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我早已倾心林姑娘,兄长可……
第七十一章
翌日,柳清卿醒来。
果然又是那股奇怪的感觉,明明睡了一夜,怎身上还这样重?
她起床时林眉已不在,想来是早早起来了。
她开了房门准备去洗漱时瞧了旁边一眼,那边房门依旧紧闭,她过去推开门缝看了一眼,谢琅依旧在床榻上睡着。
等她洗漱好,林眉正提着早食回来。
两人撞个正着,林眉目光闪烁想说什么,恰此时傅修竹忽然出现,她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傅修竹笑意盈盈,“今日医馆不忙,林姑娘与我出去跑跑马?”
柳清卿闻言眼睛一亮,连声道好。
她虽未去西北,但策马奔腾的愿望却没落空。自安居郢城,时常去练上一练。傅修竹偶然得知后,便在空闲时与她一道指点她一番。
如今她骑术精进不少!
刚说完这话,傅修竹却转了话头,“家中可是来了客?”
说这话时,目光轻轻扫过身后那紧闭的房门。
被人撞破,柳清卿只好将之前编造好的缘由说出来。
“来人是我兄长,我与家中……关系不睦,故而也不愿与兄长多有交集。可他如今受了伤,却也做不到见死不救,只能暂且搭把手罢了。”
那日谢琅脸上都是血,还闭着眼,又被护卫挡住大半,柳清卿只好赌一赌傅修竹并未看清他的长相。不过待谢琅醒来便让他离去,想来也不能碰见。
好在傅修竹并未追问,只是笑着点头,“原是如此。”
用了早食,见医馆暂且不忙,柳清卿便与傅修竹一道牵马往城外走。
谢琅再醒来时,难得清明。
他已许久许久,未睡过这般好觉了。
缓了缓神便要去寻柳清卿。
敞开门,环顾一周,这狭小的后院过于安静。
她不在。
她不在这,这处小院又变得平平无奇无身特别。
谢琅便再无留意,准备去寻她。
关于蛊虫,他并未骗她。却是近些子蛊才会消停些。
张大夫却如鬼魅出现,端着药碗拦住谢琅,“公子今日还未用药,用过药后才能出门。林姑娘早吩咐过我,您是林姑娘的兄长,我自然好生照料。”
谢琅听到他的话一顿,瞥一眼黑乎乎的药汤子,接过来,“兄长?”
张大夫重重点头:“林姑娘说您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兄。”
谢琅僵滞半晌,笑了,“亲兄?”
没等张大夫反应过来便又问,“她呢?”
张大夫忙答,“林姑娘与傅先生骑马去了。”
在这郢城,谢琅想寻人并不难,更别提他体内还有蛊虫。
轻而易举找到了她。
她与一男子正立于不远处,周遭围着一群人,似乎是刚救了一噎食的幼童。
她将那幼童揽于怀中仔仔细细瞧着,柔荑轻柔抚过幼童胸口、脸颊,仿若有金光罩罩她身上。谢琅眯眼,极缓慢地滑过她,最后定在她正碰触他人的手上。
“林姑娘真乃善人,这娃娃若不是遇见林姑娘,说不上就活不成了呢。”
“可不是,听闻林姑娘包了地还提前付了半年的银钱呢!让村人过了个好冬。”
“那傅先生也好生英俊。”
周遭赞不绝口。
“好生般配,仙子仙女不过如此罢。”
“这般出色的人,生出的孩子得什么样呀。”
“听闻那傅先生早就对林姑娘有意,林姑娘并未阻止还一道出游,想来也是郎有情妾有意呀!我们呀,快要吃上喜糖啦。”
离得远,但谢琅耳力好,听得清清楚楚。
谢琅面无表情听着,轻飘飘的话语如刀一下下割在他身上。
她为何说他是亲兄?都不称为表兄?
她是否觉着,在外头给他挂个亲兄的名头他就知难而退了?
谢琅哑声笑了。
她想得美!
如今谢琅依旧无知情爱,但他知晓他是离不得她了。他得时时刻刻看着知晓她安好无碍才行。
忽然扶住一旁垂柳,轻轻咳了咳,一抹血迹从唇角溢出。
谢琅抹掉,垂眸凝着指节上鲜红。
他便是死,也得是她的鬼,也得日日夜夜守着她!若不然,他就是死都不得安宁!
亲兄算得上什么?
他已经受不住那噩梦夜夜折磨了……
“大人!”
谢伍几经周折终于寻到大人,在谢琅身后单膝跪下禀道:“大人,那头有消息了!”
“近日发现夫人医馆周遭有诡异踪迹,是个扮成乞丐的中年妇人,瞧着……像是失去行踪的小应氏!”
谢琅听他禀时,丝丝绕绕的目光就没离开她,绕着她打圈。
忽一抬手,“知晓了。”
说罢便直直朝她走去,胸口如裂开一般。
他倒要听听,她要如何当着旁人介绍他这亲兄。
柳清卿正蹲着揽着幼童,给她捋胸口。小娃娃受了惊吓,缓过来后便小嘴一张哭出了声。
她知眼前香喷喷的姐姐是好人,紧紧搂住姐姐的脖子便哭。
傅修竹见状笑意温柔,目光在柳清卿身上定了定后,撩起长袍便在她身旁蹲下。
那温柔的目光宛如春日暖融的阳光。
好似一家人呢。
听闻傅大夫对林姑娘有意,这去医馆献殷勤的人全被他给赶走了。
围在一旁的人瞧着,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尤其是那已经成婚的妇人,捂唇笑着,直推对方。
这边渐有岁月静好的滋味,那头却闹了起来。
只见一年轻妇人从远处跑来,正仔细瞧着,又听旁人议论,清楚怎么回事后便脱下布鞋便追着往汉子身上恶狠狠地抽,那糙汉正是女童的父亲。
知自己做错了事,不敢躲,缩着脖子任媳妇打。嘴里小声认错,“我下回不给娃娃吃冰糖葫芦了,我看娃娃想得很,便给她买了。”
饶是在郢城,这时节,都快大热了,冰糖葫芦可是稀罕玩意。这家瞧着并不富裕,却舍得给女娃花大钱甜甜嘴。
“是冰糖葫芦的事吗!你姑娘多大的嘴能啃下那么大果子吗?你就不知瞧着点!”
妇人气得眼泪都出来了,抹把脸将布鞋往地上一摔不理他了。
那汉子急得满脸通红,跟在媳妇后头不敢说话。
柳清卿瞧着却出了神,流露出艳羡的目光。
多么好的一家人啊。
虽不富裕,却心中有彼此。
那汉子心大了些,却也立时发现使手指往外抠,只是不得其法。
还好小娃娃嘴小,只咬了一小块。
正想着,却觉有人在看自己,她蹙眉望去,便看见谢琅正立于不远处,俊脸如霜。
她怕他被人认出,慌张扫视一圈。
在谢琅抬步朝她走来时,柳清卿悬起心,紧盯着傅修竹,生怕他发觉什么。动作时不小心碰到傅修竹的衣袖。
落在谢琅眼中却是另一回事,她当着他的面对旁人温情脉脉,这令他心痛难挨。
他的目光定在她刚触碰过傅修竹衣衫的手指上,一股凉意涌上心头。
故而,面色便难看了些。
不过须臾谢琅已至。兜下的阴影罩住他们三人。
傅修竹察觉不对,仰起头,虽背着光,也能看出这人样貌极为出色。傅修竹心一动,站起身来又自以为不着痕迹挡在林姑娘身前。
谢琅冷眼瞧着,初而似笑非笑,面色却愈发难看。
胸腔里血气翻腾,直顶到喉咙,被他生生咽下。
“这位,不给我介绍介绍?”
以刻薄挑剔的目光扫过傅修竹,谢琅直直看向柳清卿。
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众人都觉不对。不由议论纷纷,许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傅修竹也觉不对,眼前这男人俊美无俦,难掩气势,不是等闲人也。郢城若有这般出类拔萃的人,他怎会没印象?
他回眸看向林姑娘,以眼神询问。
可这落在谢琅眼中却是当着他的面与他的妻眉来眼去!
谢琅攥紧了拳头,手臂痉挛颤抖,克制着不要挥向这人。若是从前,他毫无顾忌,可如今……却怕柳清卿对他生怒生怨,若她再跑了怎么办。
他谢琅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哪怕单枪匹马冲向敌营斩人敌首!
如今却拿她毫无办法……只能在她面前装聋作哑!
霎时间谢琅只觉有一道惊雷将他劈成两半,一半是苦涩,另一半却也是苦涩。
他垂着眼,竟忽地笑了。
柳清卿汗毛倒竖,旁人不知,她还不能不知谢琅近来的反常吗!
她连忙抱起娃娃站起来,一把将娃娃塞进谢琅怀中。
谢琅一愣,唇角还维持着诡异的弧度。
这突然一遭,傅修竹也愣住了。狐疑的目光来回,唇边淡笑也僵住。
柳清卿忙道:“兄长帮我抱下孩子,我手臂痛。”
转头未等谢琅答话,便转身挡住谢琅大半,对傅修竹笑着说,“这是我兄长。”
傅修竹回神又瞧瞧,林姑娘是与这人长得有些相似,尤其是那眉眼。
立时朝谢琅行揖礼:“见过兄长。”
谢琅:“……”
看一眼柳清卿,她正蹙紧眉头看他 ,谢琅只好瞥过眼闷声嗯了一声。
恰此时那妇人打好了汉子,不知从哪买了一筐果子来致谢他们救命大恩。
直要跪下磕头,被柳清卿拦住。
柳清卿将孩子从谢琅怀中抱过来,送回给她的爹娘。
抱孩子时,指尖划过谢琅胸膛,他忽地颤了颤,抬手就要握住她的手。柳清卿瞪他一眼,趁旁人瞧不见,轻按他胸口完好无伤之处警告他莫要“胡作非为”。
谢琅满心怒火居然就这般降了下去。在这一瞬,他居然难以自抑地欣喜,转念又为自己这般失措感到悲哀。
柳清卿去一旁与孩子爹娘说话,嘱咐他们日后如何照料娃娃。
这边傅修竹目光探究,也与林姑娘的兄长聊了起来,并且是开口便直捣黄龙。
“兄长,自林姑娘救我于囹圄,我早已倾心林姑娘。林姑娘却迟迟避开佯装不知,兄长可否……替我美言几句?”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比现今的谢琅更像……梦被……
第七十二章
“如今郢城沸沸扬扬,都说林姑娘眼界高。兄长可知是何故?若是知晓,我也能改正不走老路。”
谢琅他闻言这才正眼看向此人。
他自觉向来平板公正,他不喜这人。
眼滑不实,唇笑眼冷,跟他过去一般只是披了张虚伪面皮罢了。
卿卿才不会喜此人。
不然……也不会抛弃她。
思及此,谢琅忍住心中涌起之痛,面色自然地挽起唇:“她过去有两情相悦互许终生之人。”
想起种种,他垂眼掩下心中愈重的钝痛,“他们二人青梅竹马,感情甚深,不过是存着些许误会。公子还是莫拆人姻缘罢。”
傅修竹讶异,随即沉默。
谢琅却又上下打量他一眼,好似无意扫过他的腰身:“你不如她心上之人强壮,你常对旁的女子笑,不如那人洁身自好。那人从不对旁的女子和颜悦色。她最喜洁,连身上沾染杂七杂八的脂粉香都不乐意,你是断然不可的。”
谢琅言之凿凿。
傅修竹:“……”
一时愕然,竟不知说何应对!
待柳清卿安抚好那家人,回来时就见二人并肩而立,却面向两边谁都不理谁。
狐疑瞧一眼,便打道回府。
柳清卿刚提步,傅修竹默契跟上。
“姑娘近来驭马之术愈发好了,我瞧着再有段时日,独自起码回京都不成问题!”傅修竹夸赞道。
“傅先生居功甚伟,我也没想到骑马这般快活。风吹过脸颊,爽快极了!”她悦声答道。
两人交谈声时近时远,谢琅面色沉郁坠在后面。
至那栓马的树旁,柳清卿解开缰绳,回头朝谢琅一笑,“兄长不是还有事,兄长莫担忧,我便与傅先生先行回医馆了。”
头痛难挨,谢琅耳朵嗡鸣,眼前几乎看不清,艰难立在原地。
腰腹处伤处又麻又痛,腹腔内那子蛊感受到宿主剧烈跌宕的心绪,正在体内撕开皮肉欢快游走。
只听马蹄哒哒声渐远,属于她的味道也飘远。
曾经眼中只有他的柳清卿,此时竟当着他的面与旁人走了!
一路上柳清卿惴惴不安,不知傅修竹可有察觉,悄悄瞥两眼,只见傅修竹若有所思。
她只希望莫给谢琅添乱,让他办完事快快回京。
自初次山洞后,他又退了回去,变回端方君子,好似那冷厉疯魔的一面只是她的梦。柳清卿不敢招惹他,只想着他没了新鲜劲,赶紧敷衍着赶紧将人哄走。
有风与鸟的陪伴,很快便回到医馆。
马刚停稳,就有人急声唤傅大夫,傅修竹只好将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柳清卿佯装不懂,回了后院,想歇息片刻。
没成想推开房门,却见谢琅竟端坐于桌旁。听到动静立时抬头,如鹰隼般宛如实质的尖利目光朝她射来,柳清卿向后一步。
回过神屈膝行礼,“我还有些事要做,恕不能奉陪,大人在此歇息罢。”
说罢便轻轻巧巧又将房门合上了?
合上了?
谢琅愕然。
她竟将他又这般轻飘飘地扔这了!
打不得,骂不得,逼得紧了生怕她再不管不顾跑了。
在朝野中呼风唤雨的谢琅竟拿她没有办法了。
怕她恼怒,怕她生怨。
谢琅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她应是真的不再爱他了。
当初他并不以为情爱多么重要,也不稀罕,可此时,心为何如此痛?
痛得他弯下傲骨,痛得他眼角溢出了水珠。
他的衷肠她不听,他的情谊她置若罔闻。
明明已解开误会,她怎还如此待他?
她对他油盐不进,敷衍之极!
敷衍之极!
最初,他还骗自己说只是想找到她,看她无恙。此刻,疼痛都已无法遮掩他想藏起、看不起的爱意。
他也落得他看不上的下场,不,他更惨!
他说的话她不信,他做的事,她装作看不到。亦或是淡淡地瞧着,一如他曾经那般。
板子打到自己身上,才知疼得厉害。他将一切都坦白,甚至那地道,换那人皮面具都不避她,她却不懂。
她不爱他了,他做什么她都看不懂了。
谢琅此生从未这般茫然挫败过。
他到底怎样做,才能让她如从前那般看她一眼呢。
他们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般地步呢。
当初她……也是这般伤心难过吗?
谢琅枯坐等她,直到夜幕降临,外头的梆子响了,都未见她的身影。
她,不归了?
他飞身跃出院墙,几声鸟鸣后谢伍便骤然出现。
“夫人去哪了?”
谢伍咚的一声单膝跪地,喉结来回滚动,却绷着脸不肯坑声。
谢琅拧眉,“哑了不成?”
谢伍一想到刚刚他看到的画面便口舌发麻,头皮紧皱到一起。他惶然失措,根本不知道怎么说!只能重重低头,额上瞬时起了一层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谢琅并不为难谢伍:“不好说,便带路吧。”
谢伍:“……”
他摸了摸口袋中的安神药,思前想后还是干巴巴地与大人说了一句,“大人一会儿,千万莫急。”-
柳清卿却有打算。
她觉着,谢琅向来理智谨慎,知晓怎样行事更有利。现在不过是她走时惊了他,又想不通,等他想通接受他们已和离便好了。
既然谢琅无去意,柳清卿这几日便打算另寻住处。
她在郢城遇见了一位新友,名叫凉栗。
凉家世代经商,凉栗年岁比她还小,但脑袋活泛的很,她跟那姑娘学了不少。
近来凉栗新开了个馆子,邀她去玩。但她先前风寒,凉栗身子弱,怕再染给凉栗,便没去成。
正好今日去瞧瞧。
她与林眉打了招呼,便独自骑马往那清风馆行去。
清风馆与医馆离得不远,骑马一刻便到。
巷子深处,混沌的暗影中冒出一披着脏麻袋的老妇。
那老妇痴痴笑出声,惹得一旁乞儿吓得往远处蹭了蹭。
这老妇时颠时疯,映着横贯脸上的深疤,好生可怖。
此人正是之前消失的小应氏,在柳清卿生死不明后,谢琅没了耐性,对柳家毫不手软,将柳许整治丢了官。
柳府便开始窝里斗。柳许便与小应氏互相撕咬。当初爱妾流产后柳许便对小应氏不耐烦起来,丢官后更是朝她发泄怨气,斥责全是因她苛待卿卿才将柳府陷入如此境地!
小应氏哪肯认,立时与他攀咬起来,筹谋半生竟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被柳许指着鼻子骂!她可咽不下这口气!
两人攀咬起来,小应氏怒而切了他的根,柳许疼到发颤,夺刀将小应氏最珍爱的脸给划了!
开头时狼狈为奸,结尾谁都没落着好。
这乞儿是从寻常农户租来的,扮作祖孙俩。小应氏逃来郢城,一是上头有安排,二却没想到在郢城竟遇见了柳清卿!
真是老天保佑啊!
小应氏阴笑粲粲,竟将柳许的账算在了柳清卿头上。
待她帮贵人成就大业,应家算什么?柳清卿又算什么!便是忠武侯府又是什么东西?全是她脚下的尸骨罢了!
她要把过去一桩桩一件件受的苦遭的罪,全都还回去!
那燕罗丸能起死回生,却不是上头最想要的。
北戎与北羌最想要的是那无痛丸,吃下后便
小应氏探向胸口,里头的药包还在,她邪邪一笑。
若是能一箭双雕,将无痛丸的方子拿到手,再将柳清卿逼死便好了!
到时她便给全城下毒,逼着柳清卿给出药方,再污蔑柳清卿的血是药引子!光吃药没用,得有药引子才成!
全城的人啊!不得将柳清卿身上的血放干!
饶是她三头六臂,还是抵住全城的人不成?一人一口都能给她咬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柳清卿目瞪口呆!
怎都没想到凉栗所开的馆子这般惊世骇俗!
清风馆清风馆,却是偷偷藏起绝色男子的馆子。
幽幽几若透明的白纱后头,灯火映在几名强壮男子的身上,那优美的肌理隐隐约约。他们正随乐声起舞。
不若女子舞蹈柔美动人,这舞极有力量,令人血脉贲张!
柳清卿摸摸鼻子,只觉得热血沸腾,鼻血都要喷出来了!
凉栗却捂唇笑着挽住柳清卿的手臂,笑她没有见识胆子小。
“这有什么,这不是还遮着呢吗?”
“你这不若不遮!”
那舞动之间,那腰间遮掩的布条随风而动,里头时隐时现。
柳清卿只觉口渴得很,端起一旁的小杯便一饮而尽。结果却是酒,辣得她呲牙咧嘴。
自她与谢琅分开,她已旷了许久。
若说不想是不可能的,她可是未出阁便看话本子的人啊!
更别提不知为何成婚后,对那事更……了些。
谢琅向来温柔,有几次急了些,她反倒更觉舒爽。
柳清卿别开眼,咽咽口水,直拍发热的脸。
凉栗在一旁咯咯笑,逗她,“你喜欢哪个?我叫来陪你玩乐玩乐?还是都喜欢?”
见柳清卿木着脸,凉栗又说,“你放心,我们馆内的男子只能看不能吃,干净得很。陪你玩也只是喝喝酒,捏肩捏腿罢了。”
柳清卿瞥她一眼,真不知这圆脸杏眼笑容甜甜的小姑娘怎跟蛇妖一般。
可……
许是这酒惑人心神,聊聊天也是成的吧?
也将谢琅的后路给断了。
以他那般性情,若知此事,断不会再纠缠她。
凉栗瞧见她闪烁的目光,畅声笑了,“姐姐等着,我给你寻最好的来!”
柳清卿果真听话,安静等着。
这栋小楼本就是酒楼改的,房间都不大。
倒被凉栗装扮得极有情调,昏暗的房间,暧昧的灯火,那随风浮动的纱帘都在所有似无地扰动人的心绪。
她这椅子正抵着后头的窗,她托腮望向窗外,远处的红霞与发暗的天色撞到一起,变成一摸粉色的云河。
不多时,门被敲响,她起身去开门,还寻思着凉栗回来怎不直接进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门口一身形高大男子正戴着面具。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见这人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与曾经的谢琅相似的脸。
不是长相相似,而是气质。
那股端方君子,温润克制的俊美面庞。
“姑娘,可许我进去?”
就连这沉磁含沙都嗓音都如此像,让柳清卿不禁失了神。一时腿软,险要跌倒之际却被人紧攥住手臂。
“姑娘小心。”
柳清卿稳住身形,愣愣地看着他。
说来奇怪,明明长得不像,可这人却更像她少时偷偷憧憬过、想象过的,谢琅长大的模样。
比现今的谢琅更像……梦被撕碎前,她爱过的模样。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不让我碰,那让谁碰?”……
第七十三章
那人又戴上面具,走了进来。
不大的小室瞬时变得逼仄起来,那灯火映在白纱上起伏波荡。
“姑娘便去坐下歇息。”
柳清卿僵着腿走过去,坐下后才发现这人身着月白丝绸长袍。那丝绸如水,在男人强壮的肌理上流淌。
“姑娘好似第一回来,我也第一回出来见人,不知作何才好,我给姑娘讲讲有趣的故事吧。”
男人便用清泉撞石的嗓音讲起了家破人亡的书生与青梅相扶相携,一步步将日子过起来的故事。
柳清卿托着腮,听入了迷。
不知不觉快到尾声,“姑娘可喜欢这故事?若喜欢,我还有旁的故事。”
许是这故事过于温情诱人,柳清卿半晌还沉浸其中,听闻这话却没答,反而目光落在他身上,“袍内是什么?”
适才未发觉,现在瞧着衣服下头好像是什么细锁链。
男人温柔笑笑,长指一勾便解开那本就松散的系带。
瞬时衣襟敞开,露出里头金色的锁链。
那精致的金色链条从他颈项绕过,下头是镂空的金网罩在他的鼓起的胸肌与腹肌之上。
灯火之下,闪烁如星,隐隐约约,若有似无。
尤其他目光淡然出尘却无半点媚人之意,却更……诱人。
柳清卿哪见过这阵仗,还能这般?
愕然瞪大眼,脸跟冒火一般,倏地侧过头,猛烈咳嗽起来。
男人起身立于她身后,轻她后背。
“下回还能见到姑娘么?”
“咳咳……”
柳清卿未答话,男人也并不催促,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缓揉捏。
这也是清风馆一大绝活——推拿做得好。
夜色渐深,柳清卿都不敢看这人的眼,支支吾吾躲闪答道:“下回,下回再说。你先下去吧。”
他走时,柳清卿却忽然叫住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回眸,温柔笑答:“我名叫与润,姑娘。”
她只觉浑身潮热,在房中静了许久。
她这才知晓为何有权势的男人会沉溺声色之地,清风馆甚至不是声色之地,却误打误撞为她编织了早就破碎的梦。
柳清卿出了会神,时辰太晚,便不回医馆了。凉栗不知去了何处,没瞧见她。她便跟掌柜说了声先行到后头的院子里歇息。
凉栗后院给她留了一间单独的寝房。
后院外人一般进不去。
她缓步慢行,一边想着适才,不由捂住胸口。
忽然止步,她抬头望了望天上孤寂的月亮出了神,她是不是……也不该困于过往,该寻新路了?
后院廊后有花园,她想去吹吹风。
刚饶过去,忽然噗通一声,惊得柳清卿往后退一步,定睛一瞧居然是谢伍!
“你怎在这?”
柳清卿讶然。
谢伍仰头望着夫人和煦依然的目光,瞬时眼眶便湿润了。
适才……适才……
他甚至不敢看大人踉跄的步伐,那冷峻的眉眼好似也红了。
大人明明为夫人做了那样多啊!
可夫人根本不知晓。
他凶狠抹把泛红的眼眶,犹如稚童在外受了委屈到主心骨面前便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半年有余,他们嘉兰苑过得什么日子呀!
大人过得不好,赵姑娘过得不好,他也过得不好!
夫人就是他的主心骨,他只知晓只要夫人好,他们便都能好了。
他多么希望大人好起来,如往日那般凛然威风。
“夫人,您可瞧见大人腕内的刀痕?”
谢伍憨直的脸上掩不住的涩然,“那都是大人自己一刀刀割的!自您离去,大人夜夜难以安眠,似总是做噩梦,每每醒来便会划自己一刀。鲜血直流,大人却会笑,笑着笑着又流出眼泪。”
“夫人!我虽不知大人梦见什么,可我知定是与夫人有关。大人日日回正房,哪怕睡不着,也在正房坐到天明。大人他……很想念您!”
“还有那蛊虫,夫人吃了后可觉身子好了?”
谢伍犹豫,继续说,“大人近来身体却不好,总是呕血……”
谢伍恨不得一股脑帮大人将心肺掏出来给夫人看,“夫人生死不明后,大人便起了怒,将柳府一网打尽,柳许被罢了官流放出京,与小应氏闹翻,小应氏不知所踪。夫人…大人替您…出了气了!”
“当初小应氏心思歹毒趁您回府下了那药……大人立时便让我取燕罗丸给您,夫人,君子论迹不论心,您看大人为你做的这些事,哪怕刚成亲时,大人心里头也是有您的啊!”
“小应氏给我下了什么药?”柳清卿却问这个。
谢伍哽住,却不敢说,“您还是问大人吧…”
柳清卿闻后却怔忪,恍惚间她仿佛透过时光瞧见了他的狼狈不堪。
“你们大人……”
她话音顿了顿,随即开口时带了怅然,她缓慢地说,“……其实是个好人。”
眼底薄薄的悲凉浮了上来,他对她的感情,似乎比她以为的要多上那么一点。
哪怕是因为愧疚。
柳清卿何其聪慧,她都懂,但她此时却只能装作不知。
毕竟一切都过去了……
“可是…”
柳清卿朝他歉意笑笑,“我对你家大人已无当初的情意啦。”
嗓音中带着历经千帆后的洒脱与淡然。
她诚恳道:“当初是我不稳妥太冒进,这才令谢大人仓皇,我们幼时虽不熟但毕竟一同长大,加之嘉姨对我照拂颇多。谢大人以为我骤然横尸,想来冲击较大。如今我手脚齐全,过得也好,时日长了谢大人便会想开了。”
谢伍惊愕跪在那怔然抬着头,他未想到夫人竟咬住不肯承认大人对自己有情!
天道轮回啊。
柳清卿撇开眼,装作没看懂谢伍的神情。
她上前一步弯腰扶谢伍起来,“回去好生照料你家大人,路长着呢,这不过是一团小小瘴气罢了,怎会将你家英明神武的大人困住?你莫多想了。”
言语之间竟轻飘飘便要将此事翻篇。
谢琅在廊后垂着眼,看不清他眼中的阴翳。
这一句句,直往他心里扎。经脉剧烈翻涌,他扶住墙壁堪堪忍住涌到喉咙的血腥。
曾经是他如何都不愿承认他受她牵动,对她有情。
如今却反了过来——无论旁人如何说他心中有她,她全然装作听不懂。
天道好轮回,却看这天道饶过谁?
“夫人!您劝劝大人吧!”
谢伍再开口都带了哭腔颤音,“大人那蛊虫……”
那圣雪母蛊吞噬夫人体内的余毒全都传给子蛊,大人因此才会频频呕血啊!
“谢伍!”
廊后忽然传来谢琅沉哑的嗓音,谢伍不情愿地闭上嘴,咬紧牙关。却颇有脾性地扭开脸重重闭眼,若是仔细看,便能看见他的睫毛已被泪水湿润。
柳清卿未想到谢琅居然也在,借着月光她仔细打量他一眼。
深夜中,他脸反倒愈显苍白。五官照比曾经明明没变化,整个人却瞧着不一样了。好似高山白雪罩上了阴云。
许是今夜宁静,抑或是与润勾起了她的回忆。
再看向谢琅,她居然想起的是成亲后他对自己的那些细致又不易察觉的好。
他还是那样俊美,身姿挺拔,如月神之子依旧能勾动她的心。
转瞬就想到那忽近忽远冰冷孤独的黑夜,她眨眨眼,浮动的眼波便烟消云散。
他行至她面前,两步之遥停住,盯住她的双眼。
却没提适才的事,反倒说,“暂且等我片刻。”
说罢他便当着她的面水灵灵地戴上了人皮面具,熟捻整理一番后朝她走来。
猛一瞧已大为不同,细细再看才能发现些许相似的端倪。
怪不得他这般大胆在外行走。
“走罢,送你回医馆。”
谢琅先行一步,抬手请她走,“正好母亲来了信,我也与你说一说。”
柳清卿本到嘴边的拒绝便咽了回去。嘉姨对她甚好,她不能置嘉姨于不顾。
又看眼他覆于脸上的人皮面具。
他如今好似不像曾经那般什么都瞒着她了。
他却不知,那粘腻潮湿的目光却更能让她心跳更快。
好似没她不行似的。
可……是谁都不能是他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长记性呢。
她没与谢琅撕破脸便是因为此——若嘉姨真与侯爷闹翻,起码她这也是个来处。
故而她得时刻知晓嘉姨境况才成,不然怎能及时施以援手?
“嘉姨近来如何?”
刚行两步她便迫不及待问道。
谢琅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侧眸向她望去。曾几何时,这般紧张的语调也属于他。可现在呢?他在她眼里,不过是个惹人厌的物件罢了。
或许还比不上物件。
谢琅艰涩地挪开眼,“父亲似乎已有察觉,正想法子要查听竹轩。可二叔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父亲并未在听竹轩发现母亲踪迹。”
柳清卿一听仿佛看到当时令人胆战心惊的画面,她低声,“侯爷怎么寻的?莫不是拿剑寻的?”
谢琅觑她一眼,轻嗤一声,“父亲怎会对母亲拿剑?应是想砍二叔吧。”
柳清卿:“……”
柳清卿心提起,忙问:“那后来呢?”
说话间已出了后院,尽头的树旁有一架马车。谢琅抬手示意她上去,“上去再说。”
柳清卿犹豫再三,不得不上去。
谢琅却未紧随其后,而是在车架旁静立片刻。
他需散开他满心的妒火,他从未想过有一日竟会嫉妒自己的母亲!
若从前有人对他说,他肯定断言——何其贻笑大方!
强压住滔滔心火,谢琅才进到车厢。
刚掀开帘子动作便一滞,见她讶异望来,他咬紧下颚,佯装无事坐到她身旁。
她紧挨着车厢,好似生怕碰到他。他瞥见他们之间的空隙。
他是什么脏臭之物么?
她身上有旁人的味道,那恼人的味道萦绕着他,如阴魂般久久不散!
刺激的他脑内血脉直跳,好似双眼都要被挤了出来。
“嘉姨可还说了什么?”
他垂眸一一回答,但答了什么,却记不得了。
柳清卿却转而又问,“小应氏当初给我下的药是什么?”
谢琅隆眉,并不想答。
“我想知晓。”
“……不是什么好药,请摄政王府的神医给你看过,神医说了解法,吃了药后,如今已无碍了。”
奇怪的思绪终于拼到一起,恍然大悟。
原是如此。
“只因那药你便给我吃了燕罗丸?”
柳清卿脸上却无半点羞赧,只是惋惜,“怪可惜的。”
“不可惜。”他定声。
柳清卿闻言却出了神,再之后的路程她未开口,谢琅也安静坐于她身旁。
他们之间已许久没有这般安静同处了。
谢琅只觉满足,心脏酸胀要裂开一般。
车中烛火影影幢幢,将他的影子笼到她身上。
谢琅目光幽幽,竟想抬手按住自己的影子!
它凭甚能碰到她?!
却没想到,转瞬便是当头一棒,“一会儿送我回医馆,大人便回别院罢。”
柳清卿并不看他,怕心软,更怕重蹈覆辙。
谢琅撩起车帘望向窗外,却平缓低声与她商量:“近来别院频有刺客,还请夫人收留我两日。”
见柳清卿讶异看来,谢琅继续说,“我此番前来,是立在外头的靶子,先前故意受伤是为了引蛇出洞。不过受伤是真的,并未骗你。”
柳清卿想起他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知他没骗人,只是……
“做做样子不行么?”
怎非要这般真刀真枪。
谢琅却笑:“不知探子在哪,作假引不得人。那头的人也奸诈得很,卿卿可听闻北戎有异动?”
柳清卿点头。
谢琅:“那便等不得了,这法子虽直白,却有用。”
柳清卿第一回听他说这些,望着他不由出了神。
“卿卿不用担心我,我命硬,难死得很,无事。”
谁担心他?
柳清卿扭开头,不再作声。
很快便回医馆,夜已深,两人自后门进了院。
默认将房间让给他,两国许要交战之际,她还不至于一间房让不得。
往隔壁走去时,她能感觉到身后的那道目光,她却没有回头。
林眉不在房内,桌上留了字条,说在她书房住几日。
柳清卿默然一瞬,将字条放了回去。
洗漱好后便躺回床上,将锦被拉盖在胸口。
不由想起今日,那好似谢琅的男人,以及谢伍痛陈的话语。
她……没想过谢琅暗中做了那样多的事。
他为何不告诉自己呢?
怪不得最初到医馆时,陆大夫嘱咐她下回让她带夫君一同来把脉,应是有些话不方便跟她说,要跟谢琅说吧?
她也没想到那般珍贵的燕罗丸在最初他就轻易给她了。
他在说起战事时眉眼锋利,并不以小我,在说起歼敌时,他眼中燃着跃动的火光。
他胸怀宽广,敢为人先,是个好官。这是她没见过的一面。
人,好复杂啊。
唉。
她辗转反侧,叹口气,终是睡着了。
她做了梦。
梦中谢琅依旧待她好,不是当成个物件,当成宠物的那般好。而是将她当个人。
有事与她说,心里不懂为何受她牵绊却难受难耐,也会大方坦然开口询问她。
他们一共解决一个个问题,两颗心愈发亲近。
在梦中谢琅从未冷落过她,反倒是她仗着谢琅喜爱,总耍小性。
梦中柳许也动了让柳清滢进王府的心思,谢琅也计划捧杀他们,却跟她先通了气。饶是如此,哪怕是阴阳怪气,他也未再说出她逊于柳清滢的话。
他连王妃的事都先暗示了她,为她做好心理准备后才一步步解开那秘密,摊给她看。怕她伤心难过,他日日陪伴,给她买花,甚至陪她进小厨房琢磨吃食。
哪怕她怨怒不肯与王妃相认,谢琅也不勉强她。并不因摄政王府就妥协让步。
他爱重她,尊重她,处处以她为先。
这梦太美好,令她心绪浮动,不愿醒来。
她知她在做梦,她在梦中旁观“柳清卿”如何幸福,竟替自己思念起了谢琅。
她想笑,又想哭。
许是心中乱,她睡得不沉。
近来那被紧紧箍住,仿佛海怪缠绕的感觉又来了,几乎令她喘不上气!
半梦半醒之间,她感觉到有滚烫的鼻息擦过颈侧,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只有一人知她那处何其敏感,她猛地睁开眼。
果真腰腹处被铁臂环绕,在她睁眼那瞬,身后的呼吸也停了。
她极快速从枕下抽出匕首,灵巧翻身滚到床榻尾部后立时蹲好,将尖利的匕首指向对方。
却在月色中看清来人的脸后拧眉愣住一瞬,不过一息,眼底浮现浓重的厌色。
美梦还未在脑中散透,与之对比的现实便显得格外惨烈。
她莫名想起在地道听到王妃与李郢对话那日,他是否像幽魂一般窥探她的狼狈。
她又想起他那自以为是,刚愎自用,令人生恨的一面!
若不是这般斥然厌恶的目光他还能忍耐几分,谢琅缓缓起身往前。
自重逢以来勉强积压的嫉妒怨念以及如狂思念,如破堤之水汹涌而下。
她见匕首止不住他,他难道还以为在侯府那般想如何便如何吗?!
梦中……他们明明可以那样好,惋惜酸涩止不住地咕嘟咕嘟冒着泡,令她瞬时怒意难遏!
一股冲动,她直将匕首置于颈侧。
“谢大人!你我已和离,若你再碰我,我奈何不了你,但我可奈何我自己!便如此刀!”
谢琅却未想到她竟这般斥他。
为何?
今日那清风馆中所见如火,猛烈炙烤着他的血肉!烧得噼啪作响!
他艰难忍耐着!
那男子身如白玉,而今他身上全是疤痕,她便嫌他了?
“不让我碰,那让谁碰?”
他忽地探身抬手捏住她的刀,锋利的刀刃割破他的掌心,鲜血如雨淋漓顺着她的颈侧流淌。又砸到衣料、被衾上。
啪嗒,啪嗒,仿佛书房后竹林中雨不停的那日。
“谢琅,近来我百般忍耐未与你撕破脸,一是看在嘉姨的情分上。二是我知你来此有要事,不能因你我之间的嫌隙因小失大。”
她话音微顿,索性摊开来说,“但你万不该如此逼迫于我,之前你是不是日日都来?”
“我逼迫于你?”
谢琅眼睛红了,似逢似笑似不可置信,“我只是想寻回你,与你好好过日子。我哪敢逼迫你?”
柳清卿闻言却无声挑眉,那眸光似讥似讽,宛若箭矢直射进他心里。
他知过去他不对,他……已悔了。
“卿卿,你心中无我了么?”
她从前明明那般爱恋他。
柳清卿目光如水淡淡,她摇头,“没有了,谢琅,我心中早就没有你了。”
“自你故意冷着我,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时,我心中便无你。”
她狠了心肠。
温热的血液黏顺着领口流了进去,湿黏难受。
谢琅仿佛不觉痛,拿过匕首掷到地上。在柔软的床榻之上缓慢跪行于她身前,锦缎沙沙,低眸静静地凝视着她。
抬手覆于她刚置匕首的颈侧,隐约一道红痕,“日后莫再如此了,真割伤怎么办。”
他低声喃喃,“你不是最怕疼么。”
他惊恐后怕,生怕又坠回那茫茫梦境。他怔然地盯着那处,眼前模糊,他眯起了眼。相交于旁的一切,他惶恐于她自伤。
“莫哭”,
柳清卿在看清他眼中水色后先是一愣,见果真未看错,随即心中竟升起一阵畅快她怜悯地垂眸看着他,“刀枪不入的谢大人怎会流泪?”
她屈尊降贵般抬手贴在他的脸颊上。
隐秘的欢愉,怨怒,纠缠在一起缠绕着她。
从未有人对她这般过,她失神地想。
原来是这种滋味……
这滋味……真令人上瘾啊。
怪不得过去谢琅那般对她忽冷忽热。
今日见到与润后,她对他本已消失的恨意又浮了起来。
她恨他悔了他们本该幸福安宁的生活!
谢琅目光锁在她脸上,下一瞬居然乖顺地侧头依偎过去,汲取那微弱的暖意。
他竟不知自己落了泪,泪珠随他动作斜落而下,流淌进她的掌心中,烫人得很。
他并未开口,可那目光如火如狼。
柳清卿瑟缩一瞬,回了神,逼迫他,“过去已然翻篇,若大人心怀愧疚,不如日后以兄妹相称,可好?”
竟以这般缠绵的动作,说起了这无情的话。
关于怎样让他死心,柳清卿早想好了法子。
不过是与他过去一般,冷着晾着,等他想开了便好了。
他过去不就是这样对自己的么?
她已经……不愿意捧着颗心去傻乎乎地追随谁了。
她在心中措辞一番,觉得宜早不宜迟。
她好像已被他逼得……也不正常了。
她却忽然想让他也尝一尝那心伤不得的苦。
徐缓说出自己的请求,“自大人以兄长的身份来郢城后,近来来医馆媒人甚多,给我徒增许多烦扰。我想着,既是大人惹出的麻烦,便由大人结果。不若由大人出面为我挑选一番,若是能寻到佳婿最好。若是寻不到,也能阻挡一阵子。”
说罢,淡淡看住他。静待他回答。
谢琅缓缓看向她,眼眶红了起来,“让我挑选?挑选你的夫婿?”
他嗓音极哑极慢,一字一字咬得轻,酸杏般令人口舌生津的磁声此刻却裹满尖利的沙砾。
柳清卿神情自若地颔首,“想来是麻烦谢大人了,若是不成,那我便……”
“怎么,大人是不肯么?”
软刀子割肉,可真疼啊。
他竟不知她对她无情无爱后竟如此残忍。
他曾嫌恶旁人因情爱疯癫不体面,就如魏明昭,舍下一切脸面不管不顾也要将谢琬琰抢回府去,哪怕当初谢琬琰已与旁人写诗游湖。
他竟落得比他们还不如的下场。
夜像浓稠的墨汁,她的眼睛是唯一的光亮。
“肯……”
谢琅撩起眼紧紧凝住她,她竟这般逼他,却令他更加喜爱呢。
他轻笑一声,“我怎敢不肯?”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应少将军将到郢城。”……
第七十四章
若他不肯,她是不是又要跑?还是要自己去寻个野汉回来气死他?
谢琅进退两难,他能如何?
他哪敢不肯呢?
她红唇的唇瓣每吐一句话,便化为锋利的刀刃,一刀刀直割他的心脏。
“既肯,大人便回去歇息吧。”
柳清卿目光滑过他血淋淋的手,知他正在瞧自己,却瞥眼不看他。
待他下了床榻走到门边时,柳清卿却忽然出了声,“从明日起,我便唤大人兄长吧。”
谢琅被钉住,他未回头,只嗓音低哑地说,“莫唤我兄长。”
不等她再开口,谢琅利落离去,反手将门合上,好似身后有鬼在追。
那沉沉的目光透过渐窄的门缝落在她身上,直到房门紧闭,再也瞧不见。
谢琅立在门外,垂着眼半晌未动。
过去祖母、母亲和谢琬琰,哪怕魏明昭都与他说过,他会后悔。
那时他不信。
如今刀落在身上,可真疼啊……
院中寂静,谢琅环顾一周,目光定在那紧闭的后院二门上。
那前院的傅先生,谢琅直觉不对。
又看眼那房门,他屈指敲了敲,“我出去一趟,晚些回。”
屋内柳清卿讶异望过去,这才发现他居然没甩身就走。
清冷的月色将他挺拔的身形映在窗纸上,如画一般。
“可听到了?我需离开片刻。”
宛若适才的交锋都不存在般,他极有耐性地低声嘱咐她,“你关好门窗,莫出房门。”
静立在那等她回答。
良久,才听到她轻轻嗯了一声。
竖起耳朵,听到他指节轻叩窗棂两声,便是要走的意思了。
抬眸望去,影廓消失。
冷静过后,她躺回远处,转头看向之前他躺过的地方。
忽地长长出口气,心中却不知是何滋味。
腾地转身背对过去,抻起锦被将自己裹住,闭上了眼-
趁着夜色,谢琅潜入别院不远处的一处民居。
那民居瞧着不起眼,实则与别院以暗道相连。
谢琅从京中带来的人已潜伏到郢城各处。
共十支队伍化整为零,除却各处要紧攻势,在茶寮、酒居、城外寺庙也都有他的人。
若有行迹奇怪的人自会第一时间发现。
别院已变成老鼠毡子,正将北羌北戎的人一波波引入。
谢琅此次前往郢城明面上是因发现硕鼠贪财亏空军库粮草,实则郢城军库为摄政王心腹把控,何谈亏空,不过是为了让敌方放松警惕罢了。
北羌北戎联手收买了一些朝中官员,他与魏明昭也没闲着,那头自然也有他们的人。
也传回一些消息。
此时便是水面上风平浪静,深处早已污浊涌动。
双方都不知对方会以何处为点爆发。
另一方面还需分化二者,借力打力。
若北羌北戎真联手,还真不好对付。
“暗卫可全到了?”
谢伍点头。
自大人在郢城发现夫人踪迹后便连忙将京中暗卫调遣过来,暗中严密保护夫人,生怕再重蹈覆辙。
“全派倒夫人身边。”
“大人,那您……”
谢琅静默良久,才低声说,“她无事,我才无事。”
这是他付出惨痛代价才知晓的道理。
半年以来,他未有一日能安眠。每每好不易入睡,都被噩梦惊醒。
无人知晓见她活生生出现于他的视野中时他何等欢欣畅快!
那一刻,他好似才品出爱的滋味。
那便是她好。
哪怕她眼中暂时无他,但见她好好的,被勒着颈项痛苦悬在天上的他才终又双脚落在地上,活过来了。
嘱咐完柳清卿的安排,谢琅才召人进来共商对策。
“已有人中了计,近来城中有暗桩终于动了起来。”
“那小应氏也到郢城,近来在夫人医馆旁晃悠过两回,我们都暗中盯着呢。她雇了个孩子装作乞丐,在城南有个落脚的地方。”
谁都没想到小应氏会与湖广总督有牵连,湖广总督临剩一口气时吐出小应氏的名字,还没来得及说更多便脑袋一歪死了。
他们会用小应氏这深宅夫人作何?谢琅一时却无甚头绪。
小应氏唯一有异的便是贩卖生乌草,但之前医馆在她手中,她来回倒腾药草也不算奇怪。
谢琅指腹轻敲,“盯紧她,之前小应氏就曾对夫人不利,今次定要防住,可知晓?”
对方连连点头。
“抓住的人可审出什么了?”
有人潜入别院,那头还真怪执着,双方几乎是明牌了。
进一个抓一个,进一双抓一双,却还是源源不断往内试探。
晕着的谢琅好似味美的唐僧肉,勾得他们欲罢不能。
下属却摇头,“来人性烈,每每被抓住都咬破藏于牙中毒药。困于网下还不及捉出之时人就死透了。”
谢琅轻叹,“这回来势汹汹,怕是不能善了了。”
下属却有他事禀报,“魏大人已到郢城。”
谢琅挑眉沉吟一声,以示知晓。
“魏大人约您今日见一面。”
“今日?”
谢琅指指天上高悬的月色。
下属点头,“许是有要事。”
既如此……
谢琅蜷了蜷手,右掌刚愈合的伤口又裂开,疼痛唤回他的心神。
本想早些回医馆,也不知她睡着了么?
她好像在他身上种上了极细的丝线,一头在他身上,另一头被她捏在手里。她一动,他的身上便有丝丝缕缕的欢喜与刺痛。
却令他沉迷。
他能感受到蛊虫在他体内正思念着她的圣雪,与他一样。
虽定亲的玉佩被她还了回来,可他们独有一对蛊虫,怎不算是相携相印呢?
若是谢琬琰听到这话,非指他鼻子骂他疯癫!
可难不成他是头一日这般吗?
一时间她好似掌心拖着一只团成团的小刺猬。
让他碰不得。
是他并未见过的另一面,他却觉得甚好。
柳清卿喜爱他端方君子一面,却不爱他昏暗的另一面,令他难耐,令他心口绞痛。
那是不成的。
她应该……像他一般才是。
下属又低声唤他,谢琅这才回神。
之前公务繁忙不得归家不觉有碍,好不易失而复得,他只想时刻让她在自己身旁。
“他在何处?”
谢琅想着快去快回。
下属指路,好在离此处不远。
谢琅急着回医馆耐不住,推开门直接跃身房檐,便闪身消失。
下属:“……”
夜深茫茫,向来游刃有余大人怎忽然这般急?
魏明昭这般急,果真有要事。
等谢琅推开门时,魏明昭已等在桌旁。见他进门,魏明昭居然一反往常的讥讽冷然,满脸急切地迎了过去。
惹得谢琅一脸狐疑,“何事这样急?非要今日见。”
魏明昭扯着他让他坐下,为他满上酒。却在谢琅抬手时看到他掌心新鲜的伤口时手一转又将酒杯捞了回来。
扬下巴,“嫂夫人弄的?”
谢琅悦然颔首,好似无奈低叹,“除了她还能有谁。”
如今在朝在野,除非谢琅心甘情愿,不然谁还能近战从正面伤到他的手呢?还割的那样深。
与有荣焉的骄傲,让人拿刀划了还能满足?谢琬琰曾说他不似常人,魏明昭反倒觉得忠武侯府没一个省油的灯。
看得魏明昭呲牙咧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怎记得谢大人曾经说过若柳氏想和离,自是放她自由。这话可是谢大人说的?”
谢琅闻言却斜他一眼,面冷下去。
魏明昭哽住,又忆起当初柳清卿生死不明时他去侯府,嘉兰苑安静极了,仿佛没有活人。路遇的下人噤若寒蝉,半点声响不敢出。
天已冷,正房大门却大敞四开。迈步进去,往日风光无限的谢大人却坐在床前踏板处双眸猩红沉郁地望着前头摆在柜上那沾满泥土的绣鞋。
月白色的长袖沾满了血,裸露在外的小臂上满是新鲜的刀痕,正往外流着血。
“你这是作何?”当时他问。
谢琅却未看过来,眼底弥散一层浓重雾气,“梦中她……不好。”
失魂落魄,狼狈不堪。
魏明昭哑然。
那是自柳清卿消失后他第一回听到谢琅开口,声如磨砾。
刚到郢城便听闻属下禀有喜事,告如今谢大人复又能言。
魏明昭听着,已往日清越,像被墨迹染过的白练,再也洗不净。
熬了半年差点熬掉半条命终是见着人,他肯放过自己便好。
魏明昭想起往日那幕,见他如今眉眼间的活泛气,难得没有开口再刺他。见他不耐,只好说起正事,“你夫人可知晓摄政王妃的身份?”
谢琅蹙眉,“为何这般问?”
魏明昭低声,“今次王爷爱子李郢公子随我一道来的,我便想问问你,当初你夫人离去时可知晓这事了?若是知晓你提前做好应对之策,若不知晓,猛地揭起来你夫人会如何想?”
“知晓了,多谢。”
谢琅起身便要走。
却听魏明昭忽然出声,“谢大人这算终是吃到自以为是的恶果了么?”
谢琅停住。
魏明昭却无其他想法,转开话头又问了一句,“再见她,你可与她道歉了?”
他打眼一瞧就从谢琅隆起的眉头中看出谢琅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得其法,要不怎能被人划了一刀还开心呢?
魏明昭想起当初他求谢琬琰原谅他时可是脸面骨气俱是不要,死皮赖脸。他觉着谢琅许是拉不下这脸。
他却不知谢琅早不端君子模样,如鬼魅般日日潜入寝房,将佳人藏于怀中。
“你倒好好想想明明当初日子过得好,怎么走到今日这遭的。”
见谢琅长眉挑起,魏明昭与他做了十余年兄弟,便知晓他想的甚,忙打断他,“她有手有脚,若想走总是走得成,你还能困她一辈子不成?”
为何不成?
他以眼神反问。
“那你是想她如从前待你,还是想她冷眼相待?”
这倒将谢琅问住了。
“那应……如何?”谢琅拧眉。
“那谢大人可问着了,这事我卓有经验。”
魏明昭甚是骄傲扬起下颚,“如今你瞧你姐姐与我多好?”
谢琅:“……”
瞥他一眼,艰难将奚落之语咽了回去。
“夫妻一体,不看说的,要看做的。你想她如何待你,你便先如何待她。自小你便将心事埋于心底,不与人说。不若先踏出一步想想你的夫人值不值得你改了这遭。”
谢琅闻言,若有所思。
“还有就是”,
魏明昭左右瞧瞧,才压低嗓音,竟开始教起旁门左道来,“女子也爱男色,得学会讨她欢心。让她得到旁处寻不得的欢愉,喂饱了。吃惯大鱼大肉,自然不看旁的。”
谢琅:“……故而你总将谢琬琰捉回府中?”
魏明昭登时脸色大变,抬手直赶人,“我本好心你竟刺我,快走快走!”-
另一头。
寂静夜中,郢城角落一处破败民房,一灯如豆。
小应氏佝偻着腰身,恭敬地等人说话。面前一戴着银色面具的高大男子,隐能瞧出他高耸的眉骨间显露出的异域之俊美。
“药方可寻得?”
此人对小应氏目露失望,“你潜入柳府多年,当初信誓旦旦能得手,药方呢?”
男人高大,气势迫人,使得小应氏暗暗颤抖。
“我已寻到那丫头的住处,大人再给我些时间,我定能逼问出来!”
男人不耐斜她一眼,“那你快些,羌军的玄丸已尽。若是没有,两军交战,羌军便会落于下风。”
现今用的阿芙蓉虽有相似效用,但用了上瘾,将士一旦沾上到最后便会颠之如狂。不是长久之计。
“若我此事办好了,可否让我见檀郎一面?”
小应氏忙点头应下,拧着手鼓足勇气喏喏请求,“我这十余载只与他书信往来,许久未见过檀郎呐,不知他过得可好?”
“你办事不利,需得本王亲自出手,你有何脸面在此跟我提条件?”
小应氏被气势压得不敢言语,哪有分毫在柳清卿面前的嚣张跋扈?
“若成了,不止见他一面,送你去与他共度余生都可。”
小应氏闻言瞬时激动不已,感激涕零跪下磕头,咚咚几声,眼睛立时红了,在这横亘刀疤的脸上令人厌恶。
男人挪开眼,“给你七日时间,若办不成,别怪我不留情面。”
男人挥手要让小应氏下去时,忽然顿住。
“你可见过谢琅谢大人?”男人问。
“谢大人他……瞧着如何?”
小应氏忙殷勤堆笑:“自是见过,谢大人温润俊美。”
温润俊美么,那他想来是看错了?
“知晓了。”
郢城堪为副都,若郢城乱起来,在京城的那些权贵自然无法置之不理,便能将他们拖下水来!
“快些行动,剩下听我指示。”
小应氏颔首表示知晓后退出昏暗的房间。
再门合上后,男人摘下面具,露出那温润俊美的脸。
竟是傅修竹!
他抬眸向窗外看去,隐约能瞧见小应氏模糊的影子。
她口中那令她念念不忘的檀郎早就成亲生子,妻妾成群。早就将她抛到脑后,她却还以为檀郎还被困着等她救呢。
也是个可怜人啊……
待小应氏消失不见后,傅修竹换身衣裳,将面具藏于怀中,开门潜入这茫茫夜色之中。
悄然回到医馆,傅修竹盯着那后院紧闭的二门出了神。
那林眉将后院看得紧,等闲不让人进。
傅修竹陷入沉思,这忽然出现的男人果真是林姑娘的兄长?
他却只听过谢琅的名声,没见过他。
听闻谢琅端方克己,最是君子。
可这人却冷若冰霜,目光森然。再者那日谢大人送来时脸上全是血,周遭护卫守得严,挡在前头他眼神不在伤处护卫便凶巴巴问他看哪呢。
弄得他竟然没看清近在咫尺的谢大人是何模样。
若说来哪日这人脱了衣衫,他倒能第一时间认出来。
转念想到谢大人伤重正在别院躺着养伤,据探子来信还未醒来,想来不是一人。
应是他想多了。
但也不能这等儿戏,他得派人去寻谢琅的画像来看看。
想清楚后,傅修竹才回了房间。
将门合上,便等明日到来-
谢琅不知正被数人惦记,这头理好事后便悄然回到医馆后院。
如今她一时不在自己眼前,他便心慌。
他擅隐忍。
至于那讨厌媒人选的夫婿,他还能让其成真不成?
那紧闭的房门令他燥意难耐,他静立于房门前,闭上眼从茫茫之中寻到她平缓的呼吸声。
心静下。
推门而入,床榻上隆起的小鼓包映入眼帘。
谢琅眼里终于有了些许笑意。他走过去,蹲在床榻旁。
床上的姑娘好似有感应一般,翻身过来。
他痴迷地以鼻尖轻蹭她的,将脸颊贴在她摊开的掌心上。
鼓噪扭曲闷声尖叫的灵魂终于不再像疯狗一样冲撞他的太阳穴,跟着静了下来。
泡在冰潭中的四肢百骇寒气侵人,可一贴近她,仿佛暖阳照拂,瞬时就好了。
他不由想起魏明昭的话,喂饱了才好么。又想起今日那清风馆中……
以犬齿轻咬她掌心嫩肉,想用力咬醒她,又怕她醒。
谢琅贪恋她的滋味。
又想起魏明昭所言——李郢跟着来了。
夫人尚且不知上一辈之事,原来还在京城时他想着顺其自然,若王妃将卿卿寻回去,她有依仗也是好事。
现今他却品出旁的滋味,他的卿卿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烈性子。
连他早前那话都耿耿于怀,若知晓母亲尚存人世却不与她相认,该多伤心难过?
该如何做才能让她好受些呢?
忽然窗棂被轻轻叩响,谢琅骤然沉下脸,尽是被打断的不悦。
恋恋不舍抬头离开她的手心,开门出去。
谢伍正在门外,知晓应是打扰了大人,头皮发麻。
自夫人离去,大人阴晴不定。他原以为寻回夫人后大人会恢复往日光风霁月,却没成想怎愈发……
“何事?”
谢琅出声打断谢伍思绪。
谢伍回答之前却往前一步,这是生怕旁人听到。谢琅也肃神。
谢伍以几不可闻的气声,“大人,前头有人来报,应少将军将到郢城。”
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你说谁来了?”谢琅蹙眉绷脸。
谢伍低头不敢看大人:“应少将军距郢城还有三十里,明日晚些便能进城了。”
“明日便进城?”
谢琅冷哼一声。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堂堂谢琅谢大人竟有不敢的……
第七十五章
好烦。
谢琅心中第一回升起这般属于寻常人的情绪。
“他属狗的么?”
鼻子怎这样灵。
不过转瞬便想了明白,应于诚先前应是在他这边埋了人。
也是小瞧了应少将军。
至于夫人是否知晓,他本想徐徐图之,慢慢试探。可李郢和应于诚匆匆而至,似是不给他时间呐。
幸而现今体内有与她相连的蛊,谢琅居然堪破许多曾经未懂的情绪。
强悍如谢琅,竟头一回心有酸涩之感,却是替她感到酸涩。
站在她的角度,该多难过啊。
胸口处沉甸甸的,喉咙处也发紧。
他心疼她。
谢琅掀起眼皮望向紧闭的房门,重若有质的目光沉甸甸仿佛要穿破窗纸落在她身上。
“知晓了,先莫让他靠近医馆。见与不见,先问过夫人才可。”
她连他的闲气都不忍,又不被富贵迷眼,若是知晓亲生母亲尚在人世却不与她相认,应很伤心吧。
待谢伍离去后,谢琅又推开房门,悄然进去。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房中,和着清脆鸟鸣唤醒了她。
柳清卿睁开眼在床上缓了片刻,昨日种种涌回脑海,她正面向谢琅躺过的地方。她并未着急起身,反倒翻个身对着外头用锦被又裹住自己。
金色阳光照清飘浮的浮尘,柳清卿发了会呆才起身洗漱。
目光扫过隔壁,那房门合着。
他如今倒是听话。柳清卿目露嘲讽。
她还真没骗谢琅,自她来郢城落脚后,上门的媒婆真不少。
谁不想娶个富足的媳妇呢。
许多人暗中盯着呢。
她早就被塞了许多画像,搪塞拖沓着。
洗漱过后她就将沉在箱底的画像都找了出来,摆在书房桌上,柳清卿立于桌旁头一回看得仔细。
外头有人叩门,柳清卿推开窗瞧见是林眉,便问何事。
“张大夫闲下来,您不是说要诊脉?”
柳清卿颔首绕过去将门打开,刚迈出去想了想,让张大夫来书房吧。
不一会儿张大夫便到,院子小就是有这好处。
“张大夫,我近来疲乏,您帮我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掩下曾中药的事,不好明说。
张大夫闻言凝神把脉,沉吟一瞬又有些犹疑,先是看她一眼,又歪头再探。
柳清卿心头一紧。
“可是不好?”她忐忑试探。
“倒不是不好……姑娘好似中过邪药,因解得差不多我已摸不出来。若是姑娘不知,那便是家里人暗中想法子给姑娘补了身子。”
话音微顿,“不过这药并不易解,姑娘家人应是用了大力了。再就是姑娘的身子较比上回好上不少。就是会……”
“会如何?”柳清卿忙问。
“可能对另一方微有损伤。”
柳清卿怔然,谢过张大夫便让张大夫先去歇息了。
她靠在椅背上将来龙去脉想了个清楚,心里有个数。倏尔,轻叹口气。
他为何不说?
转念又轻嘲,他何时对她说过什么。
在他眼里,她无知晓的必要,不管跟她有关无关都不会告知她。
就跟养猫养狗似的,有甚需要猫狗同意的。
起伏的心又凉了下来。
她在柳府,在小应氏手底下委曲求全十余载,最会的便是揣摩人。
褪去对谢琅的那层爱意后,她便清晰看清了谢琅残忍直白冰冷至极的真实一面。
她那间房依旧安静,她便从画柜中将之前媒人送来的画像都拿了出来。
虽郢城富庶,但为了相看人家能特地置画像的门户都不能差到哪去。她第一回认真看了一遍,有温润君子,也有瞧着桀骜不驯的。
看了一会儿,又用了早食,那房中人还未醒。
好生奇怪。
思忖再三,正犹豫着,林眉从前头端着药碗来。
“是给大人的药。”
柳清卿颔首,在林眉将要递来时却没接,“你送进去吧。”
说罢便转身往书房走去。
林眉望着小姐毫不犹豫离去的身影愣了愣,转身先叩门,见无人应又壮着胆子推开房门。
“啊!”
一声惊喊。
林眉素来沉稳,从不会大惊小怪难道出事了?
柳清卿连忙回身快步过去,扶住门框抬腿迈过去,却在看清里头时怔住。
果真出事了!
清风霁月的谢琅正靠着床榻狼狈跌坐在地上,他头垂着,那月色寝衣上的点点血色如寒冬红梅,瞧着触目惊心!
“快将门关上。”
柳清卿快步进去,嘱咐好林眉走过去。
谢琅可不能在这出事,不管从医馆考量,还是他的身份,都不能在这出事。
谢伍去哪了?怎这样多的血,难道是在外头又被人刺杀了还是昨夜趁夜被人伤了?
此次谢琅是来郢城查军需,不能是硕鼠暗中下黑手了吧?
种种猜测在脑中起伏,涉及朝廷的事她不能问。但她分得清轻重缓急,若谢琅死在郢城,整个郢城百姓都得跟着吃刮落。
不知内情如何,一时不敢让张大夫来。
还好这半年她长进不少,不是曾经什么都不会的闲人。
是以她慌忙从柜中翻出药匣,里头装着她常用的药粉药膏。
端着匣子蹲到他身旁,先探鼻息,见如常才松口气,正要解开他衣襟查看伤情。
适才慌张,小心拎起松散的衣襟后,她便发觉不对劲。胸口上的刀伤恢复地极好,不得不说谢琅身体极为强健,若是她这般折腾早没半条命了。
正想着,要查看何处出了这样多的血,却撞进他眼中。
他竟醒着的!
这双优美的眼里滔滔苦涩,混杂着她一时看不懂的情绪令她定住。
自她进来,在她忙碌时,谢琅便抬起头寻她去,目光死死黏在她身上。
梦境惨烈,夜夜折磨着他。
她在他的梦中以各种方式被害惨死,他发疯似的救她,却每每在紧要关头却被透明的膜隔住,她绝望地看着他,眼里有祈求与希望。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杀死。
今日她被水匪横刀颈项,那水匪的刀极利,手臂向后一甩割开颈项,温热的血便全溅到他的脸上!烫得他发抖!
谢琅惊醒,竟分不清此时是在梦里还是梦外。
有时他刚梦见柳清卿被杀,转瞬一幕便是她换个情景出现于他面前。
可他之前,一直无法触碰到她。
宛如可怕的梦魇,他只能用尽全力从梦中挣脱,而后用刀狠狠划开手臂。皮开肉绽的痛却能让他清醒过来,能短暂安慰他鼓噪的心脏,扭曲尖叫的魂魄——梦里都是假的。
此时,他怔然地望着她,眼却倏地红了,他朝她伸出手,贴到她的脸颊上后手臂猛地一震,连带着指尖也不住颤抖。
“没受罪吧?”
柳清卿再迟钝也发觉了不对劲,他面色惨白,眼下的青灰颜色愈发深浓。
他目光黏在她脸上,说话时唇舌都在抖,“刚刚疼么?”
柳清卿怔住,忽然想到谢伍与她倾诉过的话。
谢伍那时说——那都是大人自己一刀刀割的!自您离去,大人夜夜难以安眠,似总是做噩梦,每每醒来便会划自己一刀。鲜血直流,大人却会笑,笑着笑着又流出眼泪。
恰此时,有眼泪从他洇红的眼角滑落,坠到沾血的寝衣上。
她垂眸握住他的手,另一手轻轻掀开广袖。
瞳孔骤缩,果然手臂处新鲜的割痕,不知他用了多大力,深处竟可见骨!伤处正在淌血。
他的手臂依旧在轻颤着,不知是疼的还是因为旁的。
每一回,每一回这只手都抓不住她。近时可擦过她的发尾,却也最终错过!
谢琅在她人前想来高高在上,运筹帷幄,何时这般狼狈过?
哪怕重逢那日在山洞中,他虽落泪,却依旧强势咄咄。
哪有过这般模样?
她心中却不是滋味,轻轻低喃,“你这是何苦呢?”
不再看他,柳清卿拿出白玉膏抹在伤处,又洒上金疮药粉。
洒上药后血可算不流了,她才松口气。
又以纱布仔细裹上。
这般好药加之谢琅强健的身体,想来几日便能结痂愈合。
温热的指腹来回滑过他的皮肤,药粉洒落时的刺痛令谢琅渐从梦境中清醒过来,他的眼眸依旧黏着她,目光是他不知的沉溺湿黏。
重逢以来,就无青天白日离她如此近过,近到能看清她脸上的金色绒毛。她呼吸时起伏的胸口,颈侧血脉的轻跳,颈窝处那点小痣。
她好好活着,处处都那样地好,连皮肤上的褶皱都甚合他的心意。
他想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又瞥见她颈项上那条血印,想起她昨夜的猛烈挣扎,他竟然不敢了。
堂堂谢琅谢大人竟有不敢的事情了,若朝堂政敌知晓,定要幸灾乐祸地嘲笑他。
他难耐地蜷起手指。
目光徐缓往下,却忽地定在她的脚踝之上。
如今已然快要入夏,因适才匆忙,裙摆掀起大半叠在腿上,便露出脚踝的伤处。当初被锁链所救,也是被锁链多伤的位置。
谢琅手掌握住她脚踝上的伤处。过了半晌想碰却不敢似的。
“这是如何弄的?”
柳清卿系纱布的手一顿,抬眸睨他一眼,这才发觉他已清醒过来。扫过脸颊那滴摇摇欲坠的泪珠,再看眼他的目光已恢复如常。
柳清卿不着痕迹收回手,又将裙摆拨弄过去,重新盖住脚踝,便要起身。
可谢琅竟一反适才不敢,此刻没有用力却虚虚圈住那不肯放手。
“怎么弄的?”
他声轻却坚定,紧追不舍。
“从山坡上脚滑跌落,锁链挂到了树上。”她答。
他涩然地问,一字一句好似非常艰难才从唇中吐出,“是我那条锁链吗。”
他明知故问。
柳清卿看他一眼,轻声应了,却见他骤然攥拳,腕间的纱布又被染红。
他的手腕,如玉般的手,哪还有一处好肉了?
她也割过自己的手腕,她知道有多疼。
“都过去了,不必如此。”
她的嗓音微凉,不若之前排斥,反倒有心思与他打趣,“还要谢你给我系了锁链,不然我早跌进激流中,定然活不下来。”
“柳清卿!”
他忽然厉声打断她,在她惊讶看来时,谢琅轻轻攥住她的指尖,嗓音放得极轻,“莫要如此说。”
无人可说她死,她自己也不可。
柳清卿凝视住他,是再见后第一回这般认真仔细地看他。
重逢以来,她难得心平气和。
在侯府最初她很是幸福,只是后来不大好。
他呢,在她离去后好像也不好。
如玉公子啊,竟在人后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可是京中多少少女梦寐的郎君,是一等一的清风君子啊。
这场婚事,他们各得了好,也品尝到了不同的苦涩。
她想,这场婚事到最后好像并无赢家。
他们……也都该走出来了。
不管是同情或愧疚,亦或是旁的。
她发觉她在他心里头好似有些重量。
她想被人浓烈的爱,可是谢琅这人永远不会。他理智,体面,不近人情,若是值当,他都能以身入局。
可即便知晓他不会,他这副模样却令她心里升起诡异的、微妙的满足感,如干瘪的腹部被塞满棉花,胀胀的。
曾经羞于开口的话便不那么难了。
她不再夹枪带棒,反倒有股淡然。
“过去的便过去了,我不再为难自己,你也是,好么?”
谢琅猛然抬眼看向她,心口倏地一空,好似有什么就这样从他指间流出,他抓都抓不住。
“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忽然,他的嗓音变得极哑。
他想对她加倍好,为何她却不肯要了?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这是谢琅第一回听她心中所……
第七十六章
都到如此地步,憋着好似再无甚意义了。
都不爱他了,还在乎他怎么看自己么?不了。
便是他将她看成不安于室的浪□□子也无碍。
这么一想,心又透亮几分。
却也有几分……想看他会如何的好奇。
再抬眼看谢琅时,眸底是她自己并未察觉的旷达坦然,却令谢琅心头一紧。
“都和离了莫叫我夫人了,谢大人。”
柳清卿声虽轻缓却很坚定,“我们走到今日这步,也不能全赖到你身上,我也有不对。”
惨烈的分崩离析后,这还是他们初次平心静气说心里话。她忽然想对他说说过去的心里话,当作结束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情死后亦是如此。
“我那时在柳府过得不好,你也知晓小应氏不好相与,我能在柳府好手好脚的也靠与你的婚约。在你不知时便照拂了我。”
柳清卿朝他恬淡笑笑,气质美如兰,谢琅不由看住了。
“父兄偏心柳清滢,但你每每过府遇着她撒娇扮痴向来不理,总是站在我这头,我只觉心里畅快!渐渐地,我总盼着你去,你去时护着我,我便好过些。后来嫁给你便是我唯一的期望,我觉着你待我不同,给了我从未得过的偏爱,哪怕一点点。”
“而且母亲留给我的嫁妆不少捏在小应氏手里,父亲冷眼旁观,我只能寄希望于你。嫁给你后扯着你的虎皮行事将嫁妆要回来。”
她摊开给他,她不是什么高洁的人,细究下来这般庸俗,有自己的小算计。
绝了他的念想,也绝了她的。
看他这般她不是不动容,她却更不想重蹈覆辙。看他流泪,看他为自己受伤,她却觉爽快,一股诡异的满意如浪潮一般席卷着她……
她觉得自己好似也不大正常。
掩下心思,柳清卿笑着觑他一眼,想到从前轻喃感叹,“那时还不敢让你知道呢,怕你看轻了我。”
说罢话音顿了顿,竟有股时光恍然的清淡,轻笑着摇头垂下眼。
日光透过窗洒到她身上,勾勒出七彩光晕。
谢琅却无师自通从那唇角品出了苦涩,他手指颤了颤,轻轻勾住她的指尖。柳清卿察觉到,并没躲开,仿佛沉浸到了过去一般继续说她过去的心境。
“成婚后虽初初有些坎坷,后来却觉着真幸福啊。你对我甚好,连俸禄与私库都全交给我,半点不藏私,不怕你笑,那时我晚上都不敢睡着,生怕醒来是场梦。怎都不敢想真梦想成真的呢。”
“可是后来……不知你为何疏远起我,我那时候还以为是哪不对。想来那时我发觉嘉姨的事,疏忽了你?那时有些难过,心里头也发慌,那时觉得成了亲夫君就是天,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慌的见天睡不着,还躲在被窝里偷偷哭呢。”
真是过去了,说起这些竟然笑出声来。
柳清卿却未见谢琅狭长眼眸血丝更重。
“后来呢?”
他哑声问。
这还是他第一回听她心中所想。
“后来那一日,我偶然听说柳许来了府中”,
不再伪装贤良模样,甚至直呼起父亲的大名。柳清卿讥诮道:“我怕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给你添乱便悄悄去了。”
又顿了顿,“未曾想听见你说,我温婉娴雅,逊于清滢。那时你是我在京中唯一的支柱,听你这般一说,天都好似要塌啦。”
柳清卿笑了笑,眼中却有泪光,她骄傲地扬起脸,在泪珠坠落之时便以掌侧朝上抹去。竟没让谢琅瞧见她滚烫的泪珠。
“之前便想着要走?”
“嗯。”
低眸扫过,见伤处不再淌血,柳清卿流了泪,心情也不好了,不愿再跟他说了。
索性直接给话收了尾。
“日后若与旁人过日子,莫再这般。人心隔肚皮,若是不说谁知晓心里想的是什么对不对?有什么还是两人商量着来好些。”
“当初若是我们彼此有商有量,说不上会过得很好。”
柳清卿起身望向窗外,倏地摇头轻笑,“可那时我们无甚感情,谁信得着谁呢?”
是啊,他们那时谁信得着谁呢?
表面瞧着挺好,实则都有自己考量,心都不在一处,如何能过得好?
骗人,也骗过自己的一场笑话罢了。
说罢便不等谢琅开口,提步出去,转身之际垂下眼连看都不看他,便将门合上。
柳清卿回到书房,刚坐下,房门就被嘭的推开。柳清卿抬眼不由愕然,谢琅竟追来了。
虽套上外袍,但他赤脚踩在灰暗的地上,洁白明净的皮肤上沾上了灰尘。柳清卿目光顿住。
“之前怎不与我说?”他嘶哑地问。
柳清卿听到这话却出了会神,而后笑了笑,“可能因为那时……我甚爱你吧。因为爱你,故而谨小慎微,生怕被你厌烦。”
“如今呢?”
“强扭的瓜不甜。”
“若我强求呢?”
柳清卿眼角微微扬起,反倒说起旁的,“大人可知我爱吃什么,喜爱什么,厌恶什么?”
谢琅一时并未言语,柳清卿未给他反驳余地,继续说,“大人尚未了解我,却说爱,那大人的爱也太浅薄了。”
说罢,目光往下一落,扫过摆在桌上的画册。
门外傅修竹捧着药草进了后院,正要在院中晒药草,路过书房时往里瞧了一眼。
她越过谢琅挺阔的肩膀瞥一眼后,朝他挥手,“兄长来瞧瞧。”
谢琅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时之间与傅修竹四目相对,抬手便将书房门合上。
捏着门板的手指紧了紧。
几息后转身朝桌边走去,以为是什么,过去一瞧却沉下脸。
一沓男子画像叠在一起,好不碍眼!
他只一瞥便嫌恶挪开眼,她爱看奇异话本,好色嘴馋,定不会看上这般寻常瘦弱男子。既无财色,也无力气。
他刚松口气便听她说。
“如今我已不求太多,能寻个知冷知热的人便是极好了。”
柳清卿随意抽出一张给他看,“兄长觉得此人可好?我瞧着长得和善,听闻此人家中只有老母,母亲是令人称赞的贤德好人,若是嫁过去应是好相处的。”
谢琅却没想到她竟是说真的!
心里掀起滔天巨浪,他勉强将翻滚的苦涩压下,定定看向她。那目光好似千言万语,里头掺杂的痛苦与情谊让她不忍再看,说着不忍看,却抬眼又看一眼。
“等我片刻。”
谢琅撂下这话转身便走,又仔细将门合上。
书房内归于安静,柳清卿往后靠到木椅背上,轻叹口气。
她抬手捂住胸口,说不清里头是什么滋味。
像是得偿所愿,又似恍然若失。
傅修竹正放好最后一根药草直起身来,谢琅刚关门转身便与傅修竹四目相对,傅修竹弯唇,“兄长。”
这是随着柳清卿叫的。
狼子野心!
谢琅脚步一顿,冷淡矜漠道:“唤我林公子便可。”
竟给自己冠了姓。
傅修竹扫过对方松散的衣襟,却没瞧见伤处。便好脾气笑着颔首,“知晓了林公子。”
一场争锋便无形之中落下帷幕。
待谢琅回房,傅修竹收回目光,捻了捻手指。
应是他想多了?
听闻谢大人锦衣玉食,想来也不会窝在这质朴小院吧?
可却没听说姑娘的兄长是如此出色的人,他还需令人打探一番才是。
柳清卿在书房托腮发着呆,听到外面他们的说话声。
没再看那画像,反倒捞起一旁倒扣的书来看。
是林眉给她新寻的书册,说是近来市井最火的,柳清卿却无最初的兴致,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看。
没一会儿谢琅便归,回来时已穿戴妥当,又复往日体面。
“兄长。”她低声唤道。
谢琅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却未应声,现在听这两字跟针刺一般,他抿紧唇瓣。
他手持一紫檀木匣,将其放到桌上,好似凑巧正将那劳什子画像严丝合缝压在底下。
“上回你从京中走得急,这些都未带,我使人送来了,今日刚到。”
谢琅往账册上轻点一下,“这是近半年的账册,你先看看可是有异。”
“之前宫中的赏赐和金锭原本放在库房中,我怕你着急用,先换成银票。”
打开木匣,俱是百两的银票,里头一沓厚厚!
柳清卿被这突如其来的天降馅饼砸得头昏脑胀,说实话,自从京城那般离开后,她就没想着京中那些还会与她有何关联。只能遗憾地落在那,但还好能给李嬷嬷她们傍身罢了。
没想到还会回到自己手中!
柳清卿怔然将手搭在木匣上,谢琅又将账册挪到她手边,仿佛凑巧盖在她的手上,不过一瞬便收了回来。
“这是半年的进项。”
柳清卿若仔细看,便能瞧见他的手指在轻颤着。
一时顾不上他,柳清卿拿起账册便看起来。
不知医馆与药田收益如何,若是进项好,那李嬷嬷几个也能好。
心神都投进了账册中,感觉到有人触碰她的脚踝却一时没抽出心神。
谢琅正捞起她的腿,细细观察她脚踝上的旧伤。
见她没反应,整个人裂成两半。
一半觉着庆幸,好好看看她的伤,不然她恐不让他近身。
另一半却令他口中又酸又苦,曾几何时,只要他在她身旁,她的目光何时挪开过呢。
撩起裙摆,那脚踝的伤处便见了天日,暗红溃缩的肌肤与周遭完好处相比……惊人得很。
他以指腹轻缓触之,明明早已愈合长了新肉,指尖却颤着怕弄疼她。
谢琅拿出一枚玉瓶,里头的药膏是他父亲所赠。
这是父亲驰骋沙场却屹立不倒的依仗。
这药极难得,有数的,越用越少。便是箭矢刺穿,多抹些在伤处便可长肉愈合,还有解毒之效。
这药除却生死之际,不允使用。
谢琅挑出一块药膏,以指腹均匀抹在她的脚踝上。
这回动作大了,加之药膏性辣,柳清卿难得抽出心神,一低眸却见他单膝跪在她腿旁,苍白如玉的脸庞满是淡然。
依旧那清风霁月的高贵模样。
若不是他正拖着她的腿。
她立时大惊要缩回腿,谢琅却如有预料般紧紧桎梏着她。
他盯着她脚踝的伤处不放,他的目光令她那片皮肤发麻,那股感觉直往上击到她的小腹之上。
“不说我是你兄长?”
谢琅看她,“兄长给你上药不可么?”
一句话竟将她给堵住了。
好在谢琅并未贪恋逼迫她,在她惊诧的目光中将药膏涂好,便将她的裙摆合上。
此前之事让谢琅长了记性——断不能将她逼急。
外头日光渐盛,谢琅心中却坠着另一回事。
应于诚将要到了,他知多少?
此事却等不得了。
从前他未记挂这事,如今却怕她因此事郁郁。
而柳清卿,她到底是否知晓王妃是她的母亲呢?
他缓缓起身立于她身旁,低眸注视着她。
向来行事果断的谢大人竟犹豫起来,不知如何试探才能不惊到她。
却也不知,若她不知,究竟是瞒她好,还是坦诚相待的好?
这一会儿,前头医馆渐渐嘈杂起来。
柳清卿立时敛神,不再管他,理下裙摆便疾步往前面去。
往常晌午医馆人并不多,此刻不断有捧腹之人到医馆中,好似腹痛一般直疼得喊叫!
进的人愈发多,张大夫和傅修竹忙得直转圈。
柳清卿见状便要上前,却被谢琅拉住。
他不知从哪变出白纱,给她戴上,又拍拍她肩膀,“小心着些。”
柳清卿怔住。
这人……时常给她好生割裂之感。
这朗朗白日下,他多像她梦中的君子。可之前在山洞中,在夜里的寝房,他又像幽魂妖鬼。
令人看不懂。
柳清卿正要过去,又听到外头一道朗润男声。
“叨扰了,请问贵医馆可有一位姓柳的姑娘?”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应于诚从未这般后悔!……
第七十七章
应于诚晨起进城,将马寄存于客栈,并让小二好水好粮喂起来。
他便在城中逛了起来,跟早市的摊贩打探起来。
他只知谢琅忽而来郢有异,有一试的念头罢了,没成想还真让他试了出来!
谢琅发现他安排的探子后将人甩开,若无心虚,为何甩开他的人?
父亲常说他做将军不够血性,心慈手软。过去他并不认,并不认为杀欲过重是好事。那时父亲只朝他摇头,说日后你便会懂。
现在他懂了。
应于诚从未这般后悔!
他当时为何犹豫?这悔恨令他夜夜难眠,应不管不顾将表妹掳走才是!
总好过坠入激流生死不知!
他派人紧盯谢琅,好在谢琅权势太盛,盯着他的人可多,债多不愁。他的人便如混入江海的一滴水珠,并未打草惊蛇。
等了半年,终于……
好在他尚算了解表妹,也是上天助他,让他在馄饨摊听到旁人议论医馆与药田之事。如一道惊雷劈到头上,豁然开朗,他顾不得旁的,匆匆一路打听而来。
到了医馆门口,却发现这医馆生意颇好,一股骄傲升起,他的表妹便是如此坚韧,不管落到何处,都会迎风长成。有他应家人的傲骨!
柳清卿听到声音先是与谢琅对视一眼,听清唤的是柳姑娘后心头一紧,忙迎上去。
谢琅瞧着她迫不及待的步伐,眸色幽深,紧随她也抬步跟了上去。
应于诚立于医馆门口,先是看清表妹红润的面庞后先是不禁一喜。下一瞬便见到谢大人那刺眼的玉面,应于诚先是一愣,后在心中冷嗤。
竟又晚谢大人一步!
谢琅坠于柳清卿身后,站定后朝应少将军弯唇。
应于诚倒吸一口气,不再看他挪向表妹,以目光摩挲她脸上的每一处,见无伤处才松口气。
一语未言,却好似已有千言万语。
谢琅眸色发沉,目光落在柳清卿脸侧,缓慢地由可爱的耳朵尖蔓到脸侧。
柳清卿并未侧头便能感觉到这股沉甸甸,像是冬日里沾了墨的狼毫,黏腻冰凉扫过她的颈侧。令人颈项发麻。
应少将军红了眼,柳清卿略微惊讶,谢琅面色不善。
一时之间,三足鼎立却无人开口。
傅修竹正巧扶一位病患出门,路过时瞥一眼不由讶异一瞬。将人送走转身回来时却不请自留,竟在他们旁边停住了!
“可是林姑娘的故交?门口嘈杂,不若进去聊?”
说罢在应于诚与谢琅之间打量。
“这位是兄长”,
傅修竹笑容和善,看向柳清卿,“那这位是?”
一时之间,这医馆门口竟诡异静默。
应于诚沉默一息,瞥向表妹,目光又滑过表妹身后男人不郁的脸,旋即一句拗口的话令谢琅与傅修竹也都陷入沉默。
“我是曾差些与表妹定亲的表兄。”
柳清卿:“……”
谢琅:“……”
“怎听表兄刚寻的是柳姑娘?可是说错了?”
应于诚这才正眼看向这俊秀男子,蹙起眉,这温润的语调竟与从前的谢大人那般相像,只觉令人腻烦得很。
应于诚神情淡淡:“那想来是听错了罢。”
傅修竹:“……”
怎说几句话便冒起火星子了。
柳清卿只好将应于诚先引入后院,两人走在前头,路过谢琅谁都没斜视。谢琅眼底起了层幽幽之火,顿了顿,缓步跟了上去。
三人前后进了书房,这逼仄的小屋虽说叫书房,可与嘉兰苑的那间可差得天上地下。
两个高大的男人互不相让都进来后,便将这房间挤得要裂开一般。
屋内陈设简单,除却桌柜,能坐的只有两张竹藤椅。
一个在木桌后,一张在角落矮几旁。
两人并肩立于她面前,均沉目看向她。
柳清卿:“……”
往那角落处瞥一眼,一时陷入犹疑。这两人她谁都得罪不起,若是从前与谢琅感情甚好时,她自是让表兄落座。
可今,在她眼里二人都是外人。
忽然,房檐上头咕咕两声鸟叫,谢琅眉眼微动。
柳清卿却猛地松口气,轻声唤他,“大人”。
未想到她一听便知是他的人。
谢琅胸口热起来,他的夫人何其聪慧!
下一瞬却见她蹙眉望向自己。
没明说,谢琅却知她在催促自己去处理旁事。
她是嫌自己碍眼了,谢琅瞳色瞬时冷了下去,手指收紧带得筋脉俱痛,心也空落落的。
但他哪肯让应少将军看他笑话,只好强强咽下苦涩,仿若无事朝她轻轻挑眉一笑,“知晓了。”
他倒渐渐不一样了,目送他出了书房,要走时却侧身看过来。谢琅没将门合上,见柳清卿清秀的眉心又隆起,谢琅抿唇将门往回关了一半,却未关紧。
应于诚是差点议过亲的表兄,自然要男女有别,不似他是亲兄呢。
透过缝隙朝她扬眉,柳清卿轻轻颔首。
谢琅也学着她的模样点头,随即又沉沉看眼应于诚,才在鸟鸣又起时不得不离去。
这一幕全然落在应于诚眼中,他们的默契令应于诚蹙起眉。应于诚启唇想说什么,却在表妹看来时又合上。
待谢琅离去,柳清卿朝应于诚笑笑,抬手请他在藤椅上落座。
另外只有一张空椅,适才真是尴尬,还好谢琅先行离去。
心里却冒个念头——谢琅今日好生乖巧,像神女村村长家养的大狗一样。
她忽地想起曾经李嬷嬷跟她讲过,与男人过日子就跟驯狗一样,乖了便哄着,呲牙便给一鞭子。
李嬷嬷没与男子成亲过过日子,她以为嬷嬷说笑呢,怎……
她摇摇头,将这滑稽的念头暂且甩出去。
一抬眼却见表兄正凝着自己,那目光说不出的愧疚难过,柳清卿连忙敛神不再想那些旁的。
却也没开口,唇边衔笑等表兄。
表兄应是知晓她母亲如今贵为王妃的……
一时之间她不知该怎样面对表兄,表兄对她是好,可帮着瞒了她,心里头怪复杂,像酸汤面里掺上了红薯粥,奇奇怪怪的。
再者,她与表兄浅薄的情谊能比得上摄政王府么?
她不愿再落空一场。
应于诚眉眼染上一层伤感,“许久未见,表妹近来可好?”
“甚好,表兄如何?”柳清卿客气应承着。
柳清卿不知,他出了后院,转身便跃于房上。悄然掀开瓦片。
他自恃光明磊落,向来不屑做这事,或让谢伍去做。如今却……不愿假人之手。
他得亲自瞧着才行,他恨不得将她含在口里,咽入腹中,时刻在他眼皮子底下!
应于诚望向她的目光柔如水波,谢琅颈侧青筋迸发,真是恨不得将应于诚的眼给戳了!
可她不愿,他怕她自伤,竟只能忍着了!
哪怕内里痛得痉挛,焦躁不堪。谢琅握紧手,被她仔细包扎那处刺痛,令他好受不少。
树上忽然鸟鸣不止,谢六又在树上催他,应是有急事,向来醉心政事的谢琅谢大人竟升出恋恋不舍。
他近来……体会到许多曾经未有过的情感。
最后看眼她在的屋顶,因她在其中,平平无奇的屋顶都顺眼几分,咽下不舍,谢琅闪身便消失不见。
谢琅潜回别院寝殿,换上沾了血的寝衣。
“大人,脸还需苍白些。”
大人刚从夫人那回来,满面红润,瞧着实在不像重伤不起的模样。
禀事的人正在殿外等着,谢琅靠在软枕上一副勉强起身的样子,闻声想了想,将手腕刀痕又撕开,瞬时刀口破裂鲜血直流,痛得他脸立时变得苍白透明,额头出了冷汗,几缕发丝黏在脸上,寝衣也黏在了身上。
谢伍脸也跟着白了,伸手没拦住,欲言又止。
谢琅瞥他一眼,“让人进来。”
谢伍便咽下话,出门让人进来。
来禀之人是当地知府的心腹,却真是出乎意料的信。
“大人,潜在北羌的暗哨来报,北羌二王子已半年没露面。我们那头的人怀疑北羌二王子就在郢城!”
谢琅掀起眼皮:“为何如此推断?”
“那北羌二王子乃与北戎大公主联姻所生,但大汗并不喜爱,听闻大王子性情暴烈,仗着母亲与大汗青梅竹马感情甚好,向来看不上旁人。并已放话,若登顶,必将旁人赶走。这个旁人是谁,似不言而喻。”
“那二王子有北戎支持,想来是想打一记翻身仗。上回先帝与侯爷率军击退北戎大汗,若此次二王子能一雪前耻,自然会让大汗高看一眼。”
谢琅颔首:“知晓了。可有二王子画像?”
那人却摇头:“二王子深居简出,说是脸上有伤,在外常戴面具,不爱画像。旁人知二王子忌讳,便也不去触目他。”
“好了知晓了,下去吧。”
待人退下,谢琅陷入沉思,这郢城的水比想象中更深上几分。
一时片刻怕是不能善了,隐隐有股风雨欲来的架势。
转念谢琅却想起旁的,若郢城有变,他定要护住她。可她会听自己的么?
先抓几个活人探探虚实才是真章。
“吩咐下去,让郢城藏于暗中的将士化整为零沉下去。尤其是军草火库附近,旦有生面孔先暗中尾随,若有异变听令再动。”
近来他在别院寝殿装死,果真暗中有势力等不及动了起来。
他派人盯住,别的不怕,就怕别成了叛徒成里外合围之势。
将这头的事处置完,谢琅给摄政王了道折子。
近来朝中大婚立后声渐起,少帝拧起性子,心思愈发不在政事上。虽本就摄政王把持朝政,但若少帝要退,文武百官中定将有许多不同意。
退与不退有时哪是少帝一人所想?他后头的人各怀心思。过去政见不合,摄政王有段强硬,有少帝挡着还好,生怕摄政王大权独揽后清算他们。
二来……
王妃已昏迷半年了。
自柳清卿“猝然离世”的消息传入王府,传到王妃的耳朵里,王妃亲自带人去寻,那时柳清卿早逃出京郊,自然一无所获。
王妃又慌不择路去请招魂灯,那灯火摇曳,勉强燃着,却在王妃松口气时倏地熄灭。王妃便血脉上涌,过于激动直激起脑中沉伤,昏了过去,这一昏便未再醒来。
此番李郢强随魏明昭来兴许跟这有关,之前他还是京城时李郢便频频登门,逼问他可知姐姐下落。若是知晓让姐姐去见母亲,母亲最是挂念姐姐,若姐姐来,母亲自会醒来!
唉。
谢琅轻叹口气,只觉里外都乱成一锅粥。
谢伍在一旁瞧着,却惊异非常。
自大人成婚,到夫人消失……大人愈发有人味了。
若是谢琬琰瞧了,定会拍掌嘲笑谢琅总算像个人了。
将这头的事都处理完,外头天色渐暗,谢琅便再也待不住了。
多个时辰未见着她,谢琅心头空落发慌,勉强到此时已是他有正事!
换上月白长袍,谢琅自地道离开别院。
行至地道另一端的小院,将要推开铁门之际,谢琅却止步,朝谢伍使个眼色让谢伍退到他身后。
院中寂静,只有寥寥风声。
来人却不知谢琅耳力极佳,有一道沉稳呼吸声潜藏于风中。
谢琅朝后伸手,谢伍立时将长剑交予他手中。
谢琅攥紧剑柄,猛地推门飞身而出,却见来者居然是熟人——应于诚!
那应少将军手持长刀,循声举刀,直疾步迎去。
在应于诚举刀之际,谢琅早先他一步持剑飞身跃起,凌空转身便是往下一劈,竟一眼不合打了起来。
刀剑撞击,火光四射。
安静院中,铮铮之响。
虽在郊外,这声响却惊扰到远处街坊家养的狗,犬吠不止,二人只好恋恋收手。
应于诚倒没旁的心思,他只恨当初没将表妹带走!
谢琅看他怒目而视不禁冷笑,“应少将军竟有脸找我发难?”
“我还未问你,夫人那药是你给的吧?应少将军,你可知晓那药多伤身?”
谢琅冷声幽幽问道。
应于诚闻言却怒气冲冲,“那药是给表妹保命之药,生死之境才可用。谢大人作何欺辱表妹竟让她用此药也要死遁离开侯府!”
两人俱是不服,对视一眼便起身施展轻功飞出坊市。
在无人烟的郊外摄政王的行山之上,暗卫护于外围无人敢近身,两人刚落地,便是刀光剑影。
“那是表妹母亲给的药!王妃岂会害亲生女儿?”
应于诚竟将这心知肚明之事直接掀到台面上,足见他对谢琅之不郁不满!
“你说我岳母是王妃便是王妃?”
谢琅竟不认!
“那我说我爹是托塔李天王,我岂不就是哪吒?”
谢大人竟如此混不吝,应于诚愕然瞪大眼!
双眸相对,熊熊如雷。
两人均持刀剑,不服彼此!
应少将军眼中如火,在黑夜中好生刺眼。谢琅眸底却是冰霜一片。
应少将军双手攥住刀柄,迅速举起,用尽全力便往下劈去!
便见谢琅本能闪身躲过,却以剑身堪堪接住。谢琅往后连退数步,步痕深入草地带起堆土才堪堪停住。
谢琅忽地侧身呕了一口血,鲜血自唇角流下,在那苍白的脸上,猛然一瞧,好似山中妖鬼。
他目光森然地看向应于诚,抹净唇角血迹后又仿佛淡然自若低笑一声,“想从我手中抢人?应少将军可别做梦,那是我妻。”
谢琅旋即冷笑,“应少将军,我还没死呢。”
说罢趁应于诚怔愣之际便飞身消失于茫茫夜色。
应于诚眨眨眼,满腔怒火倾泻的人跑了,忽然落了空。
他看向尚在一旁并未跟着一道离去的谢伍,疑惑问,“你家大人?”
怎打着打着,明明能打过却跑了?
谢伍却是摇头,又向应于诚抱拳行礼后也跟着离去。
空留应于诚在此处,他竟有股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无言无语。
趁着夜色,谢琅潜回到医馆后院。
犹豫再三,手指蜷了蜷,还是推开她的房门。
不看到她,他心中难安。
柳清卿睡得沉,却忽然梦见林中一粗壮蟒蛇,正直起身子盯着她瞧。
那红彤彤的眼,阴冷森然的目光,令她骤然惊醒。
她睁开眼后便觉不对,屋中有人。
她侧眸望去,便见床榻边立着一道人影。
她可太过熟悉了!
曾还在侯府时她这般被吓了多少次!
柳清卿起了怒意,翻身而起。
便听他咳嗽两声,柳清卿再抬眼望去便见他唇角益处的血。又迅速打量一圈,饶是这屋中无烛火,借着泠泠月光也能瞧得清他身上的血。
怎又受伤了?
柳清卿还未问,便见他向她张开手,鲜红的血液早已凝成血痂。可随他展开手掌,伤口又裂开渗出鲜血。
想斥他怎又想来就来,可看到他的血,还是轻叹口气。
他站在床榻边并不说话,幽幽沉沉的目光如钩子一般钩在她身上。见她望来却又往前一步好似站在月河下,又将手往她眼下递得更近,好似想让她看得更清楚些。
好似在外头打架受伤回来找安慰的大狗,那目光好生可怜。
柳清卿这才看的更清,晨起包好的伤处又坏了,正要动时,却忽然有人轻叩房门。
“表妹?”
房外应于诚轻唤,瞬时谢琅回眸盯住房门,气势威压倾泻散开。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难不成大人喜欢上我了?……
第七十八章
好生黏腻的赖皮狗。
柳清卿从未见过谢琅如此有人味的神情,讶异纳罕之余又看一眼,才往门口走去。
擦身而过时,却被握住手腕,黏腻的血贴在皮肤上的怪异感,如同蟒蛇冰凉腥气的鳞片,令她脊背挺直。
她望向谢琅,谢琅也正低眸看向她。
那双如山巅寒雪的眼中此刻蕴含许多,他执拗地圈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动。
他可忍耐许多,他硬生生生生咽下许多不知的酸涩苦口滋味。
茫茫深夜他们向来属于彼此,不应插下旁人。
清透的月河在他们头顶飘荡,让他们彼此眼中潜藏的情绪一览无余。
柳清卿轻轻推开他的手,动作温柔却坚定。
“大人从后窗回罢。”
从后窗?让他回?
凭甚让他回?!
他与她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原配夫妻!
惊怔之下,他竟放开了圈住她的手!
眼睁睁看着她往门口走去,湿黏的目光恨不得粘在她身上,中间仿佛有透明发白的胶丝。
她要赶他走。
她竟赶他走!?
凭甚赶他走?他不走!
谢琅鼻息粗重,在原地来回踱了两圈后,余光瞥见床榻,脱去黏着泥土与血的外袍便大马金刀坐于床榻之上!
幽幽目光如鬼黏在她身上。
那冰凉粘腻,令脊背战栗的感觉又来。
这回柳清卿终于反应过来之前那目光属于谁了,僵着背却未回头。
她将门拉开一道缝隙往外瞧,便撞进应于诚关切的目光里。
“表妹可好?”
应于诚想从门缝里往里瞧又顾及男女之别。
柳清卿笑着颔首。
谢琅目光沉沉,脑中嗡鸣更甚,眼前骤然一片血红。他攥紧了拳,手掌刀疤崩裂都浑然不觉。
只有一个念头——她竟当着他的面走向别的男人!
他甚至想让目光变成绳索拴住她,不!他甚至想自己变成那绳索,紧紧捆住她,让她动弹不得!
……可高高在上的谢琅谢大人不敢!
他在心中冷嗤一声,如今她胆子大得很!
他怕她再不管不顾跑了,也怕她自伤,有一道伤疤就够了。
可妒火烧着他,将他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燃烧殆尽!
整个人如被烈火焚烧,又浸入刺骨冰川。
“表妹若是不妨,让我帮表妹可好?西北那边我已安排妥当……”
她与表兄交谈之际侧眸往谢琅那处瞧了瞧。
只一眼却惊住,夜色中他那总傲然的眼尾竟红了。
更令她惊讶的是——她体内竟激荡起一阵痉挛的快慰。
说话间,前院亮了灯,两人俱是望去。
“夜已深,表兄,不若我们明日再谈。”
应于诚了然,怎也不能给表妹添麻烦,于是点头又打量表妹一眼后才闪身跃过围墙。
表妹神情恬淡,谢琅应是未来。
柳清卿合上门,转身之际便瞧见谢琅的眼眸在夜中发亮。
眼眸中藏着的情绪她好似懂,却不想懂。
她点燃烛火,桌上铺着一沓纸张,似是画。
谢琅随她过去,规矩极了。却在看清画时,眸光骤然沉了下去。
“既然睡不着,不若帮我再瞧瞧画像罢。”
柳清卿抬眼看向他,意味深长地唤了声兄长。
谢琅这才确认桌上果然是那沓在书房见过的画像!
骤然转眸看进她眼里!
放在书房便罢,怎还拿回寝房之中!
在寝房之中与她同息同眠?他们怎配!
妒火焚烧着谢琅,血液在耳边被烧得噼啪直响。
他整个人不对劲,眼底戾气一闪而过,置于桌上那如玉的指节正不受控地痉挛颤抖着。
柳清卿扫一眼,心如擂鼓,冲他莞尔一笑,“兄长可是悔了?不肯帮我选夫婿了?”
他抬眸死死盯住她。她那红润温软的唇瓣怎吐出的都是恶寒之语?!
“兄长也知我爱看那些书册,想来也不想枉费时光。”
柳清卿甚至于他调笑,“不如再选个好郎君成婚做些快活的事,兄长觉得可对?”
“还是说兄长觉得清风馆也可?”
胸腔中心脏撞击着肋骨,钝痛蔓延。
他感觉到自己的底线一点点退却,却依旧无法随她所言。
可什么……
哪个都不行。
他抬手便按在画像上,血淋淋的印子印上那朗秀君子的脸上,瞬时沾满血污,瞧着好生可怖吓人。
柳清卿瞥过,忽然添了句,“表兄是好人,莫要伤了他。”
这话宛如利剑插入胸腹又来回搅动一般!
应于诚是好人,那他就不是了?
所以应于诚伤他便可,是么?
整个人被人劈开那么痛。
他想说这伤就是应于诚伤的!
一时之间竟不敢了,怕听到她护着应于诚。只一想,便心神俱裂。
他便这样看着她,托着她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
柳清卿的手上沾了他的血,也将素来如皑皑白雪般冷寂的脸给弄脏了。
柳清卿眼眸闪了闪。
“不好。”
他嘶声说,喉咙哽住,仿佛挤满了棉花和沙砾。
本来能言了,这一阵火蹿上来,嗓子又发干哑极。
他眼中翻腾的痛苦竟然看住了她,可他却不说如何不好。
是那些男子不好,是清风馆不好,疑惑是不让他伤表兄不好呢?
见他眼如漆黑漩涡,憋出两个字又不言语了。
柳清卿忽觉无甚意思,抽回手,“时辰晚了,大人回去早些歇息罢。”
转身便回到榻上背对着他躺下,一副兴致寥寥的模样。
可她在清风馆那日分明不是这样!
她不惧他,不爱他,眼中兴味而过后甚至不愿多看他一眼!
不愿多看他一眼!
可他竟奈何不了她!
她看重的人,李嬷嬷她们,他圈在眼皮子底下好生养着。她看重的生意,他好生护着,不让他人染指。她厌恶的人,他也抓了错处不顾体面全都给惩处了!
可她为何还不肯多看他一眼?
为何?
为何为何?
甚至要当着他的面,逼他为她挑选新夫君。
她对他何其残忍!
他被应于诚伤了,她也不肯多关切他一句,明明当初不是这样。
当初她…眼里明明只有他。
谢琅只觉她偏心于应于诚。
为何对应于诚比对他更好?
明明他们更好,不是么?
脑中恍若有另一人一直不听说——她不爱你了她不爱你了你完了。
你完了!
恍恍惚惚不知时辰,谢琅枯坐到天亮,到天亮!
她都背对着他,不肯看他一眼!
看吧。
脑中那人讥笑——她果然不爱你了。
翌日醒来,那凳上的人已不知所踪。
连带消失的还有桌上的画像。
一连两个日夜,都未见谢琅身影。倒是在她桌上留了字条,说有急务晚些归。
谢琅这般她简直无法更熟识了,总这样拍拍屁股便消失。
柳清卿没当回事将纸条送到烛火旁,任火舌舔舐。火光忽明忽暗地映在她脸上。
自顾自地忙自己的事。
医馆这两日病患翻了几倍,张大夫脚不沾地,忙得满头是汗。
虽生意好是好事,心里也泛嘀咕,总觉得不对劲。
来的病患均是上吐下泻腹中绞痛,疼得脸都青白。
连带着她也跟着忙了起来,脚不沾地,有时连饭都顾不得吃。
这日下午有小娘子来求诊,说是家中老父已吐得起不来身,求她他们去瞧瞧。
张大夫和林眉正在忙,恰好这会儿有空,柳清卿便随傅修竹走这一趟。旁的她帮不了,打打下手还是成的。
一出医馆,还未行几步,她便放缓步子回眸打量。
近来柳清卿觉得有异,被窥探的感觉迟迟不散。可每每回头,又什么都每瞧见。
“怎么了?”傅修竹驻足随她的目光望去。
柳清卿迟疑着望向四周的青砖瓦房,周遭无树藏不了人。她摇了摇头,应是她想多了。
便将此事抛到脑后。
倒是忽然想到这两日表兄怎没来?
不过待到了老伯家,也顾不得细想了。
傅修竹查诊,也是那莫名缘故。
便给开方,好不易将药汤灌了进去。
看着老伯瘫软在床铺上这剩一口气的惨状,柳清卿心也提起来,“到底是何病症如此霸道?真就解不开吗?”
傅修竹无奈摇头:“此番病患与以往不同,先用着药,能不能好,全看天意。”
见柳清卿目露疑惑,傅修竹微微俯身到她耳边,却在她要避开时忽然开口,“此次来源不明,我瞧着……好似是毒。”
柳清卿僵住,猛地抬眼看向他。
竟是毒?
怎会是毒?
柳清卿莫名心慌起来。
渐渐地,不知怎的。
城中竟有传言,说京中圣女身怀奇方,可解百病。又说有一方更如神赐,可驱除一切病痛。
因着心慌,柳清卿便在暂在医馆不出去了。
她从羊皮卷上寻到踪迹,在母亲留下的医书上找到了燕罗丸的方子,虽有残缺,但她可一试。
当初谢琅偶然说过燕罗丸能解百病,那是否也能解此毒?
她在书房中试了又试,这回也长了心眼,没敢直接将这珍贵药方直接给医馆的张大夫或傅修竹瞧。
待谢琅或表兄来时,问问他们。
他们两人对这应该颇为熟悉。
可奇怪的是,接连两日,这两人都跟消失一般,谁都没有现身。
柳清卿还不知外头已隐隐出了乱象。
在距离郢城远些的小村中,有人染了此怪病不能起床后,便有人学草莽野汉蒙着脸趁夜潜入家中,将贵重物品抢了个鞭!
最初做坏事还避讳着,到后来愈发无法无天,随着患病人多,青天白日便直接踹开院门冲进去大肆抢夺!
抢了还不算,还将剩余带不走的东西都给砸了!
好生霸道!这是不给人留活路啊!
一时之间,民怨渐起。
乡野闭塞,这些还未传回郢城,当地官衙暂且不知。
与柳清卿想象不同的是,谢琅却并未离开。
他一直藏匿在她身边,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如黏胶一般紧在她身上。
他躲在房间里,藏在树影中,在一切她瞧不见的地方。他的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她,可他不愿再听她说别的男人,让他给她挑选其他人的画像。
他一直在想,她到底想要什么。竟然发现,她几乎不表露喜好,她喜爱什么?
趁夜,他才敢推开衣柜。好几日没触碰到她,他已经难受得如千万只蚂蚁啃咬着他,蛊虫咬得他难受,他再也忍耐不住。
在终于碰到她那刻,他想哭,也想笑。
谢琅看着她在书房中潜心研究药材时还时不时往门外瞧,她看的是谁?盼的是谁?
谢琅绷紧了脸,想到她面前问她,却又觉得她说出的话他应是不爱听。
趁她休憩时,谢琅如鬼魅般现身,却一反常态没贴到她身边,而是恋恋不舍收回目光后走到桌旁,以长指拨弄放在桌上的药材。
他拿起置于鼻前一一嗅闻,心中有了数,再看向她的目光中浮上复杂。
她在试燕罗丸的方子。
他竟嫉妒起这郢城百姓。
她对他们都用尽心思,为何不多想他一点?
还好谢琅他记忆力极好,当初摄政王赐他燕罗丸后,他自然使心腹医师分析破解。
方倒破了,可有几味不易得。
他将那药草按顺序摆放好,又研墨提笔,在纸上写上剩余药草和难处。
就是陈芥菜卤不好得,需想些办法。
他也在纸上言明。
写好后,他放下笔。
指腹上沾了墨汁,他静立桌前垂眸捻了捻手指,提布往床榻边走去。
今次却未上榻,只用湿黏的目光盯着她。
他才不给她发难抛下他的机会。
至于那惹人厌的应少将军,想来养伤还需几日。
他需好生想想。
她睡着,他舍不得藏起。
这两日离她太远了,只能瞧着她,体内的蛊虫咬得他难受。
自喂她蛊虫,他懂得一日比一日多了。可与之相较的却是,心脏如被人攥住想,一日比一日攥得紧,攥得疼。
柳清卿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轻缓的脚步声。她不想承认,但她能认出他的脚步。
她听他犹豫徘徊着,却黏着她床榻旁不肯走。
柳清卿心念一动,转过身去,便撞进他那双盛满苦痛的眼里。
她怔住,谢琅却也未动。
半晌,他往前,又复前两日那般,沉默执拗地将手掌递到她眼前。
“难不成大人喜欢上我了?”
柳清卿扬眉问道。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他嗓音哑极,“还是夫人觉……
第七十九章
谢琅定定的凝视着她,那湿黏的目光,仿佛要撕开她的血肉,钻进她心里!
他不信她看不出来,为何又这般奚落嗤然的语气说出来!?
好似他喜爱她是多么大的笑话一样!
顶着他的沉沉目光,柳清卿却忽然轻嗤一声,“谢大人可是要说——我为何要爱你?”
一如当初他反问时多么理直气壮,为何要爱她。那语气好似她是个什么廉价的物件,配不上他高贵的爱。
“我为何不不能?”
他哑声反问。
柳清卿忽觉意兴阑珊,又躺了回去,冷淡瞥他一眼,“高高在上的谢大人,哪里能爱人呢?”
说罢便拢起被衾转身背对他。
好似他是什么脏污的恶心东西,看他就脏了眼!
明明她就在眼前,可她逐渐远去的恐慌箍住了他。
脑中血液被炙烤地沸腾,咕嘟咕嘟冒着泡。他在心中对自己说,慢些,再慢些,不可吓到她。
她如脱兔一般,就知跑!就知跑!
谢琅缓步上前,一如往日脱下外衫慢条斯理叠好置于床尾。
柳清卿听到布料细碎的摩擦声疑惑转头,却见他只着里衣立于她床榻边。
不由蹙眉,这人什么毛病,怎总爱跟鬼似的不声不响站她床榻边上!
刚抬手要赶人,手腕便被一只冰凉的手掌攥住,紧接着就跌进了他怀中。
“我为何不能?”
他抱得极紧,好似要将她生生揉进骨血之中。
这是重逢以来,第一回抱住清醒的她。
刚一碰触,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在血管中呼啸逆行。
不一样。
与之前悄然抱住睡梦中的她不一样。
如之前每一个悄然靠近的夜晚,他这回光明正大重复那时的动作,他双臂交错将她抱得紧,将脸埋进她的颈窝之中。
娇小的她正正好好陷入他的怀中。
怎会不相配呢?
柳清卿微僵,怔然地望着眼前,过了须臾,眼睫颤了颤。
他抱得太紧了,那力道好似没有她就不能活了似的……
是种……怪新奇的感受。
此生至今,她向来可有可无,从未有人这样对她。
她出了会神,脑袋一片空白,没想什么。
如今她的一息一动都逃不过谢琅的眼,在她身后的谢琅自然感觉到她走神了。
这般时候,她居然走神了!
胸腔中跳跃的心脏停了一拍,而后仿若被人捏爆的番茄,疼得他红了眼。他将脸埋得更深,贴她贴得更近。
却觉不够!还是不够!
如果他能剖开自己的身体,能将她塞进去再缝上,该多好啊。
“若谢大人能将过去说得话吞回去……就好了……”
寂静夜色中,传来柳清卿怅然的低喃声。
可说出去的话如何吞回去呢?
谢琅只觉双目刺痛。
他对她毫无办法,对她毫无办法!
有时他甚至想,若是他没吞那蛊虫,他会否便不会如此痛苦了?
余光瞥见柳清卿握住匕首时,谢琅动作迅捷起身按住。
低眸撞上她冰冷疏淡的目光,谢琅喉结滚了滚,“莫自伤。”
谢大人有了软肋,终于学会畏惧。
他从未怕过什么,此刻竟怕她……怕她一时冲动伤害她自己。
谁都不能伤害她,她自己也不行。
胸口裂开,长出新的心脏。
终于有人凌驾于居高临下的谢大人头上。
他的手臂肌肉轻轻痉挛着,带着指尖没有规律的颤抖。
轻飘飘的目光重若千钧,他竟被她的目光压着,不得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柳清卿收回目光,又翻身过去变成刚刚背对他的姿势。连目光都吝啬,不再理他。
谢琅枯坐于床榻边,凝着她的背影,直至天明。
翌日柳清卿醒来,睁开眼未回头,便知晓他已不在。
洗漱好后本要用早食。
桌上乱糟糟的,被她摆着药草。
要过去收拾一番,却见药草上头的变化和置于一旁的字条不由怔住。
不过柳清卿没时间坠入其中,医馆忙得很,病患简直如过江之鲫。原本还欣喜于生意好的小厮都渐渐开始恐慌起来。
这般多病患,绝不是好事。
近来郢城渐有乱象,那些上吐下泻的病患吃了汤药缓了两日之后却开始呕血!趁机打家劫舍的人也不断增多。
且城中渐有三两百姓凑到一起说那传言——神女可救命。
那神女是谁?
隐隐地,他们有个猜想又无法确认。
更何况,自这医馆开门以来,给了百姓不少帮助。
但一旦当性命攸关之际,人类便会被私欲蒙蔽双眼露出野兽模样。
我想活,若需有人献祭,那不是我就行。
竟有人开始蠢蠢欲动。
柳清卿近来在医馆没怎出门,在书房中置一药炉试炼,药丸初有模样。
她一时欣喜,却不知与人诉说。这药应是不能散去,她知晓怀璧其罪的道理。
当初那锦盒中还有第三枚药丸,她想着再寻下第三枚药丸的方子。
在此之前,她偷偷将药丸掺在一锅给病患的汤药中,又细细观察,果然好上许多。但却未全好。
她不着痕迹去找张大夫打探,张大夫却满面忧愁又神秘地跟她低声说,“此乃毒,需得解药才行。旁的都是延缓罢了。”
张大夫瞧瞧外面的天,轻叹口气,“这样多的百姓一同中毒,郢城的天怕是要变了。”
柳清卿心中大惊,“衙门可知晓?”
张大夫摇头:“知不知晓有何用?衙门也无解药。”
柳清卿忧心忡忡,忽有一股风雨欲来的不安。
便这时,应于诚匆匆上门,邀她去游湖。
“游湖?”她讶异。
应于诚低声:“湖中彼人耳目。”
柳清卿了然,便随表兄出了医馆。
一踏出医馆,那股被窥伺的感觉又来。此次竟是从四面八方,柳清卿微惊,草草环视一圈,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行至湖边,已有一乌篷船候在那。
船上只有一撑杆船夫,是应于诚安排的自己人。
扶着她上了船,应于诚便低声致歉,“这回太急,未寻到好的画舫。让表妹委屈了。”
柳清卿于他对过坐下,笑着朝他摇头,“这样已很好。”
乌篷船行至湖中,便是再耳清目明也不会知晓他们谈话内容。
应于诚这才放了心,时间有限,便紧着问她,“先前的事是我疏忽太多,此次我暗中安排了许多人,表妹可要随我去西北?”
这般单刀直入,倒于从前不同。
相交于这个问题,柳清卿想问,表兄可知王妃身份?
可转念一想,那燕罗丸寻常不得,到底如何,还用她再问么?
在表兄看来这是她母女之间的事情,再者那位如今又贵为王妃,表兄又能如何呢?难道初初相认便为了她与王妃之命对着来吗?
这样一想,心中刚升起点怨气便散了。
无论从情感上抑或是为官之道,无论表兄还是舅家,应该与王妃更近。
她早无当日幼稚单纯,表兄也许是好意,但她此去,说不上会给表兄添麻烦……也会,惹人厌烦。
柳清卿便笑着朝他摇头。
应于诚忽然感到表妹待他较之前冷淡许多。
表妹那般聪慧,想来是猜出什么。
他急得俊脸通红,想到将要说的话耳朵也跟着红了起来。
“表妹嫁我可好?”
柳清卿怎都没想到会听到这话,讶异瞪大眼,“表兄为何……”
应于诚探身伸手想握住她的手,却在指尖碰触时猛地僵住,耳朵红似滴血。
“上回自离开京城,我便心中不安。知晓表妹生死不明后更是悔恨难当,此番寻得表妹,心中喜不自胜。若表妹不嫌弃,嫁与我随我去西北。我应家虽不及侯府权势滔天,但在西北地界,表妹想如何便能如何。”
柳清卿怔然,似没反应过来似的呆呆的。
应于诚双眸紧盯着她,“我知表妹有顾虑,也知谢大人并不死心。我不急,表妹好生考虑。但我有一事想让表妹知晓。”
柳清卿:“何事?”
应于诚:“谢大人此人性情霸道刚硬,绝不会善罢甘休。但表妹放心,我应家尚可应对。”
见乌篷船迟迟不靠岸,湖边树上一道人影闪身飞出,往摄政王别院而去。
不过一会儿,应于诚见表妹眉头拧得紧,知这不能急于一时,便让船夫先靠岸。
岸边三三两两的百姓徘徊,见船靠近,目光闪烁往这头看过来。
应于诚送柳清卿回医馆,他伴行于车侧。
忽然听到一阵急促马蹄声,循声望去竟是熟人——魏明昭与李郢。
李郢正催马紧随魏明昭身后。
应于诚瞧见,以指节轻叩车厢。
柳清卿收到信号,掀开车帘往外瞧,循着表兄的目光望去,不由蹙眉。
连忙放下帘子。
应于诚绕到车厢另一边。
远远的,李郢却如有所感般忽然勒紧缰绳回眸望去,只见一寻常车架晃晃悠悠自街市而过,一旁便是寻常百姓,无甚特别。
柳清卿回到医馆,应于诚扶她下车。
送她进门时忍不住轻圈住她的手腕,“表妹好生考虑考虑。”
这已是他所能争抢的极限。
柳清卿驻足,朝他轻轻颔首,“知晓了表兄。”
目送表兄离去后,林眉便前来在她身旁低声耳语,“有媒人等着呢。”
柳清卿纳罕,又听林眉说,“又是高门大户。”
怪奇怪的,怎接连几日总有高门大户?
柳清卿甚有自知之明,她又不是天上仙女,一家便算了,怎会连得几家高门大户青睐?其中必有异。
“去瞧瞧。”
后院,寝房中。
谢琅匆匆归来,胸口痛到撕裂般,他将身形隐匿。
如今他早已练就出耐性。
将她放出去碰着应于诚,还是眼睁睁看她应酬登门的媒人。
都不是他愿做的。将她放出去碰着应于诚,还是眼睁睁看她应酬登门的媒人。
都不是他愿做的。
进到媒人那屋时,柳清卿忽然停住。
因着林眉拽住她的衣袖,忽然问她,“小姐真与大人无可能了么?我看着小姐似是原谅了大人。”
若是真与媒人定下,再无回头路。
林眉倒不是觉得小姐一定要与大人和好。
她只是在外飘荡半年后,察觉到郢城不对劲后,觉着大人能护住小姐。
不若敷衍敷衍,待不危险再说。
若说她真原谅他了么?却也不是。
如同过去对柳清滢那般,柳清卿只是将谢琅翻篇了。
与其较真争执,不如顺着他的意,虚虚实实糊弄过去便罢了。
她从不跟不值当的人较真。
“在他一次次否认后,他便是不值当的人。”
他听到她对林眉说。
她说——他可别觉着她真对他旧情难忘。
说罢她便掀开帘子进了内室,那媒人面露喜色起身,热情迎了上来。
这一回的媒人可厉害,竟替三家做媒!
媒人极尽能事,这人不行还有那人。
媒婆手指青天,“只要姑娘说出喜欢甚的,我自上天入地都给姑娘寻来!”
这媒婆甚是能说,红的都是说成绿的来,居然将柳清卿给拴住了。
将将日暮才将媒人送走,柳清卿与林眉对视一眼,只觉头脑嗡鸣。
头回遇到这般能说会道之人,她按了按太阳穴,朝林眉无力摆手,“我回屋中歇息片刻。”
夜幕中,柳清卿推开门,却见谢琅坐于桌旁,正沉沉看来。
“相中哪个公子了?”
起身向她走来,玉般的手指勾住她的圆润小巧的下巴。
他嗓音哑极,“还是夫人觉着,表兄更好?”
第80章 第八十章 “谢琅,表兄说要娶我。”……
第八十章
他眼中的水波令她不由想起离京那日金山寺旁的滔滔激流。
那她险些坠入丧命的急流。
敛神要抿起微张的唇瓣,却念头刚起时眼前一暗,惊愕来不及便觉他的舌尖如灵巧的小鱼般温柔勾勒着她,“他们都不如我。”
他侧头吻住她的耳尖,往下以鼻尖轻蹭她小巧饱满的耳垂。
感觉到她震颤一下,他微顿一瞬,又往下,以嘴唇细密摩挲她的颈侧,又托住她的脸颊,轻吮吸她的后颈。
果然她腿一软就要跌倒,可他怎会让她跌倒?
长臂一捞,紧揽住她的腰身,直将她往怀中带。手指轻柔摩挲着,他强迫自己缓缓起身,眼中带着熏然醉意,他摸过她泛红的眼尾。
“对不对?不如我,只有我才知你爱什么。”
他的幽幽嗓音如夜中惑人的妖鬼。
柳清卿躲闪不及遭了他的道,抬手便要打他。明明因她无力栽歪只能打到他的肩膀,谢琅见状就势将她往上一捞,那巴掌竟一分不差落到了他的脸上!
屋内响起啪的一声脆响。
柳清卿怔住,却见他如那村头没有主人的野狗一样合着眼,万分陶醉似的直将脸颊往她掌心里蹭。
那股诡异的感觉又袭来,如洪浪一般卷积着她。一阵酥麻战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柳清卿哽住一瞬,却不想低他一头。
“大人怎知日夜相伴后,他们日后会不知?”
她渐渐清醒,目光澄澈,言语便带了讥讽挑衅。
谢琅徐徐睁开眼,目光定定,又将她带回怀中,“莫这样说,光想想,我心里就难受得很。”
谢琅不由想到今日呕血回别院,魏明昭不请自来时对他说得话——对自己心爱的女子低头不丢人。
他捞起她的手按在胸口上,让她感受到自己因她而鼓噪的心跳。
谢琅恍若出神,初次这般,虽艰难,但一字一句说得都很清楚,“真想让你将它掏出来,让你看看它里头只有你。可惜今日来不及。”
谢琅多想与她多叙闲话,如今无了空闲,却恨往日不知珍惜。
这话中不知名的意味如石块砸进平静的水波,柳清卿猛地抬头看他。他那脸颊还红着,隐约能瞧见她的巴掌印。
那怅惘的语调,好似真为不能将自己撕开而遗憾似的!
他今日好像有些不对劲,正要细想是哪处不对劲,他已牵住她的手将她引至桌旁。
一反常态冷静下来说起旁的。
可他的手还在颤抖,柳清卿瞥过他牵住自己的手。
抬眼后,柳清卿这才发现上头摆着一套素朴的新头面,恍惚想到除却那祖传的双翠玉镯,谢琅好似从未送过她什么首饰。
正想着,就听他低声说,“这是新制的毒粉与□□,都藏在头面之中。比之前的效用更好,藏在手镯中,这手镯能拆开。有卷草纹镯子里头是□□,卿卿记好。”
“还有这耳铛里……”
这都是这两日谢琅回别院亲手制的。
如今凡是关乎她的事,他信不着旁人,只信自己。
谢琅又将带来的暗器交给她,一一细讲给她听,“这是毒针,按住射出去即可,里面有十针,用时需得小心一些。”
“这珠钗上头沁了毒汁,上头有暗扣,用时拨开即可,若戴时莫大意。”
谢琅其实话一向不多,饶是重新寻到她,他也很少一口气说这般多的话。
此刻他正望进她眼里,又非常耐心地讲给她听,“可记清了?”
柳清卿忽然想到今日在船上,她试探了表兄燕罗丸与那最后那枚药丸。
表兄却神情严肃与她说——莫碰这些,危险得很。
“为何告知我这些?”她狐疑问他。
谢琅却低头为她将这些又拢到一起,又摆弄一番排列整齐,好似心里不安,有心事。
“我无法时时在你身旁护你,便将希望寄托于这上罢了。”
倏地,他抬眸看她,“在家中交给你的家传棍法可还记得?”
柳清卿怔然一瞬,而后点头。
不光记得,在逃离的每一天,到郢城后若有空她便会练上一遍。
“我需出城一趟,这两日未来便是因此。”
谢琅上前一步握住柳清卿的肩膀,低眸直视她,满腹全是对她放不下,可……
“北戎北羌有合围之势,打头前军正往这来。我需前去看看情况。此行不知几日能归。”
说罢又从怀中摸出一枚黑色金属令牌塞到她手中,“我的私卫来郢有二十余人都在你身边暗中护你,这是令牌,我已嘱咐过谢六若我不在便听命于你。”
柳清卿一听有二十余人在她身边眼皮跳了跳。
“我已命他们,见你如见我。”
柳清卿愣住。
见她,如见他么?
他有许多话想与她说,外面鸟鸣几声,谢琅瞥过一眼,知晓是谢伍在催了。
谢琅却未急于离开,反倒又放轻嗓音说,“药丸制好了?”
柳清卿点了点头,并未瞒他,反倒拿出来给他闻嗅一番,问他可对?
谢琅看向她,眼底全然是纯粹的欣赏,“卿卿好生厉害。”
略一思忖又道,“藏好了莫要旁人知晓。此次城中人中的是毒,燕罗丸救不了命,我已安排人暗中去寻解药。应是那边潜伏的探子做的,就盼着让郢城乱起来。”
家国大事前,没有儿女情长。
如今大敌当前他要为国征战,她不会在此刻与他闹。
“我不在这几日,你要护好自己。”
谢琅与她话别,此刻倒有了从前未有过的夫妻温情,他恨不得事无巨细地嘱托她,“餐餐要先用银针仔细验好。”
说罢,窗外又有鸟鸣。
谢琅还攥着她的指尖,又快速将那副头面的机要与她又讲一遍,生怕她记不住。
眼里盛满了担忧,眼尾似乎都红了,“前方不知艰险,兴许一碰面便会打起来,我无法带你同去。”
“近来郢城有些许传言,是小人在后做鬼,我已派人在查了。应与北戎有关,你小心着些。”
他又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低眸望向她,又用那湿黏的目光沉溺的包裹住她,“过去都是我不对,我知错了。”
“若我全须全尾回来,可否与我静心好好叙叙话?”
柳清卿莫名想起刚成亲他被人抬回嘉兰苑那回,心高高悬起。
有许多话来不及说,他抿唇,最后他却说,“可能往我手臂划上一刀。”
柳清卿惊愕瞪大眼,这人又在这说什么胡话呢!前方艰险还敢主动找伤受,一时不查便会影响性命!可是能开玩笑的!
她低声斥他,“怎这般无理取闹!”
谢琅却低低笑了,“可我怕这是我的一场梦……脸颊不碍事,不如划到脸上,耳朵上也可。我若想你,碰碰便好了。”
每每碰触的疼痛让他知晓这一遭是真的,她还活着。
那眼中的沉迷痴恋令她怔然。
疯子。
她在心里喃喃,却不敢说出声。
谢琅又笑,胸腔震颤着,“知晓夫人颇为喜爱我这张脸,那便不划脸,耳垂也可。”
柳清卿:“……”
谢琅竟一副她不划便不走的架势!
柳清卿缩着手不肯,却看他转身去床榻边拿了那匕首送进她手中。柳清卿挣脱,却被他用力按住,便眼瞧着他强硬按着她的手在耳朵上划出一道清晰鲜艳的血痕。
尖利的刀尖划破血肉,鲜红的血在夜幕中格外刺眼。
他双眸紧凝着她,松开手,匕首落地发出清脆响声。
鲜血如雨滴般不停滴落,好似催人性命的滴漏。
谢琅以目光勾住她,又以指节轻触耳垂那绽开的血肉,转而抹到唇上,又趁她出神之际捞过她吻住她。
这一回吻得却万分珍惜,轻轻碰触,如蝴蝶扇动翅膀带的微微水波,几不可见。
徐缓起身,他的眼底弥散着惊人的红潮。
他紧紧凝视着她,几息后用力捏捏她的指尖,喉结滚动着想想再说什么,却又抿紧唇。好似生怕留恋,最后深深看她一眼,转身便走。
“谢琅”,
她忽然轻唤他的名字,“表兄说要娶我。”
那道身影忽然停住,豁然转身又朝她走来,捧住她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这一回她感觉到他不在遮掩的热烈情谊。不,不止热烈,更如狂风暴雨,以摧枯拉朽之势凶狠无比。那熊熊火光好似要将他们彼此都烧为灰烬。
他恋恋不舍地退开,鼻息可闻。
又俯首轻啄一下她的唇瓣,最后深深看她一眼,似要将她刻入心里。
忽而,他跃出院墙,墙边绿叶簌簌。
柳清卿扶住门框出了神。
唇中有血腥味,不知是适才留在唇瓣上的,还是他在她舌尖咬出的口子。
他再对不起她,他也是为国为民的将领。
她希望他能好好的……回来。
趁乱她将制好的燕罗丸塞进他的怀中。
谁都没有想到,变故来得这样快。
城中渐有骚乱,逼近医馆。竟隐隐有要将医馆围住之势。
傅修竹最先察觉不对,连忙打样,与小厮一道将木板将门窗封住。
他面色肃然看向柳清卿,“等不得了林姑娘。”
“我们需得再做打算了。”
傅修竹提议需得去乡下避避,“不如就去神女村,都相熟,去那也安心。”
柳清卿也觉如此,那暗中窥伺的目光令她不安。也许去乡下会好些。
就这样草草收拾行囊后,一辆马车便趁夜匆匆驶出郢城。
入夜,行在小路上,不时遇见推着独轮车拉扯一家人逃难的老汉。
柳清卿心慌起来,世道竟在一息之间好似真要乱了,也不知谢琅那边如何了。
他那一身伤,可会全须全尾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