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濯雪(11)


    小道士青衣挂身, 木簪贯发,仙风道骨,超凡脱俗。他面带笑容招呼来往香客, 随即目光一转, 锁定在了走来的苏云青身上。


    他缩起眸子, 笑意更浓。


    苏云青停在他面前, 开门见山道:“小师父,似乎认识我。”


    小道士摇头,否认道:“不、我不认识夫人。”


    苏云青嗤笑一声, 试探问:“你可知我是谁家的夫人?”


    小道士眨了两下眼, 挤出和善的笑容,神色不变, “今日来拜会的,都是夫人。”


    苏云青在他对面坐下,端详竹筒里的运签,手指在面上随意拨弄,“方才路过那么多姑娘, 小师父唤的可是‘施主’。”


    小道士:“因为我瞧与夫人颇有缘分。”


    苏云青:“如何说?小师父要为我算一卦吗?”


    小道士抱起竹筒交给她,“夫人,来试试看。”


    苏云青观察桌子上的物品, 一沓空白的红纸,挂架上滴墨的笔砚, 一个竹筒, 还有一把香搁置在香炉边,而炉里不久前才点燃的三根香柱。


    她扭头朝来处望去,那颗高树立在半坡红带随风飘扬,这个方向刚好能看见她挂上红带的那根树杈。


    “香燃烧的时间, 是我走过来的距离。”


    小道士托腮笑道:“我说了,仅仅是与夫人有缘。”


    “你如何能猜到,我会来找你?”苏云青面无表情。


    小道士:“因为,我看夫人想算命,而整个远青观只有我会算命,且只为有缘人算。”


    苏云青收回目光,抖动手中竹筒,一支签“啪嗒”掉了出来。她眉心一跳,签文在眼前一晃而过,小道士迅速把签拿走。


    小道士显然也愣了一下,“下下签?”


    “乌云遮月,前途未明……”


    苏云青抢话头,冷淡道:“谨慎行事,九死一生。”


    这正是她上一世抽到的签……


    小道士摇头,“不。”


    他继续说完签中之意,“……逆空还魂,破局避芒,等待转机。夫人,九死一生的签,需由自己化解。”


    “鲜少有人抽出下下签,今日不做任何立方,点夫人一句。夫人的局,已发生逆转,莫争是非,莫要强求,顺势而为,天机间隙,是夫人的生路。”


    他提笔蘸墨,在红纸上写下‘自解’二字,随后推给她,“夫人今日算卦,莫要告诉任何人。”


    苏云青眼底不清,红纸上的两个字令她出神。上一世小道士还未和她说这么多,也未提点过她,只告诉她,那是一场九死一生的局。


    “小师父……”


    她还想再问些什么。


    小道士敛笑,不再多说,掐指轻算,“夫人今日就当没有来过,时辰到了。”


    “什么?”苏云青困惑,扭头一瞧。小道士点在香炉里的三根香,在不知不觉间燃烧殆尽,香根随即倒下。


    小道士手指搅动香灰,埋香根入灰。


    “我该走了,夫人请便。”


    ……


    贺三七掰开拥挤的人群,方才还能见到杜大人的头,结果这人还挺机灵,脑袋往下一低融进人群,居然不见了!


    “让他给跑了!”他短暂懊恼一会儿,又好奇凑到萧叙身边,“少主,你方才和苏大小姐说什么?”


    萧叙瞥他一眼,“你很关心我们两的事?”


    贺三七讪笑,“我是想着,她听到那些话,没有什么反应吗?”


    萧叙眼底毫无波澜,平静道:“交代我和离后才可纳妾。”


    “嗯?”贺三七不可置信道:“你要纳妾还要和她交代?她没搞错吧,是她嫁入的将军府,又不是你嫁入的苏府。”


    他见萧叙不说话,凑得更近,生怕周围嘈杂,漏听了话,询问道:“该不会……少主,真要和她交代吧。”


    萧叙睨他一眼,“不需要。”


    贺三七松口气,“我说嘛,堂堂大将军还要向她交代自己纳几个妾室。”


    “嗯。”


    贺三七听着他肯定的一声‘嗯’,欲言又止,转言道:“她为何出现在此?”


    “今日是何拜会,她就是何目的。”


    “今日不是求子吗?!”


    “嗯。”


    “……又嗯啊……”贺三七若有所思,想了又想,憋出一句,“少主,是怎么想法?”


    他神情严肃,“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能让别人握了把柄,找到软肋。”


    他忽然呲着大牙笑道:“不过,待大仇得报,少主要什么美人找不到,子嗣就更不用说了,那些美人一个个绞尽脑汁想得你宠幸,给少主开枝散叶呢。”


    萧叙:“你很想要?我改日让养父给你说门亲事,让贺家开枝散叶。”


    贺三七顿时红了脸,“我、我才十七,尚早尚早。”


    他尴尬咳了两声,不敢再打趣萧叙,生怕又被派去调查。那些姑娘太热情了,对他上下其手,差点没招架住。


    萧叙:“她出现在此,说明,远青观有异是事实,陛下已有所察觉。不知与杜大人有几分关系。”


    话音刚落,人群之中忽然闪过一抹熟悉的身影。


    “!!!”贺三七惊讶道:“前任吏部李尚书!他怎么在这?”


    紧接着,杜大人的身影也在远处冒头,他注视着李尚书一举一动,悄悄跟了上去。


    萧叙低声命道:“跟上。”


    贺三七蹙紧眉头。


    今日的人太多了,他们逆流而上,穿越人群及其费劲,一小段够走半天。


    “估摸着,是李尚书诱杜大人前来,握着他的把柄,威逼利诱。”


    萧叙:“李尚书消失已久,李府被封,他身无分文,杜府在背后给他送了不少银子。今日,估计是想要用杜大人在明翰堂的把柄,威胁一笔银子,逃离京城。”


    贺三七:“哼,李尚书被贬为庶民,和明翰堂有关的官员都没少给他钱,堵他的嘴。我查不夜坊的时候,还遇到过他,那小日子过得真潇洒。不过,他的举动,也引起了圣上注意,但并没下令扼制。”


    他把得到的消息,分析出来,“杜大人是圣上的人,消息最灵通。估计圣上是想通过他炸出其他官员,好一网打尽。李尚书用这种方法报复他们,倒也说得通。”


    萧叙:“明翰堂,为何能在天子脚下如此嚣张强抢民女。”


    贺三七滞了一下,“什么意思?”


    萧叙:“你分析错了,李澈任由李尚书肆意妄为,并非想炸出其他有关明翰堂案的官员。相反,他视而不见,目的是为炸出李尚书头上的人。”


    贺三七:“什么意思?李尚书不是圣上的人吗?!”


    萧叙:“明面上是,背后未必。”


    贺三七恍然大悟,“那他逃离京城……又是何意?被警告了?”


    萧叙:“你那日在不夜坊遇见的人是谁?”


    “李尚书……和……刑部的人!”


    ……


    小道士招呼同门收摊,自己走了。


    苏云青望着他离去,询问帮忙收摊的弟子,“那位小师父是何时入的观?”


    观中弟子礼貌拜礼,“这位施主是解签有哪里不懂吗?”


    施主。所有人都喊的施主,只有小道士下意识唤了一声‘夫人’。


    苏云青视线落在弟子收走的那缸香灰上,“没有。我只是好奇。”


    弟子答道:“师兄是师父的第一个弟子。”


    苏云青:“你们师父是谁?可否拜访?”


    “不能。我们也不曾见过大师父,平日都是师兄主持。”弟子收拾完桌子,“施主,您随意。”


    此时又来了一名观中弟子,跟在方才弟子身边,两个人在低语。


    “今日怎么来了些奇怪的人,要不要告知师兄?”


    “哪来的奇怪的人?”


    “观门口那些,来来回回走走看看,我看根本不像普通百姓,倒像是……官家的人。”


    “官家?!”


    苏云青闻言,悄然起身,往小道士消失的小巷子里去。巷子弯弯绕绕,香客渐少。她趁人不注意的时候,闪进一条窄巷中,分叉路口时,她却犯了难,犹豫了片刻后选了右边那条路。


    坡上杂草丛生,有一座废弃的青石塔炉,她靠近查看,在塔炉边发现一条掩藏在杂草里的石路,顺路放眼看去,藏在山草间,还有一座黯淡的金殿顶。


    远处传来脚步声,声音从下方传来。


    “师兄,今日观里来了些奇怪的人。”


    苏云青屏息凝神蹲下身子,靠向塔炉,躲在杂草后往底下观察。


    小道士和观中弟子密谈着,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往远处荒废的金殿走去。


    小道士并不在乎外头那些人,像是自有法子轻松应对,只道:“去接应,人要到了……”


    苏云青扒在边缘,等他们走远后,才拨开草丛往下看。


    底下也有一座塔炉,但从下面的角度,根本无法看到远处还有一座金殿,也就是说,这座塔炉是用来阻拦意外误入的香客。而她现在所在的荒路,才是原来通向金殿的路径。


    远青观为何废弃了一座金殿。


    苏云青正打算沿路继续跟踪,却又听到两道脚步靠近,只得暂且作罢。


    “杜大人,我要的东西呢?一手交钱一手货。”


    “!!!”刚准备起身的苏云青顿时又往草中缩去。


    李尚书?!他怎么在这!


    杜大人警觉环顾四周,问道:“我要的东西呢?”


    “在这。”李尚书晃了晃手里的册子,“杜大人,这是三十多位民女实名检举,清正廉明的杜大人,在明翰堂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说,我若把一本罪证交出去,杜府的下场会不会和李府一样。”


    杜大人面色阴沉,“你是要撕破脸皮?是不是太着急了点?”


    李尚书神色骤变,确实显得着急,他把名册往后藏了些,摊出一只手,“钱。”


    杜大人冷笑,“往年风光无限的李尚书,如今竟然落魄到伸手要钱的地步了。”


    李尚书咬牙威胁,“杜大人,应该不想变成我这样。”


    杜大人:“给我看一眼,若诓我,你今日什么都得不到。”


    李尚书:“不至于诓你,杜大人现在可谓是‘风光无限’啊。”


    他带着嘲讽之意,咬重风光无限几个字。


    名册在他手中翻动展示,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对杜大人罪恶的控诉。


    “现在,连吏部都是杜大人的囊中之物了,一时成了京中名人,收了不少礼吧,大人。”


    杜大人脸色铁青,“你什么意思?”


    李尚书挑眉说:“我不过是想要笔钱养老,杜大人,应该不会吝啬。”


    杜大人抖抖袖子,从里面掏出满满一袋钱,抛掷过去。


    李尚书稳接在手,显然不满,“不够。我难得出京,从观中逃离,杜大人不会就只带了这么点钱!”


    杜大人无奈只能又掏了两袋丢给他,“没了,东西可以给我了。”


    李尚书起了怒意,“杜大人是在耍我?!这么点钱打发叫花子?不够你近日收礼半大!”


    杜大人同样恼怒,“分明是你儿子那个蠢货,被回京复命的萧叙盯上,差点把一帮子人全抖出来,给你赔命。能保下你一条狗命,你还得跪下来给我磕几个响头!难道你不是叫花子?!”


    “我呸!”李尚书咬牙切齿道:“到底是保谁的命?难道没有保你自己的?”


    他举起手里的册子,“天黑之前,我要的银钱没有送来,杜大人,以后你就和我一样去乞讨!我会施舍你一个破碗!”


    “噗呲——!”


    刀锋刺入皮肉之声响起。


    苏云青心中一紧,屏住呼吸。


    李尚书不可置信低头看去,杜大人从袖里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刺进他肚子里。


    杜大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心中一横,又加深力道。


    他拔出刀来,紧接着对准李尚书心脏刺去,这回得亏李尚书反应迅速,用册子挡了一下,匕首刺偏,不然怕是会交代在这。


    李尚书猛地挥手,用册子敲在杜大人脑袋上,把人打蒙,才得机会连退两步。他的身下已是一片刺眼的血迹。


    杜大人反应过来,扑了上去,对他连捅数刀,两人扭打在一块。杜大人毕竟已是头发渐白的年纪,和身受重伤的李尚书对峙,也不可久战。


    他夺走了李尚书手里的册子,而李尚书浑身是血,趁杜大人不备,一脚踹过去,手忙脚乱抱着几袋钱踉跄逃离。


    杜大人眼冒金星,缓缓爬起来,再想追已经难以抬步追去。


    干净的长袍溅满鲜血,握紧滴血匕首的手难以克制抖动不止。


    他似乎有些懊悔,没将李尚书弄死,居然这么命大,身受数刀还能跑。


    杜大人把手里的册子往火炉里一丢,连带匕首一起扔进去,一屁股瘫坐在地,双手抖成筛子,极力按压却还是无济于事。


    不知究竟是杀人未遂的后怕,还是那本时刻架在他脖子上的罪证。


    他惶恐盯着那本写满他罪证的册子,被大火吞噬。


    罪证暂且销毁,但李尚书和知道他恶臭的人,都还活着,只要他们活着一天,他就要彻夜难眠,一日不安。


    明翰堂少不了饮酒作乐,酒后夸大其词的吹嘘也不在少数,这么调查下去,随意一条都够他送命。


    没一会儿,苏云青身处高处,又听见两道脚步声靠近。


    这次她认识!是萧叙的步伐。


    糟了。他内力深厚,坡上坡下,相隔及近,会察觉她。


    苏云青小心翼翼往后退,一点点用脚拨开杂草,随后沿着石路,绕过火炉那方,往废弃的金殿方向匍匐前进。


    坡下,距离没多远的地方,一座宽大的木屋立在杂草中,屋门已经被打开。


    这又是什么地方?


    她仔细观察木屋周围,倒是发现两颗被踩进一半到土里的稻谷。


    ……


    贺三七在小巷里东张西望,扭头看向右侧分叉路口。


    “这是个什么地方?”


    萧叙垂下眼帘,打量着几株被微微踩塌的枯草,沿着草路,移上目光。


    踩草之人,体重较轻,不像是男子的重量,像女子故意放轻踩塌所造成。人很聪明,知道尽力掩盖自己。但还是忽视了,枯草没有韧性,难以回弹,会留下浅痕。


    巷子里从另一条路上,飘来一股血猩气。


    贺三七也感受到了,转头看向萧叙。


    萧叙点头,示意他当心。


    贺三七走出巷子口,远见缩在地上惊恐发抖的杜大人。


    “呦,杜大人,满身是血,受伤了?”


    萧叙视线落在火炉,里头是即将烧成灰烬的册子,以及一把烧红的匕首。


    两人都猜出了大概,杜大人想让李尚书封嘴的办法,自然就是弄死他。


    贺三七意味不明,带丝窃喜,瞧了萧叙一眼。


    没想到,杜大人亲自推波助澜。


    杜大人慌了神,看着两位阎王爷,脑子里霎时闪过李尚书的下场,顿时瞳孔都在震。


    贺三七人美心善,愁苦张脸,假意去扶杜大人。杜大人吓得一抖,从地上弹起来,一手摁在炉边,掌心皮肉被烫的‘滋啦’一响。


    他一把揽过杜大人的脖子,在他身上摸索来摸索去,看似检查伤口,其实是把空荡荡的袖子查了个遍。


    “杜大人,你别怕啊,是遇到什么歹人了?想抢杜大人今日那袋沉甸甸的银两?”


    杜大人觑视萧叙一眼,又紧忙低下头,“对对对。”


    不承认也没法子了,怀中身无分文。


    萧叙:“现在歹人还敢入观抢盗?”


    杜大人只一味点头,“对……对对。”


    “告诉我们是谁!我们帮你收拾他。”贺三七拍拍杜大人胸腹。杜大人本就胸口挨了一脚,他这一拍,差点一股气没上来,咳得脸色涨红。


    “咕咚——!”


    炉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异响。


    “谁?!”杜大人率先警觉,惊恐望去。


    萧叙丢给贺三七一个眼神。


    贺三七拉着杜大人往里走,“是谁?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说不定啊,是看到杜大人被哪个歹徒欺负了,我们好帮你报仇啊。”——


    作者有话说:我来啦[墨镜]


    第22章 濯雪(12)


    塔炉没走多远, 一座隐蔽的木屋在杂草后悄然矗立。


    贺三七环视四周,疑惑道:“这又是一个殿?”


    杜大人瑟瑟发抖,语无伦次道:“要不、要不还是不要打扰了神明, 没有对外开放的神殿, 肯定是……肯定是不可打扰的。”


    贺三七蹲下身子, 从土里刨出两粒稻谷, 蹙起眉头,“远青观的粮仓?”


    杜大人:“远青观从前就有吃斋念佛月修,这些粮食估计是为观香客准备, 没什么奇怪的。”


    他扭头想跑, 贺三七一把将人拽回来,“跑什么, 杜大人。”


    杜大人下意识搓搓自己沾血的衣服,发颤道:“我该回府了,你看我这身衣服……”


    贺三七没理会他的死活,目光转向山坡下站着的萧叙,他正端详手里那块从坡上滚下的石头。


    方才的响动应该就是这个石头滚落引起的。可那山坡荒草丛生, 坡下干净没有多余碎石,这块石头滚下来有些不寻常。


    萧叙腾空而起,一跃上了山坡, 拨开杂草,果然发现一个石坑。他将石头嵌入坑中, 严丝合缝。


    石坑没有滑坡导致的痕迹, 显然是人为取出,故意丢下山坡。


    他顺着草痕往前走了两步,发现两道痕迹,一道沿石路是上山的来时路, 另一道凌乱绕道是下山路。


    沿着石路方向放眼可见一座被遗弃的金顶殿。


    坡下,杜大人反抗着,“贺小将军啊,别别别,别进去啊!”


    贺三七不管不顾,推开木屋的门,“闭上你的嘴,小声点。”


    萧叙跃下山坡,回到木屋。


    贺三七与他对上视线,两人及有默契,交换眼神。


    山坡上确实有人,待了还不是一时半会,直到他们到来才仓皇而逃。唯一不解的是,对方把他们引到粮仓是何用意。


    木屋昏暗,不透一丝光,他们只能借着门外洒入的光查看门口的几箱粮。


    杜大人站在一旁慌得东张西望,嘴里嘀咕个不停。


    贺三七掏出袖刀卡入箱口小心撬锁,往上用力一翘,清脆一响,粮箱开了!


    满满当当的稻谷!


    他抓起一把稻谷,缓缓松手让粮食滑落。粮食不算上等,算是次粮,但足以饱腹。


    贺三七:“!!!”


    仰头往整个屋子瞧去,成箱的粮食堆积成山,他紧接着又查了几个箱子,不止有稻谷,还有干粮,面粉等等。


    这么多粮!哪像是一年一次供香客吃的念佛月,倒更像是一支千人军队两月的口粮。


    萧叙面色凝重。“杜大人,方才可有人看着你。”


    杜大人额间冒汗,“粮……这么多粮……,已经远远超过了私家屯粮的限额,有人、有人要害我们,我们被算计了?!”


    贺三七:“远青观的囤粮许可令,绝没批这么多粮。”


    杜大人双手发抖,“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快跑吧,我们就当不知道。囤粮事可大可小,一个不测会掉脑袋的。”


    贺三七将目光投向萧叙。


    李澈本就想抓住他们的把柄,在他们头上按下罪证。


    他们虽掌京中禁军,但没有调查令,这事要说是他们查出来的,李澈也未必会认。


    杜大人急得直跺脚,“快走快走。”


    现下也不能不走了,只能从长计议。


    贺三七复原粮箱,正想压杜大人往外走。


    萧叙低沉道:“查。”


    “!!!”贺三七冷静了会儿,恢复思考。


    如果石头是人为引来,那么极有可能是想栽赃他们!但萧叙说的也没错,粮仓可疑,若不查清楚,恐会毁坏他们的计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然而,不等他们决策,另一条荒路传来厚重板车声。


    萧叙:“关门。”


    贺三七迅速关上粮仓门,压着杜大人躲至粮箱后。


    杜大人双腿都在打抖,“你们干什么啊,这时候不该跑吗?等下被发现了。”


    贺三七戏谑道:“杜大人,你不是也看出这粮仓有问题?现在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黑压压的环境,心脏近乎蹦出来。


    杜大人坐立不安,想爬起身跑出去,“不行不行,我不行的啊,他们干这种事,被别人知道,会杀人灭口的!”


    贺三七扯住他,讥讽道:“像杜大人一样?杀人灭口?”


    “你!”


    板车越来越近,靠近木屋。


    “闭嘴,人来了,还不少呢。”贺三七神情严肃,压下他的脑袋,观察木门的方向。


    “咯吱——”


    木门被推开,几人开始卸货。


    “快快快搬进来,搬进来。”


    这时,一个观中弟子也来到了此处,招呼他们摆放。


    弟子:“等等!大师兄交代我,要清点清楚再卸货。”


    几个粮队的人只得开箱盖,让观中弟子检查。


    弟子不满道:“怎么这次的粮,比上月的还差?”


    粮队的人不悦道:“次粮是你们自己要的,当初也说过了,宫中需供优粮,次点的粮一到冬日宦官会拿去倒卖,到你们这自然也没多好了。”


    弟子:“不行,这一箱我们不收,再放一段时日,坏的都没用了,还怎么吃。”


    木屋暗角,双手抱臂的萧叙掀起眼来,眸光犀利,凝视着走到门前,显身的人。


    暴躁的声音响起。


    “你开什么玩笑!这些东西我给你弄出来,逃了多少道坎,我拿命赔你们玩啊!整箱钱不给,也要给半箱的钱!”商泓双手叉腰,火气上头,指着观中小弟子就开始骂。


    贺三七猛地转头看向萧叙的方向,等待他的指示。


    “!!!”


    商家!


    观中弟子不甘示弱,“没有用的东西,放这里做什么?!占地方不说,坏了还弄馊其他粮食。”


    商泓凝眸,“我管你那么多,给钱!你们要的量我给你拖来了,不给钱,今日我就把你这粮仓烧了!”


    商家家主去的早,商泓从小无人管教,是个顶顶的暴脾气,缺德烂事是他一贯风格,他真干的出来。


    观中捂钱捂得紧,弟子被逼无奈,只得让步,“给不了,最多给三分。”


    “三分!你找死吗!”商泓一掌推在弟子肩膀上,咬牙坚持道:“五分。”


    观中弟子淡定挥了挥衣袖,淡定道:“商公子,还是先看看其他的粮吧。”


    商泓忍着口气,侧身给他让位,对粮队的人道:“把粮箱给他打开。”


    杜大人缩在粮箱后发抖,小声道:“怎么、怎么商家也在……”


    贺三七看着那群人忙着审粮,不以为然冷呵道:“杜大人你又慌什么?”


    杜大人哭丧着脸,“贺小将军啊,今日算是被你害惨了。”


    贺三七翻了个白眼,扯了扯他血淋淋的衣服,“先管好你自己吧,杀人未遂,被别人看见了。”


    杜大人缩成一团,不再多言。


    贺三七看向萧叙,试图从他眼中得来行动指令。


    萧叙微微摇头,示意他再等片刻。


    观中弟子查了一圈,最终在商泓的压迫下,除了那一箱次粮,其他的都算过了。


    “搬进去。”弟子挥挥手。


    粮队的人往仓中搬粮,来来回回搬了两次后,正要把新粮箱搬起来架上旧粮箱时,忽然看到粮箱后一道模糊的灰影。


    他搬着粮往里探过脑袋。


    与他同搬箱的人吃力道:“喂喂喂你干嘛呢,很重啊。”


    杜大人躲在一旁抖得不成样,悄悄露只眼,惊恐看着那人越靠越近。


    贺三七死死摁住他脑袋的手也猛地一下松开。正在这时,萧叙点了头。


    杜大人的头没人摁压后,猝不及防弹了起来,与搬粮的人对上了视线。


    “啊啊啊啊啊啊!有鬼!”探头那人吓得手一松。


    另一个人受不住力,一箱粮洒在了地上。


    “发什么疯!”商泓怒吼一声冲进来训斥,“那来的鬼!”


    他刚跨进木屋,从旁闪过一道影子,刀光一闪,架上他的脖子,从后挟持住他。


    贺三七加深压刀力道,阴笑打了个招呼,说:“商公子,好久不见,新年好啊。”


    商泓顿时身体一僵,“贺三七!”


    观中弟子见状,怒骂的声卡在咽喉,没有片刻犹豫,转头就跑。


    粮队的人也四散而逃。


    贺三七嗤笑道:“是我是我。”


    商泓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贺三七在此,说明……萧叙也在。


    他缩起眼来,目光在粮仓观察,定格在暗处走来的黑影上。


    萧叙长腿一跨,信步闲庭走到光线下,眉眼凌厉,带丝浅笑微微扬起。


    “商家为宫中部队供粮,怎么还卖起了私粮。”


    商泓面色苍白,看了眼满屋罪证,颈部的刀冰冷刺痛,他强装镇定,“有钱不赚是傻子?”


    萧叙冷眼瞥他,随手打开一箱粮,满箱稻谷出现在眼前。他的手在里面翻找,拨开稻谷,从中抽出一把短刀。


    短刀在他指尖转动,猛然拔刀出鞘,寒光刺亮他犀利的黑眸,他冷笑道:“什么钱都赚会掉脑袋。”


    私自卖粮卖武器!砍头的重罪!


    商泓瞳仁一缩,瞬间慌了神,不可置信辩解道:“这刀和我没有关系。”


    萧叙上前,刀尖对准商泓心脏,挑眉说:“有没有关系,商家要如何解释,又解释的清楚吗。”


    就在这时,木屋外传来一道挣扎的女声,“放开我!”


    屋中众人回眸瞧去,只见苏云青被粮队的人挟持着,拖进粮仓威胁萧叙,她的脖颈同样架着一把刀。


    商泓先是一惊。


    苏家家宴萧叙护苏云青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随后一想,这或许是他唯一谈条件的筹码。


    他语气商量道:“萧将军,今日全当什么都没看见,你放过我,我放过你夫人。”——


    作者有话说:修了个错字~


    第23章 濯雪(13)


    粮队的人精神紧绷, 商量道:“我们在许愿树下发现了侯夫人,夫人是在等将军一起回府吧?我们不想惹事,也未伤害夫人半分。将军放过我家公子, 我自会放了贵府夫人。”


    苏云青在一群高大的男人间, 显得格外瘦弱, 不堪一击。刀锋压着脖颈, 稍有不慎便会见血。


    她扬起下颚,绷直脖筋,眼底满是故作的惶恐, 可怜又无助, 试图让萧叙出手搭救。


    贺三七蹙起眉头,盯着苏云青, 刀锋加重压入商泓的皮肉,冷言道:“商泓,嫌命太长?”


    萧叙长睫半阖,低笑一声,“还没人能用夫人的命来要挟我。”


    这话传入不同人耳中, 意味截然不同。


    在外人听来,冷血无情、杀人如麻的萧将军深爱自己的夫人,他有百种方法救她出火海, 根本无人能用她的命威胁到他,他有绝对的自信和把握救下她。


    然而, 这话传到苏云青耳中, 却是另一番意味。萧叙不喜欢她,她的命对他自然也不重要。他或许正想让商泓动手杀了她,既能把罪名推给商家,又能顺理成章除掉她, 一箭双雕。


    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才是正确的。萧叙对她似救非救,不做半分让步,却句句透着她仿佛是他软肋的意味,唤得亲昵。


    萧叙刀尖刺破商泓衣襟,冷笑道:“商泓,本侯夫人若有半点闪失,商家可是会陪命的。”


    商泓:“事到如今,将军无法与我达成共识,商泓贱命一条,总要拉个人陪葬!”


    萧叙猛地刺入刀尖杀进商泓胸口,“奉劝你,不要动她分毫。”


    贺三七眉骨一跳,“!!!”


    这是真不顾苏大小姐的死活啊!


    粮队的人震惊道:“将军!是真想让夫人陪葬吗?!”


    萧叙瞟了苏云青一眼,对商泓道:“没有人能让她陪葬。”


    苏云青冷漠盯着萧叙,粮队的人掐住她的脖子,刀在她脖颈前挥舞。


    她忽然意识到,小道士虽是萧叙的人,但这粮仓看起来似乎与他并无关系。不过,有没有关系,都必须扯上关系,在场各位都跑不掉。


    粮队的人怒吼,“我真会杀了她!”


    商泓嘴角抽搐,胸口的疼痛蔓延,“萧叙,从前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个情种。”


    萧叙眸底幽深,意味不明笑道:“是吗?”


    横竖都是死!


    商泓疯癫至极,大喊道:“杀了她!!!”


    苏云青:“……”


    一帮疯子。


    萧叙刺入商泓的刀又深了一寸,他‘无意间’撇了眼满屋私粮,“商泓,你敢吗?用商家两百多条人命来赌。”


    两人像是在无形中较劲,气氛紧绷到极点。


    商泓被逼到绝境,脸色涨红,气得双眼充血。他一把握住萧叙刺入的刀锋,猛地抢过来,不顾贺三七架在脖颈的袖刀,转身握着短刀掷向苏云青的方向!


    “我让你杀了她!”


    萧叙眉骨微挑,全然没有去拦的意思,甚至就这么任由商泓轻易抽走他手里的刀。


    苏云青:“!!!”


    短刀对准她的脖颈,千钧一发之际,她紧急握住粮队人的手腕,用力一扭,刀错了位,给自己的脖子腾了躲避的位置。


    她霎时歪过头去,短刀斩断她的耳饰,擦过她的脖颈,扎入粮队人的肩膀。


    翠玉耳饰落地,清脆一响,碎成两半。


    “啊!”粮队的人捂住肩膀,踉跄后退。


    死里逃生,苏云青心跳如鼓,她甩头看去,萧叙混在黑暗中的眼眸,闪过一丝对她没死的惋惜。


    她的脖颈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伸手一摸,手指沾血,两道刀划的浅伤。


    萧叙抬腿一脚踹在商泓胸口,将人掀飞出去,重重砸碎木箱,稻谷洒了满地。


    商泓捂着胸口,咳出一口鲜血。贺三七快步上前,袖刀再次扼住商泓咽喉。


    苏云青沉下目光,迅速撤离贴墙而立,警惕地与所有人保持距离。


    木屋再次出现多方对立,气氛诡异而紧张。


    突然!木屋后墙被人猛地从外砸开,刺光涌入,一支箭迅猛射入。


    萧叙动作极快,瞬间冲向箭源,与光影中的人交手。


    贺三七立马拎起商泓退至一侧,粮队的人冲上来试图解救自己的主子。


    屋子陷入混战,贺三七拔出粮队人肩膀上的短刀,扔给正与小道士缠斗的萧叙。


    观中的弟子陆续赶来支援,乱箭齐射。小道士手握长剑,直逼萧叙咽喉。


    萧叙侧身闪躲,短刀与长剑利锋相撞,发出刺耳的金属声。他翻身之际,截下半空飞箭,反手掷出,动作果断,力道凶猛,精准击杀一名敌人。


    贺三七以一敌三,将商泓牢牢控制在粮仓内,不让他逃脱。


    苏云青冷眼旁观,静观局面。


    这三方似乎对彼此的出现都感到意外,以至于下了杀心,招招致命。


    还不够乱。


    粮队的人突然从外冲了进来,气喘吁吁,惊慌失措喊道:“公子!圣上的暗侍!暗侍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朝这边查过来了!”


    商泓挨了贺三七一刀,躺在地上喘息。他拦下贺三七阴狠的袖刀,袖刀贯穿他格挡的手臂,鲜血淋漓而下,刀穿骨头而过,顿时脸都白了。


    “贺三七!我们合作,把粮仓推给远青观,不然我拖你们下水!”


    贺三七猛地拔刀,不惧丝毫,又是一刀准确刺入手骨,反倒利用圣上把话打了回去,讪笑道:“商家做的贩粮生意,你说侯府一纸罪状把你们告上去,我们是不是又能升官了!”


    外人可不知圣上对他们的疑心。


    贺三七的话让商泓脸色骤变。


    粮队汇报完后,箭雨更加密集,狂落不止。萧叙短刀斩断箱盖挡过飞箭。


    “嗡——!”


    一股菜油味从粮仓前门流来,一支火箭准确无误射中地上流动的油,火势迅速蔓延,粮仓刹那间被大火吞噬!


    苏云青似也未料到这一出意外。


    杜大人不知何时掀翻了一箱油,堵住了粮仓出口,他自己趁机逃了出去,想让他们葬身火海。


    观中弟子见状,不断射出火箭,毁灭粮仓证据。


    苏云青看着粮仓大门迅速被大火吞噬,杜大人跑没了影,她只得往粮仓深处退去。


    粮队中的人发现她的身影,朝她扑来。她快步闪到萧叙身边,拉他挡刀。萧叙常年征战,几乎是下意识反应,他拦下小道士一剑,反手挥刀,刀风从苏云青头顶掠过,直将粮队人一刀封喉。


    苏云青早料到萧叙反应动作似得,在靠近他后,迅速蹲下身,冷眼看着粮队的人脖颈的血喷射而出,直挺挺往后倒下。


    暗侍查来,小道士没了缠打的意思,快步退出粮仓。


    苏云青同样计划潜出,却被飞箭拦住了去路。


    烈火冲天,屋子里浓烟滚滚,热气扑面而来。外面的暗侍的脚步越来越近。


    巷子里传来嘈杂的人声。


    “怎么回事!怎么着火了!”


    萧叙掀开两个箱盖,拦下飞箭,“贺三七!撤出去!”


    贺三七等人在另一角,距离破口不算太远,他挟持商泓撤出去,忙于拦截不断射入粮仓的箭。


    火箭密集,他既要防备商泓逃跑,又要拦截飞箭,难免漏了几箭飞入粮仓中。


    苏云青被滚烟呛得猛咳不止,紧紧扯住萧叙的衣摆,防止他弃她而去。


    而萧叙也确有此意,他扬手断衣。一支漏箭射在两人之间,苏云青这才发觉,为躲粮队攻击,慌乱之中,圣上派人传来的那封信与小道士提笔写的红纸,一同被甩在了萧叙的脚边。而他正准备拾起那支箭做武器,若他弯腰下去,必定会发现她的信。


    恰巧此时,又一箭对准他射来。苏云青心一横,从地上窜起,舍己为人,朝萧叙扑去,一掌推开他,“当心!”


    萧叙下意识反击,刀锋直逼苏云青。


    苏云青本可躲过这一箭,但为了避萧叙这一刀,她意外站在了箭的轨迹上,那一箭不偏不倚正巧对准她的心脏射来。


    萧叙反应过来时,心中一紧。


    千钧一发之际,苏云青胳膊被人猛然一拽,箭尖划破她的衣裳,贴着皮肉划过,她猝不及防砸进萧叙怀里。


    一口气还未缓过来,粮仓顶被大火烧穿,梁柱坍塌而下。


    苏云青抓住萧叙的领口,萧叙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屋梁倒下,与堆积起来的粮箱形成狭窄的三角区域。


    两人紧贴在一起。


    苏云青脑袋发懵,翻滚的大火在眼底燃烧。萧叙急促的喘息在她颈窝响起,他闷哼一声,身子动了两下,却没能站起身。


    粮仓外传来贺三七急切的呼唤,“少主!”


    “萧宴山?”苏云青总觉得萧叙现况有些不对。两人似乎都未料到对方会舍命相救。


    粮仓外暗侍的脚步已经逼近塔炉处。


    萧叙撑着上身,炽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流血的脖颈旁,“从我身下,爬出去……”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苏云青没有犹豫,快速从他身下挪了出去。浓烟模糊视线,她挥了两下,呼吸极度困难,发现那根粗梁卡住了萧叙的一条腿。


    她愣了半晌,余光发觉那两封信在不远处。


    “苏大小姐……”萧叙抓住她的胳膊。周围的一切在坍塌,他一字一句道:“同生共死。”


    他们之间,这话绝不含半点爱意,是赤.裸.裸的威胁。


    她不救他,就算独自出去,贺三七也会弄死她,让她陪葬。


    贺三七在外拦下乱箭,防止箭雨阻挡萧叙的退路。


    苏云青袖子在黑暗中划过,她抓住萧叙手里的短刀,萧叙却没松手。


    “将军,你或许该信任我一次。”


    萧叙嗤笑一声,反问道:“苏大小姐可信任过我?”


    他松开压住短刀的两根手指,苏云青不回答他的话,抽走他的短刀。


    苏云青挪到他的腿边,用刀卡入压塌变形的粮箱中,冷静道:“将军动作要快。”


    她需斩下碎木,放出稻谷,给他卡住的腿部释放空间,但他动作要快,不然会被失力的梁压住,到时就再没办法了。


    她趁萧叙不注意,把方才偷捡起的信件,丢进不远处的火里销毁。写有‘自解’的红纸,与密信瞬间燃烧化为乌有。


    随后,她一刀划开粮箱,稻谷‘哗啦’一下从旁溢出,“萧宴山!”


    萧叙快速起身,脱困而出。


    苏云青所在这方浓烟过浓,呛得她直不起腰,模糊的视线里,往萧叙的方向爬了两步。萧叙的衣摆在眼前掠过,单手将她从地上捞起,转身往外奔去。


    苏云青趴在他肩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两个人从熊熊大火的粮仓中脱困。


    贺三七猛地扭头望去,感到一丝诧异。


    萧叙单手抱着苏云青,另一只手握紧短刀。苏云青意识不清,无力趴在他肩头咳嗽。两人浑身灰扑,无比狼狈。


    萧叙的腿有些颠簸,衣摆有烧痕。


    他道:“先走。”


    贺三七拎着商泓后领,朝粮队送粮的荒路奔去。


    萧叙紧跟其后。


    苏云青脑袋昏沉,大火掩护了他们的撤退,阻挡了暗侍的追击。她模糊间看到被困足在另一头的一群人,正着急灭火。


    粮仓里全是易燃之物,留下的一切只会是灰烬,不留半点痕迹。


    苏云青靠在萧叙肩头,两眼发黑,昏了过去。


    分明是想杀了对方,怎么……意外变成了救人……——


    作者有话说:我来啦[奶茶]调整一下更新时间好了,尽量每天21点左右更新[比心]


    (修了错字)


    第24章 濯雪(14)


    “夫人!夫人!”


    苏云青脑袋发懵, 忽然发觉有人在摇晃她,迷迷糊糊转醒。芳兰端着碗药站在她床边,神色很是慌张。


    苏云青揉了揉昏沉的脑袋, “怎么了?”


    芳兰看她醒了松口大气, “你没死啊。”


    “…………”苏云青:“盼我死?”


    醒来第一句听得竟是这话。


    芳兰把药盘搁放在她床头, 腿一软瘫在她床边。


    莫名其妙的举动, 整得苏云青一头雾水。


    苏云青端起药,吹凉后,小口啜饮, “有事?”


    芳兰摆摆手, 哽咽道:“你知道你躺了几天吗?整整五天啊!我药都给你灌不下去,侯爷让我来看你一眼, 今日再不醒就把我们两个拖出去埋了。”


    她说着说着‘哇’一声,竟两眼一红,哭了出来。


    苏云青手里一顿,看得一愣。


    看样子上次贺府的几板子让芳兰心有余悸,萧叙恐吓的话, 让她轻易当了真。


    她慢慢喝着药,回忆几天前发生的意外。


    圣上的暗侍是她引去的,本是想在许愿树下看一场戏, 没想到,这里面居然还能扯上商泓。


    喝完最后两口药, 她放下空碗, 问道:“将军在哪?”


    芳兰抽泣道:“侯爷……侯爷想必去贺府了,他说回府前你若还没醒……就让周叔把我们丢出去。”


    苏云青起身去简单梳洗,“我知道了,你已保住性命, 不用哭了。”


    芳兰哽咽问:“夫人要去贺府吗?”


    苏云青:“我自己去即可。将军的腿伤如何?”


    芳兰:“未好全,尚有些颠簸。”


    “嗯。让膳房煲份骨头汤。”苏云青交代完,匆匆忙忙往府外走,却在府门前被周叔拦下了。


    周叔:“夫人这是去哪?”


    苏云青秀眉一拧,故作担忧道:“我想见将军,他可有受伤?”


    周叔:“少主无大碍,已经去往贺府了,夫人不用担心。”


    苏云青提起裙摆往外走,“我去找他。”


    侍卫拦住她的前路。


    周叔挥手示意侍卫退下,上前道:“少主有令,日后夫人去哪,都需有人跟随。”


    苏云青:“我很担心他,那有劳周叔随我去一趟吧。”


    ……


    苏云青舒服躺了几日,贺府里的商泓就遭了几天罪。


    商泓被架在暗牢的木架上,浑身皮肉外翻,鲜血淋漓,奄奄一息。


    贺三七曲起一条腿,踩在长凳上,嘴里塞着烤肉串,吃得津津有味。


    “少主,你今日这串哪家买的?烤得还不赖。”


    萧叙环臂慵懒坐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并未睁眼,回道:“周叔买的。”


    整个暗牢里弥漫一股烤串与鲜血交杂的怪味,贺三七没一丝影响,他一手吃串,一手握着血淋淋的刺鞭。


    论折磨人的手段,确实没人能比得过贺三七,他知道哪里最疼最要命。


    商泓五日没吃没喝,早没了力气,一口气快提不上,平日贺三七给他吊命喝的是商泓自己流下来的血,说什么不要浪费,物尽其用。


    “苏大小姐还没醒?她不会死了吧?”


    萧叙垂下的睫毛轻颤,眼皮微抬,“死不了。”


    贺三七啃完肉串,疯狂咀嚼嘴里的肉,竹签往桌上丢,两眼圆瞪,凑过去好奇道:“少主,她死在粮仓不是正好遂意了吗?”


    萧叙莫名其妙问了一句:“遂谁的意?”


    贺三七噎住,“遂……遂你的意啊。”


    萧叙扫了他一眼,“她还有利用价值。”


    贺三七欲言又止,握着刺鞭染血的手托着腮,另只手漫不经心敲击桌面,“其实……她死了也行,圣上不是正想把商泓塞给你?”


    “人现在不就搁那呢?”他抓起肉串,往后指了指木架上的商泓,一句话揭穿道:“所以,苏大小姐有没有利用价值,那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萧叙面无表情,却不知从哪取出块石头,在指间盘玩,他扯开话题道:“远青观查出什么了?”


    贺三七欲言又止,“哥啊,我天天在这忙着吊商泓的命呢。你每日不会就忙着盯苏大小姐死没死了吧……”


    他一挑眉,“她胸口的伤,愈合了?”


    萧叙:“皮肉伤。”


    贺三七:“噢?皮肉伤啊。”


    萧叙横他一眼,“我在问你远青观的事。”


    贺三七敛笑,正经道:“远青观自那日大火后,便封了观,派黑甲军暗查,却什么也没查出来。”


    “废弃的金殿查了?”


    “查了。金殿有搬拖痕迹,原观中弟子也全消失不见,因是那日借着大火,临时搬空了。”


    萧叙指腹摩挲粗糙不平的石块,他对商泓抬抬下颚,“把他弄醒。”


    贺三七这人犯贱的很,拿着根冒热气的烤肉,放到商泓鼻前晃,商泓几日未吃,香味一瞬拉回他昏沉无力的脑子,然而还没清醒过来,一盆冰水直接从头淋下。


    贺三七呆了一下,手里的烤串被浇得湿漉漉滴水。


    萧叙一把丢开手里的空桶。


    贺三七默默把没味的烤串塞回嘴里,“……”


    商泓浑身一颤,失去的意识彻底回来了。


    萧叙抽走贺三七手里的鞭子,拍打在商泓脸上,“商家二百三十口人,被你赌了进去。”


    商泓浑身是血,缓睁开眼,“萧叙,滥用私刑……”


    “啪——!”


    他话未说完,萧叙扬手一鞭抽在他脸上,商泓那张引以为傲的脸,顿时血肉模糊。


    萧叙刺鞭顶起他的下颚,“我似乎与你说过,妄想动她。”


    贺三七站在一侧平静吃着烤串。


    商泓顶了顶腮,低笑道:“侯爷,对夫人这么上心?”


    “我要知道,远青观背后之人是谁,你不说,那就打到说为止。”萧叙把鞭子丢回给贺三七,坐靠回椅子,染血的手端起茶杯,慢条斯理饮茶。


    贺三七把金属刺鞭丢进火炉里烤,烤烫后,一鞭甩在商泓身上,“滥用私刑?狗只有打服了,才会听话,一只狗谈什么私不私刑。”


    商泓暴怒道:“贺三七!你知道我是谁吗!”


    贺三七吃完的竹签猛地一下扎进商泓手腕中,扬鞭一挥,让竹签前半截,断在了皮肉里。


    商泓痛得惊呼一声,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贺三七拿起烧红的刀,剜在他的皮肉上,“呦,不小心断了,我帮你挑出来,你可别乱动啊,离手筋太近了,一不小心挑错可就完了。”


    商泓早前的倔,此时也浮现了一丝慌乱。


    贺三七一刀刺入皮肉中,“早前就闻,商家公子在京横行霸道,好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不夜坊的常客啊?”


    商泓:“你什么意思?”


    贺三七慢慢转着刀尖,“你应该知道的比我们多,不如,说来我们听听,苏府死掉的琴师是什么身份?你又在给谁送粮?”


    商泓:“粮队的人呢?”


    贺三七轻描淡写,“杀了。”他一刀扎入商泓的手腕,“就是用这把刀杀的,没想到啊你还在粮里藏刀私卖。”


    商泓面部抽搐,“杀、杀了……”


    他再如何玩闹却也没杀过一个人,不及面前这两个极有手段之人。皇上本就生性多疑,卖私粮私刀的事,暴露出去,诛九族的大罪!


    “贺三七!你血口喷人!短刀与我没有半点干系。”


    萧叙眸色暗沉抬眸注视那把刀,手里盘着粮仓外捡来的那块石头,扬唇浅笑,“五个人。商公子可以继续闭口不谈,你还有两百三十次机会,不急。”


    “想杀你的人,应该不止我一个。”


    商泓面色苍白,低嘲一笑,“是啊,你萧叙本事通天,官一升再升,哪管底下百姓的死活!那些人的命,对你而言,比不上蝼蚁!”


    萧叙掀起眼帘,昏暗的环境下,看不清他的神情,仅仅是坐着不动,气势就已将商泓踩在了脚底下,“我没那么大义,我只知道,挡路的,都会死。”


    贺三七两手一摊,“算了算了,不说算了,你在这等死吧,我去找其他人玩。”


    冬日的暗牢,刺骨的阴寒。


    “圣上生性多疑,想必你们已经把我查清楚了。”商泓急忙开口留人,“远青观背后究竟是谁,我不清楚,每次交货都是观中小道士交涉。”


    “萧叙,你有权有势,得圣上信任,可我商家不同!我与陛下本就是远亲,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恩情,他根本不放在眼底。你不懂商家有多少人需要靠卖粮为生,是我磕破了脑袋才求来一份为宫中供粮的差事!”


    商泓越说越激动,圣上根本没有信任过他,他要用玩世不恭伪装下去,才能让圣上对他放下戒心,才能继续卖粮。


    “宫中有百种理由扣我粮钱,我不卖私粮,百亩良田的农民怎么活!”


    商家家主死后,商泓一手掌过商家粮铺,从被人挤压排挤,到现在给宫中军中供粮,都是他拼命闯出来的路。仁君的名讳都给了李澈,说什么他为了报商家之恩。殊不知,是商泓磕破了头换来的。李澈这个人疑心重,为了控制商家,而低价收粮,压下的款不在少数。近乎百亩良田的农民都指着商泓几个月钱养家糊口。


    商泓为了掩饰对其的不满,只能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去消遣、去惹事,把账记在宫中,再由赵公公平事送出的银子,去补百姓的辛苦钱。


    他越是不闻世事,才越能打消李澈对商家的疑心,少扣粮钱。但长期以往,根本无济于事,他只能靠卖次粮谋生。


    其实,商泓的这些事,贺三七已经查的差不多了,只不过狗要打服才能为己所用,要逼他自己交代自己的弱点。


    贺三七停下步子,抬头看向萧叙。


    萧叙刮了刮茶沫,瓷器相撞,暗牢寂静,血滴砸地之声像是一道催命符。


    “你还有两百二十九次机会。”


    “!!!”商泓挣扎道:“萧叙!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背后之人究竟是谁我根本不知道!我只是要钱!”


    “你从何时开始贩卖私粮?”萧叙喝了两口茶,将杯子放在一旁。贺三七见状,站在他身后,为他添了一杯。


    “三年前……”商泓无奈道:“我虽不知收粮之人是谁。但他的权势,不比你低,且远青观的粮仓也不过是个暂存地罢了,我的任务只是把粮暂放过去,收我的钱。”


    贺三七双眸深远,直言道:“三年前,你并非最先卖私粮给远青观,而是给一个小粮铺,只不过被人知道了,粮铺第二日换了掌柜,因为与你交涉的掌柜被杀了。他们夺走了商家卖粮入宫的许可令牌,以此要挟你。你应当知道,令牌消失,宫中若派刑部稽查,你拿不出来,当场就能让你掉脑袋。”


    商泓不安,“你想说什么?”


    “令牌,我们可以帮你夺回来。”贺三七拔出他手腕的刀,架在他脖子上,“你好好想清楚。”


    商泓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什么,盯住萧叙,“萧叙,知道我卖私粮的人不止你,还有杜大人。”


    萧叙面不改色道:“杜大人近日忙着庆宴。”


    商泓:“什么意思?”


    贺三七:“杜大人是傻的吗?还是我把你打傻了?”


    供出商泓贩私粮是要证据的,杜大人圆滑的很,凭一张嘴,冒险恐会牵扯自己的罪,他没那么傻。


    现在的杜大人忙着在京立住地位。


    贺三七刀锋在商泓脖颈轻划,“想好了吗?”


    商泓立即反应过来,“侯爷要多少量?”


    萧叙低笑一声,指尖在扶手上敲了敲,“什么价?”


    商泓:“……价好谈……”


    萧叙对贺三七使了个眼色,贺三七短刀在指间一转,解开商泓被捆住的双手。


    商泓整个人失力,无比狼狈栽进血水里。贺三七一把揪住他的后领,让人跪了起来,随后做了回好人,忍痛割爱给商泓嘴里塞了串烤肉。


    “自己人啊,商公子。”


    萧叙:“远青观背后之人,不会轻易放弃,他会再次找你。”


    商泓:“只要拿到令牌,我可以停止给他供粮。”


    萧叙:“不、你继续给他供,按原价,原量。不接受加量即可。”


    商泓困惑不解,“什么?”


    萧叙:“我只要他们半数的量,交易地点贺三七会告诉你。”


    仓皇的脚步在暗牢由远及近,温和的女声在廊中响起,“将军。”


    萧叙默了一会儿,“给他找个大夫,养好伤再出暗牢。”


    苏云青提着裙摆,神色紧张,从外跑了进来,一眼便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商泓。


    如她所料……


    “将军……”


    萧叙扫向紧跟在苏云青身后的周叔。


    周叔环视一圈情况后,说道:“……夫人,担心少主,拦不住。”


    萧叙把目光挪向苏云青,“夫人来了。”


    苏云青靠前去,“听芳兰说,将军的腿还未痊愈,我陪将军一起去医馆看大夫,这般拖下去,落下旧疾就坏了。”


    商泓跪坐在地,戏谑道:“侯爷,是真喜欢的紧啊。”


    萧叙染血的手撩开苏云青的发,指腹划过她细腻的脖颈,两道浅痕已经痊愈,“夫人的伤好了。”


    商泓回想起差点误杀了苏云青,面色瞬间白了下去,不再多言。


    萧叙垂眸看了眼她弄脏的裙子,淡淡一眼后,选择视而不见,起身去一旁桶里洗手。


    “走吧,夫人。”


    苏云青立马跟在他身后,观察了一会儿,发觉他确实走得比从前慢了些。她快步上前搀扶他。


    萧叙不明所以,蹙了下眉,却没急着把她甩开。


    马车上……


    萧叙冷凝她一眼,“夫人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苏云青:“多谢你救我。”


    “嗯。”


    苏云青想了会儿,忍不住问道:“我的伤,是你处理的吗?”


    萧叙怔了一会儿,“芳兰处理的。”


    苏云青,“可芳兰说不是她上的药,将军每日都在府里……”


    “苏大小姐,我想,你有话和我解释。”萧叙打断她,掏出袖子里石头,对她展开掌心。


    苏云青见到那块石头,定住了,“……我……”


    马车正巧颠簸,萧叙回身把人抵在角落,锋利的石尖压住她的脉搏,“苏小姐,有什么话要说?”


    他握着石头轻抚她的脖颈,一路往下摁住她心口的伤,用力压了上去,不出一会儿,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裳。


    “私粮暴露,我萧叙头上,可是会扣下扯不明的罪名,夫人是想让陛下一道圣旨抄了侯府?还是夫人想与我陪葬。”


    苏云青看着那块石头,忍着胸口的疼,挤出抹笑来,“我不知将军在说什么?”


    萧叙沉下脸道:“你的伎俩太拙劣,瞒不过我。”


    苏云青额间的冷汗渗了出来,她握住他的手,“我不过是害怕,杜大人杀人未遂,日后抓着我不放……再说,那木屋怪异的很,我只能提醒将军当心。”


    萧叙垂眸,注视她摩挲他的手背,他反握住她的手,把凹凸不平刺痛的石头隔在两人之间,俯身在她耳际道:“是吗?可莫要让为夫发现,夫人做了什么对不起侯府的事。”


    他握住她纤细的腰肢,往上一提。苏云青只得挺起胸腹,被压制在他怀中。


    他一字一句威胁道:“……会死得很惨。”


    她确实没想到,他居然会去查一块石头,甚至能准确无误知道是哪块石头。


    萧叙身上染着血味,不断冲入她的鼻中。苏云青气息不稳,吐出的热气喷洒在他颈窝,不出一会儿,她忽然发现萧叙发丝下的脖颈红了。


    “将军,你是脖子也受伤了吗?”苏云青抬手想查看他的伤势。这一开口说话,暖气像挠痒痒似得剐蹭他的脖颈。


    下一刻,萧叙一把将她甩开,阴沉着脸,离她八丈远坐着。


    苏云青木讷片刻,回过神来。萧叙这么多年,许是从未与女子有过近距离的接触,那他好端端的靠她这么近做什么。


    车厢静了良久。苏云青犹豫后说道:“周叔说……日后我无论去哪,都要侯府中的人紧随。”


    她不可能不给圣上传话,但这样盯着她根本做不到。


    萧叙:“苏小姐想去哪?”


    苏云青:“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试探道:“我能找你借笔钱吗?”


    萧叙:“借钱?没记错的话,苏小姐还欠了一笔账没还清。”


    苏云青心里打鼓,她不确定萧叙会不会搭把手。不过商泓掺和了一脚,他若要囤粮,缺少的定然是银子。萧叙在边关,有在背后做些生意,但在京,他尚且未有,边关的钱暗中调来调去,也及其不方便。


    “我想开家衣铺,待生意起来,我会一并还给你。”


    萧叙若有所思,手中盘玩那块石头,“你要多少?”


    “不多……”


    萧叙注视着她一言不发。


    苏云青如实道:“……其实我也不知道需要多少,但我想拥有一家自己的店铺,我总不能待在府里,每日盼你归府。”


    萧叙:“苏小姐,我们之间没有过于亲昵的关系,你也不用盼我归府。”


    苏云青:“那……将军,可以借我些钱吗?”


    萧叙别过目光,“你要多少去找周叔,我会和他交代一声,对你无上限。衣铺分成将军府在背后,要占八成。”


    “八成!”苏云青憋屈道:“将军……那借的钱,我能不还了吗?”


    “不能。”萧叙一口拒绝,“苏小姐从侯府拿走的钱,从你自己口袋还。”


    苏云青好声好气商量,“那你六、我四。”


    “八。”


    “你七,我三。”


    “八。”


    “……”苏云青欲言又止,“罢了,我还是去找旁人借吧。”


    萧叙:“苏家不会借你半块银子,你应该知道。”


    苏云青:“北玄王殿下,或许可以问问。”


    “……七。”


    “嗯?将军说什么?”


    萧叙认真道:“七成。”


    苏云青摇摇头,“还是太多了,将军府的钱我还要如数归还,衣铺刚开,事情也多,都需我一人处理。”


    “……”萧叙:“府里的人,你可以调遣。”


    苏云青:“五五谈不妥……”


    “不可能。”萧叙警告道:“苏大小姐,你与北轩王不过一面之缘,竟如此信任他?”


    苏云青困惑道:“将军是不是误会了,是我找殿下借钱,他对我信不信任才是。”


    “那你觉得他会信任你?”


    “不知道,要问了才知道,不过生意一起做,殿下应该不会拒绝。”


    萧叙蹙起眉头,“苏小姐是不是没认清自己的身份。”


    “将军不用日日提醒我,我不过是去开铺子,并无其他用意。”


    萧叙:“六成。”


    “嗯?将军说什么?”苏云青轻挑眉尾。他果然需要在京的生意,将军府其他人去做会引起怀疑,不妥当,她去做,再适合不过。


    “我说,将军府占六成。”萧叙也没了耐心,“苏小姐若觉得不妥,日后还是在府中收拾书房罢了。”


    苏云青勾起红唇,“合作愉快,将军。”——


    作者有话说:我来啦~等我洗个澡修修文,再把剩下的补完[亲亲]


    感谢小可爱们的捉虫,有时候输入法敲上去,容易忽视发现不了[化了]捉虫都会发红包补偿呦[撒花]


    昨天来姨妈第一天太要命了[爆哭]痛到我脑袋发昏,两眼发黑,手脚发抖[心碎]。(虽然还有点症状,但还好不是很难受了,唉要命,为什么有姨妈啊啊啊啊啊啊!!!!)


    我说贴个艾草暖宝宝,说明书显示可以直接贴皮肤上,我贴了,没温度了,撕下来疼死我了啊啊啊啊啊[爆哭],痛上加痛,肉都红了[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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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晚点一定补完答应小可爱的万字[爆哭]


    第25章 濯雪(15)


    医馆中, 大夫正为萧叙检查腿部伤势。苏云青才知道,怎么多日他都未看过大夫。


    她站在一旁嘀咕道:“将军这么多日不看大夫,伤口都有些恶化了, 幸好伤的不重。”


    周叔应道:“将军近日都在府里……”


    “咳……”


    萧叙的一声清咳打断了他。


    苏云青:“在府里做什么?”


    周叔接上话, “……在府里忙些琐事。”


    苏云青语气有些埋怨道:“在府里也能让大夫上门去瞧瞧, 周叔你未免也太不关心将军了。”


    萧叙缩眸, “挑拨离间?”


    周叔未忍住低笑一声。


    苏云青:“我也是担心将军。”


    “苏大小姐,很拙劣。”萧叙冷声揭穿她。她心里的鬼点子多得很,不过是想找他借钱, 才假意关心他。


    大夫:“近日沾不得水, 药膏要勤换,还有熬的药也要喝上。万幸没伤到筋骨, 养个十天半月的能好,腥辣酒水莫沾,吃得清淡些,可以炖汤补补。”


    苏云青点点头,自然而然跟着大夫去抓药,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而大夫也下意识给她交代上药的注意事项。


    萧叙侧眸看向周叔,“周叔?”


    周叔反应过来,“我看夫人很是关心少主, 你看她还找大夫要张纸记录呢。”


    萧叙朝那望去,苏云青认真记录着大夫的话, 写了整整几张纸, 以她的性子,这么上心,下一件求他的事,应该与医术有关。


    “她要借一笔钱开铺子。”


    周叔愣了会儿, “开铺子?是……平日给夫人的零花钱太少了?”


    萧叙:“正好,由她去,衣铺的账单盯紧,每月清数,府里取六成。”


    周叔:“那府里给夫人拨多少钱?”


    “她要多少给她多少,记好账,让她一分不差还回来。”萧叙注视着她,“下一个铺子,估计是医馆了。”


    周叔诧异道:“无上限?”


    萧叙:“有什么问题?”


    周叔摇摇头,“没有……”


    “她要什么应她什么,把账记清楚,她接触过的人盯紧。”萧叙顿了会儿又道:“铺子刚开,繁杂琐事过多,府里的人由她差遣。”


    周叔:“少主,铺子一开,夫人每日接触的人怕是不好记。”


    萧叙默了会儿,忽然意识到什么,沉笑一声。这么一看,她的小伎俩,不算太拙劣。


    “将军,回府吧。”苏云青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还拿了个木杖给他,“大夫说左腿受伤,少受点力,好的快。”


    萧叙脸黑下去,“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苏云青:“为什么?”


    萧叙:“没有为什么,周叔,让大夫给苏小姐看下伤。”


    苏云青呆滞道:“我?”


    她动了动胳膊,胸口确实扯着疼。


    周叔:“夫人的伤,少主不是说好了吗?哪又伤着了?”


    萧叙一抬眸,视线下意识定格在了她胸口那晕与花纹几近融合的血迹上,他改口道:“没事了,府中还有药。”


    他起身往外走,周叔还没查出哪儿伤了,苏云青就急忙跟了上去。


    “将军,你的拐。”


    腿伤了还走那么快。


    她回头对周叔说了声,“周叔,我还没给钱,麻烦你了。”


    说完,她急急忙忙跟着萧叙上车,把木杖塞他手里又被他抗拒丢开,她只得再捡回来,摆他旁边。


    一路回府,萧叙都臭着张脸。苏云青也懒得理他,忙着回忆小道士的怪异之处。


    “到了。”萧叙冷声说了句,起身下车,没丢一眼给她送的拐。


    苏云青就看着孤零零的拐被丢在地上,不要算了,明日拿去退了,还能换笔钱。


    芳兰迎上来,“夫人回来了。”


    “嗯。”苏云青要忙着去处理衣铺的事情了,她急匆匆回了房,给伤口上药。


    “少主。”


    萧叙才在书房落座,周叔便端着一碗热汤来了。


    “怎么了?”


    周叔放置在他面前,“听下人说,是夫人今日出门前交代膳房给你熬的汤。”


    汤香四溢,滚烫的热气暖了周围的寒气。


    周叔:“熬了不少时辰。夫人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关心少主,她还未用膳呢。”


    距离府里规定的用膳时间,还有三四个时辰。


    “让膳房给她弄些饭送去。”萧叙满不在意拿起卷轴来瞧,“算了。”


    “算了?膳房已经给夫人准备好了。”周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萧叙颦眉道:“周叔是在自作主张?”


    周叔叹息道:“夫人身子不好,听说明翰堂被李甚折磨,冬日入什么水抓鱼,躺了几日差点没挺过来,后来在苏宅又夜里爬高架,一个姑娘家,不吃饭哪受得了。”


    这事确实是他的不对,没经萧叙允许,擅作主张,但从她这次在府里躺了五日就可知,她的身子外看无碍,可内伤却不少,若要养好,得费不少劲。


    萧叙充耳不闻,可那汤香却嚣张肆意的很,一个劲往他鼻腔闯。


    “汤她没喝?”


    “没呢,说都留给少主。”


    萧叙盯着大骨汤沉默片刻,放下卷轴,“让她去前厅用膳。”


    他起身同样往前厅去,“让膳房多备一些,贺三七应该快回来了。”


    周叔:“是。”


    ……


    “哇!一回府就有饭吃!什么好吃的!”贺三七两腿跨入府里,顿时眼睛都亮了,“好香啊,不是还没到饭点吗?”


    他火急火燎杀进前厅,苏云青已经端着碗吃了大半了,而萧叙慢条斯理喝着汤。


    “怪了,府里不是有规矩吗?你们怎么就吃上了。”贺三七一屁股挨过去,端起碗就开始扒饭。


    萧叙:“今日特殊。”


    “特殊?特殊在哪呢?”贺三七边抢菜边含糊不清问。


    萧叙:“苏大小姐才醒,府里破例,仅此一次。”


    贺三七忙着吃饭,“哦。”


    “商泓如何?”


    贺三七摆摆筷子,“死不了死不了,说是肋骨断了两根,手骨断了三根,脾脏差点爆了而已,剩下见骨的伤,不值一提,都是些皮肉伤,两三天就好了。”


    “……”苏云青蒙头吃饭的脑袋昂了起来,“见骨的伤?皮肉伤?”


    真不愧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夜鬼’,论折磨人全京城找不出第二个有他厉害的。


    贺三七:“不然呢?那点小伤可不两三天好吗,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矜贵呢?”


    苏云青被怼得哑口无言。她确实一鞭子都熬不住,这么对比,确实矜贵了。


    贺三七:“将军府还煲汤!”


    以前哪有什么按时吃饭一说,饿了就吃是常态,更别说这种耗时费力的汤了,根本喝不到,喝白水吧。


    他才伸出手,还没拿起汤勺。苏云青立马拦住他,“你做什么?”


    “喝汤啊。”贺三七觉得对面这人脑子有病的很,他都准备拿汤勺了不是喝汤,难道啃汤勺吗?


    苏云青:“这是我一大早让膳房炖给将军喝的,他腿伤了,需要大棒骨汤补补。”


    贺三七不以为然,“所以?那不是厨房煲的吗?又不是你煲的,为什么我不能喝。”


    苏云青:“你!”


    萧叙:“让他喝。”


    苏云青:“将军。”


    贺三七一把拍开她的手,给自己添了一满碗,“听见了吗,我能喝。”


    苏云青:“……”


    萧叙放下汤碗,“苏小姐不必如此违心讨好,你要借的钱,周叔会给你。”


    “借钱!你还借钱!”贺三七无比震惊,“你又做什么?”


    萧叙替她答了,“开衣铺。”


    贺三七不解,“衣铺?”


    让她出去自力更生,岂不是会失去对她的掌控。出了这个将军府,她周边的一切信息会变得混乱无比,难以精准掌握。


    再说了,女人有钱就会变坏!谁知道她会不会干什么坏事!那不夜坊可不只有花娘,花郎也不少!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萧叙吐字道:“将军府分六成。”


    贺三七闻言,飞到九霄云外的思绪也归来了,一下明白了,京中需要能调动的资金。


    “六成是不是太少了啊?”


    以萧叙的性子,不卡在九成都有点怪,他居然让利到了六成。


    苏云青:“底线……要是谈不……”


    “已经谈妥了。”萧叙打断她的话。


    贺三七默默喝着汤,不再多言。


    萧叙询问起苏云青身上的伤,“伤处理了?”


    “嗯,不严重。”


    “大夫给你交代的你可记清楚了?”


    “记清楚了,我一会儿交给周叔,让他多留意些。”


    萧叙:“苏小姐想这么轻易拿钱?”


    “嗯?”苏云青一头雾水,脑袋发懵,“那……我给将军上药?”


    “嗯。”


    贺三七:“嗯?”


    苏云青:“嗯?”


    两个人异口同声发出质问词。


    萧叙:“不妥?”


    苏云青:“没有。”


    贺三七:“没有。”


    两人又再次异口同声。


    贺三七眉头一皱,“你吃癞蛤蟆了?学我做什么?”


    苏云青:“???”


    那也是两吃了癞蛤蟆,一起呱。


    “少主。”周叔从府外走来,手里多了张请帖,“杜府送请帖来了,说三日后邀诸位前往。”


    贺三七:“呦,杜大人办私宴还真是着急啊。”


    萧叙眼底生冷,“杜府私宴,去的人不少,将消息扩散出去,帮他再邀邀人。”


    贺三七一办坏事就积极的很,放下筷子碗,就奔了出去。


    周叔:“还有一件事。”


    贺三七猛地刹车,停在一旁,静待下文。


    周叔望向苏云青的方向,“苏大人出狱了。”


    苏云青筷子微顿,“有人保他?”


    萧叙:“刑部的势力。”


    周叔:“不止如此,苏大人还升为了四品官,由新任吏部尚书亲自提拔。”


    苏云青没了食欲,放下碗筷。


    四品官?!比前世官职还高?


    萧叙:“苏宅琴师案,可有结果?”


    周叔:“查出是一舞姬所为,琴师平日风靡,舞姬因爱生恨,失手将其杀害。”


    “失手?!”苏云青感到不可思议,“那舞姬呢?”


    “舞姬……刑部严刑拷打,已经招了,就是伤势过重,签了认罪状后,没挺过去。”周叔目光在几人中晃过,等他们的决策。


    贺三七:“先斩后奏啊!我看是直接把人杀了,什么严刑拷打。”


    周叔犹豫后又道:“还有……苏大人准备纳妾,妾室已有身孕,是不夜坊的舞姬,不过这个消息,只是几个大臣间喝酒聊起,还未确定。”——


    作者有话说:补章


    洗了个头脑袋昏昏[化了]明天再回小可爱们滴评论[红心][红心][红心]


    第26章 坐隐(1)


    苏济升官纳妾, 苏府又要热闹了,这次不知是柳夫人厉害还是这新舞姬厉害。


    贺三七:“啧,这么看来, 苏大人也是个喜欢先斩后奏之人。”


    苏云青端茶的手半空顿住, 一缕白光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先斩后奏。”


    贺三七双手环臂, “是啊,苏大人在不夜坊可是个名人,定是因舞姬意外怀有身孕, 讨要名分了。”


    “讨要名分。”苏云青边若有所思, 边侧过了眸,结果未注意身旁的人, 抬眸与萧叙撞上了视线。


    萧叙端起汤碗默默喝了一口,别过目光。


    贺三七:“额……我哥肯定不会的,他最多……”他摸摸下颚揣摩着,试探着问,“……他最多, 哥你最多如何啊?”


    萧叙放下碗,紧盯他,“让你办的事呢?”


    “哦哦哦, 我、我这就去,这就去。”贺三七竖起耳朵, 一步走的比乌龟还慢。


    苏云青脑子里盘着过往旧事, 乱的很,扯不明白,鬼使神差好奇问了一句,“对啊, 若是将军当如何?”


    “……”萧叙:“苏大小姐吃饱了?”


    “若是将军,又当如何?”苏云青固执着又问了一遍。


    周叔一瞧气氛不对,默默别过身。贺三七闪到周叔身边,侧着身子往里听。


    萧叙:“苏小姐不问出个所以然,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苏云青托着腮,并没感觉自己问的话哪里不对,只是好奇苏济‘先斩后奏’的二次纳妾。


    她指尖在脸颊敲了两下,“嗯。”


    萧叙冷呵一声,给自己再次添一碗汤,“旧爱自是比不上新欢,同样的事物看久了定然厌烦,比不上新鲜事物有意思。是怀有身孕入府还是入府再怀有身孕,有何区别,终不过是一句辞旧迎新。”


    苏云青:“将军是这般想的吗?”


    “是人性如此。”


    汤面倒映他的面容,雾气不清间,看不明他的神情。


    苏云青忽然低嘲道:“看来,但求一人心,是件堪比通天难的事。”


    萧叙放下那碗汤,一口未沾,“周叔,收桌。”


    贺三七一溜烟闪出了将军府,脱离战场。


    萧叙已经起身走了。苏云青仍坐此地不动,她瞧着桌上仅剩的最后一碗汤留在萧叙碗里,莫要浪费了,默不作声端起他的碗捧在手心。


    萧叙却不知何时,在门前停下了步子,回首看去。苏云青避开他碰过的位置,换了个方位慢条斯理喝着那碗汤。


    她单纯可惜那碗汤。


    “苏小姐,天色不早了。”


    苏云青怔了下,侧眸看去,屋外天还亮堂着呢。


    萧叙:“书房几日无人打理,落了灰。”


    苏云青一口将汤饮尽,跟上他,顺手把拐递给他,“将军,你的拐。”


    “……”萧叙抗拒着,负手往前走。


    周叔看着那两人走远,默默收拾桌上残局。


    苏云青提着拐小跑跟上萧叙,搀住他的胳膊,萧叙倒是没再推开。


    她不免好奇,“将军为什么不拄拐?”


    “不像样。”


    苏云青含笑道:“将军还在乎自己的形象?”


    “你选的拐太丑了。”


    “……”


    要不是为了钱,苏云青很想甩他一记白眼。


    萧将军镇守边关多年,威风凛凛,手持长枪,如今虎符被收,他确实要时刻注意在将士面前威严的形象,不然,不便他日后无符统军。


    “将军为了形象,连身体伤势都不要了吗?”


    萧叙瞥了眼她瘦弱的肩膀架着他胳膊,费力托着他前行的小身板,“你觉得,你和拐有何区别。”


    “我比拐好看。”


    萧叙鼻腔轻笑一声,“我还没瘸。”


    苏云青把他带回了主卧,将人一路拖到浴室,“大夫说两个时辰要换一次药,防止伤口溃烂。”


    她松开萧叙,丢在椅子上,摊出手,“将军不愿意用拐,那日后我做将军的拐。”


    萧叙满头雾水昂头看她,“怎么?又要钱?”


    苏云青晃了晃手,“嗯,将军让我伺候你做什么都可以,但我要收钱。”


    萧叙:“苏小姐是掉到钱眼里去了。”


    “衣铺要用的钱不少,我不想还将军一年,还还不清。”苏云青走到门前交代下人烧水送来。


    “钱袋在柜子。”萧叙百无聊赖端坐在椅子上,注视着苏云青扭头去翻钱。


    苏云青东开柜子西开箱,东西翻了个遍。


    萧叙抬起眸来,眼底隐晦不明,“苏小姐还没找到自己要的东西吗?”


    苏云青打开抽屉,发现一柜子,全是散乱的银子,头一回见这么多钱,她怔了一下,“将军……这么有钱?”


    萧叙起身上前,翻箱倒柜在一堆大银子中,好不容易掏出两颗极小的碎银打发她。


    苏云青:“……”


    “少主,水送来了。”下人提着水给他送入浴室。


    萧叙合上抽屉,从袖中掏出那块石头摆放在桌子上。


    苏云青心虚道:“这石头……将军还留着做什么?”


    “时刻提醒我,苏小姐是什么样的人。”萧叙转身向浴室去,“莫要将它弄丢了,它丢了,你的命也到头了。”


    “……”苏云青浅笑道:“将军,很会恐吓人,今日芳兰又被您吓哭了。说我要死了,你要将我们丢到乱葬岗去。”


    “嗯。”


    苏云青越过他,走进浴室给他添冷水入桶。萧叙也未拦着,漫不经心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看着她。


    如他所料,苏云青做完这事,又对他摊手要钱。


    萧叙扬唇问:“苏小姐很缺钱吗?”


    “嗯,我连件衣裳都买不起。”


    “所以要开一间衣裳铺?”


    “是。”


    萧叙:“苏小姐,你怎么着急要钱,难免不让人遐想,你想逃出将军府。”


    苏云青瞳仁骤缩。她确实感到不安,所有事情,比前世加快太多了,她要为自己谋取后路。


    她神色不变应对道:“我不过是想买些好看的衣服,能有钱偶尔出去吃些好吃的,清理书房赚来的钱,都还给了将军,身无分文,行动不便。”


    “行动不便。”萧叙锐利的目光,从她的指尖灼人似得往上扫,最后定格在她褐色的眸中,“夫人,想去哪?”


    苏云青收回手,“将军,冬日水凉的快,早些沐浴吧,当心受伤的腿不要沾水,我在外等你。”


    她正要离开,手腕被人从后一拽,随后手心塞入一条柔绸。


    “将军?”她不明所以,侧眸看去,手掌中是一条玄色腰带。


    他已不知何时卸下了腰带,此时外袍松垮挂在他身上,领口微敞。


    “苏小姐要去哪等我。”


    苏云青:“将军想我去哪等你。”


    萧叙嗤笑道:“苏小姐不是要钱?不知你伺候人的功夫如何。”


    这话极怪,不免令人遐想。


    苏云青脑袋发懵,浴室热雾腾升,不出一会儿,视线里便雾蒙蒙的。


    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将军……你在说什么?”


    萧叙走到浴桶边,拨弄水花,感受到温度适宜后,背对她摊开双手,半侧首望向她,“苏小姐愣着做什么?”


    苏云青总算知道萧叙要她做什么了。


    伺候他沐浴。


    她攥紧手中的柔绸,蒙上双眼,来到他身后。


    软柔的掌心触上他的后背,在他宽厚的背中游走,寻找领口肩膀处的衣裳。


    灵活的手指找到衣袍,将它拨了下来。


    厚袍落地的闷响将她吓了一跳,眼前太黑,什么都看不清,浴室里两人呼吸沉重。


    萧叙默不作声转过身,面对着她,她略显僵硬的手再次覆上他的身体,贴在他的胸口。


    他眸色乌黑,盯着纤细的手指一点点往上探寻,指尖碰到他滚动的喉结,冰冷与滚烫相撞,两人霎时僵住。


    苏云青手指微颤,曲了起来,“将军……,你……怎么转过身来了。”


    她急忙换了地方,碰在他的领口,下一刻,手腕被人攥住,往下带到腰际。


    苏云青心跳极快,几乎蹦出嗓子。


    “将军,是想为难我,给我不堪?”


    萧叙浑身早红了,滚烫的灼人,却不知在较什么劲。


    他拨开她肩前的发,不经意间划过她的脖颈,声音冰冷道:“苏小姐,这难道不是夫妻义务?”


    苏云青眼前漆黑,感官无限放大,他身上的血味与木香交错,“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萧叙控制她的手,解开自己的腰带,“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苏云青往后退了一步,实在顶不住了,她喘息道:“暗侍……远青观的暗侍确实是我引去的。”


    萧叙双手支在木桶两侧,慵懒靠着,大敞内衫,满是狰狞伤疤的肌肤裸.露在外。


    他的眼里生起一股杀气,“理由。”


    苏云青实在是有些不明,萧叙到底想做什么。她局促道:“将军……难道不想杀了我?”


    萧叙着实没想到她来了这么一句,他走到她面前,掐住她的脖子,死死高抵着她的下颚让她被迫昂起头来。


    雾气间,她肌肤白皙,双眼蒙着绸缎,呼吸急促,红唇微张贪婪喘息着。


    他道:“我很不喜欢,你屡次对我的反问。”


    苏云青抓住他的胳膊,发着抖,“将军如果想杀了我……,我也会想杀了将军,只为求生。”


    萧叙:“我应该和你说过,你的伎俩在我眼里,很拙劣。你想在我房中查什么事?”


    他用力一把将人甩开,苏云青身子一个不稳朝地上栽去。


    冰冷的利器架在了她脖子上。


    苏云青浑身发怵,如实道:“我想知道,远青观与你有没有关系!我想知道……那个小道士,和你有没有半分关系……”


    萧叙收起剑来,丢回架子上,冷呵道:“我也好奇,大年那夜,你屋檐上的黑衣,和你又有没有关系。”


    苏云青:“没有……”


    萧叙凝她一眼,转身褪去内衫,“苏云青,拦我路的人会死的很惨,你也不例外,别忘了我的提醒。”


    苏云青踉跄着从地上起身,“是。”


    那么传信太危险,她需要一个全然属于自己地方,掩盖过去。


    可她现在怀疑,屋檐上的人,并非是圣上的信人。


    萧叙跨入浴桶中,“过来。”——


    作者有话说:闪现嘿嘿嘿[狗头]


    第27章 坐隐(2)


    苏云青摸索着站在原地, 萧叙漫不经心敲击木质浴桶引她前去。


    她闻声靠近,贴着浴桶停在他身后,“将军……”


    “嗯?”


    “方才的钱能结一下吗?”她的声音温婉柔糯, 缠在热雾间, 如羽毛抚身, 令人心颤。


    萧叙被她逗得轻笑, “方才不是给了你两颗?”


    “算做一块了?”


    “不然?”


    苏云青手搭在他的肩膀,因看不见,只能一点点凭感觉摸索试探, 指腹沿着他紧绷的肌肉往上滑动, 带走他脖颈沾上的水珠,再触碰他的耳垂, 她明显感觉萧叙一颤,身子略显僵硬,呼吸也沉重几分。


    “将军……你好烫。”


    她摩挲到他耳尖,手腕被猛地拽住,带上他的发冠。


    苏云青心领神会取下他的发冠, 交给他。


    她滴水泛红的手指勾着菱角锐利的银色发冠。


    萧叙接到手里,随手往空中一抛,发冠挂在了衣架上, “当啷”一响。


    “继续。”


    苏云青为他披发搭在肩前,一只手探入水中, 寻着帕子。


    萧叙凝眸盯着她的手从他胸口伸入水中, 他嗓音磁性低沉问:“你做什么?”


    苏云青下意识一慌,收手时,不当心触碰到他健硕膨胀的胸肌,隔着水花的触感, 滑溜溜的,将她吓了一跳,猛地抽手,震起的水花拍打在他下颚。


    “我……我找帕子。”


    萧叙闭紧双眼扬起脖颈躲水,下巴的水‘滴答滴答’落回浴池中,他侧头看向搭在浴桶边的帕子,深吸一口气,“洗头即可。”


    苏云青:“好……”


    她五指穿入他的发间,轻轻按摩揉捏。


    萧叙:“苏小姐为何觉得我与远青观有关系。”


    苏云青手中一顿,反应过来,她好似暴露了什么。


    萧叙:“你知道什么事?”


    苏云青连忙否认道:“我……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测。”


    她胡乱扯谎,“我看你和贺将军都不知,远青观那日的拜会,是求子。”


    “所以瞎猜我和远青观有瓜葛?”萧叙轻嘲道:“那不知,苏小姐认为,我应该和它有什么样的瓜葛。”


    她扯的谎逻辑根本不通,是瞒不住他的,苏云青心中不安,为他舒缓疲劳带了丝讨好的意味。


    波澜的水面,倒映她的面容,她因心虚而频繁吞咽。


    萧叙心中已知晓了大概,却没戳破,“苏云青,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要想清楚。”


    “否则我保不住你。”


    他的语气不带情绪,一如既往平淡冷漠。


    苏云青脑袋没转过弯来。


    他说……保不住她?是什么意思……


    她往日能瞧着他的眼神猜测,可如今眼前遮绸,什么也看不见,更不明他这话是何意。


    是……想杀她的人,不止他一个?


    浴室里静了良久,苏云青忽然想起什么事来,“将军你的腿不会沾水了吧?”


    萧叙低首向波澜的水中瞧去,“我不泡入水中,难道要翘一条腿在外面?”


    苏云青:“不应该吗?”


    “……”萧叙:“水凉了。”


    苏云青:“我、我帮你添水。”


    她几乎落荒而逃,结果太慌张,脚下不留神踩到萧叙脱下来的衣服,“扑腾”一下,摔在地上。


    巨响一声,引得萧叙闻声望去,苏云青匍匐在地,她倒吸一口凉气,眼绸不稳,垮到鼻梁,她下意识扭头,与露半截身子的萧叙对上视线。


    萧叙:“……”


    不知是不是因为浴室热气太浓,萧叙半个身子红得几乎滴出血来,墨发凌散勾在透红的耳后,那两滴剔透的水珠,从发端滑至耳骨再顺梗直的脖筋而下,落入锁骨窝中。


    他的胸膛快速起伏,指骨勾发搭在胸前,挡住大部分胸口,关键部分更是遮的严严实实,语气不善,“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眼绸从苏云青鼻骨滑下,套在了脖子上,她眨巴两下眼,仍呆滞在原地目不转睛盯着他,‘虎视眈眈’的眼神不受控制,恨不得穿透他搭在胸前的薄发,瞧个明白。


    “苏云青!”


    苏云青手忙脚乱,一下捂眼一下脸,别过头去,“对、对不起……”


    萧叙这澡也洗不下去了,从浴桶中起身。


    “将军不洗了吗?”苏云青下意识又要侧首。


    “转过去。”


    萧叙看出她的动作,出言及时制止。


    苏云青急忙低下头,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穿衣的‘窸窣’声从身后传来,片刻后,静了下来。


    苏云青双手慌乱拎起眼绸,捂住眼睛,“将军……你、你穿好衣服了吗?”


    “摔哪了?”


    “什么?”苏云青不知道怎么得,每次与萧叙说话时,都控制不住看向他,似乎是刻在骨子里,要观察他而做出的下意识举动。


    她又回过了头去,这次没人回应她,她扯下眼绸悄悄露出一只眼睛,宽松垂地的墨绸睡袍正停在她的眼前,视线往上瞟去,腰带松垮、衣领微敞、湿发浸透衣袍,紧贴身,突显凹凸有致的肌肉,再移,对上萧叙阴沉的面孔。


    她急忙拉回眼绸,不敢再偷窥。


    “将……将军。”


    “看完了?”


    “看完了。”苏云青愣了下,忙改口,“没、没看完。”


    “啊……不对不对……”她又改口,却觉得怎么说都不太对味。


    萧叙冷不丁道:“我看苏小姐是没摔疼。过来上药。”


    脚步声走远后,苏云青扯下眼绸,才发觉自己坐在他褪去的贴身内衫上,因方才绊倒,留有余温的内衫在她脚腕缠绕一圈。她急忙解下。


    等她走回卧室时,萧叙已经坐在窗塌边沏了壶茶。他的屋子舒适不冷,下人每隔一段时辰,会续上炭火,保持屋子舒适温暖,不像她的房间,无人时,夜里回房,寒得刺骨。


    “少主,药送来了。”周叔在屋外唤了声。


    萧叙:“拿进来。”


    周叔进屋,把药放置在茶案边逐一打开。


    苏云青掏出记录的纸,在萧叙身旁坐下,她找了个背垫搁置在他背后,让他靠着。


    “将军把腿放上来。”她坐姿端坐,拍了拍自己并拢的双腿,眼里一点邪念没有,干净的只想给他疗伤拿钱走人。


    萧叙:“?”


    周叔看着一动不动的萧叙,和蔼一笑,搬来一把椅子放在他面前解围,“少主身高体重,夫人承不住的。”


    萧叙腿一抬,架上了椅子。


    苏云青:“……”


    她收拾出药膏,“将军,我方才想了想,大夫才换完的药,似乎不用这么早换,可你泡进水里,不得不重新上药了。”


    萧叙平静喝了口茶,“不是你把我拐来的?”


    “……”


    “不是你让我换药?”


    “……”苏云青被怼的哑口无言。


    萧叙:“你是不是说得晚了些?”


    苏云青:“……”


    现在不上药不行了。


    她撩开他的衣袍,露出他的伤,灼烧的伤口占据半侧小腿,狰狞渗血泛了浓。她凝起眉来,“加重了。”


    萧叙轻描淡写,“嗯”了声,并不放在心上。


    周叔插话道:“都是些小伤,少主驰骋沙场,没那么娇生惯养,夫人不要担心。”


    “周叔,药熬好了吗?”苏云青把伤口的水擦拭干净,又取出草药磨成膏给他敷上去。


    “我现在就去吩咐膳房熬药。”周叔往外走去。


    苏云青小心翼翼处理完伤口,由于不会包纱布,将他的腿包厚了几层,圆鼓鼓的,根本没法落地。


    本来只是闪了下筋骨的皮肉伤,这次包完,真像腿瘸了一般。


    萧叙皱起眉头,“这就是你处理的伤?”


    苏云青:“我……我不会包。”


    “?”萧叙黑着脸,看着包裹丑死的小腿,“拆掉。”


    苏云青当即拒绝,“不行!要是拆了,我方才磨了半天的药草,对照半天一步步弄的药膏,岂不是都白费了?”


    萧叙捏紧茶杯,磨着后槽牙问:“那苏小姐说怎么办?”


    苏云青:“等两个时辰后,再换药。”


    “……”


    “将军腿伤,少动些不是坏事。”


    萧叙沉下眼眸,“你要去哪?”


    一瞬便拆穿她的小伎俩。


    苏云青面不改色说:“趁天色未晚,我去瞧瞧空铺子,看哪个位置好,明日就能买下来,打理上。”


    她紧接着道:“我、我很快就回来的,你放心,一定会赶上为你上药。”


    萧叙:“苏小姐这么着急开铺子?”


    苏云青边快速收拾东西,边说:“我想早些开起来,也能为将军谋份利,不是吗。”


    萧叙冷笑一声,端起一杯茶给她,“风寒,暖身。”


    苏云青盯着茶发愣,不敢接。


    “怕有毒?”萧叙戳穿她心中所疑,“怎么?有鬼?”


    苏云青硬着头皮,接下他的茶杯,“没有,只是这个茶杯,是将军用过的。”


    萧叙:“所以无毒。”


    苏云青转了个方向,避开他喝过的位置,将唇覆了上去,喝完那杯茶,空杯交还给他,询问道:“我可以先走了吗?”


    “少主!少主!”贺三七从外跑了回来,挥着大臂膀,夸张道:“消息传完了,十万八千里的父老乡亲们,都知道杜大人要办宴席了。”


    他闪进屋子里,一眼看向苏云青,“嗯?你怎么也在这?”


    又一转眸,看到萧叙包如粽子丑的腿,没忍住‘噗呲’大笑,“谁包的,这么丑。”


    萧叙默默把目光扔向苏云青。


    苏云青尴尬避开,“要是没事,我先走了。”


    “贺三七与你同去。”萧叙发话。


    苏云青:“我不用的,我让芳兰陪同就好。”


    萧叙:“周叔没和你交代规矩?你今后出门都必须有人跟随。”


    贺三七抗拒道:“我才回来,腿都快跑断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萧叙脸更黑了。


    贺三七忙捂住惹祸的嘴,规矩点点头,“走了走了,苏大小姐,你要去干嘛啊。”


    苏云青扫了眼自己院子的方向,只能把偷传信一事,暂且搁浅。


    第28章 坐隐(3)


    苏云青与贺三七在外逛了一圈, 也没找到机会脱身,只能认真找了几处铺子。


    次日,她又想再找个机会, 周叔却寸步不离跟着她, 她甚至恍惚间在人群中, 看到了上次撞她偷偷给她塞信的人。


    这样传信太危险了, 于是当日便买下了一间铺子。


    “周叔,铺子麻烦你了,我回去给将军上药。”苏云青简单交代几句, 把装置铺子的重任, 丢给了周叔。


    然而,周叔挥挥手, 让下人继续干,跟着她回了府。


    “夫人回来了。”芳兰迎了出来。


    苏云青:“将军呢?”


    芳兰:“侯爷去金卫台了。”


    金卫台,年前收了批新兵,萧叙也该去训兵,分配巡查了。


    周叔:“要不, 等少主回来,再重新给他换药吧。”


    苏云青:“不行,昨夜回来太晚, 他都将我拒之门外了。今早才给他换了次药,伤口又恶化了。他昨夜私自把绷带拆了周叔怎么也不拦着。”


    周叔叹了口气, “昨夜给少主熬的药, 他都未喝。夫人说两个时辰后回来给少主换药,这一去,几个时辰没影,少主早早就歇下了, 绷带包得太厚,少主觉得不舒服就拆了。”


    苏云青话语哽在喉咙,确实是她回晚了,“把要喝的药带上,去趟金卫台。”


    ……


    金卫台。禁军训练有序,贺三七在一旁训着新兵,一旁的老兵相互斗武,大雪天竟裸着上身。


    马车停靠,苏云青从车走出来,众人目光齐刷刷朝她望来,她手中提着承药的食篮,站在车旁一时感到局促。


    “夫人。”周叔想接过她手中的食篮,苏云青回绝了。


    “我自己来就好,周叔带路吧。”


    芳兰跟在苏云青身旁,低声道:“夫人……他们都,都不穿衣服吗?”


    苏云青:“……”


    贺三七瞄到她,叉着腰就来了,“你怎么来了?铺子不管了?”


    苏云青提起药篮给他展示,“给将军送药。”


    贺三七上下扫视她,“送药?你这么好心,还来送药。怪了,昨天也不知道是谁,两个时辰了,还在街道上兜圈子,也没选中铺子,耽误了换药时辰,今天这是来赔礼道歉?”


    苏云青不想理会他,越过他径直往里走,“将军在哪?”


    金卫台的将士一个个好奇别过头来,“这是?侯夫人?怎么之前听那些公子说,是个相貌丑陋的姑娘,没想到是一个个有眼无珠,不识美人啊。”


    “侯夫人也是我们能打趣的?”


    “当心惹了侯爷,挨罚,听闻夫人是侯爷的心头爱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苏云青总感觉有丝奇怪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令她不舒服,她凭感觉在人群里望去,就见一人四五十岁的年纪,皮肤黝黑身材魁梧,抱着双臂,与其他人不同,他的目光并不友善,径直盯着她,仿佛认识。


    她不解的穿过人群与他对视,却觉得那双眉眼有些眼熟。


    贺三七跟在苏云青身后,看她无头苍蝇似的乱转本是并无阻拦引路的意思,但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往那群裸着上身,身材健硕的男人群里看。


    他快步挡在她面前,“喂喂喂,你在看什么?眼睛放干净一点,不然我和我哥告状。”


    苏云青:“……”


    什么叫她眼睛放干净一点。


    贺三七转头对那群人吼道:“做什么!把衣服全部穿上!”


    苏云青视线越过贺三七,继续朝那人看去,那人已经别过目光,离开了。


    贺三七又挡过来,“你还看!没完了是吧!”


    苏云青:“那人是谁?”


    “谁啊?”贺三七顺她目光看去,一眼就知道她说的何人,“阿武?金卫台的刺头,做了十多年金卫台老兵的头,对突然空降的镇远侯,多有不满,却不敢说。”


    “怎么?难道你要说,他看你的眼神不对?”他一挑眉,不以为然冷嘲一声。


    “嗯。”


    “你闹呢?”贺三七没想到她还真承认了,突然又好奇道:“什么眼神啊?难不成对你有意思?他眼珠子不要了?”


    苏云青认真道:“怨恨,讨厌的眼神,不像不服将军牵连于我,像本身就对我有敌意。”


    贺三七闻言放眼去,阿武已经走远了。“行了,走了,我给你带路。”


    苏云青:“芳兰。”


    无人理她。


    “芳兰?”她侧首寻人,芳兰同样盯着阿武的位置。


    苏云青半阖起眸,“芳兰。”


    芳兰回过神,“啊……啊我在,夫人。”


    贺三七嗤笑道:“苏小姐的婢女,和你还真是一个德行,喜欢盯着男人看。”


    苏云青:“贺将军还是谨言慎行的好,将军怕是不喜欢听这些话。”


    贺三七冷笑一声,“走了。我哥在屋子忙着查最近的贪腐案,不知道有没有空搭理你。”


    苏云青有感到一丝炽热的目光,她仰头看去,高墙平台外,萧叙负手立于阳光中,居高临下注视她有一阵了,看她掷来视线后,他转身回了屋子。


    贺三七:“呦,看来你刚刚对别的男人不对劲的眼神,都被我哥瞧见了。”


    苏云青:“……贺将军,他们不顾金卫台形象的行为,难道不是你视而不见,纵容的?”


    贺三七翻了个大白眼。


    苏云青接过芳兰手里的药箱,交代道:“芳兰,你在这等我。”


    她跟着贺三七踏上高台,屋子里不止萧叙一人,还有几个打下手的小卒,在书架中翻找卷轴。


    萧叙侧眸下令,“给夫人沏杯热茶。”


    苏云青在他面前停下身,没一会儿,热茶便放到了她面前。


    “都下去。”萧叙挥指让屋中小卒尽数退下。


    屋门关紧后。


    贺三七一把趴到桌子上,自然而然端起为苏云青准备的茶解渴,立马告起状,“少……”


    他几乎下意识吐出敬语,瞄了眼苏云青后,又改口,“哥,我和你说啊,刚刚苏大小姐盯着别的男人看,那眼睛都要嵌别人身上抠不下来了。”


    苏云青听着都觉得离谱,她一甩头,正对上萧叙沉冷的眸子。


    她蹙眉道:“贺将军,你在胡言什么?纵容他们的人难道不是你?”


    贺三七反驳:“那人家打得热啊,脱个衣服怎么了?平日金卫台又没女人来。”


    苏云青还想怼回去,萧叙指骨敲了敲桌面,制止这两人没完没了的争吵。


    萧叙:“你不出去?”


    贺三七喝着茶滞了两秒,“我?我也要出去吗?”


    “嗯。”


    苏云青默默把药箱和食篮放在桌子上,扳回一局,“慢走不送。”


    贺三七:“你!”


    他不可置信问萧叙,指着自己鼻子,再次确认,“我?我也要出去?”


    “嗯。”


    答案还是一如既往的肯定。


    贺三七气鼓鼓放下茶杯,转身出了屋子,在关紧门的屋外碎碎念似得骂骂咧咧。


    苏云青:“昨日没给将军上药,今早不知将军出了府。”


    萧叙:“苏小姐,比我想得要忙。也比我想的急切,昨日选定铺子,今日就装置上了。”


    苏云青从食篮端出瓷罐,打开盖子,将药推到他面前,“将军,趁热喝了吧。”


    她在他身边坐下,脱口而出,“将军把裤子脱了吧。”


    “……”萧叙:“苏小姐觉得妥当吗?”


    苏云青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一下烧了起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不脱我怎么上药。”


    萧叙:“不用上了,夜里再上。”


    苏云青固执道:“不行。”


    萧叙:“苏小姐,你这么热衷于为人疗伤,是想让我将你引荐去万草堂,拜药师为师?”


    苏云青喉咙滚动。下一刻滚烫的指腹覆上她的咽喉,萧叙低笑道:“看样子我是猜对了。”


    苏云青歪头躲过他的手指,“将军因我而伤,我只是想为将军疗伤。”


    萧叙收回手,“呵,是吗?”


    “既然不是那层理由,那就算了。”


    苏云青咬着唇,沉默片刻,还是道:“若我承认,将军会帮我入堂吗?”


    萧叙扫她一眼,笑声低沉,拿起勺来慢慢喝药。


    逗她其实挺好玩的,像逗猫似得,除了偶尔喜欢亮爪子挠人。


    苏云青抓住他的胳膊,“将军助我入堂,我自会在来时报答将军。”


    萧叙喝药的手被她抓住,只得停下看向她,“不知道夫人想怎么报答,若是做饭还是算了,有人会做,你不合适。”


    苏云青:“当牛……”


    萧叙打断道:“夫人天天把当牛做马挂嘴边,却是什么也做不好。”


    苏云青松开他的手,不与他争执,默默转头去给他磨药。


    萧叙喝完半碗药,“今日的药,有些苦了。”


    常年在战场吃风咽土的人,会怕苦?


    下一刻,一袋梅子糖推到他面前。


    苏云青:“马车路过,特意给将军买的。”


    她本想等他喝完,再无事献殷勤,献出梅子糖,刷刷好感,没想到他先开口,给了这次机会。


    萧叙:“苏小姐准备挺周到。”


    苏云青:“怕将军喝药太苦。”


    萧叙推来一把剪子,“上药吧,今日不要再包太厚。”


    苏云青眸光一亮。萧叙今天心情似乎不错,她入堂有机会了。


    他把腿架在椅子上,苏云青小心剪开裤脚,伤口已经有些溃烂了,与裤子近乎贴粘在一起。


    苏云青手法及轻,无厘头问了一句,“将军并不在意这些伤,那……以前在边疆是如何处理的?”


    萧叙:“伤总有长好的一天,腐肉刮去,断箭拔出,只要不是止不住的血,都不在意。”


    苏云青给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折腾了小半会儿,今天包扎的薄了些,不影响他行动,“将军当心些,勿再伤了。”


    茶杯放在她面前,萧叙:“喝这杯,外头冷。”


    苏云青转头看去,他已经理好了衣裳,腮中鼓起一颗酸甜的梅子糖,低头继续查着贪官案卷轴。


    “这茶杯……是将军的吧。”


    萧叙:“嗯。”


    苏云青握在手心,暖了暖手,想了想还是没喝,挪回原位。


    “将军的裤脚被剪坏了……我让周叔给你送条新的来。”


    萧叙没抬头,提笔在卷轴上记录,“不碍事,你两个时辰后不是又要来?苏小姐是想剪坏我几条裤子。”


    “……”苏云青收拾好东西,只带走了食篮,“那……,若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萧叙:“嗯,你去忙铺子的事,不用两个时辰来一次。”


    苏云青临走前,再次询问,“万草堂的事。”


    “我会考虑。”


    “好。”苏云青起身离开了屋子,背影消失在细雪中。


    萧叙垂下眸子,扫向一旁她未动过的茶杯,默不作声,拿起来慢饮——


    作者有话说:闪亮登场[墨镜]


    第29章 坐隐(4)


    苏云青臂弯挎着食篮, 从高台走下来。


    贺三七不知从哪闪过来,“呦,苏大小姐被赶出来了。”


    苏云青忽视他, 径直走向周叔, 递过食篮, “周叔, 芳兰呢?”


    她环视一圈,并未看到芳兰的影子。


    周叔:“方才还在这,她说闹肚子, 估计是去茅房了。”


    “闹肚子?”苏云青微拧起眉, 还未细问,芳兰急匆匆从训场屋子角落跑出来。


    芳兰跑得很急, “夫人,让夫人久等了。”


    苏云青:“你吃坏东西了?”


    芳兰:“没、没有,许是天太冷,着凉了。”


    苏云青点头,没再多问, 朝马车上去。


    马车走远即将看不到训场时,她支开窗帘缝隙向芳兰方才跑出来的地方望去,那个角落里, 阿武掩饰着什么整理了下衣服,走了出来, 并未望她们这方看, 似有意避开。


    苏云青低眸看向跟在马车边的芳兰,她发簪整齐,衣服无异。


    “芳兰,你要不要上车来, 莫要再着凉了。”


    芳兰愣了会儿神,“不、不用了。”


    苏云青望着外头逐渐落大的雪,“芳兰,不如,你先回府,盯着膳房煎药,休息会儿,我与周叔一同回衣铺就好。”


    芳兰犹豫了会儿,“那……那晚些不去给侯爷送药了吗?”


    “你今日不用去了,多休息。”苏云青垂下帘子,下了毋庸置疑的命令。


    芳兰只得遵循。


    ……


    苏云青遵从医嘱,每两个时辰为萧叙换一次药,来来回回往返跑,头一日将她累得够呛,回府都顾不上屋子寒冷,倒头就睡。


    第二日干脆懒得去了,反正每次去,萧叙就是一句她不用每两个时辰来一次。


    既然不用,那就算了,正好忙于衣铺,尽快开张。


    下人带着熬好的药来衣铺,以免她辛苦多跑一趟。


    “夫人,药带来了。”


    苏云青忙着装横自己即将成型的衣铺,“送金卫台。”


    周叔困惑道:“夫人今日不去给少主换药吗?”


    苏云青:“我想尽快将衣铺开起来,麻烦周叔跑一趟了。”


    周叔:“少主还等着夫人呢。”


    苏云青挂起红灯笼,“昨日我便嘱咐将军不要动腿,前脚刚走,后脚他就和人对打了起来。”


    周叔耐心为萧叙解释道:“阿武京中巡防三十余年,一路往上爬,本是今年有机会升为禁军统帅,那些老兵也等着他升官发财后,沾点好处。统帅要处理事物,可不仅仅是带兵巡京,成堆的文书旧案都得配合大理寺一同处理。他一介莽夫,如何能担此重任,圣上正是犯愁,这堆烂摊子找不到一个人处理,本想交给镀金回来的李甚,结果他却意外身亡。少主遭甩来这么一个烂摊子,老兵心里不服偶尔会使袢子,新兵又什么都不懂……”


    苏云青打断道:“好了,周叔,金卫台的那些事,交给将军便是了。我只是觉得,我辛苦做的一切,将军并不放在心上,我做着也没劲,他也嫌我烦。”


    周叔:“夫人,少主并未嫌你烦……”


    苏云青不想争辩,“周叔,我得忙于衣铺的事,今日就不去了,夜里再去为他上药。”


    周叔劝不动,挥挥手让下人去送药。


    苏云青不亲自去上药,他找个人去,萧叙更加不会上药了,送了喝的好歹还是会喝上两口。


    苏云青想起什么,提醒道:“对了,记得半路买袋梅子糖一起送去,去去嘴中苦味。”


    他怎么那么喜欢吃梅子糖,每次去给他送药,糖就没了。


    周叔犹豫道:“夫人,还要买梅子糖吗?”


    苏云青:“怎么了?”


    周叔:“少主他……不喜欢梅子糖。”


    “不喜欢?可他每次喝完药,都会吃一颗,剩下的不会……丢了吧。”


    周叔:“要不,我换别的给他送去,夫人亲自去重新挑选一款吧。”


    苏云青:“别的。他是丢了,还是送别人了,那是我自己掏钱买的,他知道吗?”


    丢了也送了。丢给贺三七,送给底下新兵了。


    周叔扯了扯衣袖,“夫人的钱……不是每次去送药,找少主讨的吗?”


    “那也是我赚的。”


    周叔笑嘻嘻道:“那夫人要不再去送一回?”


    苏云青:“周叔,你和我说这么多,是打这主意?”


    周叔也犯愁。少主的腿,谁不想他早点好呢,可腿主人压根不在乎啊。


    芳兰开口道:“我……我能帮侯爷送去。”


    苏云青停下手中挂灯笼的动作,朝她看去,平静询问:“芳兰识路吗?”


    芳兰:“识、识路的。”


    苏云青:“那便麻烦你了,我记的上药事项,在药箱中,对着大夫嘱咐的顺序给将军上药即可。”


    芳兰:“我、我知道了。”


    ……


    高台屋门被推开,萧叙昂首,贺三七提着食篮走进屋子。


    萧叙粗略扫了眼,继续低头查案卷。


    “苏云青呢?”


    贺三七把食篮放他身旁,“没来,芳兰独自一人前来,说苏大小姐嘱咐她给你上药,我想着你也不爱上药,就让她在下面侯着了。”


    萧叙放下案卷,打开食篮,里面只有一罐药,连梅子糖都没有。


    他端起温热的苦药,面不改色一口饮尽,丢回食篮。


    “昨日银子赏多了,今日开始敷衍人了。”


    “芳兰还说什么了?”


    贺三七:“没说什么,就说苏大小姐忙着衣铺的事,周叔帮忙抽不开身,下人把药送到衣铺,苏云青就让她送来了,还没冷,问要不要帮你上药。”


    萧叙默了一会儿,“下人把药先送到了衣铺?”


    “是啊,都送她面前了,她都不愿意送来,派芳兰送。”贺三七环臂抱怨道:“这要是让周叔送,好歹还能让他帮忙上药,要不我帮你把少主。”


    萧叙眼底阴晦,“芳兰在哪?”


    “在下面。”


    萧叙颔首,示意贺三七去检查一遍。


    贺三七走到高墙台前,往训场门前看,等在那的身影已经不知所踪。


    他快步走回屋子,“不见了。”


    “那么多下人,不让他们送,让芳兰送,难道苏云青又想干什么坏事?”


    萧叙摇头,“她们两的关系,没那么容易缓和,苏云青不会傻到让苏家握住她的把柄。”


    贺三七斗胆一猜,“皇城禁军,有苏家的人?”


    萧叙起身把食篮交给贺三七,“未必。”


    贺三七:“那就是,苏云青同样想揪出那人。”


    “去训场门前等芳兰。”萧叙握紧案轴走到高墙边,目视贺三七等在训场门前。


    时辰差不多时,芳兰从边角跑了出来,看到贺三七侯在门前时,慌了一下。


    萧叙扫她一眼,把目光放回训场角落。


    贺三七待芳兰跑到跟前,递上食篮,“你去做什么了?”


    芳兰哆嗦着手,接过食篮,“我……我昨日着凉了,去了趟茅房。”


    贺三七未多言,只静静注视着她。


    “我、我先回去了,夫人还在衣铺等着我。”芳兰指尖掐着编织篮。


    贺三七板着的脸,忽然一笑,“你家小姐,今日这么忙?那一会儿,是你再次送药了?”


    芳兰:“要看夫人如何安排。”


    贺三七摆手让她走了,“行了,你先走吧。”


    芳兰一溜烟跑没了影,生怕再被逼问出什么来。


    贺三七仰首与高墙上的萧叙对上视线。


    果然,有鬼。


    ……


    苏云青一整日都未去金卫台送药,芳兰送了一回,再怎么说也不肯再去。


    忙碌一整日,总算赶工两日处理完了衣铺的事,待明日把布匹衣裳挂上架,就能开门迎客了。


    天色已晚,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府,想起要为萧叙上药,走到他的院前发现院中无光,只有小火龙灯笼冒着微弱的光,挂在他房檐前转圈晃悠。


    她掉头准备走,身后传来慵懒的嗓音。


    “苏小姐,我还以为你要忙得不着家了。”


    苏云青身子骨一愣,回过身去,长廊风大,他站在阴影之地,睡袍垂身,披散的墨发被风吹起。


    “将军……洗好澡了?”


    他转身往屋子里走,“洗好了,进来吧。”


    苏云青:“……”


    他不会一直守在这吧,看来,白日里芳兰送药,和阿武碰了头,还被萧叙察觉了。


    跨入屋子刹那,寒气被驱逐,暖意包裹全身。


    屋里昏暗无光,萧叙在窗榻边入座,他面前是个空的药罐子,旁边是早已准备好的药箱。


    苏云青上前点燃烛光,跳动的火苗忽明忽暗映照他森然的面孔。


    “我给将军上药。”


    萧叙坐着不动,苏云青磨好草药,在他身边等了片刻,知晓他没有抬腿的意思,那便是要她俯身上药了。


    苏云青半身屈膝,柔软的靠垫被萧叙丢到了地上,她闷头跪在上面,撩开他的衣摆,为他上药。


    “苏小姐,这次不知是想利用我查什么?”萧叙撑额,在她手碰触到腿的瞬间,翘起了二郎腿,方便她上药。


    苏云青:“没什么,我只是让芳兰去为将军送了次药。”


    萧叙:“你是怀疑阿武和苏家有关联,还是阿武和芳兰有私情。”


    苏云青神色无异,“都不是,我不知晓阿武的事,也不知晓芳兰的事。”


    冰冷的草药与她的指腹一同,剐蹭在他肌肤。一盏小小的烛火,不足以点亮整个屋子,也不够让两人看清彼此的情绪,是猜忌或是算计。


    萧叙:“你一心要自己处理,是怕我不帮,还是……”他眼眸杀气渐浓,“……将我也算计在了里面?”


    苏云青手指一顿,将头埋得极低,“苏瑶,不知将军所言何意。”


    窗外的风狂躁着拍打竹窗,‘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屋子里气氛骤然紧张。


    萧叙讥诮沉笑,“苏瑶,这是我第二次听你的名字。”


    苏云青扯出绷带,快速帮他包扎,显得匆忙。


    萧叙:“衣铺到什么进度了?”


    苏云青拎回他的衣摆遮挡小腿,拾起靠垫拍了拍灰,摆回窗塌,“明日开张。”


    萧叙:“明日杜大人私宴,与我同去。”


    他下了不许反驳的命令,往床边走,将她抛之脑后。


    苏云青注视他垂下床帘,吹熄烛火后,关门离开。


    杜大人私宴——


    作者有话说:明天会晚点发呦,回老家祭祖了[捂脸偷看]


    第30章 坐隐(5)


    “夫人。”


    清早, 苏云青的门被叩响,芳兰在外侯着。


    屋子夜里无人打理,也无人为她添火, 此时被窝外冷得人打颤, 苏云青缩在暖乎的被窝里翻过身, 全然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芳兰再次敲门催促道:“侯爷交代, 夫人早些去处理清楚铺子里的事,再好生装扮一番,晚膳陪他一同去杜府赴宴。”


    “夫人还未醒?”周叔掌心握着一袋银钱, “今日是衣铺开张, 一会儿该过时辰了。”


    芳兰靠在一旁不吱声,周叔丢给她一个眼神, 让她直接推门进去。


    芳兰接过周叔手里的钱袋,推门而入,屋子里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余光再瞥向窗边那口棺椁,不由浑身战栗。若不是迫不得已, 她是不乐意来苏云青房中的,也不知她如何能睡那么死。


    她快步走到苏云青床边,摇晃床上之人, “夫人,该起了。周管事带了银钱来, 说是……这几日照顾侯爷有功, 侯爷赏的。”


    苏云青听见银钱晃动声,有了点反应,睡眼朦胧睁开眼,“什么事?”


    “侯爷, 唤你去用膳,今晚杜府宴的衣裳也已为夫人备好了。”芳兰把银钱放置在她床头。


    苏云青拿在手里查看一番,哪是银钱,全是一袋铜板。她还说呢,萧叙何时对她这么大方了。


    萧叙为她准备了一套得体的宴服,水篮绸缎、暗纹似水如花,金簪珠花更是不再少数。


    苏云青坐在镜前发了会儿呆,这一身下来得花不少银子,以往萧叙根本不把这种官员家宴放在眼底,怎么今日这么重视。


    难道又是要做样子给谁看?


    前厅里,贺三七一副痞子样,手里玩弄袖刀,戳了块炸排骨塞嘴里,“芳兰和阿武确有隐情,就是不知是什么。上次苏大小姐来金卫台为你上药,芳兰就借闹肚子一事,见过阿武一面。”


    嘴里的小排骨怼起他的腮帮子,他边咀嚼,边含糊不清着说:“苏小姐又有什么阴谋?”


    萧叙摇头分析道:“芳兰的事,与她无关。不过她似乎也有所察觉,她想查阿武,就由她去,不必插手。”


    贺三七嘴里骨头换边,继续嚼,“金卫台就阿武是个难搞的刺头,只要把他处理掉,再给老兵些好处,那些老兵不难掌控。正好她要查,让她动手,出了什么事,我们也好置身事外。”


    他吐出骨头,“可要派人盯紧阿武的一举一动?”


    “不必盯。去查阿武旧时身世。”萧叙添了两杯茶。


    贺三七下意识抬手去接他的茶,结果萧叙越过他,热茶放在了旁边只有碗筷的空位上。


    他看着萧叙喝下另一杯热茶,原来都不是给他的,僵在半空的手默默收回,“……旧时?”


    萧叙吹散茶雾,“金卫台记录在册,阿武是父母双亡的京城人士。尽管常年纠正口音问题,但情绪激动时难以避免蹦出少许旦州语调。”


    贺三七给自己添了杯茶,“旦州,少主和他比的那几场发觉的?”


    萧叙:“入选金卫台禁军第一条要求,便是京城户籍。”


    禁军不可为外籍,为得就是与京同存亡,没有把柄被有心之人握住,成为叛军。


    阿武没有文化,但一身武力确实是禁军中的佼佼者,他需要官职、需要京户,用心良苦,必然是为了什么事。而其中,也定有人暗中相助。


    贺三七继续戳起炸骨头来吃,“我知道了,改日我亲自去查。”


    “少主,夫人来了。”周叔老远便在外高唤一声。


    贺三七瞥眼看去。苏云青身着华丽,眉眼秀气,一颦一笑‘干净’又隐晦,犹如银月下抹了毒的野白花,当真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气势。


    她昂首站在厅外,与正位上的萧叙对上视线。


    萧叙马尾高束,一袭深墨蓝锦袍,衣上暗纹与她的一般无二。他自热雾后掀起眼皮,目光打量朝他走来的苏云青。


    “坐。”


    苏云青在他身旁入座,早已倒好的茶吐着雾气,她扫了眼神情淡然的萧叙。他总爱为她添茶,是试探还是其他?上次没喝,这次不喝是不行了。她双手捧起茶杯,茶水入喉,温度适宜,不滚不凉,算好了时间。


    萧叙:“你先忙衣铺的事,晚宴前我会去接你。”


    贺三七怕是把杜府私宴的名册调查清楚了,今夜要演一出恩爱大戏。


    苏云青看破不说破,“有劳将军费心,为今日衣铺开张,给我准备了一身好看的衣裳。”


    萧叙不言,夹起一筷子擂青椒面不改色塞嘴里。


    莫说苏云青对他一早吃辣感到震惊,就连天天吃烤红薯的贺三七都蹙起了眉头。


    苏云青拿着筷子愣神,下一刻几盘热菜端到她面前。


    周叔笑道:“不知道夫人喜欢吃什么,我让下人随便做了些不辣的菜。”


    苏云青顺着热菜朝萧叙看去。


    没有他的应许,周叔不会擅作主张。


    贺三七看了眼自己面前,没碗没筷没茶,连筷子都是袖刀代替,“我的呢,周叔?”


    周叔:“贺小将军不是在贺府用过膳了?”


    贺三七:“我就喝了碗白粥!特意留着肚子来将军府吃饭呢。”


    下人忙搬了盆炭火来,面上放着三个硬邦邦的红薯。


    周叔:“知道的知道的,贺小将军喜欢吃烤红薯,给你准备了。”


    贺三七盯着满桌子佳肴,再看看他凄凉的几颗红薯,“……”


    这要烤到什么时候啊!


    ……


    “咚——!”


    鼓声在铺子前震响。


    “青罗坊开张!”


    衣铺前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来客不少,苏云青忙着在衣铺打点,本是想借机找信人,奈何周叔盯她太紧,根本找不到机会动手传信。


    “没想到,青罗坊还有男士衣裳。”一道温润的嗓音在人群间响起。


    苏云青回首瞧去,北轩王李淮来了。


    她忙抽身,迎上前行礼,“殿下。”


    许明哲推着李淮在门前停下,瞧了眼铺前阶梯,“苏小姐是要将客拒之门外?”


    苏云青:“并无此意,是我思虑不周。”


    “芳兰,让人搭块板坡。”


    木板坡没一会儿搭好了,许明哲推着李淮在店中挑选衣裳。


    “苏小姐今日这身华服,让人眼前一亮。”李淮夸赞道:“未想到金饰如此适合苏小姐。自我这双腿废后,京中贵女见我绕道而行,王府这么多年也无当家主母,陛下赏赐的珠宝放在库里,比山高,改日我让人给你送去。”


    苏云青:“殿下说笑了,莫要打趣臣妇,那是未来王妃之物,臣妇受不起。”


    “侯爷待我很好,金饰珠宝,想要之物他不会拒绝,皆是双倍赠予。”


    “臣妇不愿做只笼中雀,也想要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开个衣铺打发时间。偶尔为侯爷做身衣裳,普通的小日子,也已足矣。”


    李淮不再为难她,“罢了罢了,听闻苏小姐的衣铺开张,正愁杜府私宴没有身得当的衣服,我便来瞧上一眼。”


    苏云青:“殿下和许公子有喜欢的衣裳,随意挑选便是,就当谢过殿下上次春花阁盛请的晚膳。”


    李淮:“无事。明哲,你可有看中的衣裳,去挑选挑选。”


    许明哲毫不客气道:“那我可随便选了。”


    苏云青看着铺中人来人往,她扶住他的安车,“殿下,去里屋吧。”


    她推着李淮去往里屋,点了炭火放在身边,“芳兰,让下人拿些衣服来由殿下挑选。”


    里屋隔绝喧闹,是待客之用,本是为萧叙准备让他日后来店中方便查帐,没想到开张第一日迎来的是北轩王。


    李淮挑选一番,对这些都不满意。


    “我方才在外看见一套蓝袍,明哲,帮我带进来。”


    许明哲才换好衣服掀帘而入,就得了命令,转头又出去为他带来口中那套蓝袍。


    这套水篮锦衣,颜色与苏云青的极为相似,唯有暗纹不同,乍一看好似一对。


    苏云青开口道:“殿下这套蓝衣太素寡,不如选其他贵气之色。”


    李淮:“杜大人宴席,我怎好喧宾夺主抢了他的风头,这件蓝衣素寡才好。”


    他又扯开话题问道:“苏小姐不知夜里有事否?杜府私宴不如与我同行。”


    苏云青:“臣妇是侯府夫人,自是要陪侯爷前往。”


    李淮浅笑一声,“也是,也是,我怎将这事忘了。”


    他吩咐道:“明哲,推我去换衣。”


    许明哲:“苏小姐衣铺可有侍奉换衣的丫鬟?”


    苏云青闻言颦眉,“未有。”


    许明哲:“那恐怕要为难苏小姐了。”


    苏云青:“我唤下人来,虽不及王府中丫鬟心细,但也能支起殿下。”


    李淮拍了拍许明哲的胳膊,“不必为难苏小姐,我自己可以。”


    苏云青丢给芳兰一个眼神,让她去换几个下人来。


    “殿下莫要逞强,万一摔了臣妇担当不起。”


    李淮无奈笑道:“罢了罢了。”


    苏云青本以为,这两尊佛换完衣裳该回府准备前往杜府赴宴。然而,他们却没走的想法,她只得陪同,在里屋泡起茶。


    李淮:“苏小姐日后事务繁忙,这铺子怎么不让萧叙派人帮你打理。”


    苏云青沏茶的手微顿,“殿下……这是何意?”


    李淮垂眸饮茶,“这些小生意,玩玩就好,苏小姐不用太累。你若喜欢,明日我为你开个胭脂铺,胭脂铺需画师着色,京中铺子少之又少,但姑娘们甚是喜欢,开个胭脂铺,生意定然好做。”


    “多谢殿下好意。”苏云青拒绝道:“如殿下所言,一个衣铺已经够我费神,胭脂铺虽是不错的生意,但不适合我。”


    李淮:“是因为想为萧叙做衣裳,所以拒绝我?铺子交给你,店中之事我会为你打点好……”


    他放下茶杯时,磕到一旁的石山摆件,滚茶没放稳,朝他腿上泼去。


    “殿下!”许明哲惊呼一声。


    “咣当——”茶杯落了地。


    苏云青连忙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又一瞧腿上位置不妥当,她从怀中抽出帕子塞在李淮手中。


    “殿下的腿可有事?”


    又顺手拿取茶案上的帕子,俯身擦拭安车扶手处。


    李淮注视着她凑近的眉眼,用她的帕子抹了两下衣服上的茶渍,“我的腿早没了知觉,不碍事……”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里屋帘子外。


    苏云青紧张道:“殿下不如换身衣服吧。”


    她生怕北轩王在她的衣铺出现差池,不好交代。


    李淮继续道:“……我没事,苏小姐不用担心。”


    帘子被掀开,萧叙单手支起垂帘,身影修长耸立于门前,冷眸看着屋子里的一切。


    凉风从背后灌入,苏云青浑身一僵,扬起头来才发觉与北轩王贴得太近。


    屋子里气息瞬间凝固,寒意一瞬降到低点。


    芳兰小声提醒,“夫、夫人……”


    苏云青回过身来,猛地退后几步,拉开距离,侧过身望去。


    萧叙面色阴郁笼罩,冷厉似刀的目光定格在李淮五指攥着的柔软绣帕上。他收起眸光,滑过两人令人遐想的同色衣裳后,盯住苏云青。


    “夫人在忙?”——


    作者有话说:明天开始补前两天的章和补偿章~[哈哈大笑]


    (改了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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