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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第 八十一 章 “谢夫人,醒着呢?”……


    第八十一章


    谢琅夜行出城,果然在距郢城百里之外的山坳处发现北鬼踪迹。


    北鬼擅奇袭,不带军需,皆就地捕猎,若无猎物,便食人。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故而简装便行,行军速度极快。


    此刻他们正生火烤肉,一口肥肉一口烈酒,好生凶莽。


    北鬼被百姓如此称呼便是因为他们不知疼痛,行事作风不像人。甚至刀枪扎穿腹部,肠子掉落,也好似不知疼痛般挣扎起身要与敌人同归于尽。


    此北鬼小队不过千人之数。


    而郢城守城之军也有两千人,按理无可惧,可现今郢城皆因怪病所累,人心惶惶。


    据他的人来信,北羌这次如此急切一是因为王庭权力更迭,二是因为北羌的密药要没了。


    那药吃了可让士兵不知疼痛陷入癫狂,奋勇无比。


    这在谢琅眼中却是穷途末路的挣扎,若一击毙命,正挫挫他们不知死活的狂莽之气!


    谢琅在心中盘算带兵将这些人全歼的可能性,连夜赶回。


    千里马也行千里,夜风如刀刮过耳侧的伤处,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谢琅弯了弯唇,忽然抬手重重按住,将刚愈合不久的伤口又按裂了开!-


    柳清卿一行人已到神女村。


    忽而这么多人来,不少村户都躲在门后墙头悄悄打量。瞧见是林姑娘,才松口气。


    莫不然村里不让寻常生人进呢。


    这回人多,柳清卿推辞了里正的好意,住在了一处破败的空院。


    此番也不知住多久,不好再占人家的新院子。


    安顿好后,心里头发慌也待不住,她去药田见走了一遭,居然撞见了凉栗!


    凉栗见是她,高兴地跟花蝴蝶似的跑来,歪头打趣她,“我们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看来凉栗家中灵通,也得了些消息。


    她们此番相遇不算巧,柳清卿能在神女村包地便是托凉栗,凉栗家中长辈与神女村有些渊源,这才帮忙从中牵线搭桥。


    与润也来了。


    “旁人都有去处,就他无家可归,便随我来了。”


    与润朝她矜持颔首。


    今日与润身着湖蓝长袍,倒有些许贵公子的矜漠高贵模样。


    尤其是每每俯首侧头时,她都恍惚好似瞧见了谢琅似的。


    凉栗将她拽到一旁,跟她说起城中近来的传闻。


    “自腹痛之症开始,便有传闻说京中有圣女有神药可救人性命。”


    凉栗左右打量,见无人,凑近她耳边说得更小声,“近来传得愈发邪乎了,说将圣女献祭,便可去除一切病痛,喜获长生。”


    “这桩桩件件都指着你,你可是得罪什么人了?”


    柳清卿心中大惊,她来郢城后不抛头露面,怎会得罪人?


    她忽然想到谢琅离开前说到那传言与北戎有关。


    可她素来不算抛头露面,怎会有北戎牵扯上?


    柳清卿茫然摇头。


    凉栗狐疑摸摸下巴,又扭头看她,“你那院子里有男子同住吧?若无,便让与润去陪你。”


    凉栗朝与润那边扬起下巴,她声音不小,与润听得清清楚楚,他撇开脸垂下眼眸,睫毛在风中颤抖。


    柳清卿心中有事,未发现这些许不对劲,怔忪着点头,“医馆小厮回家了,但张大夫和傅修竹都在。”


    凉栗安慰道:“那就好,神女村偏僻些,躲过这段风头便好了。我与你住得不远,有事你便着人喊我。”


    躲过风头就好了么?那风雨欲来的恐慌感又席卷全身。


    柳清卿再无看药田的兴致,草草看两眼便回到院子里。


    傅修竹正在破败的木门前守着,见她回来,眼中的担忧才散去,快步朝她迎来。


    “姑娘怎脸色如此白?可是遇见事了?”傅修竹关切问道。


    柳清卿轻缓摇头,勉强挽起唇角,“无事。”


    “真无事?可与我说说,便是帮不上忙,说不定能顶个臭皮匠呢。”


    柳清卿犹豫一瞬,还是拒绝了傅修竹的好意,“我去看看林眉。”


    傅修竹颔首,“好。”


    柳清卿匆匆离去,便没瞧见傅修竹骤然幽深的目光-


    夜色寥寥,神女村安静沉入黑夜,只有风吹草树的细细簌簌,和不知哪户人家的犬吠声。


    按理来说这般静谧早该睡着,可柳清卿辗转反侧,怎都没有睡意。眼皮子早就酸沉,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捂住胸口,总觉要有什么事发生似的。


    而此事,神女村边角的一处窝棚中。


    脏污的汉子满脸是泪,盯着疼得蜷缩着发抖的婆娘满脸挣扎,最终在她呕出一滩黑血后大步走到墙边捡起屋中唯一的镰刀,掀起帘子便出了屋。


    不大的院中,蹲了好几个人。


    见他出来,几人起身围了过去。


    压低了嗓音,“大哥!”


    他们眼里燃着奇异的火光,眼睛通红,“都这般还犹豫什么!将那女子抓住献祭,大家伙的病便能好了!”


    大汉咬牙,缓缓扫过他们几人的脸。


    他们近来都不容易,家中有人甚至活活腹泻而死,他们虽还好,但全仗着过去膀大腰圆,如今早瘦的脱了相。


    他们看不起大夫,近日有人去郢城听到这传言,虽不知是真是假,可家中人都要死绝了!有可能便得试试。


    就是对不起待他们甚好,有善心善念的林姑娘了!


    “走!”


    深夜,神女村忽然起了火,火光冲天。


    趁人们纷纷涌出来救火时,一伙人悄悄潜入那小宅院,拿破麻袋往床榻上一套,便将人搂进来,轻飘飘往后背上一甩便跃上墙头往山林中跑去。


    柳清卿好不易睡着,忽然听到一阵声响,刚睁眼还没来得及瞧见什么便被臭烘烘的麻袋罩住,并往嘴中塞了破布团子。手刀砍在脖颈上,随后便是一阵颠簸。


    不知多久,柳清卿被冻醒,还未醒透还以为是在家中,刚要动便听不远处一声,“老大!既要献祭,可先让我们爽快爽快!”


    霎时间,柳清卿被兜头浇了盆冷水似的,都想起来了。她适才好不易刚入睡,便被人掳了出来。


    说话那黄牙汉子目露邪光,摩挲着手掌左瞧右瞧想揽同伙。可其他三人均是低头不出声。黄牙汉子,“难道你们不想?这般高贵女子我们何时能碰上,此生便这一回了!”


    他跟魔鬼般在几人耳边吹风。


    忽然,啪一声脆响。


    黄牙汉子不可置信瞪大眼盯着打他的大汉,“老大!”


    大汉拧眉撇开头,“做出这般事已是丧良心,怎可再做这般畜生下作之事!”


    黄牙汉子沉了脸,“那老大准备如何做?将人烧了还是沉河?”


    自古以来献祭只有这几种,黄牙汉子腹诽,都将人掳来了还装什么良善。


    柳清卿咬紧牙关听着,后背早被冷汗浸透。她适才轻轻动了动,手腕脚腕都被捆住。


    想悄悄挣脱手腕上的麻绳,那麻绳却系的极紧!根本脱不开半分,若这样不论是给她沉入河里还是火烧,她断无逃生可能!


    那几人正在研究如何将她送死,柳清卿脑中各种念头纷繁复杂,挤得她头痛!


    却在这时,忽然听到一声鸟鸣。


    柳清卿僵住,她知晓这声,是谢六惯常用的信号。谢六在她便不怕了,她朝外轻轻摆了摆脚尖给谢六传递信号,让谢六暂且稍安勿躁。


    因着有人故意散播,她想看看可否借机打探出什么蛛丝马迹。


    虽谢琅说有暗卫护她,她却并未当真。


    原来真的在啊……


    心怦怦直跳,谢六在,她心踏实不少。紧张的身体瘫软下来,她趴在地上压住身体,生怕如擂鼓的心跳声被人听到。


    便听那几人疑惑地说,“奇怪,什么鸟怎这个时辰叫?”


    “在哪呢?我拿石头打死!”


    “没瞧见,等再叫再说罢。别引旁人发现就成。”


    “发现又怎?若真将这怪病治好,他们谢咱还来不及呢!”


    “老大可想好了?如何?”


    “沉河吧,火烧太惨了。”


    柳清卿此时听这话却不由嗤然,火烧太惨,活生生沉河便不惨了?


    这些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居然信什么献祭可治病的鬼话!


    紧接着便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人行至她面前,绕是知晓谢六就在附近,柳清卿也不由绷紧身体。


    他们连破麻袋都未拆去,她什么都瞧不见。


    忽然,噗通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几声极重的叩头声。


    “姑娘,对不住。”


    除了黄牙,另外三人也闷头跟着跪下磕头。


    “姑娘,我们不想如此,可我们也得活。”


    那大汉扛着麻袋走到河边,谢六在暗处悄然逼近,抽出长刀刚要冲出时,却见那大汉又停住脚步。


    他又往回走了两步,粗糙的脸上全是纠结。


    正此时,一道人影乘着夜色极快出现,手握长剑。


    傅修竹忽然现身,在他们震惊的目光中朝他们弯唇笑笑,动作极快将对面三人割喉,腥红的鲜血溅了一地。


    最后便是扛着柳清卿的大汉。


    傅修竹持剑指他,歪头挑眉打量他,“胆子挺大,人可醒了?”


    大汉往后两步,“未醒。”


    说话间却悄悄割开绑在柳清卿手腕脚腕上的麻绳。


    几声闷声后,她听到傅修竹清润如水的说话声,柳清卿瞪大眼睛,便想挣扎着引他注意。却在大汉解开她绳结时察觉不对。


    傅修竹轻飘飘瞥一眼,讥讽轻笑,与他平日温润君子模样大不相同,讥诮尖锐。


    “这是作何?都到这般地步,又舍不得将人弄死了?”


    大汉抿唇,“我也是迫不得已。”


    傅修竹拍手朗声大笑,“好一个迫不得已。”


    话音将落未落之时,一柄飞刀嗖地射进大汉胸膛。大汉瞠目,低头看一眼胸口血流成柱,便倒在地上。


    倒下时居然还记得伸出手臂回护了一番扛在肩头的姑娘。


    大汉捂住胸口,傅修竹漫步过去踢了一下他的脸,弯唇微笑,“还得谢你们帮我顶了这由头。”


    这话令她心腹下坠,柳清卿呼吸悬滞,骤然变故,不敢动分毫。


    又一阵鸟鸣。


    柳清卿知晓谢六的意思,让她莫怕,他跟着呢。


    傅修竹也听见了动静,循声往那头看了眼,果然不过须臾见几只鸟儿从空中飞过。


    就是天色晚,瞧不清是什么鸟。


    等鸟扑扇着翅膀飞远,傅修竹慢条斯理走到脏污的麻袋前。


    那麻袋不知曾装过什么,都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傅修竹弯腰瞧瞧,后蹲下,反手以剑柄轻轻碰了碰她,“谢夫人,醒着呢?”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


    谢琅正欲上马时忽觉胸口骤然一痛,他忙肃神望向郢城的方向。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你看看你那好夫君是会选……


    第八十二章


    转身便抱起麻袋,飞身离去。


    柳清卿只觉一阵颠簸,她趁此时壮着胆子拧开戒指,那戒指中装得痒粉,她悄悄从破布缝隙中洒到傅修竹的脖颈处。又小心将戒指合上。


    没一会儿便又被放下。傅修竹将她放在墙角。


    远处似乎传来嘈杂声,还有火烧的气味。


    柳清卿不敢动弹。


    在听到脚步近时连忙闭上了眼。


    果然下一瞬,麻袋被从上抽了出去,擦乱她的发丝。


    眼前骤然有光,她眯起眼,待适应后便见傅修竹正蹲在她面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自之前他那就话,她便知晓装晕已无意义。


    “你究竟是谁?”


    她直视傅修竹的眼睛,“那时救你,便是从那时设的局么?”


    傅修竹索性在她身旁坐下,好似老友交谈般跟她聊了起来。


    那时他倒不是装的,他出了王庭,好兄长自然对他下手欲以绝后患。便强撑着提早在她会经过的地方晕倒,没想到他运气甚好,真叫他等着了。二是谢夫人心善,还救他一命。


    若不然等在那,早就失血而亡了。


    隐去身份,捡着能说的说给她听。


    柳清卿安静听他说完又问,“傅大夫,让我死也死个痛快吧。城中那传言是否也是你让传的。”


    傅修竹笑得一双桃花眼弯成月牙,“谢夫人聪慧得很。”


    “为何又不装了?”


    傅修竹笑:“自然是才认出谢大人。早就听闻谢大人爱妻甚深,得了软肋不用,岂不是傻子?”


    本来最初是蓄意,但瞧她毫不留恋位高权重的谢大人后倒是高看了她。故而王庭那边事还未了,便未急于如何。不然趁谢大人未发现之前,将林姑娘,哦不,柳姑娘直接绑去王庭便是。


    他便不信严刑拷打之下会有问不出的事。


    “为何捉我?我只是寻常百姓。”柳清卿不解。


    傅修竹却笑:“姑娘可是谢大人的心头肉,怎会是寻常百姓。”


    听到这话柳清卿垂眼,似是黯然,“傅大夫想多了,若他心中有我,我怎会抛却一切来到郢城重新开始。”


    傅修竹又笑:“那我们便拭目以待。”


    明明是一张脸,此刻却像便了个一样。


    柳清卿吞咽喉咙,强颜欢笑,“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傅修竹起身,垂着眼,“失不失望,我说得算。”


    院中灯火在他背后燃着,令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说罢攥住柳清卿的手臂,轻而易举将人提起,推开东厢房门,将她扔到床榻上。


    柳清卿迅速挪到角落,傅修竹见状笑了笑,扭头出去,身上忽然痒,想来是这衣衫太过粗陋。


    透过窗户,她瞧见傅修竹手一抬,便有一队护卫出现守在东厢之外。


    那架势,便是一只苍蝇也很难飞进来。


    柳清卿心中一紧,知晓此次是很难善了了。


    也不知谢琅此时在何处,可知晓她这……出事了?


    柳清卿心中惶然,却不知谢琅会如何。


    也不知谢琅可会看到她给的信号?


    却不敢抱希望他会不顾一切……救她。


    傅修竹又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需从长计议,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环视一圈才发现这竟是里正的院子!


    这一出灯下黑玩得好,谁能想到她被藏在这处呢?


    她需得想想办法自救才是。


    怕有耳目,柳清卿拉开被衾盖上,在被衾的遮掩下摸着手镯,耳铛与发簪。


    还好,都还在。


    如今想的便是如何用上这些药。


    谢六在暗处,应会告知谢琅。


    但她也得做两手准备。


    柳清卿全是心事,便未注意到窗缝中探进的竹筒,那竹筒中一阵白烟。不过须臾柳清卿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外头天已大亮,意识回笼,她悄然打量四周,心咯噔一声骤然沉下。


    眼前这奢华的拔步床,她已不在里正那小小的厢房了。


    忽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柳清卿连忙合上眼。


    那人已走到床榻边,一阵熟悉的茉莉花香飘了过来,柳清卿攥紧手,呼吸不由一滞。


    那是小应氏的味道,过去夜夜使她做噩梦的味道。


    “我的好女儿,知晓你醒了。”


    小应氏嗓音里含着诡异癫狂的笑意,“我给你准备了惊喜,特邀你前去一看,快起来吧。好戏不等人呢。”-


    谢琅疾驰回郢,便赶往医馆。


    却见医馆人去屋空,他站在紧闭的房门前不过片刻,便有一道人影出现落在他身后。


    “大人!夫人去乡下避风头去了。”


    “何处?”


    “便是那神女村。”


    谢琅得了去处,便又上马往神女村赶去。


    路上一个日夜未得空歇,他从未这般急迫过。他得去见柳清卿,见她一切都好他才能好。


    分别几日,隐约之间他好似又有感悟。


    他虽说不上情爱具体是何,但他已知晓他若有情,只会是她!


    他想告诉她,自他从西北后在柳府见她的第一面,他便没想着不管她。


    谢琅好似开了些许情窍,让她眼中能看见他还不成。


    他想让她教教他。


    她喜爱如何,教教他。


    想到她身边那扰人的蚊虫,谢琅眼中郁郁。


    他才是最合她的男人!


    他不知疲累般奔向神女村,却在靠近时瞧见那通天火光,心失跳一拍。


    不好的预感席卷全身,令他如坠冰窟!


    握着缰绳的手不由收紧,掌心伤口又裂开,鲜血浸湿缰绳,他却无知无觉。


    近些后,果然看到村人正端盆拿桶的来回奔波着盛水灭火。


    “快些!再叫些人来!”


    “林姑娘还在里头!快些!快些!”


    “这样大的火势,怎能救出来啊,早就烧黑了吧!”


    “莫要胡说!”


    谢琅脑子嗡地一响。


    他仓皇下马,朝那头跑去。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是不是不想要他,又……跑了?


    不顾阻拦便朝满是火光的院里冲去,火舌吞噬着破败的木屋,照亮大半夜空,陈旧老木被烧得噼啪作响,整个正房摇摇欲坠。


    来往者甚众,错肩而过时谢琅竟瞟见了清风馆那叫与润的男子。


    她竟到乡下都到带着那男子吗!


    谢琅心口揪痛,踉跄两步扶住一旁的院墙咳出两口血。此刻顾不得旁的,心中酸涩剧痛,将血一抹便要往正房那快步而去。


    正房里早已火光冲天,熊熊烈火吞噬掉一切,根本看不到半点桌椅摆设。


    谢琅将面巾往水缸一浸,捂在口鼻便不管不顾提步往里跑去。


    忽然一阵鸟鸣,可谢琅顾不得细想。


    藏于暗处的谢七见大人都要踏上台阶,再也等不得,将布帘往脸上一围便装作村民模样趁乱混进人群,拦住大人,“大人!”


    谢七满面焦急,生怕挡不住大人。


    果然见大人冷脸,嗓音嘶哑极地说,“放手。”


    谢七瞧见大人通红的眼睛一愣,这就错过些许。眼瞧要拦不住大人才回神,连忙低声说,“夫人不在此处。”


    谢琅止步,猛地侧眸,喉结滚了滚,“你说什么?”


    谢七忙道:“夫人不在此处。”


    谢琅刚松口气,还未来得及问她在何处,便听谢七又惭惭禀告,“大人恕罪,夫人被人绑走了。”


    霎时间一口气哽在喉头,谢琅额头青筋爆起!


    “先前谢六想先救回来,夫人却指示莫动。现下夫人被转移走,谢六他们也随之而去,只剩我在此处等大人归来。”


    谢琅刚好没多久的嗓子忽然极哑:“她在何处?”


    暗卫附耳低语,他挥手让暗卫退下,独自缓了会,待心口稳下。


    他竟慌张至此,竟忘了询问暗卫。


    低头看眼颤抖的手指,谢琅缓攥成拳。


    不远处,林眉满脸黑灰正端着水盆仓皇往回跑。


    看到大人后不由愣住,放缓脚步,直盯着大人。见大人朝她略微颔首,林眉往后退了两步,手一松,水盆便掉到地上。而后捂住嘴,哭了起来。


    见大人如此便知小姐无事。


    还好小姐无事,要不然她该怎么跟李嬷嬷她们交待呀!


    谢琅看眼渐亮的天色,需得尽快去寻她。


    哪怕知晓谢六带着整队人在暗处守着,他也无法安心。


    她怎胆子这般大!居然还敢以身为饵。


    她当初将令牌交予她是为了让她做这事的吗?!


    越想越生气,匆匆离去前,谢琅与与润擦肩而过时,绷紧脸瞥他一眼。


    又在暗中给柳清卿记了一笔。


    赶回别院,管家交给他一副拜帖。


    谢琅展开,待看清里头写得字后,不由蹙眉-


    城中一处宅院中,柳清卿被关在偏院中,正昏睡着。


    烛火明亮的书房,小应氏柔顺谦卑跪在傅修竹面前,壮着胆子低声请求,“我有一计献给王子。”


    傅修竹挑眉,“说来听听。”


    小应氏一想到此计成行,可怖的脸变得扭曲,“柳清卿心结便是我的女儿,不若由我女儿离间他们二人,若柳清卿心灰意冷,说不定会因含恨想报复,会将我们所知通通交代!”


    傅修竹眼珠一转,略一思忖后颔首,“那你去办。”


    他对小应氏这草草计谋并不感兴趣,却忽然想看到“林姑娘”对谢大人彻底死心的模样。更想看到谢大人惶然无措。


    他轻嗤一声,自几年前谢琅斩杀北羌名将一战成名后,父汗话里话外嫌弃他是个废物,艳羡不已说这是他儿该多好。


    父汗与谢侯爷是老对头,父汗有多羡慕,他这几年就多难受,日日被戳脊梁骨。待谢琅忽然被调回京城远离战场后才好些。


    谢琅不是无所不能吗?不是很行吗?


    他倒要看看,不是废物的谢大人挽不回妻子的狼狈模样。


    小应氏压不住浑身躁动的兴奋劲,连忙去做准备。


    造成她此生苦痛的嫡姐早已离世,她这满腔恨意只能倾泻到嫡姐的宝贝女儿身上。若是嫡姐在天之灵瞧见女儿因她遭受这般多苦难,定然红了眼吧。


    小应氏低低笑出声。


    看着她的血脉吃苦受罪,她便痛快了!


    她顺着长廊拐到一处小院,这是她在郢城的落脚处。


    小院不大,只几间房,光秃秃的连甚草木都无。


    推开房门,阳光倾泻铺洒,落在端坐于桌边的少女脸上。


    少女往门边望去,竟是柳清滢!


    柳清滢一改往日娇憨,此时绷着脸,沉默地看着小应氏。


    小应氏心神甚好,将水蛇腰扭得甚有滋味。她过去坐于女儿身旁,“乖女曾说想要谢琅那般男子,如今还想吗?”


    柳清滢:“母亲为何如此问?”


    小应氏噗嗤笑出声,欣喜地捂住唇,娇声道,“明日我就将谢琅送到你面前,那柳清卿宝贝不得的人,母亲那给你玩玩。”


    柳清滢眸光微闪,“母亲为何总与姐姐过不去?”


    小应氏闻言觑她一眼,冷了脸,“怎过不去了?我是毁了她亲事还是夺她嫁妆了?不是都给她了么。”


    小应氏冷哼,仇恨蒙住她的眼,即将报仇雪恨的痛快令她无法沉静,小应氏幽幽劝她,“若能让你姐姐痛苦难挡,你去不去?这事旁人也能做,但只有你,才能击溃你姐姐。”


    柳清滢垂下眼:“我去。”


    小应氏大喜,从怀中摸出一白玉瓷瓶,“明日晨起,将此水洒到身上即可。旁的莫管。”


    小应氏握住柳清滢的手,“你信母亲,母亲定能护住你。”


    柳清滢面无表情看着母亲。


    从前爱她甚深的母亲自柳府被降罪后便日渐疯癫,整日神神叨叨,有时她都听不懂母亲的话是什么意思。


    给完瓷瓶,小应氏便没再留。


    望着关上后从外面锁住的门,柳清滢握住白色瓷瓶-


    恍惚之间,她好像看到了柳清滢。


    柳清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姐姐,我真嫉妒你。”


    柳清卿没想到会是这个开头,缓了缓神,讶异看过去。


    没看错,果真是柳清滢。


    下一瞬便见柳清滢扫过她腕上的锁链,略一蹙眉似是不忍,却还是挪开了眼。


    “姐姐,我从未与你谈过心。你可知晓,你是我见过生命力最强的人,好似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无法打到你。我没有这份心性,好生艳羡你啊。我总愿与你一起,可你却不愿搭理我。我嫉妒你,又羡慕你,有你这高贵的嫡姐在,衬得我显得那样不堪。”


    柳清滢心头百种滋味,话说得颠三倒四,“但我实在喜欢你,便忍着这些靠近你。可当你莫名消失,连话都不知会我一声时,冲天的怒意直冲我头顶,我那样看重你,你将我当作什么!是什么猫儿狗儿吗?让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她扬起声,带着哭腔的颤抖。


    “姐姐,你对不起我对你的满腔情谊。那就莫怪我也对不住你。”


    柳清卿:“……”


    不懂她说得是甚。


    可柳清滢好似也不指望她说什么,探身往她鼻下送了一瓶,她不设防一闻,竟又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心中凛然,小应氏母女似的不是想象中那般简单。


    不知多久,恍惚间好似噩梦重现,鼻前被隔了什么东西,柳清卿嗅了嗅,意识回笼,渐渐清醒过来。


    朦胧不止,好似置身云朵之上,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却忽然被按住脖颈,“快瞧。”


    身后响起小应氏扭曲兴奋的嗓音。


    小应氏?怎是小应氏!


    柳清卿在暗处重重掐住腿上软肉,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悄悄摸摸手上的戒指与手腕上的手镯。


    还在,她不由松口气。


    而此时小应氏不遗余力压着她的后颈,迫她往外看。


    她这才透过一层朦朦胧胧的白色网纱往外看去。


    是一处空院,再仔细瞧,石桌上好像摆着点心美酒。


    柳清卿不动声色,想要看得更清楚。


    这一处视野甚窄,看不大清,但角落有茂密树冠被风吹得婆娑。谢六他们许会藏身于此。


    柳清卿安慰自己莫怕,却依旧心如擂鼓,口舌干涩。


    而小应氏正瞧着继女那娇嫩如花的脸,曾几何时,她也如此这般。


    她怔忪着抬手摸摸脸,却只摸到了脸上可怖的沟壑。


    那都是拜谢琅所赐!


    小应氏眼中燃起熊熊火光。她从不吃亏!


    她这继女看似淡然,如她那惹人艳羡的嫡姐一般。


    但实则呢,在她这十几年的侵扰下,柳清卿最忌讳不被人挑选,也更不愿旁人在她与柳清滢之间选柳清滢。


    这是小应氏亲自种下的因,自然知晓果是什么。


    这是小应氏苦心铺垫十余年获得的果实啊,一旦涉及柳清滢,柳清卿就会跟狗似的护食!


    可再护有什么用?她就要柳清卿瞧着她的女儿是如何一点点将她的东西都夺走的!


    她恨啊。


    小应氏笑,笑着笑着却有泪珠滚落。


    为何姐姐当初能得好婚事,族中长辈却将她与檀郎棒打鸳鸯?


    她当时腹中明明有了檀郎的骨肉,族中长辈却说姐姐成婚在即,莫碍了婚事,竟生生给她灌了一碗药将孩子给打了!


    她那可怜的孩子便化为了血水,被家中仆妇倒进了肮脏的下水道中,彻底消失于这世间!


    而檀郎被族人捉了起来,困在院子里。又被他的家人捉了回去。


    他们一家三口就这样被生生拆开!


    生生拆散!


    她不忿!她恨得发狂!


    就这般过了几年,檀郎悄悄来找她,说她嫡姐手中有神药。若得此药,他们便可飞黄腾达,永生永世在一起。不管用什么代价,都要得到它!


    檀郎求她,说他想她想得睡不着。


    哭诉衷肠,死也要与她死在一起。


    她便下了狠心,便利用嫡姐心软,进了柳府。


    柳许性情温柔,每每笑时她便不由看住了。柳许笑着的侧颜让她想起檀郎,和煦如春风的柳大人与檀郎何其相似。


    一时恍惚,竟过去这么久了……


    外头传来说话声,小应氏回了神朝外看去。是她的女儿来了。


    她处处被嫡姐压着,将柳许抢了将嫡姐气死可算出了口恶气。可还不够,她要让柳清卿也瞧着,她们母女都不行。


    她们母女有的都留不住!都会被她抢走!


    以报当初之仇!


    她低低笑了,可怖的刀痕将她的脸抻出扭曲的褶皱,在光影之下吓人得很。


    不过片刻,又一阵脚步声。


    柳清卿便见谢琅走进院中。


    小应氏附耳轻语,“你看看你那好夫君是会选你,还是会选你的妹妹?”


    她对柳清卿说,好似也透过时光在对她的姐姐说。


    失焦的眼睛看向柳清卿白皙的脸蛋,小应氏回神,往她脸上摸了一把,凑到她耳边往她心头扎刀,“从未被人选过的感觉,难受吧?”


    “你的父兄不选你,你的夫君也不选你,你就算贵为柳府嫡女又怎样呢?连天上的柳絮都不如啊。”


    小应氏做了万无一失的准备。


    这院中有熏香,她也让柳清滢往身上喷了香。


    那香便如引子一般,若闻见自会勾了魂。


    她想让柳清卿瞪大眼睛好生瞧着,她系在心头上的好夫君选了旁人。


    墙外头,院子中,谢琅听到脚步声便转过头来。


    却在看清来人时沉下脸。


    柳清卿一口气哽在喉头,她蹙眉撇开脸不愿看。


    却被小应氏一把捏住下巴,强硬逼她看向前头,那两人逐渐走近。


    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小应氏又凑到她耳边,“说起来还不知你与谢琅闹了什么别扭躲到郢城来?可是当初我给你下的药惹他嫌弃了?”


    柳清卿心头一紧,“什么药?”


    “那药啊……最是下作,再端庄的女子用了拿药都不如勾栏中的玩意儿呢,为君子不耻。”


    小应氏幸灾乐祸,“便是用了那药后,才惹了高贵的谢大人厌恶了吧?这是我送给你的成亲礼,你可喜欢?”


    柳清卿闻言,睫毛颤抖地望着远处两人,心猛地坠下。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柳姑娘觉得谢大人可会选……


    第八十三章


    她忽然想到成亲之后回柳府那次。


    小应氏派人说修葺母亲放置牌位的宅院,她回去后却未见哪里不对。她心怀疑虑并未用柳府餐食,却在房中莫名昏睡过去。等醒来时已在马车之上,被谢琅抱于怀中。


    后来谢琅语焉不详地说她是中了药,却怎都不肯说中了何药。


    她想起他因克制而滚动的喉结,想起他每月两次多出后卿卿推开她的手。


    原是如此么?


    在她尚不知时,他那时如何看她?


    可是觉得她……浪荡不堪?


    竟一瞬便仿佛回到过去,惶恐不安。


    小应氏看她变了面色,别提多开心。拧着她的下巴强迫她往外瞧,“你看看,看看这谢大人可是非你不可?”


    每句话都如魔鬼絮语,满是尖刻嘲讽,“柳清卿啊柳清卿,你何其可怜。你这辈子不就在谢琅那处能赢过清滢一点半点吗?你瞧着,如今你连这一点半点都要没了。”


    仿佛回到那个冰冷的雨天。


    他在书房中淡声说,“清卿温婉娴雅,逊于清滢。”


    回到幼时每一个被忽略,被嫌恶的瞬间。


    柳清卿忽然开始浑身发抖,她咬住舌尖却根本止不住。


    院中,柳清滢与谢琅越走越近,已到面对面。


    隔着朦胧的白纱,视线恍惚间仿佛看到他们身影叠到一起。


    心中所想和眼见为实是两回事,忽然一阵恶心,柳清卿干呕两声。


    小应氏瞧着,愈发欢快,那眼睛亮如天上金日。


    “若你交出一件东西,我便放你一马,不让你看了。可好?”


    小应氏歪头,唇衔恶笑,“难道你想瞧着你的夫君与旁人在你眼前上演活春宫?”


    柳清卿神情难受,开口要说话,却先传来撞齿之声,落在小应氏眼中,她眸色愈发深。


    “你想要什么?”她颤声问。


    小应氏在她耳边幽幽地笑,“你母亲留给你的遗物中有医书与药方,你应找见了吧?”


    小应氏一双眼黏在她身上,“若你将它们交给我,我便不让你继续看了。”


    说罢又拧着她的下巴往前,“你瞧,他们离得越来越近了。”


    宛若毒蛇吐着信子,“若你不肯,我可喊人进来了。这等两人在一起被旁人看到,可无回环之地了。”


    “那是你的女儿!”柳清卿怒道。


    小应氏却满脸无所畏:“我的女儿又如何?人生在世,就是有舍才有得。这旁人瞧见,说不定谢大人为了脸面就将清滢娶进门了呢。你们母女,与我们母女,也算一场佳话呢。”


    柳清卿心中一阵恶寒,恶心得很,竟不知小应氏已疯癫至此!


    却也有了眉头,原来他们果真是为了药方而来。


    在这风寒便可要命的年头,可那药方几乎算是能起死回生。那医书中还有许多她未解的,断不能给小应氏。


    虽不知小应氏与傅修竹背后到底是谁,但总归不是好的!


    想清楚,柳清卿便垂眼佯装茫然,“我不知什么医书。”


    小应氏不可置信,没想到到这般柳清卿竟油盐不进!她都舍下清滢了,还捏不住她的七寸!


    “没有医书你怎会开医馆,莫再骗人。”小应氏试探道。


    可无论小应氏怎么说,柳清卿都咬死了不知晓。气得小应氏一抬手,便见一股白烟飘进院中。忽然一阵风来,又将白烟彻底吹散于这小院方寸之间。


    小应氏用力拧住柳清卿的下巴,都将她那捏红了。


    小应氏恶狠狠道:“既如此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便让你撞了南墙好死心!”


    果然在小应氏话落时,就见柳清滢步伐虚浮,晃悠两下便朝谢琅倒去。


    “你瞧着吧……我这药猛烈着呢。”


    竟下了药!


    柳清卿心头骤紧,这一刻她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心底起的酸涩直冲脑顶,令她眼皮发胀。


    真要瞧见他不再属于自己了……


    竟然好难受,泪珠噼里啪啦往下落,还好涌起的泪水挡在眼前,让她看不清。


    可一会儿她是否会听到声音?


    一想,心要裂开般。


    她也才知晓,即便走到今日二人已不是一路,谢琅在她心中还是不同的。


    明明已是初夏,她的手脚却无比冰凉。


    整个人抖得更厉害。


    她自欺欺人地闭上了眼。


    忽然,一声闷响。


    小应氏呀一声起身,连带松开她的下巴。柳清卿这才看清柳清滢竟倒在地上,谢琅毫不客气以长剑指向柳清滢,“快滚。”


    柳清滢眯着眼,挣扎起身,好似猛兽闻见猎物似的要往谢琅身上扑去。


    便见谢琅半点不留情,将人踢开。


    柳清滢哪受得住这劲?头一歪,晕了过去。


    谢琅往后踉跄两步倚靠在红柱之上,以剑撑地,晃了晃头,似是极晕。下一瞬果断抬剑往手臂上狠狠划了一刀,鲜血直流。终是清醒一些。


    谢琅眯起眼,又晃了晃头,打量四周。


    在快看过来时,小应氏低头看到柳清卿怔然出神的模样,又看到自己的乖女狼狈倒在地上。


    谢琅竟不怜香惜玉至此!小应氏恨得咬牙,直接一记手刀将人砍晕过去!


    趁谢琅发现之前,连拖带拽将人挪走-


    院中,谢琅以剑划破血肉后清醒一些。


    他察觉异样,卿卿似乎就在不远处。他从怀中摸出一瓷瓶,仰头倒入口中,喉头滚动咽下药粒。过了一会儿便清醒过来。


    他握住长剑,朝预感之处走去。


    对面廊下有一间小室,他推开木门。第一下竟没推开,抬腿便踹开,一扇白纱屏风挡在前头。谢琅绕了过去,仔细打量,便瞧见地上有水渍,他蹲下以指腹抹少许送到鼻前。


    体内蛊虫翻腾,绞得他胸口痛难耐。


    竟是她的眼泪。


    先前她就在此处。


    她,哭了?


    为何哭了?


    谢琅蹲到白纱屏风前,向前望去便见伏在地上的女子。


    一口气险些哽住。


    她都瞧见了?


    恐惧瞬时如浪涌上来,箍住他,让他喘不上气。


    手臂的伤口顺着往下滴血,落下后染红了地上的水洼。


    他瞥眼小臂内侧密密麻麻的伤疤,忽然想起清风馆的那小倌。


    那小倌身上干净无疤如完美玉石,不似他这般……疤痕错结,难看得很。


    原先他不觉战场上留疤如何,那是将士英勇的勋章!此刻竟……不安起来。


    是否因此柳清卿高看他一眼,连去乡下躲着也要带着他?


    她是否由此……嫌他恶心?


    种种猜测令他心中酸涩难耐,不由红了眼。


    谢琅轻吸口气,又重重咽下。


    便是如此,他上天入地也要将人给寻回来!至死绑在身边!


    想与旁人双宿双飞,她做梦!


    她做梦!


    汹涌的怒意几乎要掀翻他。


    现下要紧是先找到她。


    谢琅勉强静下几分。


    忽然,天降大雨。


    他再闻不见她的味道,谢琅握紧剑,绷紧下颚。


    谢琅手一挥,藏于暗处的暗卫得令纷纷从各处落于谢琅身后。


    “去寻!”


    “是!大人!”


    可他们将这宅院翻了一遍都没找到柳清卿的踪迹,她恍如一阵云烟,又轻轻巧巧地消失了。


    到最后,谢琅他几乎分不清此刻是真实还是他的噩梦。


    谢琅颤着手指撕开手臂的伤口,看着鲜血混着雨滴从指尖淌落。


    是疼的,不是噩梦。


    谢琅持剑立于雨中,周身威压倾泻而出,猩红的眼角令他更显冷峻颠然。


    他得尽快寻到她才行。


    将这宅院翻了个底朝天!


    却没想到这些阴沟老鼠跑得这样快。


    谢琅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谢六见状连忙上前肃声保证,“大人冷静些,我们定会寻到夫人。”


    “若大人倒下,我们如何能寻到夫人啊……大人万万不能倒下。”


    “不倒下……”


    谢琅眼前一片血红看不清,他扶住木门,低语喃喃,“卿卿胆子小,得尽快寻到她……若不然她误会了我该怎么办。”


    大人何时这般仓皇失措过?


    谢六重重撇开脸,与谢伍一对眼色,互相了然。


    “尾巴可跟住了?”谢琅低声。


    谢伍忙答:“跟住了!”


    “那便去会会他们,切记,万事以夫人为主。”


    “大人……”


    谢琅微微沉声,颈侧青筋都凸了出来,忽然咳出口血,他毫不在意抹去。


    “以夫人为主!有她才有我!”


    这句话何其重,谢伍谢六闻言均是心神俱震,忙领命,“是!”


    头痛欲裂,谢琅喉结滚动,“到如此地步,北鬼应是离得近了。让潜伏于城门处的将士做好准备,城外山林中的也是,断让他们,有去无回!”


    “是!!”-


    原来此院落竟离原来的村子不远。


    柳清卿再醒来,眼珠动两下,连眼睛都不敢睁。


    远处传来训斥之声,她侧耳仔细听。


    听着像傅修竹清润的嗓音,此时却凶悍冷厉。


    “这就是你说的好计策?那处隐秘宅院都要被谢琅翻个底朝天了!”


    他们被谢琅如阴沟老鼠似的赶,若不是提前备有密道,根本逃不脱谢琅追捕。


    谢琅气势好生吓人!


    小应氏冤枉啊,她怎都没想到谢琅会这般!


    明明柳许之前回府时与她洋洋得意炫耀过谢琅夸赞清滢比柳清卿要好。


    哪会有男人投怀送抱都不中计的呢?她还下了药的!


    “不若再给我次机会……”


    小应氏扑上前跪在傅修竹脚下,抱住傅修竹的脚恳求,“二王子,再给我次机会罢!”


    傅修竹阴沉睨着她,腿一抬毫不留情踢开她,扫过她脸上的深疤厌恶撇开眼,“我看你此生是见不着你的檀郎了。哦对了,你的檀郎重病呢,怕是不能活着等你归来了。”


    小应氏闻言浑身一颤,惊极瘫在地上。


    屋内,扑鼻的发霉草木味。


    她眼前蒙着布,手脚又被绑上,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柳清卿听完这几句信息量极大的话后勉强平稳呼吸,生怕有武功高强之人在周围会听气息。


    小应氏唤傅修竹二王子。


    北羌行二的是王后所出的公主,北戎有二王子。


    柳清卿心猛然瑟缩,怎都没想到北戎二王子竟化名傅修竹在她身边如此久。


    柳清卿不傻,是否那次被救便是故意的?


    她咽了咽喉咙,怎都没想到竟卷入这种争斗中。


    心脏如同挂上铁块不断往下坠。


    若是情情爱爱,她信谢琅会救她。


    可与郢城数万百姓搁到一起,谢琅怎会选她?


    柳清卿心怦怦直跳,脑中各种思绪快速转动,她得想办法自救才成。


    不由安慰自己,当初那般惊险都从谢琅手中跑了出来,今日也会顺遂。


    忽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风送来了血腥的味道,柳清卿又是一凛。


    “柳姑娘,将药方给我,我便放你自由。”


    傅修竹在她身旁蹲下,环顾一圈,“柳姑娘何时沦落到在柴房的地步了?都怪谢大人。”


    他幽幽说服她,“你不是最想要自由,我将你送到谢琅寻不到的地方可好?若我出手相助,他断不会再找到你。你瞧,这回不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将你运出来啦?”


    见她还无反应,傅修竹唇角拉平,“我知你是醒的。”


    柳清卿只好睁开眼,“我并不知先生所说的药方是什么。”


    “是么。”


    傅修竹沉吟,伸手抬起她如今沾了灰尘略显狼狈的脸。


    这一通折腾,簪发早散开,与往日淡然自持不同,怪引人怜惜。


    傅修竹眸光闪了闪,“将药方交予我,再随我走如何?柳姑娘,你惯会装傻,我知你都听到了,不跟我走,我也不会将你交还给谢大人的。”


    傅修竹干脆坐到她身旁,活生生一副要跟她畅谈的架势。


    “不如我们赌一把?若谢大人肯救你,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我便放你一条生路,能不能再捉住你,我们各凭本事。”


    明明还是那张脸,傅修竹却变了个人似的,不复曾经温润,满眼邪佞,“若我捉住你了,你总该听我的了罢?”


    “医馆我也带人搜了,没发现什么呢。柳姑娘倒是厉害,真能藏得住东西。”


    傅修竹拍拍她的脸,往外瞧瞧,“好啦,好生歇息一番吧,明日还有场大戏等着你我呢。”


    说完起身,朝外挥手,小丫鬟端着餐食进来小心摆在柳清卿面前。


    柳清卿低眸一扫,居然色香俱全,正中的碗中摆着鲜香四溢的卤肉。


    一时间竟心绪复杂。


    抬头时正好傅修竹挪开眼,两人目光错开。


    柳清卿手被绑住无法动弹,那小丫鬟极有耐心,一块一块喂她。


    已近一日一夜未进食,腹中饿得很。柳清卿咽下口水,撇开脸。谁知这里头有没有东西,她怎敢吃?


    “柳姑娘难道是想我亲自喂吗?”


    头顶传来傅修竹轻佻的说话声,“若要我喂,可不就是用手了。”


    他意味深长说道。


    那道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柳清卿挺直脊背,不得不张口咽下饭肉。


    仔细品尝,果然有股子怪味,她眸光闪烁,“既已下了药,先生可否将手上的绳结解开,勒得太紧,疼得很。若不放心,用锁链锁于身前也可。”


    不知是否是小应氏绑得她,竟提防她至此,将双臂反剪身后绑住手腕。


    几番挣扎之下,那处皮肉早被粗绳磨破了皮,隐有血印。


    傅修竹扫一眼,轻轻敲了敲粗绳,略一思忖,“待你将饭食吃完。”


    待用完饭食,柳清卿自会晕厥,到时绑到前头也无碍。


    柳清卿闻言颔首,“知晓了。”


    “你为何脾气这般好?怎不问问?不后悔白白救我一命吗?”


    柳清卿虽之前被拘在柳府见识少,但好在她看了许多话本子。虽然是情情爱爱的,但有些写得极好,她从中窥探不少人情世故。


    父母没教给她的,她都从那里学了。


    “我一弱女子落于你手上,若硬碰硬伤得还是我,我何苦非要撞南墙呢?”


    傅修竹闻言眸色又变,颇为欣赏地深深看她一眼,“倒是识时务。”


    说罢朝小丫鬟扬起下巴,“待柳姑娘吃完饭睡下,便给她绳结解了重新绑在前头。”


    见柳清卿一口接一口吃得甚是乖巧,傅修竹甚是满意,转身便去安排明日要事去了。


    待脚步声渐远,柳清卿眼睫颤了颤,又吃两口后便朝小丫鬟摇头,“吃不下了。”


    小丫鬟喏喏。


    这慌忙寻得民宅,破败不堪。旁的屋子连窗都没了。


    小丫鬟只好将这柴房收拾一番,用干草给柳清卿铺了张“床”,扶着她躺下。


    见柳清卿望过来,小丫鬟才比划着,双手合在一起放在脸侧,又指指她的手,意思是等“睡着”后才能解开绳索。


    这小丫鬟竟然口不能言,柳清卿只好憋着不耐,别扭着侧趴在“草垛”之上。


    不一会儿药劲就上来了。


    不知是否因为体内有蛊虫,她昏昏沉沉,但竟没完全晕过去。比之前小应氏给她闻那什么药是要好。


    这会脑子清醒后忽然想起谢琅说那戒指中有一味能解寻常毒药的药粉。


    柳清卿轻轻咬住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


    恍惚中感觉到绳索被解开,手臂被挪到身前,但又换了冰凉的铁链。


    挨着她手腕破皮之处,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过一会儿又听到傅修竹的询问声,他进来侧了侧她的鼻息。见她鼻息缓慢平稳,又仔细打量一会见无异才又退出柴房。


    待月明星稀,院中人都陷入沉睡时,柳清卿缓缓睁开了眼-


    今日城外红面怒眼的北鬼忽然压城,气势汹汹!


    饶只有千数之多,他们食人肉啖人血的名声在外,早令郢城百姓惶恐不安,仓皇躲在城内,生怕出去被北鬼捉住生吃了!


    戴着面具的傅修竹一声令下,使人将守城将士打晕后便大摇大摆将柳清卿绑到城楼之上。


    一路上柳清卿仿佛被浸在水中,周遭朦朦胧胧都不真切。


    待到城楼之上,傅修竹往柳清卿嘴中塞了颗药丸,她睁开眼,渐渐明晰。


    见她清醒过来,傅修竹打手一挥。


    便听几声尖锐锣响响彻附近街市,惹得街上的百姓惊得往上瞧。


    “我们便在此处等谢大人来,若谢大人不救你,这男人还有什么意思,你便随我走罢。”


    傅修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眼眸黏在她脸上,“我瞧你有趣得很,适合在草原展翅飞翔。”


    能屈能伸,坚韧不拔,不被富贵迷眼,想来不易被收买,适合交予后背,共筑大业!


    不过片刻,便见骏马疾驰,马上男人英姿勃发,明明隔得甚远,却好似能瞧见那人怒目如火!


    傅修竹忽感痛快极了,父汗称赞不已的英勇威武的谢大人也不过如此嘛。


    傅修竹又贴近她的耳垂呵呵笑两声,“柳姑娘觉得在郢城百姓与你之间,谢大人可会选你?今日之赌,你我谁会赢呢?”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可那滚滚激流,哪还能看到……


    第八十四章


    柳清卿不觉自己会赢。


    她从未被选择过,也没那般好运气。


    她从来只能靠自己。


    虽不知为何并未全然晕过去,但好在这会腿不软了。


    她环视四周,这城墙高约三丈有余,外侧是极深的护城河,因前日连绵雨势,此时河水湍急,水声呼啸。


    城楼两侧各有通道,此时被傅修竹的人持弓守住。


    内侧城垛处也有挽弓之人,外侧因紧挨护城河,傅修竹好似没安排人。


    许是因为铁链绑着,这回并未绑得像麻绳那般紧,她两个手自然垂着,锁链远端被傅修竹握在手中。


    她悄悄拧松戒指,里头有谢琅装进去的迷粉。


    谢琅说,若有风,两丈之内的人均会晕上几息。若是遇到危险,几呼息便足以救命。


    谢琅不救她,她也不会可怜兮兮坐以待毙。


    她准备趁乱之际,跃下城墙,扑进那护城河中。


    自从京城逃跑路上险些坠水后,林眉水性好,要教她。她到郢城后便学了泅水,苦练之下,应有五成把握能活下来吧!


    傅修竹不知柳清卿心中打算,他正幸灾乐祸等谢大人出丑呢!


    虽前锋只有千余人,但傅修竹自信能击溃郢城守军,挫挫谢大人的锐气!


    什么少年将军,不过如此。


    他们北戎的先锋军用着阿芙蓉,根本不知疼痛,一人能顶三天使!武力好些的,能挡五人!


    郢城守军不过区区两千,何以抵挡他们凶悍的千人之军?


    傅修竹捏住她的下巴迫她往前看,“快瞧,谢大人将到城下了。”


    那骏马带起尘土飞扬,“谢大人瞧着好生焦急呢。”


    柳清卿:“……”


    她发丝凌乱贴在脸颊上,见谢琅冲破人群已到城墙下极近之处,那狭长眼眸中全是遮掩不住的急切,不由怔住。


    “傅修竹!放开我妻!”谢琅怒意昂扬,长枪指去,带起凌厉之风。


    傅修竹嘲讽笑道:“谢大人这回不装作兄长了?”


    周遭百姓却是哗然,没想到医馆中不声不响的林姑娘竟然是当朝二品大员之妻!一时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谢大人怎可如此鱼肉百姓!既有解药为何不拿出来,此前那病患用了医馆的药病情好转,那医馆明明有药!”


    傅修竹端得面色沉重,“若有药,为何不肯给百姓用?这钱可是我等医者能挣的?”


    “奸人下毒,与我妻何干?”


    竟是毒吗?


    百姓大惊,张皇失措起来,一时之间有人带头跪下后呼啦跪下一大群,哭着喊着求谢大人救命。


    魏明昭做得是暗处搅弄“风云”的活,带着李郢颇有些碍手碍脚。


    今日他刚从客栈出来,昨日派人去寻谢琅,没找到人,也不知他回来了没。


    压下心事,他正带李郢在街上闲逛,说是闲逛,实则教李郢如何识人。


    “这郢城埋伏的探子甚多,若眼力好,能瞧见不少。你看这茶寮中眼珠子来回瞟的寻常男子,就很异常?”


    “哪里异常?”


    “他那茶已泡了许久,茶碗都没沾过嘴。且你瞧他衣襟那处是否不同?衣襟里应是藏着把刀。”


    “还有那边那乞丐,面色红润,唇红齿白。头上没油没虱子,衣袍还能看出颜色来,谁家乞丐养得那般好?”


    “咦……”


    “那为何不全抓起来?”李郢好奇。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罢了。若都抓起来,如何得知上峰是谁在何处?怎还能顺藤摸瓜?”


    “那他们不也能摸咱们的瓜么?”


    “这就要比谁眼尖利,”


    忽然,听到一阵刺耳锣声,不一会儿一阵急马而过之声。


    知晓应是出事了,两个人对视一眼,“去瞧瞧。”


    两人都有武底子,行得极快。


    片刻便到城门处。


    前头围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乌乌泱泱,挡得他们看不大清。


    两个人拨开人群往前挤,最前头一对士兵持长枪挡在那。


    魏明昭察觉不对,往前看去,果然再往前几丈便瞧见谢琅正手持长枪指向城楼之上。颈项青筋暴起,谢琅向来淡漠体面,何时这般过。


    魏明昭暗道不好,朝城楼上看去。


    果然那远远的窈窕狼狈的身影瞧着像谢夫人。


    旁人不知,魏明昭能看出谢琅持枪之手已然不稳。


    往旁边一瞧,看到熟悉的身影,是谢伍。


    魏明昭悄然挪过去,与谢琅说上一句话后便消失于人群之中。


    而李郢不知魏明昭已然离去,他紧紧盯着城楼上的女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少顷他抹把通红的眼,低声轻喃,“姐姐……”


    姐姐还活着……


    喉头立时哽住。


    可这是怎么回事!姐姐竟被绑至城头!


    连忙抓住一旁的人,“这是为何?”


    那人也是个半大少年,与李郢年岁差不多,并不将生死放在心上,说话时便有些幸灾乐祸瞧热闹的劲。


    李郢气得胸脯都要炸开!


    他的姐姐岂是这帮人可欺负的?


    不寻歹人错处,怎好意思逮着一弱女子欺负!


    瞧着是磕头请命,不就是将姐姐放火上烤吗!


    “若你将药方给我,我就将解药交给你。我们一换一,百姓也不会为难你。”


    傅修竹一顿,“若不然就算放开你,你又不跟我走,众口铄金啊,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你该怎么办啊?”


    谢琅只能看到傅修竹贴近她的脸颊,她难耐地侧开脸。


    谢琅胸痛难挡,那噩梦仿佛成真,他已两日两夜未曾休息,恍惚间不知这是真是假。


    忽然一声鸟鸣,谢琅快速环视一圈,知晓在他拖延之下,谢伍谢六已做好快准备。


    等再鸣一次便是时机!


    谢琅肃容冷面,一双凌厉眼眸扫过他们,“难道因为她对你们好,就要将人吃了成全自己?”


    周遭信过传言的百姓有些心虚,有些却理直气壮,壮着胆子说,“若牺牲一人换全城性命,也是值当的!”


    谢琅肃神望去,红眸仿若吃人的鬼,那人一惊,立时闭嘴。


    傅修竹这时还在不遗余力挑拨离间。


    若是从前对谢大人的妻子只是好奇,受伤被救后也是佯装倾心,在将人绑了后倒真起了兴致。


    他仰天狂笑,那笑声悚然至极,温润的脸上却浮起邪佞笑容,“谢大人!此时你说甚都无用,饶是你再有理,这城楼下的百姓可会容自己命丧于此?”


    “他们便是一人一口,也足以将你夫妻二人吃干抹净!”


    傅修竹沉迷于嘲讽谢琅出心中积攒许久的恶气,以为自己守于城楼万无一失,一时得意忘形。


    “将药方交予我,我便饶你一条生路!”


    由下攻上几不可能,傅修竹老神在在,几乎算是胸有成竹。


    他想这般再逼迫一番,柳清卿应就挺不住了。她现下腿就在抖,再如何特别也是个弱女子罢了。


    又一声鸟鸣。


    忽然起了一阵风,吹起尘土,傅修竹眯起眼。


    柳清卿终于等到时机!轻轻跃起将头用尽全力往后一撞,撞得傅修竹连退两步,同时拧开戒指将那迷药朝四周扬去。


    同时谢琅看准缝隙用尽全力将长枪往傅修竹身上掷去,噗呲一声穿透傅修竹左肩!


    掩藏于屋顶的谢六带着人挽起弓箭,箭矢如急雨一般射中城楼上的人。除却柳清卿周遭,仿若有无形结界。


    “跑!”


    她听到城楼下谢琅朝她大喊!


    柳清卿不敢拖沓,扫视一圈看向近处出口的人已中箭倒下,腿软一瞬便朝那头跑去。


    长长的锁链落在地上发出细碎响声,她忙捞起铁链抱于怀中,沉得很。


    “柳清卿!”


    身后响起傅修竹暴怒之声。


    这还是傅修竹初次喊她,再无半点遮掩,宛若地府恶鬼,令人生惧。


    忽然身后响起刀剑碰撞之声,回头一看不知何时谢琅已跃上城头,看她一眼便持剑于缓过劲的傅修竹激战起来,刀剑撞击,发出铮铮之响。


    夺妻之恨与噩梦叠在一起,谢琅招招要命。


    不过十招后傅修竹便顶不住煞气满满的逼人剑气落入下风!


    在梦中柳清卿被长剑割破喉咙,那鲜血溅在脸上的画面一遍遍在眼前回放。谢琅五脏六腑都拧到一起,使得谢琅愈发凶狠,双手握住剑柄,一跃而起便朝傅修竹天灵盖砍去!


    “敢欺我妻?”


    傅修竹跌坐在地上,望见谢琅如火燃烧的目光一怔,顾不得狼狈以右臂撑地迅速往后蹭去。可谢琅哪肯饶过他!


    这一剑下去足以将人劈成两半!


    谢琅手上伤口尽数破裂,鲜血滴落,宛若从地狱爬上来的煞神。


    紧随其后上城楼的魏明昭已带人将其他人处理干净,见状连忙一剑挡住,被凶狠剑气震得手臂发麻“此人留着还有用!”


    谢琅太阳穴直跳,却也知晓,虽没将人诛杀也没手软,剑身一转,利剑噗呲一声刺进傅修竹胸口,并快速拧了一圈。


    利落抽出后又毫不留情一刀砍断他适才掐过卿卿下巴的手臂!


    鲜血溅了他们二人一身。


    傅修竹立时再无适才的嚣张气焰,整张脸迅速苍白。


    谢琅掀起眼皮:“没死。”


    留了活路,脏腑搅烂却也活不太久。


    魏明昭看着:“……”


    此战极为迅速,不过转瞬之间。


    谢琅不再恋战,心心念念去寻柳清卿。只有将她抱入怀中他才能喘口气。


    转身便去寻柳清卿,可在走到适才她在的位置却没看到她人。


    谢琅登时慌了起来,“卿卿!”


    他扬声大喊。


    他从未如此慌过,饶是刚刚他也并未慌到这般地步。


    人怎忽然不见了。


    他仓皇疾步要下城楼,却在不经意一瞥瞧见那熟悉的裙角时顿住。


    城楼之上,下面是滚滚河水,白色浪花层层叠叠,没半点平静水面。


    小应氏已经疯了,她躲在暗处,待他们互相残杀后渔翁得利,不管不顾将柳清卿推搡直城楼边上。


    “我得不到,你们也休想得到。”她疯癫大喊。


    “姐姐?王府公子为何喊你姐姐?”


    适才小应氏躲在暗处,眼睁睁瞧着那李郢公子红着眼,不管不顾拼了命的往上冲。连身上中剑也好似没感觉。


    为何这般,小应氏不敢想,也不愿想。


    她痴痴笑了,笑得花痴乱颤,随即握住柳清卿的脖颈,用力将她推到歪头。小应氏扶着城墙,大半身子探出墙外。


    她豁出去了,不怕被人捅刀,反正她一松手,柳清卿断无活路。


    李郢握剑不管不顾冲上城楼,却见柳清卿一脚搭在墙上,几乎悬在空中。


    “姐姐!”


    他愕然大喊,便朝那冲去。


    听到急促脚步声,一回头,竟是谢琅与李郢先后都到了。


    小应氏呵呵笑出声,来得倒快。


    “你瞧,我一松手,你们的心头肉就要死了。你们身份再尊贵又如何?若是求我,我说不定会饶她一命?”


    才不会。


    再看向他们二人时,小应氏又改了主意,“若不然给我你们跪下吧。或一命换一命都可。”


    小应氏已彻底疯了。


    不管是谢琅还是李郢,死哪个她这辈子都捞着了。


    她颠颠笑了,却有眼泪落下。


    柳清卿被扼住脖颈,悬在空中用力挣扎着,脸瞬时通红,眼睛胀起,脸上的血管也全部爆开。马上要喘不过气了。


    趁小应氏发癫时挣扎着从身后抽出发簪,便朝小应氏手背刺去!


    “啊!”


    发簪几乎刺穿手背,小应氏吃痛喊出声,下意识松开手。松手之际却反应过来,“不!”


    那是她的保命符啊!


    柳清卿向后跌去,她抬眼想朝谢琅笑笑,感念终于有人坚定选她一回。


    可适才双眼胀痛让她看不大清。


    她张开手臂,等待坠入湍急水流之中。


    今次许是没命了。


    她浅薄的人生如走马灯般于眼前晃过,有一瞬她也想过谢琅也许会救她?可转念又想到谢琅此前受伤极多,张大夫百般嘱咐过万万不可沾水,不然一旦伤处起疡,会有生命之忧。


    正眷恋又怅然,她还没活够呢。


    可她……真的累了,歇息一下也算好事吧?


    却在合眼之际看到一道人影于城墙内窜出……她愕然瞪大了眼。


    护城河外。


    应于诚知晓北鬼来袭,早早领兵守在城外,丝毫不让!


    身后城中人声鼎沸他也知晓,可离得远,听不大清。


    忽然,一声撕裂惊恐的喊声,“卿卿!”


    应于诚闻言一凛,回头望去,扫见吊于城头上的人影时不由一愣。


    “卿卿……”


    他惊愕低喃。


    他想策马向城内奔去,可前头是虎视眈眈的北鬼!


    握住缰绳的手松了又紧。


    正犹豫之时,就见她从城头坠落,只听噗通一声巨响。


    “卿卿!”


    他仓皇朝河边跑去。


    可那滚滚激流,哪还能看到人影?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莫要吓我。” 谢琅眼眸……


    第八十五章


    还未跌入水中时,就有一坚实手臂捞过她,随即双臂收紧将她揽入怀中。又快速将锁链往手臂上缠了两圈。


    身体反转,温热的胸膛贴在她身后,她能望见朦胧的天空,与趴城墙边嘶喊的人影。


    “屏息。”


    趁被浪头冲起时,她听身后人嗓音嘶哑。


    将坠入激流时,她屏住呼吸。


    滔滔河水瞬时吞没他们。


    起起伏伏,身后那人一直托着她的腰身举出浪头。呛了好几回水后才逐渐学会随水流将她冲出水面时猛吸几口气。


    有几回他们险些被激流冲散,男人紧攥锁链不肯松手,咬紧牙关又艰难将人拉了回来。绕过她的腰身紧紧攥住她的手。如被藤曼缠绕,极用力,她的手骨好似都要断了。


    这郢城的护城河说是护城河,却并未绕城一周,多半流过城前后便汇入江流。


    他们便跌跌撞撞流入更广阔的江水中,失去落差后,江水反倒缓和些,虽水下依旧有暗流。


    前些日子的山洪未尽,江水黄滚滚满是细沙。


    飘飘浮浮失了力气,她好累,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这冰凉的水里,甚至有点想放弃了。可一直为她挡住急流的男人却不让,用尽办法托她举她将她送出水面。


    她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的恼怒急切。


    如今两人货真价实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柳清卿只好提起精神,用尽最后的力气游了起来。


    他紧攥了下她的手指,似是激动。


    忽然,一粗壮树干被水流冲向这边,眨眼便到眼前!


    已躲避不及,谢琅猛地转身已后背护住柳清卿,巨大冲击,一口血涌到喉头,被他重重咽下。


    这般大的冲击,柳清卿哪能不知,她回手摸了摸他,不知碰到哪处,碰到哪便算哪了,轻轻拍了拍。


    而后就要掰开他的手,若不带着她这累赘,他定能逃脱。


    察觉到她的动作后,谢琅心头一跳,跃下城楼时都无这般惊怕。


    谢琅手臂如铁,他却不肯松手。


    可江面开阔,两边是陡峭的山崖,连上岸的地方都无。


    倦意席卷全身,再无半点力气挣扎。


    “柳清卿!”


    她听到他含混喊她的名字,“再坚持片刻,片刻就到。”


    似乎有声颤抖哭音,“求你,坚持片刻。”


    她又被他往后捞了捞,在冰凉的江水中她如同没有灵魂的死鱼,轻飘飘的,一捞便过去,重新抵靠上他滚烫的后背,明明入夏,可江水怎么还这样冷呀?她又怎会感觉到他滚烫的眼泪呢?


    晕过去之前她狐疑地想。


    柳清卿失去意识那刻,便往水下一沉。谢琅立时察觉,瞥向远处好似有浅谈,迅速翻身将她放置于身上,向那游去。


    跃下城楼拽住铁链时抻了手臂,每挥动手臂一下便剧痛无比,可他不敢停,也不能停。


    不一会儿后背便疼出冷汗,与冰凉的江水和在一起,难受至极。


    那江水浸破他身上伤口,将江中鱼怪吸引来,巨鱼闻着血味追着他游,不时想咬上一口!


    他怀中有她,不能再让她有半点差池。


    忍着痛,借着暗流终于冲上浅滩。


    谢琅顾不得自己,便将她放平,挤压胸口,直到她将腹中污水吐出后才松口气,跌坐在地。他已用尽全力,轻轻抚过她的脸庞便在她身边晕倒过去。


    彻底晕去那刻,又攥紧她的锁链。


    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时在一处浅滩上。


    意识回笼那一刻便只觉浑身要裂开那般疼,身下的沙石也硌得难受。她呻吟着想坐起来,咬牙起身,这一会儿便疼出一额头的汗,身体又冷又烫,好像打摆子了。她右手拢起僵硬的左手,听到金属撞击声才反应过来,忙看向锁链那另一端……


    男人如玉的指节血肉模糊,几乎能见森森白骨,他却依旧执拗地攥着铁链不肯松手。再往上看,他合着眼,衣衫早就脏污的不成样子。


    她艰难挪过去,仔细看他,他的唇角还有依稀血迹。低头看见自己被揉的凌乱的衣襟又扭头看向江滩她躺过身旁的水迹。


    谢琅身边没有,被江水泡迟钝的脑子终于动起来,连忙双手叠在一起,以掌根挤压他胸口中央。铁链硌在他的胸口上,出了两处小坑。此刻也顾不得这些了。


    可过了许久,谢琅都无反应,双唇发白,柳清卿心愈发地沉,眼前也起了水雾。


    她不肯放弃,更加用力!


    过去种种,以及在郢城相遇后的每一幕在眼前晃过。


    水雾凝成泪滴,坠到他的脸上。谢琅置于身侧的手指动了动。


    心头无比酸涩,她如何也想不到谢琅会随她跳下来。若他有三长两短,她怎与嘉姨交待?


    他怎这般傻啊?!


    不管过去或现在怎都这般憨直?


    过去不会骗人,现在也不知妥协……


    见他脸白如纸,胸膛几乎不再起伏,柳清卿含泪咬牙,用了狠劲!


    终于他唇一张,吐出污水。柳清卿连忙托住他的脖颈,令他侧身,待他将所有污水尽数吐出,她才觉胸口绷得难受,她才发现自己适才不敢呼吸。猛吸口气,又长长散出。


    “怎这般傻啊……”


    柳清卿低声喃喃。


    最后一点力气都无,只觉整个人晕眩好似在飘。她失力一倒便在紧挨着他躺下了。


    又不知多久。


    雨滴砸在身上,细微刺痛,柳清卿睁开眼,叹了口气。


    夜幕将要落下,远处的晚霞燃烧如火。


    竟只在他们这不大的地方下雨。


    还好下了雨,起码将身上脏污冲一冲,泥沙裹在身上,难受得很。


    她又缓了一会儿,去叫谢琅,握住他还算好的那条手臂摇晃他,“谢琅,快醒醒。”


    他们现今是无法赶路了,趁天黑前得找个地方安身。柳清卿扫眼那倾轧的山林,绿油油黑漆漆,树影婆娑间好像藏着吞人生魂的怪物,也却有野兽。


    柳清卿起了一背冷汗,斟酌着又比刚刚多用些力气,还是怕伤到他。


    他双眼却紧紧闭着,令她心生惶恐。整个人头发昏。


    她才发现即便刚刚这般惨,他在自己身边,潜意识中她并不怕什么。可他现在不醒……


    柳清卿一颗心跳到喉咙口,忽然攥住他的手指。


    “谢琅!”


    她忽然哑声喊他的名字。


    不会不醒了吧?


    忙去探他的鼻息,“谢琅!”


    这声便带了哭音。


    “莫哭……”


    谢琅手指收拢握住她的,眉心微隆却未睁开眼,好似在梦中一般费劲全力从唇中挤出几个字,“卿卿莫哭,这就醒了。”


    说着醒了,眼睛却比秤砣还沉似的,睁不开。


    “谢琅!!”


    柳清卿


    谢琅艰难弯了弯唇角,脸转向她的方向,轻声说了句,“好听。卿卿喊得真好听。还是第一回听你叫我的名字。”


    竟有些难掩的欣喜。


    喉咙又酸又麻,宛如塞了棉花。


    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唇一扁眼泪便扑簌落下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什么好听不好听的!


    抬手想往捶他,可他身上哪还有块好肉啊!


    柳清卿举起的手又落下。


    “莫哭。”


    他伸手去寻她的脸颊,却因看不到碰不到,柳清卿抿唇,往前送了送,侧头贴在他掌心。


    终于碰到她,


    他不敢奢望她真会为他流泪,能不排斥他的触碰已然够了。


    “走吧”,


    谢琅艰难起身,回手牵住她的手,“我看不大清,卿卿帮我带路。”


    那手血肉模糊,可他好似不知疼,攥她攥得极紧,指节伤处又崩裂溢出血珠。


    柳清卿这才发现他睁着眼,却未聚焦。


    瞬时捂住嘴,怕被他发现自己哭了。


    “过会便好了,不碍事。”


    谢琅牵起她的手往唇边碰了碰,无声安抚她。


    柳清卿却一阵酸涩,他身上都快无一块好肉了,怎还安慰她?


    谢琅一手牵着她,一手以树枝探路。


    他走在她身前,他挺直的脊背为她挡住大半风雨。柳清卿口鼻好似被油纸封住了似的,那口气哽在胸腔里头,胀得她好似凤眼果,成熟时便要裂开。


    谢琅此时虽看不大清,但她无恙却令他心神安宁。


    终于堪破噩梦中的情景,无人知他今日是多么恐惧。生怕她被利剑割开喉咙,如梦中那般血溅到他的脸上。


    绕来绕去,行至山腰,层层叠叠的树木与雨幕很好地掩藏他们的踪迹。


    遇一山洞,洞口瞧着黑漆漆的,柳清卿打量两眼。就见谢琅站定,回身捞了捞她的腰身让她与自己并肩,随即从怀里掏出火折子一试,果然泡水太久无法燃了。


    谢琅先进山洞探了一圈,忽然脚步一顿,便唤柳清卿进来。


    “若怕黑,便在洞口遮雨处等我片刻。”


    不说被雨淋透,在江中沉浮那般久,身上哪还有干的地方?


    可听到他这样说,柳清卿心绪止不住的复杂,平静的心湖终于被吹出丝丝涟漪。


    现在是考虑她是否淋雨的境况么?


    但她乖顺听从他的建议,立于洞口巨石下遮雨。


    雨大天阴,天光只照进洞口些许,隐约能看清他在摸索寻干草和干燥木条。


    见状她便要进去,却被他闻声制止,“卿卿莫急,片刻就好。”


    说罢他动作更快了些,以指腹在粗糙的地面摩挲,将干草攥于掌心。


    谢琅出身侯府地位显赫,在人前何时这般狼狈过?柳清卿心中酸涩更重,宛若吃了千个未熟的酸杏,酸的她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了。


    谢琅不知她所想,却不觉如何,在战场时食过生肉,啃过草根,为她做这点活算什么?再说燃了火堆,他不也一道用?


    怕天黑凉下来,谢琅加快动作,没一会儿就钻出火苗,漆黑的山洞终于亮了起来。


    两个人疲累不堪,依偎在一起坐到火堆前头,终于能喘息片刻。


    这会儿柳清卿才有闲心打量四周,这山洞……却看着有些眼熟。


    火光照亮角落炭火燃完的痕迹。


    她想起来,竟是之前的那个山洞。


    他们竟在被水冲出这么远!


    既是老地方,她心里松快些。


    “他们可会追来?”柳清卿担忧不已。


    谢琅摇头:“那头早已安排好,应于诚与魏明昭会带着当地守城之将将其尽数消灭。”


    “真的?”她眼睛亮了亮。


    “之前他们注意力都在我身上,这回的饵我可做得甚好。”


    忽然谢琅话头一转,攥住她的手,“就是对不住连累了你。”


    柳清卿闻言,唇瓣微张,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摇了摇头。


    谢琅受了伤,紧绷着的心弦松开,被横木撞过的肩膀连带着后脑酸麻胀痛,之前都是强撑,说了几句话便倚靠在她肩上昏睡过去。


    柳清卿却未如之前那般推开他,反倒靠在石壁上,用掌心托住他的脸颊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火光忽明忽暗地映在她脸上。


    她安静地看着洞口淋漓雨幕,听着风雨之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谢琅醒来。


    再睁开眼,已能看清大半,他不由松口气。


    不然看不清,如何才能照料好她?


    他缓了会,见她还未醒,将半干的长袍脱下罩在她身上,轻轻将她放倒。


    她这几日应吃得不好,他便想出山洞去寻些吃的,看是否能些山鸡野兔,或是鱼也可。


    心中记挂她,谢琅速度极快。冒着大雨在岸边捞了两条鱼,又捉只山鸡后便往回走。


    途中望见树上高悬的果子,好似郢城这头叫它沙果。


    不知她会否喜欢,也摘了两个。收获满满回去山洞,他觉着这些应是够吃了。


    行至山洞口,便见她乖巧蹲在火堆前头撑着他的外袍烤着火。


    谢琅胸口暖融融,好似她烤得不是他的衣袍,而是他。


    柳清卿循声紧张回眸,见是他才松口气。


    借着光瞧见他身上着的淡粉里衣?念头刚一闪过,整个人却僵住,哪有什么淡粉里衣,明明是被他的血染的!


    她连忙起身接过东西,将他换衣。


    “快将里衣脱了,外袍差不多干了,快换上。”


    谢琅接过里衣却犹豫一番。


    被柳清卿瞧出,她立时嗔怒,“你身上哪一处我没瞧见过?”


    话音落,两个人的脸都红如沙果。


    “现在不好看。”他垂眸低声。


    柳清卿闻言攥着啊木枝的手一紧,心里不是滋味,却佯装不懂立时转过身,“那我不看便是,你快换了就是。”


    谢琅这才接过外袍。


    脱里衣时,有的伤处血肉已与布料黏在一起。只好撕开,撕开时他咬牙没有出声,额头沁出一层细密汗珠。怕她察觉,很快便将外袍换好,并将里衣团成一团扔到角落。


    柳清卿听到动静转过来,看到在角落的里衣,“给我,我给你洗洗烤干。”


    谢琅哪敢让她碰那满是血污的东西,“先吃饭吧。”


    “饿了?”柳清卿问。


    谢琅颔首。


    柳清卿也跟着点头,“那便先吃饭。”


    这一打岔便将里衣抛到脑后了。


    她按住他,不让他动。


    无锅无盆的,只能将野鸡与鱼都烤了。


    “你身上伤处多,莫要吃鱼了,多吃些鸡肉吧。”


    柳清卿将鸡腿都递给了他,他半晌未接,她蹙眉望去,却撞进他亮晶晶的眼眸之中。


    柳清卿眼睫颤了颤,垂下眼。


    这是谢琅吃过最美最香醇的一餐。他双眸如有钉子般钉在她身上,她却不如往日躲避。


    虽无盐,鸡肉腥涩,他唇角一直高高扬起。


    本以为等待明日谢伍谢六带人来营救便好。


    在谢琅故意糊弄之下,柳清卿便未发觉他身上伤处严重。


    他身上……难看得很,哪像与润那般干净如玉?


    他藏起来,不想被她看到。


    可谢琅的好打算在夜半时分便“功亏一篑”,他忽然发起热。


    他昏睡不醒,她只好解开他的衣襟想为他用雨水擦拭,带走热气。


    这才发现他身上本来几乎愈合的伤处又裂开!


    因长时间泡在污水中,那肉边缘被泡得发白,几要烂了。


    “怎会,怎会这样……”


    柳清卿红了眼,嘴唇颤抖着,恨恨地拍了拍自己额头!


    她怎这般粗心,之前都未发觉!


    居然以为他的伤早尽数好了。


    她连忙拆开手镯,将里头分隔的金疮药洒在他的伤处上。


    可小小手镯隔间才装了多少药,哪能将他这些伤处全都照顾到?


    柳清卿急得冒着冷汗,直发抖。


    又将自己藏于耳铛中的粗糙燕罗丸尽数塞进他口中。


    是她之前照着药方做出的,有不完全一样的药草被她用相近代替。


    她本是想危机时刻自己用,赌一把罢了。


    才将原本如南海珍珠那样大的药丸分成了小丸藏起来。


    又避开谢琅身上的伤处给他擦身。


    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好好的人怎给自己糟践成这样?


    身后的那片淤青又哪来的?


    她只记得在江中有一下冲击极大。


    谢琅是被生生苦醒的。


    舌下被塞了几十粒小药丸,缓慢化开。


    他蹙眉睁开眼后,第一眼便瞧见柳清卿正在自己身边可怜兮兮的流眼泪。


    他缓缓抬手去抹她脸颊上的泪水,“怎哭了?”


    因虚弱,动作极慢。问得也极轻。


    柳清卿僵住,喉头更堵,眼睛更酸。


    不知怎的,忽然俯身抱住了他。


    柳清卿都不敢用力抱他,虚虚拢住他痛哭一场。哭得他眼睛都红了。


    他不顾伤处,用力将她按进自己怀中。


    终于抱住心甘情愿的她,谢琅身上每一处都叫嚣着快意。


    “莫哭”,


    他感受到她好像在心痛他,心开心的要胀开。


    谢琅侧头轻吻她沾满泥沙的鬓角,“莫哭,莫哭。”


    这般说,在他眨眼时,却也有泪水从眼角顺着脸颊滑落。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


    她乖巧依偎在自己怀中,令谢琅欢欣不已。他以手臂轻轻拢住她,小心翼翼以鼻尖碰触她的鬓角发丝。动作丝毫不敢太大,生怕惊醒她。


    柳清卿却悄悄往后挪一挪,想要避开他的触碰。睁开眼后用陌生茫然的目光,警惕地看着他。


    “公子……是谁?你我为何在此处?”


    “莫要吓我。”


    谢琅眼眸登时红了,他在她陌生疏离的目光中动弹不得,半晌在她身旁跪下,俯身轻抚她耳边鬓发,眼中湿黏翻涌,极小声似不可置信,“卿卿适才叫我何?叫我公子?”


    他嗓音忽然嘶哑至极。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摄政王妃已到城外,马上……


    第八十六章


    他不信上天跟他开了这样巨大的玩笑。


    昨日明明她态度已软了下来,会心疼他,会为他流泪,会抱他!!


    他如在沙漠中踽踽独行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家。


    今日她怎能就这般痛快将他忘了!!


    谢琅不可置信,他从不信鬼神,此时却想是否他做了恶事,故而才被如此惩罚?


    好不易见了天光,却告诉他是场笑话?


    他神情变得扭曲可怖,整个人不可控地蜷缩起来细细颤抖。


    柳清卿更加讶异,她醒来是不记得很多事了……


    但是。


    她指尖蜷起,忽然在看到他要撕开手腕内侧的刚要结痂的伤疤时蹙起眉,只觉得心里塞了许多石子似的难受。


    尤其看到他看着极严重的指节贴在粗糙的地面上,正随着他的动作来回轻微磨蹭着,地上都红了,是他的血。


    他……看起来很难过。


    柳清卿鼓起勇气伸手握住他的指尖,便看到他颤抖的脊背猛地一凛,她有些怕了,想收回手时便被他用力反握住。


    随他动作,他的指节狠狠划过地上细碎的石子,流出血来。


    不知为何,柳清卿看见却心头瑟缩,急了,忙拽起他的手送到自己眼前,略含薄怒,“怎这般不小心,你身上还有几处好肉够你糟蹋?”


    话音落,却是一愣。


    这话说得好不客气!


    便小心抬眼想看他的脸色,在这狭小山洞中,这男人想碾死她轻而易举,她怎能口出狂言,这一想,脸上便起了懊恼。


    一抬眼便撞进他阴沉湿黏的眼里,柳清卿不知为何,他的目光明明那样吓人,她却看看出他眼尾泛红时只觉得难过,难过得喘不过气来。


    不知所措眨了眨眼,刚要说话,便见这飘逸出尘、英俊非凡的男人红了眼眶,面无表情却泪珠滚滚而落。


    柳清卿人还怔着,身体却有自己的想法,扑过去抱住了他。


    男人一愣,沉郁的目光空洞一瞬,“为何抱我?不是怕我么?”


    他低头看向安稳窝在自己胸口前的女人。


    “不知,只是看你哭,我心里头难受。”


    她声音闷闷的,“不想你哭。”


    谢琅重重闭上眼,收紧手臂紧揽住她,将她往怀中带,恨不得将她塞进自己的身体里。他低垂高贵的头颅,将脸埋进她的颈窝。


    温热的水珠顺着颈窝滑过锁骨,继续往下滚。


    柳清卿小脸一红,犹豫一瞬,却也没挣开他。


    他看着……太可怜了,好像她幼时偷偷养过又被柳清滢抢走的小狗,被她养得圆墩墩胖乎乎的小狗看她的最后一眼就这般——好似她不要他了似的。


    等等,柳清滢?


    迷雾浆糊的脑袋有一瞬变得清晰。


    却还没想起来,他是谁?她自己又是谁呢?


    柳清卿明目张胆溜着号,哪怕他抱自己抱得都要喘不过气,溢出声响。


    这人长得太好看了,鼻子眼睛,处处长在她的心尖上。


    好看到……她那都有点湿润了。


    “为何让我抱?”


    他沉哑的嗓音她在颈侧响起,震得她右耳连带着头皮往后一阵酥麻。


    我的老天爷呀,她在心里尖叫。


    “……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话音落,这不大的山洞又陷入诡异般的死寂。


    好人?


    谢琅听到这话,心都要裂开。


    她感觉到她颈侧的布料湿的更多了,连忙补了一句,“我好像……很依赖你。”


    男人滞了滞。


    “嗯。”


    高大的男人在她肩头闷闷嗯了一声,听着怪惹人怜惜。


    她抬起手在半空犹豫一下,还是轻轻拍拍他的后背,“我脑子不大好,忘了些事,你别多想。”


    谢琅又嗯一声,却依旧抱着人不松手。


    可叫他如何不多想?


    将他忘得彻彻底底,他心都要碎了。


    “我们为何在此处?”


    她疑惑问他,眼中却是她自己不知的全然信任。


    让他心头一热。


    谢琅怕刺激到她,并未隐瞒,而是捡能说的告诉她,让她心中有数。


    现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外头雨停了,他们休息一晚也回过神,得回去了。


    昨夜像世外桃源般,竟让谢琅舍不得离开这个野外山洞。


    又过须臾,男人才松手放开她。


    而后立刻转身,她都没看清他的脸。


    他在收整东西,山洞角落有一断了的铁链被他拾起。


    柳清卿看着脸都皱到一起。


    他俩……什么关系?


    再傻她也察觉他俩兴许有感情纠葛,瞧着这人对自己感情还挺深。


    可玩得,这般……狂野吗?


    她正腹诽,忽然扫见他手臂上的伤口,板起脸来。


    “怎这般不爱惜自己?身上这么多伤不知上药吗?”


    她这恩人莫不是脑子不好?


    柳清卿不解又嫌弃地打量着他的背影,心中恼怒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脸,又抱起手臂小声自言自语,“长得这般好看,怪可惜的。”


    谢琅动作顿住,失落垂下眼。


    收拾妥当,便要上路了。


    夏日的密林中满是蚊蝇,昨日又下了雨,这一会儿烈日便将水汽蒸腾起来,闷得难受。


    山路也不好走,深一脚浅一脚,一没注意便踩进泥里。


    谢琅行得快,虽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走,可没一会儿她便累了。


    她打量着他的背影,只觉他好沉默,不时望来的目光也带着水色,令人心头泛紧。


    她好像喜欢看他哭,又舍不得他哭。


    难不成在不知晓的时候,她已这般变态了么?


    明明从前谢琅在她心中是天上月啊!


    适才她踩空一脚,他连忙转身接她,她额头撞到他坚实的胸膛上后便想起来了。


    她叫柳清卿,他叫谢琅,他们青梅竹马,早早定下婚约。


    “走不动了。”


    她试探着,止步往后拽他的手臂。


    谢琅回眸便瞧见她亮晶晶的眼眸,晃得他心跳骤然加快。在他回神之前,已经蹲在她面前,“上来,我背你。”


    那可好。


    柳清卿毫不客气跳了上去。


    按理说她不该这样的,在她记忆里他们虽早早定亲,却鲜少说话。每每见面她也不敢直直看他,都偷偷瞧。


    不知他们经历了什么变得这般亲近,她却忘了。


    她趴在他的后背上,脸颊乖顺地靠在他肩上。


    耳边是风吹过树叶草丛的沙沙声,还有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柳清卿抿了抿唇,还是没挡住悄悄扬起的唇角。脚丫也不由自主晃悠两下。


    “怎么了?”


    他侧头看她,眸似深潭,“可是颠簸不舒服?”


    “……谢琅,你长大后变了好多。”


    跟她小时候想象的不一样呢,怎变得这般阴沉,怪吓人的。


    谢琅闻言猛地停在原地,因忽然停,晃得很,她赶紧攀紧他的颈项。


    她探头去看他的侧脸,却见他眼眶红了。


    柳清卿纳闷,“我想起你了,你不开心吗?”


    “开心。”


    他沉哑回道,“开心。”


    柳清卿抬手温柔摸摸他的眼角,“那莫哭了好不好?谢琅你长大了怎么变成哭包了呢?”


    想打趣他让他换换心情。


    却听他又嗯了一声。


    这般纯粹娇憨,如此信赖他。


    让他欢喜,也令他心碎。


    他之前倒是是做了什么蠢事!伤她至此!


    仿若心口被利剑捅穿,又来回搅动。


    穿出密林,路旁已有马车候在那。


    见他们二人现身,谢伍谢六连忙带人迎了上来,满脸担忧看向二人,“大人!夫人!”


    惊到柳清卿,不全的记忆中哪有过这般场面。


    一群锦衣护卫持剑疾疾行来,护在周遭。


    谢伍谢六忽然噗通一声跪地,抱拳行礼,“小人护主不利,还请大人责罚!”


    柳清卿被吓得瑟缩躲在谢琅背后。


    “声小些,吓到夫人了。”


    谢琅嗓音淡淡。


    可谢伍谢六何其了解自家大人,除却疲惫,能听出大人心情尚佳。


    那便是无大事,若不然他们提头都不行!


    大人与夫人都全须全尾,二人心中欢喜。谢六耐得住,谢伍眼圈却红了。


    还好夫人无事,要不然赵姑娘再也不会看她一眼了。


    柳清卿躲在谢琅脖颈后头悄悄往外看,怪好奇。


    适才抬头之际没错过他们眼中的惊诧,才反应过来她与谢琅好似过于亲近了。


    那样多眼睛看得柳清卿羞赧,便拍了拍他肩膀想从他背上下来。


    谢琅却恍若无觉,并不放她,反而老神在在与谢伍说起正事,“傅修竹如何了?可还活着?”


    谢伍忙点头:“魏大人说大人火候掌握得好,人虽苟延残喘,但还能支撑些时日,就等着大人回来审呢!”


    “城外北羌前行军如何了?”


    “应少将军以大人计策,与联合守城将军瓮中捉鳖,已尽数伏诛。北鬼并将怪得很,到最后疯疯癫癫,作战根本不得章法。”


    “知晓了”,


    谢琅行至马车前,小心将她抱到身前,又护着头将人送进车厢里。


    万分珍视的模样。


    随后也一道上去,一声令下,“先回别院。”


    谢伍腰板挺得可直,手一挥,“回别院!”


    细细簌簌草丛细碎之声,柳清卿撩开帘子好奇一瞧,这才发现除却刚刚那队护卫,暗处还有不少!


    哇。


    她在心里惊叹。


    从前未在外头与谢琅会面过,只知他前途顺遂,却不知是这般威风凛然!


    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她放下车帘回头看他。


    他那目光是她参悟不透的晦涩粘腻,但她瞧着倒怪喜欢的。


    好像……他没了她不成似的。


    “谢琅,我与你成婚了?”


    凑过去一双水灵灵的眼盯住他,小小声地问。


    如说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一般。好像一说就会美梦消失一般。


    谢琅掩下复杂的心绪,朝她颔首,牵住她的手,“嗯,我们成婚了。”


    柳清卿脸颊微红,也强装无意地嗯了一声。


    怪不得她从前还有点怕谢琅,这回却自然而然贴近他呢。


    原来是成婚了呀。


    她眼珠转动。


    便没瞧见谢琅蹙起的眉心。


    他想到神女村那个名叫与润的男人……她如今失去记忆,他都不能问她为何要带那人一同,就那般喜欢?


    昨夜未休息好,马车晃晃悠悠,柳清卿依偎在他怀中睡着了。


    抵达别院时还未醒,谢琅将她抱去寝殿,一路上不时有人偷偷看,而后笑着抿紧嘴唇。


    放到床榻上,她还没醒来的意思,谢琅便将召大夫来给她诊了诊脉。


    无甚大事,只是受惊虚弱一些。


    “那怎忘了事?”


    大夫:“应也是受了惊,许是在激流中撞了头。大人已说尊夫人不时想起一些,过段时日便能全然记起。”


    谢琅望向她恬静的睡颜,心倏地一沉。


    若她想起来,会否便又如从前那般疏远他?去找那个名为与润的男子?


    思及此,眼前一黑,高大的身形不由一晃。


    “大人!”


    “大人!”


    谢伍与大夫均上前扶他。


    大夫正好握住他的手腕,只一轻触后便满脸惊愕,“大人!!”


    谢琅抬手打断他们,“小声些,夫人还在睡,出去说。”


    说罢又看眼她,才不舍地转身离去。谢伍与大夫对视一眼,紧跟在后头。


    大夫给谢琅诊脉后,神色凝重复杂,不由上前低言几句。


    正这时,却见适才离去不久的谢伍竟又匆匆折返,步履焦急。


    大夫见状抓紧空当嘱咐两句:“大人万万不可这般,再如此那就……”


    “知晓了。”


    “大人需得听劝呐,唉!”


    这时谢伍已到眼前,“大人!摄政王妃来了。”


    谢琅敛眉,迅速侧脸不可置信沉声反问,“谁?”


    “摄政王妃已到城外,马上便到别院了!”


    摄政王妃此时来,怕是来者不善呐!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你之前……是否总这般看……


    第八十七章


    谢琅转眸看向寝殿紧闭的门,心倏地沉下。


    “王妃不是昏睡不醒?”


    谢伍凑近,“魏大人来信说,王妃醒后得知夫人还在人世便匆匆赶来。说是定要见夫人一面。”


    “大人……”


    谢伍犹豫。


    按理他没资格置喙这事,可大人从前走过的弯路太惨烈了,他不愿大人再次受苦,只能硬着头皮谏言,“这事,可要与夫人说一声?”


    “说什么”,


    谢琅横她一眼,“非亲非故,有何可说?”


    谢伍惊愕,眼瞪得猫儿圆。


    “此时暂不告知夫人,我出去一趟,谢六!”


    谢琅嗓音稍大,谢六便如鬼魅般出现于二人身前,“大人有何吩咐?”


    谢琅:“你带暗卫护好夫人,谢伍去寻套好些的宅院,我去城门迎王妃。若是夫人醒来,立刻派人去寻我。”


    二人领命。


    谢伍随谢琅出别院,将到门口二人分开时,谢琅嘱咐他,“定要快,今夜我们便搬走。”


    谢伍再次愕然,后在大人沉沉的目光中连连点头,“大人,我知晓!”


    在去城前的路上,谢琅心情并不佳。


    靠近城门街道上上还有未洗净的血迹,是这两日留下的痕迹。


    出了城门,跨过城桥。


    果然在高处能瞧见远远一富丽堂皇的马车渐渐而来,隐约能瞧见那马车四周装裹的丝绸与车身上镶嵌的奇珍异宝在日光照耀下发出了七彩之光,豪奢至极。


    他之前听闻王妃有一珍奇车架,但从未见王妃用过。


    今次从京城遥遥而来,却驾着这车……


    谢琅心头不由一紧。


    此番怕是不能“善了。”


    他不禁叹口气,如今卿卿因受惊忽然忘记些事,他还没来得及问她对于这事的想法。既不知她所想,他便不能替她将这母亲认下。


    如今他们二人看似弥合,实则如那珠翠,不禁硬物碰。


    他哪里敢冒险呢?


    在马车将近之时,谢琅挡在唯一路旁。


    为王妃驾车的护卫乃摄政王亲兵,自然识得谢琅,回头好似低语两句。那车厢上的木窗便从内打开,探出一张我见犹怜的脸来。


    应懿见着谢琅全须全尾立在那,心便放下大半。


    神知晓当她醒来得知女儿还活着有多欢喜,却旋即又听闻女儿跌下城墙,落进那湍急河流中,又是生死不明!


    她当时便又晕过去,待醒来后不顾李缙阻拦,死也要亲自来郢城一趟。


    她要亲眼看看她的女儿可好。


    自上回,应懿便知女儿在谢琅心里位置甚重。


    若女儿遇险,谢琅定不会这般淡然。


    “王妃”,


    马车停在他身前,谢琅挽手,躬身行礼。


    应懿连忙招手,“谢大人上前说话。”


    谢琅便领命行至马车窗下。


    “卿卿可好?”应懿迫不及待地问。


    谢琅再次施礼:“谢王妃关心,内子状况尚可。”


    应懿在权势浮华中沉浮多年,已有心得,听这话便察觉不对。


    她敛起面上急急之色,打量起谢琅来。


    谢琅好似恭顺垂眼,却公事公办,并无对岳母的亲近。


    应懿冷下脸:“谢大人这是何意?”


    “回禀王妃,内子虽身子尚好,却因受惊忘了些事。大夫让她静养,莫要烦心。”


    应懿闻言身子一闪,忙扶住窗框稳住身形,“这是何意?难道我想见见她还不成?”


    谢琅轻轻摇头:“内子不便见客。”


    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尤其是贵客。”


    她咬牙低声:“你明知我是何人!”


    谢琅却摇头:“王妃便是王妃,至于旁的,王妃与我说得皆不算。”


    应懿怔住。


    那谁说得算呢?


    自然是柳清卿。


    “恕谢某无法伴行,我还需回去陪伴内子。内子胆子小,怕黑。”


    好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应懿暗恨,却自知理亏奈何不了谢琅。


    却见谢琅本已转身走了几步,却又走了回来。


    “又要训我?”应懿冷哼。


    “谢某哪敢。”


    谢琅行礼,英眉蹙起仿佛犹豫,还是启唇,“内子瞧着性情柔顺,实则认死理,胆子大得很,还记仇。”


    他抻开衣袖露出手腕层层叠叠的伤处给王妃看:“便是如此,她之前生我气,都未待我心软。”


    话虽如此,谢琅神情却柔和下来,“王妃瞧她的性子如何?”


    应懿怔住。


    谢琅却说:“我觉甚好。”


    说罢便给王妃再行一礼:“别院我已使人理顺妥当,我与内子怕扰了王妃已搬去别处,王妃好生歇息。”


    应懿:“……”


    见人走远,她还未回神。


    竟被小辈夹枪待棒训了一回。


    她仓皇无措,焦急难安的心绪却难得静了下来。


    “王妃?”


    驾车护卫询问。


    应懿敛神,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便如谢大人所言,先去别院歇息吧。”


    倒让谢琅提了醒,她再急于见女儿,也得看看女儿身体状况如何-


    柳清卿醒来已夜色浓重,她在床榻上伸了个懒腰。


    这一觉睡得好生舒爽。


    往外瞧瞧,又仔细听听,屋内只有她自己,并无其他动静。


    谢琅去哪了?


    等等?


    她瞪大眼睛打量着这处素朴小屋,这肯定不是富丽堂皇的别院寝殿呢。


    这床这桌,倒是有些眼熟。


    她起身便瞧见放在床尾的干净衣裙,换上后往门口走去。


    推开房门,便见眼前是个不大的见方小院,可比嘉兰苑小多了,都没谢琅书房那小院大。


    等等。


    嘉兰苑?


    嘉兰苑是何处?


    头骤然痛,她敲了敲脑袋,又晃了晃。


    再睁眼,却见谢琅不知从何处出现,正立于她身前含笑望着她。


    摸摸她温热的脸颊,他紧绷的身体才得到些许放松,“怎跟迷糊的小猫一般?”


    柳清卿觑他一眼,忽然问,“嘉兰苑是何处?”


    话音落,便见他神情僵住。


    “怎了?”她忙追问,“是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他紧凝着她,在她心里,嘉兰苑不好的地方么?


    可却是他心中至纯之地。


    咽下喉头酸涩,他朝她轻缓摇头,“是我们的家。”


    家?


    柳清卿含混吞下这个字。


    她从未有过家,倒有些好奇。


    “对不住,我忘记了。”


    话音落,却被他紧紧揽入怀中。


    气氛凝滞,就跟她在柳府似的那般喘不上气。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周身潮湿,好似要哭了似的。


    她便贴心转移话题,“这是何处?我们何时来的?”


    谢琅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闷声答,“是你的医馆,王妃来了郢城,我们不便再住别院。看你睡得沉,便未叫醒你。”


    “那我怎么过来的?”


    “我抱过来的。”


    柳清卿红了脸,心里刺挠挠的,好似有小猴在挠。他说话声震得她身体里如水浪一般,一波接一波的麻。


    怕被他发现,她连忙说,“我饿了,可有餐食?”


    那自然是有的。


    谢琅一抬手,便有下人鱼贯而入将各色菜肴放进适才寝室的圆桌上。


    他甚至还埋在她颈侧没抬头!


    柳清卿哪里见过这般场面,不由轻叱他,“你长大后怎这般黏人?这都让人瞧见了!”


    颈边却传来他低低笑声,却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


    柳清卿恼得脸庞红如芙蓉花,双臂被他禁锢着,没得法子,直接上口咬到他肩上。


    谢琅身子猛地一震。


    柳清卿立时不敢动了。


    她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再说再这般缠腻下去,她腿都要软成面条站不住啦。


    待听下人禀告菜肴摆好,她连忙推他,“快松开我。”


    一抬眼却见坠在后头一女子抬头朝她笑着颔首,那感觉颇为熟悉。


    她怔了一下,又推他,“那是谁?”


    谢琅这才恋恋不舍起身,回眸看一眼,“是林眉,你的心腹。”


    柳清卿闻言,便朝那女子咧嘴笑了笑。


    林眉一愣,眼眶瞬时红了,连忙转身,好似抹了抹眼睛。


    还在想呢,谢琅已牵她行至桌前。


    “不是饿了。”


    他今日身着白衣,安静坐在桌旁。


    好似在哪有这般景象似的。


    但模糊印象中好似是个女子?


    她抬眼看住谢琅,谢琅正为她布菜,察觉到以目光问询。柳清卿摇了摇头。


    这一餐吃得舒坦顺口,柳清卿心满意足。


    谢琅却好似心事重重,她刚轻唤他一声他都没听到。


    “卿卿”,


    谢琅握住她的手,“我有一事要请你帮忙。”


    柳清卿眸光一闪,很是好奇,“何事?”


    谢琅:“谢琬琰有一好友,自幼母亲离世。结果近来却发现她母亲并未离世,而是有些苦衷不能与其相认。现下经历许多又想与其相认。那人现下拿不准主意,便想询问下旁人想法。你同为女子,若是你,你会如何?”


    这一奇事听得柳清卿一惊一乍。


    “跟话本子似的。”她低声喃喃。


    说罢便察觉谢琅还在看她,沉吟片刻,还真认真思索一番。


    犹豫看谢琅一眼。


    谢琅便低声鼓励她:“有何想问的?问就是。”


    低磁的嗓音怪温柔的,令人心里头暖融融的,柳清卿忍不住又看他一眼,才说起正事,“那她幼时自母亲离世后过得好吗?”


    许是她过得不好,便也不由关切旁人。


    谢琅微哽,垂眼遮住眼底复杂与痛惜,轻轻摇头,“想是不好。”


    “啊……不好啊……”


    虽意料之中,但也不好受,老话都说有了后娘便有后爹,她以为自己运气糟糕,却希望旁人会好,因为那滋味甚是糟糕。


    想起从前,她心里头不太舒服,缓了一会儿。


    谢琅不忍心,不愿再继续,捏捏她的手指关切打量她,柳清卿却摇摇头,又问,“之前不能相认,如今为何忽然能了?难言之隐忽然消失了吗?”


    谢琅:“……”


    却将他问住了。


    她那澄澈好奇的目光,却令人心中狭隘的算计甚得都无所遁形。


    难言之隐忽然没了吗?


    失去记忆无所顾忌的柳清卿好生犀利。


    看到谢琅难以言喻的神情,柳清卿心中便有了数。


    她在柳府“寄人篱下”,伏低做小,惯会看人脸色,不得不对人情世故这些了解多一些。


    “那许是有难言之隐,却在未消之时忽然又能相认。那这难言之隐好似也不是那样令人寸步难行……之前应是不那么想认罢了。”


    柳清卿鼻头酸酸,替那姑娘感到难过,心里也起了一股劲,“既如此,不认便不认吧。那姑娘的母亲便是这般高高在上吗?好像我们就是街上的可怜流浪狗,旁人勾勾手指就没皮没脸贴过去么?”


    她想起自己,“受的苦也不是白受的,哪能一笔勾销?”


    谢琅目露怜惜,眼眸中藏着她看不懂的悲凉与情意,在她看过来时,他连忙撇开眼。


    他甚至不敢看她这双清澈眼眸!


    曾几何时,他也这般,不是个好东西。


    “夫君觉着呢?”


    听到夫君二字,谢琅身体一震,只觉喉头发酸。见她狐疑望着自己,他狼狈撇开脸,“听你的便是。”


    柳清卿讶异:“为何听我的?不是说旁人的事?”


    谢琅不禁沉默,哑声嗯了一声。


    她如此澄澈如粼粼日光,将他照得如此自惭形秽。


    自成婚以来,他何时问过她心中的真切想法?总以为她有所求。


    在摄政王妃要与她见面时,他与旁人一样,都理所应当以为若得知亲母如今身份如此尊贵,她定然开心。


    结果……却是不然。


    “夫君,我们为何匆匆搬走?”


    柳清卿的疑问打断了谢琅的思绪。谢琅朝她笑笑,“之前只是借住而已,既王妃已来,我们自得将这还与主家。”


    谢琅紧紧盯住她:“可想见见王妃?”


    柳清卿闻言却不住蹙眉,下意识抬手捂住胸口,摇了摇头。


    不知怎的,听谢琅说起王妃,怎心里头跟有泥鳅钻过去似的,一疼一疼的。


    她茫然地摇摇头后又问,“难道我与王妃过去熟悉?”


    见她不似作假,谢琅也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只说,“我们成亲后,见过几次面罢。”


    倒是实话。


    吃完饭,谢琅便牵着她在院中散步消食。


    倒是柳清卿凑巧看到谢琅手腕上好似有伤,睡前她想给谢琅擦药时,却听谢琅说他需得出去一趟。


    这有甚的。


    先睡便先睡。


    可谢琅却未着急走,坐在床榻边上,生疏轻拍她的后背,一副不将她哄睡便不走的架势。


    柳清卿只好合上眼。


    谢琅长大后真的好黏人啊,她在心中腹诽。


    白日睡多了。


    好不易睡着,却浮浮沉沉,好似做了梦。


    那梦沉沉的,像古时将女子沉塘时往腰间系的巨石。


    夜半时分,柳清卿口渴醒来,一侧头却惊得一瑟缩。


    谢琅正侧头看着她,诱人的眼眸在月光的照耀下却幽如深潭,那目光湿黏缠人,好似要将她吞下。


    猛然间,柳清卿眨了眨眼,她好似想起些“新的事”。


    “你之前……是否总这般看我?”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柳清卿望着午后还盛的阳光……


    第八十八章


    说来奇怪。


    柳清卿失去些许记忆后半点不怕谢琅。


    明明待字闺中时她甚至不敢直接看他呢。


    明明这般粘腻令人窒息的目光,却令她心中悄然欢喜。


    他奇怪,她自己也好生奇怪。


    她话音一落,她便见他好看的瞳孔似乎颤了颤,旋即竟眼睫微垂挡住了它!


    柳清卿饶有兴致往前趴了趴,离他更近,不肯让他躲。


    堂堂谢大人现下面对她哪有还手之力?他只好顺从她的心思,抬眼将心中所想一览无余。


    他心痛她。


    那眼里的疼惜丝丝缕缕缠绕着她,竟让柳清卿一震,渐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为何心痛她?


    她这般想便这般问了,“为何这般眼神看我?你心痛我?”


    她澄澈的目光便似头顶金日之光,将他们心中俗念照得无所遁形。


    “是啊,痛惜你。”


    谢琅试探着张开手臂,果真她瞧他一眼便细细簌簌钻了进来。


    怎就这般乖呢?令他心头发软,让他眼前发酸。


    王妃怎就舍得将她这个软乎乎的面人扔在柳府那豺狼虎豹的堆里?


    他……亦是,之前怎脑子进了水似的觉得若是与王妃相认,有个尊贵的母亲对她是件好事呢?


    他痛惜她,到不知如何是好的地步。


    怕提前告知她,她会伤心。明明现下不记得那事,为何再要提起?


    又怕她撞见王妃后忽然记起,会更伤心。


    好像怎么做都不对。


    怕他说了她会怨他。


    怕他不说,日后她也会怨她。


    此刻她软乎乎依偎在他怀中,对他全心、不设防的依赖令他只能狼狈合眼。


    在心中唾骂自己,之前怎敢伤她心?


    之前竟敢伤她心?


    悔恨惆怅,恐惧担忧,百般心绪团成了个棉花团子,哽在喉头。


    他将她往上抱了抱,一低头便将脸埋进她温热的颈窝。


    每每这时,她活着,并肯亲近他这件事才有实感,才能抚平他燥热不安的灵魂。


    颈侧湿润,柳清卿抬起手悬在空中片刻,又放回远处。


    谢琅敏锐感知到,脊背僵住。


    下一瞬她的手掌又抬起,落在他的背上,他紧绷的身体才逐渐放松。


    这之前求而不得的寝房,她终于心甘情愿地与他同眠了。


    谢琅手臂收紧,将她抱得更紧。也将脸埋得更深。发丝掠过细嫩的皮肤痒得柳清卿低笑两声,谢琅听着沉沉的心也跟着浮起来,察觉到她软化的态度,他却没做旁的,只是抱着她。


    他悄悄弯起唇,不敢动,也不愿出声打破这片恬淡温馨。


    两人便这样像草原上的兔鼠一般,依偎在一起睡着了。


    翌日醒来,柳清卿习惯性摸向身旁,那已空了。


    半梦半醒之间,倏地一股恐慌笼罩住她,紧接着便是兜头而来的失落。她忙睁开眼,侧头向一旁看去。那边还有谢琅睡过的痕迹。


    她捂住猛跳的心口,却狐疑,为何有这般感觉?


    好生奇怪。


    她起床洗漱时一直想着这事,没想明白。却隐约明白了另一件事——谢琅有事瞒她。


    这简直太显而易见了。


    桌上放着他写得字条,上头说有公务。


    柳清卿弯唇将字条折起,放回妆匣内。将妆匣合上时,动作微微顿住,手指蜷了蜷。又豁地拉开妆匣,里头摆着素朴首饰,并未有什么特别。


    她按按眉心,狐疑着侧头咦了一声。


    总觉得这里头好似藏了什么重要东西似的。


    是什么呢?


    似有似无,飘渺无边,她想不起来。


    用完早食后,她重新打量起这小院。


    这两日从山中逃出生天,先前的事情又不记得,只觉得累。埋头苦睡,直到今日才觉精神过来,有精力去探究旁的事情。


    谢琅说这是她开的医馆。


    倒是奇怪。


    听他的意思,与旁人的反应来看,他们早已成婚。为何远远跑到郢城开了这不大的医馆呢?


    看寝房模样,她似是住在这,虽那房间里也有谢琅的东西,但处处透露着怪异。


    但他任其放在那,并未藏起隐瞒她。好生矛盾。


    忽然一道人影晃过。


    是谢琅昨日提过的林眉。


    前头医馆里好似很忙,柳清卿安静等着,等过了午时松闲下来变晃荡到前头,张大夫与小厮正在处置最后几个病患,林眉暂时无事,她便朝林眉招招手。


    林眉寂然的眼睛瞬时亮了,快步朝她走来。


    两人走到无人处,柳清卿下意识左右瞧瞧,却又顿住,不知自己是在瞧什么。


    她摇了摇头,看向林眉,“我有些事想问你,你可能一五一十告诉我?”


    林眉忙点头:“全听小姐吩咐。”


    两人在树下密语一番,柳清卿眉头紧蹙,越听眉心蹙得越紧。不时因惊愕红唇微张,瞪圆了眼。


    “竟与话本似的。”


    饶是林眉怕刺激小姐只捡了能说的说。


    柳清卿听完不禁喃喃自语,没想到自己竟经历这般多。


    暗处,男人眼中晦涩,喉结无措地滚动着。


    他也不知这样是对还是错,日后自己会否后悔。


    但以她的性子,定是不愿被隐瞒。


    他静静转身,只余萧瑟背影。


    张大夫不知她失忆,只当姑娘遭了大罪性情有变。


    问完诊正要去净手用午食,见姑娘终于露面不由神情大好,连忙上前仔细看了看姑娘的面色,捋着山羊胡不住颔首。


    “姑娘身子养得不错。”


    张大夫欣慰不已,看姑娘的目光全是慈爱。


    令柳清卿有些羞赧,后变是涩然。好像从未有长辈这般看她。


    不。


    好像也有。


    记忆深处,也有长辈待她甚好,甚至越过亲子。


    是在何处来着?


    柳清卿使劲想,想得脑袋都有些痛。


    “姑娘!”


    “小姐!”


    她回神,不得不止住。


    这两日张大夫已知晓谢大人与姑娘的关系,实打实的夫妻,而不是兄妹。


    那谢大人的事便得与姑娘好生说道说道了。


    犹豫再三,张大夫唤住柳清卿,“姑娘,你可还记得上回我与你说的蛊虫一事?”


    张大夫细细打量柳清卿的神色,但柳清卿早已与谢琅练就波澜不惊的本领,饶是此时忘了事,这却没忘。


    张大夫便没察觉端倪,继续说道,“我查了师母留下的医术,那蛊虫倒是对母蛊宿主无害,但对另一方会有损害。”


    柳清卿不知这说得是什么,反正先套话再说,“有什么损害?”


    张大夫略微靠近,放低嗓音,“若吸附毒素过多,挤压静脉,可能会影响求子。”


    柳清卿:“!”


    树上,藏于茂密树冠中,将来回听得清清楚楚的谢六呲牙咧嘴。


    犹豫再三,还是鸟鸣两声换人来,他悄然往大人那处而去。


    暗牢里。


    魏明昭将傅修竹与小应氏关在隔壁,每每将人拖出审讯时,那潺潺流动的鲜血便会经过他们门前的地沟。


    与寻常暗牢不同,谢琅命人将其中摆满火把。这不分昼夜几若白日,饶是魏明昭进来不过须臾便被烤得口干舌燥,更别提这般光亮,连角落跑动的老鼠身上有几根毛都照得清清楚楚,他们本浑身是伤,眼睛被刺得都疼,哪睡得着。


    小应氏这两日疯疯癫癫,受完刑后便躲在角落里嘀嘀咕咕不知说什么,连傅修竹训斥她,她都不理。


    傅修竹也被魏明昭折腾的精疲力竭,胸口被刮得没处好肉,刮完就给他上顶好的金疮药,待血肉黏在一起后,再给生生撕开。


    而那被谢琅活活砍掉的手当啷着,魏明昭就当看不着!


    傅修竹哪想这二人这般敢下黑手,半点不顾及他王室二公子的身份,将他磋磨就剩半条命。


    待柳清卿睡安稳后,谢琅才去地牢。


    傅修竹的牢房在里头,小应氏靠外。


    “解药呢?”


    谢琅立于牢房外头,看小应氏的眼神如看阴沟老鼠一般。刺得小应氏直往里躲,这两日,自柳清卿在她眼前跌下城墙,谢琅又紧随其后,她便如入了地狱。


    锦衣卫大人下手真狠呐,好似与她有私仇一般!


    小应氏拧着头不肯说,静默片刻,她紧提着心,头皮发麻。


    便听身后那人说:“难不成还等你的檀郎呢?”


    那轻缓的语调,似讥似讽。


    小应氏猛地回头,撞进谢琅沉沉眼中。


    “你的檀郎性命便在你手中了。”


    说罢,谢琅却不再停留,反倒直去了隔壁。


    那傅修竹听到声响,


    曾经装扮成端方温润的君子,此刻满脸狰狞,眼中俱是不甘。


    他是王庭尊贵的二公子!


    却被谢琅断了手,饶是幸而回去,也断无承继可能。


    他何其恨谢琅,何其恨!


    猛地往前冲到栅栏前,狼狈撞上去,拼命从空袭抻出手要抓谢琅。只见谢琅轻飘飘掸了掸衣角,只后退不到半步,他就再也碰不到了。


    谢琅轻飘飘掀起眼皮看向傅修竹,饶有兴致地打量他这个手下败将。那轻盈的目光却如尖刀,每过一处好似要划开他的血肉!


    傅修竹竟心生胆寒!


    谢琅轻轻抬手,便有狱卒打开牢门。谢琅慢条斯理脱下柳清卿为他准备的外袍,交予狱卒,“收好,莫弄脏。”


    说罢谢琅便一言不发走进牢房,竟敢对卿卿动手。


    傅修竹他好大的胆子,管他是谁。


    隔壁,小应氏被吓得恨不得挤进墙角的砖缝之中。


    暗牢脏污气闷,周遭扑鼻的血腥腐臭味。


    谢琅出暗牢透透气,刚立于廊下,便瞧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单膝跪于他身前。


    定睛一看,竟是谢六。


    谢琅脸沉下来:“不是命你保护夫人,来此处作何?”


    谢六眼珠转动,靠近一步,低语一番。


    谢琅狐疑,闻之后骤然变了脸色-


    柳清卿托腮望着那半晌未动。


    还是林眉察觉不对,犹豫再三还是早早过去问,“小姐,今日晚食想吃什么?”


    既已无藏匿身份的必要,林眉断不肯与小姐再以姐妹相称。


    柳清卿望着午后还盛的阳光:“今日十五,便吃羊肉面吧。”


    林眉讶异,自来到郢城,小姐便再未吃过羊肉面。


    而且也已入夏,吃热面也热得很呢。


    之前林眉也曾提过给她做羊肉面,小姐却说,“羊汤火大,日后便不喝了罢。”


    林眉知晓这在嘉兰苑惯常的羊肉面是勾起了小姐的愁绪,后来便不再提了。今日小姐竟主动说羊肉面了?!


    林眉狐疑,却不敢问。小姐若想起事想告诉她,自然会说。


    柳清卿察觉到,笑着问,“怎么啦?”


    林眉犹豫之后却是摇头,可是……


    “可要给大人留一碗?”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第八十九章


    柳清卿眸光微闪,“自然是要留的。”


    她倒很期待谢琅看见这羊肉面会是何反应。


    因之前落了水,张大夫说多少有些寒凉,便让她白日里多晒晒太阳。


    谢琅命人去给她寻了舒适的躺椅,又连夜给她打磨一番。


    柳清卿正在院中晒太阳,暖光洒在身上,她舒适地合着眼昏昏欲睡。这两日谢琅忙得很,又审人又练兵,一股风雨欲来之感。


    此番将人家二王子抓住,又将前头军歼灭大半,怕是不能善了。听闻京中已有动静。


    这时候不能给谢琅添乱,柳清卿安静得很。


    忽然外头响起兵器相接的脆响,连带着少年怒喝。


    “我姐姐在里头,凭甚不让我见姐姐!”


    柳清卿听到动静撑起身子往外打量,隐约瞧见影影幢幢的人影,好似不只一人。


    紧接着便想起一道温肃之声,“劳请去问问表妹可方便见客。”


    这声也有些熟悉。


    果然过会儿谢六便匆匆行至她面前,恭敬问道:“夫人可是听见了?外头有两位……贵客想见您。”


    柳清卿看谢六一眼,又看一眼,忽然问,“你从何处冒出来的?适才并未看见你呢。”


    谢六哽住。


    他也摸不清两位主子如今是什么状况,只好含混说,“如今郢城状况不明,大人命小的在暗中护您。”


    柳清卿拖长音哦了一声,谢六低头感受到夫人盯着他瞧,没一会儿后背便出了一背的汗。


    失去记忆的夫人怎比从前还不好招架?


    “那便让他们进来吧。”


    柳清卿思索片刻,既谢六能来问,而不是断然拒绝。以谢琅现在看护她这般紧的劲,这两人应不会害她。


    一进来,李郢一路小跑在前头,看见柳清卿后眼泪变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紧随其后的应于诚虽尽力克制,但也红了眼眶。


    柳清卿目露好奇,半点无见到故旧的喜悦。


    之前两天谢琅已派人分别警告他们柳清卿忘了些事,需得静养,莫刺激她。


    故而李郢哪怕再难耐,有许多话想说,此刻也只得咽下。


    应于诚也是如此。


    因都有疑虑,三人反倒没说什么。


    李郢和应于诚刚进来没片刻,谢伍便进来赶人了。


    “二位公子已看到我家夫人,这便请吧。”


    李郢与应于诚俱是无语,可柳清卿并未出言阻拦,他们也不好赖下去。


    柳清卿笑得怪不好意思:“忘了些事,待我想起定去寻二位。”


    二人只好不舍拜别。


    李郢是那日没抓住姐姐,心中有愧。


    应于诚更是觉得没脸,那日他若没犹豫,是否接住表妹的就是他?


    故而这匆匆走一遭,却令柳清卿有点迷糊。


    隐约觉得不对劲,却不知哪里不对。


    她唤住谢伍:“你家大人为何对这二人严防死守?”


    大大方方随她回医馆住,瞧着也不是不愿她与过去接触的模样。


    “……”


    谢伍忙狼狈别开眼,“回头您还是问大人吧。”


    往前走两步,谢伍忽然止步,犹豫再三还是回头忍不住问道:“夫人,可还记得赵盼生?”-


    柳清卿只觉这名字熟悉,还没来得及细想,外头又热闹起来。


    门口有百姓来磕头道歉,求林姑娘,哦不,谢夫人原谅。


    有之前那一遭,如今连郢城的狗都知道医馆的林姑娘原是兵部侍郎谢琅谢大人之妻!


    谁敢招惹她?


    又知晓柳姑娘一直暗中散药缓解他们症状,不由唾弃自己之前真想算计柳姑娘的心思。


    尤其那药田被谢大人属下接手之后,再无以往优待!


    他们悔恨不已,哭都找不到地方去。


    这些柳清卿却都不知,如今谢琅好似将她护在透明的结界之中,那些纷扰都不让污了她的耳。


    吵得柳清卿脑瓜疼,她与林眉对视一眼,“今日是静养不成了。”


    她小声嘟囔。


    林眉讶异看向小姐,小姐失了忆,大不同了。以前何曾这般抱怨过?


    倒有了这年龄的活泛劲,之前太沉闷了!


    林眉心中动容,便带她走小门悄悄出去。


    “我往常都去何处?”


    林眉想想,“小姐与清风馆的凉栗姑娘感情甚好,不如去那坐坐?”


    柳清卿颔首,两人便往那去。


    待到清风馆后,柳清卿看清这是什么馆子后不由讶异,瞧着怪有趣的。


    不禁瞪大眼想看得更清楚。


    绕过回廊便见一对男女离得极近。


    那男子……的模样,猛地一瞧倒跟谢琅有些相似。


    那男子正跪在凉栗面前,目光戚戚。


    凉栗神情却有些冷。


    “你喜欢,我成全你,如今这又是什么做派?”


    这姑娘长得似甜果子,说出的话却如针如剑能让人出血!柳清卿喜欢。


    柳清卿不愿打扰他们,悄悄退了出去。


    临走时,回眸又瞧眼那男子的侧颜,只是猛地一瞧罢了,现今是不大像了。


    今日柳清卿见了许多人,有自称是她表哥的清润儒将,有说是她弟弟的那鲜衣怒马的少年。


    她之前的生活……还挺多姿多彩。


    本要回医馆,却一转念想去寻谢琅。


    谢琅走时留的字条写了,若有事可去寻他。


    柳清卿便与林眉往衙门那边走去-


    暗牢中,傅修竹被挪开,吊在一间封闭牢房中,那断腕处已腐臭不堪。每日有狱卒应付着往那洒金疮药。


    与傅修竹预想不同,谢琅并未再对他施以极刑,反倒开始攻心。


    谢琅施施然坐在他面前,先是复述近来王庭对大王子的嘉奖,傅修竹冷嗤,并不当回事。


    权势而已,起起伏伏,只要他不死,便有东山再起之日!


    谢琅瞥他一眼,又抽出第二张密件。


    “这是今日从你们都城来的,还新鲜着呢。”


    谢琅居然心善起身,将信件递到傅修竹鼻子底下给他闻闻,“可有草原的味道?”


    “你那青梅竹马的爱妾被你兄长浸泡在污水中生生溺死。”


    傅修竹瞬时眼眶通红,青筋暴起,“不可能!你信口胡言!”


    谢琅瞥他一眼,继续往下看,拖着长音,“哦,下人将人装殓时发现那女子似刚生产不久。”


    “什……什么?”傅修竹如遭雷击。


    谢琅一挥手,谢伍便快速上前将一席血衣与一串绿松石颈链递给傅修竹。


    “你那爱妾被溺死前似是遭了大刑。这串绿松石给你,便留给你当个念想罢。”


    傅修竹心神俱裂,怔然接过,手抖得稳不住。


    “还忘与你说,你母亲也与你的爱妾一道被大王子借机溺死了。”


    谢琅嗓音低下去,眼中是对傅修竹的怜悯,“傅修竹,你为了北羌冒死潜在郢城半年,他们给了你什么呢?”


    “——家破人亡么?”


    暗牢中,死一般的寂静。


    另一边,小应氏的牢房也迎来贵客。


    这两日听闻女儿在郢的连番遭遇后,应懿恨得牙痒。


    谢大人将女儿牢牢护住,话里话外不认她这岳母。应懿一方面觉得气闷,转念又觉得谢大人此番倒比之前长精神头了。


    若她能……,女儿也不会遭这么大罪。


    故而这两日应懿除了在医馆外头徘徊偷偷看上女儿一眼,还真没以王妃身份压人。


    暗中使人查明后,将那檀郎绑了过来。


    她甚是了解小应氏,迫不及待要给她这妹妹一个好惊喜。


    “听闻你想见我。”


    小应氏听到记忆中温柔的女声后身子一震,猛地回头。


    却见那早已死的嫡姐竟站在她面前!


    雍容华贵,气势非凡。


    而她?赃物恶臭,连吃带拉都在这间逼仄牢房之中!


    嫡姐看她的目光一如过去,仿佛看只肮脏的蚂蚁!


    “我给你准备了些许惊喜。”


    应懿话音刚落,便有狱卒打开牢房,将她毫不留情往外拖。


    小应氏不知这是作何,一双眼紧盯着应懿。


    她可真美啊,怎这么多年并未老去?


    心里恶毒恨意咕嘟咕嘟冒着泡,她忍不住了,死到临头也要开口刺她!


    “王爷可知姐姐您曾在柳府多么可怜,如何为那柳许哭么?”


    应懿高高在上瞥她一眼,那眼中戏谑轻慢。


    很快便到牢房旁的一处古朴小院。


    “开门。”


    小应氏不知应懿里头给她准备了什么豺狼虎豹对付她,瑟缩往后躲。


    却在木门徐徐打开,透过门缝看清院中静立的那清俊男子后,怔住了,红了眼。


    “檀郎……”


    她低声喃喃,眼泪如珠滚落,流过脏污的脸颊,留下一道痕迹。


    小应氏也猛然想起这些日子根本未曾净身净脸,忙侧身以衣袖擦拭脸颊。又将长发重新拢起。


    理了理衣襟,还好之前为了隐匿踪迹她穿得深青襦裙,瞧不出脏得很。


    勉强整理一番,她这才看过去。


    那院内男子好似有所感应一般,回身望来,目光先是落在那邋遢女子后头的夺目贵妇身上,眼睛一亮。见那贵妇护卫无声抽出利剑,男子忙挪开眼,这才看清令一女子。


    贺檀眉心微蹙,略有犹豫不敢认似的,“……蕴儿?”


    一听闺名,小应氏更是忍不住,眼泪扑簌落下。这些年谁还记得她的闺名,不过是因姐姐在她上头,勉强叫她一声小应氏罢了!


    她有自己的名字,她叫应蕴!


    小应氏感动不已,直冲向贺檀,眸中情深似海,趁贺檀怔愣之际便扑进他怀中,“檀郎!我好生想你!你可知我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么?”


    小应氏娇娇依在贺檀怀中,便没见贺檀猛地屏气。


    那酸馊腥臭之味扑鼻而来,贺檀好悬没吐出来!


    若不是不愿那贵妇瞧见,他非得扶住树干呕出昨夜晚食来!


    “檀郎,檀郎你可想我?是来郢城寻我的么?”


    小应氏抬眼,痴痴地盯着贺檀。


    贺檀已老了,酒色早就掏空他的身子,可他并未发福,瞧着便还成。隐约有年少时的些许影子。


    便是那一分影子,便让小应氏醉了。


    他们何曾在人前这般拥抱过,便是下一瞬死在檀郎怀里,也值了。


    她就当这是死前他们夫妻相聚了!


    她知道应懿是不会饶过她的!


    索性将心里话全说给檀郎听。


    “你可知我给你生了个女儿?女儿像你也像我,伶俐得很。”


    见贺檀瞪大眼,脸上全是惊愕,小应氏抚过贺檀依旧伟岸的胸膛安慰他,“檀郎莫怕,我早将女儿藏了起来,旁人寻不到的。”


    “我今生只愿与你同生共死,今日是否能如愿了?你我早已是夫妻,如今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也算是我们的缘分了吧。”


    这小院不大,此时又静得很,风将这轻柔话语送到每个角落。


    贺檀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不过年少时他为了办事钓来的露水姻缘,怎过了这些年疯癫成这个样子!


    他早有爱妻美妾,谁要与她同生共死?!


    多少年前的事了,难道就这般赖到他身上吗?


    贺檀撕开她的手臂,便要往后退。


    “蕴儿莫要玩笑,那时你我少不更事,哪知情贵?切莫胡言了。”


    小应氏愣住,过了几息,满脸柔情淡去,她错愕地盯着目光躲闪的贺檀!


    正此时,小院里唯一一间房的房门被猛地踹开。


    小应氏缓慢扭头,便见柳许踹开房门冲了出来,满脸扭曲朝她跑来。


    柳许抓住小应氏的头发便厮打起来。


    “你这毒妇!我为你做到这般,你可有良心!我为你害了发妻,你竟给我戴绿帽!柳清滢是谁的女儿,你跟我说她是谁的女儿!”


    自诩温雅君子的柳许不大会骂人,打人时倒是半点没放水,没一会儿柳许手上一缕缕的黑丝,全是小应氏的,小应氏头顶更是被薅光一块,秃着呢!


    小应氏被打得顾头不顾脚,她哪打得过男子,忙喊,“檀郎救我!”


    贺檀装没看见,他听明白了,忙劝道:“你们夫妻间的事,莫要牵连旁人。”


    登时,小应氏的眼就红了!


    转身便朝贺檀扑去,“你这是何意!我为你受了那么多年的罪!”


    她抓住贺檀衣襟不松手,这时倒有了力气,来回晃他。


    贺檀被晃得头晕,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吃了一拳。


    “奸夫□□!”


    柳许猛一冲将二人压到地上,“看我不揍死你们!”


    柳许被赶出京城后流离失所,为了一口饭食,竟练出了些许力气。


    一向养尊处优的贺檀与小应氏竟不是对手,不过一会儿便被打的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柳许将两人都打得鼻青脸肿后,跌坐一旁喘着粗气。


    他看向房中惊怔的柳清滢,抿了抿唇到底低哼一声撇开脸。


    应懿转身走后,便听身后院中又厮打起来,鸡飞狗跳。


    柳清卿躲在影壁后的回廊,怎没想到来一趟便看了一场大戏。


    头忽然痛得很,眼前一花,她连忙扶住林眉才勉强立稳。


    再抬眼看清那雍容华贵妇人的脸时,她猛地攥紧林眉的手。


    电光火石之间,无数细碎画面涌入脑海之中。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第90章 第九十章 谢琅合上房门,便将外衫退下……


    第九十章


    昏暗逼仄的牢房中,腐臭味令人作呕。


    只有窗缝中泄下的些许光亮才让人知这不是地狱,还是人间。


    那倾泻的月光只好铺洒在他的断腕上,此时上头有蛆虫蛹动,恶心至极!


    傅修竹撇开眼,仿佛那不是自己的手腕,他只觉自己仿佛是个笑话。


    想起远在北羌的那胆小至极的女子,她……真死了吗?


    还有他的母亲……


    傅修竹抬手抹把脸,早无当初伪装的温润与暴露后的张狂,眼里翻腾着滚烫的仇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得回北羌看看。


    他死也要与老大同归于尽,死在北羌的土地上!


    他想回去问问,汗王也是他父,为何如此对他!


    不是应承他要护着他府上的人么?


    他府上一共就两个人!


    一共就两人!


    傅修竹死寂的眼中燃起熊熊之火,便是死,他也得拉上几个垫背的!-


    柳清卿恍恍惚惚回了医馆。


    再踏入这居住半年多的小院,推开寝房门,谢琅趁虚而入,里头已有许多他的痕迹。


    那桌上的书册信笺,他挂于墙上的长剑。


    他随意放在屏风上的月色长袍。


    处处都是他黏人的痕迹。


    柳清卿僵着腿回到床榻边,腿一软边跌坐上去。


    记起一切后,柳清卿把自己关在房中,安安静静地想了许多事。


    最先想起的却是傅修竹抓住她时嘲笑她的天真,神女村易守难攻的要势,他们这些外人怎这般容易进去抓住她?为何能将她关在村长的新屋里?


    钱帛权势动人心啊!


    她怎都没想到竟是村长出卖了她。


    她也怎么都没想到谢琅会追她跌下激流,就为了救她。


    心里头酸酸涨涨的,原来被人放在心上是这滋味?


    柳清卿心里也有点复杂,怎都没想到自己失忆时竟如此娇憨缠人。


    谢琅也与记忆中大不相同。


    他们终究都变了。


    忘记一切时浑身轻盈,现在想起来,周身又跟罩上一层坚硬的石头壳子似的。


    她将自己缩成一团。


    她又想起了王妃。


    不在她面前的王妃高贵肃杀,果真一抬手便能要人命。


    她如今却觉得——这权势果真令人着迷啊。


    而她在见识过外头的自由与残酷后,并不如过去那般拘泥于旁人的爱。


    世界太大了,她可做的事情很多。


    也知晓了残酷的现实——她独身在外护不好自己。


    令她之前难耐的小应氏,不过在王妃的抬手间便如蚂蚁一般不得翻身。


    那王妃之前为何不救她呢?


    柳清卿裹住被衾翻了个身,如今夏日,身上早就出了汗,可只有裹着被子她才有点安全感。


    又是股涩然,不过较比之前已很淡了。


    在谢琅跃下城墙朝她伸手将她拖入怀中时,她心里头有什么已经变得不同了。


    这几日她忘了事,还以为他会趁虚而入。


    没想到这回谢琅竟端起了君子架子。


    只是抱他,连亲吻都无。


    她变许多,他亦是。


    还有那蛊虫,这回她可算知晓谢伍之前的未尽之语是什么了。


    何苦呢?


    她之前对他又不好。


    一时之间竟心生茫然。


    她不愿重蹈覆辙,却也觉得现在他在身旁淡淡的陪伴很好。


    不过柳清卿也知晓这不是长久之计,京中还有大好天地,他怎会留在郢城呢?


    眼睛忽然变得潮热,她埋在枕上直来回蹭去眼角溢出的水珠。


    这心一悬一提,许是腹中又饱又暖,柳清卿竟昏昏沉沉睡着了。


    谢琅得了信匆匆回到这处小院。


    一路悬提的心在看见院中被风吹得微微摇晃的躺椅时定了定。


    他说不清这股折磨着他又令他上瘾的滋味。


    他只知晓,只要她还在就好。


    正要往寝房走时,林眉追过来,谢琅驻足看去。


    “大人,可用了晚食?”


    谢琅摇头,又指了指寝房,“不急。”


    他得先去看看她。


    林眉掠犹豫,望望紧闭房门,又看向大人。


    “大人,小姐给您留了羊肉面,可要用一碗?”


    谢琅闻言却浑身一凛,猛地掀起眼皮看向房门,那灼灼目光似要透过门板烫进去!


    “那便来一碗吧。”


    谢琅哑声道。


    得知她许是睡着了,谢琅并未进房打扰她,而是让下人搬了一张木桌摆在院中。


    羊肉面喷香,嫩羊肉弹牙。


    谢琅却吃不出滋味,如同嚼蜡。柔软的面条好似哽人的粗石粒。


    他朝头上望一眼,谢伍也跟着看,什么都没看着。


    “大人?”谢伍疑惑出声。


    谢琅摇头,他在看悬在天上,那是旁人看不见的铡刀呢。


    断头饭莫不就是这滋味罢。


    林眉说羊肉面有余,谢琅便让谢伍也去捞了一碗。


    谢伍端着面碗蹲在廊下,闻着鲜香的面,低眼看见面上头青翠的葱碎。仿佛透过澄澈的面汤看见了赵姑娘,谢伍没出息地吸了吸鼻子。


    抬眼望眼月亮,心生无限怅惘,也不知赵姑娘此刻干什么呢。


    此时他还不知,不过两日他便能见着他心心念念的赵姑娘了。


    谢琅不知属下正悲春伤秋,他已自顾不暇。


    好不易将这碗羊肉面咽了下去。


    银月圆如盆,高悬在天。


    再拖沓,也总有行刑的时候。


    谢琅又坐了一会儿,才撩起衣袍起身向寝房走去。


    小心推开房门,敏锐听见她平缓的呼吸声。


    果真睡着了?


    他步履轻轻,恨不得施以轻功行至床边。


    果真睡得正沉。


    难道是没想起来?


    他脱去外袍上了床榻,看她如这几日一般娴熟赖进他怀中,谢琅竟又拿不准了。


    一时间一颗心不上不下的。


    她好似在他周身勾了丝丝缕缕的钩子,让他这一颗心全系在她身上,她喜他便喜,她忧他便忧。


    他垂眸睨着她恬静的睡颜竟不敢问了。


    生怕惊醒她,小心翼翼将人拢进怀里,如神话故事中的恶龙环抱它的珍宝。


    待他睡熟后,怀中女子缓缓睁开了眼。


    记忆呼啸如洪流,冲得她头昏脑胀,再想起这些时日在他面前娇憨率直有些“跋扈”的做派,与他的一味纵容,这一时半刻竟不知如何面对他。


    柳清卿悄悄捂住脸。


    翌日谢琅早早醒来,见她还未醒,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起身。


    心绪烦乱,但也有正事要做。


    他骑马行至郢城名声最响的酒馆,未让谢伍去,而是亲自下马。


    “店家,哪种酒最烈?”


    店家是个年逾古稀的老伯,耳朵背,眼也不清。


    不知贵客竟是近来城中人人称道的谢大人,反倒实心实意做起生意。


    “买酒何用啊?”


    谢琅牵唇,“送给旧友,旧友有些郁结难解的烦心事。”


    老伯一闻来了精神,忙从角落里头挪出一陶罐。


    “你闻闻这可行?我制得最烈的酒,旁人不敢买呐!你那小友酒量如何,可能喝得进去?”


    谢琅掀开盖子闻了闻,呛得咳嗽两声,满意极了。


    “就要这了!谢老伯!”


    甚至让谢伍多付了一两银钱。


    谢伍狐疑:“大人要去寻魏大人么?”


    这郢城里能称上大人旧友的也就是魏大人了。


    哪想谢琅却摇头:“去探望表兄。”


    “表兄?”谢伍疑惑。


    谢琅微笑:“夫人的表兄。”


    谢伍扫扫大人亲自拎在手上不让他碰的陶罐:“……”


    应于诚郁郁寡欢。


    北鬼尽灭,他便吃些酒,仿佛醉过去心里才好受些。


    才能不想起他那日的犹豫。


    他还有什么脸面对表妹?


    有谢大人舍身相救在前,他怎还有脸说要娶表妹?


    经此一事他已看出,表妹与谢大人之间更加紧密,已不是旁人插得进了。


    应于诚难受,李郢也没好受到哪去。


    他坐在四方桌的对面,表兄说他没到年岁不让他喝酒,他只能趴在桌上出神发呆,一遍遍懊恼自己怎就没抓住姐姐?


    他若之前好好练武是否便能抓住姐姐了!


    李郢懊恼直拍脑门,啪啪直想,额头都被他给敲红了。


    应于诚这才回神,见他如此忙阻止,“这是作甚?”


    李郢眼眶通红:“表兄,我们出去练武吧!”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说得应于诚发懵。


    “走吧表兄!”


    应于诚反被李郢拽起来,两人行至门口,门却被推开,露出一张均是他俩噩梦的脸。


    应于诚神情微僵:“谢大人怎来此处?”


    他俩寻了一处破房,谢琅怎寻来的?


    谢琅闻言却轻笑一声并不答,反倒举起手中陶罐。


    “今日与二位痛饮一场,如何?”


    应于诚:“……”


    李郢:“……”


    两人眼眶俱是通红。


    谢琅又一句仿若无意击中二人的心。


    “此番夫人忘却你们二人不是夫人所愿,全因夫人受惊。还请二位莫要怪罪夫人,不然等哪日夫人记起,该伤心了。”


    这话轻飘飘,却如软刀子。


    应于诚掀起眼皮盯着眼前这仿若心情甚好仿若孔雀开屏的男人,他眉梢眼角藏不住的恣意。


    哪是之前冷峻酷厉的谢大人。


    二人都未应声,便听谢大人又说,“夫人还记得与我成婚,她近来又不愿见外人,此番致歉只好由我来。”


    谢琅弯唇笑得怪好脾气:“谢过二位对卿卿惦念,我与卿卿感激不尽。”


    话音悬住,拿起陶罐倒满三碗酒。


    谢琅率先端起一碗,明明这是应于诚的地界,谢琅却跟东道主一般向二人致意,而后便痛快利落一饮而尽!


    守在门口的谢伍胆战心惊,大人这句句龊人心口肉,真生怕打起来啊!


    李郢还好,瞥谢琅一眼便闷着不肯作声。


    应于诚却与他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般,立时起身也端起酒碗痛饮!


    “谢大人客气,不论如何,卿卿是我表妹。”


    李郢闷闷一句:“还是我亲姐。”


    哈。


    针尖对麦芒。


    这俩人竟还不死心。


    谢琅再仰头饮酒时便侧过身,仿若不小心露出颈侧的红痕,余光瞥见应于诚瞳孔骤缩,立刻又给自己倒了碗酒。


    谢琅心里舒坦不少。


    非不让黄河不死心。


    李郢刚喝了半碗便伏案咳个不停,被辣的呲牙咧嘴。


    谢琅也觉辣,长袖下攥紧了手,但他面无表情。


    “来!喝!”


    谢琅广袖一晃,“今日让我们,不醉不归!”


    应于诚:“……”


    李郢:“……”


    谢琅醉着回医馆。


    勉强还记得将自己洗涮干净,闻闻身上没味后才走到寝房前。


    豺狼虎豹,周遭全是豺狼虎豹。


    她又不似原来一颗心都在他身上……


    静立良久,谢琅竟不舍得推门。


    一推开门,便能看见她。


    这是何等美梦?


    清凉的月光洒在他的脊背上,他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


    他甚少喝这多酒,深一脚浅一脚跟踩在棉花上一样。


    今夜他看清了应于诚眼里的死寂与麻木,他心情甚好!


    他可还记得应于诚曾大放厥词,说要娶卿卿呢。


    做梦!


    近来他偷偷用白玉膏,身上的疤痕淡去不少。


    谢琅合上房门,便将外衫退下,想了想,又将里衣脱了。


    酒壮人胆。


    他咽了咽因烈酒而干涩的喉咙,朝床榻走去。


    柳清卿半梦半醒之际听到些许声响,便循声回眸。


    还未定睛,便白玉般的身体晃了眼。


    柳清卿:!


    这人怎忽然这般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