啊,你的手伸的不够直,老夫帮你啊。”
苏云青怒视那只咸猪蹄,眼眶涨得通红,“萧叙……”
明翰堂里的事,是阿钥久难挥散的梦魇。她对那些过往只字不提,不敢记起,不敢回想。
萧叙:“夫人莫急。”
“三个数,你不出手,我要出手了。”
哪知,萧叙直接开数,“三。”
阿钥吓得缩到一侧,甩不开咸猪手。
苏云青垂眸盯住萧叙腰际的短刀,“二。”
那老臣居然想把手搭在阿钥臀部!手一点点靠近。
苏云青怒道:“一!”
“铮——!”
短刀出了半截,被萧叙压了回去。
“大人!”许明哲出了手,折扇打开老臣的猪蹄,蹙起眉来,“大人,对一个姑娘动手动脚怕是不妥吧。”
萧叙轻易将她的手与刀柄压在一块,“夫人让我降下杀意,怎么自己要提刀杀人了?”
苏云青见阿钥没事,霎时松口大气。她抽出他手中的手,“将军没有想帮我的心,我也……”
“夫人,变脸还真快。”萧叙额头仍然抵靠在她肩头,“难道你要冲上去暴露?杜大人带走的人可都是按名册点过数的。”
苏云青:“按名册点数?”
萧叙:“杜大人是李澈的人,名册自然是直奉于陛下,夫人你猜是哪两个名字没有划掉?”
苏云青心里咯噔一下。萧叙莫非早已猜到皇上召见她,用何事威胁她做了什么?他在无数次的试探她。自然也不怕,众人把李甚的死怀疑到他的头上,因为,没有直接证据,她还能挡刀。从杀李甚开始一切就在他的算计中。
“名册是你交给杜大人的?”
萧叙笑而不语。
重要吗?
他不答,苏云青心里愈发没底,她所猜测的,究竟是对的,还是他想要她知道的。
“撕拉——!”
布料破碎之声。
苏云青转头看去。许明哲挥开老臣,扯下阿钥的红纱肩披,她的裙背后,满满当当从头到尾,写满墨色罪状——
作者有话说:补章晚点发呦[亲亲]
第34章 坐隐(9)
许明哲:“这位姑娘确实不善舞, 因为她本就不是什么舞姬,而是一个普普通通求学的民女!”
“杜大人,难道不认识了吗?”
他摁住阿钥的肩膀, 翻过她身, 整件红裙是三十多名明翰堂女子对伪善者, 杜大人的罪证揭发。
杜大人的脸色青紫交错, 无比精彩,“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许明哲嗤笑道:“听不懂?无碍,杜大人下了船, 自然就听得懂了, 大理寺自有绝断,自会查清, 还冤枉之人一个清白。”
“杜大人?……这……这是不是搞错了……”崔大人声音细小,想帮着说两句话,奈何底气不足。
许明哲掰过矛头,“怎么?崔大人对明翰堂的事,有所了解?”
崔大人尴尬笑说, “我、我一个小官怎么会了解明翰堂的事。”
“那你这是要为杜大人的清白做担保?”
“许侄所笑了,我就是觉得,杜大人分明彻查检举了明翰堂, 肯定是有心之人利用……”崔大人越解释声音越小。
许明哲侧头看向坐在一侧的杜夫人,“对了, 前不久诸位大臣给杜大人送礼, 说杜夫人有喜,杜大人老来得子,不知道杜夫人知不知晓此事?”
一条条罪状映入杜夫人眼中,那些姑娘无惧无畏, 不在乎流言蜚语,实名告发。
杜夫人平时配合她老实憨厚的夫君,演一对恩爱夫妻,说什么他嘴笨谈爱太虚浮,不善表达,半天憋不出一个屁,背后居然玩到明翰堂去了!
她火冒三丈,“老来得子?!你和谁老来得子!”
许明哲恍然,意味深长‘噢’了声,凑热闹不嫌事大,“看来不是杜夫人的。”
罪状一出,风向一倒,顷刻间众人私语猜测。这份罪状呈上去,杜大人怕是官路到头了。
但很快又有人反驳。未必官路到头,杜大人身担科举、入官大任,深得圣上器重,是陛下最为信任之人,在场诸位何人没受过杜大人恩惠。如此看来,就算罪证为真,明翰堂一案背锅的只会是前吏部李家。
许明哲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得杜大人如此难堪,许大人居然没有出言呵斥制止。
苏云青放眼扫过,许大人莫名关注他们这方,沉默不语,不知在等什么,在她视线看去后,他忙别过了头。
不光许大人在观察他们,还有一道视线来自张远达。
杜大人调整情绪,在听到‘圣上’二字后,又有了底气。说得不错,圣上需要他,自不会因任何原因,判他重罪,就算所有人知道他的假象又如何。
他直起脊骨,“许侄此言不错,也不必去大理寺,这些冤枉之言呈到圣上面前,自会还我清白。”
许明哲展扇轻摇,“杜大人,这般自信?”
“清者自清。”杜大人冷哼一声,转头离开,“许家污我名节,事了后,是不是该登门道歉,给我个交代?”
许明哲勾唇笑说:“杜大人等下船去大理寺查明再说罢,旁人送的礼,我已经带到了。”
一场闹剧。杜大人板着脸,瞧着沉稳,脚下却乱了步伐,仓皇离开船舱。他让下人把整艘船仔仔细细搜查一遍!一个可疑人物都不要放过,直接打死丢河里!
阿钥是个重要的证人,许明哲扯住她的手往船外走,找个安身之所。
苏云青顾不上靠在肩头的萧叙,起身想跟上。
萧叙睁开双眸,“去哪?”
“明翰堂一案,将军不杀李尚书,是等今日?让别人动手?”
萧叙从容道:“你以为那帮老奸巨猾的老臣说得是假的?三百张罪状也未必能治杜大人的罪,何况三十条。想杀他的人多得是,是谁欺骗杜大人给他下套改成船宴、是谁递了罪状书、谁把你的挚友带到此地、又是谁在酒里下了毒!”
苏云青恍神怔住。
所以糕点也有问题?先吃糕点再饮酒无事,倘若顺序调转那……
杜大人……是不是先饮了酒?!
船门前传来一声骇人的巨响。
“大人!!!”船里惊呼一声
苏云青赫然转眸。
杜大人倒在地上,呕出一口血,他颤颤巍巍爬起身摆手拒绝旁人近身,“无事无事。”
他捂着胸口,脚步不停,神色紧张往外走。
阿钥呢!苏云青晃了一圈,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她急忙甩开萧叙追出去。
混乱之中,有人抓住她的手腕,回头一瞧是苏长越和苏欢雪两人。
船行驶在漆黑的河面,船头无人,苏云青手腕生疼,一股力掀飞她,让她腰骨重重砸在围栏,脚下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苏长越抓住她的领子,从地上提起她的身子,压出围栏,“苏云青!你是不想活了?抢我妹妹的银簪!”
苏云青掰他的手指,力量悬殊,她占了下风。领子扼住咽喉,她手撑着围栏,点起脚尖才勉强缓和一点。
“苏长越,放开我!你们苏家欠我的可不只一支簪子!”
“苏济新官上任,你是想像祖母生辰那日一样丢人现眼?再把父亲从高官上拖下来!”
苏长越酒劲上头,猛地把人压在围栏,让她半个身子悬在外头,“少拿父亲压我!”
幽深的河水升起骇人的寒风,宛如巨兽的深渊巨口。
苏云青脸色刷白。
苏长越俯身而来,“姐姐,你也有怕的东西啊?嗯?怕水?你还挺仗义,你英雄救美的事迹,我可是听说了,大冬天下河捉鱼,不知道,明翰堂的水深,还是这里的水深。”
他加大力道把她上半身压出栏外。
“苏长越!”苏云青身体一抖,心脏加速。
“怕了?”苏长越揪住她的弱点,整个人无比兴奋。
苏云青手死死扣住围栏,另一只手指甲嵌入他的手背。
“苏长越,你是不是忘了我的身份!镇远侯府不会放过你!”
“放过我?苏云青,我伤你了吗?我不过是拿回我妹妹的东西罢了。”
苏云青讪笑,“你们几个,不是将陛下对我的赏赐分了干净?那些钱还没算明白?打算什么时候还给我?”
苏长越:“谁拿你的破钱了!”
苏云青目光幽深,“没拿?那你不妨说说,那些钱的去向。”
“我不过就拿了两个玉器卖了喝酒,苏家养你这么多年,这些东西难道不是我该拿的吗?!讲这么多废话!”苏长越打量她身上的金首饰,伸手一把抓进她的发间,毫不怜香惜玉,拽出来。
“欢雪,接着!”苏长越扯乱她的头发,将首饰夺了干净,尽数丢给苏欢雪。
苏云青拧紧眉头,她在他手里毫无还手之力,船舱中所有人都在关注杜大人,根本无人前来,苏长越喝得烂醉什么威胁的话对他都没作用。
她的头在他手里东扯西拽,“苏长越,怎么,你们最近很缺钱?”
苏欢雪拿着她的发饰,钗了满头,“姐姐,我们缺不缺钱,你管得着吗?”
苏云青:“也是,苏济养在外面的舞姬没多久就要进门了,你们是该给自己谋划后路。父亲给你铺路,你却只懂玩乐,小弟说不定能懂父亲的用心良苦。”
苏长越面部肌肉抽搐。
小弟?!她是说那个舞姬肚子里的孽种!
发饰摘了干净,苏云青头发凌乱在风中如刀刮在她的脸颊,乱糟糟的一幕令苏长越格外满意,“姐姐啊,我突然又有了个好点子。”
“船舱里那些大臣醉得找不着北,你说,他们能认出你是侯夫人,还是舞姬啊?”
苏云青:“苏长越,你是想把苏家挂在刀架子上?”
……
高酒易醉,船身摇晃。船舱中闹哄哄的全是吹嘘之声。
张远达稳坐一旁吃着饭菜。
“张阁老今日是带任务前来?不知陛下,知道他信任的元辅,含有其他心思吗?”萧叙停步在他跟前。
张远达掀起布满皱纹的眼皮,冷呵一声,“侯爷与侯夫人意外恩爱。”
萧叙:“大人不是祝我们二人琴瑟和鸣?”
张远达:“夫人没有习医天赋。”
“她有没有不重要,万草堂她得进去。”萧叙居高临下注视着他,笑意阴冷,“多年前,我身受重伤,深夜出现在贺府外的药箱,原来是出自张大人之手。”
“凝雪霜我家夫人用了,效果不错。”
张远达摩挲茶盏,不言不语。
“咚——!”
一声巨响,船舱紧跟着剧烈摇晃。
忽然有人探出头去,大喊一声,“撞冰了!”
萧叙稳住身子,脸色微变,众人摇摇晃晃四处乱窜。苏云青还没回来?!
他放下茶杯,拨开人群逆流而上。
船只发出“滋啦”响动,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摇晃比方才更久,他近乎挪了两步才稳住脚。
几近船头,昏黄的环境下,一道悬在船外摇摇欲坠的身影闯进他的视线内。
苏云青?!
苏长越本是要把人拉回来,但船身意外摇晃,让苏云青整个上半身全部掀了出去。
萧叙眉心一跳,正要快步上前。
“咯吱——!”
船头破冰深入,木头经过几次碰撞,已连续破碎,船头突然往下沉去。
萧叙浑身晃动,扶住柱子稳身,在抬眸时。
苏长越松开了苏云青,忙着抓栏自救。
苏云青在凌乱的发丝间,看见了萧叙的身影,她手心沾水一滑,整个人重心不稳往后栽入冰河中。
“萧叙,救我!!!”
苏长越与苏欢雪两人闻声转头,一道身影快如闪电划过眼前。
“苏瑶!”萧叙心脏似被揪住,想也没用冲上去,却晚了一步,苏云青在他眼前坠进河中。
冰层之下暗流汹涌。苏云青的身子敌不住半分,很快与河水一同往冰里冲去,昏暗之中,她的影子眨眼间消失在他眼前。
萧叙单手撑栏,飞速翻下围栏,快步奔于冰上,抽出腰际短刀,猛然刺进冰层。
冰层破裂,河流方向显现,他迅速追了上去。
第35章 坐隐(10)加补章
一阵天旋地转, 湿发糊在苏云青的脸颊,暗流推动她的身子,她抓不住任何物品, 以抵抗这股巨大的冲力。
冰层忽然出现裂缝, 大片的冰在眼前崩裂, 意识混沌间, 一道模糊的身影在夜空之下向她狂奔而来。
“苏瑶!”萧叙一刀刺入厚冰,力道之大,冰出现龟裂, 开始断散, 散冰拉慢暗河流动。
水流推动苏云青冲向未知,意识逐渐丧失, 求生欲使得她费力伸直了手,然而他们尽管靠得无比近,却终是被那层冰阻隔。
“噗呲!”
血迹在冰面炸开,染红她的双眼。
萧叙的短刀在扎入她头顶的冰后断了,他丢开短刀, 一拳又一拳,用拳头砸着出现裂痕的冰。
往日沉稳精算之人,莫名失了理智。
她知晓, 她还不能死。她死了,萧叙谋权的计划会出现岔子, 他要牺牲的东西不仅是这只砸冰的手……
她还有利用价值……
但……她已漂到河中, 小臂厚的冰,靠他的拳头如何能破……
苏云青伸直手,握不住……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
“砰——!”
冰碎了,血流淌入冰水, 大片晕开。
宽大的手抓住她的手腕,从冰层拉上失去意识的人。
萧叙心跳加剧,触及她肌肤的手冷得发颤,他拨开她的发,拍打她的脸颊,试图唤醒她,“苏云青?!”
“苏云青!醒过来!”
“苏瑶!”
苏云青发丝凌乱,面色发白,浑身冰冷,双唇紧闭,呼吸断了。
萧叙大脑一片空白,快速按压她的胸口。
“咳……”苏云青吐出一口水,溅上他紧绷侧脸,水珠挂在萧叙羽睫,一颤,落地。
她有了点反应,好看的眉轻微抽动两下。
发白的唇瓣微微张开,艰难呼吸。
许是天色太暗,萧叙发了懵,鲜血淋漓的食指托起她的下巴,俯身对准她的唇吻了下去,冰冷的唇相碰,他滚烫的血染在两人之间,染红她的唇。
他不断给她渡气。
终于苏云青又涌出两口水,稀薄的呼吸喷洒在他鼻尖,他的血落入她的脖颈,她的水浸湿他的衣襟。
月色迷茫,他不清醒,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萧叙莫名松了口气,薄唇尚带余温与她抽离,借月色盯着她惨白的脸,将她狼狈的惨状纳入眼帘。
苏云青依旧紧闭双眸,皱着眉头。
萧叙拥人怀中,紧绷着唇,双目充血,在幽暗的银月中骤然回首,锁住船头的两道身影,眼中狠戾比冰窟还凉。
他扯下狐袍裹紧她,抱起人踏冰往回走。
苏长越的酒劲在萧叙翻出栏杆后清醒大半,他一步步后退,随后转头就跑。
“哥!”苏欢雪吓得不轻,急忙跟上去,躲进船舱中。
萧叙带苏云青轻身一跃回到船头。
船舱里灯火辉煌,醉醺醺的人群,无一人发觉发生了什么,也无人去船头救她一命。
夜里的风吹凉她的身体,苏云青在他怀中冷得发抖。
萧叙眸光森寒,嘲杂之声闯入他的耳中,船卡在冰面停在河心。船头灯笼摇晃,暗红的烛光在他眼眸跳动。
他放下苏云青,拿起一旁烛油泼洒在地面,扯下一只灯笼,朝流向船舱的油丢去。
“嗡——”
火光瞬间燃起,并快速蔓延烧燃木质门框,把人统统困在了里面。
旺燃的火焰映亮他冷峻的面孔,修长的影子在地面拉长。
船舱里突然变得混乱,“起火了!起火了!”
“救火啊!”
茶酒难辨,一杯酒又送了三把火!火蹿上屋檐,越烧越旺!像个暖烘烘的大火炉。
不少人弃船跳下冰水求生。
“萧叙……我冷……”苏云青无意识间低声呢喃着。
她虚弱如蚊鸣的声音,穿破火灼巨声飘入他的耳中。
萧叙回头抱起人,立在船头带她烤火取暖,发抖的人抽动两下往他怀里钻。他扣住她的肩膀将她埋入颈窝,让她得以安稳。
火光间,苏家几人也乱了阵脚。
苏长越盯着火苗外萧叙冷漠的目光,吓得腿软,一屁股跌在地上。苏济丢下酒杯,一把捞起他,“愣着做什么!跳啊!”
一个又一个人,好似下饺子,逼不得已往水里跳。
“殿下!”许明哲快步走到李淮身边,他顺李淮的视线看去,萧叙抱人站在外头,若无其事观赏他们逃窜。
船底层浓烟滚滚,木顶塌陷,木屑狂落。
口吐白沫的杜大人,此时胸口扎着一把刀,不可置疑盯着眼前的李尚书。
“你……”
李尚书抽出匕首,故意折磨,发了狠狂笑不止,刺入杜大人四肢筋脉,让他不得不像狗一般跪趴在地,任他踩塌。
火势越来越大,李尚书一头扎进水里逃离。
贺三七挥了挥烟雾,从暗处走出,“杜大人?死了没?”
杜大人抽搐挣扎,满口白沫夹杂鲜血,头抬一半又无力砸回地面,“救……救我……”
贺三七摇摇头,“啧,没死透啊。”
火势引起的混乱,让众人遗忘了中毒的杜大人。
“救你救你,肯定要就救你。”他手里玩转袖刀,停步在他身侧,“杜大人,我们还有一笔账没算呢。”
杜大人揪住他的裤脚,“救……”
贺三七沉下眼,一脚踩住他的脑袋,卡进地板,血迹喷溅。他蹲下身,拽起杜大人的头发,把脑袋从地里拔起来,“大人,贵人多忘事啊,你是如何坐上礼部之位,如何掌控了明翰堂?”
他笑意绽放,“是不是忘了?杀了谁?”
杜大人神色一僵,“你、你……你是……”
贺三七扯住他的头发,袖刀压在他的脖颈,锋利的刀细慢割开皮肉,像杀鸡放血,把他的话咔在咽喉。
“是时候,该偿命了杜大人。”
杜大人瞪着双眼无法动弹,只能在贺三七手里抽搐,感受刀刃划开喉咙,感受内脏被毒啃噬,最后在痛苦中死去。
贺三七把他丢进,黑夜的水里,让他最后一口气被水活活呛死。
还得留个全尸给仵作验尸呢。
他讪笑,发现周叔接引的船只来了。
“少主。”周叔的船停在船头,搭上板梯,方便萧叙上船。
萧叙淡淡瞥了眼泡在水里的人,踏上自家的船。
周叔一瞧他怀中之人,顿时一惊,“夫人这是怎么了?”
萧叙并未把人交给下人,裹住她的狐袍已经湿透,他道:“拿毯子来。”
贺三七不知何时攀着麻绳翻身上了船,“我来啦!”
他定睛一看,苏云青埋在萧叙怀里奄奄一息,“你把人杀了?!”
萧叙横他一眼,没了平时对他的纵容。
贺三七急忙捂嘴,躲在一旁。
此时,从远处驶来两艘船,一艘来自许明哲,一艘来自李淮,船中下人把水中官员救上船,‘顺手’抓住企图逃跑的李尚书,捞起杜大人的尸首,丢在许家船上。
水中之人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
苏欢雪和柳晴柔两个抱在一块。
“娘,太冷了,太冷了!这离岸边那么远,怎么游啊!”
“游不动也得游,难不成死这吗!”
苏济和苏长越两个人喝了酒,一下跳进冰水里,身体来不及反应,没一会儿,手脚发麻,往下沉,越挣扎沉越快。
柳晴柔赶紧丢开怀里的苏欢雪,去捞人:“长越!”
“快来救人啊!”
苏长越在水里胡乱扑腾,呛了不少水,慌中胡乱抓,柳晴柔都要拖不住他了。
他死死逮住柳晴柔,“娘……娘救我……”
柳晴柔同样被他拉着往下沉,急道:“苏欢雪!快来救你哥!搭把手啊!”
苏欢雪唯唯诺诺浮在水面,看着在水中挣扎的苏长越,她压紧头上的金簪,慢吞吞游过去。
苏济在一旁自生自灭胡乱扑腾,突然许家下人一根长杆子伸到他们旁边,把人救了上来。
今日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重臣,出了意外,他们都不好交代。
许明哲推着李淮站在船头注视萧叙这方,而阿钥被人压在他们身后。
萧叙淡然道:“把人抢过来。”
贺三七倒是想问,平白无故抢个女子做什么,看对眼了?!
想问不敢问,只能持剑杀上船。
好在,李淮等人并不打算与他动手,贺三七也没想伤这俩重要的狗命,只打飞压住阿钥的人,抢到人后,抓她回船,动作干净利落。
阿钥上船后迅速扑向苏云青,急切询问,“苏瑶怎么样了?”
萧叙接过周叔递来的毯子,裹紧苏云青,淡漠越过她,放眼将目光落在许明哲船上,张远达从水中被救起,回看他一眼进了船舱。
杜大人的船在河上燃烧,最后烧了精光沉入河底。
“回府。”萧叙抱着苏云青回到船中烤火。
出门仓促,船是临时租来的,什么都没有,找件毯子都费劲。阿钥焦急等在暖屋外,贺三七正审问着她。
阿钥将明翰堂里所有的事情交代了清楚。
她在家中被李尚书找到,生死威胁下,道出明翰堂里受欺负的女子姓名,联合她们写下杜大人的罪状。再之后,李尚书劫她来京,她得知了苏云青的信息,但却被囚禁无法逃脱,甚至听说杜大人的罪状烧没了。
两日前,北轩王的人跟踪李尚书找到了她,让她在衣后写下了罪状,救她上船。
门从屋里打开。
萧叙身影耸立门前,手里的毯子垂在地上已然湿透。
“你就是阿钥?”
他气场过于强大,仅仅是简单站在那里,散发的寒气就足以压垮她的脊背。
阿钥:“是我。”
他们说侯爷讨厌舞姬,让她把下人的衣服裹在外头,把舞姬的红衣挡严实。
萧叙把毯子交给贺三七,“明翰堂,她冬日下河捉鱼,是为了你?”
阿钥拢紧外衣,声音发虚,“是我……”
“她伤了身子。”
阿钥眼眶通红,“她怎么样了。”
“进来帮她换身干燥的衣服。”萧叙转身往里去,抽下衣架上他早已准备好的内衫,丢给她。
阿钥怔了半晌。
他们不是一对恩爱夫妻吗……怎么,不亲自给苏瑶换衣,这内衫是侯爷的吧,尚有余温,他该是犹豫过要不要亲手给苏瑶换,但纠结后还是开门让她来换。
萧叙起身往外走,带上门,把屋子留给她们二人。
苏云青不省人事摊在一旁,身体冰冷。阿钥挪过炭火,一点点剥开她的衣服,换上萧叙宽松的内衫。
阿钥推开门时,萧叙负手而立,始终在门外,没有离开的迹象。
萧叙:“怎么?”
阿钥:“苏瑶她……喊着冷,屋里的炭火已经很暖了……”
萧叙放眼往屋里瞧,苏云青倒在茶案,发丝挡住她的侧颜,她的面色异样泛红。他的内衫套在她身上过于宽大,松松垮垮落在地,脚脖子裹了严实,倒是悄悄露根圆滚滚透红的脚趾在地毯。
他交代贺三七,“让周叔加快行船速度,回去要膳房熬好姜汤。”
走了两步,他突然又止住脚,“船靠岸,把张远达劫上马车。”
贺三七:“又抢人?抢他做什么?”
萧叙凝他一眼。贺三七点点头,出船舱去下令。
萧叙目光始终落在苏云青身上,抬步走到她身边,她褪下的湿衣一摊丢在地上,绣有牡丹花的红色短衫闯进余光。
他微凝眉,对这短衫感到好奇,冬日怎么穿这么薄的衣服。骨节分明的手指勾起红衫。
“这是什么?”
阿钥瞪大了眼,“那个、那个是苏瑶的肚兜……”
她觉得躁得慌,方才怎么一时着急忘帮她收好了。
萧叙勾肚兜的手指一抖,沾了水的肚兜“吧嗒”掉回衣堆,他僵硬着收回空气中的手指,宛如被火灼般,热气瞬间传遍全身,脖颈霎时红了。
阿钥急忙蹲下身,收拾残局,把苏云青的红肚兜藏得严严实实,舌头打结,解释道:“我、我是看苏瑶,衣服全湿了,这……这那什么,贴身衣服,穿身上……容易……容易生病。”
萧叙低咳一声,声音一如既往冷淡,“她醒之前,你暂住侯府。下次唤她,要尊称她为夫人。”
阿钥面色翻起潮红,“好、好……”
“你先退下。”
“是……”阿钥抱着苏云青的衣服,头也不敢回,冲出屋子,反手把门关紧。
苏云青意识不清,湿发贴在脖颈,嘴里断断续续呢喃,身子发抖。
萧叙抓住她的手,抱入怀中,胳膊垫在她颈后,手指拨开令人难受的湿发,搭挂在他的胳膊外。
两人席地而坐,离火盆近了些,暖意缠绕。
苏云青无意间往他怀中钻,萧叙愣在原地,她滚烫的脸颊灼烧他微敞的胸口。
褪了鞋袜,她的脚落在衣摆外,怀里的人不安稳,他别过头去,扯下衣摆,裹住她的脚。
回程路虽然加快了速度,但还是耗费了不少时间。船靠岸,周叔敲响船门。
“少主,马车备好了。”
阿钥等在门口,不敢抬头,只敢偷瞄一眼萧叙。
萧叙:“你跟着一起回侯府。”
阿钥:“是,侯爷。”
车帘撩开,车中已有两人。贺三七的刀抵在张远达脖子处。
张远达:“贺小将军劫官?”
“邀张大人去府上一叙。”萧叙抱紧苏云青从帘外坐进车中,“周叔,让阿钥一起进来。”
阿钥瞧见贺三七的面容,当即心中一惊。这不是那晚抄了明翰堂的人吗!
她降低存在感,规矩坐在一侧,不言不语不抬头。
车厢外传来喧闹声。
“凭什么抓我!”李尚书挣扎道。
许明哲讪笑道:“凭什么抓你?大理寺的马车就是为你准备的。杜大人死得蹊跷,李尚书,你个没有请帖的人,在杜大人的船上,难道不是最可疑的?带回去调查一番,也没何不妥吧。”
李淮的安车停在马车外。
周叔礼貌打了个照面,“北轩王殿下。”
李淮:“我听闻苏小姐意外落水,不知她现下如何,我让医师来侯府瞧一下苏小姐。”
萧叙横过视线,看向袖刀威胁下的张远达。
车厢里一直没有回应。周叔跟随萧叙多年,也知晓,这是拒绝的意思。
他礼貌回绝道:“侯府有医师已备好,多谢殿下好意。”
萧叙命令的声音穿过车厢,“回府。”
对李淮视而不见,懒得搭理,
周叔点头与李淮道别,“今夜出事,还需殿下主持大局,殿下莫染了风寒,早些回去休息。”
马车擦肩而过,车前灯笼远去,光迹从李淮瞳仁消散,他垂下眼眸,马车远走,消失在视野。
许明哲:“殿下,萧叙把张远达带走了。”
李淮调转轮椅方向,“张大人难得出席宦官私宴,赐婚多月,萧叙也该问明白,莫名丢来的婚约是什么意思。”
“这些官员要如何送回府?马车备的不够。”
李淮面无表情盯住苏家相互责怪的几人,“除了压走杜大人和李尚书,其余人不必管。”
“是。”许明哲推他回自家马车,“说来奇怪,萧叙起初对婚约抵触的很,听说大婚那日,羞辱了一番苏家小姐,无人接亲,无聘礼无嫁妆,让她踏过十条街,走向侯府。”
“百姓茶余饭后皆在议论,苏家小姐是个倒贴给萧叙,自送上门的女人,甚至背地里把明翰堂的污秽之事套在她的身上,伤风败俗。”
“不过这些流言蜚语,在不久后,不攻自破。从苏府宴,到百姓撞见他们二人上街购置新年物品装扮侯府,再到同掌一把伞,举止亲密。”
李淮不语,听他的分析汇报。
许明哲推他上车,“今夜,苏家小姐意外落水,萧叙不管不顾,第一个冲下船,废了把短刀,徒手砸冰,才救上苏云青,没让她死在水里。”
李淮:“杜府的船,是他一把火点的。”
“萧叙?”许明哲诧异,“他是想背上官命?为她杀人?!”
“他不会为她背上人命。”李淮笃定道:“他要想杀人,你觉得我们能下船?火就不是慢慢烧了。”
许明哲大笑道:“原来是想把大伙都逼到水里,感受冰水的畅快。”
李淮:“你不必再管我,去盯紧李尚书,直到他交代明翰堂所有罪状。”
许明哲帮他固定好安车,“我知道了。”
……
马车在夜里奔驰,红色灯笼挂在府檐。
“夫人回来了!”芳兰迎上去,却发现马车下来另一名陌生的侍女,“你?”
周叔:“芳兰快去让膳房熬姜汤。”
“姜汤?可府里不是有规矩,过了饭点,不可再动膳房。”
周叔:“现在是什么时候!让你快去!”
张远达从车中下来,“带我去。”
贺三七眉骨一挑,收起袖刀带路。
周叔急忙进府,“去把夫人房中的炭火点上,多点些暖得快。”
他话音将落,萧叙抱着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周叔:“少主,夫人的房中还未暖上。”
苏云青白色内衫上大片的血迹触目惊心,萧叙的血仍然流淌一滴一滴染红洁白的雪。
萧叙从旁路过,“烧好热水送到我的房中。”
周叔呆滞片刻,“少主?”
萧叙大步流星朝自己房中去,他的房中炭火未断。
一脚踹开门后,暖意扑面,怀里的人也不再颤抖,安静下来。
他径直前往浴室,把人放入浴桶,扯开她的半扇衣襟后突然一顿,想起他的内衫下,苏云青浑身赤.裸,不着一丝,又急忙把衣服给她掩上。
脑袋里闪过船舱中她褪去的那摊衣服,那件刺目的红色牡丹花短衫,霎时像被锤子敲打在原地,杵在浴桶边,竟然莫名其妙翻起一路抱她怪异又柔软的触感。
苏云青双眼紧闭,沉重的呼吸在浴室里无比清晰。
她不适扭动身躯,虚掩的衣领扯到锁骨,大片春光乍现。
萧叙耳根一红,忙别过头,朝屋外走。
“让阿钥和芳兰过来。”
周叔带着热水赶来,但苏云青在屋内他们不方便进去。
他只得转头把那两人唤来。
热气腾腾的雾来势汹汹。
萧叙叮嘱道:“兑好温水再给她倒进桶。”
芳兰:“夫人落水了?!”
阿钥已经提着水慌慌张张冲了进去。
热水一桶桶往里送,水声从屋里荡进萧叙耳中。
周叔叹息道:“夫人本就身子不好,这又遭了罪,要是一口气没提上来可怎么办。”
萧叙:“让她多泡一会儿。派人叫张大人开药,去药馆抓药,为她驱寒。”
“张大人?”周叔困惑不解,“怎得让张大人开药。”
萧叙转头往书房走,“去办。”
“是。”
这个时辰,药馆大多打了烊,贺三七又得跑腿,翻墙抓药,留两银子,来去匆匆,配好药连带姜汤给苏云青送去。
房门在他眼前关闭,吃了一鼻子灰。
“啧,今日这屋子是被她霸占了。”——
作者有话说:这几天犯愁狗子的病,狗子确诊了恶性肿瘤,唉……
补章来晚了,明天看看能不能发上次答应小可爱们的补偿章[比心]
第36章 坐隐(11)
苏云青醒来时, 已经过了两日。
阿钥守在她的房中寸步未移,“苏瑶!你没事了?”
苏云青身体没有太难受,反倒觉得气脉通畅, 估计是张远达为她施了针。
原来船宴的恩爱戏码观中是张远达, 时隔多月, 张远达汇给圣上, 圣上也该相信她与萧叙直接情真意切了。
“你房中怎么有具棺材。”阿钥端药放在她面前。
棺材仍旧摆在窗边。
“摆设。”苏云青一口喝了药,“将军许你留在将军府了?”
阿钥摇头,“没有, 侯爷只道等你醒来再议。”
苏云青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 视线最后一幕,是厚冰崩裂, 波澜的水面,鲜血淋淋……
“将军受伤了?”
“右手骨裂。”阿钥扶她起身,“这两日张大人为你施完针,会再为侯爷疗伤,已无大碍了。”
苏云青怔住。
右手骨裂……他是真不想要这只手了?
她梳洗后, 驱车前往青罗坊,芳兰已在里忙碌了半日。
“夫人来了。”芳兰忙迎了出来。
苏云青抬眸一瞧,瞬时发现一道身穿布衣的男子看向她, 圣上的信人。
“芳兰,你带阿钥一起去忙吧。”
她从信人身旁走过, 去到里屋翻箱倒柜, 找出纸笔。
远青观肯定有问题,其问题应该不止私粮一事。圣上让她查杜大人去远青观,是想测杜大人忠诚,也想把私粮嫁祸在萧叙头上?
苏云青只能如实写:远青观存有私粮, 私粮量未知,由观中道士盯守接应,但不知背后受何人之命。杜大人与萧叙前往粮仓后不久,粮仓走水,烧了精光,无法查证存囤粮数。
远青观走火这么大的事,圣上不可能不私传杜大人觐见,至于杜大人说了什么,她不清楚,但无非是小道士或萧叙放火。
至于囤粮量,杜大人徒弟升官在即。他又被牵连私粮其中,各自一张嘴,要是联合起来扣他头上,引来陛下猜忌,他日后的路可不好走。他不会轻易得罪萧叙或商泓。杜大人精明,起火瞒不住,粮量可以装糊涂。不然时隔多日,
李澈这人疑心重,他的暗侍同在观中,就是不信任她,所以信中不写萧叙不现实。她只能在烧粮仓销毁证据上含糊一过,杜大人已死,圣上无从查证。
就是,这般一写下去,信传到圣上手中,估计明日就会派人去商家查贩粮令,令牌查不出来,商家就得掉脑袋。
这件事萧叙若查起来,应该能推到死去的杜大人身上,但他一向不好糊弄。
“掌柜,我在哪付钱呢?”男子粗犷的声音从帘外传来。
苏云青藏起信纸。
掀帘而入之人正是李澈派来的信人。
“夫人,遇到何事了?”芳兰急匆匆赶来。
苏云青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由捏紧信,强装镇定打发她离开,“没什么事,贵客问何处付钱,你去继续带阿钥熟悉铺子就好。”
芳兰上下打量那名男子,没发现异样,转头离去。
男子垂帘走到她面前,“夫人,找钱吧。”
苏云青把信纸交给他,“你不要与我私见,铺里都是侯爷的人,会引起怀疑。”
男子并未查看信纸信息,而是规规矩矩放入小竹筒中,“夫人给信给的太晚了,下一次再如此晚,我只能亲自登门拜访了。”
苏云青:“你是指翻墙进侯府,在我窗外监视我?”
男子有些疑惑,“翻墙?我还没到被当成刺客送死的地步。”
苏云青微颦眉。大年放烟花那夜,她窗外的人不是他?!
苏云青别过头,“是我想多了。但你总在衣铺露面不是长久之计。”
“那就把衣铺的人,换成你的人。”男子递出一张地址给她,“可送衣到此处。”
“夫人,是有客刁难?”周叔突然掀帘进来。
苏云青慌忙抽走男子手里的纸,藏起来,“没什么,只是他想要的颜色卖完了。”
她挤出一抹笑对面前的男子道:“改日做好新色衣裳后,我派人给你送去。”
男子笑道:“有劳了。”
苏云青带他走出里屋,“周叔,帮他找银两。”
周叔给人找完银子后,将人送出门外。苏云青盯着台前展开的账单陷入沉思,每一笔账周叔都记得十分详细,店里没有一人属于她。
她的目光晃了一圈,最后落在认真记事的阿钥身上。她要想办法,把阿钥留在她的身边。
苏云青走到铺子前,那男子伪装极好,真就如个普通百姓,东逛逛西瞧瞧,时不时进其他铺子买些东西。
“周叔在看什么?”
周叔收回目光,低笑道:“噢,夫人,我看今日来客有不少,咱们的铺子是整条街生意最好的。”
苏云青笑答:“确实。”她忽然想起某事,扯开话头,“将军身处何处?这么多日,我还未见他,阿钥说近几日都是将军亲自喂我的药。”
周叔愣了下,但很快又恢复神情,瞧向阿钥的方向。
苏云青几乎瞬间捕捉到他的神情。阿钥确实没说过这话,周叔的神情也证明,萧叙从把她带回府后再没看过她,也没理会过她的生死。
周叔:“夫人带回来的是个不错的好姑娘。”
苏云青:“明翰堂李甚对我们的刁难,她在背后承受了不少,确实是个善良的姑娘,所以她的话,我通常会信。将军救我一命,我是该感谢一番。”
周叔:“少主许是在金卫台,我送夫人前去。”
马车上,苏云青似无意间提起,“杜府船宴有惊无险,阿钥说将军伤了右手,骨头都裂了,很严重。他的脚伤为救我还没好全……这我又给他添新伤了。”
周叔:“夫人是侯府的人,少主救您是情理之中。”
“可找大夫医过伤了?改日我去医馆寻些药方来。周叔你让膳房少做些辛辣菜式,将军养伤吃多不好。”
周叔欣慰笑说:“少主的伤没什么大碍,养上些时日就好了。”
苏云青见话题打开,从旁试问,“对了,苏长越船中询问过商泓,此次船宴商家没来,伤了腿。我估计有不少朝官会去探望。”
周叔:“夫人说得是,这几日商家登门拜访的人不少,不过都被贺小将军冒用商家名义拦了回去。”
“商泓还在贺府?”
周叔静了片刻,“夫人问这事做什么?”
苏云青:“没什么,好奇一问。”
周叔嘴太严,根本套不出来。商泓要是在贺府,明日查令牌,怕是会牵连贺府。
苏云青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来访之客逐渐增多,若是遇上像苏长越那般固执之人,就是翻墙也要进去查看一番的,倘若发现贺小将军在商府……怕是,不好扯清,还是尽快让他回府罢。”
周叔闻言,“夫人对苏家公子甚是了解,他确实在昨夜翻入了商府。”
“翻进去了?!”
“不过,不必担心,商公子早已归府多日,拒来客也是出自他的口。”
苏云青:“他的腿,真被打断了?”
周叔:“没有,贺小将军留着他的腿办事呢,是装的。”
“北轩王殿下,船宴说要带大夫去给他瞧病。”
周叔:“殿下心善,昨日带去一样被拒了,又来了侯府看望夫人,也被拒了。”
“吃了两个闭门羹……”
“金卫台到了。”
马车停在金卫台前,苏云青才起身,又坐了回来。
她要如何让萧叙去为商家偷令牌,毫无头绪。
过这么多日萧叙始终没去找令牌,是在查令牌位置,还是在逼急商泓?又或是等待时机?她这般突然进去没来由提一句,必会引来萧叙猜忌,留下阿钥为己所用也将难上加难。
周叔提醒道:“夫人,到了,不下车吗?”
苏云青:“算了,这几日将军照顾我,落了不少差事,他正忙,不打扰他了。去市场买只鸡回府煲汤。”
车在台外短暂停留,又掉头离开。贺三七刚跑上高墙,就见萧叙站在高墙关注马车走远。
“那不是府里的马车吗?苏大小姐醒了?”
萧叙不说话。
贺三七瞧了眼,萧叙缠着纱布,负伤的右手,继续道:“她怎么来了又走,都到门口了,不来关心你一句?话说你这几日早出晚归,对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人活没活着也不去瞧瞧。”
萧叙攥紧右手,血一点点渗透,痛感传遍百骸,头脑清醒了些,冷冰冰丢出一句,“死不了。”
贺三七:“……”
半死不活了,还死不了。
萧叙转身回屋,“有事说事。”
“粮送了一小批在交易地点,已经由我们的人运走了。”贺三七:“下一次送往何处交易?”
一个地址持续交易容易出事被盯上,就像这次远青观,陛下发现了异样。
萧叙:“不急。商家令牌位置可查到了?”
贺三七:“令牌消失有些年头,不好查,不过,猜测应该仍在远青观。”
萧叙:“失火多日,李澈一直没查,如今杜大人离奇死了,估计这几日要坐不住找理由搜查商家。”
贺三七:“商泓派人来催促过两次,他脖子上悬了一把刀,慌张得很,头次运粮多送了不少,有讨好意味。”
萧叙坐回茶案旁,手边是药箱,他默然片刻,“张大人让他近日不必再乔装去府里。”
贺三七困惑道:“为什么?你的伤不看,苏大小姐的身子也不调理了?”
萧叙拆下染血纱布,重新给自己上药,换新。
“府里药味太浓,熏得人头晕。”
贺三七:“???”
“噢……那我去交代一声。”
他走了两步,突然回头问,“苏家小姐夺她发饰,也不管了?”
萧叙:“嗯。不管。”
“???”贺三七脑袋发懵,那天恨不得烧死别人,逼人跳船,要不是北轩王的人赶来,苏家那几个估计能制造成淹死的意外除掉。
贺三七摆摆头,算了,萧叙都不管,他也不给自己找活干。
还没走到门前,背后传来低沉的询问声。
“她今日醒来,没去找苏家麻烦?径直来了金卫台?”
贺三七眨巴两下眼。
他咋知道苏云青去没去苏家,他不是一直在金卫台训兵吗?
“那……我去问问周叔。”
萧叙:“不必。”
“啊?”贺三七话哽在喉,咽了下去,改口道:“那、那算了,我去派人给张大人传话了。”
又挪了两步,背后之人再道:“问一下周叔。”
“嗯?”贺三七甩过头,“问周叔?”
萧叙缠纱布的手一顿,面不改色道:“问她有没有异常。”
“噢,原来是这个。”
贺三七退后两步,这次头都懒得回了,果然下一刻,萧叙的话又传了过来。
他就知道!
萧叙一抬头,贺三七直直盯着他看,“还不走?”
“……”贺三七手里玩着袖刀,转身跨出屋子,门未关严实。
萧叙:“问仔细,一举一动不可有漏。”
贺三七撇嘴,腹诽萧叙的反常,“是,尊贵的少主。”
“……”
第37章 坐隐(12)
苏云青回到府邸盯着人熬汤, 过了晚膳时辰萧叙还没回来。
她手夹筷子撑着额,“将军呢?怎么还没回来?”
周叔:“少主……应该晚些时候就回来了。”
苏云青等了又等,饭菜热了又热, 人还是没回, “算了, 阿钥、芳兰, 我们吃饭吧。”
她让下人拿出几副碗筷,邀她们一同落座吃饭,“将军不在, 这么多菜不吃完浪费了, 周叔你也一起吃吧。”
饭菜吃了精光,唯有鸡汤仍无人动, 为萧叙留着。苏云青不许周叔收走,就让它摆在桌子上固。
她嘀咕道:“浪费我的钱,早知道不给他买了。”
周叔为萧叙解释,“许是太忙了。”
苏云青摆摆手,表示不想听, 回房去了。
入夜,萧叙才从外归来,褪下沾雪外袍搭在臂弯。周叔从里迎出来, 接过他的衣袍掸了掸浮雪,“少主回来了, 夫人在家等您一同用晚膳, 等了许久,我去让膳房做些热菜。”
“不用了,我已在贺府用过膳。”萧叙撇见桌上遗留的鸡汤,早已冷却凝固。
周叔往衣架搭上外袍理了理, “我端去让下人热热,夫人亲自去市场给少主选的乌鸡,又在膳房盯了几个时辰熬好的,费了不少精力,喝两口吗?”
“她又有事求我?”萧叙一语道破。这种无事献殷勤的招数苏云青真是用不倦。
周叔端汤的手愣了下,“这……”
“她醒后发生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周叔如实道:“我看夫人很想留下阿钥,那姑娘心善好学,对夫人也真诚,定然能照顾好夫人的……”
萧叙打断道:“周叔是在帮她们说话?”
周叔:“是夫人醒后,无意间提起,阿钥与她说少主日日照顾着夫人,夫人这才自掏腰包买鸡回来给少主熬汤……”
“周叔何时没了自己的判断。”萧叙轻易揭穿苏云青的小伎俩,“是她自己胡编乱造。”
“不、不会吧,夫人不会这样。”周叔:“夫人平日都极度关心少主伤势。”
萧叙捏了捏眉心,“周叔,是与她接触太多,忘了她鬼点子多了?”
周叔不好再说什么,“那阿钥的事。”
“她把阿钥带去青罗坊了?”
“是。”
萧叙:“她想培养自己的势力。”他若有所思,顿了片刻道:“竟然如此,把账慢慢交给她。”
他走了两步,“让阿钥和芳兰住一屋,平日照顾夫人,将她们几个盯紧,有异向我汇报。”
周叔:“鸡汤。”
“倒了。”萧叙大步回屋沐浴换衣。
夜深人静,苏云青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她受伤后,院子里监视她的侍从似乎变少了,估摸着是怕扰她养病。
她顺着之前芳兰翻出去的路子,踩在角落的箱子上,露两眼睛往外看,突然看见一道身影一袭夜行衣从后门离府,与府外的两道身影汇合。
萧叙?!
是去查令牌?
苏云青从计划去商家,改了路,跟着他们,一路到了远青观。
远青观大门紧闭,商泓带他们两个从旁路翻了进去。
苏云青降低存在感,远跟在他们身后。远青观自那日大火后,闭了观,至今未开,观中道士也不知所踪。
他们几人轻车熟路,是已查过一番,先派人探过路了。
沿着小道右侧废弃的上坡路,径直往褪色的破金殿去。夜色沉静,烧成灰烬的粮仓仍留在原地无人打理。
推开废殿的门,入眼即见一座屹立着的铜佛像,布满青斑,双眼凶狠。
贺三七:“铜制佛像?”
远青观里皆是金像,这居然有一座无人供奉废弃的铜像。
远青观不是百年老观,它诞生不过寥寥数年,但信徒颇多,迷信之人不少,传言更是神乎其神,后来从一个小破道观,发展至今。传言圣上最有先见之明,还是个不起眼的皇子,一路给道观捐功德,此后十多个皇子失势、离奇离世,短短两年李澈封成了太子,背靠萧叙扶持坐上皇位,之后便大量给远青观拨款,连修数座金像。
贺三七抱臂,“喂,你的令牌在哪呢?”
商泓:“我若知道在哪,还用得着你们?”
贺三七冷呵一声,昂起头对他翻了个大白眼。
萧叙蹲身正查看地上留下的拖痕,抽出短刀在地面划过,刀尖出现不易察觉的金粉。
商泓看着他手里的短刀,心有余悸,想起这把短刀穿透他的手腕,如今还隐隐作痛。
但这刀,萧叙用得真顺手,不由让他怀疑,粮厢里捞出来的刀,是萧叙放的。他居然一时紧张,先对苏云青动了手。
萧叙凝起眉来,走向巨大的佛像。刀尖刮走青斑,铜像竟然褪了色!
贺三七凝眸一瞧,“金子?!”
他覆手敲了敲,“真厚实。”
“什么?”商泓同样探过头来,“用铜粉掩盖的金佛像?这是真的,那外头那些金像……”
贺三七:“不好说。这观到底是谁的?”
他大胆猜测,“之前就想呢,远青观百座神像,大小不一,全金打造,就算有富商官员捐功德,也不可能造那么多,还全是实心,那加一起,岂不是全大靖的金子都在这了。原来,是只造了这么一座。”
萧叙:“实心?”
贺三七摊手,“那天手欠,摸了两把,是实的。”
萧叙刀面划过用青斑把刮去的地方,掩盖住。
商泓:“是想吞财?”
萧叙:“商家卖了那么多粮,难道你不知道远青观的主子想做什么?”
商泓:“谋逆?!”
萧叙淡淡瞥他一眼,沿着痕迹来到不起眼的石墙前,短刀对准石缝卡入。
“咔嚓。”
清脆一响,腐朽的石虎头弹了出来。
虎头往左一拧,“轰隆”,石墙移出条缝。
商泓:“暗道!”
他正要点起火把,却被萧叙阻止。
贺三七警觉善后,将殿门与暗道门关紧。
他们进入后没多久,两道门悄然打开又再次合上。
暗道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扶墙前行,不久后,“滴答滴答”的水声回荡在暗道中。
萧叙指腹滑过湿壁,暗道做得简陋,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腥泥味。
“远青观有暗河?”
贺三七:“没调查过地理位置,但远青观身处高地,距离河道也有好几座山头。”
商泓:“我运粮走的山路,想必是废金殿过于潮湿,他们才不得不在殿外搭建粮仓。”
贺三七:“那你挺聪明啊。要你说。”
商泓:“……”
暗道不算太远,便瞧见一处泛着暗光波澜的水面,头顶的水从泥层往下滴入蓄水池中。透过水底微光,可见池底有条窄洞,一条麻绳穿过池底洞搭在岸边。
萧叙上前摸了摸绳头,已经浸透,“白日有人在远青观?”
贺三七同样上去查看,“派来监视的人,没有发现动静。”
商泓:“他们除了粮食难道还藏了其他东西?因为粮仓烧了的动静,让他们连续多日往外运?”
暗处,苏云青蹲下身,远远观察几人,细微的交谈声通过回音一字不落传到她的耳中。
难道,圣上想让她查的,根本不是私粮,而是山洞里的东西?所以让她跟着萧叙。
萧叙丢开麻绳,水面波澜不止,“远青观身处高地,若山顶留有水池,水往下流,正好方便运物,轻松隐蔽,再由码头运往不同地址,神不知鬼不觉。”
他转身往里深入,随即到了一处平台,往下一瞧,地洞宽大,杂七杂八胡乱堆积着腐朽的木箱,木箱破碎,箱中之物露了出来。
商泓顿时不可置信瞪大眼,“刀剑!这是武器库?真、真是谋逆!”
萧叙往下走,“你的令牌估计被随意丢在了某个角落。”
贺三七还呆在台上发懵,不由感慨,“这么多!是花了多少年囤起来的!有金有银,有粮食武器!”
商泓:“三年前我才开始为他们贩粮。”
“三年前。”萧叙脚步一停,“金银武器已够,贩粮招兵是最后一步。”
商泓困惑,“你的意思是他们准备动手了?”
贺三七脑袋灵光一闪,问萧叙,“李澈把你招回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异样,让你回来镇京?”
萧叙观察四周,“不无可能。”
贺三七手握拳往掌心一拍,恍然大悟,“怪不得!明翰堂出这么大的事,只有李家背锅,其他杜大人手底下的朝官全部安然无恙。”
要不是迫不得已,李澈怎么会把禁军兵权交给萧叙!还让他与大理寺携手查一出,多年前的贪官案。
李澈这是没信任的人了啊!杜大人一死,他能信任的也就新吏部尚书林阔,还有张远达,和半信半疑的萧叙。
贺三七:“远青观的事,倘若上奏,应该能得李澈全部信任。”
商泓冷嘲一声,“未必,他只会加倍怀疑我们。”
萧叙:“视而不见即可。”
贺三七恨的牙痒痒,“视而不见,纵然他们谋逆?若出了半点纰漏,禁军未尽其责,我们也会被扣上罪名,一箭双雕除去。远青观的主,还真是好手段!”
萧叙抽出短刀掀开朽木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商泓眉角一挑,抓住他们两的把柄可不容易,“你们两个也想谋逆,居然也不背着我,当面就说?不怕我告发你们?”
贺三七对他翻个白眼,“你长脑子了吗?两份谋逆,你这个送粮的都是主谋。先不说你能不能活到告发,明日你就看圣上下不下诏书,查你。”
商泓:“……”
苏云青蹲身前行,才行至池水边,突闻暗道中传来脚步声。
来人了?!!!
第38章 坐隐(13)加补章
苏云青进退两难, 她行到平台发现不久前还在下面的几人,眨眼间消失不见了!
她跟丢了?!
底下昏暗无比,萧叙的身影不知所踪。
她来不及多想, 四周没有藏身之处, 只能一股脑冲下去。找到一个角落里不算太腐朽的木箱, 快速躲了进去。幸好箱子较大, 她能缩起腿脚。
火把燃烧声响起,脚步从平台而下,听动静有十多人。
“船行到码头了, 运十箱出去。”
是小道士的声音!
“白师兄, 运哪十箱?”
白无诀扫过一圈,“已经锈了的先运出去, 换箱子。”
苏云青:“!!!”
换箱!
噼里啪啦的金属碰撞在她耳边响起,昏暗的环境下,苏云青的心提到嗓子眼,心跳声整耳欲聋,湿.潮的铁锈味不断闯进鼻腔, 头昏脑胀神经抽跳不止。
脚步徘徊在她周围,来来回回近在咫尺,衣物摩挲声在箱背响起, 有人站在她的背后,弯腰拾起掉落在外的锈刀。
粗旷的声音在头顶, “师兄, 这些刀掉在了外面,要带走吗?”
白无诀臂弯搭着浮尘,“锈了?”
“不算太锈。”
“最近盯得紧,不易走太多量, 不算太锈就丢回箱子里。”白无诀突然想起什么交代道:“找个好点的箱子,能放久点,你脚边那个就不错。”
他脚边不正是她的箱子吗!
苏云青冷汗直冒,“!!!”
她屏气凝神,手在腰边摸到一把匕首,此时紧紧攥在手里。
“咔嚓——”箱子打开,里面满满当当都是武器,塞一把刀都费劲。
道士把地上几把刀丢进去。
“咚!”木箱在身子里背后盖上,脚步走远。
苏云青捏住匕首泛白的手指,骤然松开,叹出口大气。
幸好她的箱子背对道士,开箱不顺手,逃过一劫。
“师兄这个人怎么处理?”
平台之上泥石拖拽,远青观的小道士拖着条腿,丢开晕死过去的人。
“哪发现的?”白无诀拍了拍那人脸颊。
“观偏门。”
“苏家长子。”白无诀挥动浮尘,在手心拍打两下。
苏家长子?苏长越!他怎么出现在这。
白无诀若有所思,“苏大人升官,在城南重新购置了一处宅院。未往苏府送银子后,这月苏家逐了一半下人,下个月怕是只剩刘嬷嬷一人了。他是听说闭观无人,想来偷香火钱。”
道士:“苏家?苏大人从前给他们的钱也不少了,最近怎么这么急切用钱。”
白无诀:“给自己留后路?”
他邪笑一声,“正好师父对苏家颇有兴趣,那就满足他,把它塞箱子里,一起丢出去。”
“装好没?装好扛上来,该走了。”他对地洞里的人问道。
道士昂起头,疑惑问:“师兄,商家的令牌不找了吗?杜大人一死,圣上估计要开始查商家了。”
白无诀低笑说:“商家的令牌,不是在他家柜子里吗?”
木箱丢下水,几声巨响,平台上的声音逐渐安静……
似乎已经走远了。
苏云青手撑箱盖,正想出来,没一会儿,又听见黏糊的步伐,竟然停在了她的箱子跟前!
她再次寻到那把匕首。
忽然,箱盖猛地一开,她迅速起身,两把利刃交锋而过。刀尖抵住她的喉咙,生锈的匕首同样架在对方脖颈。瞬时,空气被刀风凝固,陷入一片死寂。
阴湿的环境下,她面前之人融在黑暗之中,只有远处留下的火把荡来微弱的火光,映亮露出的那只清冷幽深的瞳仁。
苏云青心里咯噔一下,手跟着一颤。
萧叙眼眸微眯,斜看威胁在脖颈上的匕首,身子往前送,半身暴露光中,闪烁的火光勾勒他凌厉的五官。
他勾唇轻笑,笑意不达眼底,带了几份染霜的玩味。
“夫人是担心为夫?”
萧叙玄色劲装,平日的马尾一丝不苟束起,干净利落。
短刀刀尖顺着她细腻入微的脖颈往上轻滑,挑起她的下颚。
苏云青喉咙滚动,下意识吞咽,握紧匕首的手不可控制发抖。
“将军……”
萧叙眸子愈发阴冷,用刀尖隔着衣物压在她的锁骨窝里,感受她不断起伏急促的心震。
他低笑着,“青罗坊没有夜行衣?随意拿件厚衣套身,很碍事。”
短刀在他手指间转动。
苏云青脑子里只有‘碍事’二字,她碍事了。
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锈刀刀面摁住他的肩膀,“萧叙。”
萧叙无视她架在脖颈的威胁,他并未将刀刺进她的皮肉,而是转了方向,刺穿她的衣摆,叉起来展示给她看。
苏云青这才发现,刚刚躲的太急,衣摆压了一角在箱外。
如此惊险!方才道士若走到箱前,那么用刀对准她的就不是萧叙了。
他对她身上沾的腥味,蹙起眉头,抽出短刀,挥掉她的匕首,匕首“咣当”落地。
萧叙起身掸掸衣袖,没扶她的想法,居高临下看着她,“回府,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苏云青昂起头,嘴唇发白,“将军……,不杀我吗?”
萧叙黑眸翻涌,笑意瘆人,俯身歪头对准她耳畔,轻言吐出二字,“不急。”
他收起短刀,转身离去。
苏云青脑筋一转,抓住他的胳膊,“我是跟踪苏长越来到的此地。”
她垂下头,“不是有意误了将军的事。”
贺三七从暗角走出,“你要是暴露,今儿这得死不少人,只能说你运气不错。”
萧叙不打算扶她,苏云青干脆抓住他的胳膊借力,自己爬出来,瞧了眼他脖颈沾上的铁锈,抬指抹去,“还好没伤到,将军突然出现,吓到我了,这才下意识出手反击。”
萧叙垂眸凝视她亲昵的一举一动,不言不语,也不推开,就看她想耍什么小心思。
贺三七叉着小腰走上去,挥手截断他们二人的视线,“喂喂喂,我说话呢。”
苏云青对他视而不见,认真盯着萧叙,握住他受伤的右手,轻轻按揉,“苏长越太反常,没想到还牵扯进了远青观的事,他们急于用钱做什么。”
原来是想让他帮忙要回她的银子。
商泓凑热闹,“没想到侯夫人跟着来了,苏长越不是在观外偏门被发现?你怎么跟着跟着,跟到了我们背后。”
“把我们当傻子耍。”
苏云青:“……”
萧叙横过眸子看她。
苏云青:“……我想顺便瞧一眼,我挂在许愿树上和将军百年好合的红带有没有被那场火波及。”
贺三七冷呵一声,“你红带上写的谁?”
“我和将军。”苏云青面不改色。
撒谎一把好手。
再逼问,她要瞎扯不下去了。
贺三七意味深长‘噢’,“那等下去瞧瞧。”
苏云青:“……”
萧叙抽出她握住的手,“回府。”
商泓和贺三七各回各家。临走前那两人对苏云青摇摇头,满眼写着自求多福。
因为贺三七那个手欠的人,还真就翻出她绑的红带,明晃晃写着阿钥的名字。
萧叙推开府邸偏门,路过她的院子时,看向角落搭起的一个废箱,“苏小姐好本事,现在还学会了翻墙。”
苏云青穿得薄,夜风刺骨,脸颊冻得通红,她抱着双臂一路跟在萧叙背后,拿他挡风。
她搓了搓手臂,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萧叙由上至下扫她一眼,“洗干净你的臭味,再来书房找我。”
苏云青:“……”
她默认片刻,停在院子口,望着萧叙离开的背影,“周叔送热水的时辰已经过了。”
萧叙背影在月色下短暂停顿,头也没回,“去屋里等我。”
苏云青回到房中,焦躁不安想对策,她在暗道有刻意与他保持距离,怕被察觉,定然是一时着急躲进箱子时,被他发现了。
她揉了揉抽痛的额头,倒了杯水平复焦虑的情绪。
萧叙没想挑破远青观的秘密,是想让按耐不住的人先行动手?但他得知道,背后的人是谁,势力又有哪些。
苏云青喝了几杯水,萧叙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开门。”
她急忙开门,萧叙拎了桶水进来。
苏云青:“将军亲自帮我烧的水吗?”
萧叙越过她径直去往浴室,把水倒浴桶里,“我耐心有限……”
“我知道了。”苏云青手指搭在衣领,不想激怒他,已然解开了几颗扣子。
萧叙回过头,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苏云青大片的脖颈和锁骨已经裸.露出来,没说完的话哽住了。
他别过头,大步跨出去,顺手把门关了。
苏云青洗去锈腥味,快步往书房去。萧叙早已沐浴完,换上睡袍,披散着发,慵懒坐在茶案前,等候多时。
她在他对面坐下,“将军。”
萧叙低头看着手里那卷贪官记录案,“你应该已经想好,要和我说什么了。”
苏云青整理思绪,反问道:“将军想知道什么。”
萧叙冷笑,掀起眼眸,“苏云青,你若没有想好对策,会从浴桶里出来见我?”
苏云青:“……”
萧叙摊出右手摆她面前。
苏云青微怔,随即明白他的意思。拿过药箱,笨拙的给他上药,该上什么药,她并不清楚,却发现药瓶上提前写了序号。
她边上药,边圆自己的谎,一口咬定,她就是跟踪苏长越来到的远青观,“我是跟踪苏长越,意外遇见了你们。”
萧叙:“是吗?那不知苏小姐怎么提前知晓苏长越要夜出,让你提前换了那身衣服跟踪?”
苏云青特意披发前来,她低垂着头认真给他上药,耷下到发丝挡住她不安的吞咽。
她指腹沾药,掰开他修长的手指,柔软细腻的肌肤隔着冰冷的药膏轻柔在他泛茧的掌心,慢慢将其揉热,褪去他的红肿。
她不回答他的话,真与假并不重要,她也猜到萧叙想诱她说什么。
“我可以将青罗坊的生意做出去,走船,暗中为将军查出码头背后的主子。”
萧叙得到自己心满意足的答案,“暗洞里,苏小姐听到了什么话?”
苏云青如实道:“囤粮,走私,谋逆。”
她抬眼撞进他深沉的眼中,“我会保守将军的秘密。”
萧叙根本不信这些誓言话,威胁道:“谁知道秘密,不能为己所用,只有死路一条,苏小姐很聪明,应该见过商泓半死不活的惨状。夫人想必忍不了挑手筋,剜肉剔骨的苦。”
苏云青喉咙微动,低头为他包扎伤口,“三年期限,还请将军放我离开,我不想淌你的水,秘密我会永远保守。”
“你已经淌了。”
“萧叙。”
萧叙:“苏小姐,难道我说放过你,你会信?”
苏云青:“会信。”
他不信的誓言,苏云青自然也不会信,不过是彼此间的表面功夫。
萧叙愣了片刻,噎人的话语卡在咽喉,他改言道:“谈你的条件,仅此一条。”
苏云青:“我想留阿钥在我身边。”
“允了。”
他没有犹豫,好似早有预料,也早早想好等她开口,就同意她的条件,只不过条件要换条件,码头的事这不就送上门来了。
苏云青在他右手上包了个又大又漂亮的蝴蝶结,“将军的腿好些了吗?”
她不过客套一问,不用想就知道,萧叙会说‘好了’,让她回屋待着去……
萧叙:“没有。”
苏云青脑袋发懵,这个答案确实有些出乎意料,她每次为他上药,他不是不乐意吗?
她叹了口气,罢了,现在是讨好他求活命的时候。
挪了位置,在他身边坐下,为他的腿上药。
不得不说,萧叙的自愈能力很强,或许是边关战场那些刀剑相向的苦日子折腾出来的。
他烧伤溃烂的腿,短短几日竟然只剩一道浅痕,再上两次药,也该好了。
“府里每日都为将军熬药送去,看来是喝了,伤好的很快。我今日特意去市场买了只乌鸡回来给你煲汤,但想来,将军应该是一口未沾倒掉了。”
苏云青专注给他上药,忽然感觉一股炽热的目光定格在她脸上,她追随视线抬头,发现他正注目她蠕动的唇,在她看过去的瞬间,他快速移开了。
她感到疑惑,“我脸上有什么吗?”
萧叙喝了口茶,对她的话不闻不答。
苏云青手背摸了把脸,没有异样,只得继续给他上药。
他磁性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腿上不用蝴蝶结。”
苏云青看向他右手滑稽的白色大蝴蝶结,未忍住笑说:“将军的腿不用包了,让它透透气,两天就能结痂好了。”
“嗯。”萧叙又喝了一口水,“明天开始你继续送药。”
苏云青笑僵在嘴角,“将军,我最近要忙着帮你跑码头生意。”
萧叙反问,“送药冲突吗?”
苏云青:“可我每两个时辰就要往你那跑一趟,跑生意根本走不远。”
萧叙:“那是庸医的方子。明日开始你早晨去春花阁找张大人入万草堂,午时去金卫台送药,熬的药我会命周叔送给你,你一起带来,剩下的时间做你的生意。”
苏云青不满道:“我要忙的事太多了,转不过来。”
萧叙冷声道:“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苏云青腹诽:变脸真快。到底谁是病人求上药。
“将军,我包扎的不好,你总不能天天顶着大蝴蝶结训兵吧。”
“苏云青?!”
“好,我知道了,明日准时到。”苏云青收拾‘包裹’,脚底抹油溜了,反手带上他的门,一股气无处可撒,顺手给屋檐下的小火龙一巴掌。
小火龙灯笼打着圈圈,摇摇晃晃。
萧叙透过窗看她大步离开,熄了灯,走到屋檐下,抬手平息摇摇欲坠小灯笼的‘怒火’。
……
阿钥:“夫人,店里来客了。”
苏云青几处奔波,忙得两眼冒星,她撑额抬头,上次身着布衣的男子手搭长衫又来了。
吴梁:“店主,你这身衣裳这么才穿一回就破洞了。”
阿钥蹙眉,“你说什么呢?”
芳兰:“青罗坊的衣服,一条街料子最好,莫不是你剪了洞,栽赃给我们?上次是不是也是你,看了十多件衣服都不满意。”
吴梁走到苏云青面前,把衣服交给她,“有没有破洞,店家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周叔远远赶来,“我来看看。”
苏云青挥手让他们退下,“无事,我能处理。”
她接过衣裳,手指在其中摩挲果不其然在内衬处发现一张叠起来的信纸。
她猛地扯出衣洞,收走信纸,把衣服交给阿钥,“让秀娘检查一下,补好还给这位客人。”
此时,一个府里侍从小声对周叔汇报商家出了事。
周叔走到她身旁,“夫人,商家出事要去看一眼吗?”
苏云青正好想找个空隙查看信件内容,“去看看。”
信件打开。陛下回言夸赞她做的不错,知道通过衣铺传信。他对远青观粮仓一事早已知晓,观中借月修,囤了双倍,超额的粮。这些事情潜伏在观中的大弟子白无诀已经告诉他了。
小道士?!是皇上的人!
苏云青大脑飞速运转,捕捉到一丝异样。
不对,那些粮不止双倍,以多出几十倍的量数。小道士对皇上有所隐瞒?还是他未必真是皇上的人。也没有直截了当揭穿是商家贩私粮,不然以李澈的性子,应该早派人查抄了商家,哪会等到今日。
那就是远青观利用了李澈的疑心,让他借事查商家?又不伤商家。意欲何为。
周叔:“夫人,商家到了。”
苏云青的马车停在街角,她撩起帘子,远远往那方看去。商家被围的密不透风,听说是上月送入宫的粮出了问题。正查陛下亲赐的粮令。
昨夜白无诀与弟子相谈,信誓旦旦说令牌在商府柜子里。
可听弟子那意思,他们找过令牌,但没找到,又怎么会在柜子里?做的假令牌?又是谁放进府的?
商泓被管家搀扶而出,打开府门,将手中令牌交了出去。“前些时日伤了腿,来迟了,府里药味浓,就不染大人一身味了。”
大理寺少卿放眼环视安静的院子,药味扑鼻,也没想进去的想法。接过令牌拿在手中揣摩掂量,摆弄片刻,“陛下亲赐的粮令,与普通令牌不同,商家少主的令牌确实足够分量。”
商泓:“这不过是块铜牌,没什么特别之处。”
“是吗?”少卿朝空中抛掷令牌,随后拔剑而出,快刀斩下,令牌在空中断成两半,他手中长剑一挑接下令牌于刀面展示。
商泓神情淡然,“我已说过,此为陛下亲赐令牌。”
令牌外铜内银,此为真粮令,鲜少人知,甚至连商泓这个令牌的主子也不知,幸好昨夜在地洞藏身的半塌陷暗道中被萧叙找到了,不然……商家百余口人,今日都将人头落地。
真令牌在此,可他的柜子里,确实还有一块莫名出现的令牌。
少卿取出新令牌给他,“商家少主,可要保管好了。上月的粮送到后宫,几个娘娘喝了小糖水,闹了肚子,这事还请少主配合我们同去查个因果。”
商泓被大理事带走,同时几处府门暂时贴上了封条,查不出来,府里的人就是压的人质,得不到自由,没有吃食。
紧闭的屋子里,萧叙慢品剩余的汤药,贺三七坐在旁侧研究柜子里拿出的粮令。
“少主把药拿来贺府煎,原来是这意思。”贺三七拔出桌上的短刀,对准令牌用力一斩,令牌在桌上成了两半,里面是实心的铜!
“假的!害他?”
萧叙:“远青观不想丢了商泓这个卖大粮的贩子,他们弄丢了真令牌,只能做个假的,只是不知令牌另有悬虚。”
贺三七松口气,“还好昨天找到了,不然傻子的脑袋可要落地了。”
“不过,大理寺怎么会突然查到商家来?”
萧叙面不改色放下碗,“杜大人得李澈信任,除了他没人会告密。”
贺三七点点头,“有几分道理,杜大人离奇死了,李澈也没什么信任的人了,他自然要提防最方便给他投毒的商家,怕他遭人利用。”
商家的事揭过,苏云青放下帘子,“周叔怎么突然让我来看看这热闹。”
周叔:“夫人是府中之人,日后来来回回拜访的客有不少。”
这意思,是告诉她,府里的盟友都有谁。传信不便萧叙亲自露面,日后送衣到家的活,可不少。
苏云青拍拍车厢,“走吧周叔。”
马车路过热闹的人群,众人不知在议论什么。
“喂听说了吗?前吏部尚书李大人,明日要当众行刑呢!”
“啊?这是犯了什么罪?之前不是逃过一劫?”
“谋杀朝廷命官。”
众人抱团相谈,唏嘘不已。
“那个清廉自持的杜大人,在明翰堂的罪恶全揭发了出来!真够恶心人的,两狗互咬,现在谁人不知,明翰堂上头,到底是谁不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是说……陛下有意包庇?”
“不然?明翰堂那可是百年的清正学堂,怎么到陛下手里,成了个污秽之地。纵然底下朝官在里面无法无天,为非作歹!说什么对百姓开放学堂,你看看,那些百姓家的姑娘小伙的几个回来了?”
“呵,不是我说,陛下当年上位,持的可是仁贤明君的头衔。不夜坊坏官家名声,他是干脆给朝官开个快活地消遣!”
“嘘!你小声点,也不怕掉脑袋。”
挎菜篮的妇人,不以为然,“现在谁不论这事?礼部那个老不死的,不是还什么老来得子,我呸!真叫人恶心!什么明君,毁了明翰堂百年的好名声!”
她这一说,另一人也来了气。“就是!普通百姓讨个说法,你知不知道,他们还杀人封嘴啊!那小孩,舌头都给割掉了!”——
作者有话说:这两天状态不好。狗子的瘤长得太快了,之前它一直不给我看[爆哭]昨天一直流血,可能忍不住痛了。我摸它,它张嘴露给我瞧。原来指骨节大小的增生肉,几天不见有半个拳头大了,每天都可怜兮兮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我[爆哭][爆哭][爆哭]
昨天给它喂水喝两口一盆干净的水就成血水了[托腮]倒了几盆,又给它止血喂药,又拖地找医生,就没时间写文,请了天假,实在是不好意思,原谅我[红心](发牢骚了[托腮])
晚点还有一章,之前说的补偿章[亲亲][亲亲][亲亲]
感谢小可爱们的捉虫[彩虹屁]都会有红包感谢的呦
第39章 坐隐(14)补偿章
陛下常年维护的名声因杜大人明翰堂一事曝光, 彻底毁了。
“苏瑶,近几日的营收相当不错,你交代我尝试一批衣裳走船贸易, 赚了双倍!今日收了好些地方传来的合作单子。”阿钥‘噼里啪啦’拨弄算盘, 笔在账本仔仔细细记录。
苏云青慢慢将青罗坊的掌事权交到阿钥手中。
苏云青查看账本, 阿钥每一笔账记得尤为清楚。
“苏瑶, 苏家对你的事我听说了,我们去把钱夺回来。”阿钥得知那些事后,心里憋了一肚子火。
苏云青满不在意, “不急, 等时机。先把码头生意做起来,记得比价, 多找几个码头出船。”
阿钥困惑,“一个码头长久合作不是更好吗?”
苏云青单独带阿钥进入里屋,她细阅账单,这几日阿钥接手的空隙,有几处地的银子, 有细弱的问题,清点的衣裳也少了几件。
不过,阿钥很会做生意, 出船知道什么衣服合适,什么色泽款式受欢迎, 缺失的钱全补了回来。
她合上账本, 低声说:“阿钥,我要做船舶生意,这件事要在暗中进行,你借了解码头的名义, 去了解船舶。同时,青罗坊的衣服往西出,目的地,乌余。”
阿钥通常不会过问苏云青的目的,她只会按她所言去完成。
“苏家的浑水,你不要淌,他们欠我的东西,我自会尽数拿回。”苏云青不想阿钥被他们盯上,牵扯其中。
但青罗坊的掌柜身份太薄了,真若遇了什么事,阿钥难以自保。
苏云青若有所思,“明日开始,你随我去万草堂。”
阿钥觉得此举不妥,“万草堂?那不是你的学医堂吗?我该如何进去。”
苏云青:“跟着我就好。万草堂询问起来,有将军摆平,我与他最近有交易,他不会为难。”
“我知你对药草没有兴趣,但万草堂的堂主能助你看清朝中趋势,博得官位。”
阿钥心惊。她起初抱着改善家中苦寒,努力求学,谋个一官半职的差事而入明翰堂,但那些事情发生之后……她已看明官中之道,黑暗腐败。对此已然放弃念想,可苏云青从未放弃过她,更不曾放弃她的念想。
“我知道了,谢谢你苏瑶。”
苏云青:“不必谢我。”她温和一笑,“我们也是合作关系。”
“夫人,今日不去为侯爷送药吗?”芳兰掀帘而入。
苏云青及时止音,“不必了,他的伤已无大碍。”
她这些日子与阿钥走得近,青罗坊的铺子也交到了阿钥手中,芳兰心中有所不满但始终未言。
平日送药苏云青都会带她前去,金卫台的阿武近日不知为何躁动得很,听说几处官都收了银子,只为在圣上面前替他美言几句。
芳兰与他见面的频率愈发得高,有时甚至能趁金卫巡京,溜出去会面。
苏云青船宴之事,苏家抢了她的发饰,芳兰竟然为她出头,打抱不平,说要去苏府找他们夺回来。
她的演技不及苏云青半分,不光她看透,萧叙同样看了个明白。
书房里,苏云青掸去架子上的灰。
萧叙坐在茶案前,手指捏住杯口,漫不经心摇晃。
“苏小姐,几天不见人,今日怎么忙里偷闲,想起自己还有打理书房还债的活。”
“怎么?是这书房又有你要查的信息了?”
苏云青对他一向不冷不热,求他办事时,才会急切讨好,目的明确,待目的达到顿时翻脸不认人。
此等行为,非常恶劣。
远处掸灰的人身影一怔。
萧叙:“灰多了?打理书房的月钱,苏小姐是看不上了,留如此厚的灰,不闻不问。”
苏云青放下掸子,朝他而来,既然捅破,她就直说了。
“将军想要掌控禁军的势力,在日后为你所用。这么多日,将军应当瞧出来了,阿武想要博得此位,他是你在禁军中唯一的阻碍。”
萧叙意料之中勾唇浅笑,“是在青罗坊的账簿里发现了端倪?”
苏云青:“你让周叔查了我的账?”
萧叙:“青罗坊,我是大头,我为什么不能查。苏小姐以为,将掌柜的权利交给阿钥后,那就是你的了吗?”
苏云青哑口无言,不与他争执,继续道:“周叔交手阿钥账簿时,那几日确实混乱,漏了些东西。”
萧叙:“周叔,不会漏事。”
苏云青短暂一愣,霎时明白过来,“你在故意引人上钩?”
萧叙毫不避讳,“是,又如何。苏小姐难道不是在引人上钩,对此视而不见?还是你想说,阿钥无能,查不出端倪,担不起重任。”
苏云青低垂下眸,“没有。”
芳兰偷了青罗坊的银子,用于为阿武买官职!若苏云青查账,也能栽赃嫁祸给阿钥,离间她们之间的关系。
这些伎俩,根本不够看,只会反被这两人耍得团团转。
萧叙起身往她方才打扫的书架走去,“原来是我高看了你,苏小姐竟没瞧见,我为你准备的好东西。”
“什么?”苏云青跟上前,发现一卷崭新的卷轴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而上面写着旦州户籍。
她接到手中,打开一瞧。才知阿武非京城中人,户籍出生,什么县什么村,家中几口人,记录的清清楚楚……
萧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手查了这些事?在她的怀疑刚冒头时,他就已经查出了一二,动作迅速。
“苏大小姐,既然来找我,不是查阿武。那就是芳兰了,说吧,我听听你又有了什么好点子。”
苏云青:“去除侍从对我院子里的巡查。”
萧叙颦眉,触及逆鳞,面露不悦,“苏云青?”
苏云青托腮望向他,轻微笑道:“将军是怕我翻墙出去。”
萧叙:“是你会做之事。”
“……”
没意思的很。
苏云青:“十日。芳兰要钱急切,阿武迫切升官,他们忍不了十日,自会暴露。”
萧叙:“你这次翻墙又打算去哪?”
苏云青欲言又止。她什么时候说要翻墙出去了!他到底有没有在听她说话。
“我没有说过我要翻墙。”
萧叙:“你要翻墙,会告诉我?”
“……”苏云青叹息,“将军把阿武的事告诉我,难道不正是想借我的手,帮你除掉他吗?”
炉子上的茶水‘咕咚咕咚’沸腾。
萧叙提起茶壶为她添了杯茶,推过去,“你觉得,你有这个本事吗?”
苏云青眸光一凝,坚定道:“我有。”
“五日,宽巡。”萧叙勉强松了口。
“五日?!不够,九日!去除所有巡查。”苏云青不满。
萧叙不退让,“五日。宽巡。”
青罗坊分成的争执旧事再次上演。
苏云青咬紧唇,“五日。无巡。”
萧叙缩起眼,嗤笑问:“苏云青,到底是你的婢女要去私会,还是你要去私会?无巡?你觉得可能吗?上次宽巡叫你翻出去,巡查侍从失职,在贺三七手底下挨了鞭子你要去问问看?”
苏云青觉得不可理喻,事态已经变了,是携手为彼此共同利益出发,他守这么死做什么?
“这次不一样,难道我不是与将军一同联手吗?”
萧叙冷下脸来,“苏云青,五日,宽巡,没得商量。”
“将军上次放任芳兰翻墙出去,对她挑明,赏了刑法,再有巡查她如何敢冒险。”
“五日,宽巡。”萧叙再次强调,“她不敢冒险,苏小姐,你不是点子多,逼她冒险不会了?”
“……”苏云青倍感无奈。
萧叙:“你需要何物,交代给周叔,他会为你处理。”
“我知道了。”苏云青颓废起身,脑海里的点子翻来覆去,得找一个一击即中的法子。
萧叙指骨在桌上轻点,“用他们最想要之物,逼迫。”
“我知晓,无需将军告知。”苏云青语气闷闷的,下意识呛回去,“将军记得交代下去,看到我与芳兰翻墙,不要阻拦,不要跟踪。”
杯底触桌,萧叙冷声道:“苏云青,别得寸进尺。”
苏云青头也不回走了。
鸡毛掸子被她丢弃在桌子上,书架仅清理了一小半。
她就是这般,干活的时候想鬼点子,等想好就来讨好人,从旁敲击引出目的。
现在目的达到,她果不其然,挥挥衣袖,毫不疑迟离开。
次日,苏云青敲响芳兰与阿钥共住的房门,两小包银两交到她们手中。
“这两日,铺子里繁忙,辛苦你们了。”
芳兰惊喜道:“夫人,这是赏赐?!”
苏云青弯起眉眼笑说:“是啊,赏赐,拿去买些好吃好玩的,犒劳一下自己。”
阿钥目光几番打量在她们二人与钱袋上。总感觉,事出有因,苏瑶想她配合某事,去往万草堂的半路她便询问起来。
“苏瑶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苏云青:“芳兰偷拿了铺子里的银两,送给金卫台的阿武。如今铺子你已接手,她再取会被轻易发现。赏赐你们二人的银两太多会引起怀疑,但一个人的银两太少,不值得她冒险一试。”
“苏瑶想要我把钱袋无意中暴露给她?”
“是。当着她面藏在轻易可取的地方。”苏云青继续道:“欠你的赏赐我会加在你的月钱中,船舶的事,要用钱的地方不少,青罗坊三成利润,你可以拿去周转。”
阿钥急忙挥手,“苏瑶在说什么,什么你欠我的……,是我欠你太多才是。”
苏云青:“麻烦你了,要忙之事太多。”
阿钥垂下头来,“不麻烦,我肯定能处理好的。”
“船舶的生意慢慢来即可,不必过大,但隐藏要好。”
第40章 伏宁(1)
苏云青用完早膳等在前院, 思索如何在五日内,让芳兰翻墙去见阿武。她总觉得芳兰与阿武的关系并不似表面看着这么简单。
芳兰已随她入侯府,她手里拿着青罗坊开的月钱, 柳晴柔衰败驱散下人, 按理根本牵扯不上芳兰, 用不着偷钱。
芳兰是柳晴柔买回去的奴婢, 这么多年受了她不少恩惠,对她忠心耿耿。这件事背后恐怕是柳晴柔授意。
“夫人,是先去万草堂还是青罗坊?”周叔牵来马车询问。
萧叙正巧同样要出门, 与她碰上面, ‘好意’提醒,“夫人要去办事?五日期限, 你可要抓紧了。”
他取下腰间短刀丢给她,上了另一辆马车,留给她冷漠离去的背影。
苏云青看着怀里抱着的短刀,发懵,“……”
这是给她防身?
周叔:“夫人计划去哪?”
“苏家。让芳兰随我同去。”
苏云青在马车里等了一小会儿, 芳兰神情紧张坐上马车。
马车行驶在半路,芳兰攥紧衣裙,忍不住问:“夫人, 今日怎么想起去苏家?”
苏云青扯出抹笑,“芳兰, 你不是前几日想替我打抱不平?正好今日闲来无事, 一起去苏府要个说法。”
芳兰笑容僵硬,“什么、什么说法?”
苏云青:“你不是知晓吗?”
芳兰做贼心虚,不敢与她对视,埋着脑袋。
苏云青扬起红唇, “苏长越抢我首饰一事。”
芳兰明显松了口气,“是少爷做的不对,该要个说法。”
苏云青:“那就麻烦你了。”
“夫人,苏府到了。”周叔掀帘扶她下车。
苏府最近可是热闹的很,苏老夫人也在此处住下了,等着自己升官发财的儿子纳妾入门,收点各路大人送的礼。
简称占便宜。
苏府毕竟是对外的基宅,就算与那舞姬在外安家,对外的牌面是,还是得在苏府办。就比如,明明是纳妾入门,苏大人却要风风光光办一场‘娶妻’的婚宴。要说当时,柳晴柔入门,挺着大肚子没有宴席、没有婚服,走偏门入内。
苏家对外的婚宴,不知道还以为是娶正妻。
如今,柳晴柔还活着,一个舞姬还没入门,就已然压她一头,可将她这几日气得够呛。
一时间,让所有人都想起来了,苏家现在主母,原来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妾室。
苏老夫人本就和柳晴柔不对付,苏家婚宴,她只想端架子占便宜,等着人人带礼来请安。
苏云青仰首看了眼府门前挂着的两个喜灯笼,苏济从新宅调来下人布置苏府,红喜贴得到处都是。
柳晴柔与苏老夫人在府里争执,又吵又闹。
刘嬷嬷一把将梯子上的下人推下来,不许他们挂红绸,“什么东西!一个妾室入门,挂这些做什么!”
苏老夫人:“挂!给我挂得越多越好!要喜庆!”
柳晴柔黑着脸,“这是我柳晴柔的府邸!我看谁敢挂,苏老夫人,这还轮不到你说话的份。来人!把老夫人送回她的宅子里。”
苏老夫人同样来气,“我呸!我儿子的府邸,什么时候成你的了。”
“不是我的?那就让你儿子把给那个贱人的钱,全部拿回府里来!”柳晴柔气势不输,声音尖锐大吼道:“我说来人!把老夫人送走!”
几个下人拉扯着苏老夫人,她一把甩开,朝柳晴柔扑过去,揪住她的头发开始拽,“你说什么!送走?盼我死吗?”
柳晴柔新盘的头发扯得乱七八糟,痛得她歪脖子歪头,不管不顾反击回去,“你个乡下来的刁蛮老泼妇,苏济把你送出京真是正确的选择,不然有你碍事,你儿子这辈子都只是个看人眼色的小官。”
“你说什么!当初我就不该同意你这个娼妇进门!”
两个人拉拽不停,下人都无从下手拉开她们。
“真热闹啊。”苏云青提起裙摆跨入府,环视一圈,轻声细语,倒真像贺喜那份意思,“贵府这么喜庆。”
下人掰不开的两人,苏云青两句话轻轻松松让她们停了下来。
柳晴柔借机,一把将苏老夫人推倒在地,整理自己凌乱的头发,昂起头,“苏云青?!你来做什么?”
苏云青端庄上前,顺了顺衣袖,“府门大敞,在里面争争吵吵,这么热闹我当然要来看看。”
“柳夫人?这般喜庆的场景,是让我爹给你补个婚宴?十几年的老夫老妻了,可算想起来补给你了,当真是风光啊。”
柳晴柔气得两眼冒火。
刘嬷嬷誓死要做这个出头鸟,她一个箭步冲上去,“苏大小姐今日来找不快,是选错日子了!”
苏云青懒得和她废话,直接拔刀而出,对准她的脖颈,弯起眉眼温柔笑道:“嬷嬷,挡路了。”
刘嬷嬷撩起的袖子,灰溜溜滑了下来。
院子里霎时陷入一片死寂。
苏云青丢给芳兰一个眼神,芳兰心领神会冲上去一把推开刘嬷嬷,挡在苏云青面前。
周叔则是安静跟在苏云青身后,没插手的打算。
苏欢雪怒冲上前,“苏云青,你居然敢持刀入府,是不把苏家放在眼底吗!”
苏云青瞥她一眼,横过刀来,“苏欢雪,我今日来,就是找你算账的。我的发饰呢?”
苏欢雪:“什么发饰……我不知道!”
苏云青:“不知道?”
她上前,对准苏欢雪突然挥刀。
“苏云青!”
柳晴柔与苏老夫人两人的脸瞬间白了。
“咣当。”苏欢雪头发被斩断,发端的发饰全部掉了下来。
“芳兰,收起来。”苏云青手起刀落,快速收刀。几人全部愣在原地,她无视所有人,大步往苏欢雪的房间去。
事情发生太快,苏欢雪抓着自己掉下来的头发,瞳孔放大惊恐无比,等她反应过来时,苏云青已经把她房中的发饰收刮干净,抱在箱子里。
“苏云青!!!”
她发了疯似得,要跑上前掐死苏云青。
芳兰将人拉开,“苏小姐,本就是你先抢了我家夫人的东西!”
苏欢雪不可置信看着芳兰,“芳兰!你到底是谁的人!”
柳晴柔与苏老夫人,方才还互掐,这时有了共同的敌人又联起了手。
苏老夫人把苏欢雪搂进怀里,眼底心疼摸着她被斩断的发,不断安慰着她。
苏欢雪靠在她怀里抽泣,一副可怜之态。
柳晴柔上前便要对芳兰甩一巴掌。苏云青及时拍开她的手拦了下来,转头对苏欢雪道:“将军送我的发饰,价值千金,没找你麻烦,不代表,我就不要了!”
“我与你今日算个清楚,你抢我发饰,弄坏了它们,你屋里的珠宝全当付的利息,赔偿给我。苏欢雪,这份礼我就收下了。”
她微笑着将满满当当的箱子交到周叔手中。
“下一个,柳夫人,该算算我们的账了。”苏云青转头往自己的房中去,周叔拦在门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柳晴柔暴跳如雷,“你做什么,你想做什么苏云青!这不是你胡作非为的地方!”
苏云青取出圣旨,展给她看,“柳晴柔,你抢了我的东西。债是不是拖得有些久?我也该算算利息了?”
“赏赐之物清清楚楚写在圣旨上,你是自己交,还是我奉上衙门,查物品变卖,钱财去向!”
柳晴柔面露难色。
苏老夫人愣神,“赏、赏了这么多?你居然……”
“你闭嘴!”柳晴柔呵斥她。
苏欢雪秀丽的长发,成了一头潦草的短发,哭得梨花带雨,“谁要拿你的破东西!”
“破东西?”苏云青收起圣旨,“苏家小姐,是说陛下亲赐之物,是破东西?”
她冷哼一声,“我会一同转告给衙门,让他们把你口中这堆‘破东西’的去向,查个明白!”
苏云青来此闹了一场,目的也达到了。
收走苏欢雪的首饰,给本就缺钱的柳晴柔火上浇油,再顺势挑起那几人的争斗。
她在苏府闹这么大一场,苏长越居然不出面,他不在?
“苏长越推我下河的债,我一笔笔一件件要同你们算个清楚。”
苏欢雪气急败坏,“苏云青,你就不怕我毁了你的铺子!”
苏云青缩起眼眸,“你大可一试,下一次来苏府,我就要带人来收债了。”
苏欢雪:“你……!”
柳晴柔:“够了!”
苏欢雪气不过,“你落河是失误!”
苏云青:“你是说,苏长越对侯府夫人杀人未遂,是失误?”
苏欢雪:“我没有这么说!况且,你不是也没死吗,侯爷不是将你救了起来?”
苏云青恍然道:“对了,侯爷为救我身受重伤,这笔账是要侯爷亲自来算才是。”
此话一出,面前的几人哑了声。
苏云青带着圣旨,越过她们朝府外走去。
柳晴柔盯着那份圣旨目眦欲裂,对下人嘶吼道:“拦住她!把圣旨抢过来!”
柳晴柔真是疯了,她想烧了一张圣旨,‘毁尸灭迹’,让苏云青无从追查。
很快苏府现有的下人堵住了苏云青的去路,团团围住她们。
苏云青神情淡定,“柳晴柔,你急什么?这笔钱被你一个人吞了?苏欢雪和苏长越可是说了,他们一分没拿。那怪了,钱去哪了?”
她唇角勾起阴冷地笑意,“是被你拿走了,还是被苏大人拿去贿赂了?那这升上的官,似乎也要好好查一番虚实。”
柳晴柔整个人头发凌乱,妆容斑驳,五官扭曲,挥手指她,“把圣旨给我抢过来!”
苏云青攥紧圣旨警惕四周。
柳晴柔:“关门!”
“谁敢?!”
李淮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苏府门外。
许明哲:“苏府这么热闹,关什么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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