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突发事故 事情并没有像员工们预想中的……


    事情并没有像员工们预想中的发展, 由他们护法程世英左右,三司会审,把会议室门一关,瓮中捉鳖, 把程宏裕和他的帮手直接乱棍打死。


    程世英让投资和金融风险部的员工全都打发回了办公室, 只留下黄卓汀和王助理。


    程泽远一路进入程厦, 刻意没有坐电梯直接到顶楼, 而是在楼层间转了一圈。他没有在大楼里见到他所预料的萧瑟样, 员工由于公司改组并购少了一些, 但还在程氏的员工照样坐在办公室里工作, 井井有条,面上没有多少怨气,应该是工资没有停发的缘故。


    一想到程世英神气地管理了这一整栋的人三、四年, 心里就嫉妒地冒泡, 但他很快想到这些楼、人、钱过不了多久就都是他的,心情就有好了起来。


    他在楼层里巡视了十几分钟, 才来到会议室。


    黄卓汀正等得有些不耐烦, 心里犯嘀咕,心想这程二公子是爬楼梯一层一层爬上来的吗?正想着,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 见门被打开, 走进来一个穿西服的年轻人。


    他身材略胖,看得出是故意挑了板正的西装, 意图显得挺拔, 但五官浮在圆胖的脸上,眼睛略小,反而显得年纪大。


    黄卓汀看过去还有点犹豫, 结果见他一进来就看向程世英,小眼睛立刻发出恶毒的光,这才相信这个是程二公子之真人。


    他没见过程泽远,心里吃了一惊,实在是没在这两兄弟身上看出半点相似的地方。


    程泽远走进来,瞪住程世英。


    黄卓汀拇指在指腹上摩擦,转过眼,发现程世英坐在上首,眼皮都没抬一下。


    登时心领神会,也坐着没动。


    程泽远见没人理会他,眉眼微微扭曲,目光能在程世英身上戳出一个洞。


    王助理看了看颜色,站起来道:”这位……程先生,快请坐。”


    程泽远的怒气立刻找到了出口,向王助理吼道:“你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坐?”


    他话刚出口,王助理还没反应过来,程世英率先抬起眼,宝石一样的眼睛射出冷光。


    程泽远被他刀锋一样的目光晃在脸上,背脊骤然发麻。脑中自动想起上次程世英就是这样看着他,然后一拳把他打倒在地。


    他僵在原地,这一刻的空挡,另一个人从他背后走出来。


    来人是个男子,看起来三十多岁上下,穿着西装。眼尾上翘,带着些微纹路,目光滴溜溜地在屋内转了一圈,看起来不太正经。


    看到程世英,他倒是主动露出了笑脸:“是小程总吧,久仰久仰。”


    黄卓没想到还有一个人,微微坐直了身体,心中明白过来,这应该就是那个兴文投资的人了。


    程世英收回目光,这才站起来,朝男人伸出手:“你好,请问怎么称呼?”


    那人笑得眯起眼睛,态度很热情,双手握住他的手:“鄙姓罗,单名全字。”


    程世英握住他的手,却没有立即放开,目光从他的脸上细细打量过去。


    罗全没想到这一出,笑容微僵,不知道自己这张脸有什么值得细细观赏的,他这张尊荣可比面前的程大公子差远了。


    他试着抽回手,没抽动,心道程世英难不成是要一个大耳刮抽上来?不过他做这一行,就想到有这一天,干脆闲闲地看程世英到底要做什么。


    谁知这一看,他惊讶地发现程世英脸上竟然没有毛细孔。他们离得这么近,程世英的每根睫毛他都看得清,细瓷般的鼻尖和颊侧确跟开了美容滤镜一眼,没有半点瑕疵。


    罗全还没有见过哪个男人有这么细腻的皮肤,一时愣住。


    另一边,程世英想起了他是谁。


    他记忆里极佳,又对程氏内手上有股票的亲戚多有留心,程二叔没有生育能力,喜欢到处认干儿子,里头各色人马都有,他在三年前的一场慈善晚宴上见到过这个罗全。


    这不算太超出他的预料,程世英早就料到如果有人要帮程泽远,那大概就是程二叔了。


    他收回目光,松开手:“罗先生,请坐。”


    罗全手里一空,温热的触感消失,这才反应过来,自西装里拿出小纸片递给程世英:“这是我的名片。”


    程世英接过来,上面写着兴文投资管理公司。


    所有人坐下来,只有程泽远一个人站着。他看着众人,一张圆脸憋得发红,已经错过发火的时机,却又拉不下面子,就这么梗这脖子站在那。


    罗全此刻正在打量程世英的一双手,看了半天才在余光里看见有什么东西杵在身边,这才转过头:“泽远,你坐啊。”


    程泽远找到台阶,这才坐下来,抬起头作威严状。


    会议室里再次安静下来,没人说话。


    黄卓汀看了看桌上的人,朝程世英投去目光。程世英坐在上首,转头看了他一眼,浅棕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澄澈如琥珀。


    黄卓汀了然,大少爷不想说话,只好由他代劳。他清了清嗓子,自动担任起主持会议的任务,双手放在桌面上,看向程泽远:


    “这个……程先生,既然今天大家坐在一起,也正好谈一谈。” 他斟酌了一下语言,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程泽远看向他,目光将他上下扫两遍:“你是谁?”


    黄卓汀笑容一顿,只觉丹田处冒出一股邪火,被他按住:“我是财务总监,黄卓汀。”


    听到他的职位,程泽远一顿,神情收敛了些,扬了扬下巴:“没什么误会。”


    黄卓汀闻言,话头微顿,委婉道:“我的一点愚见,这个时候,集团股东如果能一致对外,把股价稳定下来是最好的——”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里头的行为逻辑。在他看来,程氏内部这时应该是一致对外的,赶快把集团背负的巨债甩出去才是最要紧的,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人搞争权夺利这一套?说到底,如果程氏并购失败,真走到破产清算那一步,手上握再多的股票也会变成一把废纸。


    程泽远显然不这么认为:“你不再说了,我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就不会停手。再说了,这是我家的生意,怎么能卖给郑氏?”


    黄卓汀一顿,郑家还算是有最后一点良心,目前还没把郑程两家并购谈崩的消息说出去,看来程泽远还不知道这件事。


    黄卓汀于是问:“您……为什么不赞成和郑家的并购?”


    程泽远得到关注,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竟油然而生一股得意之情:“我也是爸爸的儿子,公司本来就有我的一部分,他要把我们程家这么多年的祖业都卖给郑氏,我不能坐视不管。”?


    在程泽远看来,程世英胳膊肘往外拐是早就有迹象的。他在上学的时候就和郑家的那小子称兄道弟,同进同出,现在要把程氏出卖给郑氏,准是私底下已经谈好了什么条款,准备割掉祖业谋取私利。


    一想到他和母亲遭难,拮据得司机都快雇不起了,程世英却等着钱到手就能到葡国去挥霍,程泽远就觉得他不能坐以待毙。


    此时他心里充满了一种殉道者般的自豪,觉得他才是继承了程宏裕意志的那个人,将带着程氏力挽狂澜。


    至于什么公司的债务,已经完全被他忘在了脑后,他知道对于上市公司来说筹钱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有罗全帮他操纵股市,一降一升就能融资一大笔钱。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王助理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黄卓汀整个人僵住了,瞪着程泽远,觉得此人的大脑需要被风干保存,放在博物馆里供人观赏。


    再不济,他都建议这位公子哥去医院里照个X光片,看看大脑上是不是光滑一片,半条褶皱都没有。


    黄卓汀难以掩饰震惊,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


    他被气的舌头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低头掐了掐眉心,手掌按在桌边,尝试着跟他讲道理:“程先生,有没有可能,这桩并购案一开始是您的父亲牵的头?”


    程泽远对这件事也有自己的见解:“我爹年纪大了,脑子不是很清楚,如果不是程世英在他身边控制着他,爸爸怎么会同意?”


    黄卓汀哑口无言。


    他也是名校毕业,一路过关斩将爬到今天的位置,第一次觉得这幅伶牙俐齿生了锈。他看着程泽远,觉得把柄手电筒打在他脑后,两束光能直接从他的眼眶里射出来。


    是他的估计地太高了,黄卓汀想,他第一个见的程家人是程世英,就以为剩下的人也是一样的水准。但程泽远显然是个真空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巨婴,而且还小家子气,估计从小到大唯一付出的努力就是争取程宏裕的宠爱。


    这种没有水准的’坏’杀伤力更大,因为根本无法和他达成任何成年人之间的、有效的交流。


    黄卓汀罕见地感到手足无措,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程世英。


    满桌人,只有程世英一个没露出惊讶的神色。


    他半张脸隐在黑暗里,浓密的睫羽掩着,脸上没有表情,似乎是正在思考着些什么。


    黄卓汀观察他的神色,忽然心里一惊——程世英不会是想顺势甩锅吧?


    程氏现在可不是什么香饽饽,现在有蠢货主动上来顶雷,程世英如果顺势把手头的股份和法人位置转让给程泽远,那他就可以顺势解套。而且这是个私生子,到时候他被股民、银行怎么整都不心疼,程世英大可撒手不管,到国外逍遥快活去。


    黄卓汀背脊发僵,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登时有点慌了。他的合同可是还有两个月,如果程泽远接受,到时候一定会出史诗级别的乱子!真把他的工作邀约给弄没了他可没出哭去!


    这时候,程世英抬起眼:“你有什么要求?”


    他看的是程泽远。


    程泽远见他终于开口,脸上更神气了:“先召开董事会任命我为CEO兼执行董事,再无偿把你手里的股票转让给我。”


    黄卓汀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一半是由于程泽远狮子大张口,另一半是生怕程世英一张口就答应了,惊得在桌子底下猛地握住了他的手。


    程世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转回脸,目光回到程泽远脸上:


    “别做梦了。” 他淡淡道:“说点实际的。”


    程泽远眼尾一抽,被程世英的语气激怒,但是一看到他雪亮的眸光身上被打过的地方就隐隐发痛,生生把怒气压了下去:


    “什么叫实际?”


    程世英同时看向他和一直没出声的罗全:“多少钱你们肯放弃手上的股份?”


    闻言,罗全眉目一动,程泽远却如同受了侮辱般瞬间暴怒起来:“股份我绝对不会卖!”


    程世英闻言,眉目向下一敛:“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黄卓汀见他如此断然回绝,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


    程泽远气得不轻,霍然从座上窜了起来:“程世英!你欺人太甚——”


    黄卓汀心想这半扇猪还知道四个字的词语?这时,他手心忽然一紧,黄卓汀看过去,见程世英站了起来,目光雪亮地朝他看了一眼。


    黄卓汀这才猛地反应过来——他还攥着程世英的手!赶忙松开,脸带着耳根一起红了。


    程世英倒是没说什么,收回手,站起身:“王助理,替我送他们下楼。”


    老板下了逐客令,王助理早就忍受不了这个趾高气昂的程泽远,迫不及待地站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罗全忽然开口:“程先生,连送送我们都不情愿吗?”


    程世英看向他。罗全勾起嘴角,略微坐直了些:“实不相瞒,今天我们来拜访,一路上遇到不少媒体。如果程先生肯送我们下楼,在媒体面前露露脸,以示兄弟俩有和谈的意愿,对股价也有好处。”


    程世英闻言,动作微顿,朝王助理投去一个目光。王助理立刻心领神会,拿起手机发了几条信息,几秒后抬头对他点了点头。


    看来的确有媒体在楼下,程世英不是优柔寡断的人,面子功夫有时不得不做,他于是抬起手:“请。”


    罗全又笑了笑,站起身,一行人走出会议室,在楼层内探头探脑的员工们赶紧躲回办公室内。程泽远像只斗鸡趾高气昂地走在前方,程世英懒得理会他,敛目走在后面,罗全却没跟着他的’老板’,而是挤来了程世英身侧。


    “小程总。”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您贵人事忙,名片可要收好了,有什么事情随时和我联系。“


    程世英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讶罗全当着程泽远的面就敢凑过来和他说话。


    罗全朝他笑了笑:“我明白你们兄弟两个中间隔着一层,有些话不好直说,我是个外人,有什么事小程总不好开口的,可以和我商量。”


    程世英目光在他脸上微微一顿,接着转过眼:“你也不算外人。”


    罗全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程世英轻飘飘来了一句:“二叔最近身体怎么样?”


    罗全这才露出惊讶的表情来,他没想到程世英能查到他和程家的关系。他自以为和程二叔的关系很隐蔽,程二叔没有在兴文投资直接持股,也从未将他正式介绍给程家人——程世英是怎么查到的?


    罗全不知道他只是陪程二叔打过一次高尔夫就被程世英记住了,只以为他消息灵通,一时谨慎了几分:“都好,都好。”


    进了电梯,几人都不再说话。罗全站在程世英身侧,本意是想乘机撬撬口风,在程氏和两兄弟的争斗间捞些好处,别看程氏是破产了,但对于投机者来说不管怎么样都有机会,破产有破产的玩法,至于集团会怎么样……就不是他该管的了。


    可惜程世英心智之坚定,是他没有预料到的。罗全看了眼程世英冷淡英俊的侧脸,先前只听说程世英长相好,重体面,没想到本人居然这么强硬。


    思绪间,电梯降到最底层。


    程世英走出电梯,果然见门口挤着一堆媒体。他略皱了皱眉,闭了闭眼,调整好表情向外走去。


    一见两人出来,媒体蜂拥而至,程世英刚走到门口,话筒就支到了他面前:


    “程先生!请问您不顾父亲遗嘱,侵吞弟弟资产的事情是否属实?”


    “请问苏女士访谈中的内容是否属实?为何不尊重父亲遗嘱?”


    “请问您是否有与程泽远先生和解的意图?对前期宣布的并购计划有什么影响?”


    记者的问题紧凑而清晰地在他耳边炸开,程世英的神情有一瞬的空白,隔了两秒,才看向提问的记者:


    “……什么?”


    似乎是看他的神情确实疑惑,一个记者直接举起手机给他看:“三十分钟前,苏秀霞女士在访谈节目上展示了程宏裕先生的遗嘱,里面提到程先生将20%的股份留给了程泽远先生——”


    程世英垂下眼,看着苏秀霞眼圈微红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手里拿着一张文件:“老程去之前,一直担心我们母子……遗嘱是早就写下的,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实施。”


    她说着,低头用手帕按了按眼角,无限委屈:“我只希望孩子们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我们孤儿寡母的,如果不是被人逼迫,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程世英眉尾一颤。


    烈阳下,他神情冷凝,玉色的面孔仿若悬冰,移动眼珠看向程泽远。


    程泽远也正看向他,目光里满是幸灾乐祸。


    程世英下颌角一动,电光火石间明白了这一切。程泽远和苏秀霞打了场好配合,那边上访谈节目,这边要求他到媒体面前,就是为了让他在众目睽睽下失态。


    手机里还在传来苏秀霞带着哭腔的声音,程世英却已没在听了,他耳边是自己沉重的心跳,


    他在媒体前沉默了或许一秒,或许五秒,程世英唇线抿紧,强迫自己将目光从程泽远脸上收回来,转向媒体——


    “啊!!”


    下一瞬,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响起。


    程世英思绪一顿,刚要回头,一股巨力忽然袭来,将他重重地扑倒在地上。


    “Get down! Get down!”


    程世英只来得及看到一片漆黑的衣角,急促的英文在他耳边响起,他倒下的同时,猛地感觉到额角处一阵刺痛。


    他皱了皱眉,没来得及注意到自己怎么样,就见眼前的记者群四散奔逃开来,高昂的尖叫声还在继续——他听出那是程泽远的声音。


    有个原本在外围女记者被裙摆绊倒,在他面前踉跄了一下,满脸惊慌地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她身边的摄像一把捞住她往外挤,声音洪亮:“你傻站着找死啊?有人波硫酸!快跑——”


    程世英睁大眼,有人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


    “程先生,你还好吗?” 金发保镖用别扭的口音问。


    程世英这时已经无心追究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抬手摸了摸额角,一小块皮肤传来刺痛:“我没事。”


    他向周遭看去,见王助理趴在台阶上,满脸惊魂未定,面色一变:“王助理,你受伤了吗?”


    王助理踉跄着爬起来,扶了扶脸上歪倒的眼镜:“程、程先生,我没事,但、但是——”


    他受了惊吓,舌头一时捋不直,程世英顺着他惊慌的眼神看去,目光登时一顿。


    程泽远倒在地上,正捂着脸翻滚,然而从他五指缝隙中露出的皮肤却露出被水泡了般的皱褶,已经开始呈现不详的粉红色——


    程世英心下巨震,移过眼,看见三个黑衣保镖正把一个人压跪在地上——那是个全身包裹严实的男人,戴着黑色的帽子、口罩和墨镜,打扮得和周围的摄像没什么两样。程世英垂下眼,在离开他膝盖不远处看到一个玻璃管,瓶底还有一层透明的液体。


    “程氏害我家破人亡!垃圾股票,套牢我的钱,你怎么对得起股东,股票全死光了,你们怎么不去死——”


    他双眼通红,神情癫狂,被保镖一把捂住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程世英站在台阶下,胸膛上下起伏,在脑中理清了情况——这个人多半买了程氏的股票,估计输了不少钱,因此有了极端的想法,混在媒体堆里泼硫酸。


    第32章 锁 程世英闭了闭眼,朝压着那人的保镖……


    程世英闭了闭眼, 朝压着那人的保镖命令:“报警,叫救护车。”


    而后转向其余人:“一楼前台有矿泉水,拿来给他冲洗上,快点!”


    在场的几个员工, 王助理, 连带着跌倒在地上罗全都赶紧爬起来, 搬来矿泉水, 掰开程泽远捂在脸上的手开始哗啦啦地冲洗。


    现场的媒体乱做一团, 显然谁都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种恶性事件, 但还是有几家媒体天不怕地不怕, 还在对着躺在地上的程泽远猛拍。


    程世英皱了皱眉,公司里的保安这时终于冲出来,挡在媒体面前。


    “程先生, 您的额头烫伤了, 我给您洗洗吧。”


    一个保镖递来矿泉水,程世英皱眉推开他, 朝王助理道:“赶快联系公关部。”


    这么大的恶性事件, 一定会在舆论上引起轩然大波,程世英已经可以看到街对面逐渐聚集过来的, 太阳穴一下一下地跳。


    王助理动作很快, 公关部总监小跑着过来, 看到当场的情况也吓了一跳,程世英偏头对她道:“找几个人, 拦住媒体, 把拍到伤情的照片都删了,从现在开始必须时刻关注网上的舆论——”


    公关部总监点头如捣蒜,然而就在这时, 金发保镖挂断电话,走过来挡在程世英面前:“程先生。”


    程世英被打断,皱眉看向他:“怎么了?”


    金发保镖看向他,忽然低下头:“不好意思。”


    程世英皱起眉,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两个保镖已经从后面架住了他。程世英只感觉一股巨力袭来,下一瞬他就被架着塞进了车里。


    公关总监和王助理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一辆黑车从街角拐过来,猛地刹在面前,把程世英直接拐走了。


    公关部总监吓得脸都白了,手上的手机’啪’得摔在了地上。


    王助理长大了嘴,直接跳了起来:“快报警!快报警!”


    程世英被挟进车内,头差点磕在门框上,坐进黑乎乎的车厢里,左右立即坐进来两个保镖,在两边车门边堵住他。


    简直和电影里的场景一样,搞得程世英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看着前面的金发保镖发动汽车:


    “你们要带我去哪?”


    金发保镖沉默着把车开得飞快,拐出街道,将媒体全都甩在身后,开出几百米后才道:


    “不好意思,程先生。” 他沉声道:“我们必须遵守老板的命令。”


    程世英眉梢微挑:“你遵守楚何的命令,也可以告诉我要去什么地方吧。”


    金发保镖维持沉默:“对不起。”


    程世英见他没有松口的意思,也懒得问了,向后靠在椅背上,缓缓呼出一口气。他转头看向车窗外,金发保镖车技很好,景色飞快地超后略去。


    他倒是不太害怕,只是有些无奈,楚何或许是听说了事情着急,但搞得跟绑架一样——


    程世英摇了摇头,垂下脸。


    楚何没有按他要求的撤掉这些保镖,他按理应该要生气,但今天要是没有这些保镖,被硫酸泼到脸上的就是他了。


    程世英缓缓呼出一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抬手抹了把脸,要说完全不后怕是骗人的。


    他也不想问是要去哪,干脆闭眼不管了。


    谁知车子越来越远,越来越偏。港城本就不大,环岛开车也不过两个小时,程世英眼看着车外从城市的景色变成了树影,逐渐往山上开去。


    他看着窗外渐浓的绿意,心想这楚何是要化道成仙了,怎么住到山里去了?不是说住’柏安’公寓吗?


    车子顺着盘山路往上,绕过几个弯,才缓缓停下。


    保镖走下车,为他打开车门:“程先生,请下车。”


    程世英从车内走下来,先抬头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建筑。大而浓密的两棵梧桐树,旁边是开着小白花的灌木,中间是一栋黑白相间的平房,树影落在门内,石板路上百花纷纷。


    楚何站在门前,黑色衬衫,黑色长裤,苍白的脸微垂着。


    程世英将房子打量了一圈才看向他:“怎么想到要住这么远?“


    楚何不出声,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


    程世英见他不说话,挑了挑眉:“怎么了?”


    楚何凝视着他,忽然上前几步,伸出手。


    程世英被他拽得往前半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手抚上了额角。


    略凉的温度贴上他的皮肤,程世英下意识地眨了眨眼,感到手指撩开他的额发:“你受伤了?”


    程世英这才想起,他好像是被硫酸溅到了一点,事情发生得匆忙,他还没来得及看伤口到底怎么样了。


    “没事,一点小伤。” 他觉得伤口也不会太大,向后仰了仰头,被楚何的手触碰着有些不自在。


    然而才刚撤开一点,他的脸就被捧住。


    楚何微凉的手掌贴着他的脸,目光凝在他脸上。程世英和他离得极近,鼻尖几乎触在一起,程世英与他沉黑的双眼对视,瞳孔微微收缩。


    下一刻,楚何松开了他:“为什么不去医院?”


    他质问的对象显然是几个保镖,金发男人略微犹豫,向前走了半步:“这……您、您说要立刻带程先生过来。”


    “所以你不知道动动脑子吗?” 楚何的声音很冷。


    程世英正低头用手机摄像头检查额头上的伤口,发觉只是块小指头大的痕迹,闻言有些惊讶地抬头。


    金发男人几乎是被他骂得一颤:“楚先生,抱歉。”


    楚何侧脸苍冷:“我只让你们做一件事,就是保护好他。”


    几个保镖闻言都低下头,金发男人羞愧地道:“楚先生,是我们失职了。”


    程世英听不下去了,站出来说:“不,他们做得很好,如果不是他们,今天毁容的就是我了。”


    谁知楚何听了这话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忽然回过头看向他,阴沉的目光顿在他脸上。


    程世英不明所以,解释道:“我根本没受伤,只是溅到了一点。”


    楚何定定看着他,半响后才转头:“你们走吧。”


    几个保镖如释重负,向楚何鞠躬,接着回头上了车,将车子开走。


    程世英目送他们离开,转过目光,看向楚何,心里有些惊异他气场上的变化。以往楚何是从不会说这种严厉的话的,现在训起人来,还真有点气势。刚才几个保镖朝他鞠躬,程世英还以为是在看电影。


    楚何说过他是在做正经生意……也不知是什么。


    程世英在心里琢磨,见楚何转过身:“进来吧。”


    程世英真有些好奇楚何这个避世的家宅里是什么样子,便抬脚跟了上去。两人沿着石板路走进去,楚何打开大门,宅子里头的场景展现在两人面前。


    房子比外面看到的还要大一点,玄关往内延伸,里头是一个宽大的横厅,再往能直接看到后院,森绿的树影落在大理石地砖上,与花纹相映成趣。


    程世英站在玄关处,眉尾微微一跳——这么看过去,倒是和程宅的格局有点相似。


    不过本市豪宅的格局都差不多,程世英没有多想,换好拖鞋走进去,左右看了看。走进来倒是不太像了,程宅是老房子,这里从装修到用品都时尚许多,看得出是近期才修的新房。


    这时,大门落锁的声音于他身后响起。


    程世英循声转过头,便见楚何站在暗色的大门前,低头换好了鞋,缓缓抬起眼。


    程世英一顿,下意识地错开视线,看了看天花板上的吊灯:“你这里挺不错的。”


    楚何闻言,没有回应,朝他走了过来:“这几天,你就住在这。”


    程世英闻言,诧异地转过头:“什么?”


    “发生这种恶性事件,这几天舆论都不会平静。” 楚何站定在他面前,垂下眼:“这里避世,没有媒体能找得到,你先在这里避一避风头。”


    程世英皱了皱眉,略微思索,道:“我最近住公寓,媒体不知道那里。”


    楚何道:“现在知道了。”


    他说着拿出手机,调出一个界面,程世英低头一看,才知道苏秀霞在节目上将程宏裕在本市的几处私人房产都抖了出来,意思是这些财产也应该分程泽远一份。


    程世英手指滑过屏幕,发现他这几天住的公寓也在上面。他眉心的痕迹登时重了些,隔了几秒,才把手机递还给楚何。


    楚何接过手机:“这里很安全,记者找不到,我安装了全套安保系统,不会让任何人靠近。“


    程世英沉默,隔了半晌,才道:“那就麻烦你了。”


    楚何面上神情未变,目光停留在他脸上,半秒后才偏过头:“先坐吧,我拿点水来。”


    他的态度很平常,就是邀请普通朋友来家里做客的感觉,程世英见他没有什么怪异的举动,神经微微松弛,左右看了看,决定在沙发上坐下来。


    沙发很舒适,程世英陷入柔软的坐垫里,向后仰了仰,呼出一口气。


    楚何的这栋房子确实很清净,他坐在客厅,耳边只有后院风吹过树林的声音。程世英靠在沙发上,人一静下来,先前发生的种种立即在脑海中浮现,他蹙起眉,摸出手机想和王助理打个电话,却发现这里的手机信号非常弱。


    程世英尝试拨去一个电话,没能接通。


    这地方也太偏了,程世英心想,可能到外面去会好一点,这个时候楚何拿着水和两个杯子走了过来。


    “喝点水。” 楚何倒了杯水给他。


    程世英只好放下手机,接过水来喝了一口:“谢谢。”


    楚何坐在他身侧,偏过头,目光落在他的额角:“等会儿给你擦点药。”


    程世英没当回事,笑了笑:“没事,一点小伤。”


    “不是小事。” 楚何目光沉沉:“他差点就伤到你了。”


    程世英也有些后怕,抬手捂了捂眼睛:“是,谁能想到有人会泼硫酸?他离我很近——” 他说着看向楚何:“多亏了你的保镖,谢谢。”


    楚何现在的神情倒是很平静,丝毫看不出刚刚训保镖时的冰冷,偏过头道:“我们是朋友,这是应该的。”


    程世英看了他一眼,此时也不想追究楚何为什么没有撤掉那些保镖,意图总归是好的。他拿起水杯,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


    这时,他闻到一股酒香,程世英睁开眼,发现楚何还拿来了一瓶白兰地,正放在茶几上。


    他正垂着眼,往自己的杯子里倒酒。


    程世英见状挑了挑眉:“大白天就喝酒?”


    楚何放下酒瓶:“我后怕,喝点酒冷静些。”


    程世英一愣,这时才注意到楚何拿着酒杯的修长五指还在细微地发着抖,他的表情太平静,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程世英心中微顿,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看着楚何苍白的侧脸,心里的某一处像是被轻轻刺了一下。


    他沉默片刻,把水杯递了过去:“给我也倒点。”


    楚何瞥了他一眼:“你额头上还有伤。”


    程世英皱了皱眉:“指甲盖大的伤还要说多少次?少废话。”


    楚何一顿,转过身,将酒倒进他的杯子里。


    程世英端起来抿了一口,白兰地醇厚,入口顺滑,他仰起头,逐渐将一整杯喝完。


    喝完,他将空杯子放下,楚何又替他满上。


    酒香逐渐在客厅中弥漫,夹杂着外界清风吹过植物的味道,让程世英难得感到放松。他是爱喝酒的人,特别忠爱各种品类的葡萄酒,今天发生的事挤压在他心里,白兰地又是这么香醇,他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直到他再一次放下杯子,楚何轻声道:“没了。”


    程世英眨眨眼,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视野已经有些模糊,且头重脚轻,抬手扶住额角:”我喝太多了。“


    楚何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心里不痛快。”


    “对……” 程世英靠在沙发上有些摇摇欲坠,晃了晃头:“这几年,我就差住在公司了,临到头在背后捅刀子……这样、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他的肩膀,手掌按在他的背上:“别难过。”


    “我不难过……我只是——” 程世英蹙了蹙眉,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头去摸手机:“对了,我得和王助理——”


    他的手指刚触到屏幕,手机就被人拿走:“先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程世英睫毛微颤,思绪很快被海浪般的醉意淹没,终于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在失去意识前,他感到自己落入了一个带着冷香的怀抱里。


    有人用两条手臂紧紧箍住了他,微凉的手指抚摸他的头发:


    “睡吧。”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贴上了他的额角,又落在眉心:“我会保护你……你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程世英睡了过去。


    渡过跌宕起伏的一天,又受到了惊吓,程世英睡得很死,许是酒精的作用,晚上一个梦也没有做。


    待他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程世英睁开眼,在灿烂的阳光下颤了颤睫毛,愣了两秒,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接着,他感到额角有股凉意,抬手触到些许湿润才反应过来,是他额角上被硫酸溅到的伤处,应该是被抹上了药膏。


    他身下是柔软的床单,丝绸的质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冷香,处处提醒着他这是个陌生的地方。程世英坐起来,四处看了看,他在一间卧室里,身*下是一张大而宽的床,旁边的窗户被厚实的窗帘遮挡着,缝隙中漏出一缕灿烂的阳光。


    程世英走下窗,拉开窗帘,灿烂的阳光登时洒满了房间。


    看着日光,程世英眉尾一跳,心道不好,在床头找到手机拿起来一看,时间果然已是次日上午十点。


    程世英赶快拨一个电话给王助理,打不通,又从卧室走到相连的露台上,这才找到两格信号,成功将电话拨了出去。


    王助理立刻就接了起来:“程先生!”


    “王助理,对不起。” 程世英抱着歉意:“我回消息晚了,公司情况怎么样?”


    “程先生——” 一向有条理的王助理此时却是带了哭腔:“程先生,你怎么样?我们以为你被绑架了!”


    程世英这才知道王助理他们看着他被几个黑衣人拐上车吓坏了,当即就报了警,然而后来又来了更多黑衣人来帮他们控制局面,向警方出具了资料,王助理他们才知道这是个专业的跨过安保公司。


    黑衣人们再三保证程世英没事,但王助理联系不上人,还是很担心,有点害怕这又是程泽远的阴谋,要把他们的美人老板绑架到什么不知名的地方卖掉!


    现在接到程世英的电话,他才终于放下了心:“程先生,你吓死我们了!怎么连电话都不打一个呢?”


    听着王助理嘟囔,程世英有些无奈,心中又感到些许温暖:“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他道:“我现在很安全,在一个朋友家。”


    “那就好,那就好。” 王助理松了口气,这才道:“公司还好,媒体拍到的照片我们都删掉了,还是有几条路人拍的视频被传到了网上,但离得远,看不清楚——”


    程世英停顿片刻,问:“程泽远呢?”


    王助理一顿,似乎是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起,接着压低了声音,道:“救护车很快来了……现在在医院,听医生说是三度烧伤,需要做手术。”


    程世英皱了皱眉,三度烧伤,再多一度就是最重度,他那天看见程泽远脸上的烧伤面积不小。


    王助理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他认为程泽远完全就是自作自受,如果不是他们母子突然作妖,程氏的股价本来已经稳住了,他还故意把程世英拉下水到媒体面前,遭到极端股民伏击简直就是现世报,只是差点牵连了程世英这点尤其可恨。


    但见程世英久久没有说话,王助理害怕自家人美心善的老板有负担,温声道:“程先生,你不用担心……其实,现在医疗技术也好了——”


    “我不是担心他。” 程世英道。


    他担心的不是程泽远,而是他现在毁容,不管怎么样都算是占据在了道德的制高点,这个时候再打股权战,舆论上不好看。这是上流社会的潜规则,就像是妻子离开因车祸残疾的丈夫会让她终身失去参加某些慈善晚宴的资格,这些无形的限制虽不致命,有些时候却会很麻烦。


    程世英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关于那个’遗嘱’,网上怎么说?”


    王助理听了,却很诧异:“程先生,你还不知道?” 接着不等程世英回答,他就迫不及待地说:“昨天八大事务说联合发表声明,称从未为程宏裕见证遗嘱,接着那个苏女士自己发表的声明,自己说上节目时出具的’遗嘱’是假的!”


    程世英一愣,遂皱起眉:“什么?”


    王助理道:“奇怪吧,我也觉得奇怪,你说她折腾这一通干什么?我们完全可以告她造谣——”


    程世英紧皱着眉,苏秀霞手上的’遗嘱’多半不具有法律效益,这他是知道的。本市订立遗嘱需要至少两位非收益人见证,通常是协助订立遗嘱的律师楼合伙人和邻业律师。这么多律所联合发表声明,基本排除了程宏裕额外立有具法律效益遗嘱的可能性。


    但苏秀霞为什么要出来否认自己?程世英以为她会嘴硬到底,就算在法理上被拆穿,在道德上她至少还能演出一副孤儿寡母被欺辱的样子。


    程世英蹙着眉,简短地道:“我现在来办公室,到了再细说。”


    王助理在对面应下。程世英挂断电话,心想先和楚何说一声借他的车开一开。他走出卧室,下到一层,路上没有看到楚何。


    他似乎不在家。


    程世英低头看了看腕表,时间不早了,他于是一边找到楚何的电话一边朝门口走去。


    到了玄关处,他一边低头拨出电话,一边握上门把手。


    拉了一下,门没有动。


    程世英疑惑地抬起头,又试了几下,门依旧紧紧关着。他于是去拧把手下的锁头,然而那枚金属卡得死死,根本无法调整。


    程世英动作顿住,眼中滑过一丝诧异,松开手,抬头看向眼前的大门。


    他这是……被锁住了?


    第33章 同居 程世英看着门把手,几乎是有点不……


    程世英看着门把手, 几乎是有点不敢置信,忍不住伸出手,又用力拉了好几下。


    大门纹丝不动。


    程世英只好放开手,低头看了看手机, 室内的信号太差, 他给楚何的电话没能拨出去。


    他眉头紧皱, 收起手机, 一抬头才发现门边贴着一张明黄色的便利贴。便利贴在深色的大门上很显眼, 他刚才太着急了才会没有看见。便利贴上写着简短写了一串号码, 并表明要用座机联系。


    座机?


    程世英转过脸, 这才注意到门边的小桌上竟然放着一个座机。


    这个已经差不多被淘汰的东西出现在面前,程世英怔愣了片刻才伸手拿起,按照便利贴上的号码拨了出去。


    两声忙音后, 对面接了起来。


    程世英道:“楚何?”


    对面停了停, 而后传来温和的男声:“起来了?”


    程世英直接问:“你把门锁了?”


    对面不说话了。程世英没等到回复,直接道:“你在忙?有没有人可以来开门, 我要去公司。”


    楚何停顿片刻, 说:“你不能去公司。”


    程世英一顿,眉头紧皱:“你什么意思?”


    他本来还在想楚何也许是偶然出去习惯了锁门, 这下找不出借口, 他意识到楚何真的是故意把他关在房子里。


    程世英唇线抿紧, 心中隐隐有些愠怒。楚何派人跟着他,他不准备计较, 现在还把他锁在这里。


    他要干什么?


    程世英张开嘴, 刚想说话,对面楚何先道:


    “现在很危险。” 男人的声音不疾不徐,冷静道:“恶性事件发生后容易出现模仿犯罪, 程氏的股价还在持续波动,难保有人动歪心思。你这几天先不要出门,等舆论平息了再说。”


    楚何的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程世英心中一顿,思考了片刻,眉头缓缓松开:“……公司的事情需要我处理。”


    楚何道:“可以远程办公。”


    程世英闻言,忍不住道:“你这里信号太差,电话都打不出去。”


    “对不起,房子是有点偏僻。” 楚何脾气很好地说:“网络很快,你直接视频会议吧,密码在便利贴背面。”


    闻言,程世英抬起眼,将便利贴取下来,果然见背面有一串密码。


    “早饭在桌子上,先吃饭。” 楚何温声道:“你的电脑在二楼书房,我在外面有点事,下午回来。”


    程世英从他的语气里觉出些许不寻常的意味,眉尾微微动了动,简短地道:“那好,你忙吧。” 接着便挂断了电话。


    座机被放回去,发出’叮’的一声。程世英盯着座机看了许久,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他和楚何的对话,似乎很平常,但似乎又比朋友间的对话多出了点什么。


    程世英眉头紧皱,抬手掐了掐眉心,回过身,果然见餐厅的横卓上摆好了早餐。有酸奶碗,新鲜咖啡,蛋卷,培根和吐司。程世英走过去,摸了摸餐盘边缘,发觉还是热的,几乎像是有人掐准了他起床的时间把餐点准备好了放在这儿。


    程世英挑了挑眉,抬头左右看了看,越发觉得这栋房子透着奇异,像童话里的百宝屋。


    他吃了早饭,去到二楼书房,他的公文包和电脑在桌子上。程世英就在书房里和王助理等人开了视频会议,王助理和黄卓汀等人对他的情况表示理解,公关部总监说:


    “现在咱们公司楼下还有很多记者,鱼龙混杂的,小程总你还是先在家安全些。”


    程世英点了点头,道:“我在朋友家,这里信号不好,你们有什么事我随时可以上视频会议。”


    众人连声称是,将公司里的大事给程世英汇报了一遍,由于恶性事件,程氏的股价还在波动,但有苏秀霞出来承认遗嘱造假之后有上升的趋势。泼硫酸的凶手已经被扭送警察局,人证物证聚在,案情没有疑点,接下来走诉讼程序。


    程世英一一听了,下了视屏会议跟着公关总监发的链接上网看了看,这件事热度很高,在网上的关注度很高,舆论也是好的坏的都有。


    「真的假的?真的泼硫酸了吗?」


    「对啊,官方通报都出了,就在程氏楼下。」


    「卧槽,说是有人受伤了!是大少爷还是私生子?」


    「老天保佑千万不要是程世英啊……好不容易出了个帅哥,我还没看够呢。」?


    程家是真落魄了,这么大个公司连几个保安都没有吗?让那么泼硫酸的一下子就靠得那么近。」


    「我姑姑在医院上班,说受伤的是私生子,我放心了」


    「你们这些女的就知道看脸,兄弟好样的!资本家做局割韭菜,终于遭报应了,可惜只报复到了一个,我看因果轮回,另外那个离遭殃也不远了。」


    「楼上的怎么说话呢?没人逼你们买股票好吧,自己输不起还牛上了?」


    网上舆论纷杂,很快吵起来,程世英眼见着楼中楼越盖越长,皱起眉。然而他再刷新了一次,第一条评论就忽然不见了。


    程世英睫毛微颤,再刷新了一次,那条评论是被删了。程世英不禁有些惊讶,公关部的效率什么时候这么高了?


    现在只能等舆论慢慢冷却,公司这边也做不了什么。手机屏幕看得他眼睛酸疼,程世英将手机扔到一边,索性站起来四处走走。


    来睡了一晚上,他还没有完整地将这栋房子看一遍。


    房子南北通透,朝向好,大面积的落地窗外是浓密的绿影,玄关旁有通往楼下的入口,下方有个小小的酒窖。程世英尤其喜欢后院外树林地下的泳池,长方的池子在阳光下闪着碧蓝波光,在炎炎阳光下让人一看就想跳下去。


    程世英想着待会儿下去游两圈,接着上了二楼看了一圈。二楼的结构相对简单,有单独的卫浴和健身房,转角处还有个小露台。


    程世英走到露台上,远处是层层叠叠的绿荫,他往外一看才发现程宏裕下葬的墓园就在东北方向的山头上。


    怪不得那天他突然就钻出来了。


    程世英双手放在口袋里,看着不远处隐隐能看见的墓园大门,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恐怕也只有楚何不忌讳,愿意住墓园附近,不过这里确实是僻静,风景也好,不算是太坏的地方。


    在一片幽绿中,程世英向前躬身,双手撑在栏杆上。一股清风吹来,带着绿清亮的气味,拂过他的额发。


    程世英闻到青草的气息,心中忽然一顿。


    他忽然意识到——这栋房子只有一间卧室。


    程世英睁开眼,缓缓直起了身,接着想到了什么,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穿的衣服。这是一套新睡袍,质地柔软,透着股经过洗涤的香味,他的皮肤清爽,显然昨天他醉酒之后是有人帮他清理过的。


    程世英神色微变。


    他习惯了被人照顾,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时候疑问才接二连三地冒出来——楚何这里不像是雇了佣人的样子,昨晚是谁帮他清洗,又是谁帮他换好了衣服?


    只有一间卧室——楚何昨天睡在哪?


    ·


    下午三点,楚何将车驶入车库,下车,抬头看向紧闭的大门。


    接着,他垂下眼,看向门外的石板路。上面没有第二个人行走过的痕迹,程世英今天一天都乖乖得待在家里。


    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但想到程世英就在这扇门后,胸口还是骤然出现一阵充盈的愉悦感——不过程世英或许不太高兴。


    他走近,从包里拿出钥匙。现在大多家庭习惯于用电子锁,但他对密码和指纹都缺乏信任——那些都太容易被偷走了,他选择相信最原始的机械。


    如果现在有人在旁边,就会注意到他手上的钥匙形状独特,锁齿比一般的钥匙更加复杂。楚和将钥匙对准锁孔,推进去,随着清脆的响声,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


    楚何走进去,目光扫过客厅,没有第一时间看见程世英。


    楚何皱起眉,走到客厅中央:“世英?”


    没有人回应他,客厅里空空荡荡,没有开灯。楚何神色微沉,抬头朝二楼看了一眼,低头拿出手机,眉眼才缓缓舒展,朝一楼通往后院的落地门走。


    透明的玻璃门外是青翠茂密的树林,泳池碧波翻涌,池边有些许水渍,显然有人在里面游过,


    楚何没看见人,走入院中,绕到池边,目光忽然凝住。


    程世英闭着眼,靠在池边的躺椅上,睡着了。


    他光着上身,裸*露着手臂和整个胸膛,一张洁白的浴巾盖在腰上,长而直的两条腿,一条曲着,一条搭在躺椅边。


    他像是刚从水里出来,湿润的头发贴在额前,睫毛浓密而湿润地搭在眼睫上,嘴唇略抿起,色泽如花瓣一般。


    阳光照在他的身体上,细腻的肌肤在金色的阳光里闪闪发光,从胸口开始,如蜜般的色泽一直流淌到腹部。


    楚何的脚步顿住。


    程世英在泳池里游了几圈,院子里很惬意,他靠在躺椅上,不小心睡了过去。


    港城热辣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也不冷,程世英闭着眼睛,半梦半醒间感觉一道阴影挡在了他面前。


    程世英皱了皱眉,缓缓睁开了眼。


    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他面前,程世英睫毛颤了颤,从躺椅上坐起来,抬手捂了捂脸:“你回来了?”


    楚何没有回答他,沉默着站在他面前。


    程世英顺手把额发往后一捋,把毛巾拿开站起来,抬手按在后颈上活动了一下肩颈:


    “我用了一下你的泳池,可以吧?”


    楚何还是没说话。


    程世英抬起眼,见他眸色发沉,苍白的面孔上没有表情,有些奇怪地挑了挑眉,低头看了看:“泳裤是我从衣柜里拿的,没有拆封,你介意?我再给你买一条吧。”


    楚何这个时候终于开口:“泳裤是给你买的。”


    程世英抬起头:“是吗?谢谢。”


    既然泳裤是给他买的,那应该也不介意他用泳池了?程世英不知道楚何杵在他面前干什么,拉伸了一下手臂,从他身边绕过去:


    “我再游一圈。”


    楚何随着他的动作偏过脸,看着程世英走到泳池边,一跃跳了进去。


    他的入水姿势很标准,如一条鱼般没入碧涛里,楚何看着他从水绵冒出来,水流顺着背脊流畅的肌肉线条滑下,分秒间便完成一个来回。


    程世英喜欢水,忍不住多游了几个来回。最后一圈回到泳池边,双手扶住边缘,从水里抬起头,抹了把脸上的水,抬眼见楚何还在原地。


    他穿着黑色的西装,高大的杵在泳池边,脚下的倒影一路延伸到水面上。


    程世英看着他的穿着都觉得闷得慌,抬手将头发向后捋去:“你要不要下来游两圈?”


    楚何垂下眼,浓黑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不了。”


    程世英看着他,笑了笑:“不是说还会游吗?”


    楚何眼睫微颤,他当然会游泳,程世英交给他的东西他永远不会忘。但这个时候要他脱下西装,问题就大了。


    程世英没注意到他眼底暗涌的深意,不太在意地低下头,在泳池底站稳:“不想游就算了,来,拉我一把。”


    他抬起手,下一瞬,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握住他的手掌。


    程世英只感到一股巨力,把他猛地从泳池里拽了上去,程世英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滑倒。


    两条手臂从身后环住他,程世英感到自己的身体向前倾,贴上了干燥的面料——楚何紧紧拥住了他。


    程世英猝不及防,被他抱了个满怀,两条手臂紧紧箍在他的后腰上,胸膛贴着柔软的羊毛面料,闻到一股熟悉的冷香,耳边是男人略微压抑的呼吸声。


    他一愣,接着赶忙抬手推开他:“我身上都是水,你的西装——”


    然而他一使力,后腰处的力量跟着一紧,程世皱了皱眉,又推了一下,楚何才猝然松开他。


    他退后了半步,垂眼一看,果然见楚何身上的衣服已经全湿透了。他看得出他身上的西装并不便宜,这时候面料被水浸湿,胸口处已经隐隐发皱。


    “你干什么?” 程世英抬起头,有些无语:“你热,想降降温?“


    然而他一抬眼,便对上了楚何的眼睛。他不知在想什么,眼眸在阳光下也还是黑洞洞的,苍白的脸颊上有一抹奇异的红晕。


    程世英一怔,背脊一麻,忽然在他的目光里感到了些许不自在。


    第34章 生活 程世英走进浴室,温热的水自顶部……


    程世英走进浴室, 温热的水自顶部喷洒下来,他仰起头,抬手抹了把脸。


    楚何对他’余情未了’,这程世英是知道的。


    但在光天化日之下看到他眼睛里的情*欲, 又是另外一回事。


    程世英闭上眼, 温水冲过他浓黑的眉毛与眼睫, 他抬手抹过手臂, 感到皮肤上的战栗, 忽然觉得继续这样待在楚何家不是一个好主意。


    在正常的状态下, 他其实是很习惯于周围的人对自己有好感的。


    但楚何似乎始终有些不同, 一是他们曾经交往过,虽然当时只是很纯洁的关系,但楚何是他唯一亲密相处过的男性。二是, 他对楚何的印象似乎始终停留在少年时期, 对现在这个高大且言语行动都充满了攻击性的男人有些适应不良。


    程世英已经开始思考本市有没有除开楚何家以外的地方可以落脚。


    程世英快速洗完澡,衣柜里有很多新衣服, 他随手挑了一件长袖换上, 确保自己从头到尾都有布料遮盖,才走出房间。


    他走出卧室, 走到楼下, 便见楚何也已经换下了西装, 坐在沙发上。


    他穿着一件柔软的白色长袖,像是家居服的样式, 头发垂在颊侧, 听到动静,回头望了他一眼,下垂的眼尾旁落着一颗蓝痣。


    程世英脚步微顿, 自他和楚何重逢,这个人一直穿黑色,现在忽然换上白色,倒让人耳目一新。白色让他柔和了些,显得更年轻,像是杂志上的模特。


    程世英走下楼,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很快想到了一个问题:“这儿是你家,你的衣服都放在什么地方?”


    二楼卧室里的衣柜里全都是新衣服,而且都是他的尺码。程世英认为那一柜子的衣服很可能都是楚何刻意为了他准备的。


    楚何闻言,偏过头:“楼下有单独的衣帽间。”


    程世英眉尾微挑,接着偏过脸,抬起一只手搭在沙发上,心想有多余的衣帽间和多余的浴室,就是没有另一间卧室。


    这个房子里处处透着诡异,让程世英不得不怀疑楚何早有预谋。


    他垂着眼,手指在椅背上点了点,已经在心里盘算起要怎么开口告诉楚何他准备换到别的朋友家住,同时道:


    “昨天我喝醉了,给你添麻烦了。”


    楚何回答:“不麻烦。”


    程世英抬起眼:“衣柜里的衣服都是新的,是你特意买的?“


    楚何看向他:“是。”


    程世英唇边的笑意淡了些:“这么大费周章?”


    楚何黑玉般的眼睛望向他,程世英迎上他的目光,挑了挑眉。


    “要不然呢?” 楚何盯着他,忽然道:“你想穿我的衣服?”


    程世英一滞,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楚何身上的白色卫衣,竟一时找不到理由反驳,他当然不会去穿楚何的衣服。


    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抬手揉了揉额角:“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抬眼重新看向楚何:“我是说,你是不是早就觉得我会住过来?”


    那满满一柜的衣服可不是当晚就能全部买好的,程世英换衣服的时候留了个心眼,发现从袜子到内衣都是他常穿的牌子。他注意到这一点时,整个人都僵住了,胳膊上一发麻。


    他在这个房子待得越久,就越觉得处处都符合他的喜好,泳池,酒窖,带露台的卧室,暗色调的装修——越看越像一座陷阱,想将他网络其中。


    楚何静静看着他,神情很坦然:“我当然希望你住过来。”


    他说着抬头王周遭看了看:“不过这里不是婚房,你喜欢运动,地方大一些好。”


    程世英一顿,肩背缓缓变得僵硬。


    他看向楚何,自从他和楚何重逢之后,这个人的言行就一次次让他惊讶,以至于到现在他自楚何口中听到与结婚相关的字眼都有些麻木了。


    程世英消极以对,直接转头装作自己没听见这句话,抬手摸了摸后颈:“……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


    他说着准备站起来,舌尖酝酿着离开楚何家要用的借口,然而就在这时,楚何冷不丁地开口:


    “这次,算是我救了你吧。”


    程世英动作微顿,不得不转过头,看向他:“当然。”


    楚何抬起眼,平静地道:“你睡着的时候,我去找了苏秀霞。”


    程世英一怔,接着皱了皱眉:“你去找她?” 他随之神情微变,立刻就想到了什么,眸光微闪:“她忽然在网上承认遗嘱作假,与你有关?”


    楚何没说话,静静看着他。


    程世英从他脸上看出默认,眉尾微扬:“你怎么做到的?”


    楚何道:“我有她的把柄。”


    程世英这才是真的惊讶了,他眉头下压,深深地凝视楚何。


    楚何和苏秀霞,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两个人,不说楚何,程世英自己都对苏秀霞这个人没有多少了解。


    他略微停顿,消化了片刻自己的惊讶,才垂下眼:“……什么把柄?”


    楚何微微笑了笑:“不好拿给你知道。”


    他的态度非常自然,坦荡之中带着些难以言喻的亲近,带着一种保护者的口吻。


    程世英皱了皱眉,长久地凝视楚何。男人坐在沙发上,眉眼精致而平静,仍由他打量。程世英将双手放在口袋里,至高临下地垂视他,微微眯起眼,忽然道: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楚何又笑了笑:“这和我做什么没关系。”


    “这次,我算是帮上你的忙。” 楚何转过脸,盯着他:“你家世代做生意,应该知道人情不好还。”


    程世英神情一滞,眉目渐渐沉下来。没错,债有许多种,人情债最不好换。更何况楚何这次算是救了他的性命,没有那些保镖,现在躺在医院的恐怕就是他。


    他沉思片刻,走到沙发前,重新坐下:“……你想要我怎么还?”


    楚何倒没卖关子,直接道:“这两个月,你就住在我这里。”


    程世英眉头微蹙,抬眼看向他,几乎都要觉得楚何是看穿他的想法了。


    两个月,说长不长,到时候公众恐怕还没有忘记程氏的这些八卦,但说短也不短,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足够两个人重新变得熟悉。


    程世英有些犹豫,家世和教养使然,他非常不喜欢欠人情。但同时,他也不希望让楚何继续对他抱有幻想。


    楚何似是觉出了他的顾虑,垂下眼:“我昨晚睡的沙发。”


    程世英一顿,抬眼看向他。


    楚何微卷的头发垂在颊侧,柔和了眉目的棱角:”你可以放心,我已经改好了。” 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你不喜欢的事,我不会做。”


    程世英皱了皱眉,他的态度是温顺而安静的,然而说出的话却总似带着一分诡异。


    程世英倒是没有太放在心上,这句话他说过许多次,程世英一开始觉得诧异,听多了几遍,心中却有了不同的感触。认真想来,重逢之后楚何确实没有做过对他不利的事情,反而还帮了他许多。


    反而是他多年来认为是朋友的人,与他血缘相连的亲人……


    程世英眉尾微动,缓缓呼出口气:”好。“


    楚何闻言,眉眼渐渐舒展开来,眼尾微微上翘,睫毛压在眼睑上,颊侧的泪痣跟着一动。他甚少露出这样真心实意的笑容来,眉眼间能看出少年时清秀的影子。


    程世英见他笑得这么开心,胸口微松,心想其实也没什么,在朋友家借住一段时间而已,也许是他想得太复杂了。


    ·


    离袭击过去两天,消息彻底在港城传开。


    程世英在露台上接电话,对面传来少女焦急的声音:“哥,你为什么不肯过来?港城太危险了!你这样我怎么放心啊?太吓人了——”


    程世英举着手机,静静听着,温声道:“别担心,我现在在朋友家,很安全。”


    程子钰闻言问:“哪个朋友?你在家明哥哪儿吗?”


    程世英一顿,而后道:“不是。” 他向前靠在窗台上:“是另外的朋友。”


    程子钰’哦’了一声,不是很感兴趣,接着劝道:“哥哥,你快点过来吧,祖父和舅舅都念叨你很久了。听到你出事,大家都吓了一跳。你快快买机票,赶快过来——“


    程子钰的声音一下子拔高:


    “公司?又是公司!公司能比你的命重要吗?” 少女气急败坏,尾音有些尖利:“我劝不了你了!舅舅,舅舅——”


    程世英听到她一叠声地用葡语喊舅舅,过了片刻,有人接过手机,对面传来安德烈的声音:“Alex,你什么时候来葡国?”


    程世英抿了抿唇:“一时半会儿还去不了。”


    安德烈在对面,倒是没有要求他立即来葡国,只是道:“遗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联系了当地律所,他们不会有任何法律基础用来威胁你。”


    程世英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港城几天律所能这么快站出来发表声明,外祖一家在法律界影响颇深,这件事是安德烈在背后出的力。


    程世英垂下头:“舅舅,谢谢,麻烦你了。”


    安德烈道:“只此一次,如果下回还有这么危险的事发生,我会亲自去港城把你带回来。”


    程世英听出他语气中的低气压,只好一连串’是是是’。


    安德烈言简意赅,威胁到位就将手机还给了程子钰,少女又是一阵哭闹,非要让打视屏电话过来,程世英无法,只好挂断了电话重新打过去。


    “你不是说被硫酸溅到吗?溅到哪里了?严不严重?” 程子钰担忧地道。


    程世英觉得好笑:“你看不见不就说明没受伤吗?”


    程子钰语气凶起来:“谁说的?我看见了,你额头上有个小红点!凑近点我看看——”


    程世英心想眼睛还挺毒的,只好低下头,把手机举高了些:“真的没受伤。”


    程子钰在屏幕那边凑近镜头:“我看看——” 她念叨着,接着忽然安静了下来。


    程世英等了几秒,抬起头:“看好了?”


    “哥。” 程子钰忽然出了声,刻意压低了语气:”你背后站着个人!”


    程世英一怔,回过头,这才看见露台角落处果真站了个人。


    楚何穿着黑衣黑裤,站在露台与卧室连接的落地门内,雪白的脸自阴影中浮现,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程世英骤然看到他,目光顿了顿,心道怪不得程子钰是那个语气。他回头小声对程子钰道:“待会儿再打给你。”接着便挂了电话。


    他回过头,目光落在楚何身上:“有什么事吗?”


    楚何回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垂眼从门后走了出来,抬起右手:“给你拿点洗漱用品。”


    程世英看见他手上拿的东西,过去接过来:“谢谢。”


    随后他一顿,接是接过来了,却不知道往哪里放。


    程世英看向卧室内,没等他思考,楚何又将毛巾拿了回去,转身走向浴室,拿了两条挂起来,将剩下的收纳到了柜子里。


    程世英站在门边,见状,抬手摸了摸脸,有些尴尬。


    他自诩不算十指不沾阳春的大少爷,上大学的时候也是自己照顾自己,刚才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楚何做事倒是做得很自然,程世英靠在门边看着他整理毛巾,左看右看似乎也帮不上忙,在尴尬中下意识地找了个话题:


    “我还以为律所也是你联系的。” 他道:“结果是我舅舅,看来消息传得很快,欧洲那边都知道了。”


    楚何动作一顿,没说话。程世英和他离得近,好歹朝夕相处过那么久,敏锐地察觉了楚何情绪的变化。


    ……这又在不高兴什么?


    程世英眉尾微动,抬手摸了摸后颈,没等他想到另外的话题,楚何忽然转过头:“你要去葡国?”


    程世英回过头:“葡国?” 他想了想,道:“暂时不会去吧。”


    楚何看着他,没说什么,便转身出了卧室。程世英看着他的背影,知道他应该是去二楼的书房了,经过这两天的相处,他虽然依旧不知道楚何是做什么的,但发现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办公。


    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再次响起来,程世英不得不回到露台上去接电话,对面是一个堂叔,程世英和他聊了一会儿,再三确认自己没事,才挂断了电话。


    结果刚挂断,就又有电话打了进来。


    书房与二楼巨大的环形露台相连,隐约的人声从窗外传来。楚何坐在窗台前,听着程世英低柔的声音或远或近地传来,间或夹着一两声低笑。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谈话没有丝毫要停止的意思。


    这让楚何想起中学时期。


    程世英是整个学校的金童玉女间的中心,一到了节假日,他的电话铃声永远不会停歇,任何活动都缺不了他。就算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程世英也会一个接着一个地接电话。


    楚何厌恶被忽略的感觉,所以特意挑选了这栋偏僻的住宅。


    他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在发觉自己盯着一个数字看了数分钟后,从椅子前站起了身。


    他走到露台时,程世英还在通话中。


    他坐在一把椅子上,两条长腿随意地放在地上,整个人沐浴在金棕色的阳光里,不知对面说了什么让人开心的事,微微弯起了眉眼:“是吗?我没听说过。”


    几天的休憩让他的状态松弛了些,天天在后院游泳,皮肤染上了层暖光。


    楚何看着他侧过头,手臂白色的短袖衫下深处,从小桌上拿来冰水,笑了笑道:


    “胡永旻?你和他比较熟,我不知道。”


    对面的声音抬高了些,像是说了什么逗趣的话,程世英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就这样好几分钟后,程世英才挂断电话,转过头,这才发觉楚何正站在他身后。


    程世英被吓了一跳,转过头,将话筒按住,抬眼看向他:“不好意思,吵到你了吗?”


    楚何站在他身后,目光落在他身上,脸上没什么表情:“电话一个接一个。”


    程世英望向他,见楚何脸色不阴不阳的,心想恐怕是把他吵到了,便回头和对面说了几句话,便把电话挂断了。


    “好了,我不打了。” 程世英放下手机,抬头对他笑了笑。


    楚何依旧站着没动。


    程世英打量他的神色,心想他声音有这么大吗?他有些心虚,左右看了看准备往露台外走,免得打扰到楚何,然而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再次响起来。


    程世英一顿,给了楚何一个抱歉的眼神,拿起手机把电话挂断。然而一秒不到,电话就又打了过来。


    程世英皱了皱眉,拿起手机一看,发现是个陌生的号码。


    他再次将电话摁断,对方却再次锲而不舍地打了过来。


    程世英眉头紧皱,看了眼手机,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楚何开了口:“接啊。”


    程世英看了他一眼,手指滑过屏幕,将电话接了起来:“喂?世英?”


    一个焦急的声音自对面传来,程世英眉头一蹙,来电的竟然是郑家明。


    自从上次和郑家谈崩,程世英很久没有和郑家明联系。他现在有点不太搭理郑家人。


    郑家明最开始给他打过几次电话,程世英只是敷衍过去几回后就不再搭理他。郑家明就又开始在社交媒体上留言,到了后来他干脆把郑家明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没想到对方会换个号码再打过来。


    程世英有些头疼,抬手掐了掐眉心:“家明——”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拿走了他的手机。


    程世英惊讶地转过头,见楚何举着手机,神情冷淡。


    对面的郑家明听到了他的声音,激动起来:“世英,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


    楚何举着手机没说话,对面的郑家明自顾自地说下去:“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那天看到新闻,吓得我腿都软了,刘其贤说你没事——你为什么肯跟他联系,都不肯联系我?”


    郑家明情绪激动,声音被程世英听得清清楚楚。郑家明表面上看着体体面面,实际上私底下说话有些时候缠缠绵绵,很孩子气。


    程世英一顿,接着无奈地捂住脸。


    楚何没说话,脸上没有表情,郑家明没得到回应,立即自怨自艾起来:


    “世英,你别不理我,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去求老爷子,只要你肯理我,我明天就去找他!我们晚上去老港你喜欢的那家餐厅吃饭好不好?你之前不是说我新买的那辆车坐着舒服吗,我送给你。无论什么东西,只要你喜欢,我都可以送给你,只要你肯原谅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车轱辘话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程世英尴尬地抹了抹脸,向楚何伸出手,扬了扬眉,示意他把手机还回来。


    楚何没理会他,拨开他的手。


    “你大人有大量,消消气,好不好?” 郑家明还在那边苦求:“你在哪?我晚上来接你。我去你家,陈伯说你现在住在朋友家?你在谁家?苏望远?赵辉?还是欧阳——“


    楚何忽然开口:“他在我这里。”


    郑家明被打断,骤然一顿,接着声音猛地变调:“你——楚何?!”


    程世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楚何声音平静:“别再打过来。”


    对面陷入了一片静默。


    过了几秒,对面传来郑家明声音,那声音中全然没了放才的中气,几乎像怕惊扰了什么般低弱:


    “……好,我不会再打了。”


    楚何神色如常,直接挂断了电话,低头在屏幕上划了划,再将手机递回给了他:“他不会再打过来了。”


    第35章 关心 程世英接过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微……


    程世英接过手机, 手指在屏幕上微微摩擦,看了楚何一眼:“不要随便动别人的东西。”


    楚何没说话,双手放在口袋里,黑玉一样的眼睛看向他, 微微挑了挑眉锋。


    表情还挺理所当然, 好像在说’是你先吵到我的’。


    程世英自知理亏, 不想跟他计较, 把手机收了回去。


    奇异的是自那天开始, 郑家明还真没再打电话来。程世英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郑家明有些时候很喜欢胡搅蛮缠, 不过那天在郑氏楼下两人碰见,他就觉得郑家明的脸色不太对劲——好像他有点害怕楚何一样?


    程世英知道他们关系一直不好,可想不出来楚何能有什么让郑家明惧怕的地方。


    在他记忆里, 这两个人好像没什么交集。


    不过正好让他清净些, 程世英最近也不怎么想搭理郑家明。


    在他’隐居’几天后,外界的舆论逐渐消减, 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他正在一个’朋友’家躲风头。程世英从小生活在聚光灯下, 倒是难得地在楚何这里体会了隐居的乐趣。楚何不知为何,在家里也是神出鬼没的一个人, 两人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 程世英却极少和他碰面。


    他客居在别人家, 自己睡卧室,让楚何住地下室, 程世英逐渐有些过意不去。


    这天, 他睡觉到半夜醒来,想去厨房拿杯水喝,出了卧室却见隔壁书房的灯还亮着。


    程世英的睡意登时去了三分, 抬眼看向墙上的挂钟——现在是凌晨三点。


    他皱了皱眉,转过身走到书房门前,抬手敲了敲门:“楚何?”


    房间内传来楚何的声音:“进来。”


    程世英于是推开门。


    书房门在他面前打开,程世英看到门内的景象,神情微顿。


    房门正对着窗口,窗前放张宽大的环形书桌,上面架几个巨大的屏幕,在黑暗中散发着电子产品冰冷的蓝光。楚何坐在桌前,半转过身看向他,苍白的侧脸上映着屏幕上变幻的数字。


    程世英顿了顿,抬脚走近,看了看几个屏幕,垂眼看向楚何:“你炒股?”


    他自己家就有大板块的金融业务,他问完,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认出上面的美股和基金,怪不得楚何大半夜不睡。


    “嗯。” 楚何轻轻回应了一声,遂回过头,没有遮掩的意思。


    程世英站在他身后,看着屏幕上的数字浮动变化,在心里迅速估计出一个数字,暗暗吃了一惊。光是展示在屏幕上的仓位,就是程氏金融部门一个季度的资金总和。


    他眉头缓缓皱起,目光快速滑过一串串数字,甚至在某个屏幕上看到了某种加密货币,心跳落了半拍,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这些都是绝对私密的信息,程世英的教养使然,让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楚何忽然出了声:“没什么不能看的。”


    他微微偏过头,眼睛里映着屏幕的冷光:“我说过,你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直接问我。”


    程世英脚步一顿,眉心依旧皱着,目光落在楚何身上。


    他这句话似乎说得真心,目光很坦诚。程世英皱了皱眉,唇角微微抿紧,在犹豫了片刻后,终是开了口:


    “……你的工作就是这个?” 他问:”你的钱都是这么来的?“


    楚何点了点头:“是。”


    程世英想起他曾经在收购合同上看到过的公司名称:“你注册了投资公司?”


    “对。” 楚何道:“在美国,但我很少帮别人投资。”


    这也就是说他在屏幕上看到的都是楚何自己的钱。程世英心下巨震,金融来钱可以很快,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但要开始也需要资本——


    程世英忽然想到了什么,眸光一闪,抬眼看向楚何:“你大学只念了一个学期就退学了,剩下的钱你拿来炒股了?”


    楚何闻言,转过脸,面向了他:“是。”


    听到他的回答,虽然心里已有了准备,程世英还是不禁眉尾一跳。


    当年为了支持楚何上大学,他偷偷在基金会给受助孤儿的学费上又添了一部分,对于豪门来说这笔钱不算什么,但客观来讲那笔钱足够楚何在美国读完四年大学,也不是一个太小的数字。


    楚何居然全拿去炒股了。


    程世英半晌没说出话,片刻后,才低下头揉了揉额角:“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赔钱了怎么办。”


    无论是本市还是海外,大学教育都不便宜,如果学费全赔进股市,那楚何就只是高中学历。


    ……虽然他现在也只是高中学历,程世英眉间的痕迹更深了些,垂眼看向楚何。


    楚何也抬眼看向他:“我没赔过钱。”


    神情和语气都透着股理所当然的味道。


    程世英眉头一动,神情冷下来。


    楚何见状,长而直的睫毛微微颤了颤,轻轻敛下眼:“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再上学就是了。“


    程世英冷声道:“这不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


    楚何不说话了。


    他安静下来的时候,眉眼往下敛着,肤色苍白,眉眼冷淡安静的样子和中学时期犯错了的时候一样。


    程世英一顿,随后叹了口气,抬手捂了一下眼睛:“你在工作,我不打扰你,明天我们再说。”


    他说完转过身,手腕却被人攥住:


    “等等。”楚何拉住他。


    程世英转过头,楚何拦着他,转身把电脑合上,回过脸:“你说吧。”


    程世英见状,眉眼微动,股市上的浮动是分秒间的事,楚何舍得在开盘时间内停止交易,至少说明他不是那种已经对股市入迷的赌徒。


    程世英神情好了些,转过身,拉来一把椅子坐下。


    “跟我说说。” 他皱眉看向楚何:“你不是一直想上大学吗?怎么忽然就退学了?”


    在程世英的印象里,楚何学习一向是很认真的,各科成绩在港华都是名列前茅,一开始英语还有些跟不上,上了补习班后也很快就追了上来。论成绩,连程世英都考不过他。


    楚何眼睫微颤,很快回答他:“我是想和你一起上大学。”


    程世英微微一怔。


    楚何望着他,黑玉般的眼眸如一汪深潭,微光在里面轻轻晃动。


    他确实想上大学,前提是校园里有程世英。程世英大概率会去美国,他很期待和对方一起走在银杏树下,走过红砖钟楼,在体育场看橄榄球赛——


    可程世英和他分手,让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他还是去了大学,就在程世英去的那一所对面。程世英不是很难见到,他在港城是天之骄子,在国外一样受欢迎,所有社交场合基本都能看见他。楚何站在树荫处,看着他参加自由式自行车比赛,从高台上冲下来,车轮在空中扭过几圈,稳稳落在地上。他摘下头盔,随着成熟而越发神采奕奕的脸上粘着汗水,露出一个微笑。


    几个外国人冲上来抱住他,楚何看着他被朋友簇拥在中间,含笑的浅棕色眼睛眸光闪烁,比夏日金色的阳光还要耀眼。


    楚何在阴影中窥视他,有时候会觉得痛苦,但离开程世英会让他更痛苦。


    直到一天,程世英自他眼前离开。


    那是大一的第一学期结束,学生们考完期末,都摩拳擦掌地准备放松一番。程世英和朋友们准备去纽约过圣诞,楚何看着他们走出宿舍楼,上了郑家明的布加迪跑车,其中一个人搂着程世英的肩,谈论着他们去纽约要怎么玩:


    “我知道一个地方好玩,是直的弯的都有,特别刺激——”


    郑家明闻言,露出嫌恶的神色:“你要去Gay吧,什么癖好?”


    那人赶忙解释:“不是!有男的,也有女的啊,她们特别会打扮,有些跳舞跳着就亲起来了,你不想看啊?”


    郑家明神情稍好了点,不甚在意地轻’哼’了一声。其他人却纷纷露出向往的神色,仿佛已经看到两个身材火辣的金发女郎在面前拥吻。男生们跃跃欲试,一人抬手勾住程世英的肩膀:


    “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世英,咱们去吧?”


    程世英穿着件海军蓝的夹克,正在回消息,闻言抬起脸:“嗯?”


    郑家明嚷嚷起来:“你们少带坏世英,世英,你别听他们的!”


    那人不理会他:“我问世英呢,又没问你。” 随后勾住程世英的脖子:“走,我哥在那边有熟人,这次带你好好见识——”


    楚何紧盯着程世英,见他微微笑了笑,偏过头道:“行啊,去看看。”


    众人欢呼起来,开始猴叫鬼叫,程世英明显是这群人的中心,如果他不去,估计其他人再感兴趣也不会去。得到他的首肯,一群人高高兴兴地往车上挤。


    楚何看着他们,指甲深深嵌入了手心。


    程世英喜欢男人,这件事只有他知道。在港城他是程家的大少爷,天天被媒体盯着,不敢乱来,现在到了国外,他是不是也想见识一下别的男人?


    他看着程世英上了车,侧脸的轮廓有西方人的深刻,皮肤却像珍珠般细腻。


    楚何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胃里像是压着一块巨石,酸楚在喉间翻涌。


    跑车亮气车灯,一骑绝尘地顺着林荫道奔去,楚何站在原地,除却这一年的学费他口袋里只有二十美刀,甚至不够买一张去纽约的火车票。


    在这个瞬间,他意识到曾经的自己有多么幸福。没了程世英的偏爱,他连靠近对方的资格都没有。


    妒忌在他心中燃烧,楚何甚至开始痛恨曾经的自己。


    程世英曾经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而他却愚蠢地认为这样的时光会一直持续下去,从没有想过程世英随时可以离开,而他对此毫无办法。


    圣诞节过去,程世英在一个深夜回到学校。


    从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一群人嘻嘻哈哈地回了宿舍,楚何盯着程世英外套下露出的一截脖颈,无法抑制自己的想法——会不会有人曾在这片肌肤上落下痕迹?会不会有人用脏手碰他?在迷乱的黑暗之中,会有贪婪垂涎的气息喷洒在这片肌肤上。


    楚何妒忌得几乎发狂。


    早知道有今天,程世英会跑到那种地方去,他中学的时候就应该——


    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在那个夜晚,楚何带着痛恨离开了大学校园。


    他需要的东西是大学教育给不了的。他需要的是金钱,很多很多的金钱,而且要快。


    他必须尽快追上程世英,攥住他,将他完全占为己有!


    也许会花上两年,也许是五年,也许……是十年。


    楚何想起曾经,一阵战栗从背脊漫上,他在黑暗中凝视程世英,在月光下细致观赏他带着惊讶的脸,微扬的浓密眉毛,长而微卷的睫毛,在他抬起手就可以触碰的地方。


    “对于我来说,大学里只有痛苦的回忆。”


    楚何伸出手,执起程世英的手,低下头,用嘴唇轻柔地触碰他的手背:


    “我现在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程世英彻底震惊了,因为太惊讶,一时都无法做出反应。他想过楚何忽然退学也许是因为钱不够,又或者是因为急于求成,却没想过他的想法是这样的。


    楚何的执着,和对他的感情,都比程世英所预想的还要深得多。


    在巨大的震惊下,他甚至没有感觉到楚何正握着他的手,甚至在手背上摸了好几下。


    “你——“


    好一会儿,程世英才反应过来,猛地收回了手,捂住额角:“你……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楚何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才放下,抬眼望向他。


    程世英看着他黑玉般的眼眸,楚何的想法歪得太严重,他有种无从说起的无力感:


    “……感情和金钱有什么关系?” 程世英皱起眉:“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和金钱,身份,和地位都没有关系,你看,当初上学的时候你和我不是还在一起了那么久吗?”


    楚何知道程世英身上有种出身使然的理想主义,他并不反感,连程世英的这一点天真他也很喜欢,目光柔软地看着眼前的人。


    程世英很认真:“你努力学习,工作,都是好的,但应该是为了你自己,而不是为了哪个人,或者是一段感情。你要好好想一想,你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楚何看着他:“这就是我想要的。”


    程世英一噎,看着楚何黑色的眼睛,张了张唇,硬是没说出话来。


    过了片刻,他抬手捂住脸,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


    楚何抬头看了看表,反而道:“太晚了,你快去休息吧。”


    程世英心里有点乱,觉得再劝下去也没什么用,闻言点了点头站起来。楚何也跟着他站起来,一副要跟着他往外走的架势。


    程世英脚步一顿:”你干什么?”


    楚何道:“我送你回去。”


    程世英一顿,都要气笑了:“就在隔壁,你送什么?”


    楚何只好顿住脚步。


    程世英转过头,想往卧室走,忽而又想到了什么,微微偏过脸:“股票……风险很大。”


    程氏祖上就吃过投资炒股的亏,程宏裕又在这上面栽了大跟头,把家业老本都赔了进去,故而程世英对投资炒股始终有个戒心:


    “特别是加密货币,你一定要小心。” 他道。


    楚何听了,抬起眼:“你关心我?”


    程世英闻言,不知是由于楚何坦露的心意太深沉,还是什么别的缘故,心中柔软了一瞬,叹了口气:


    “我当然关心你。”


    楚何看着他,眸光闪了闪,什么都没说,但是神情里已有了喜意。


    程世英没再说什么:“我去睡觉了,你工作吧。”


    第36章 拥抱 程世英躺在床上,黑夜里万籁俱寂……


    程世英躺在床上, 黑夜里万籁俱寂,他脑子里事情纷杂繁复,一直在想楚何的事情。


    他估算楚何现在手上的财富量级,对比当初那么一点学费的钱, 想到他需要冒怎么样的风险去投资才能增值到今天这个地步, 心里就有些发沉。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盘桓不去, 过了小半夜, 到天边微微泛白才彻底睡着。


    待再醒来时,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程世英坐起来, 用手捂了捂脸, 才睁开眼,往楼下走。


    他顺着楼梯走下楼,看见一双长腿搭在沙发上。程世英脚步一顿, 将脚步放轻了些, 慢慢走到沙发旁。


    楚何躺在沙发上,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衣, 乌发散乱地搭在沙发上, 闭着眼,脸颊微微苍白。


    程世英心想美国现在是夏令时, 楚何至少要等到四点收盘才能睡, 加密货币却是全天交易, 也不知道楚何是什么时候睡觉的。


    还好沙发够大,楚何能够放得直两条腿, 但沙发肯定没有床宽。程世英见他躺在上面, 两只手交握放在腹部,睡得规规矩矩,像是躺在棺材里的吸血鬼, 不知是不是怕一翻身掉下沙发。


    程世英抬手捋过头发,偏过头,见落地窗外灿烂的阳光照进来,全洒在了楚何脸上。他于是走过去,将两边的窗帘拉上。


    客厅里登时暗下来,程世英左右看了看,随手拿了个摆件把窗帘底下压住,确保没有光从缝隙里照进来,这才转过身,准备去厨房里拿点吃的。


    结果刚走到厨房门口,就见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


    程世英一顿,走过去,发现食物已经没有热气了。他摸了摸盘子的边缘,又回头看了眼楚何,这几天他住在楚何家里,没见过任何家政人员,楚何应该是在结束工作后又做好了早饭才在沙发上睡下。


    程世英垂眼看着桌上的餐点,心情有些复杂。


    就在这时,一点细微的声响传来。程世英回过头,见楚何翻了个身,盖在身上的毯子掉在了地上。


    他走过去,见楚何微微侧过了身,眉头轻轻蹙着,像是睡得不很安稳。


    程世英看了他片刻,弯下腰,捡起毯子给他重新盖到身上。


    就在他将毯子拉到胸口处时,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程世英动作一顿,抬起眼,对上了一双黑色的眼睛。


    楚何的眼睛里有些许疲惫,但神情里透出柔色:“起来了?”


    程世英眼睫微微颤了颤,敛下眼:“我吵到你了?再睡会儿吧。”


    楚何却没有松开他的手,按了按眼睛,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不,我睡够了,你吃了早饭没有?”


    程世英皱起眉,抽回手站直:“你才睡了多久?”


    楚何坐起来,眼神几乎是瞬间就恢复了清明:“够了。”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先陪你吃早饭。”


    程世英看着他站起来,再次皱了皱眉。


    楚何现在比他还高出半个头,柔软的睡衣没有形状,更显现出他的肩部线条。他略长的头发垂在颊侧,发尾微微卷曲,眉眼间的疲色已经褪去,黑色的眼睛亮得惊人,一点看不出睡眠不足的样子。


    打个十分不恰当的比喻,他像是忽然对生活有了奔头的男人,浑身上下冒着股说不出由来的活力。


    程世英看了他一会儿,手收回来插进口袋里,偏过头:“随便你。”


    楚何笑了笑,去卫生间洗漱出来,摸了摸桌上的餐碟:“我做太早了,已经冷了。你坐坐,我重新做。”


    程世英赶忙拦住他:“不用,热一热就能吃。”


    楚何略皱起眉看向他,似是有些不满。程世英看了他一眼,低头把桌上的餐盘端了起来:“你不要麻烦,我没那么娇贵。”


    楚何顿了顿,看着他把食物端进厨房,这才在桌前坐下来。两个人分别坐在餐桌的两头,吃着重新热过的早饭,程世英咬了三明治,抬眼问: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楚何回答:“我一直会做。”


    他确实一直会做饭,也乐意为程世英做饭,只是中学时期程世英周围仆从环绕,程家的餐桌上龙肝凤髓,珍馐美馔,没有他施展厨艺的机会。


    程世英便不再问,吃了口煎培根:“你晚上要工作,为什么不请人来做这些?”


    楚何道:“我不喜欢家里有外人。”


    程世英点了点头,程家遵从’食不言寝不语’的准则,他不再说法,静静地把盘子里的食物吃完。他的体格摆在哪,胃口不小,楚何看着他一口一口吃着三明治,睫毛自眼尾垂下,唇角啜着些许笑意。


    吃完饭,程世英用餐巾擦了擦了嘴,抬起头:“我来洗碗,你去楼上休息吧。”


    楚何闻言,微微一顿,抬眼看向他:“肯让我睡卧室了?”


    程世英轻轻皱了皱眉,楚何这句话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客居还占着人家床不放的没教养的人,但现实并不是这样……他偏过头:


    “我们休息时间是错开的,沙发太窄了。”


    楚何听了,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笑了笑,接着站起来,端起桌上的碗盘便转头往厨房里走。


    程世英叫住他:“等等,我来洗。’


    楚何回过头:“你知道怎么洗吗?”


    程世英刚站起来,动作就微微顿住,抬起眼:“……我可以用洗碗机。”


    实际上他还真不知道洗碗机怎么用,不过程世英觉得应该不难,觉得或许和洗衣机差不多。


    楚何没说话,只是又笑了笑,端着碗盘就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洗碗机运作的声音。


    程世英发现没有事情干,有些尴尬。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捋了捋头发,发现实在没有事情做,转身向后院走去,决定去泳池里游两圈。


    他游完泳上来,就上了二楼,到书房去工作。


    最近程氏的事情也不少,程世英坐到电脑前就开始开会。王助理在会议上忧心忡忡道:“程先生,那个兴文资本那边,好像没有要松口的意思,这两天他们又收购了一些散股。”


    程世英闻言,倒是没有多意外。


    程泽远被泼了硫酸进入医院已经好几天了,做完了第一期手术,说是万幸眼球没有受太大伤,视力只是略微受了影响。但确实是毁容了,在康复期之后还需要进行几次整容手术,也不敢保证效果。


    再加上苏秀霞前脚上了访谈节目,后脚又站出来说遗嘱是伪造的,网上的舆论已经很差了。没多少路人对程泽远被泼硫酸这件事表示同情,毕竟私生子天然就带舆论Debuff,更何况他还站出来又争又抢,让公众对他的观感很差。


    要是那天在媒体面前他成功激怒程世英,让媒体成功捕捉到他的丑态,说不定舆论还有回转的余地,但现在他毁了容,在网上也是一边倒地被骂,他再不抓住程氏的股份,那就彻底地一败涂地了。


    程世英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他现在手上有程氏58%的股份,是集团的第一大股东,但程泽远如果持股超过20%,就有了进入董事会的资格。


    “……他现在在医院,还需要修养,不可能进董事会。” 他道。


    黄卓汀在会议对面道:“他不行,可以塞代理人进来。”


    程世英微顿,抬起眼:“那个罗全?”


    “或者是其他人——” 黄卓汀叹了口气,道:“不得不防啊。”


    程世英默然,如果程泽远塞人进入董事会,各种决议势必会受到影响。当然,也有办法阻止候选人进入董事会,比如联合其他股东或者提名委员会否决他进入董事会的决议,但不管怎么做,都是费心费力,也有相对应的风险。


    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在程泽远进入董事会前找到合适的买家,


    程世英仰了仰头,缓缓呼出一口气。


    就在这时,隔壁传来些许动静,接着,他身后的书房门被敲响:“我可以进来吗?”


    程世英一顿,对会议的人说了声’抱歉’,将麦克风静音,而后转过头:“怎么了?”


    楚何站在门外,声音有点闷:“我能进来吗?”


    程世英只好道:“你等一下。”


    遂回过头对王助理等人道:“先这样吧,有什么事情立刻通知我——”


    然而他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退出会议,门已经被打开,楚何高大的身形出现在镜头里,程世英一愣,赶快退出了会议。


    但对面的几个人还是在惊鸿一瞥中看到了楚何,一时间,会议室里都安静了一瞬。


    王助理张着嘴,缓缓回过头:“刚刚……那是程先生的朋友吧?”


    他身边的公关部总监道:“应该是吧……唉,果然帅哥的朋友都是帅哥。”


    王助理回想了一下刚刚看到的画面,心想是挺帅的,刚才门口那个男人特别高,看着头顶都要抵到门框了,从线上会议模糊的画纸里都能看出相貌精致,有点像是画报上的男模特。


    公关部总监用点评的语气道:“真是挺帅的,现在流行这种长相。下垂狗狗眼,忧郁系,皮肤还白……这种帅哥现在很吃香的!”


    王助理闻言,心想还是他的程先生帅一些,那个帅哥好看是好看,但看着有点阴沉,没有程世英大气。


    黄卓汀则是表达了不屑:“不就是个小白脸吗?还什么系什么系。”


    公关总监毫不客气地翻了他一个大白眼,随即眯了眯眼,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忽然压低了声音道:“诶,你们说,那个帅哥真是小程总的朋友吗?”


    “?” 王助理疑惑地转过头:“不是朋友还能是什么?”


    公关总监抿了抿红唇,长指甲在桌面上点了点:“男朋友啊。”


    “!” 王助理一愣,接着被吓了一大跳:“刘总监,你不能乱说话啊,这怎么可能呢?”


    公关中间道:“这有什么不可能?这么多年,也没听说小程总和哪个女人相处……他长得这么漂亮,喜欢男人也是有可能的啊。”


    王助理震惊地张大了嘴,因情绪太激动,好一会儿都说出话来。


    黄卓汀也是一愣,脑子里浮现出程世英那张鲜眉亮眼的面孔,心下忽然猛地一跳,


    他是觉得程世英长得有点太漂亮了,说话做事也是体体面面的,但好像也没有那种娘里娘气的举动……难不成程世英真是同性恋?


    黄卓汀额角绷紧,一想到程世英可能喜欢男人,心里就有点乱,但他很快收敛了神色,清了清嗓子,手指往桌面上敲了敲:


    “现在不要说这种话题。” 他看了公关部总监一眼:“还嫌股价不够低吗?”


    公关部总监撇了撇嘴,这才没接着说了。


    ·


    程世英不知道下属已经在怀疑他的性取向,把电脑合上,皱着眉回过头:“叫你等一下——”


    楚何已经走到了他面前,身上穿着睡衣,头发凌乱,像是刚从床上爬下来,双眼直直看向他。


    程世英一愣,问:“你不是要去休息吗,过来干什么?”


    楚何站在他面前,垂下头,微卷的头发垂在额前:“我睡不着。”


    闻言,程世英皱了皱眉,看了眼旁边的墙,看厚度隔音应该是不错的:“我吵到你了?那我到客厅去开会。”


    楚何却打断他:“不是。”


    他说着,忽然走近了一步。


    程世英不得不仰起头,下意识地蹙了蹙眉。楚何现在长得太高,特别是他还坐着,被这样靠近莫名有种压迫感。


    他下意识地往后椅背上靠了靠:“那是怎么了?”


    楚何停在和他只有半个手掌的距离,低垂着脸,程世英逆着光看他,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都熬得有点红了,脸色还是很苍白,嘴唇却是异样的红。


    “我睡不着。” 他声音里带着点沙哑:“床单上都是你的香味。”


    他躺在床上,从枕巾,再到被子、床单,全都是程世英的味道。


    那种揉进肌肤里的香味,他中学的时候就闻到过,在分别的那十年里这股味道经常出现在他的梦里,让他辗转难眠。而今天这股香味更是完全包围了他,楚何躺下去,不到五分钟就受不了坐起来了。


    程世英一愣,接着猛地皱起眉:“你乱说什么?”


    他身上什么时候有过香味?他并没有用香水或者古龙水的习惯。


    楚何盯着他:“我没有乱说,你一直是香的,现在比上学的时候更香。”


    他的语气发沉,似乎有些怪罪的味道,甚至听着像是把睡不着的原因怪在了他头上。


    程世英几乎被这种没来由的怪罪搞懵了,微微睁大了浅棕色的眼睛:“你在说什么……我跟你用的是一样的浴液——”


    楚何像是有些烦躁,手臂上的筋都突出来,黑色的眼睛紧盯着他,忽然道:“能不能抱一下?”


    程世英一愣:“什么?”


    “抱我一下。” 楚何看着他,浓密的眼睫敛下,配上他下垂的眼型,垂头的样子显得有些无辜:“抱完我就去睡。”


    程世英蹙了蹙眉,目光落在楚何脸上,见他眉眼间有些疲惫,眼睛却亮得惊人——看着精神状态不太正常。


    看他的状态,昨晚应该满打满算睡了不到五个小时,程世英觉得他是工作压力太大又作息不规律,所以才这么前言不搭后语。


    程世英微微叹了口气,这不是楚何第一次提出这种要求,上中学的时候楚何就很喜欢肢体接触,特别是拥抱,程世英将其归结于楚何从小缺少父母的关爱。


    他轻轻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把额前的头发向后捋了捋。


    程世英不得不承认,他对楚何动了点恻隐之心。和中学的时候一样,碰到楚何他好像就特别容易心软。想到他书也没念,孤注一掷地把钱全拿去投资,程世英心绪复杂之下产生些许动摇。


    抱就抱吧,又不是没抱过。


    程世英看了楚何一眼,向他抬起手臂,微微挑了挑眉:“抱吧。”


    楚何盯着他,喉间一动,走上前,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程世英只感觉两条手紧紧箍住了他的背,胸膛贴上了个火热的躯体。楚何这个时候体温倒不低了,整个人跟被火炉烤过一样。


    程世英的下颌触到他的肩膀,心想确实是长高了。他闭了闭眼,收拢手臂环过男人的肩膀,如以往一般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背,感受到的却不再是少年单薄到有些硌手的骨头,而是温热强健的躯体。


    程世英抬手拍了拍楚何的背:“好点没,嗯?”


    男人的背脊比少年时要结实得多,虽然不喜欢楚何长得比他还高,但这人能从病恹恹的样子长到这么健壮,程世英还是欣慰的。


    他用手掌抚了抚男人的背脊,而后松开手:“行了,抱完了就去休息。”


    然而下一刻,本来环在他背上的手臂朝下移,用力箍住了他的后腰。


    程世英只觉得后腰一紧,刚拉开的一点距离又被拉了回去,胸膛又和楚何贴在了一起。


    第37章 挨打 他一惊,感到贴着他的胸膛深深地……


    他一惊, 感到贴着他的胸膛深深地起伏,耳边是男人粗重的呼吸声。


    楚何低下头,在他的颈窝处深深吸了口气,头发蹭在他的颈侧:


    “好香。” 一只大手按住他的后腰, 顺着弯曲的线条摩擦过去:“身上好凉, 游泳了?”


    程世英眉尾一颤, 手掌用力按住他的肩膀:“你放开。”


    楚何没放开他, 再次吸了口气, 甚至手还紧了紧:“再抱会儿。”


    程世英被带着踉跄了半步, 两人贴得更近, 腿根贴在了一起,就在这个瞬间,程世英骤然感觉到了什么, 面色陡然一变。


    楚何呼吸急促, 还想往他身上蹭。


    程世英眉头一蹙,抬手薅住他后脑的头发, 猛地往后一扯。


    楚何被迫仰起头, ’嘶’了一声,额角连着被牵扯的头皮绷紧, 却没喊痛, 手还掐着他的腰。


    “让你松开。” 程世英神情微冷:“少得寸进尺。”


    楚何抬着头, 咧了咧嘴,松开了环在他腰上的手。后退了几步, 向他抬起双手, 示意自己的无害。


    程世英收回手,本来想扯一扯衣服的下摆,手伸到一般却顿住, 转而往口袋里一揣,偏过头往隔壁抬了抬下巴:


    “回去睡你的觉。”


    楚何凝视他,半晌后敛下眼,扭头走出了书房。


    待房门被关上,程世英才呼出口气,皱了皱眉,低头把短袖的下摆拉起来,往自己的腰上看了看。楚何长高了,手劲也变大了,程世英摸了摸自己腰上的皮肤,好歹没给他弄出痕迹来,


    楚何应该是回去睡觉了。


    程世英站在房间里,将头发向后捋去,低头捂了捂脸,感到一阵头疼。


    ·


    他忙了一天,黄昏时分才从书房里走出去,一出门,就听到楼下传来些微细碎的响声。


    程世英循声走过去,找到厨房后面的洗衣房。楚何站在里面,正环着手臂站在洗衣机前。


    程世英看到转动的洗衣机,心下一顿,转眼看向楚何:“……你在洗什么?”


    楚何靠在墙上,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床单。”


    程世英的想法被证实,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


    楚何似乎是自知理亏,转过身,从柜子上拿下柔顺剂:“晚上想吃什么?”


    程世英没回答,楚何打开柔顺剂的盖子,往内看了看,又把盒子放了回去,转过身看见他的表情,目光一顿,而后笑了笑: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程世英没说话,环着手臂靠在门框上,微微眯了眯眼。他深邃的眉眼做出这样的神情,里面的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楚何唇角的笑意收敛了些,垂下眼,浓密的眼睫压在瞳眸上方:“你总不能要求我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程世英眉尾一颤,移开目光,偏过头。


    楚何见他一副不愿面对的样子,笑了笑,走近了一步,张嘴准备说什么。


    就在这时,程世英回过脸,雪亮的眸光投向他:


    “再有一次。” 他轻轻道:“你就继续睡沙发。”


    楚何一顿,闭上嘴,面上的笑意淡了些。


    程世英看了他一眼,转过身:“我吃什么都行,你做饭,你定。” 接着走出了洗衣房,准备去健身房跑会儿步。


    晚饭吃的是煎小羊排,肉质细嫩多汁,带着果木的烟熏味。


    程世英面不改色地吃完了半列羊排,放下刀叉,擦了擦嘴。楚何在对面问他:“味道怎么样?”


    程世英点头道:“很好。” 他抬眼看向楚何:“谢谢。”


    楚何察觉到他态度里的客气,神情微动,抬眸看了他一眼,又敛下眼:“那个兴文投资的事,我可以帮你解决。”


    程世英动作一顿,注意到他提的不是程泽远这个人,而是兴文投资。在外人看来,正在和他打擂台的是程泽远,然而稍微知道内情的都会看出这场股权争夺在后面操盘的是这个兴文投资公司,而程泽远只是他们打在前面的幌子罢了。


    程世英睫毛微颤,抬眼看向他:“你怎么解决?把股票买回来?”


    想要买回股权,钱最终还是会进兴文投资和程泽远的口袋里,


    楚何笑了笑,低声道:“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程世英闻言,挑了挑眉:“你知道兴文投资背后是谁?”


    楚何顿了顿,抬起眼:“我知道,是程宏冠。”


    程世英一愣,程宏冠是程二叔的本名,程世英没料到他竟然真的知道这一层,蹙了蹙眉,微微笑了笑:“怎么,你也有他的把柄?”


    楚何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程世英与他对视,见他沉黑的眼眸中闪过一点精光,整个人有种蠢蠢欲动的紧绷感,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只要他一声令下,他就会扑上去将猎物撕碎。


    程世英端详他片刻,偏过头,端着餐盘站起来:“不劳你喊打喊杀,我自己会处理。”


    楚何看着他走入厨房,手指在桌上轻轻摩擦,眉尾下压,深邃的眉眼在一瞬变得阴沉。


    他有些焦躁。因为就算到了这个地步,程世英也丝毫没有要向他求助的意思,他从始至终都很从容,似乎就算是遇到了极端事件,也没有动摇他想自己解决这件事的决心。


    楚何静静坐在桌前,深深吸入一口气,向后仰了仰头,眼睛盯着空旷的天花板。


    ·


    这晚,程世英躺在弥漫着柔顺剂芬芳的床单上,好一会儿才睡着。


    第二天楚何没在家,程世英早起在健身房跑了会儿步,又在游泳池里游了几圈,开始处理公司的事情。


    黄卓汀在电话对面,语气谨慎:“小程总……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程世英靠在阳台边,目光落在离阳台不远处某片绿叶上:“我确定。”


    黄卓汀呼吸都变缓了些,犹豫了片刻,还是警告道:“这会花很多钱……您有想过失败了怎么办吗?”


    程世英语气平静:“失败……那就是白花了这笔钱。”


    黄卓汀被他平淡的态度搞得喉头一噎,心想好吧,反正是程世英自己的钱,怎么花也和他没关系,做了许久心理准备才咬牙道:“好,那我做了。”


    程世英’嗯’了一声,又交代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他拿起旁边放着水杯,望向阳台远方层层叠叠的绿色,或许在程泽远受伤的时候落井下石不是最体面的做法,不过幸好先耍阴招的是程泽远,让他现在可以心安理得地落井下石。


    程世英抬起手,杯子里澄澈的威士忌轻轻晃动,朝程宏裕坟头的方向示意。


    一阵微风吹来,抚过他的额发,程世英微微笑了笑,仰头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程世英动作一顿,低头拿出手机,接起电话:“喂,其贤?”


    他的朋友刘其贤在对面道:“世英,你现在还在那个朋友家?”


    程世英放下酒杯:“是。”


    刘其贤道:“快点收拾一下出来,今天下午三点,金玖广场,你上次说想见的那位改行程了。”


    程世英闻言,神情一凛,低头看了看手表,发现时间已经是一点半了。


    他简短地道:“好,我一定准时道。” 随即转身回到卧室。


    由于今天计划好的事,他本想待在家里,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程世英快速地重新冲了个澡,换上西服,简单弄了下发型就往一楼走。


    结果刚好撞上回到家的楚何。


    他像是刚从什么重要场合回到家,穿着全套黑色西服,正把手上的东西放下,见程世英穿戴整齐地从楼上走下来,目光一顿。


    看到他,程世英低头整理了一下领带,同时道:“你回来了?正好,车借我开一下,我晚上开回来。”


    楚何没有说话,站在玄关处没有动。


    程世英捋了把头发,检查了一下没有忘记带的东西,抬起头,见楚何杵在面前,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


    “钥匙呢?”


    程世英挑了挑眉,上下看了看他:


    “怎么了?不愿意借车给我?”


    楚何站在他面前,缓缓抬起眼,下垂的眼睫在脸颊上留下一块扇形的阴影,眼尾的泪痣跟着一动:


    “你想出去?”


    程世英闻言,莫名从这话中觉出些许不寻常,轻轻蹙了蹙眉,解释道:“对,我去参加一个活动。”


    楚何却没动,黑眸在苍白的脸上闪烁,目光凝在他面上:“不许去。”


    他的声音很清晰,带着隐隐的压迫感。


    程世英一愣,接着眉头缓缓皱紧:“……你说什么?”


    “你答应过我。” 楚何盯着他,声音缓慢而清晰:“在这里住两个月。”


    程世英没明白他的意思:“对,我是答应你了。”


    他见楚何眉眼低垂的样子,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是去参加一个活动,不是不回来了,活动大概两三个小时,晚上就回来。”


    楚何没有动,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他身上,而后敛下眼,走近握住程世英的手臂:“不行。”


    程世英被他拽着,倒退了几步,在反应过来站住,猛地偏过头:“你干什么?”


    楚何的手攥着他的手臂,回过眼。


    程世英试图抽回手,一下竟然没抽回来。楚何的五指紧紧箍在他的手腕上,程世英没有防备,被他拽得一个趔趄:


    “就待在这儿。” 男人低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哪都不许去。”


    由于太过震惊,程世英有好几秒都没有反应过来,接着猛地抬起眼,一把甩开他的手:“你发什么疯?”


    楚何的力气很大,程世英的手都有些发麻,他张合了一下手掌,不知道楚何突然又犯什么病,抬头捋过头发:


    “算了,我有急事,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他接着转身就往门口走,楚何没有追上来,在身后出声:


    “没用的。”


    程世英手按上门把,向下用力,接着顿住。


    门是锁着的。


    程世英一愣,随后感到一阵冷意顺着背脊漫上。他第一天到楚何家门就是锁的,他以为那时是因为他刚来,又才发生恶性事件,楚何才把门上锁……原来这么多天门一直是锁着的吗?


    程世英眉尾颤了颤,松开门把,转过身:“你什么意思?”


    楚何垂着头,正脱掉西装外套,露出里面的黑色衬衫,闻言抬起眼:“就是你不能出去的意思。”


    程世英神色微变,胸膛起伏,被气得差点笑出来:“怎么,你要囚禁我?”


    楚何看着他:“我没那么说。” 随后道:“是你答应过的。”


    程世英皱眉:“我只答应住在这里,没有答应连出行的自由都没有。” 他说着,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楚何讨论这个话题,低头按了按额角:“算了,我懒得跟你说,钥匙拿来。“


    “你想要什么自由?”


    楚何却像是没听到似得,向前靠近他:


    “需要什么东西叫人去买,如果要旅游,我可以陪你去。还是说你嫌房子小了?我们可以换一栋。”


    程世英睫毛微颤,缓缓抬起眼,看着楚何站定在他面前:“楚何。” 他的语气变冷:“我再说最后一遍,钥匙拿来。”


    楚何垂下眼,浓密的眼睫半掩住眼神里的疯狂:“你想去什么地方?是郑家明叫你出去?”


    他再次靠近,两人的胸膛几乎贴在一起,带着冷香的吐息打在他的颊侧:


    “他们只会带坏你……你又要像以前一样,丢下我去那种地方?


    程世英没有说话。


    见他不回应,楚何的眸光更亮了,神情中带着种压抑的亢奋,再次逼近了半步:


    “在那个夜店,你脱衣服了吗?是不是有人亲你抱你?你回应他们了吗?你是不是和其他男人睡——”


    就在这时,程世英忽然抬起头,一拳打在楚何脸上。


    楚何偏过头,倒退了半步。


    “冷静了吗?”


    程世英面色冰冷,下颌绷紧,低头张了张手,抬起眼:”钥匙拿来。“


    他的拳头不轻,楚何的颧骨上迅速开始泛红,他像是被打懵了,静止了好几秒,才缓缓转过头。


    程世英看到他眸里的精光,心下一紧,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楚何顶了顶腮,忽然抬手抓住他的下巴抬高,低头吻住了他的唇。


    程世英毫无防备,后背撞上大门,感到嘴上贴了个什么温热的东西,下唇被用力吮了一下,紧接着,有什么东西顺着齿列的缝隙猛地挤了进来。


    柔软的触感让程世英猛地瞪大眼,一把将楚何推开,反手又是一拳。这次他没留手,直接打在了楚何的鼻梁上。


    楚何被他打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哼。


    程世英看着他低着头,双手撑在身后,两滴鲜血自下颌滴在地板上,胸膛起伏了两下,直接经过了他,从楚何脱下的西装口袋里拿出钥匙,到门口将大门打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38章 反击 程世英走出大门,迎头便见几……


    程世英走出大门, 迎头便见几个黑衣保镖正从车上下来。


    程世英站定,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意识到这些保镖应该是一直在附近待命。


    他略微一顿,看向领头的金发保镖:“他受伤了, 你们去看看。”


    金发保镖犹豫了一瞬, 还是选择了先确认雇主的状态, 带着人往大门跑去。


    程世英没去管他们会不会追过来, 看了眼路边停的车, 略微思索, 还是选择拿起手机给程家的司机打了个电话。


    程家的司机这几天都在家里休息, 接到电话立刻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程世英甚至不知道这栋房子的具体地址,只能按自己的判断大概描述了一下,挂掉电话就开始顺着下山的方向往下走。幸而司机家正好住在郊区不远处, 十多分钟就开了过来, 沿着山路往上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程世英。


    他赶紧刹车把程世英接上来:


    “诶,少爷你怎么在外头走啊?外头这么热——”


    程世英坐进车内, 将额发向后捋:“没时间了。” 随后报出下午活动的地址。


    司机看出他着急, 迅速一脚油门冲了出去,边开车嘴上还在道:“少爷, 你这是住在哪个朋友家啊?怎么住这么远?买个什么东西也不方便, 陈管家整天念叨, 怕您在朋友家吃不好睡不好——”


    程世英靠在后座上,眉尾微动, 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随着这个动作,唇角传来些许酥麻,甚至还有微微的痛感。


    司机还在说:“少爷, 以后去什么地方住还是提前给把地址告诉我们吧,要……这深山老林的,住着不方便不说,要出了什么事——”


    他说着,忽然自后视镜里看到程世英沉着一张脸,赶忙改口道:”哎呀看我这话说的……少爷您的朋友肯定不会做坏事,我说错话,您别放在心上。”


    程世英睫毛微颤,沉默了片刻,才抬起眼:“没事。”


    司机见他好像没有太生气,松了口气,心道幸好程世英脾气好,接着见他额头上浮着层薄汗,便道:”少爷,车里有湿毛巾,您擦擦脸吧。”


    程世英点点头,转身从车内拿出湿毛巾,低下头将脸埋在里面。湿热的水汽登时包裹住了他的眉眼。他深深吸了口气,将纷杂的情绪屏除在外。


    他放下毛巾,闭着眼,向后靠在座椅上,手指缓缓攥紧,柔软挤入唇齿的触觉盘桓在他舌尖。


    疯子。


    小疯子变成了大疯子。


    过了这么多年,他以为楚何改好了,现在看不仅没有改好,在一些地方还变本加厉。


    程世英闭着眼,依旧能感觉到手臂上隐约的痛感,下颌微微绷紧,眉间出现一道痕迹。


    司机停在红绿灯前,从后视镜里打量程世英的神情,看出他脸上隐隐的怒气,小心翼翼地收回目光。


    也不知道是谁把他们家少爷惹生气了。


    司机惴惴不安地想,他为程家工作也几十年了,程家兄妹两个脾气都好,客气又有教养。他来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程世英把情绪摆在脸上。


    难不成是和朋友吵架了?


    司机不明白有谁舍得惹程世英生气,他们少爷人这么好,朋友间有商有量的不好吗?还住这么深山老林的……感觉不是什么好人。


    程世英不知司机已经在心里给楚何下了定论,他一路闭着眼睛养神,等司机到了地方,他睁开眼,眉宇见的那点烦躁和恼怒已经消失。


    活动地点是在一处私人庄园,程世英下了车,迎面便看见一个高大青年正站在门口等。


    刘其贤向他抬起手:“世英!”


    接着朝侍应生挥了挥手:“这是我朋友。”


    上来要检查邀请函的侍应生随即退开,程世英朝他走过去:“怎么样,人来了吗?”


    “人刚到,你来的正好。” 刘其贤上前,亲热地握住他的手臂将他带到身边:“终于舍得出门了?快让我看看,别给我们校草弄破相—。”


    程世英忽然浑身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了一半猛地挣脱了刘其贤的手。


    刘其贤一愣,手有些尴尬地顿在了半空。


    程世英也是一怔,接着忍不住抬手掐了掐眉心:”……我没事。“


    刘其贤以为他是还对被泼硫酸的事情有阴影,神情收敛了些,问:“你真没事?“


    “真没事。” 程世英整理好神情,抬起脸:“我没受伤。”


    刘其贤仔细端详他,见脸上却是没有伤口,这才放下心:“那就好。”


    随即领着他往庄园内走,期间皱眉道:“你爹那个私生子,这么上蹿下跳,要不要我们帮你教训他一顿?”


    程世英抬起眼:“你想怎么教训?”


    刘其贤回过头,挑了挑眉,没说话,抬起右手比了个手势。


    程世英看懂了他的意思,刘某祖上靠走镖发家,现在还有安保业务,要对程泽远做什么不言而喻。


    程世英微微笑了笑,垂下眼:“算了,他现在在医院,少折腾这些。”


    刘其贤嗤笑一声,嘴下毫不留情:“要我说泼什么硫酸呢?他那张脸泼不泼都那样。”


    闻言,程世英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


    刘其贤立即投向,抬手比出一个手势,表示自己不会再多嘴。


    谈笑间,两人进入庄园,今日的活动是个私人酒会,程世英想见的人则是本市著名的地产投资商金某。这个金某旗下主营包括写字楼,展览馆,艺术厅等等商业建筑的投资,刘其贤家在本市开有数家百货,与这个金某是熟人,得知今天办酒会,特意来给程世英牵线搭桥。”等会儿进去,我来介绍。” 刘其贤道。


    程世英点了点头,然而刚进会场没多久,他就发现自己寸步难行。


    “世英!好久不见,我都不知道你今天也要来——”


    一个年轻男子迎上来,程世英不得不停下脚步跟他打招呼:“徐盛才?你好。是,好久不见。”


    两人寒暄几句,他刚想继续往前走,另外又有人走了上来:“程学长,你也来了?我看了新闻,你有没有受伤?“


    “世英!我也看了新闻,太吓人了,现在社会上戾气太重——”


    “程学长,你可算出门了,之前你不出现,好多媒体在网上乱说话——”


    这次的私人酒会有金某的私人收藏品展出,会场搞得艺术气息比较浓,因此有许多公子小姐也来凑热闹。当然,其中半数曾就读港华中学,剩下的和程世英有家族私交——总结下来,就是场内的年轻人里八成都认识他。


    再加上程世英不久前遭遇袭击,之后一直没露面,社交媒体上也完全没有消息,故而今天他忽然露面,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程世英脸上挂着微笑,被围在中间,逐渐变得寸步难行:


    “是……我没事,没有受伤。嗯?对、犯人已经交给警署——”


    刘其贤跟着他被围在中间,一个头两个大,毕业这么多年,他都忘了程世英的人气有多旺了:


    “世英,你别跟他们废话。喂喂,让开让开、我们还有正事——”


    谁知众人还是围着程世英不放,甚至隐隐有要把他挤出去的架势。


    人群的聚集很快引起了注意,会场内部,地产投资产金玖连本来正跟面前的人说话,听到声响,停下话头,朝入口抬了抬酒杯:


    “那边怎么了?”


    谈话间的几人也停下交谈,回过头看向聚集的人群,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中间众心捧月的程世英。


    这种虹吸效应或许在粉丝聚集的机场很多见,但在这种场合却十分罕见,金玖连不禁被引起了些许兴趣,向一旁的人询问:“那个高个子的年轻人是谁?”


    站在他身边的人当中正好有刘父,道:“啊,那是程家個靓仔。”


    旁边人闻言,打趣道:“刘董,您的儿子也在呢。”


    刘父性情豪爽,挺着啤酒肚大笑道:“我個仔不够靓,自然看不见咯!”


    众人闻言皆笑开了,程世英的外形条件确实非常出色,百米开外都能注意到他电影明星般的眉眼。这样的年轻人看着总是赏心悦目的,更不用提他一路走过来,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对拥上来的人群没有丝毫不耐,和他们一一寒暄,生生把会场搞出了明星粉丝见面会的架势。


    程世英披荆斩棘而来,等走到金玖连面前,额头上都出了微微的薄汗,刘其贤赶紧为他介绍:“金伯,这是我的朋友,程世英。”


    程世英自知引起了些许混乱,带着歉意道:“金先生,不好意思。”


    金玖连却呵呵笑起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说罢调侃般地朝他身后看了眼:“看来你很受欢迎……我年轻时可没这个架势。”


    刘其贤在旁边道:“金伯,世英可是我们学校马术队主力,跟您年轻的时候一样。”


    金玖连果然起了兴趣:“是吗?“


    程世英笑了笑,道:“可惜本市多山岭,没有好的马场,以前在学校不过是装装样子。”


    金玖连果然起了兴趣:“地方小没办法,你们的条件比我们那是好——不过用地紧俏,学校扩建也建不了多大。”


    程世英继续道:“要想地方大,只能往西边走。家妹也学马术,马匹养在南港湾新建的会展中心,现在她到国外,只能请人天天跑马。”


    金玖连自然捕捉到话中信息:“南港湾会展中心?是前年招标的那块地?”


    程世英笑了笑,走近了一步:“是,去年一期工程完工,二期和三期还在建设中——”


    刘其贤见他们的对话已经上了正规,便悄悄躲到了一边,把舞台留给了程世英。


    程世英这个人有个很突出的特点,那就是说话好听,也算不上是舌灿莲花,而是口条特别顺畅,声线醇厚优雅,娓娓道来,有种独特的吸引力,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听他说下去。


    金玖连站在他对面,听他说完,笑了笑:”程公子,你说的这的都是会展项目。但据我所知,程氏旗下是办公楼和居住公寓较多。“


    程世英闻言,并没有慌乱,他早在认定金玖连为潜在买家的时候就知道,他一定会问这个问题,流畅地道:“是,但现有的办公楼和公寓都是成熟项目,有固定的现金流和收益。”


    他说着,略微停顿,压低了声音道:“另外的商业地皮上没有在建项目。”


    金玖连闻言,神情微变,显然有了兴趣。地产投资,争地皮是最关键的部分。他这种新兴地产投资商虽然势头很猛,但和程氏这种世代豪门的底蕴相比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谈话到了这个地步,金玖连当然看出了他目的,冲程世英笑了笑:“程公子,我刚回本市不久,但新闻还是关注了的。这些地产项目不是要卖给郑世的吗?”


    程世英闻言,话头微顿,却没有回避这个话题:“既然您关注了新闻,应该也知道……我们家出了些状况。“


    金玖连见他直接说了出来,倒略有些惊讶:“你倒是坦诚。”


    程世英神情镇定,笑了笑:“我祖父常说,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诚信。”


    金玖连笑了笑,见他坦诚,便也直接地道:”这倒是不错。但程公子,郑氏有的顾虑我也会有,你们现在还有股权纷争,这个时候接手,风险太大。“


    程世英闻言,睫毛微微颤了颤,浅棕色的瞳仁中折射出金色的阳光:“我向您保证,这件事很快就能解决。”


    金玖连看着程世英,勾了勾嘴角,心里却暗自摇头。还是太年轻了,他相信学校里有很多女孩子会愿意全心全意地相信这位标志公子哥,但这种轻飘飘的承诺在这里可不管用。金玖连在心里有些看轻他,觉得这位公子哥长得好会说话,但有点轻浮。然而程世英实在卖相很好,他到底没有让程世英下不来台,随口应和道:


    “哦,很快是多久?”


    程世英闻言,低下头看了看腕表:“一分钟。”


    金玖连神情一滞,顿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什么?”


    程世英抬起头,微微笑了笑:“现在只有三十秒了。”


    金玖连唇边的笑意淡了些,微微蹙起眉,还没等他细想,周遭忽然频频传来手机提示音。会场上开始有人低头确认手机上的信息,不远处的刘其贤拿出手机,表情从一开始的平静转为困惑,接着变成惊讶,霍然抬起头看向程世英的方向。


    金玖连注意到会场内隐约涌动的目光,正巧这时,他自己的手机也震动起来,他看了眼程世英,低头将手机拿出来。


    会场二楼有屏幕正在播放新闻,关于某老城区中学改造项目的播报一停,女主播用沉静的声音插播一条财经新闻:“本台最新消息,十分钟前,程氏集团实际控股公司——广信国际突发重磅公告,正式启动反制措施!根据公告内容,广信国际将在现有股票基础上新增发一倍股份,并允许现有股东以半价优先增持,股市已有连锁反应,专家预测此次反制政策是针对日前由集团前董事长之子程泽远所代表的兴文资本发起恶意收购的毒丸计划,股市动荡预测将持续一段时间——”


    金玖连露出惊讶的表情,回头看向二楼的屏幕,又回头看向程世英。


    程世英维持着镇定的姿态,西装革履,长身玉立,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


    会场中隐隐喧闹起来,刘其贤第一个忍不住,兴奋地奔过来一把搂住他的肩膀:“世英,这是你做的?“


    程世英微微弯下腰,神情依旧是沉静的,转头笑了笑。


    刘其贤看起来比他还激动,不知情的人见了估计还以为是他家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他双眼放着光道:“真有你的,现在程泽远裤衩子都快亏掉了吧?”


    程氏忽然增发股份,代表所有人手上的股份都会同等遭到稀释,同时允许现有股东优先增持,只会进一步削减程泽远手上的持股比例——这人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还没来得及正式成为程氏的股东,自然没有优先半价增持股票的资格。


    刘其贤觉得畅快极了,接着替程世英担忧起来:“对了,增持了股份的股东是谁?你可小心别被坑了——”


    程世英闻言,转过头,眉峰微微挑了挑,没说什么。


    刘其贤看着他的脸,忽然明白了什么:“你——”


    他话说到一半,骤然想到这是在金玖连跟前,赶忙刹住车,硬生生地把自己的脸都憋红了,喉咙滚动了两下,还是忍不住激动地往程世英肩膀上捶了两下:“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才对!”


    金玖连这时已经回过了神,转头看向程世英,目光已有了变化。


    事情已经很明了了,在增发股票的同时,程世英一定花费了大价钱增加了他自己的持股比例。金玖连毫不怀疑,这个时候程世英的个人持股比例已经到了一个绝对压倒性的地步。


    耳边隐隐有喧闹传来,金玖连侧过脸,注意到会场中隐约变得热烈的氛围。这些年轻的公子小姐本来不见得有多关注财经新闻,然而今天的新闻关乎程世英,打了这么漂亮的一起翻身仗,本尊又正好在他们中间,极具戏剧张力的场景正是这些年轻人最喜欢的。


    金玖连收回目光,看向程世英:“程公子成了今天的明星了。”


    刘其贤本来正激动着,闻言心中一顿,心想好好一句话怎么说的不阴不阳的?难不成金玖连还有什么不满意?


    他担忧地看向程世英,便见他神情也谨慎了几分,谦逊地笑了笑:“让您见笑了,本来不打算弄出这么大动静,但正好碰上今天您在这里,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他语气和态度都很诚恳,金玖连神情微缓,看得出程世英说的是真话,也笑了笑:“程公子忽然改变公司政策,不怕遭诉讼吃官司?”


    “由持股比例阈值触发的条款在业界很常见。“


    程世英很镇定,话头微顿,接着抬起眼,浅棕色的眼睛里眸光闪烁:


    “不过如果他要诉讼,我也奉陪。”


    金玖连一顿,程世英迎着光站在他面前,阳光照在他比常人略浅的瞳眸上,几乎散发出像宝石一样的光芒。


    金玖连的神情稍好了些,他反感粗率冒进的愣头青,但程世英态度沉稳,而且长得好,眉眼间闪烁的自信像是朝阳洒在伊港的海面上,沉静之中带着年轻人蓬勃的力量。


    刘其贤也在一旁帮腔:“金伯,您就放心吧。世英的外祖父是大法官,打官司谁打的赢他啊?”


    金玖连的神情已经完全缓和了下来,闻言道:“哦,是吗?”


    程世英笑了笑,并不过分细说,只是道:“金先生,我像您保证,程氏的控制权会完全掌控在我手中。”


    这个时候的保证和之前的显然多出许多分量,金玖连笑了一声,看了看四周蠢蠢欲动的人群,把手上的酒杯放到了一边:“程公子当明星当够了吧?”


    “是。” 程世英自然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笑了笑道:“如果金先生知道特别通道,那就是救我于水火了。”


    最终他们在会所侍应生的引领下由特别通道出了会所,留下一群年轻人眼巴巴地在会所里找人,刘其贤被留下来善后,混在人堆里听’世英呢?‘这三个字听得耳朵起茧,没多久赶紧找了个机会溜走。幸而这是个私人活动,保密性相对比较好,媒体慢一步才得到消息,等他们扑到会所外想堵人的时候,程世英与金玖连早在另外一处餐厅落座。


    社交永远是程世英的强项,在私人场合更甚,吃晚饭两人还意犹未尽,转到小街里的爱尔兰酒吧喝酒。


    离开时金玖连已经微醺,但不忘带走程世英随身携带的尽调报告和保密投资信息。


    程世英在路口送别他,自己也已经半醉。金玖连酒量很不错,两人虽然是以谈话为主,但架不住多种酒混着喝。程世英站在路边,看着车灯消失在街尾,低头抬手捂了捂眼睛,太阳穴有些胀痛。


    夏日依旧带着热意的晚风自他额前吹过,程世英持续了大半天的肾上腺素褪去,在感到疲惫的同时,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取代公事在他脑海中浮现。


    楚何鼻子流着血,依旧要抬眼看他的样子出现在眼前,程世英登时觉得头更晕了。


    他将手握成拳,指节在眉间抵了抵,楚何家他是肯定不会回去了,但现在如果回去程宅——


    程世英站在街边,放下手,拿起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陈管家在对面接起来:“喂?少爷?”


    程世英’嗯‘了一声,问:“记者多吗?”


    陈管家有些犹豫,道:”本来这几天都少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人又突然多了。” 他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还在劝程世英:“少爷,您还是先在那个朋友家住着吧。下午医院那边忽然联络,说是那位在病房里闹起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把人家医生护士的东西全砸了,按都按不住——”


    程世英闻言,略垂下眼。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程泽远手上的股份现在从22%暴跌至9%,在增发股票,而他已经增持大部分占比的情况下,再想强行靠股份收购程氏的成本无疑会是巨大的。但如果他停下来,那所有前期投资就都打了水漂,可以说是一败涂地。


    这种情况下,程泽远会情绪崩溃,他并不意外。


    而在遇袭之后,程世英多少有了戒备,这个时候,他确实应该堤防程泽远伺机报复。


    但是他现在能去哪呢?


    程世英站着街角,竟然罕见地有些迷茫,他毕竟也不能未卜先知,提前布置好不被程泽远知道的’安全屋‘,这个时候还真不知道该去哪。


    然而就在他盘算着要不要给刘其贤打电话时,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忽然从街角冒出,一个甩尾,急促地向他驶来。


    程世英注意到车辆,忽然呼吸一滞,整个人下意识地紧绷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车辆在他面前刹住,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程世英警惕地看向迅速摇下的车窗,看到的却不是他预想中的那张脸——”程世英。” 郭兆基意外中带着点惊喜,连名带姓地喊他:“你怎么在这儿?”


    第39章 亲一下 郭兆基是真没想到居然……


    郭兆基是真没想到居然会遇上程世英。


    之前他看到程世英遇袭的新闻, 惊得当即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他跑到程氏去找了好几次程世英,前台都告诉他程世英没有来办公室、这几天都在家里上班。


    郭兆基当时心里拔凉拔凉的,心道什么愿意不能露面?不会是毁容了吧?


    郭兆基一想到程世英那张脸被泼硫酸, 就有点接受不了。也不是他多喜欢程世英这个人, 不过是他实在漂亮得出奇, 郭兆基审美正常, 看到这么一张脸突然被毁了, 就像看见名贵的收藏品被人波颜料一样, 多少还是有点可惜的。


    找不到程世英的人, 郭兆基把网上能找到的视频都看了一遍,程世英是被几个保镖扑倒地上了,但看不清全脸, 不知道到底受没受伤。后来他逐渐从港华的同学那边听说程世英好像是没事, 但到底没有见到真人,心还是悬着的。


    结果今天他和供应商在这边吃饭谈生意, 刚上了车拐个弯儿, 就看见程世英站在路边。


    在郭兆基眼里,他一下子跟周围的路人分割开来, 修眉深目, 身高腿长, 鹤立鸡群地站在街边。


    郭兆基看他脸没事,心下一松, 接着心头热切起来, 赶紧打方向盘一脚刹在他面前。


    “程世英!” 郭兆基道:“你怎么在这儿?”


    程世英也有些意外,后退的脚步顿住,看向他:“兆基?”


    郭兆基都等不及车窗完全摇下来, 就试图把脸往外探:“真巧啊,我刚刚在这儿吃饭,你在这儿等什么呢?”


    程世英还没想好要去哪,闻言笑了笑,没有回答。


    郭兆基此时靠近了些,借着路灯的光打量程世英的脸,见他脸上有点泛红,眸里映着路灯的光亮,带着些许朦胧,好像是喝了酒。


    他不禁将头探出去,手臂搭在窗口上:“你去哪?我送你一程得了。”


    程世英眼睫微微颤了颤,目光落在郭兆基脸上,这也算是他的朋友,此刻喝了酒,神经略微松弛:


    “……还没想好要去哪。” 他道:“现在到处都是记者。”


    郭兆基一愣,这才想起来,他上回去程宅门口晃了一圈,是看到了好多人鬼鬼祟祟地蹲着。程氏最近的劲爆新闻一个接一个,满城媒体的眼睛都盯在程世英身上,确实是到处都是记者。


    郭兆基不禁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程世英,见昏黄的灯光照在脸上,浓密的睫毛向下敛着,阴影落下来,随着城市的灯光深深浅浅地在眉眼间变幻,心中不禁一跳。


    大少爷还有这么一天,还怪可怜的。


    “那……” 郭兆基听见自己开口:“你要不要来我家?”


    程世英闻言,抬起眼,轻轻‘嗯?’了一声,像是没听清:“你说什么?”


    郭兆基见他人已经有点懵了,赶紧下了车,抬手去扶住程世英,打开车门:“来来来,快坐上来。诶——喝了多少啊这是?“


    程世英被他扶着,人都已经坐进去了,才抬起眼:“我们要去哪?”


    郭兆基见他坐在漆黑的车内,乌黑额发散下来,落着几根,脸显得更小。面上没了平日里礼貌体面的微笑,倒显出几分真实的茫然来。


    郭兆基动作微顿,忽然想起程世英是七月生的,比他还小几个月。


    “去我家。”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些,跟女朋友说话都没这么有耐心:“放心吧,不会把你拐去卖了,肯定给你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程世英听了,长而密的睫毛扇了扇,被逗笑了:“拐去卖给谁?”


    郭兆基心想这小香江佬听不懂开玩笑,嘴唇动了动,心中竟然冒出一股没来由的恶意,想嘴贱调侃程世英两句。但话真到了舌尖又被他自己咽了回去,对着程世英这张脸,他好像真还说不出多下流的话,怕丢份儿。


    他用手在车门框上用力按了按,最终只是道:”把你拐去给我打工!”


    程世英闻言,微微笑了笑,仰头靠在后座上,轻轻阖上了眼。


    郭兆基见他姿态这么放松坦然,挑了挑眉,心想是真把他当司机了?但还是任劳任怨地给他关上了车门,绕到前面去开车。


    他刚开始是把车往自己家里开的,但到了半路忽然觉得不好。他现在是挣了钱,一家人也早就从一居室里面搬到了三层独栋别墅里。但家里还有母亲、外祖母和老保姆在,老人一多,家里房子再大都乱糟糟的。而且他祖上是上海人,祖母和母亲见了程世英肯定喜欢得不行,到时候叽哩哇啦一顿吵,丢面子得很。


    郭兆基越想越觉得不好,手握着方向盘一转,往自己常住的酒店开去。


    到了地方,他下车到后座一看,见程世英闭着眼靠在后座上,浓密的睫毛搭在眼睑上。


    郭兆基见他睡着了,也就没叫他,抬手拉着他的手臂换过肩膀,将人扶了起来:


    “唉哟,你说我怎么次次见你都是喝醉的时候?” 郭兆基扶着他往里面走,一边念叨:“我看你的酒量是一般……喝个红酒,醉得歪来倒去——”


    程世英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唔’了一声,轻轻歪过头。


    郭兆基感觉侧脸被他的头发扫了一下,话头一顿,心里有点异样。程世英的乌发柔软,身上的气味也不难闻,但是他们两个大男人这么拉拉扯扯的是不是不太好?


    郭兆基顿了顿,伸出手,轻轻把程世英的头推到了另外一边,把车钥匙丢给门童,扶着他进入酒店。


    他在这所酒店有间长期租住的房间,郭兆基扶着程世英直接上了楼,进了房间,将人往床上一扔,这才松了口气:


    “累死我了。” 郭兆基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按着肩膀动了动酸痛的手臂,上下看了看倒在床上的程世英:“看着这么瘦,还真够重的!”


    程世英歪着倒在床上,乌发微微散乱,身上的西装外套扣子开了,露出里头的白色衬衫,领带也歪了,看着没有往日的正经体面,多了几分随意。


    郭兆基还没这么近距离看见过他这么毫无防备的样子,酒店的床单和被子是偏深的紫色,程世英躺在上面,头发和眉眼是乌黑的,脸颊和嘴唇都泛着粉。


    他酒品倒是不错,喝醉了不吵不闹,就那么歪着睡觉。郭兆基见他蹙了蹙眉,像是有些不舒服了,转过脸去,嘴里低声说了句什么。


    郭兆基没太听清,就从床尾绕到了床头,俯下身:“你说什么?”


    程世英皱了皱眉,偏过脸,一缕乌发垂在侧脸旁:“……钱,花完了。”


    钱花完了?郭兆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程世英最近是花了不少钱,程氏忽然增发股票的事情他也听说了,程世英在跟他那个私生子弟弟争股权,最近这一系列操作,步步都需要资金支撑。郭兆基听到消息的时候还很惊讶,因为他不相信这公司都破产了还有这么多现金能拿给程世英挥霍。


    郭兆基自己也是开公司的,最开始也有过几年很艰难的时候,知道公司走到破产的地步,债务逐渐到期违约,现金流肯定已经岌岌可危。这个时候要走公账拿出钱来买回股票,估计财务总监上吊的心都有了。


    郭兆基看着程世英,心思转过几圈——心想程世英不会是从自己的腰包里掏的钱吧?


    真要是这样,郭兆基还真有些佩服他了。扪心自问,如果他处于同样的境况,未必能有程世英撑得久。这些世家公子大概都是有信托资产可以继承的,如果他是程世英,恐怕真的会丢下这堆烂摊子也跑到国外去。


    郭兆基忍不住看向程世英,这么个金尊玉贵、高高在上的大少爷现在醉倒在他面前,恐怕酒也是为了公司的事不得不喝的,这个状况,似乎称得上一句潦倒。


    能看见天之骄子陨落,郭兆基认为他是应该高兴的。但真看见程世英醉了还在小声说没钱,他好像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程世英斜倚在床头,头往下歪,眉头蹙着,蔷薇色的唇微微抿紧,像是有万千的愁绪无法言说。


    郭兆基心中浮现出‘西子捧心’四个字,左右看了看,在床边坐了下来,双手交握着搓了搓,低头靠近程世英:”你还缺多少钱?“


    程世英似是听到了,轻轻蹙了蹙眉,将脸转到另一个方向:”钱……越多越好……”


    郭兆基一顿。忍不住看了程世英一眼,心道口气倒挺大!


    这大少爷,不知人间疾苦,估计就算破了产花钱还是大手大脚的!那钱可不就说花完就花完了吗?


    郭兆基忍不住腹诽了几句,这时,程世英像是身上不舒服,转过头轻轻哼了一声。


    郭兆基低头看他,见他皱着眉睡得不很安稳的模样,勾了勾唇,俯身靠近了些:


    “大少爷受苦咯,看看累得这个样子——“


    他不禁靠近了些,伸手轻轻撩开了他垂在额头前的黑发,露出其下饱满光洁的额头。


    “让我看看,给我们大少爷弄伤了没有?”


    郭兆基低下头,矮身凑过去,在床头昏暗的灯光下仔细端详程世英的脸。他微微出了些汗,侧脸的皮肤流淌着暖色的柔光,像丝绸般光滑细腻,连个毛孔都看不见,更别说是伤痕了。


    郭兆基本是抱着很纯洁的查看他的伤口,但指尖忽然碰到了他的皮肤,登时柔滑细腻的触感所震惊了。


    男人……也能有这么细腻的肌肤?


    郭兆基一愣,目光发直地看着男子在暖色的灯光下细腻如同玉般的侧脸,像是受到了某种蛊惑般俯下身,手掌往程世英的下颌上抚去——


    然而就在这时,巨大敲门声忽然传来。


    郭兆基被吓了一跳,猛地收回了手,手背不自在地在身侧摩擦了一下,皱起眉从床边站起来:“谁啊?大半夜地敲什么门?”


    门外的人没有说话,只是又重重地敲了几下门。郭兆基见状神情染上几分怒意,’啧‘了一声,心道他妈的还来劲了,估计是不知道旁边哪个喝醉了来找事。


    他走到门口,拉开门,看清外面的人,神情猛地一变:“你们是什么人?”


    ·


    程世英睡着,整个人在酒意里面沉沉浮浮。和金玖连的谈话进展顺利,这是件好事,但他的钱也确实是要花光了。母亲留给他的信托基金是不小的一笔钱,但私人用是一回事,拿来经营公司又是另一回事了。再多的私人资产拿来填企业的窟窿,都是会很快见底的。程世英人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尝到缺钱的滋味,在睡梦中一直眉头紧皱,脑子里一会儿是程氏逐渐到期的大笔债务,一会儿是程宏裕那数量惊人的私债,睡也睡不安稳,忽然有种突如其来的落空感,接着猛地清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看到了头顶的灯光,长而卷的睫毛扇了扇,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程世英闭了闭眼,想从床上坐起来,然而刚一动,就忽然感觉到了什么。


    他皱了皱眉,抬起身低下头,看见一只苍白的手环在他的脚踝上。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着他的脚心,程世英一颤,抬起眼,看到了楚何的脸。


    楚何半跪在床尾巴,手上拿着一条毛巾,手指搭在他的脚背上,抬起黑沉的眼睛:“醒了?”


    程世英猛地清醒过来,撑起身体,猛地收回脚:“你怎么在这?”


    楚何微微仰起脸,暖黄的灯光扫过,照亮了他脸上的伤痕。鼻梁上有一道,侧脸有一大块淤青。


    斑驳的伤痕在他苍白的脸上尤其惹眼,程世英微愣,接着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他知道自己先前没有留力,但真看到楚何这张脸,却莫名生出几分心虚。


    程世英自认为脾气不算太差,从小奉行‘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教养长大,很少跟人动手。因此看到楚何顶着一张伤脸出现他面前,他多少感到了些许不自在。


    “我来找你。” 楚何见他回避的动作,没有再伸手,而是从床尾站了起来:“郭兆基把你带来酒店就走了,我看你穿着鞋不舒服,就帮你脱了。”


    程世英闻言,顿了顿,抬手按了按眉骨,这才逐渐想起来刚才发生的事情,他喝醉了……在路上遇到了郭兆基……他想着,抬起眼:


    “这里是酒店?兆基在哪?他说的是去他家——”


    楚何面色微变,转过眼:“你还想去他家?”


    他脸色黑沉,程世英被他质问,眉头一蹙,抬起眼:“兆基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去?”


    楚何与他对视,被他雪亮的眸光一晃,顿了片刻,偏过头:“他把你放在这里就不管了,酒店人多眼杂,如果媒体或者其他人混进来,很不安全。”


    程世英闻言微顿,侧过脸往落地窗外看了一眼,认出了这件位于中环商圈内的酒店,确实人比较杂。他最好不要在公共场所露面,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开始想去的郭兆基家,没想到对方将他带到酒店来了,如果要住酒店,他自己还可以找到更加僻静的。


    程世英在思索中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眼:“既然是兆基带我来的,你是怎么进来的?”


    楚何站在床尾,神色淡淡:“所以我说人多眼杂。”


    程世英被坦然的态度噎了一下,又找不出什么太好的话反驳,竟一时没说出话。


    楚何看了他一眼,敛下眼睫:“你放心,我带你换了房间,安保守在外面,这里现在是安全的。”


    说罢,他不等程世英回应,便转身走进了浴室,流水声从中传来。


    程世英微顿,接着下意识地往身上看了一眼,见自己还穿戴整齐,微微松下一口气。楚何从浴室里走出来,目光投向他:“你要不要洗个澡?”


    程世英心想他澡是要洗的,但决不会是当着楚何的面。他从床上下来,站起来,将额发向后捋了捋,让自己清醒了些,看向楚何:“你……伤怎么样?”


    楚何脸上的神情平静,看不出愤恨的痕迹:“还好。”


    程世英琢磨不出这个’还好‘是个什么意思,不过想来应该还是痛的。他抿了抿唇,移开目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从中学的时候开始,他对楚何就是同情和怜爱居多,大多时候也是抱着一种包容与理解的态度和楚何相处,就算有什么矛盾,他之前也从没有动手打过楚何。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重新和楚何见面,这个人有些时候的某些举动总是会让他隐隐有些火大,这是他从前和楚何相处时没有的。


    “还是擦点药吧。” 程世英回过目光,神情严肃了些:“早些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动手,对不起。”


    楚何闻言,迎上他的目光:“没关系。”


    见他似是确实没有记恨的意思,程世英微微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彻底松下去,他就听到楚何道:


    “你今晚是在这里休息,还是和我回家?”


    程世英一顿,刚松开些的眉头又微微蹙起,抬起眼:“……回什么家?”


    楚何的目光黑沉沉的,语气镇定:“你答应过,要在我家住满两个月。”


    程世英眉头缓缓皱紧,他确实答应过楚何,并且他特别不喜欢违背自己的承诺。但是……发生了早些时候的那件事,还让他怎么和楚何住在一起?


    他抬眼看向楚何,试图和他讲道理:“我答应和你住在一起,是在我们双方正常相处的前提下。” 他说到这里,思索了片刻,到底是为了完成自己的许诺而退了一步:“楚何,你没有权力限制我的行动,如果你能保证今天的事情不再发生,我可以答应你。”


    楚何闻言,目光长久地在他身上停留,程世英觉得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楚何应该会同意了,故而尤其认真地注视着他。


    然而楚何沉默了片刻,眼睫微微颤了颤,别过脸:“如果你觉得地方太小了,我们可以换一栋房子。”


    程世英微微睁大眼,睫毛颤了颤,花了半秒才理解楚何话中的意思。他胸膛略微起伏,仰起头往天花板上看了一眼,在气极的状态下竟然轻轻嗤笑了一声。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跟楚何见面心里总是没来由地冒出无名火——他费再多口舌,面对楚何似乎都是在对牛弹琴,这个人不仅不听话,还有蹬鼻子上脸的架势。


    楚何还在继续说:“我知道你喜欢运动,但是市内的地方小,没有太大的房子,我记得你喜欢冲浪,把公司的事情处理完,我们可以到西班牙去——”


    “不要说了。” 程世英直接打断他,脸色彻底冷淡下来:“你再这样,我不可能跟你住在一起。”


    楚何蓦地顿住话头,黑玉般的眼睛倒映出他带着冷意的脸:“那你想住在谁家?”


    程世英的神情更冷了一分,简直和被冰冻住没什么两样:“我住谁家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甚少说出这么直接的话,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臂,火药味隐隐升腾,程世英知道再对峙下去就和吵架没什么两样了,但他克制不住内心的火气。


    楚何黑色的眼睛里,冷色的眸光微微晃动:“那我救你的人情怎么算?”


    程世英的怒气已经完全写在了脸上,无声地’呵‘了一声。他眉峰微扬,一手插在口袋里,仰起下颌:“你想怎么算?”


    楚何盯着他锋芒四射的眼睛,沉默片刻,张开了嘴:“和我亲一下。”


    程世英一愣。


    楚何一字一句地说:“和我亲一下,这些就一笔勾销。”


    程世英眉尾微颤,看着楚何,从男人黑色的双眼里看到了直白的欲望。这股欲望在这样僵持的场面中似乎有些不合时宜,然而却又似在火药上点了把火,让他们中间的什么东西隐隐燃烧起来。


    程世英只觉得脑后有条神经被拉扯了一下,他几乎是有些讽刺地看向楚何,想到早些时候这个人扑过来的那股劲——说来说去,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或许是酒精的左右,又或许是被楚何的态度刺激到了,程世英只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躁动升腾了起来。


    楚何站在昏黄的灯光下,直直地凝视他,目光犹如实质。


    程世英回视他,片刻后低下头捋了把头发,而后抬起头,对着楚何扯松了喉间勒着的领带,漆黑修长的眉峰向上挑起,眸光里皆是挑衅,勾了勾唇:


    “来吧。”


    第40章 亲吻 程世英的冲动一半出于酒劲,一半……


    程世英的冲动一半出于酒劲, 一半出于恼火到了极点。


    要说刚重逢的时候楚何还有所掩饰,他现在已经完全不装了,整天在他身边绕来绕去,他也是男人, 对方眼睛中透露出来的是什么程世英也不至于看不懂。


    正因为看得懂, 他才更加恼怒, 恼怒之下生出了股冲动——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秒, 楚何就靠近了过来。


    用’靠近‘两个字或许略显温和, 程世英只见楚何的眼神陡然一变, 接着两只手猛地攥住了他的肩膀, 一股冷香扑面而来。


    楚何重重地吻住了他,两片嘴唇狠狠压在了他的嘴上。程世英几乎是被推着后退了小半步,但很快稳住了脚步, 抬手揪住了楚何的领口, 毫不示弱地回吻了过去。


    他唇齿间还带着红酒轻微的涩味,与楚何干净的味道缠绕在一起。


    早些时候是楚何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这回程世英是有预备地要和他接吻, 浓密的眼睫如蝶翼般颤抖,俯身用力去缠吻他的嘴唇和舌头。


    楚何浑身一震, 似乎是没有预料到他的举动, 但随后更加猛烈地回应了他。


    两人激烈地、如打斗般地亲吻, 细微的声响随着他们的动作在寂静的空间里蔓延。


    亲着亲着,绯色顺着程世英的脖子朝侧脸上浮现, 他逐渐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这几年都忙着处理程氏的烂摊子, 再者港城无孔不入的狗仔媒体让他没办法交到新的男朋友,这种亲密接触是许久以来的头一回。


    他的手按在楚何颈侧,掌心感受到对方颈侧凸起的血管, 楚何和他一样激动,甚至更加激烈,嘴唇张合地吻住他。程世英的头渐渐朝后仰去,胸膛起伏,呼吸逐渐失去了节奏,下意识地蹙了蹙眉,想要偏过头缓口气。


    然而就在他刚刚表现出退缩,一只手忽然攥住了他的腰,程世英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股巨力推着向后退,后背猛地撞在了墙上。


    楚何将他抵住,偏过头换了个角度去吻他,程世英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立即被裹挟进了下一波狂潮之中。


    在酒精的加持下,他的动作算得上是激烈,但楚何的行动中还带上了一股孤注一掷的狠劲、一股疯劲,竟然让程世英无法招架:


    “等等……停下!“


    程世英揪住他领口的手不知何时转为了挡在两人之间,偏过头叫停。


    然而楚何一下亲在了他的侧脸上,然而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一把抓住了程世英抵在肩上的手按到墙上,再次探身吻他。


    程世英被亲个正着,唇齿发麻,空气完全被夺去,鼻间除却楚何身上的冷香闻不见任何其他味道。在混乱中,程世英额角出了汗,终于挣扎推剧起来,在一把推开了楚何:


    “……叫你停!”


    程世英用手肘低开楚何,蓦地睁开眼,就见楚何喘息着,唇角挂着些许血丝。


    在混乱之间他咬破了楚何的嘴唇,程世英还来不及细想,就对上了楚何沉黑的双眼,骤然一愣,忽然有种感觉——


    楚何刚才完全没有闭眼,而是全程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程世英微微睁大眼:“你——”


    然而他才刚刚张开嘴,楚何又猛地抓住他的脸吻了上来。


    他比少年时要高壮得多的身躯猛地向他压倒过来,程世英被自己腕上的表盘膈到锁骨,被迫仰起头,楚何紧紧搂着他的腰,使的劲比早上还大。


    程世英躲闪不及,又被他强抵着亲了几下,终于气急地伸手揪住他脑后的头发:”我让你放开!”


    “等一下。“”楚何却像是着了魔,完全听不进话似得往他身上凑,亲不到嘴就往程世英裸*露的颈部皮肤上亲:“就再亲一下——”


    程世英忍无可忍,下意识地想揍人,但想起楚何那张布满淤伤的脸,心中一滞,改为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


    一声脆响,楚何偏过头。


    程世英趁机挣脱开来,恼怒地用手背一抹嘴,冷冷垂视楚何:


    “叫你放开,你听不见吗?”


    楚何顿了两秒,用舌头顶了顶腮便,这才缓缓转过头:“说好的,亲一下。”


    程世英的脸色陡然又冷了两分,心道还要怎么亲?舌头都快伸到他嗓子眼里去了。


    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和以往的乖巧不同,楚何极其擅长得寸进尺,他就不该答应他的任何请求!程世英被他逼得教养全无,三番五次地打人,此时心情很不好:


    “少得寸进尺。” 他冷然道:“你还没亲够?“


    楚何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像是要说什么,但触到程世英的目光,就又闭上了嘴,直起身,缓缓向后退了一步。


    灯光照在他脸上,那里伤上加伤,原本的淤青上隐有了红肿的趋势。


    程世英看见,眉头微蹙,随即偏头移开了目光:“……你出去。”


    楚何没再说什么,转过身离开,在快到门口时停了停,回过头:“安保在门口,有什么需要的就让他们叫我。”


    程世英向他投去目光,楚何没再说什么,转身关上了门。


    随着关门声响起,房间内重新归为寂静,程世英在原地站了半晌,低下头往下看了一眼,睫毛颤了颤,而后缓缓仰起头,抬手遮住了眼睛。


    ·


    程世英的反击举动没多久就传遍了全港,遭到媒体记者的大肆报道,其中财经报纸充当急先锋,请来专家深度剖析程世英的策略举动,褒贬皆有,支持者恨不得将他捧上神坛,评价为教科书般的反恶意收购案,批判者则认为他此举太过大胆冒进,牺牲股价夺取控制权,实际上是伤害股东的利益。


    然而民众显然更加关注八卦媒体,上面将程家三代的爱恨情仇扒得清楚明白,甚至连小三苏秀霞曾经是夜店舞女,连护理学历都是造假的信息也都挖了出来。更有在收容程泽远医院的工作人员站出来爆料,说程泽远毁容后情绪暴躁,经常摔砸东西,还常常和苏秀霞吵架——他妈曾经当过夜总会舞女的这条消息就是她的好儿子自己在医院长廊吼出来的。


    网上的舆论纷纷扬扬,大多数人还是站在了程世英这一边。不过舆论中心的本人并没有余力关心这些。


    程世英看着手边玻璃酒杯上反射的亮光,有些出神。


    “……程公子。”


    听到自己的名字,程世英陡然回过神,收回目光,看到了对面的金玖连。


    “不好意思,金先生。” 他立即坐直了身,歉意地笑了笑,坦然地承认:“我走神了。”


    金玖连不以为忤,温和地笑了笑,以为他是受最近的留言影响,便道:“媒体上的消息,听听也就算了,太过关注对你没有好处。”


    程世英笑了笑,实际上他并不是因为流言走神,而是在想楚何。他不知道怎么去评论那天发生的事情,但如果说那全是酒精驱使下的行进,似乎也不是完全准确。毕竟在楚何走后,他不得不自己做出了那种事。


    他与金玖连的生意已经走入正规,程氏的地产生意还不算亏损得太严重,对于金某正处于上升期的企业家来说,只要摒除股权的担忧就是一块极具吸引力的产业。


    程世英已有了九成的把握,面上维持着礼貌的笑容,嘴上流利地回答着金玖连的问题,分出了半个自己来出神。


    如果说刚开始他答应和楚何接吻是酒精和怒气驱使下的冲动,在后面的行为中,他却无法否认自己是清醒的。


    而且他想的还是楚何。


    甚至不是中学时期的他,而是将他推到墙上、满脸是伤,嘴角留着血的楚何。


    程世英听到自己说了句什么,金玖连畅快地笑起来,他也跟着笑,指尖却暗中拧紧了大腿上餐巾的一角反复摩擦。


    在谈话的空挡,程世英借酒杯挡住自己的神情,缓缓垂下眼睫。也许他是素得太久了?不仅是他的朋友,实际上程世英自己有时也惊异于自己能够单身这么久,除却楚何,他未曾和其他任何男性有过亲密的接触。


    尤此他并不太清楚,身体上的反应到底是因为楚何这个人,还是单纯出于他的生理需求,程世英觉得自己有些许无法分辨。


    和金玖连的谈话很顺利,程世英与他约定好了签订合同的日期和时间,在目送对方上车之后,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上大学时,他曾和包括郑世英在内的众多狐朋狗友一起凑热闹,去过一间混合性向的地下酒吧。那算是他最肆意,最没有束缚的几年,在国外没有港城无孔不入的媒体,也没有崇拜他的学弟学妹,也是程世英内心中较为浮躁的几年。


    他和朋友们去了那间酒吧,喝得半醉之后,不知道谁将他们带入了一个地下包间。高台上的钢管四周围绕穿着清亮的男人女人,姿态妖娆地穿梭于红蓝射灯之间。


    包间里有各色皮肤种族的男人女人,程世英身边坐着一个棕色皮肤的拉美男孩,有着强健的身体和闪亮的眼睛,他嘟着嘴唇,试图将一小片纸条传递到程世英唇上。


    程世英当时已经半醉,他记得自己偏过头,闻到了男孩身上浓重的香水味。


    然后他做了什么?他没有接过那张纸片,在拉美男孩的挽留中率先走出了包厢。


    程世英猝不及防地想起了这段回忆,看着面前的空气微微出了神。时过境迁,那个男孩子的长相他已经记不清楚,但能被放进那个包厢的人长相都不会差。程世英记得他穿了件设计奇特的明黄色断袖,其下露出线条流畅美丽的手臂和大半的腹肌。


    而他那是,似乎并没有太多冲动。


    程世英在路边呆立片刻,缓缓呼出一口气,仰起头,用力闭了闭眼。


    就在这时,汽车喇叭声唤回了他的注意:


    “世英!”


    程世英回过神,见刘其贤一条胳膊搭在了车窗外,正探出头看向他:


    “想什么呢?上车吧。”


    程世英拉开车门,坐上车:“麻烦你了,还来接我一趟。”


    刘其贤摆了摆手:“有什么麻烦的?我就在附近吃饭,顺路嘛。”


    程世英笑了笑,他从酒店搬出来后,就暂时借住在了刘其贤位于城外家中。车辆驶出城市,蜿蜒驶入僻静的庄园,铁制的大门在他们身后关上,缓缓泊入前庭。刘其贤从车上下来,转头便见一辆黑车停在树荫下,车前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见他们走近,转过身朝他们点头示意。


    刘其贤挑了挑眉,回头去看程世英:“什么情况?他们要一直守在这儿?”


    程世英从车上下来,分过去一个眼神,而后敛下眼:“不用管他们。”


    程世英已经逐渐习惯了有群保镖暗中潜伏在四处。或许也不是习惯,更多的是他懒得去找楚何理论,说了几次对方也没有要停的意思,他也渐渐放弃了。这些人会不会去楚何通报他的一举一动,程世英也懒得去管,因为他知道不论怎么做,楚何都会想办法缠上来。


    程世英想到这里,脚步又是一顿,皱了皱眉,他这算是被楚何给缠习惯了吗?


    刘其贤不知内情,只以为是他雇佣的安保公司,打量了几眼道:“这是哪个公司?看着规格还挺高,那车是防弹的吧?”


    他本想说用得着这么高规格的安保吗?但转念一想程世英是差点被泼了硫酸的人,也就理解了,抬手拍了拍程世英的肩膀:“小心些也好。”


    程世英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轻轻‘嗯’了一声。


    刘其贤和他向屋内走,一边抬手勾住了他的肩膀:“怎么说?晚上还是去玟华?”


    程世英闻言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刘其贤勾着他的手臂紧了紧:“怎么了,不乐意啊?我的大少爷,今天的局是特意为了你准备的,保准你满意!好不容易让那个野种栽了个跟头,和金伯谈的生意也顺利,你今天就好好放松一下,嗯?”


    程世英被他勾着肩膀晃了晃,皱了皱眉,抬手挡了挡:“别晃,头都被你晃晕了。”


    刘其贤只好松开手,举起手作投降状:“好好好,真是挨不得你——” 他仔细打量友人的神色,接着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不想见家明。但大家好歹是这么多年的朋友,就这么断了联系,也不太好吧?“


    程世英闻言,皱了皱眉,面上凝出一层冷意。


    刘其贤见状立即噤了声,不敢再劝下去。这么多朋友中,他是最不敢惹程世英的。虽然表面上来看,程世英是一帮公子哥里教养脾性最好的,但他深知这个朋友内心深处有坚强的毅力和决心,一旦真心发火,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他不愿被殃及池鱼,只好双手合十求饶道:“程大公子,我的好少爷,您就当是救我一命,郑家明那个家伙痴缠起来是个什么劲你也是知道的。他现在是挨家挨户地打电话要约你出来,不是我也有其他人,我们都被他折腾惨了。就这一次,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也省得他再来骚扰我们!”


    他了解程世英,知道他是个责任感强、绝不愿意拖累他人的个性,果然见程世英面色稍缓,微微松开了眉头,接着偏过脸去,抬手揉了揉额角。


    最终程世英还是答应下来,在傍晚和刘其贤一同来到了玟华庄园。


    夜晚的庄园完全换了个模样,和白天开放的阳光房以及户外区域不同,晚上庄园开放的是直接建造在海滨峭壁边的地下二层。程世英与刘其贤自电梯出来,直面一整扇透明的落地玻璃,外面直接是浓黑的天空和广阔的南海。


    今晚风浪有些大,一层海浪被风卷着涌上来,白色的浪花打在落地玻璃上。海浪所产生的声响应当是很大的,却全被拥有真空膈应层挡住,壁炉中生着明火,噼里啪啦地在木炭中燃烧,映出隐约的红光,渲染了整个暗色的空间。海面上狂乱的、可以轻易掀翻渔船的海浪宛若整场聚会的注脚,加上一份无伤大雅的危险与神秘气息,公子哥们站在不断拍击玻璃的海浪前谈笑,没有对这常人难以得见的风景表现出丝毫惊讶。


    程世英和刘其贤走进去,人群立即围上来。程家最近发生的事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在场的人里有些已经逐渐开始接手家族生意的公子哥,都很乐意和程世英聊一聊股权相关的事。程世英半真半假地答了一些,几轮之后,郑家明才缓缓从暗处走过来。


    他其实一开始就坐在电梯入口正对面的卡座里,为的就是等程世英来了能第一时间凑上去。但真见了人,郑家明却浑身僵硬,竟然有些不敢往前凑。他坐在角落里,近乎贪婪地看着程世英在人群中俊美的侧脸,并且有些惊讶地发现就分别了数个星期,程世英的外表竟然有些变了。


    这变化是很微妙的,他的眉毛鼻子都没有变,但是气质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受家族事业的影响,这几年程世英的神情里都隐隐带着一丝疲惫,特别是和上学时的意气风发比起来,总是多了一分憔悴。当然程世英憔悴起来也是很动人的,郑家明一直自豪于自己有在低谷里还陪伴在程世英左右,帮助他渡过低谷的这种情谊,他自诩为程世英重要的精神支柱,无法被替代的挚友地位。


    然而程世英真的再次出现在他面前,郑家明却惊讶地发现他状态好得出奇,眉目间比中学时多了成熟,但那股疲惫感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莫名的张力。郑家明无法具体地形容变化在什么地方,但就觉得他眼睛特别亮,唇色嫣红,在和别人说话时轻轻蹙起的眉心都带上了一股不可言说的性感。


    郑家明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竟然感到了些许陌生,他浑身发冷,在一瞬的陌生感里受到了巨大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