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乞求 郑家明不是第一次和程世英分开,……
郑家明不是第一次和程世英分开, 也不是第一次分开这么久,先前上学的时候,他一些时候也会和程世英好几个星期都见不上一面。
但是没有哪次像今天一般让他浑身发冷,并且让他清楚的意识到, 在他缺席的程世英生活的时间里, 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改变了对方。
郑家明坐立难安, 隐隐要失去什么东西的恐惧与空洞迫使他从卡座上站了起来, 朝程世英走了过去:
“……世英。” 他接近对方, 发出的声音连自己听着都觉得虚软无力:“我们能聊聊吗?”
程世英看向他, 其实有些意外郑家明忍到现在才来搭话。
郑家明一向是缺乏耐心的, 在程世英的预料中,他会第一时间推开人群急匆匆地冲上来推诿辩白。然而郑家明并没有这么做,他看向对方, 发觉郑家明脸色非常苍白, 朝他略显勉强地勾了勾唇。
程世英微微抿起唇,低低叹出一口气, 转过身向走廊深处走去。
郑世英见他叹气转身, 整个人再次僵硬了,以为是程世英不愿意理会他。幸而程世英朝前走了几步, 见没有人跟上来, 又顿住了脚步, 微微偏过头:
“你傻站着干什么?”
郑家明这才浑身一震,整个人又骤然活了过来, 眼中迸发出亮光, 赶忙跟了上去。
两人走入一间包厢,程世英转过头,将房门关好以防任何声音传出去, 接着手腕就被用力拽住了:
“……世英。” 郑家明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灼热,动作因为太用力甚至有些颤抖:“世英,求求你原谅我!”
程世英动作一顿,眉头蹙了蹙,回头看了他一眼,反手将门关严。
他还以为郑家明这回是有进益了,然而这么一看,他方才只是忍得比较久而已。
郑家明看五官也是个清俊的青年,然而此刻他双手揪着程世英的袖口,额角微微出了汗,眸中闪烁着乞求的神色,眉眼略微扭曲,丝毫不见平日的体面:
“我知道错了,我知道你恨我爹不讲信用,没有在关键的时候帮助你,你也恨我,恨我跟我爹联合起来算计你……” 他涩然道,说到后面语气甚至有些哽咽:“我都知道错了,求你原谅我这一次,世英。”
程世英闻言,有些惊讶地看向他。郑家明是个典型的大少爷性格,需要人捧着,事事都要争强掐尖,除了在他面前,他还从来没有见过郑家明在其他什么时候服过软。而这次郑氏与程氏的矛盾,涉及的商业利益实在太大,程世英明白友情中一旦因利益出现裂痕便很难再弥合,而在他们这种人家之间,商业利益一定是被放在第一位的。所以他不愿意和郑家明多说,因为事实已经发生且不能够被改变,他不想让情况变得更糟糕。
而郑家明竟愿意承认这件事是他和郑家做错了,这让程世英有些意外。他神情略微复杂地看着郑家明,半晌后,有些苦恼地抬手掐了掐眉心:
“家明……” 他从郑家明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别过脸:“这件事,发生就是发生了,没什么好说的。”
郑家明见他似是没有要松口的意思,下唇抖了抖,心登时凉了半截。
没错,他是郑家人,当然应该时刻以郑家的利益为先。但失去程世英实在让他太痛苦了,他这段时间联系不上程世英,在家里把能砸的东西都砸遍了,程世英愿意回他一句话,他就欣喜,程世英拉黑他的号码,他就瞬间堕入地狱。
郑家明悲哀地发觉他完全由程世英发落,情绪都系于对方的一举一动上。在情绪最激动时,郑家明几乎认为没有程世英,他会活不下去。
而他意识到这一点实在是太晚,如果知道失去程世英会这么痛苦,他当初就不该站在他爹和刘伟豪那一边!
就算他无力改变最后的结果,他至少可以躲得远远的,不碍着程世英的眼。世英脾气好又容易心软,一定不会迁怒到他身上!
郑家明是越想越悔恨,见程世英站在他面前,神情没有丝毫要松动的意思,竟然一时激动,双腿一曲直接跪在了地上。
包厢内铺设了厚实而柔软的地毯,他这么直愣愣地跪下去依旧发出了一声闷响。
程世英没料到竟还能有这一出,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一时没能做出反应。
“世英,只要你肯原谅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郑家明也是在冲动之下做出了这种行径。然而在真做出来了,他心里倒是没什么膈应的情绪,反而充斥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勇气,在情绪激荡下竟然哽咽起来,一把抓住了程世英的手。
“阿英……” 郑家明攥住他的手,低下头,将脸埋进了程世英的手心里:“求你原谅我。”
程世英在手心上感觉到些许湿热的触感,整个人一震,反应过来,立即俯下身抓住郑家明的手臂:
“家明,你先起来说话。”
郑家明不肯起,反手拽紧了他的袖口不肯放手:“不,我不起来!除非你原谅我,否则我就在这里跪一辈子!”
程世英简直快被他这种孩子耍赖的架势气笑了,没想到郑家明不仅没有任何长进,痴缠的功夫还变本加厉了。二十几岁的人,堂堂郑氏的公子竟然能在他面前说跪就跪。换做平时,他应该是看不下去这么个大男人跪在他面前的,但不知道是不是被楚何缠得太过,他现在尤为看不过有人摆出这样的姿态来要挟他。
他皱了皱眉,抬手抚开郑家明的手,冷然道:“好,那你就跪在这,等会儿叫所有人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郑家明闻言,神色陡然一变,表情有些扭曲。他下跪给程世英看一回事,让其他的人看到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他虽然不觉得程世英会真的那样下他的面子,但脸色还是有些难看。郑家明无暇去想为什么程世英在他心中地位如此特殊,立即往前膝行的两步,双手抓住程世英外套的下摆:
“世英,你先听我说——” 郑家明抬起头,急切地道:“我知道,你手上还有金融板块的业务没有处理掉,是吧?我知道一个机会,和郑氏无关,让我来帮你,让我来弥补我做错的事。”
程世英动作微顿,垂眼看向他。现在他与金玖连谈的地产生意进展顺利,手上确实只剩下金融板块的业务。程氏的金融板块曾经是增长最快也体量最大的核心业务,然而现在却也是债务最多,拖着程氏深陷泥沼的罪魁祸首。当初程宏裕和他意图将地产与金融业务打包卖给程氏,也是由于单独出售金融业务,恐怕全球也找不出几间公司有这个能力和意愿接纳。
程世英深知找到合适的买家有多难,所以对郑世英口中的’机会‘有些不太相信,他怀疑地蹙起眉:
“……什么机会?”
郑家明见成功引起他的注意,眸光亮了亮,正要说下去,程世英忽然做出了个禁止的手势,叹了口气:“算了,你还是起来再说吧。”
他实在是看不下去郑家明这样没皮没脸的样子。郑家明闻言,立即打蛇随棍上:“世英,你原谅我了?”
程世英垂下眼,对上郑家明充满希翼的目光,顿了顿,道:“我原谅你。”
这不代表他原谅郑氏,或者说这件事本没有什么原谅与不原谅,程世英对郑家明也远说不上恨,不过是这件事让他看清了这个朋友的一些特质,以往可以容忍的事情变得不可容忍,他和郑家明的关系再也无法回到以前那般亲密,但人与人的关系本就不是非黑即白。
程世英垂下眼,抓住他的胳膊将郑家明从地上拉起来:“以后别再做这种事,男儿膝下有黄金,让家里人知道你这样,他们心里会不舒服。”
郑家明沉浸在得到他原谅的喜悦中,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膝盖粘上的地毯纤维,想也不想地道:“只是在你面前,没关系的。”
程世英看了他一眼,别过脸:“你说的机会,是怎么回事?”
郑家明现在急于讨好他,立即邀功般地道:“这是我打听到的独家消息,三天后在会展中心有一场投资峰会,很多人都会去……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有支私募基金的创始人特别表达了对程氏的业务有兴趣,我已经帮你搞到门票了,明天进去之后我陪你去找他,你们好好谈一谈。”
闻言,程世英了然,略微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失望。对程氏业务感兴趣的私募基金不少,在这段时间内他已经前后接触了许多曾表示意愿的买家,而这些公司就算依旧有意向、在由尽调报告了解到程氏的真实负债后都纷纷展现出退意。
似乎是从他脸上看出了端倪,郑家明赶紧道:“世英,你相信我,这是难得一遇的好机会。我知道,楚何那家伙是不是想买程家的生意?你千万别答应他!”
闻言,程世英有些惊讶地抬起眼,郑家明见状讽刺地勾了勾唇,道:“我就知道,世英、你千万别相信他,他的公司我调查过,就是一座小破庙,要吃下程氏是绝对不可能的,你不要相信他的鬼话。”
程世英闻言,没有说话,他确实也调查过楚何在美国设立的投资公司,体量确实不大,只能算是间中型企业。当然客观评价下能白手起家打拼出这样一家公司已经很了不起,但程世英不觉得他真正能够买下程氏,或许能,不过楚何也得倾家荡产。
用全幅家当去换一间摇摇欲坠的华美空壳,显然是不划算的,他也不认为楚何应当那么做。
虽然他对楚何的事业不能说完全赞同,认为将资产全线系于金融产品上风险实在太大,但不可否认的是楚何一定付出了相当的心血。
他不接受楚何的条件,一方面是由于对方要求的回报太过离奇,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他亲眼见识过楚何的过去,知道他拥有现在的一切有多么不易。
郑家明见他没有反驳,立即乘胜追击道:“我给你介绍的机会跟他不一样,是实打实的,这支基金的CEO是英国人,还是我们的同校校友,你们一定聊得来。他已经答应在峰会上拨时间给我,你一定要来。”
程世英睫羽微敛,表面上没有说什么,礼貌地道:”家明,谢谢你,我会去的。“
郑家明敏锐地从他的态度里察觉到一丝疏离,但他现在沉浸在对程世英的友情失而复得的狂喜中,因而即刻选择了忽略那丝不详,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之间说什么谢?”
程世英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再坐坐。” 说罢便转身欲走。
郑家明赶忙伸手拦住他:“等等,我还有话和你说。“
程世英顿住脚步,回过头:“什么?”
郑家明的神色有些古怪,抬眼看向他,嘴唇嚅喏了几下,像是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犹豫了半响才道:“你……不住在楚何那里了吧?”
程世英闻言,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接着垂下眼,用平淡的语气道:“不,我搬出来了。你要问的就是这个?“
“不、不是!” 郑家明有些犹豫地道:“你……能离他远一些,就尽量躲远些。”
这种模模糊糊的话郑家明不是第一次说,程世英轻轻勾了勾唇角,看着郑家明的目光不禁带上了些许淡淡的讽刺,楚何自然有他的缺点,但他从未防备过的郑家明,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双方都清楚明白。似乎在交友方面要亲近谁、远离谁,郑家明并没有资格来教训他。
他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但郑家明显然从他的目光里读出了这层意思,整张脸登时涨红了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动了动嘴唇,最终咬了咬牙,破罐子破摔般地道:“楚何他、根本不是个正常人!”
听了这话,程世英依旧很平静。郑家明这句话说得有些难听,但意思他理解,并且从某种意义上同意,他挑起眉:“所以?”
郑家明对上他平静的目光,骤然愣了愣,立即有点跳脚了:“他、他一直在监视你!你知不知道?“
程世英闻言,略微思索片刻,轻笑了一声,有些无奈:”我还真知道。”
郑家明这下彻底愣住了,震惊于程世英知晓这件事的同时,不明白他的态度为什么会这么平静,甚至还有点……纵容?他舌头打结,好半天才不可置信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程世英一顿,收敛面上的神情,看向郑家明,纤长卷翘的睫毛轻轻扇动:“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想到了什么,眸光闪烁,微微眯起了眼睛:“你知道楚何在监视我,还一直没有告诉我?”
郑家明闻言,浑身一震,脸色在程世英的注视下迅速变得苍白,嘴唇略微颤抖:“我、我——”
程世英的脸色渐渐凝出了冷意,郑家明几乎无法面对他眼中的质疑与不信任,在冲动之下忽然提高了声音:“我也不想的!是他威胁我——”
“谁威胁你,楚何?” 程世英眸光雪亮,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逼近道:“他要威胁你也要有砝码,你有把柄在他手上?”
郑家明面上的血色彻底褪去,瞳孔微微缩小,整个人都僵住了。
程世英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眉间微动,极轻地嗤笑了一声,敛下眼睫:“看来是有。”
第42章 诋毁 郑家明如落冰窖。 程世英站在……
郑家明如落冰窖。
程世英站在他面前, 壁炉暖色的火光印在他的浅棕色的眼眸中轻轻晃动。郑家明只觉一股寒气顺着背脊漫上,他下意识地辩驳:
“不是这样的,我——” 郑家明慌乱道:“是他耍心机!”
程世英平静地注视他:“他有你的什么把柄?”
郑家明再次噎住,整张脸涨得通红, 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程世英看着他, 脸上没什么表情, 又问:“你说他威胁你, 他要求你做了什么?”
郑家明嘴唇嚅喏了两下, 艰涩地出声:“他……他有些时候会打电话, 问我你做了什么事, 你的行踪,还会问我程家的事情。”
早年间,他和程世英在大学上大学的时候, 他每周都会定时收到匿名邮件和电话, 后来频率渐渐降低,到了近几年, 楚何几乎完全消失了。就在郑家明认为他终于摆脱了这个人的阴影的时候, 楚何又突然出现在了港城,并且直接堂而皇之地接近了程世英。
郑家明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但他确信楚何是个极其危险的阴暗小人, 靠近程世英必定是不怀好意。从他的视角看, 就是楚何在中学时曾死死缠着程世英非要硬挤进他们的朋友圈子,被程世英拒绝之后心怀怨恨, 所以才一直暗中窥视他, 应该也是想抓住他的把柄。
但程世英是个完美无瑕的人,心又那么善良,楚何抓不住他的把柄, 所以才会直接靠近过来,肯定是憋着一肚子坏水想要撑程氏破产对他落井下石!
郑家明咬牙道:“世英,你不要被他骗了。楚何……他完全就是个疯子!他那种孤儿,没爸没妈,心理都很扭曲,谁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杀人放火、报复社会,都不是没有可能!”
他的声音在包厢里回荡,刺进程世英耳朵里,他眉头一颤,神情陡然冷下来,盯着郑家明:“你乱说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几乎有呵斥的意味了。郑家明一愣,无法相信程世英居然为了楚何责备他,骤然睁大了眼睛:
“世英,我是为了你好!” 他忍不住向前了半步:“你心太好了,连楚何那种人你都愿意往来,你根本不了解,像他那种人——”
“什么人?” 程世英彻底冷了脸,睫毛微微向下一敛:“他是什么人?能被他威胁的你又是什么人?”
郑家明猛地怔住,被他雪亮的眸光扫在面上,无力地张了张嘴,竟然什么都没说出来。他只觉肝胆俱裂,胸口像是被一刀劈开,程世英对朋友向来是很包容的,对他更是尤其地优待,郑家明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偏爱,从来没有想过会从程世英口中听到这样不留情面的话。
程世英见他呆住了,胸膛缓缓起伏,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
“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他道,随后别过脸,转身走出了包厢。这次郑家明没有再拦他。刘其贤见他走出来,赶忙迎上来,小心地看了看程世英的脸色,见他神情似是不太好,目光在他和走廊后转了转:
“你……和家明谈得怎么样?” 刘其贤小心地笑了笑:“他又惹你生气啦?”
程世英一顿,到底是为郑家明留了面子,偏过头道:“没有,我们谈过了。”
“和好啦?” 刘其贤心道终于不用被郑家明死缠烂打了,登时松了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开了就好。”
程世英点了点头,道:“我先回去了。”
刘其贤不疑有他:“好,我再待一会儿,你开我打车就行了。” 他目送程世英离开,然而电梯门刚刚关上,刘其贤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刘其贤一惊,回头循声望向程世英刚刚在的包厢,他赶快跑过去查看,一拉开门就发现屋内一片狼藉。
郑家明站在狼藉中央,眼镜歪着挂在鼻梁上,目光阴骘,右手被割破,血迹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茶几被他踹翻过,上面价值四位数的烟灰缸被砸的粉碎,凌乱地散落在地上,边角微微反射出壁炉里的红色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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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世英并不知道郑家明在他离开后还闹出了乱子。刘其贤差点疯了,玟华庄园是他家的产业,郑家明在包厢里大吵大闹,把新翻修的悬崖落地窗都砸碎了一角。如果不是郑家明当场签了支票给他,刘其贤肯定要给他脸上也添点儿彩。
郑家明给他的装修费往上加了三成,要求他不能将这件事告诉程世英。刘其贤完全是怕了他了,不想再被郑家明胡搅蛮缠,所以也就没把这件事告诉程世英。
程世英穿上西装外套,转头拿出一条领带,绕过衣领交叠在一起。
刘其贤刚刚起床,穿着睡衣遛着弯儿,路边他房门口的时候正好瞥见程世英穿着西装站在镜子前,背影盘靓条顺,两条长腿在阳光下的阴影一直延伸到他脚下。
刘其贤毫不吝啬地吹了个口哨,走到他身后搭上他的肩膀:“打扮得这么帅,这是要去哪?”
程世英将领带收紧,仰了仰下颌:“一个投资峰会,你要一起吗?”
刘其贤立即像被烫到了般收回手,吹着口哨转过身:“忽然想起来我好像有个什么事——”
程世英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低头扣上下方的西装纽扣:“就这么不想去?”
“天气已经够闷的了,一屋子穿正装的人黑压压的,我待不下去。” 刘其贤感叹道:“真亏你忍得了,你去找投资商?”
程世英神情平静,抬头动了动肩:“家明说有个私募公司对程氏有意向,我去看看。”
刘其贤闻言一顿,现在想到郑家明他就膈应,心想最近姓郑的脑子是越来越疯了:“靠谱吗?你可不要被他坑了。”
程世英没说什么,他自己其实也不报什么希望。市面上有实力有意向的私募、证券甚至资产管理公司他自己都或多或少接触过了,真正有意向的很少,但程氏账面上的负债率已经高到了离谱的地步,现在死马当活马医,他还是准备去看看。
程世英整理好着装,抬起头,眸光微微闪烁。
想到投资公司,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楚何。
最近楚何忽然安静了下来,没有出现。程世英扭过头,透过落地窗看向院子里的几个保镖,安保团队一直在,他觉得楚何或许是去美国了。
他的公司在美国,留在港城管理投资有时差,昼夜颠倒也不是长久之策,程世英想。
他慢慢收回了目光,垂下脸,拇指在食指指腹上轻轻摩擦,没有去想为什么他会花费这个力气思考楚何在什么地方。
程世英睫毛颤了颤,慢慢收回目光,从桌上抓起车钥匙:“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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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开车,一路到了会场。这场金融峰会有些奇怪,并不如往常般在室内新建的会展中心或者高档酒店举办,地址有些偏。郑家明本来自告奋勇地要来街他,程世英拒绝了他,自己开车沿着导航找到了地方,下车的时候不禁蹙了蹙眉。
地方在海滨,宽阔的草坪带着弧度,一座白色的洋房坐落在浓密的森林前方,景色是很美,但不太像是办会展的地方,倒像是度假屋。
程世英看了眼手机上的地址,确认就是这个地方,收起手机抬起脸,已经觉得有些不靠谱。
程世英走到近前,把邀请函递给侍者,打开大门才发觉里头竟然铺了红色的丝绒地毯,一路延伸到大厅深处。
他眉梢微动,踩上地毯,再次感到了怪异。
郑家明穿着件灰色西服,头发用发胶梳向脑后,焦躁地地毯上踱步,抬手拽了拽胸前的领带,忽然一抬头看见了程世英,面上立即露出喜色,快步迎上来:
“世英!”
程世英走近,抬头望向吊顶上繁复的水晶灯,浅棕色的瞳孔中倒映出绚丽的灯光,皱了皱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家明骤然见到他,想说话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张了张嘴又闭上,随着他的目光抬头看了看:“哦,这地方是有点奇怪……这栋房子好像以前是老爵士的府邸,不知谁买了过去,重新装修的,应该是主办方觉得比较别致。”
程世英环顾会场一圈,目光略过花卉纹路的壁纸,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和螺旋式的楼梯,看向大厅正中央,长桌上摆了精致的冷盘,室内的人群衣香鬓影,三三两两地端着酒杯交谈,倒是和普通的商业场合没什么两样。
程世英的目光快速略过人群,甚至还在其中看到了几张相熟的面孔,稍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尾,地方是奇怪了些,但参会人的质量倒是不低。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靠谱?” 郑家明在他耳边道:“我不会骗你的,这场峰会知道的人很少,该来的都来了,K&R,百建,斯岭创——”
程世英神色稍缓,收回目光,萦绕在心中的那抹怪异却没有完全消失。
这栋房子给他以淡淡的熟悉感,但程世英很确信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他偏过头,看向郑家明:
“你说的有意向的买家,在什么地方?”
郑家明闻言,露出些许犹豫的神情:”应该还没有,我去问问,你在这等我。”
程世英看着他走到窗边,拿起手机打出一个电话,捂着嘴和对面交谈起什么,郑家明态度模糊,一直没有告诉他那个神秘的’买家‘到底是谁。程世英站了一会儿,收回目光,没有在原地等他,拦住路过的侍者拿了一杯香槟,便抬脚走入了人群中。
难得人来得这么齐全,程世英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与会者确实质量颇高,其中几间程世英先前只是接触过高层管理,今天在这里却见到了CEO,创始人这个层级,他越是谈越是心惊,其中的一些人连工作的地点都不固定,或许大半的时间都在飞机上,能让他们千里里迢迢来到港城,齐聚在一处,是件极具挑战性的事情。
程世英愈发感到好奇,不知道主办是什么人,又是用什么方法才将这些人全部聚拢在一处。
他的心一边好奇,另外一边在希望和失落中反复沉浮。人是来得很齐,但没有什么用,程世英没能从这些顶层管理者口中得到与他们下属不一样的答案。这也不太算在他的意料之外,程氏破产的消息已经宣布一月有余,内行人对金融板块的业务是个什么状况早就一清二楚,这些投资公司上下口径一致,如果没有重大变化带来新的盈利契机,光凭程世英的一张巧嘴几乎不可能让他们改变想法。
程世英说得口干舌燥,投资方从他的长相夸到穿着,又和他从高尔夫料到滑雪,再说到港城的风土人情,就是不谈生意上的事。
程世英饮尽杯子里的最后一点香槟,不得不从人群中走出来,向侍者要了杯冰水,松了松领带,仰头一饮而尽。
冰凉的水从他的胸膛穿过,心也凉了半截,程世英手里握着杯子,久久没有放下。
程氏账上下个月有一笔债务到期,现金流无法支付,如果银行不能宽延期限,那程氏无疑又离破产清算更近了一步。程世英非常不想走到那一步,如果只是整合生意并购重组,那至少程氏还能以某种形式继续运行,但如果清算,那所有人员都会被遣散,资产折价拍卖,公司彻底消失。
程世英垂下眼睫,缓缓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抬起头在人群中寻找郑家明的身影。
然而郑家明他没有看见,却与一个站在墙边的年轻女子对上了目光。
女子相貌艳丽,穿着一身香槟色的长裙,与她对上目光后眼眸亮了亮,朝他挥了挥手。
程世英认出了她,有些惊喜地走近:“你是……蔺美云?”
年轻女子笑了笑,美丽而带着几分英气的眉扬了扬:“难为程大少爷还记得我。”
程世英也笑了笑,友好地道:“当然。”
蔺美云是他在港华时的同届同学,父母都是公司高管,成绩优异,性格爽朗。他之所以和她相熟,是由于蔺美云是他毕业舞会的舞伴。
港华偏向西式教育,每年都会为学生们举办毕业舞会,男女生两两配对,可以自行寻找舞伴,程世英当时的舞伴就是蔺美云。”你也来参加峰会?” 程世英问。
蔺美云抬了抬手中的酒杯,朝人群中示意:“陪老板来的,基本没我的戏份。”
程世英转头看去,发现她指的是一间全球规模私募基金的CEO,回头笑了笑:“看来你的事业进展顺利,恭喜。”
蔺美云摆了摆手:“天天做牛做马,没什么意思,还是——”
她本来习惯性地想说还是你们自家有产业的当老板好,话到了嘴边忽然想起程氏破产的事情,赶紧急刹车:“还是……还是上学的时候好玩。”
程世英注意到她的停顿,但没说什么,笑了笑道:“确实是。”
蔺美云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心里也大致猜的出来程世英今天来是做什么的,看方才的状况似乎也不是很顺利,她不敢再说公事,赶紧转变了话题道:
“你还是这么好看,一进门我就看到你了,不过看你在忙,就没打招呼。“ 蔺美云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哦不,应该说你越来越好看了,唉,你平时是怎么保养的?”
程世英微微笑了笑,走到她旁边:“你太客气了,没怎么保养,现在比以前憔悴了吧?”
蔺美云侧过脸打量他,并不觉得他哪里憔悴了。宴会厅绚丽的灯光下,程世英高挺的鼻梁上闪烁着细腻的光泽,浓密卷翘的睫毛往下敛着,形成完美的扇形弧度。真要说,他脸上的婴儿肥比中学时褪去了些,五官更加深刻突出,远远在人群中看去简直漂亮到了不似真人的地步。
这种五官不会轻易变形,蔺美云丝毫不怀疑他会一直这么轰轰烈烈地好看到四五十岁。
面对这样一个美男子,她不禁好奇:“怎么样,现在有对象了吗?”
程世英略微一滞,而后转过脸笑了笑:“没有。”
蔺美云有些遗憾,并不由于程世英的单身而感到兴奋,她对程世英更多是一种对于人形艺术品的欣赏珍爱,觉得让他一直这么单着实在是暴殄天物。当初在港华时欣赏他的女孩子是很多的,程世英对待女同学们也非常绅士友善,但未曾有人越雷池半步。
她想了想,忽而靠近了些,压低了声音:“男朋友也没有?”
程世英笑容顿住,而后转过头,脸上微微变色:“……什么?”
“啊,是我想错了吗?” 蔺美云看见他的神情,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就是,你还记得毕业舞会那天晚上吗?有一个男孩子,是叫楚何吗?你们两个不是吵架来着吗?所以我才以为——不过可能是我想多了。”
程世英怔然,接着立即想到了蔺美云口中的事——
是了,毕业舞会的当晚,他向楚何提出了分手。
第43章 毕业 毕业舞会设在五月,是草长莺飞,……
毕业舞会设在五月, 是草长莺飞,鸟语花香的季节。
临近毕业,美国学校早就下过一批offer,高年级学生大多有了去向, 气氛很是轻松散漫。少爷小姐们要参加毕业舞会, 忙前忙后地定制着装, 全港的奢牌Sales空前繁忙, 特意为了毕业季24h on call。同时, 港华内部发起讨论, 中心是为了争论程世英在毕业舞会上是该穿白色还是黑色。
程世英低垂着眉目坐在窗边, 校服外套挂在椅背上,穿着白衬衫,棕色西裤, 双腿随意地搭在地上, 将手上的网球砸在墙壁上,又反弹回来接住。
郑家明摆弄着电脑, 忽然笑起来:“世英, 你在网上出名了!”
程世英再次接住网球,抬起眼:“什么?”
郑家明挑了挑眉, 搬来电脑到他面前:“你看。”
程世英探身, 在屏幕上看见了自己的脸。不知什么人用他的全身照片进行处理, 左边是他穿着白色西装的样子,右边是黑色。可以看出这也许开始只在校园里小范围传播, 后来不知被什么人传到了网络上, 在社交媒体上已经有了几百万的浏览量,网友纷纷投票,投白西装和黑西装的人各占一半, 评论区俨然呈水火之势。
“吵得还挺凶。” 郑家明看着评论笑道,又低头仔细看了看照片:“这P图弄得也太差劲了,质感太廉价。”
但就算这么粗糙的P图,也无法影响程世英的美貌。郑家明看着看着,竟然犯了难,他也选不出黑白两张哪个更好看。
程世英的目光落在屏幕上,却是皱了皱眉:“谁弄的?”
郑家明不得不暂时停止纠结,抬起头:“不知道。” 随后他见程世英神情不愉,顿了顿,问道:“要不……我找人查查?”
程世英皱着眉看着电脑屏幕,片刻后收回目光,再次将网球掷出:“算了。”
这次掷出的力量大了些,网球击打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程世英稳稳接住反弹回来的网球,垂下眼:“我会找人删除。”
郑家明看了他一眼,见他似是真的不高兴了,赶忙把电脑合上放到一边:“删,我来帮你删,你别放在心上,大家就是闹着玩的。”
程世英没说话,浓密的眼睫低垂,在眼睑落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英挺的眉骨向下压着,脸上没有一点笑意。
郑家明不禁放轻了语气:“还是心情不好?”
程世英性格好,在学校里永远都是春风拂面,就算是疲惫的时候也很少把不好的情绪摆在脸上。然而这个春天,他情绪不好已经有好几周了,在学弟学妹面前脸上还有笑意,等到了私底下却常常闷着不说话。
郑家明知道这是为什么,皱起眉:“那个姓楚的又缠着你了?”
他看楚何不爽已经很久了,这个孤儿院出来的贫困生,一点教养也没有,也丝毫没有眼色,天天纠缠着程世英,郑家明不得不捏着鼻子忍受了他整整三年。现在终于好了,程世英终于和他闹掰了,郑家明恨不得开瓶香槟好好庆祝庆祝!
只是贫困生太烦人,还在做他的黄粱美梦,死缠着程世英不放。
郑家明眉眼微动,坐在桌上朝前俯下身,手搭在程世英的椅背上:“要不要……找人教训他一下?”
程世英闻言,眸光在他脸上扫了一下:“别做多余的事。”
“好好好。” 郑家明只好举手投降,但终究是好奇,还是忍不住问:“他究竟做了什么?”
郑家明了解程世英的性格,他教养好,也很会做人,待人交友永远会留一线,就算是对不太喜欢的人,表面上也不会流露出什么,只是暗中礼貌地疏远。他认识程世英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和人闹掰到这种地步。
闻言,程世英没有回答,只是向后仰起头,有些心烦地闭起眼,眉头蹙起。
随着后仰的动作,他脑后的头发轻柔地扫在郑家明的大腿上。郑家明笑了笑,俯下身,指尖轻轻抚过他的额角:“到底怎么了?不能告诉我?”
程世英靠着他,缓缓呼出一口气,仍旧没有说话。
他和楚何确实是在冷战,但其中的原因,他不准备告诉任何人。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也楚何的关系一向是轻松而愉快的,他的男朋友是个清秀可爱的少年,成绩优异,性格文静,一切都很好。纵然他们家世背景差距悬殊,但程世英从来没有觉得这会是个问题。
但最近,他逐渐意识到,自己或许在无意中对楚何施加了不太好的影响。
毕业季,学生们都将走上不同的升学道路,港华中学中的学生以海外留学为主,大多数人都不会参加举办于春初的统一升学考试。统一升学考试的成绩主要用于升读本市大学,包括香江大学,理工校等在内的名校都会要求统考成绩,对于想要再本市继续升学的学生是非常重的。
但程世英没有想到,楚何竟然也没有参加考试。
他一直以为楚何会去参加考试,还特意跟家里的司机说好了,让他去考场接送楚何。
四月七日是程世英的十八岁生日,也是统一考试的第一天。程世英的十八岁生日自然是大办特办,他们来到程氏名下海滨别墅,学校里和他有交集没交集的学生都来了,几乎像个小型的毕业舞会。
楚何出现时,程世英正被所有人簇拥着切蛋糕。
衣香鬓影的人群中,只有楚何穿着白衬衫校服裤。
程世英笑着切下蛋糕,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楚何。
他蹙了蹙眉头,低头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发现现在离考试结束的时间不过十几分钟。
就算程家的司机一路闯红灯开到200码,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能把他从考场送到海边。
程世英神情微变,离开欢呼的人群走到楚何面前,把他拉到角落里:“你怎么在这里?”
楚何神色平静,似乎全然不在意自己的格格不入,略带咸味的海风抚过他蓬松的额发,露出那双黑色的眼镜。
他凝视程世英,忽然抬起手,指尖轻轻蹭过他的侧脸:“这里有奶油。”
程世英眉头紧皱,抬手胡乱地抹了抹脸,向前的一步:“我问你为什么在这,你没去考试?”
楚何站在漫天霞光前,苍白的面孔亦微微带了些暖色,柔和的目光注视着他:“我不想错过你的生日。”
程世英在转瞬间极快地露出了错愕的神情,接着眉目间漫上怒气。
两人一来二去吵了起来,或者说生气的是程世英,而楚何满不在乎的态度助长了这股怒气,还是程世英想到这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才堪堪停了下来,并且在接下来的聚会中一整晚都没有再搭理楚何。
郑家明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有些惊讶,他是感觉当晚程世英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冷落楚何,但没想到前面还有这段插曲。
郑家明转了转眼珠,眉锋一挑,第一反应是:“那小子不会是想蹭程氏基金的钱去留学吧?”
在他看来,楚何就是故意不去参加统一考试,就是为了逼程家,或者说是程世英掏钱出来送他去留学。那种出身背景的人,做牛做马一辈子也凑不出留学的钱,有这个机会能扒住程世英他还不抓紧?
还说什么不想错过程世英的生日?郑家明扬了扬眉,无声地’哈’ 一声,心想他妈的这个捞仔还真是会找话说,手拍了拍程世英的肩:“也好,这下算是让你看清了他的真面目,我就说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人。”
程世英依旧没说话,微微敛下眼,眼眶落在阴影中。他并不认为楚何是全然地贪图金钱,但同时也开始反思,是不是他跟楚何的相处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对方的观念。对于程世英和他周遭圈子里的人来说,去海外留学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随之而来的还有奢靡的生活方式,一年到头不停歇的聚会,对于学业相对的疏略,这些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但不是每个人都能这样生活,特别是对于楚何来说。
程世英知道他是个有才华,也有毅力的人,他怕的是楚何被他和周围的人带跑偏,反而荒废了他的能力。
现在已经有这样的苗头了,程世英低下头,要他付楚何的学费也不是问题,但是他清楚对于楚何这样出身不好但自身能力强的人来说,去海外未必比得上在当地名校就学。
他皱着眉闭了闭眼,再抬起头,将手中的网球掷了出去。这次用的力大了些,网球从另个方向反弹,掉落到了地上,咕噜噜地滚远了。
程世英缓缓呼出一口气,看了眼远处的网球,有些烦躁地捋了把头发,向后仰头:“你去帮我捡。”
郑家明捧住他的后脑,挑了挑眉:“你怎么不自己去?”
程世英微蹙着眉,闭着眼,轻轻张开唇:“累。”
郑家明看他这个样子,轻轻笑了笑,站起来:“好好好,我去给你捡。”
郑家明面上带着淡笑,从书桌上跳下来,走到教室门口,看着那颗绿色的小球,刚要俯下身去捡,一只苍白瘦削的手忽然出现在了他视线内。
那只手捡起网球,郑家明抬起眼,眉头陡然一皱。
楚何站在教室门前,看了看手中的网球,抬起眼:“世英在吗?”
郑家明脸色骤然变得阴沉:“怎么又是你?”
楚何看了他一眼,敛下眼睫,偏过头想从他身边走进去,郑家明登时往右踏出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你干什么?”
楚何脚步一顿,抬起眼。
郑家明的神色更加厌恶,因为他发现楚何这衰仔好像突然窜高了一截,竟已要和他差不多高,幸而他的身材还是和以前一样虚弱,似是体型跟不上身高抽条的速度,四肢枯瘦,跟具骷髅一样。
郑家明仰了仰,抬手直接把他往外一推:“叫你滚出去,听不懂吗?”
楚何后退几步,背撞上了墙壁,发出一声闷响。郑家明用的力气不小,但他一声都没吭,只是缓缓抬起头。
郑家明接触到他的目光就觉得膈应,楚何的神态和眼神都让他觉得晦气,他额角紧了紧,右手握成拳,刚抬脚想走近,程世英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家明。”
郑家明顿住脚步,偏头见程世英从他身后走出来,目光在楚何身上一停,遂对他道:“我跟他说两句话。”
郑家明眉头一抽,立即道:“你理会他做什么?他——”
他的话被程世英的目光堵住,郑家明闭上嘴,暗中‘啧’了一声,回头用警告的目光看了楚何一眼,这才回身走近了教室里。
程世英反手将教室门关上,看向楚何:“你有什么事?”
楚何站在走廊里,缓缓直起了身,目光落在他身上,有片刻没有说话,知道他还没有消气。放在以前,程世英永远会在朋友面前回护他,而今天他被郑家明推到墙上,这个人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楚何停顿了片刻,垂下眼:
“我错了。” 他认错得很干脆,浓密的睫毛向下掩住眼帘,眼尾泪痣低垂:“能不能原谅我?”
程世英看着他,向后靠在了走廊的墙面上,环起手臂抬起下巴:“跟我原不原谅没有关系,你的未来自己想清楚就行。“
楚何默然,抬眸看了他一眼,从程世英被阳光亲吻的脸上看出他的怒气。程世英不太会生气,但真发脾气的时候会持续很久,楚何觉得港华大部分的人都未曾见识过他闹别扭的样子,因此他并不以为忤,有些时候甚至会故意惹程世英发点小脾气。
但这次他们冷战地太久,楚何开始觉得折磨,他走近了几步,低声问:“我们能不能和好?”
程世英看了他一眼,放下双手揣进口袋里,有些不耐烦地偏过头:“你还有什么事?没有我走了。”
说罢他作势要走,却被楚何拦住。少年挡在他面前,神情微微阴沉,忽然道:“我听说你要带女伴参加毕业舞会。”
程世英一顿,皱了皱眉,看向他:“对,怎么了?“
毕业舞会男女搭档是港华历来的规矩,所有人都会有自己的舞伴,程世英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楚何脸上却忽然变色,沉默了片刻,才道:“能不能不带?”
程世英看着他,眉尾一挑:“什么?”
楚何抬眼看他:“按理来说,你应该和我一起去,不是吗?”
程世英闻言,眉头皱得更紧,因为太过荒谬立即做出了反应:“不行。你在说什么?我们怎么可能一起去?”
整个港华没有人知道他和楚何在约会,也没有人知道他真实的性取向,他更不可能出柜。程世英不明白楚何的想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话说出口后顿了顿,见楚何的神色立即阴沉了下来,还是解释了两句:“美云只是我的舞伴,你不要多想。”
虽然情侣大部分会一起参加毕业舞会,但也不只是情侣,朋友或者只是普通的同学也可以互相邀请去参加毕业舞会。
程世英把这当成是楚何在吃醋,解释过后便也没有放在心上:“你现在想这些做什么?升学的事你考虑清楚了吗?统一考试没有补考机会,海外大学的申请季已经结束了,你要怎么办?如果要参加下一年的统一考试,只能以自修生——“
他的话被楚何突然紧紧攥住他的手打断:“那你不能不去吗?”
程世英被他打断,骤然顿住话头,抬起眼:“……什么?”
楚何盯着他:“不要去毕业舞会。”
程世英看着他,怒气迅速自面上浮现,生气的时候怒极反而冷冷一笑:“我说了这么多,你一点都不在乎是吧?你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
楚何没有回应,握着他的手臂眼神执拗。
程世英彻底冷了脸,一把将他的手拍开,转身要往教室里面走。
楚何立即从后面要拦住他。同时,郑家明正好在教室内等得不耐烦,想要出来看看情况,一拉开门就看见楚何伸手想要抓住程世英的手臂。
他心头立即冒出一股火,冲上去就一把推开了楚何。
“你干什么?!” 郑家明推了他一把还不满足,又上前几步,伸手揪住楚何的领子:“真得让你吃点教训——”
“行了。” 程世英拦住他:“别跟他计较,我们走。”
郑家明僵持了两秒不肯放手,程世英拉住他的手臂,又拽了一下,郑家明才松开手。楚何在被松开时踉跄了半步,跌坐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程世英见状脚步略微一顿,看了看他,到底没有再说话,转身和郑家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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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毕业舞会前夕,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港华上下都逐渐注意到,程世英跟那个慈善生似乎没有以前那么亲密了。之前程世英几乎每天都和他一起上学放学,课间也能看到两个人凑在一块儿,现在程世英似乎不怎么想搭理慈善生了,两个人在一间教室彼此也不说话。港华的众人对这件事毫不意外,应该说程世英能跟那个楚何做这么久的朋友,才让他们更惊讶,现在不过是一切回归正轨,程世英本就不该和这样的人有什么交集。
额外还有人私下里议论,觉得程世英之前和那个慈善生走得近只是为了声誉装样子,现在不过是要毕业了不用装了。但这个说法并没有多少人采信,因为程世英对这个慈善生实在是好得出奇,要只是装样子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还装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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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众人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毕业季,校园中人心浮动,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即将到来毕业舞会上。
程世英的舞伴人选引发了许多关注,许多人都惊讶于他的选择。虽然蔺美云人长得漂亮,成绩优异,但仍旧是工薪阶层家庭出生的孩子,父母只能算是高级打工人,无法跟学校里的财阀千金比较。家里有名有姓的女孩子里,想要和程世英一起出席毕业舞会的人不少,其中家里有爵位头衔的都有好几位,所以众人都很惊讶他选择了个普通家庭出身的蔺美云。
蔺美云本人都很惊讶,她邀请程世英,原本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她是个骄傲的女孩子,要找舞伴就要找最好的,港华上下男孩子里最漂亮的就是程世英,于是蔺美云就抱着跟考试考高分一般的进取心态尝试着邀请了他,没想到程世英真的答应了。
练舞室内响着轻柔的音乐,蔺美云随着程世英的手转了一圈,脚尖点在地板上,稳稳停下,然后长舒了一口气:“呼,终于没摔了。”
程世英松开她的手,收回护在她身后的手臂,微微笑了笑:“多练习几次就好了,不是太难对吧?”
蔺美云喘了两口气,心道这还叫不难?为了练这一小支舞她都摔倒五六次了,如果不是程世英每次都会及时拉住他,估计浑身都是淤青。她在程世英答应了邀请之后才惊觉自己欠考虑,虽然毕业舞会只是一群中学生小打小闹,如果是她自己随便在哪个角落跳跳也就算了,但跟程世英在一起,连带着她都会瞬间变成全场注意的中心,如果在这个时候摔倒,那她可就成名人了。
蔺美云练舞练得脚底发痛,额头上都是汗,心里暗暗抱怨原来站在程世英身边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暗中喘匀了气息,这才抬起头,接着骤然一愣。
程世英穿着白衬衫和校服西裤站在黄昏略带暖意的光芒中,连睫毛都染上了一层金光,轻柔的乐声在他们身后回荡。蔺美云张了张唇,觉得再美好的青春爱情片似乎都比不上面前这一幕。
“……谢谢你教我跳华尔兹,真是麻烦你了。” 蔺美云由衷地笑了笑,道:“我以前没学过,如果不是你提出要练习,待会儿我就要丢脸。”
“不用谢。” 程世英见她还在喘息,笑了笑,友善地道:“不用紧张,等会儿你可以随便踩我的脚。”
蔺美云闻言,也笑了笑:“那先谢谢你了。”
说罢她忍不住问:“我能不能问问,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做舞伴?”
她是真的很好奇,不是由于对自身的不自信,而是因为他和程世英实在是不熟。今天之前,他和程世英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两人是同一个商社的,只能算是点头之交。但程世英却没有选择与他同样阶层的世家出生的女孩子,而是选择了她。
听到她的问题,程世英神色微微变化,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
蔺美云见状笑了笑,爽朗地道:“别担心,我不是误会你喜欢我!就是纯粹地好奇。”
程世英闻言,神情微微松弛,被她感染地也笑了笑。遂偏过头,唇角的笑容又淡了些:“我……不想给人错误的印象。”
这件事,说浅些只是学生间的小打小闹,往深处说每年都有媒体专门蹲守报道港华中学的毕业舞会。自初春开始,程世英的耳根就没有清净过,程宏裕希望他能和零售巨头李氏的千金一同出席,亲戚中的姑姑向他提起船业龙头陈家的小姐……程世英并没有自恋到认为所有的这些女孩子都该喜欢他,但于他们这样的人家而言,很多事情不由他控制,同龄的男男女女凑在一起,对于长辈来说也许就是一个信号。
程世英想到程宏裕的执着,不禁皱了皱眉,低头轻轻捏了捏眉心。
蔺美云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边看着他皱眉一边叹为观止,全港估计只有程世英有此殊荣,能有这样的烦恼。她见程世英似乎真是很受困扰的样子,忍不住问:“港华这么多喜欢你的女生,你真的一个喜欢的都没有?”
蔺美云有些不解。可以说港华的女孩子中美女如云,能与程世英身家匹配的也有不少,且这些女孩子虽然非常高傲,且对其他男生不假辞色,但对程世英绝对算得上和风细雨。
这样都没有喜欢的,要不是程世英眼光奇高无比,要不然就是——
蔺美云的思绪被程世英的声音打断:
“不,不是。” 程世英无奈地笑了笑,这样说得好像他是个混蛋:“我只是——”
他说到一半,却无法再进行下去,抿了抿唇,低下头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们最好现在去换衣服。”
蔺美云很有分寸地没有再追问下去:“好,那我们楼下见。”
程世英点了点头,为蔺美云拉开门,待她走出去之后,自己也向学校的更衣室走去。港华校内的设施齐备,有一整套的更衣间和淋浴室,楼下特意为学生们铺设了红色地毯,两旁妆点上了鲜花和气球。当然有一些学生会去专业的造型室,或是专门请了妆造团队到家,但程世英和蔺美云都不是那么讲究的人。
时间已近黄昏,浓烈的晚霞自天边弥漫,橙红的阳光洒在走廊上。
程世英低着头走路,有些出神地看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心情算不上轻松。
毕业季也被称为分手,程世英以前从未往那个方向想过,他和楚何的关系清爽而美好,但说实话,很多事情他都没有往深处考虑。他和楚何……上大学后,大概率是要分开的,程世英从前不觉得这会是什么问题,假期他总归是要回港城的,但是楚何最近的态度让他惊觉,楚何似乎对这段关系有更深的需求。
程世英闭了闭眼,缓缓呼出一口气,顺着走廊走到更衣室,走到最里面属于自己的那一间。
港华的更衣室内每个学生都有自己的小单间,里面有一个两扇门的衣柜,鞋柜,和全身落地镜。程世英早上就把要穿的西装准备好了带来放在了衣柜里,他心不在焉地走到衣柜前,伸手拉开了柜门。
然而下一刻,他的目光却骤然顿住,而后克制不住地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衣柜里的定制西装不知谁剪碎,已成了一堆烂布。柔软的布料失去形状,如新雪一般堆在衣柜的底部。
第44章 分手 蔺美云换好了衣服,站在楼下的大……
蔺美云换好了衣服, 站在楼下的大厅里等程世英,越等越心凉。
前五分钟,她还可以说服自己也许是程世英偶像包袱重,或许还在大半。
等十五分钟, 她开始在心中怀疑, 难道程世英是在化妆吗?
到了二十分钟时, 她的手机响了, 蔺美云拿起来一看, 事程世英让她先去舞会地点的短信。
蔺美云于是忐忑不安地上了车, 来到港华租下来作为舞会地点的林见别墅。学生们先是在侧厅里等待舞会开始, 再一对对从红毯上走过去。蔺美云眼看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心也越来越凉,竟然在没有男朋友的年纪感受到了婚礼当天害怕新郎悔婚的心情。
当侧厅里最后一个人离开时, 蔺美云正在反省是不是她下午的时候问的问题太过界了, 当门外响起脚步声时,她骤然回过头。
程世英高大修长的身形出现在了门口,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 略微低下头从门外走进,站在灯光下左右看了看。
蔺美云大大地松了口气, 朝他抬起手:“世英, 这边!”
程世英看见了她, 立即快步走近,歉意地笑了笑:“实在不好意思, 我来晚了。”
“没关系。” 蔺美云抬手拍了拍胸口:“我还以为是你不想来了。”
“怎么会。” 程世英笑了笑, 扭头见舞会的音乐已经响起,没有再说下去,朝她抬起手臂:”走吧, 看来我们是最后一个了。”
蔺美云赶紧上前挽住他的手臂,两人顺着红毯走进大厅,时机倒是刚刚好,变成了程世英压轴出场,众人都没看出什么端倪,只以为这是校方提前安排好的。两人顺利地跳完了第一支舞,蔺美云从未体会过被这么多人一齐关注的感觉,果然在音乐间狠狠踩了程世英一脚,程世英面不改色,用一个转圈掩饰了过去,带领她完美地跳完了整支舞。
音乐逐渐变得轻缓,程世英带着她离开人群走到一旁。蔺云松了口气,抬手抹了抹额角的冷汗,抬头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刚才把你踩疼了吧?”
程世英转过头,微微笑了笑:“没关系。倒是我应该道歉,让你等了那么久,我会补偿的。”
“不用不用,” 蔺美云赶忙道:“不用这么客气,那就算我们扯平了吧!”
闻言,程世英眼中带上了笑意,就在这时,他们背后的灯光一变,从明亮变为昏暗,音乐由优美的华尔兹舞曲变为了最近流行的歌曲,学生们重新走入舞池开始扭动起身体。蔺美云回头望去,神情登时一僵。
她现在已经对跳舞有了心理阴影,且觉得音乐有点吵,下意识地往周遭看去,试图找个角落躲起来。
结果一转头,她就自霓虹般影影绰绰的灯光中看见了程世英的侧脸。他脸上没有笑容,浓黑的眉压在眼眶上方,变幻的灯光自他面上掠过,浅棕的眼眸冷淡的看向舞池中的人群。
蔺美云敏锐地从他的神情中看到了一丝低沉,她怔了一下,接着试探性地开口:“那个……世英?”
程世英听到她的声音,长而卷的睫毛如梦初醒般地颤了颤,转过脸。
“我不想跳舞,准备去旁边休息一会儿。” 蔺美云有些犹豫地问:“你想一起吗?”
程世英还真跟她一起离开了舞厅,这是蔺美云没有料到的。他们找到一个空房间躲了起来,蔺美云轻轻将房间门关上,回过头就见程世英站在房间内,略微垂着脸,头发垂在额前。
这下蔺美云更加感受到了他心情的低落,她这才注意到,程世英好像是在慌乱之中出门的,连发型都没抓一个,领带和西服的款式都很普通,不过是他的长相和身材让人完全忽略了这一点。
蔺美云摸索着把灯按开,转头见程世英还站着,便轻声道:“那个……你要不要坐下呀?”
程世英闻言,抬脸轻轻点了点头,转身找了个地方坐下。
蔺美云有些新奇地看着他,感觉程世英低落时的状态还挺不一样的,虽然知道人都有状态不好的时候,但程世英平常实在是太完美了,时时刻刻都神采飞扬,让人难以想象他还有这么低落的时候。但同时她心中也产生了些许好奇——毕业舞会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程世英会忽然变成这个样子?
蔺美云正在暗暗思索,忽然听到了一阵手机铃响。
她下意识地用手一摸,发现不是自己的手机,接着抬起头,见程世英拿出了手机,在看到屏幕上的消息时神情忽然一变,接着霍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蔺美云吓了一跳,心想难不成是程家出事了?她整个人僵住,脑子里登时充斥了各种豪门事变的猜测。
然而程世英在手机上接受到的其实并不是程家的消息,而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我在门外」
发送者是楚何。
程世英握着手机站了起来,猛地皱起了眉,不知道这个在门外是什么意思。他刚才还特地留意了,舞会的人群里哪里都没有楚何的身影。
然而还没等他细想,下一条信息已经发了过来:「到露台上」
程世英看见信息,眉尾一颤,猛地抬起头,这才发觉他们所处的房间真的有一个相连的露台,轻柔的白色窗帘从门框上垂下,随着春夜的微风轻轻晃荡。
程世英神色微沉,顿了片刻才抬脚走到近前,穿过白色的薄纱,一把推开了露台门。
他抬眼就撞上了楚何黑色的眼睛。
这座由学校租下来的别墅依山建造,周遭种满了白玫瑰,此刻不是季节,大部分的花丛还是绿色的,有零星的几朵率先开放,轻柔地摇曳在晚风中。
楚何站在草地上,身上还穿着校服的白衬衫,身后是大片深绿的灌木,苍白的皮肤在月光下看着竟然比零星的玫瑰还要浅一度,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花丛深处,一时让人分不清是人是鬼。
程世英被这极具冲击力又鬼气森森的一幕所冲击,竟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他身后的蔺美云看见这一幕,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过了片刻她才看清了外面那个人的面孔——格外俊秀的五官和阴沉的气质,她认出了这个男孩子,正是学校里赫赫有名的那个慈善生!
他在这里干什么?蔺美云心中刚冒出疑问,就听见程世英道:“你怎么在这里?”
然后她听到楚何道:“你又为什么在这儿?”
他的语气很阴沉,程世英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楚何没有说话,目光略过穿过飞舞的纱帘,短暂地停留在蔺美云身上。蔺美云登时后心一凉,像是被刀子划过了脊背,接着,她听到男生比夜风还凉的声音:
“你为什么和她单独在这里?“
蔺美云闻言,浑身猛地一颤,蔺美云的目光从楚何身上滑过,又转到程世英身上,缓缓抬起双手捂住了嘴,咽下了一声惊呼。
程世英一时顿住,抬手掐了掐眉心,转过头对蔺美云道:“美云,对不起,我还和他有几句话说。”
蔺美云顿时心领神会,实际上她这时已经被偶然窥见的八卦搞得心乱如麻,立即点了点头,提着裙摆忙不迭地开门躲了出去。
随着清脆的一声响,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程世英立即转过脸:“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他这句话很不客气,因为程世英已经快压抑不住自己的怒气:
“是你剪碎我的衣服的吧?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有想过后果吗?”
程世英自己不怎么在乎毕业舞会,但他知道其他学生对这件事有多么重视,出于教养他也无法忍受因为自己的失误让蔺美云的毕业舞会有所遗憾,但或许现在已经是了。程世界垂下眼,严厉地看向楚何:
“我让人送重新衣服来,害人家女孩子等了我一个多小时,要是错过了舞会怎么办?”
楚何站在露台外,脸上没有丝毫愧疚,浓密的眼界缓缓掀起:“为什么你叫她美云?”
程世英一怔,随即竟在怒气的顶点感到了一阵深深的无力,像是气球被戳破了针眼,整个瘪了下来。他停顿了片刻,接着缓缓垂下头,抬手在额角处按了按:
“你——” 程世英张了张嘴,又闭上,最终无奈地看向楚何:“我不喜欢女孩子,如果你是吃醋才这样做,那没有这个必要。”
楚何闻言,脸上的神情丝毫有和缓的迹象,但依旧很阴沉:“就算是这样,我也接受不了。”
程世英这下是真的不明白了,他几乎是茫然地看着楚何:“为什么?“
楚何抬头望向他。
黑夜中,程世英站在漆为纯白的露台上,背后是舞厅里透出的点点光亮,他的外在与内在都天然地与这样的场景适配,像是蛋糕顶端旋转的糖霜小人,美轮美奂到了不似真人的地步。
“像童话书里的白马王子。”
这是他初次见到楚何时,身边的另一个孤儿小女孩说的。楚何是听到这句话,才抬起头看见了台上的程世英。
那是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穿着白西装,乌黑的头发,珍珠般的皮肤,蔷薇色的唇。他正偏头听着台下的志愿者说着什么,接着忽然抬起头看向人群,眼睛像宝石般闪着光。
楚何有些怔愣,渐渐出了神。
“有钱人打扮得真好看。” 小女孩站在他身侧,又说了一遍:“他长得像童话书里的白马王子。”
也像白雪公主,楚何在心里想,他漂亮得像只人偶。
然后这只人偶走下了台,来到他面前,友好地邀请他一起去吃冰淇淋。
程世英无法理解那一天对他的意义,这没有关系,但他绝无法容忍程世英穿着白西装和其他女人走上红毯。
夜风轻拂,带来程世英身上轻柔的香气,楚何抬起头望向露台上的人,凝视那双清澈的浅棕色眼眸,对他的问题给出答案:
“因为我对你的喜欢,比你对我的要多很多很多。”
楚何神色温柔:
“你不明白,但这没有关系,只要我明白就足够了。””我以前希望你能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但现在我改好了,我不会再那么想。” 楚何的神情微微变化,黑色的眼眸如一汪潭水:“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保护我们的感情。”
程世英与他对视,微微张开了嘴,许久都未能出口半句话。
黑夜中,楚何站在低处,白色的衬衫随风贴在身上,身形仍然是清瘦的。但程世英却惊讶地发觉他的脊梁不知何时变得挺拔,下颌绷出坚毅的弧度,清秀的脸上已有了男人的影子。
程世英静默半晌,缓缓垂下脸,双手向前撑在了露台栏杆上。学生们狂欢的声音隐隐从空气中传来,程世英的内心却在晚风中缓缓变得安静。
是他做错了,程世英意识到。他一直用轻松的态度对待两人的关系,他先入为主地以为楚何也是这样想,却忽略了他们从身份,到家庭背景,再到性格方面的不同。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的问题有了解释,
程世英微微缩起手,抓住了在带着些许凉意的栏杆,在心中做下决定。
“楚何。” 他抬起头,看向楚何:”我们分手吧。”
楚何看着他,瞳孔在一瞬间缩小,刹那间恍然沉入梦中,过了片刻,才堪堪张开嘴:”……你说什么?“
程世英理智地道:“我们应该分手。” 他的神情间没了迷茫,冷静地道:“也是我给了你错误的影响,但是楚何,你和我的人生都还有很长,有很多除了感情外更加重要的事情,在这种小事上过于偏执,对你只有坏处。”
程世英想明白了,对于福利院出身,孤单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楚何而言,也许他真的算是唯一。他的出身决定了他的视野会受到限制,程家资助他上了港华,程世英用零用钱帮他租房子,上补习班,这些对于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但对于楚何来说,或许这些让楚何吧所有的关注和对未来的期许都放在了他一个身上,所以才会让他做出这一系列偏执的举动。
是时候淡下来了,程世英心想,他无意再对楚何继续产生不良的影响。
楚何久久地沉默,沉默到程世英都起了些担忧,才缓缓抬起头:
“……小事?” 楚何睫毛颤抖:“你觉得,我们之间的事是小事?”
程世英神色微顿,没想到楚何首先在意的是这个,但他不想楚何再抱有幻想,于是了当地道:“是。”
楚何注视着他,脸上血色尽褪,比玫瑰更加苍白,程世英在心中微叹了口气,往前了一步,低下头道:
“也许现在在你看来和我的关系是最重要的,但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你以后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也许很快就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程世英放缓了声音:”虽然分手,但我们还可以做朋友,无论你有什么困难我都会帮你。“
楚何静静地听着,连呼吸都轻了,脸上没什么表情。
程世英打量他的神色,不确定他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但他言尽于此,程世英敛下眼,刚要直起身,手腕上却忽然出现一股巨力。
楚何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程世英被一个趔趄,手臂被拽的支出栏杆。
他愕然地抬起头,在极近的距离对上了楚何黑沉的眼睛,两人近得能够看见眼中彼此的倒影,几乎眼睫相触。
“我接受分手。” 楚何紧紧抓着他,道:“但我不会是你的朋友,永远不会是。”
程世英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楚何,然而还没等他思索出这句话意思,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怒喝:
“站在哪的是谁!”
他眼前一闪,下一瞬,手腕上的压力松开,程世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垂下眼,看见楚何被两个保镖打扮的人压制着跪倒在了地上。
“你是谁?怎么混进来的?”
保镖神情紧张,他们是被专门雇佣来负责毕业舞会安保工作的,知道别墅里头的都是一群身世不菲的少爷小姐,这样的场合竟然让个不明身份的人混了进来,要是里头的凤凰蛋磕了碰了他们可负不起责任。
保镖死死抓住他的肩和手臂,抬头看向露台上的程世英:
“这位同学,你没事吧?”
程世英自怔愣中清醒过来,见楚何被死死拽着胳膊反剪在身后,赶忙道:“等一下,你们放开他,他也是港华的学生。”
保镖闻言,这才注意到手下的是个穿着校服的少年,赶紧松开了手。低头看了眼从地上爬起来的楚何,仍旧道:“原来是这样,但现在会场已经禁止入内了,这位同学需要跟我们去外面,核实身份,再通知家长来接走。”
程世英闻言,皱了皱眉,然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楚何点了点头,跟着保镖转过了身。
保镖朝他点了点头,遂转身跟着楚何往外走。
程世英顿了片刻,只好缓缓闭上了嘴。
他站在露台上,身后是别墅中明亮的灯光,望向楚何单薄的背影,这才借着灯光看道了他衣服上狼狈的草渍和灌木的枝叶。他由保镖跟着,渐渐远离的舞会的喧嚣,消失在了寂静的深夜中。
第45章 选择 程世英没有第一时间想起蔺美云在……
程世英没有第一时间想起蔺美云在一旁看见了他和楚何当晚的交谈, 因为后来在毕业舞会当夜他喝得很醉,在楚何被保镖带着离开后,郑家明等人找到了他,把他拽进了狂欢的人群里, 程世英的心头犹如一团乱麻, 所以也就沉浸了下去。这时候他的记忆一点点明晰, 这才反应过来, 也许当晚蔺美云在旁观他和楚何吵架时就已经看出了什么。
他沉默下来, 浓密的睫毛掩着浅棕色的瞳眸, 脸上说不上是什么表情。
蔺美云见他久久不语, 有些慌张起来,心中大恼自己是说错话了,程世英的感情生活是他自己的事, 她做什么去多这个嘴?她赶忙道:“对不起, 我是胡说的,你别在意——”
程世英纤长的睫毛一卷, 忽然回过了神来, 偏头看向了蔺美云:
“……不。”
他眨了眨眼,眉宇间的神情松缓了些, 从胸腔中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轻轻笑了笑:
“男朋友也没有。”
蔺美云闻言, 愣了一秒,接着缓缓松了口气, 内心在松缓之中也有些暗暗讶然, 心道程世英果真是喜欢男人,但不知道他是完全不喜欢女孩子,还是两边都有一点喜欢。不过看程世英在中学时期的表现, 估计是前者。蔺美云登时在心中扼腕惋惜,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温和绅士的男孩子,竟然喜欢的是男人!
程世英温和地看向她,道:“谢谢你没有将这件事说出去。”
程世英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这么多年未有关于他性向的舆论传出去,说明蔺美云虽然意识到了这件事,却并未说出去。程世英知道大把人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件事传出去给小报记者,所以更加感谢蔺美云。
“这有什么好谢的。” 蔺美云赶紧道:“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出去乱说。”
程世英没有太担心,他相信蔺美云的人品。
蔺美云确实是个品德优良且十分能忍耐的女孩子,她满腹八卦找不到人交流,硬生生地憋了十年。此刻八卦的心也在凶凶燃烧,好奇程世英这样的美男子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又有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他,中学时候的那个楚何……好看是好看,但是气质和身世背景上,好像是差了一点。蔺美云非常好奇,很想问一问程世英他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孩子,但又觉得不太合适,磨磨蹭蹭地说不出口。
一时间,两人有些尴尬地沉默了下来。
程世英转了转手中的酒杯,目光落在大厅中觥筹交错的人群上,开口道:“今晚人来的很齐。”
蔺美云闻言,也顺势转移了话题:“是,我上班这么多年,C-level的基本上都来了,我上这么多年班也是头一次见。”
程世英于是转过脸问:“你知道主办方是谁吗?”
说起这个,蔺美云来了劲,她往四周看了看,抬手示意程世英凑近些。
程世英见她如此神秘的样子,微微挑了挑眉,附身凑近了些。
蔺美云压低了声音道:“这次的主办方特别神秘,我也是听小道消息传闻的,听说,是个港城人,还特别年轻呢。”
程世英闻言有些意外:“是吗?” 他以为能让这么多有名有姓的圈内人聚在一起,主办方定是有什么特殊之处。
蔺美云继续道:“这个人可不简单呢,我也是听一个美国那边的同事说的,说是他是个股票投资的天才,大约七、八年前吧,忽然出现做空了MEC代理公司,据市场估算他那一下就获利至少20亿美元!”
程世英闻言,神情微变,这件事他也听说过,只是没想到这场投资背后竟然是个港城人。
“之后听说他是组建了一支对冲基金,两年内从10亿的体量做到了500亿,后来把这支基金卖给了我们公司。” 蔺美云道:“不过那是我前任大老板在任的时候了,现在这支对冲基金还是我们全球业务里最赚钱的,我们老板恨不得他能再卖一支给我们,所以听说他要搞峰会,把欧洲那边的会都推了赶过来。”
程世英更加惊讶,缓缓皱起了眉,立即察觉到了其中不合常理之处:“既然他有这个本事,为什么要把基金卖掉?”
“这我就不知道了。” 蔺美云耸了耸肩:“这个人很古怪,我听说这样的事他做过不止一次,所以他和圈内的这些投资公司和基金债券关系都很不错,他自己名下到底有什么没有人清楚。”
程世英皱着眉,心里不知怎么回事漏跳了半拍,抬眸看向蔺美云:“……这个人,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吗?”
“他很神秘。” 蔺美云摇了摇头,看了看四周:“都不知道他今天来没来……听说他基本不出席任何公众场合,我的一个同事的团队主管跟着前任大老板见过他一面,听说是个很年轻的亚洲男生,说是长得很帅,不太说话——”
程世英面上没有表情,他凝视着蔺美云,却又不是在看他,呼吸一点点地放缓,耳畔蔺美云的声音逐渐离他远去——
他抬起脸,看向会场吊顶上绚丽繁复的水晶灯,忽然明白了这间别墅给他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里与十年前毕业舞会的选址非常相似。
灿烂的灯光在他眼前闪烁,程世英忽然感到一阵晕眩。
“不过白男对亚洲人的审美一向一言难尽,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帅哥——” 蔺美云说着,忽然抬头看见了程世英的神色,登时一愣:“世英,你怎么了?”
程世英停顿了几秒,才慢一步回过头,有些迟钝地闭了闭眼,抬手摁了摁额角:“我没事。”
蔺美云担忧地看着他:“你这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是不是头晕?找个地方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蔺美云惊讶地看着郑家明不知从什么地方走了过来,一把拉住了程世英的手臂,神情急切地道:“你怎么在这儿?快跟我走,人刚刚来了,就在楼上。“
程世英看向他,第一时间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郑家明见状奇怪地皱起眉,他刚才打了十多个电话才确认了那位私募基金CEO的位置,见程世英不说话,有些着急地扯了一下他的手臂:“快和我走,他在二楼。”
程世英看着他,睫毛微微一颤,偏过脸对茫然地看着他们的蔺美云道:“那就先失陪了。” 然后转身走到了郑家明身边。
蔺美云连忙点了点头,郑家明这时才注意到她,神情一顿,有些惊讶蔺美云竟然也在。不过他现在没空和老同学叙旧,赶忙带着程世英往二楼走去。
“他有三十分钟,人应该是好相处的,我没有从网上搜集到太多信息,他是去年升任为这支私募CEO的,之前他在投行工作过十多年。” 郑家明额头上出了些许薄汗,他废了很大的力气才为程世英争取到这个机会,所以一边上楼一边还在嘱咐他:“他表示对程氏感兴趣有可能和公司未来三年的策略有关系,另外他参加了当地的冲浪俱乐部,或许对冲浪感兴趣——”
程世英跟在他身后,一直没有出声。他们走在铺满红色地毯的阶梯上,抬头看向二楼,神色渐渐变得严肃。
“记住我说的。” 郑家明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径直走到了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转过脸道:“待会儿进去,我先来介绍。”
程世英没说话,郑家明当做他是默认了,转头吸了口气,用力推开了面前的大门。
别墅沉重的木质大门缓缓再他们面前打开,里面是一间装修华美的会议室,装潢风格和整座别墅一致,深红色的地毯,华美的水晶灯。有个人正背对着他们坐在沙发上,听见响动后站起来转过身,是个中年白人男子。
“威尔逊先生。” 郑家明脸上牵起笑容,迎上去与他握手:“让您久等了,这位就是我向您提过的——”
然而郑家明还未说完,白人男子就打断了他:
“郑先生,不好意思,为了节省你我的时间,我认为还是提前说清楚的好。” 威尔逊道:“收购的决定并不由我决定,在这件事上,我认为你们应当与楚先生好好谈一谈。”
郑家明的神情凝固住,看着面前白人男子的脸,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犹豫着道:“您……您是说、「chu」先生?”
他下意识地没有把那个音节往三声处发,威尔逊点了点头,道:“楚先生今天来了,如果你们达成一致,我这边立刻就可以开始走交易程序。”
说着,他转过身往会议室深处走去,郑家明只好跟上他,踏在厚实松软的地毯上,心中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了一股不详。
威尔士领他们来到一个房间前,抬手敲了敲门,而后推开了门。
待门完全打开,众人才看见,里面并不是一个小房间,而是类似于露台的构造,像是戏剧厅里位于二楼的观赏包厢,能够直接从窗户看见楼下的大厅。门后左右两边站着高大的保镖,房内摆了张圆桌,一个人正坐在桌旁,循声看了过来。
郑家明看见他,整个人僵住,心中那丝他最想忽略的猜想骤然变成了现实,让他的心脏如石头一样迅速往下坠,最后轰然落地。
“你……” 不知过了多久,郑家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睁大了眼睛看向坐在圆桌旁的楚何:“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怎么会是你?!”
在情绪激荡中,他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一旁的威尔逊当即皱起眉,虽然他听不懂语言,但是从郑家明的神情和肢体上看出了不妥,立即道:“郑先生,请控制好你的情绪。”
此刻一直没有说话的程世英走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臂:“家明,冷静点。”
看见他,坐在圆桌旁的楚何才站了起来,目光在他脸上滑过,接着落在他拉住郑家明的手上。
随后他转向白人男子:“乔,麻烦你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
威尔逊闻言转过脸,他点了点头,很干脆地回身离开。他倒是不担心楚何的安保问题,这个男人身边的安保团队拿去保护总统都够用。他也不去担心为什么楚何会忽然想收购一个破产的企业,只要对方肯长久地给他的基金输送利益,楚何就算是想把月亮买下来他也会支持。
待他离开,楚何回过脸,程世英注意到灯光洒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皮肤上的还残留的一点淤伤。这个人确实是楚何无疑,如假包换,他就是蔺美云口中的那个投资天才,是他组织了这场峰会。
程世英一时间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
郑家明则直白多了,他完全无法接受眼前的场景,脸色迅速由白转红:
“楚何、你怎么会在这!” 他像只被激怒的公牛,额角青筋暴起,向前了一步:“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左右两名保镖立即做出了反应,猛地从两边架住了郑家明。郑家明只觉得手臂一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你们干什么?!”
程世英被迫松开了他,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
楚何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向他:“这里没有你的事了,把他带下去。” 后面半句是对保镖说的。
两个保镖立即将他架着往外走,郑家明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被这样对待的一天:“你们干什么?放开我!你们没有资格这样对我——楚何、楚何!“
程世英皱着眉看着郑家明被‘送’出了门外,门一关上,吵闹声被隔绝在外。他紧皱着眉转过脸看向楚何:
“家明是郑家的儿子。” 他沉声道:“你这样对待他,没有想过后果吗?”
楚何转过目光,没有立即回答:“你先过来。”
程世英站着没有动,背后就是门。他发觉自己对楚何的估计实在是太低了,这是他的过错,因为楚何过去太多弱小、无害,让他产生了刻板印象,就算在重逢之后几次三番刷新了对他的认知,却还是不够。这十年间在楚何身上发生的变化太多了,他现在也不单单是有了金钱,他还有了力量,完全脱离了被安排的角色,有了摆布他人的权力。
他现在能做到的不仅仅是剪碎西装了,程世英心道,他旁观了楚何是如何把郑家明玩弄于鼓掌,或者说被玩弄摆布的人还有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程世英毫不掩饰自己的警惕:“是为了侮辱家明?”
楚何望着他,浓而直的睫毛颤了颤,敛下了眼:“不是那样的,你误会我了。”
“我只是想让你相信我的确有能力买下程氏。” 楚何微微偏过脸,道:“本来我想他是你最亲近的朋友,你一向信任他们多过信任我,让他来转答,你或许就会相信我了,但那时候没想到他会背叛你。”
程世英闻言,不能完全相信,皱眉道:“这些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非要搞这么一出?”
楚何望向他,有片刻没有说话。包厢外,大厅中的宴会还在继续,有表演者拉起小提琴,悠扬的乐声和水晶灯璀璨的光亮一起渲染了整个空间,楚何偏头望向楼下,道:
“你刚才和所有人都说过话,应该也知道了,他们没有想要买下程氏的意愿。”
程世英隐约猜到了他的意思,眉尾一动:“你是想让我知道,只有你能买下程氏?”
楚何看着他,道:“是。”
程世英呼吸一滞,而后垂下眼,卷翘的睫毛颤了颤,内心知道楚何说的不是完全错误。如果是楚何告诉他这件事,他未必会相信,但在亲自碰了这么多壁之后他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在短期内找到有意愿的买家非常困难。“
程世英沉默了片刻,微微抿起唇:“现在没有意愿,或许之后会有呢?”
他说出这句话,自己心里先顿了一下,想到即将大批到期的债务,程氏根本没有扭亏为盈的基础,这话确实是太天真了——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细想,就被楚何冰冷的声音打断:
“不会的。”
程世英闻言,惊讶地抬起眼,见楚何站在包厢内,与宴会厅内明亮的色调毫不相配,依旧是一身到底的黑,眼眸中弥漫着如沼泽般浓稠的暗色:
“有意愿我也会让他们没有意愿。” 他上前几步,压低的声音在包厢中回想:“你没有第二个选择,只能卖给我。”
第46章 十年后 小提琴悠扬的乐声仍旧在他们身……
小提琴悠扬的乐声仍旧在他们身后环绕, 程世英听到自己略重的呼吸声,在极近的距离看到楚何的眼睛。
仿若又回到了十年前,他与楚何也是这般对峙,但攻守之势已然翻转。
少年时他或许不清楚, 但现在程世英已经明白了, 那个时候他的确是以‘势’压过了楚何。
他有更多的地位与权力, 对楚何虽然算不上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但也未曾太在意过他的想法, 总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认为楚何‘应当’如何。
由于他对楚何的同情与怜惜, 两人走到了一起, 但在楚何索求感情上的回馈时,他却退缩了,然后干脆利落地就甩掉了对方。
所以此刻被他反向逼迫过来, 程世英心中第一时间竟未产生反感, 而是觉得有些感慨。天道好轮回,今天发生的事情竟有种命定之感。
程世英维持着沉默。
楚何凝视着他, 没有放过他脸上的任何情绪。他对程世英的反应有所预计, 他或许会惊诧,会生气, 或许难以接受——
就在这时, 程世英忽然道:“那个时候, 你为什么会答应分手?”
楚何微微一愣,没有预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 却依旧很流畅地答了下去:
“再纠缠也没有意义。” 他道:“对于你来说, 我不过是件小事。”
程世英微怔,接着隐约记起来,他似乎确实说过这话。
而程世英无法反驳, 对于那时的他来说,和楚何的关系确实是一件‘小事’。
那时的他认为自己算是待人真诚,但围在他身边的人和事都太多了,无论是金钱,还是感情,都唾手可得,他把真心掰成一瓣瓣分出来,每人得到也就不过是一点碎屑了。
当时对楚何,他或许有怜惜,也有一些浅薄的关心,但再多的就没有了。
同时他还意识到,楚何对他并不是无理智的纠缠。他是看清了自己无论从感情上还是地位上都无法撼动程世英的决定,所以才选择暂时放弃,长远地蛰伏起来,等待地位反转的那一刻。
程世英再次为他多年来的筹谋感到心惊,不禁抬起眼问:“你是不是早就希望我家的生意出问题?“
楚何看着他,立即否认了:“不,我不希望程氏出问题。”
程世英看着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楚何与他对视,接着道:“不过几年前我注意到了程氏金融方面的问题。”
程世英闻言挑了挑眉,倒没有非常惊讶,程氏的问题自许多年前起就已经很严重了,凭楚何的能力会察觉到是很自然的事。
楚何敛下眼,认为自己没有说假话,他并不希望程家破产,但程宏裕的昏庸给他的目的创造了良好的条件,并且死得非常是时候。他对程氏的感官是复杂的,一方面又希望程世英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以便他适时出场,同时又见不得他真的受到欺凌。
程世英是蛋糕顶端的小人,脚下只能是柔软的糖霜,不能是肮脏的泥土。
他希望程世英能换一个靠山。
以往他是站在家族财富的堆积之上,做金枝玉叶的大少爷,但是往后,他希望他能在自己的掌心上起舞。
楚何神情平静,下颌却微微收紧,衣领下颈侧的脉搏鼓胀地跳动着,昭示着他无法抑制的兴奋。
两人再次沉默了下来。
良久之后,程世英轻轻叹了口气,微微偏过了脸。
楚何的神经被触动,猝然出手抓住了他:“你去哪?”
程世英被抓住手臂,皱了皱眉,疑惑地偏过脸:“我站累了,想坐下,不行吗?”
楚何微怔,眉眼间的神情微微松弛,松开了他的手,走到桌边替他拉开椅子:“快坐下吧。”
程世英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在桌边坐下:
“我能问你一些问题吗?”
他冲楚何笑了笑:“我相信你对程氏已经很了解了,我作为买方想多了解一些卖方,这不过分吧。”
楚何闻言,抬起眼,黑眸中隐约倒映出水晶吊灯的亮光:“你问。”
“我听美云说,你在投资界是天才,曾经做过好几只基金都卖给了各个投资公司,是真的吗?” 程世英问。
楚何听了,脸色微不可查地变了变,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微微垂下眼:“是。”
程世英于是问:“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做好的基金卖出去?”
楚何没过太久就给出了答案:“因为太扎眼了。”
扎眼?程世英先是疑惑地皱了皱眉,接着明白了什么,眸光一闪,心中有了猜测。
“……美云说,你之前做过几项体量很大的投资。” 程世英神情变得严肃了些,向前倾了倾身:“是因为那些引起了注意吗?”
如果蔺美云口中的数据属实,那楚何在短时间内取得这么惊人的财富,在一些人眼中无疑是很扎眼的。就和在赌场赢太多钱的人会被盯上一样,楚何作为一个在金融圈子没有任何人脉背景的外国人,惹眼的程度更要加倍。程世英联想到楚何身边极其专业,甚至有些超规格的安保团队,顿时有了些许不好的猜想。
“是。” 楚何点了点头,而后偏过头,用平静的语气道:“我被绑架过几次,后面就比较注意了。”
程世英一怔,惊讶道:“绑架?” 随即脸色严肃了下来,目光在楚何身上转过一圈,沉声问:“受过伤吗?”
楚何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目光变得柔和,简短地道:“受过。”
程世英神色更沉了几分,立即道:“什么样的伤,你说说清楚。”
楚何很享受程世英为了他着急上火的样子,凝视了他片刻,才垂下眼道:
“小腿上中过一枪,肋骨断过几根。”
程世英闻言,脑中有一瞬的空白,浅色的眸子里瞳孔微微缩小,紧接着脸色也有些发白。
楚何凝视他,享受着程世英对他的关心的同时,也不忍让他太过担心,于是像展示自己健康的体魄般坐直了些,温声道:
“别怕,都已经治好了。”
程世英愣了片刻,才堪堪回过神,接着下意识地紧皱起了眉:“是谁——” 话说到一半,又被他自己止住。
国外那么乱,又没有枪支管控,什么人都有可能,黑*帮,雇佣兵,私人杀手——程世英深知所谓的上流社会能够为了利益做出多么骇人的事情。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强迫自己定了定神,抬起脸问:“伤……确实都治好了?”
楚何道:“治好了,只不过还有疤。”
程世英又是皱了皱眉。
楚何将他眉心的皱痕看在眼里,内心如同被温水浸泡一样舒适。
如果能让程世英更心疼他,他不介意把衣服脱下来给他看看身上的疤痕……可惜现在不行。楚何向后靠了靠,换了条腿搭在膝盖上,垂下脸道:
“所以后来我把基金都卖给这些公司,背靠大树好乘凉,也少些人盯着我。” 楚何道:“不过你放心,资金和获利能保证支付程氏的一切债务,我把报表发给你,你想看可以自己看。”
程世英皱着眉,下意识地道:“我不是在意这个。” 话出口又顿了顿,低头用手抹了下额头:“不,报表你还是发给我。”
楚何安静地点了点头,他安然地坐着,神情依旧很冷静。程世英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楚何穿着西服的身形挺阔,光看着不会知道其下竟会有这样凶险的伤。
“……受伤的时候,疼吗?” 他轻轻问。
楚何道:“当然疼。”
他微微垂下眼:“取出子弹的时候我想,一定要活下去,见到你。”
程世英心下发颤,先是一紧,然后微微的麻意扩散开来。他唇角动了动,下意识地垂下了眼掩饰神情,卷曲的睫毛却不断颤抖着。
楚何凝视他,心中亦是一片酥麻。
实际上他做手术时完全处于麻醉状态,但想念程世英的确是真的。
程世英沉默良久,而后道:“你以后还是就在国内,至少安全有保障。” 昼夜颠倒就颠倒吧,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楚何闻言,微微笑了笑:“都听你的。”
他说这句话,似乎已经把两人摆在了共同生活的位置上。
程世英没有留意,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你把安保团队借给我,没有关系吗?”
他想了想,道:“我这边已经没事了,你把他们叫回去。”
“不行。” 楚何立即道,语气有些生硬。
程世英抬起眼,楚何一顿,语气微微放缓:“在港城没有人知道我,你放心,我这边还有人。”
程世英闻言,略微思索:“现在家明知道了。”
以他对郑家明的了解,经历过这件事郑家明必定对楚何恨之入骨,他担心他会出去乱说。
楚何却像是不太担心:“他不会乱说。”
他以柔和的目光望向程世英,忽然道:“谢谢。”
程世英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谢我什么?”
楚何向他投以温和的目光:“你关心我,站在我的立场为我考虑,我很感激。”
程世英闻言,略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他确实是率先站在了楚何的角度为他考虑,而不是追究他欺骗郑家明的事。程世英略微低下头,检讨自己的想法,觉得主要是他与郑家明起了嫌隙的缘故,但他不愿在楚何面前大书郑家明的不是: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家明好歹是郑家的儿子,不要和他闹得太难看了。” 程世英道,随即从桌边站起身。
楚何立即叫住他:“你去哪?”
程世英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眼腕表:“谈得差不多了吧,时间也不早了。“
楚何也从桌边站起来,没有说话。
程世英见状微微挑起眉:“这么大的事情,你总得让我好好考虑,还有,你得把所有资料都发给我。”
楚何沉默片刻,抬起眼:“你需要多久?”
程世英略微思索,道:“至少两个星期。”
关于并购的资料审查十分严密,两周已经是极短的时间了,然而楚何听了依旧不太满意地皱起了眉。
程世英打量他面上的神色,眸光微闪,忽而勾了勾唇:“你不会是想要我立即答应下来,然后今晚就和你回家,明天一早就去登记结婚吧?”
楚何闻言,眉眼微微一动,没有出言反驳,显然就是这么想的。
程世英盯着他,用略有些复杂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轻轻嗤笑了一声,回过脸摇了摇头,随后转过身他摆了摆手:“我走了。”
楚何上前:“我送你。”
程世英偏头看了他一眼,楚何忽略了他的目光,直接走到门口为他推开了门。
程世英知道无法拒绝,自胸膛中缓缓呼出一口气,只好随着他走了出去。幸而楚何并未大张旗鼓地在众目睽睽中与他一齐下楼,而是走从后方的另一处通道将他送下了楼。
楼梯直接通往这处别墅的后院,建筑四周的花园里种满了白玫瑰,此刻正是花季,柔软的白色花朵在灌木丛中摇曳,随着晚风送来阵阵花香。
程世英走出门外,在微凉的晚风中轻轻吸了口气。
隐约有交谈声和乐声从身后传来,程世英偏过头,看见在夜色中散发出橙黄光亮的窗户。
宴会厅中,众人还在谈论尚未露脸的主办人,程世英透过玻璃瞥见蔺美云的背影,她正与一位白人男子站在一起,看样子对方是她的上司。白人男子皱着眉问了句什么,蔺美云摇了摇头,程世英由男子的唇语中读出他说的是「where is he」
此时,楚何从他身后走出,程世英回头朝他挑了挑眉:“看起来里头都在找你。”
楚何走到他身边,都没有回头看一眼:“不管他们。”
程世英看着他,这时候又觉得楚何是选择这个职业也有一定道理,量化投资亦是少有的不需要进行过多社交的职业。如果让楚何去做其他工作,得罪的人不见得会更少。
程世英微微呼出一口气,偏过头又朝窗户内看了一眼,忽然道:“是你故意把美云叫来的吗?”
楚何闻言,眉头猛地一蹙。程世英回头看他,见楚何半边脸隐没在黑暗里,下颌被窗户中透出的亮光照亮,嘴角是不悦的弧度。
程世英凝视他片刻,忽然垂下眼:“毕业舞会那天的事,你是不是还在意?”
这座别墅从位置到结构再到装潢都与毕业舞会时候的场地相似,程世英认为也许那天的事还是在他内心深处留下了痕迹。
没有等楚何的回答,他垂下脸道:“那天的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对。”
楚何闻言,神情微顿,目光沉沉地落在程世英身上。
“当时我太年轻了,现在想起来,确实不怪你会生气。”
程世英是认真说这话的,少年的他太以自我为中心,没有考虑到楚何的感受。
他和楚何秘密恋爱,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他们是情侣关系,而同时他和别的女孩子一起出席毕业舞会,实在算不上光明磊落。
虽然再问程世英他也未必有什么更好的解决方法,但至少那是他不会那么理直气壮地认为楚何是在‘无理取闹’。隐瞒性取向是他的选择,确实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来迎合他的需求,特别是楚何。
他抬起头,向楚何弯了弯眼睫:“给你道个歉,原谅我吧。”
楚何久久没有说话。
程世英也没在意,心想楚何或许是心里还有气,微微笑了笑,扭过头:“不过我和蔺美云确实没什么,你别折腾人家——”
下一瞬,他的后背碰上了坚硬的墙壁。
楚何忽然将他推到墙上,手掌向后垫住他的后脑,低头吻了下来。
程世英感到一片微凉的柔软贴上他的唇,下意识地一偏头,楚何的唇擦过他的嘴角印在了脸侧。
程世英抵住他,下意识地侧身看了眼窗户:“你干什么?”
楚何伏在他上方,手搂住他的后腰,黑眸中一片深沉,呼吸略有些急促。在凝视了他片刻后,忽然拉起了他的手,低头轻轻在他的五指上落下了一吻:
“我很高兴。”
程世英感到温热的体温贴上手指,呼吸微滞,睫毛不禁颤了颤。
而楚何正站在他身前,眼中的光芒不似上两回那般凶狠,而是温和而热切地闪烁着。
程世英与他对视,亦没有移开目光,耳边是脸侧窗缝中泻出的缕缕乐声,人们正在焦急地谈论着他面前的这个人,询问着他可能在何处。
小提琴的乐声逐渐在他耳中与人们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程世英逐渐无法辨认人们在说什么,他闻到夜风中隐约传递来的香味,除却花香,又加上了一层楚何身上的冷香。
楚何凝视着他,抬起右手,轻而缓地抚过他的鬓角。
程世英感到轻微的痒意,睫毛再次微微颤了颤,看着眼前光芒闪烁的黑眸,不知为何,没有做出躲避的动作。
楚何的手停留在了他的脸侧,安静的探身,低头再次吻住了他。
两人在四溢的花香中接了个格外轻柔的吻。
别墅的墙壁是石质的,程世英背靠在上面,透过衣料感到轻微的凉意,楚何的嘴唇一开始也是略凉的,却在反复的辗转中带上了温度,有力的双手贴在他的后腰上,同样的火热。
人声仍在不断自窗缝中渗出,离他非常近,几乎听起来说话的人就在他耳边,楚何的名字不断被提起,程世英仰着头迎合他的亲吻,同时不合时宜地产生了某种近似偷情的错觉,提醒这他面前正与他接吻的人不是什么中学生,而是一个极有权势的成年人。
程世英的呼吸略微变得急促,微微探身含住楚何的下唇,同样伸出手,从西服外套中搂住了他的脊背。
楚何亲吻他的动作一顿,接着猛地搂住了他的腰,两人同样火热的身体在夜风中紧紧贴在了一起,在觥筹交错的宴会之外忘情地亲吻着……
第47章 旧宅 "昨天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刘……
"昨天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刘其贤边拉开椅子坐下边问。
程世英端着杯咖啡, 正在浏览财经新闻,闻言抬起眼:“我吵醒你了?”
“没有,我没睡。” 刘其贤手插在裤腰里,边打哈切边坐下来:“我昨天跟赵辉他们去俱乐部了, 好久没跑, 真是生疏了, 姓赵的赢了我两秒——”
程世英闻言皱了皱眉:“你熬了一整晚赛车?”
“没, 我惜命。”刘其贤朝他呲开一嘴大白牙:“回来了跟女朋友视频呢。”
程世英这才点了点头, 放下咖啡杯, 吃了口盘里培根, 知道刘其贤是和女朋友有时差,想了想道:“她是在英国读音乐?”
刘其贤笑了笑:”不,是在意大利读艺术。”
程世英闻言, 看了他一眼, 知道刘其贤这是又换女友了。程世英了解友人的偏好,刘其贤极其坚定地只喜欢二十岁出头的艺术系女生, 自他自己上大学时就是那样。虽然不至于脚踏两条船, 但换女友的速度以周计算。
“你看我干什么?” 刘其贤挑了挑眉:“嫉妒我?我警告你,你少在我视频的时候来我房间晃。”
刘其贤太过明白程世英这张脸的威力, 他大学也是在美国上的, 在程世英隔壁洲, 那时候他曾不知深浅地把女朋友带到过程世英面前几次,那些女孩子无一例外的都喜欢上了程世英。刘其贤固执地认为纯属是程世英逆天的建模, 不是由于他为人绅士, 风风度翩翩,知情知趣的缘故。
程世英根本懒得看他,低头吃了口盘子里的培根。
“不过你也不用沮丧。” 刘其贤挤眉弄眼的看向他:“你的桃花运很快就要来了, 明天我姐姐在家里办乔迁宴,请了好多客人,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
程世英心里微顿,当然知道这种宴会是做什么的,他脑中闪过零星的画面,放下了手上的叉子:“我明天有事。”
刘其贤皱起眉:“什么事?”
程世英倒是真有事,也没有瞒着他:“法院来收房子。”
刘其贤闻言一愣,接着神情立马严肃了下来:“是……你爸的债——”
程世英点了点头。程宏裕生前有过一段病急乱投医的时期,为了填公司的窟窿借了很多私债,基本上把家里能抵押的财产全都抵押出去了,现在债务逐渐逾期,法院也就来收缴财产了。
“我要去处理一下。” 程世英态度很平静,低头喝了口咖啡,道:“哦对了,我最近在找房子,如果你知道什么好的房源帮我留意一下。”
“找房子?” 刘其贤本来怔愣着,闻言立即清醒了过来:“你找什么房子?你要搬走?”
程世英抬起脸,笑了笑:“也不能一直住你这里啊。”
刘其贤哑然,他知道以程世英的性格是不会一直借住在朋友家的,可一想到程世英要出去找房子住,刘其贤就有点坐立难安。
他沉默了一会儿,从椅子上站起来起来,边摇头边道:“不行不行,不能这样。” 他走到程世英身边,手按住他的肩膀,苦大仇深地开始沉思起来。
程世英略斜过身,有点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干什么?”
刘其贤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借你钱,你去把房子买回来。”
程世英怔了怔,接着笑着抬起头:“你有那么多钱吗?”
刘其贤想到程氏老宅的规模和位置,顿了顿,两条眉毛逐渐纠结在了一起,片刻后痛苦地一咬牙道:“我给你出一半,另一半找郑家明出。”
听到郑家明的名字,程世英神情微顿,接着垂下了脸,拍了拍刘其贤按在肩膀上的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公司还有一堆债,你借我再多钱也没用。”
刘其贤闻言叹了口气:“也是。” 他不禁看向友人,见程世英面色依旧镇定,不禁有些佩服他的心性,同时又担心朋友是否是在强撑镇定,结果这一看,他忽然注意到了什么:“咦?你的嘴怎么破了?”
程世英的嘴唇比往常要红,近看之下刘其贤才发现他下唇上有道细微的伤口——如果不是知道友人清心寡欲得几乎快要出家,刘其贤一定认为他跟人打嘴仗了。
程世英闻言,神情丝毫不动,嘴角牵了牵:“上火。”
“哦。” 刘其贤很轻易地就相信了,想了想,也有些头大,不禁程世英上火,他想到程氏的那堆烂摊子也要跟着上火了:“你……哎,船到桥头自然直。”
程世英笑了笑:“借你吉言。” 接着从桌边站了起来:”我吃好了,你慢慢吃。” 随即向卫生间走去。
刘其贤本来是想吃几口就上去补觉的,但经历这么一遭,他倒是真心实意地为程世英烦恼起来,坐回了桌边,一边叹气一边大快朵颐。
程世英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在洗去了手上的油污后抬起头,看向了镜中的自己。
嘴是有点红。
程世英抬起手碰了碰下唇,感到了一丝痛楚,他放下手,垂下了眼,心里清楚这道伤口不能全怪到楚何头上。
程世英不禁抬起手,苦恼地按了按额角。说实话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是做地出来那种事的人,昨晚的情况其实非常危险,稍有不慎,他和楚何就会当着整个金融圈顶层的人物出柜。
程世英叹了口气,睁开眼凑近了镜子打量自己,似乎是隐约从眉眼间看到一股隐隐紧绷的欲望。
也许是他憋太久了。
程世英想。
扪心自问,和楚何接吻的感觉不是那么坏,昨晚的那次尤其好。他们在窗户边上亲,后来又转到车门上,程世英最后是靠着毅力强撑着把自己塞进了驾驶座,一骑绝尘地把车开了出去,才没有和楚何擦枪走火。
他仍未觉得自己完全喜欢上了现在的楚何,但不得不承认昨晚的他很有吸引力,也值得亲一亲。
至于其他的,他心里尚且没有一个答案,程世英看着镜中的自己,他依旧认为拿婚姻做砝码与楚何做商业交换不是可取之道,但单从与楚何相处的本身来讲,事情似乎变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
次日,程世英起了个大早,为了避开媒体,他特地要求了法庭一大早来接收程宅。
法院方面当然求之不得,毕竟像程世英这样身世背景的人如果死赖在程宅不肯交出财产,他们需要付很大的力气、甚至打上好几年的拉锯战才能够收回这座房子。
程宅是座极具规模的财产,法院派出了十几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占领了程宅前方的草地。程世英坐在临时支起的桌椅上,在文件的最后一处空白上签好自己的名字,检查了一下没有缺漏,抬起头:
“还有什么要签的吗?”
法院的工作人员收起资料,赶忙道:“没有了,谢谢您,程先生。”
程世英微微笑了笑:“不用谢。”
工作人员是个年轻女孩,看见他的笑容,忍不住道:“程先生,您真是我见过最有风度的人了。您是不知道,好多人他们都不肯——“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同伴使眼色制止,工作人员只好堪堪闭上嘴,在离开之前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程世英一眼。她是真觉得程世英特别好,人又有风度,这么大一座房子说不要就不要了,不像是许多其他人,自己欠了钱米粒点大的财产都不肯放手。
程世英放下笔,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工作人员走近程宅,拿出黄色的封条,贴在程宅暗色的大门上,在艳阳高照的大晴天看着格外显眼。
宅子里的佣人是提前都清退走了的,唯一剩下的只有老管家陈伯,此刻正拿着行李站在宅子前的草坪上,正仰头微眯着眼看向远处的建筑。
程世英走进过去,拍了拍他的肩:“陈伯。”
陈管家浑身一震,这才回过神来,转过目光来看他:“少爷……” 他喊了一声,又有些恍惚地回头去看老宅,呢喃道:“哎,当初搬到这儿来,我就说风水不好……那扇门的位置,请风水师傅来的时候就说要改,后来也没改——”
程世英闻言,没有说话,放在陈伯肩上略微加重:“陈伯,没事的。”
陈管家猛然顿住,接着一点一点转过头,看见程世英,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少爷……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程世英见状笑开了,轻松地道:
“有什么怎么办?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他说着倾过身,给了这位陪伴自己多年的老管家一个拥抱:“陈伯,你不用担心我。安心去养老,反正也不远,我会常常去看你的,好不好?”
陈管家在程氏工作多年,几年前用多年的积蓄在郊区买了栋养老房,今天就要搬过去住了,但是他怎么放心得下程世英呢?陈管家已有些浑浊的眼睛中凝出些许泪光,担忧地看着眼前这个他亲手带大的孩子:
“少爷,我不在,谁来照顾你啊?”
“我不需要人照顾啊。” 程世英笑了笑,道:“你看我自己不也过得很好吗?”
陈管家嘴唇动了动,没能说出话来。这几年程世英是怎么迅速成长,为了程氏四处奔波,他都看在眼里。可是他宁愿程世英还是那个会缠着他讲故事、连鞋带都不会系的小王子。
草坪上,风渐渐大了起来,程世英见法院方面的车行驶进草坪,提起地上的行李,抬手拍了拍老管家的肩膀:“走吧,陈伯,我送你回家。”
陈管家闻言,最后回头看了这座他待了几十年的房子,不得不转身跟着程世英往外走。他满腹忧虑,小姐虽然是去了葡国,但好歹有奶妈和一众亲友照拂,程世英却是真的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如果程世英结了婚,他倒还能放心些——
就在这时,程世英忽然顿住了脚步。
陈管家也跟着停下,抬起头,这才看见一辆黑色轿车正停在不远处,前面站了个年轻男孩子,看着跟程世英差不多年纪。
看见他们,男子抬起头,先是看向程世英:“世英。” 随即朝陈管家点了点头:“陈伯。”
陈管家为他亲昵的称呼一愣,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个男孩子,下意识地看向了程世英:“少爷,这位是——”
程世英唇角微抿,顿了顿才道:“我的同学,楚何。”
陈管家了然,程世英的同学往往非富即贵,他下意识摆出的恭敬的态度,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楚何已经迎了上来:
“不用客气。” 他握住老管家的手,笑了笑道:“叫我小楚就好。”
陈伯又一次惊讶了,程世英的朋友圈子里从未有过可以用’小‘某称呼的人,他有点不明白程世英这个朋友的热情从何而来,一时竟有些僵住了:“啊,你好——”
楚何也没在意,再次笑了笑后放开了手,极其自然地转向了程世英:
“待会儿去哪?”
程世英看了他一眼,庆幸楚何至少没当着陈伯的面说什么要把程宅买回来之类奇怪的话,轻声道:“送陈伯回家。”
楚何立即道:“我送你们。”
程世英闻言,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看向楚何,从他身上觉出一丝不寻常的殷勤。他并不想现在就让楚何觉得他们有任何其他的关系,于是偏过头道:“不用,我开了车。”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程世英一顿,拿出手机一看,发觉是刘其贤打来的电话,抬眸看了楚何一看,转过身走远了些才接起来:
刘其贤语气急促:“世英,你在哪?”
程世英道:“我还在外面,怎么了?”
刘其贤张嘴就报出一串地址:“你现在就到这里来!”
程世英有些意外,皱了皱眉:“我待会儿还有事。”
刘其贤却语气坚决,很不客气地说:“我不管你有什么事,赶紧给我过来!”
他说完直接挂了电话。程世英拿开手机,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
“你有事?”
楚何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程世英回过头才发现这人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后。
“有事就去吧。” 楚何敛下眼,态度很好:“我来送陈伯回家。”
程世英抬眸看他,想到刘其贤奇怪的态度,有点担心是否真的发生了什么事,犹豫了片刻后点了点头,不忘提醒一句:“不要对陈伯说什么奇怪的话。”
楚何温顺地答应了下来,他今天的态度好的出奇。昨夜的一点甜蜜虽然不多,但跟先前十年的漫漫苦楚相比已足够暂时地安抚他,现在程世英说什么他都俯首帖耳。
程世英于是和陈管家简短地说了几句话,转身去开车。
楚何注视着他的背影,将手放进口袋中,刘其贤是程世英的朋友中他较为放心的一个,此人头脑简单,碍眼的是私生活混乱。长远来看他并不希望程世英和他过于频繁地来往,但现在可以暂时忍耐。
楚何转过脸,朝有些无措的老管家拉开车门,主动提过他的行李:“陈伯,我来送你。”
陈管家不得不坐到了他的车上,一开始有些不适应,但楚何态度良好,对他的态度异常的恭敬,看着又似是程世英很熟悉的朋友,他便也渐渐放松了下来。老人家满腹忧愁正找不到人倾诉,自然而然地抱怨起来:
“哎,老人念旧,我在程氏工作了这么多年,没想到还有离开的一天。” 陈伯叹了口气,道:“也都是老爷……玩什么不好,非要投资股票,竟然连落脚的地方都抵押出去了——”
离开了旧地,老人家显然是很伤感的。
楚何坐在驾驶室,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忽然道:“我看世英似乎还好。”
陈管家一愣,接着道:“是……少爷他,哎。”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自从老爷出了那种事……少爷就不太喜欢回家了。”
陈管家心里怅然,虽然是忠仆,心里还是隐约有些怪罪程宏裕的。程世英小时候是多么开朗活泼的孩子啊,陈管家还记得他小时候非常懂事,大人做事的时候会乖乖地拿着画书在一边等,接着冲上来围在腿边绕圈,直到有人愿意给他讲故事为止。这往往用时不会太久,就会讨地人欢天喜地地将他抱进臂弯里,连生性严肃的程老太爷也不例外。
但等到夫人去世,程宏裕把别的女人带到家里来之后,程世英的性情就逐渐往冷静沉稳的方向发展了。这当然不是坏事,可有些时候陈管家也觉得他似乎将想法都压抑在了心里。
楚何安静地听着,手握在方向盘上,平稳地转过一个圈,眼眸透过车窗看到道路两边的绿意,心中却全是程世英幼时的模样。
他想过买下程宅,这不是什么问题。那里有程世英生活过的痕迹,或许也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但他已经决心在程世英的世界里打造一个新秩序,程家老宅代表着程世英依仗的旧秩序,他想要程世英脱离那一切,才好彻彻底底地依赖他。
所以程宅必须要被舍弃,不过没有关系,反正程世英也不是那么喜欢程宅,他会准备另一片乐土,让程世英可以完全无忧无虑地变回以前的样子。
楚何心情明快,听着老人在车后座絮絮叨叨地道:
“少爷这几年太苦了,身边只有我们这些帮不上忙的老家伙。” 他叹息道:“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我也放心不下,总希望能有个人帮帮他,不说遮风挡雨,能互相扶持一下也是好的。”
陈管家心里想的是女孩子,楚何却不知听成了什么,低声道:“会有的。”
陈管家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道楚何的意思或许是朋友们都会帮助他,也就没有往深处想。
同时,程世英抵达了刘其贤所说的地址,发现是一处位于别墅区的豪宅。他通过山坡上漫长的车道驶入前庭,庭院里种满了蓝,白,粉三种颜色的绣球花,在花园馥郁的芬芳中,程世英缓缓将车停下,抬眼便见刘其贤正站在门口,朝他伸长了胳膊挥手。
程世英走下车,刘其贤笑嘻嘻地走了上来,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怎么样,这儿不错吧?”
程世英抬起头:“什么?”
刘其贤向上指了指:“我说这房子。”
程世英跟随他的动作抬起头,看见了头顶上方洁白的门廊。这座别墅是典型的欧式建筑,与程宅的结构有些相似,要略小一些,但更加精致,门框和廊柱上有着精美的浮雕。
“这是前年才修好的新房子,前后都是花园,后面有十几亩的高尔夫球场和马场——”
刘其贤揽着他往里走,嘴里滔滔不绝地介绍着。
程世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你现在兼职地产商?”
刘其贤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看起来非常开心,程世英奇怪又好笑地皱了皱眉:“你慌里慌张地把我叫过来,到底有什么事?”
刘其贤停止大笑,仿佛意有所指般朝他挤了挤眼睛:“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程世英不明所以,随着他一起走入别墅内,房子的里面如外面一般华丽,螺旋状的楼梯,挑高的吊顶上挂着水晶灯,大厅里有三扇巨大的窗户,外面就是茵茵绿草。
大厅中有三三两两的人群聚在一起轻声说话,当程世英出现时,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转过脸看向他。
程世英下意识地轻轻蹙了蹙眉,他向来习惯于被注视,但是这次他从人群中间察觉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气氛。
下一瞬,一位高挑的年轻女子从人群中走出来,她穿着条美丽的丝绸长裙,眼眸中闪着轻微的笑意。
“记得她吗?她是周慧心,低我们两届。她爹爹是周庆昭,你也知道的,他三十年前建立了电信中心,现在……所有的电视塔都是他的——”
刘其贤在他耳边道,接着笑了笑,手掌拍了拍程世英的肩:
“我可还记得呢,周慧心以前和我们是一个网球俱乐部的,她想约你你从来都不出去……看来人家还没放弃呢。”
程世英的睫毛颤了颤,看着女子缓缓走到她身前,缓缓屏住了呼吸,心里忽然明白了即将要发生的事。
周慧心走到他身前,窄而精致的面颊上浮现出一抹浅粉,眼中眸光闪烁:
“程学长。” 她轻声道:“也许我们可以到楼上喝杯茶?”
第48章 坦白 说是喝茶,但最终几人落座于二楼……
说是喝茶, 但最终几人落座于二楼走廊尽头的书房内。在宽阔的窗户旁,一张长桌沿着墙边摆放,程世英坐在一头,周慧心与周庆昭父女坐在另一头。
周庆昭是个相貌威严的中年人, 坐在长桌低端, 微笑着道:“这栋房子是慧心妈妈在的时候就画好了图纸的, 慢慢修, 修到前年才完工, 做设计的时候是按婚房设计的。”
周慧心坐在他身边, 微笑着看向父亲。
“前院十亩, 后院二十亩,在港城是够用了。” 周昭庆道:“慧心喜欢花卉,前院就教给她打理。后院有马场——“
他说到这里, 周慧心迫不及待地道:“程学长有两匹特别可爱的小马, 他是两届马术比赛的第一名。”
“哦?” 周庆昭纵容地看着女儿:“那马场是修对了。”
程世英坐在他们对面,脸上维持着微微的笑意, 始终没有说话。
实际上当周慧心自人群中走出时, 他就已经猜到了事情的走向。然而这个时候再来怪罪刘其贤已经没有用了,他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直接拒绝周慧心。这样对女孩子来说面子上太不好看。
周庆昭还在说话:”这座房子呢, 小是小了点, 但小夫妻生一、两个孩子没有问题。”
周慧心登时嗔道:“爹地, 你说什么呢?”
程世英脸上挂着浅笑,微微垂下眼, 与他们父女两个的氛围隔绝在外, 拇指在食指上轻轻摩擦,眼眸深处隐隐发沉。
可以说从青春期起,这都是他心中萦绕不去的隐忧。他身处的圈子注定了婚姻将同样会是天秤上的一枚砝码, 只是他没有想到程氏破产之后还会遇见这种状况。坦露性取向不会被人接受,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处,这是程世英自青春期第一次注意到自己喜欢同性后就明白的道理。暴露性取向会让个人和公司的形象都受到影响,他的友谊,社交,还有许多的一切——
程世英低下头,双手撑在膝盖上,垂下眼。
女仆为他们奉上红茶,味道非常香醇,程世英却没有伸手去拿。
“……这里不会有大多人。” 周庆昭是个相貌威严的中年人,端起红茶喝了一口,冲他微微一笑:“只有从小照顾慧心的人,还有几个仆人,和程家以前是不能比的。”
程世英闻言,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微微笑了笑。
周庆昭没有反感他的安静,反而觉得程世英这么不卑不亢的很好。子女的婚姻是一桩难事,身在上流社会并没有让这件事变得简单。周慧心此前也谈过男朋友,其中不乏律师、医生,但都未能入周庆昭的法眼。原因很简单,现在的男孩子太精明,坐下没两句就开始和岳父探家底,律师想要自己开律师楼,医生想建私立医院。
周庆昭只有一个独生女儿,自然不将这些男孩子放在眼里。程世英则不同,到底是知根知底,有教养有眼界的男孩子,况且程世英的名声一直非常好,性格温和交际广泛,从未传出过什么不良绯闻。
更何况……周庆昭用最挑剔的目光打量程世英,也不得不承认他英俊得出奇,不难理解为什么女儿心心念念了十年还忘不了。
这样的男孩子,揽入麾下就算是当个花瓶撑门面也划算,更何况程世英不是没有能力。
唯一的问题是程氏已经破产,但对于程世英这样的男孩子来说,没钱有些时候真的算不上是缺点。周庆昭很清楚,如果程氏还在平稳运行,那周慧心很可能够不上程世英,而周家也无法拿捏地住他。而程氏破产,程世英身上有巨额债务,这在某种程度上增加了程世英的可得性,毕竟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
周庆昭越看他越满意,见他一直沉默着不说话,也就不再闲谈,直接进入了正题:
“世英,如果你和慧心结婚,这里就是你们婚房。车库里还有几辆代步车,待会儿可以叫慧心领你去看看。“
他将双手放在桌面上以示自己的诚意,接着道:
“债务的事情不必担心,你父亲欠下的债,我都可以替你还掉,到时候你想把老宅子买回来也可以。”
程世英闻言,缓缓抬起眼。
周庆昭与周慧心一同看向他。
程世英沉默了片刻,而后微微吐出了一口气:“对不起,我不能答应。”
周庆昭面色微变,嘴角的弧度微缓,但没有完全变脸,而是微微向前倾身:
“在你这个年纪,也许认为感情是最重要的,但我可以告诉你,婚姻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微微笑了笑:“你们是同学,有良好的基础,你会知道爱上慧心不是件很艰难的事。”
程世英缓缓抬起头:“不,不是这样的。”
周庆昭是真有些好奇了,他将双手放在了桌面上:“那是为什么?”
程世英抬起眼,回视向周庆昭:“因为我喜欢男性。”
说出这句话时,程世英顿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胸口被抬起,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怔然地发觉说出口比想象中要容易。
“我喜欢男性。” 他看着愣住的周氏父女二人,甚至还轻轻笑了笑:“我是同性恋。”
书房中一时异常的安静,连呼吸声都没有。
不知过了一秒,或是一分钟,周慧心猝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尖利的响声。
她脸色苍白:“程学长,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需要用这种理由……你、你怎么会——”
周庆昭握住女儿的手,严肃地看向程世英:“世英,你要想好了再说话,这种事不能拿来开玩笑。”
程世英神情平静,心中也是一片澄静安然:“我没有说谎。” 他说着,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周氏父女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朝两人微微俯下身:“对不起,浪费了你们的时间。茶很香,谢谢招待。”
·
刘其贤在楼下翘着二郎腿,等着程世英在上面谈完话,心想这位周先生的家财那是真的不少,看起来也很愿意花在程世英身上。到时候办婚礼他一定要坐最前排,顺便狠狠敲诈程世英两笔钱——
刘其贤正盘算着是要表还是要跑车,便忽然见程世英自螺旋楼梯上走了下来,身后还跟着周慧心。
刘其贤挑了挑眉,心想这么快就谈妥了?拍了拍沙发扶手站起来走上前,然而他刚往前走了几步,就发现两个人的神情不太对劲,又硬生生地停下了。
程世英走到楼梯底部站定,回过身:“谢谢你,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周慧心面色苍白,眼眶微红,抬眸神情复杂地看向他:
“程学长……你——”
她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终于捂着脸向后跑上了楼。
刘其贤见状,心下猛地一沉,立即几步走上前:“这是怎么回事?“
程世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朝外面走。刘其贤往楼上看了看,赶忙跟上他,皱着眉道:
“你拒绝人家了?你怎么想的?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周慧心人长得漂亮,又那么喜欢你——” 两人走到前院中,刘其贤往后看了看,确认没人跟出来后压低了声音道:“你可好好想想,只要你结婚,信托的钱不就拿到了吗?”
刘其贤根本没有考虑过程世英喜不喜欢周慧心这个问题,在他看来,程世英是他们这群朋友中最理智的一个。郑家明那个疯子就不说了,单凭程世英能把程氏这艘破船继续驾驶这么久,就代表他是一个脑子很清晰的人,应该知道这个机会对程氏、对他自己来说有多么重要。
程世英一直沉默着往前走,刘其贤忍不住拦住了他:“世英,我知道你不会是感情用事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世英脚步一顿,略微偏过头:“或许我是呢。”
刘其贤一愣,抓住他手臂的手不禁一松,程世英回过头,朝车的方向走:“我先走了。”
刘其贤猛地回过神来,绕到他前面将他拦住:“等等!你先把话说明白,不把话说明白你就是不认我这个朋友!”
刘其贤是掐中了程世英的死穴,知道这么说会让他心软。
程世英闻言,顿住脚步,抬眼看向他,微微笑了笑:“等过几天,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的话,再说这个话吧。”
刘其贤这下是彻底愣住了,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惊讶又茫然地看着程世英:“你、你这又是什么话——”
程世英笑了笑,绕过他上了车,关上车门发动了引擎。
车辆缓缓驶过花园,将华丽的建筑抛在脑后,程世英握着方向盘,驾驶着汽车缓缓汇入车流,却没有太过想好到底要去什么地方。想了一会儿,最终在路口转了个弯,向着海边驶去。
工作日,海滨公园中人不算多,程世英将车驶到了一片树荫下,熄灭了引擎,向前凝视着远处蔚蓝的海绵。
时近黄昏,橙红的天空将光芒倒映在伊丽莎白港的海面上,有艺术学校的中学生正在花园中写生,情侣坐在海滨的长椅上,亲密地分享着一支甜筒。
程世英注视着眼前安然的场景,心情并不坏,甚至可以说很好。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是程世英所没有预见的,他一向以为隐瞒性取向对于自己来说不是一件大事,这是他出于自身的处境做出最理智的决定,并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认为这个选择时正确的。
然而今天他真的把这件事说出口,程世英发觉他没有为自己的名声担忧,也没有担心程氏的股票,而是很情愿地沉浸在这股如释重负的轻松之中。
程世英这才发觉一个浅显的道理,他只是个普通人,而普通人无法承受这样的秘密。
黄昏细碎的光芒在湖面与天空的界线上闪烁,远处的晚霞逐渐从橙黄变为更深沉的粉紫。程世英忽然想吹吹风,于是熄灭了引擎,走下车,站在树荫下给自己点上了一支香烟。
夜晚气温渐渐下降,轻柔的海风带着些许海滨的咸味,吹拂过程世英的额发,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烟云在眼前弥漫,忽然意识到了自己从前的虚伪。
他想要隐瞒自己的性取向,却又在暗中保持与楚何的亲密,并且理直气壮地认为楚何应该配合他,以维持正面的社交形象。
程世英将香烟夹在指间,如果有人将这件事讲给他听,他会认为那人是个混蛋。
一阵清风吹来,带来些许香味,程世英为自己的想法轻笑了一声。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低沉的男声在他身后响起,程世英一顿,回过头,看见了楚何的脸。
他从树荫下缓缓走出来,抬起眼。
程世英挑了挑眉:“你走路没有声音,是特意练习过吗?”
“是你没听见。” 楚何走近,忽然伸出手,拿下了他嘴边的香烟。
他的动作太自然,以至于程世英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熄灭了香烟,用纸巾包裹了起来。”你干什么?“ 程世英回过神,问。
楚何垂着眼道:“少抽点烟,对肺不好。” 他将纸团扔进垃圾桶,偏过脸:“要吃冰淇淋吗?我去买。”
程世英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一旁的冰淇淋车,几个学生正在前面排队,不知道楚何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是因为人们戒烟时常拿甜品解馋?程世英想到楚何穿着一身黑在学生后面排队的样子,轻笑了一声:“不,不用了。”
楚何的神情却骤然冷了下来:“就这么开心?”
程世英微顿,回过头,这才发觉楚何神色凝滞,黑眸深处有阴云暗暗涌动。
“你想当周家的女婿?” 楚何低声道:“你应该知道这不现实。”
程世英眉目微动,遂了然,全天跟着他保镖应该无法进入周家的宅子,所以楚何并不知道对话的全部内容。
楚何见他没有说话,便误以为他是默认了,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觉得周昭庆能帮你付掉公司的贷款?他没那么大本事。“ 楚何上前了半步,沉声道:“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程世英微微抬起眼,看见楚何苍白的面孔,忽然来了点兴趣,收回了想要告诉他真相的话,抬起下巴:“哦,为什么?”
楚何眉尾抽了抽,目光冰冷而缓慢地在程世英脸上扫过:
“……我相信周昭庆也许会对我们之间的事情感兴趣。” 他站在程世英面前,高大的身形几乎挡住了所有霞光:“还有,我现在告诉你,你只有两天考虑我的条件。”
程世英睫毛微颤:“不是说好了给我两周吗?”
楚何道:“我改变主意了。”
他说着,垂下眼,伸手轻轻拨开他肩上的一片落叶,然后将手掌覆盖在了上面。
现在看来放任程世英在外面自由的活动就是一个错误,这不是说程世英本人有什么问题,而是想要得到他的人太多。楚何承认这是他的失败,他本想着刘其贤没有威胁,所以才放任他离开。今晚他会把程世英带回家,周家的事情太好解决,明天就可以签署结婚协议,如果程世英不愿意也没有关系,他可以慢慢陪他耗到同意为止,以程氏债务累积的速度,那天不会太远了——
阴暗的想法在他心中滋长,然而就在这时,程世英忽然叹了口气,道:
“我没有答应。”
楚何一顿,然后低头看向他。
程世英对他微微笑了笑:“估计不到明天,我是同性恋这件事就会传遍了。”
楚何听了,一时有些怔愣,接着眸中闪过些许惊讶,但没有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显然是心里已经有数了。
程世英在心里感叹何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敛下眼道:“所以别动不动就威胁人,我在你心里是那么卑劣的人吗?”
楚何立即道:“当然不是。”
他似是忽然被哄好了,态度来了个180度大转变,缓缓收回了放在程世英肩头的手,程世英看了他一眼:“你的条件,我不可能两天之内给你答复。”
“没关系。” 楚何轻声道:“你慢慢考虑。”
程世英于是收回目光,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思考着明天该怎么办,周家那边应该不至于立即就大张旗鼓地将此事说出去,但八卦的传播速度一向很快——就在他思虑的时候,他的手忽然一凉,程世英微愣,低下头,发觉自己的手被楚何牵住了。
楚何牵着他的手,有力的五指抚过他的手背,手心就算是在夏日也还带着微微的凉意。
程世英抬起头,微挑了挑眉:“你干什么?”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们身侧的路灯被点亮,昏黄的灯光洒下来,楚何的苍白的面色也被染上了些许暖调。
“是因为我吗?”
程世英微愣,而后敛下眼:“不,是为了我自己。”
楚何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也不气馁,程世英肯主动承认性取向已经非常出乎他的意料。这并不容易,因为这样所有的联姻的选项都会被剔除,如果传出去,程氏的股价也会受到影响。楚何注视着他,认为程世英是在潜意识还是有一部分知道还有他可以依赖,所以才能这么快决定坦白自己的性取向,他或许还没有意识到,但这已经足以令楚何高兴。
程世英沉默了片刻,而后抬起眼,在暖黄的灯光中对上了楚何柔和的目光。
他的神情已经与方才完全不同,嘴角稍带了些笑意,星点的灯光落在黑眸里,连身上的阴冷感都消失了几分,就像个普通的俊美青年。
程世英与他对视,忽然道:“以前,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虚伪?”
楚何立即道:“不觉得。”
“真的吗?” 程世英为他格外快速的回答微微笑了笑:“不要骗我,你真的这么想?”
楚何点了点头:“是。”
他并不在意程世英的虚伪,或者说,他认为虚伪也是程世英魅力的一部分,他喜欢他戴着社交面具在人群间金光闪闪的样子。像只骄傲的小孔雀,也许其中几簇羽毛没有那么鲜艳,他也会用宝石去为他装饰。
程世英完全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得到肯定的答复,他内心的愧疚感微微弱了一些。
夜晚海滨的风力变强,程世英在响动的海风中闭了闭眼,闻到了空气中潮湿的气味,他的外套在车里,但他这时不知为何不太想动,也不想去拿。
这时,一阵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传,程世英睁开眼,发现楚何正在脱下外套。
“我不冷。” 程世英道。
楚何把衣服脱下来,披在了他肩上,而后道:“我倒是觉得挺冷的。”
程世英扬起眉,奇异地笑了笑:“那你还不如自己穿着。”
楚何没有回答,而是倾过身,双手伸入外套搂住程世英的腰,与他抱在了一起:“这样就不冷了。”
程世英微微睁大了眼睛,半晌后,脸上浮现出一个有点意外又有些无奈的微笑,却没有推开他。
楚何搂着他,没有什么不规矩的动作,手掌在他的后背轻轻抚过:“我不觉得你虚伪,我觉得你很勇敢。”
程世英微怔,没有想到会从楚何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他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微微敛下了眼,他原以为自己不需要这样的安慰,所以对心尖微微泛起暖意而感到了诧异。
楚何说了这句话后,便没有再继续说话。程世英也没有动,在拥抱间闻到了楚何身上清新的冷香,略低下头,下颌触在了他的肩膀上。
同一时间,刘其贤正开着车四处寻找友人的身影。
程世英的突然离开让在场的人都议论纷纷,刘其贤作为介绍人,跑去周氏父女哪儿询问了原因,然而在得到答复后整个人都快炸开了!
他脑子里只有两个想法,要不就是程世英被催婚催得发了疯,要不就是这小子从小被女人追着追怕了,以至于走上了这种‘歪路’!
不管是哪种情况,刘其贤都认为程世英现在的精神状态岌岌可危。
幸而他虽然不太聪明,但跟程世英的友谊是真的,他知道程世英一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喜欢跑出去看海,于是开着车绕着滨海公路转了一整圈,试图寻找他的身影。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刘其贤一边开车一边眯起眼睛,皱着眉在路人的身影中间寻找程世英。
车子拐了个弯儿,刘其贤看过去,注意到路灯下有两个男人的身影。
两个人都身高腿长,很难不引人注意,刘其贤仔细看过去,发现是一个搂在另外一个,略矮上半个头的那个还披着件外套,很显然是情侣。
“这年头Gay都这么高调了吗?“ 刘其贤嘟囔了几句,然而随着车子行事,面色却缓缓变了:“诶,等会儿等会儿,不对不对——”
被搂着的是程世英啊!
刘其贤猛地变了脸色,一脚刹车把车停在了道路正中央,下车就往路灯奔了过去:
“喂!那边儿的!” 他怒吼一声,一把拽住程世英的胳膊把他带离了男人的怀抱:“干什么呢你?!抱哪儿呢?你谁啊?!”
程世英被他拽的一个踉跄,茫然地回过头:”……其贤?”
刘其贤把他拉退几步,立即挡在了他面前,上下打量面前这个高大的黑衣男人,瞬间恍然大悟,心中有了结论——这个男人一定就是带歪了程世英的奸夫!
“我靠,就是你吧!是你小子勾引了世英对不对?” 刘其贤如被激怒的公牛:“你老几啊?谁准你靠近程世英的,啊?你名字叫什么?信不信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第49章 修罗场 刘其贤上了车还在边驾驶边骂程……
刘其贤上了车还在边驾驶边骂程世英:
“什么情况啊你?他抱你你就站着不动?这是占你便宜你知道吗?”
他气得不行, 脸都是红的,一把打过方向盘,还在继续数落他:
“你看上他什么了?不就是高点帅点吗?你看他那个病恹恹的样子,这样的人克你的风水的!你不要三言两语就被他给骗了, 男人能有什么好东西?”
程世英坐在副驾上, 一手撑在门边, 嫌他吵, 整个人朝远离刘其贤的方向倾斜。他还从未被朋友这么激烈地‘批判’过, 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嗯?” 刘其贤把车子停在红绿灯前, 扭过头逼问他:“你就是认识了他才突然说自己是同性恋的是不是?他耍了什么花招?”
程世英用拇指轻轻蹭了蹭食指的指腹,转过脸:“你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刘其贤高高地扬起一边的眉毛:“我为什么会知道他是谁?” 他转念一想,脸色骤然更黑了些:“他是什么人?他是什么明星?还是网红?我就知道——”
他继续开始抱怨这年头稍有些钱财的人不仅要防备女明星, 连这些不要脸的小白脸都要防备了。
程世英见状, 深深地叹了口气,回过头, 什么都不想说了。
两人最终还是回到了刘其贤的家中, 程世英喜提禁足,刘其贤非常认真地告诉他以后晚上十点找早上九点都不许出门。
程世英为刘其贤极佳的想象力和不怎么出色的记忆里所折服, 把领带取下来, 微笑着瞥了他一眼。
刘其贤撑着门框, 皱眉道:“别笑了,我是认真的。反正我不睡觉, 我会看紧你。”
程世英并没有说, 转过身,手上叠起领带,面上还是带着微笑。
刘其贤挑了挑眉:“别笑了, 你以为讨好我有用吗?”
程世英笑了笑:“谢谢你,其贤。”
刘其贤一怔:“谢我什么?”
程世英敛下眼:“谢谢你关心我,没有逃走,或者删掉我的号码。”
刘其贤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闭上了嘴,抬手挠了挠额角,抬头看向程世英:“我是那样的人吗?你也太小看我了。”
程世英微微笑了笑。等到刘其贤关上门,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向后倒在了松软的床铺上,卧室明亮的灯光在他头顶轻轻摇曳晃动。程世英再次认为自己是个幸运的人,他有一群很好的朋友,也有……楚何。
程世英的睫毛颤了颤,暖色的灯光在他的眸中轻轻闪烁,心中似有一团空气正在缓缓膨胀,他缓缓闭上了眼睛,轻微地呼出一口气。
至少对于明天会到来的流言蜚语,他有了更多信心。
·
实际上,刘其贤在向程世英发出禁足令的头一晚就没有遵循自己的诺言,他回房间就睡着了,第二天清晨,一阵巨大的敲门声惊醒了他。
刘其贤乱七八糟地从床上爬起来,顶着杂乱的头发,披着睡袍从床上爬了起来。
“谁啊?” 他从床上爬起来,顺着楼梯往下走的同时敲门声依旧没有停止,刘其贤拧起眉:“别敲了!到底他妈的是谁——”
他怒气冲冲地拉开门,接着看到了一张被雨水浸湿的脸。
刘其贤满是怒气的脸陡然一变,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怎么是你?”
·
郭兆基最近的运气非常不好,简直像是冲撞了什么,被厄运缠上了。
把醉酒的程世英带到酒店的那天晚上,警察忽然找上了门,为了调查他的公司在某个仓库存在违法走私把他抓进了警务处调查。郭兆基被熬夜审讯了一整晚,第二天早上才联系到匆匆赶过来,把他从警务处保释了出来。
之后的几周他都何法务处一起忙着处理这件事,昨天才上了一次法庭,搞得郭兆基焦头烂额,在几周的时间内没有任何空闲甚至去哪怕想一想程世英,
但是这天,他在凌晨时突然收到了许多消息,郭兆基第一时间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接着一整晚都在办公室里徘徊。在第一缕晨光出现自天际线上出现时,他第一时间跳上了车,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往外赶。
半个小时后,他急驰到了刘其贤的房子前,又在庭院里徘徊了半个小时,才上前敲门。
他敲了两下,过了一会儿,又敲了三下,门才从里面被打开。
刘其贤的脸自门口浮现,立即皱起了眉:“你又是谁?”
郭兆基在慌乱中忽略了这个‘又’字,有些紧张地道:“我是郭兆基。” 他低声道:“我听说程世英现在借住在贵宅?”
“你是他的朋友?” 不知为何,刘其贤看起来并不意外,他偏过头道:“进来吧,但是他还没醒。”
郭兆基赶忙道:“没关系,我可以等。”
“好吧。” 刘其贤揉了揉眼眶,转过身向旁边的女仆道:“等会儿再有人来找世英,就把他带到会客厅里,不要吵醒我,我昨天晚上两点才睡——”
女仆连声应下,接着转头示意郭兆基跟上他。
郭兆基有些疑惑地跟着她走进刘宅,心想什么叫再有人?难道会是一大早过来找程世英的人很多吗?
女仆将他领到会议室面前,打开了门:“郭先生,请进。”
郭兆基抬起脸,结果立即愣住了。
一个人影正站在会议室的角落,他穿着灰色的西装,黑色的皮鞋,脸色苍白,黑色的头发被雨水浸湿,贴在额头上,正是郑家明。
郭兆基脸色微变,猛地皱起眉:“你怎么在这儿?”
郑家明的脸色比他更差:“这话应该我来问你。”
·
程世英被女仆叫醒的时候,疑惑地道:“你说有朋友来见我?”
女仆道:“是,他们在楼下的会议室,请您快下去吧。”
程世英皱了皱眉,只好起床穿好了衣服,接着向楼下走去。
当他走在楼梯上时,隐约听到了些许人声,好似有些争吵的意思。程世英再次皱了皱眉,走过去推开会议室的门,就见两个人正面对着彼此站着。
“你——”
在他进入会客室的一刹那,争论随即停下。
郭兆基动作一顿,随即转过身,面色微变,将要说的话咽回了喉咙里。
他站在一头,郑家明站在另一头,中间隔着一张透明的玻璃茶几。两个人都站着,背脊挺直,侧脸和颈部的皮肤微微发着红,像是刚刚才激烈地争论过。
“……你们在干什么?”
程世英用疑惑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而后落在郭兆基脸上:
“兆基?你为什么在这儿?你看着很不好,你没休息好吗?”
郭兆基确实没有休息好,因为昨夜他听说那个消息后整个人热血沸腾,同时脑中被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占据,就这样恍惚徘徊了一整夜,眼睛里全是红血丝,眼下也带着深沉的青黑。
见程世英第一时间选择关心他,郭兆基疲惫的眼睛里闪出精光,然而他正张开嘴要说什么时,程世英转过脸:
“还有你,家明,你是掉进海里了吗?”
郑家明的确非常狼狈,他的头发还是湿的,灰色的西装上在肩颈处落着黑色的水渍。
他站在会客室的角落,脸色苍白,神情非常阴沉。
见程世英看向你,郑家明缓缓从角落里走出来,抬起眼:“我走过来的时候没有打伞。”
程世英蹙了蹙眉,郑家明常住的宅子确实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但中间也有至少两个街区。他不知道为什么郑家明会不开车,而要自己走过来。
程世英看了看两个人,觉得他们的精神状态似乎不是很稳定,于是他转过脸朝女仆道:“能麻烦你拿些干毛巾和热水来吗?”
女仆点头转身出去,程世英走到沙发前坐下来,抬头看了看两人,发现他们还站着,疑惑地皱了皱眉:
“你们不坐下吗?”
他发话后,郭兆基和程世英才像是回过了神来,缓缓走过来在沙发坐下,一左一右坐在了程世英两侧。
程世英看了看两人,挑了挑眉,从茶几上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好了,你们这么早来是有什么事吗?”
郑家明阴沉地坐着,没有说话。郭兆基和他相反,整个人有些坐立不安,他犹豫而焦躁地看了他好几眼:
“我……” 他顿了顿,咽下一口唾沫:“我听说,你昨天告诉了大家一些新闻。”
程世英闻言,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笑了笑:“你们都听说了?”
郭兆基紧盯着他,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是真的吗?你真的——” 他本来想说同性恋,但是这个词语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下去,他转而道:“你真的……喜欢男性?”
程世英坦然地回视他:“是。”
郭兆基微微睁大了眼睛,浑身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脊柱窜上。他看着程世英,眼中映出他英俊的眉眼,稍浅而闪亮的眼眸,蔷薇般的嘴唇和脸颊——像金子般闪耀的程世英,喜欢男人?
郭兆基无法抑制地想象到程世英和男人拥抱的样子,他从来没有将程世英往那个方向想象过,跟男人在一起和与纤细的少女在一起是不一样的。男人、男人会用有力的手臂环抱他,会亲吻那张嘴唇——
“但你不是认真的,是吗?”一个男声打断了他的幻想,郑家明冷冷地道:“你只是不想和周慧心结婚。”
程世英皱了皱眉,看向他:“不,家明,我是认真的。”
郑家明神色阴沉,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成拳:“但你不可能是同性恋。你要结婚,继承遗产,我也一样,以后我们的孩子也会是最好的朋友,我们说好了的。”
程世英闻言,微微一怔。他以为郑家明是介意他的性取向,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程世英顿了顿,刚想说话却被郭兆基打断:
“他的性取向是他自己的事。“ 郭兆基看了郑家明一眼:”我想这和你没什么关系。“
郑家明的手再次攥紧,手腕上的表在茶几上磕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程世英看着他转脸看向郭兆基,表情像是要吃人:“这更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郭兆基并没有被他吓退:“我是世英的朋友,我当然关心他。”
郑家明毫不留情地嗤笑了一声:“朋友……你倒是想。“
郭兆基嘴边的笑容一滞,缓慢地转过头,挑了挑了眉:“哦?我以为最近出问题是你们两个。”
郑家明的神情猛地一沉,眼神直接冷道了冰点。
程世英看着他们,拧起眉,从他们的对峙中觉出些许不对,他以为两人是为了质问他的性取向而来,没想到他们自己却好似是看不惯彼此一般,程世英看不出这有什么好争论的,出言道:
“兆基说得对,家明,我想性取向是我自己的事。”
闻言,郑家明的脸上骤然变色,郭兆基却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他看向程世英,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低声道:“不过……如果你喜欢男人,意思是你不准备跟女人结婚?”
程世英点了点头:“是。”
郭兆基转了转眼珠:”那你的信托基金是取不出来了?我记得你还有债务要还。” 他清了清嗓子,在沙发上往离程世英稍近些的地方蹭过去,双手交握着放在膝盖上:“或许……我可以帮你。”
程世英闻言,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他自认为和郭兆基的关系还没有亲近到这个地步。然而没等他说话,郑家明就忽然道:
“你?靠你那个破修船厂?” 郑家明的语气是不加掩饰的嘲讽:“别开玩笑了,你能帮到世英什么?”
程世英惊讶地看向他。郭兆基的面色猛地一变,他对自己亲手建造的公司非常看重,但很快他又扬起了微笑,身体朝身后的沙发座椅上靠了靠,眯着眼看向郑家明:
“你又能为他做什么?去找你爹摇尾巴要压岁钱吗?”
郑家明的脸色有一瞬的苍白,接着两颊变得通红,猝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郭兆基,你以为你是谁?可以跑到这里来大放厥词,这根本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沉声道。
郭兆基也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正了正胸前的衣襟,仰起下颌:“你就该来吗?这个地方可不姓郑。”
程世英略微张着嘴看向他们,皱着眉站了起来:“等等,你们都是怎么了?”
郑家明怨毒地盯着郭兆基,嘴唇动了动:“你这个下等人。”
郭兆基唇边的笑意一滞,接着面色骤然变得铁青:“郑家明,你以为我不敢揍你,是不是?”
这句话仿佛是一个信号,下一瞬,程世英震惊地看见这两个大男人在自己面前扭打了起来。郑家明竟然先抓住了郭兆基的衣领,从右边给了他一拳。郭兆基被打得偏过头去,用舌头顶了顶侧脸,接着毫不犹豫地回头用更大的力气打了回去。
郑家明向后踉跄了半步,腿撞到了茶几,上面的茶杯被撞倒,掉在地上成了碎片。
程世英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沉声呵道:“都给我住手!”
郑家明脚步一顿,缓缓抬起头郭兆基收回了即将踢出的脚,站定在原地,两人像是气喘吁吁的野兽般地瞪着彼此。
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刘其贤一把推开了会客室的门:“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我听到很大的声音——”
他看到屋内的景象,骤然瞪大了眼睛:“我的瓷器——”
程世英胸膛起伏,回过头去看他,接着便在他身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楚何穿着一身黑色,缓缓从刘其贤身后走了出来,看了看室内的景象,从鼻子里发出了声嗤笑。
程世英看见他,下意识地道:“楚何。”
听见他的声音,郭兆基和郑家明亦是回过头,看见楚何,脸色俱是一变。
楚何走入会客厅,看向程世英:“我来看看你。” 他说着,目光在地上的狼藉上一扫:“我想你现在应该想离开这里。”
程世英闻言,略微一顿,没有立即出言反对。
楚何微微笑了笑,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这个场景落到众人眼里,神经俱是一跳。楚何……楚何当然也是一直缠着程世英,但是程世英喜欢男人,这似乎让一切有了微妙的不同。
郭兆基面色一变,下意识地向前了半步:“楚何,你在干什么?”
郑家明这时跟他站在了一起:“楚何,放开世英!“
楚何将程世英带离那片碎屑,闻言偏过头,头一次正眼看向了两人,眸色黑若深潭:
“你们以为是谁让他意识到他喜欢男人的?”
他的声音很轻,扔下这一句话,便拉着程世英转身离开。
刘其贤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离开,还未明白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目送着两人走出大门,才忽然反应过来:
“等等。” 他喃喃自语:“那是楚何?”
第50章 纽约 程世英跟着他走出门,坐进车子里……
程世英跟着他走出门, 坐进车子里,才回头看了看:“我得赔偿其贤的瓷器。”
楚何坐进驾驶座,闻言侧过头:”关你什么事,应该是他们赔偿。“
程世英闻言, 从胸膛中轻轻呼出一口气, 而后皱了皱眉转过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吵起来吗?真奇怪。”
这完全不是程世英自己想象中的状况, 他预想中许多朋友或许不能接受他的性取向, 但郭兆基和郑家明似乎并不是对他的性取向有疑问, 而是……程世英皱了皱眉, 觉得似乎是他们中间有什么积怨。
楚何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很多时候他惊讶于程世英自小在仰慕中长大,在这种时候还能这么迟钝。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也许是因为程世英的爱慕者实在太多, 所以他完全以自我的感受为中心, 只在乎他自己喜欢的,而完全不在乎单方面爱慕他的人。
楚何收回目光, 淡淡道:“我也不知道。”
程世英只好转过头:“还有, 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楚何将车门关好,闻言道:“字面上的意思。”
他俯下身, 伸手越过程世英的身体, 程世英微微扬起眉, 抬手制止了他:”你在干什么?“
楚何抬起眼:“帮你系安全带。”
“谢谢,但是我自己可以。”程世英看了他一眼, 低头将安全带系好:“能麻烦你送我到机场吗?”
楚何扭头看向他:“机场?”
“对。” 程世英抬起头:“我今天去纽约, 有一笔债务要到期了。”
楚何闻言,下意识地蹙了蹙眉,然而在他能说话之前, 程世英便道:“要是你没时间,我就自己开车去。”
楚何于是不说话了。
程世英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看了看腕表:”时间差不多了,你要是愿意送的话,可以帮我拿一下行李吗?在旁边那辆车的后背箱里。“
楚何闻言,移过目光:”我现在是你的司机了?“
程世英面色未变,长而卷的睫毛微微一动:”如果你愿意的话。“
楚何看着他,片刻后微微笑了笑,推开车门下了车。
清晨的路上车辆和行人都很少,随着两人朝机场靠近,程世英的手机开始不断收到消息,先是郑家明和郭兆基分别给他不停地打了好几个电话,都被他给拒接了。接着陆陆续续地有朋友发消息来询问他性取向的事,程世英一开始回复了其中几个,后来发现根本回复不过来之后就放弃了,只给刘其贤发了几条信息,然后就将手机调至静音模式。
劳斯莱斯缓缓停泊在了机场门口,程世英推门走下来,由楚何手中接过行李:
“要去多久?” 楚何问。
程世英道:“两、三天吧。”
随后他动作一顿,抬起眼,警告道:“别跟过来。”
楚何闻言微微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程世英凝视了他一会儿,而后偏过脸:“如果你乖乖待着,我回来就给你答复。”
楚何闻言,神情微微舒展,接着上前了小半步。
“别动。” 程世英在他能有所动作前退后了一步,竖起食指制止住了楚何的动作:“我说了,乖乖待着。”
楚何顿住脚步,目光幽深地看着他。程世英最后看了他一眼,拿着行李转身走进了机场。
·
机票是早就买好的,但直到今天他才发觉这是个出国的好时机。程世英看着手机上不断涌入的信息,缓缓呼出一口气,将手机关机,站起来向登机口走去。
程世英排在队伍末尾,他买的是经济舱的机票,和其他旅客一起缓缓向前移动,这不是他一次乘经济舱出行,上学时他也曾和朋友们乘经济舱到欧洲背包旅行,爬雪山,住青年旅舍,所以他对这一切适应良好。
进入机舱,程世英朝空乘人员笑了笑,自中央的走廊经过头等舱往里走。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惊喜的声音阻挡住了他:
“程世英?”
程世英脚步微顿,看向他,花费了点时间认出他是谁:“孙安灿?”
坐在头等舱里的是一个年轻人,他穿着宽松的卫衣,染成金色的头发凌乱地顶在头上,脖子上挂着耳机,一副在校男大学生的打扮。
孙安灿兴奋地扬起了眉毛:“是我!你也去纽约?你坐在哪里?“
程世英向经济舱的方向指了指,道:“我坐后面。”
他说罢,不想再堵住后面的旅客,便想朝后走去。
然而孙安灿一把拉住他:“等等等等,你坐这儿。”
他把程世英一把拉到了自己旁边的座位上,程世英毫无防备,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拉了过去,惊讶地回头看向孙安灿。
孙安灿兴奋的拉着他:“坐啊,我买了两个座位。”
程世英微微皱了皱眉,他不想挡住后面的人,只好顺着孙安灿坐下:“你为什么要买两个座位?”
孙安灿道:“我不喜欢和其他人坐在一起。”
程世英闻言看了他一眼,接着微微笑了笑。
孙安灿是与他同一个大学的学弟,他们加入了同一个商社,关系还不错。孙安灿是个标准的富家公子,自小在美国长大,上头有能干的哥哥姐姐,故而学业非常疏忽,在美国二十几年除却英语还过得去之外什么也没学到。同时他还是个宅男,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把自己关在豪宅里玩电子游戏。
程世英只好坐了下来,孙安灿殷勤地接过了他手中的行李,帮他放到了上方的行李架上。
程世英看了他一眼,为他的举动而感到了些许惊讶:“你是回去上学?
孙安灿道:“是。” 他也坐下,有些激动地看向程世英:“我回去上第三学期。”
程世英点了点头,微笑道:“你在读研究生?念什么科目?”
孙安灿道:“天文哲学。”
孙安灿由于程世英坐在他身边而非常激动兴奋,脸色都有些发红。他和程世英在学校的时候关系不错,但是也没有太亲近。
程世英是个很户外的人,老是在和他的一群朋友爬山,游泳,骑自行车。目睹他们的活动强度,孙安灿为自己的生命安全考虑,觉得还是离他的朋友圈子远一些为好。
从前,程世英在他眼中只是个英俊地出奇的学长,像是音乐剧里面走出的富家公子形象,看起来会娶一位公主,然后过上幸福的生活。
孙安灿欣赏他,但对于这种仿佛是教科书里走出来的顺直男是敬而远之的,但是现在不同了……程世英竟然是同性恋。
孙安灿忍不住感到激动,忍不住盯着程世英看,他的侧脸洁白而细腻,眉目漆黑俊美,他先前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但既然看出来了,他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孙安灿从小学五年级起就发觉自己喜欢男性,深知在这个圈子里找好的伴侣有多么难。
这不仅仅是说程世英绝佳的外表,更是说他的品格,孙安灿看见过身边的人们改换伴侣的速度,更觉得程世英这样教养好又高贵的男同性恋难得。孙安灿坐在他身边,羞涩得像是个第一次坐在初恋情人身边的小男孩。
“你……你去纽约干什么?” 孙安灿问。
程世英从空乘手中接过一杯香槟:“有一笔债务要到期了,我需要去一趟银行。”
孙安灿‘哦’了一声,接着紧张地发觉自己对债务以及银行根本毫无了解。他在脑中飞速思考着自己还有什么与程世英
程世英抿了口香槟,将腿向前伸了伸,不得不承认头等舱确实更加舒适。他转向孙安灿,微微笑了笑:“谢谢你,安灿。“
孙安灿在近距离看见他闪烁的浅棕色眼眸,和长而卷曲的睫毛,整张脸迅速涨红:“不、不用谢。”
程世英又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印象中孙安灿没有这么腼腆,但也许是两人许久没有见面的缘故。这时飞机开始在跑道上加速,机舱中暗了下来,程世英回过头停止说话。孙安灿也只好回过身,飞往纽约需要十几个小时,他在脑中飞快思考着能和程世英聊的话题,决心要在这难得的封闭空间中抓住机会拉近和程世英的关系。
然而当飞机进入平飞后,孙安灿回过头,却发觉程世英已经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孙安灿:……
十数个小时候,飞机来到地球另一端上空,降落时轻微的颠簸让程世英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看向窗外快速向后略过的跑道:“我们到了?”
随后他看见了眼下挂着青黑的孙安灿,微微一愣:“你没有休息吗?”
孙安灿神色复杂,他在十几个小时间眼睛都没舍得闭一下,就是怕程世英什么时候醒来会想要和他说话。谁知程世英睡得深沉,竟连动都未动一下!当然,美男子睡着的样子也很美好的,程世英睡着的时候并不像其他男人般粗鲁地打呼噜,只会呼吸声微微加重,让孙安灿想起家里的缅因猫。
孙安灿以全新的角度欣赏程世英,更加发觉了他的美,他细腻的皮肤,身上的香气——孙安灿想象着程世英枕在他颈侧的样子,觉得心旷神怡。
“我不困。” 孙安灿道:“你睡得好吗?”
“我睡得很好,谢谢。” 程世英掐了掐眉心,从座位上直起身:“我在飞机上一贯睡得不好,今天是托你的福,睡得特别好。”
“是吗?” 孙安灿的脸又一下子涨红了,惊疑不定地看着程世英,这是说在他身边很安心的意思吗?
程世英一向是非常礼貌且友好的,但因为知道了他的性取向,程世英的一举一动在他看来都像是在调情,孙安灿心痒难耐,忍不住捏紧了裤腿上布料。
程世英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孙安灿今天似乎是有些恍惚,而且动不动就脸红,难不成是身体不舒服?
头等舱的旅客依次走下飞机,两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边往外走,直到通过了海关走到航站楼门口,程世英疑惑地看了眼还跟在他身后的孙安灿:“安灿,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孙安灿一愣,而后模糊地笑了笑:“没有啊。”
程世英眨了眨眼,抬手往肩膀后看了指了指:“这样……我后面还有事,那我就先去开车了。”
孙安灿这才惊醒过来,伸手用力一把拉住了程世英:“等、等等!”
程世英脚步一顿,疑惑地回过头。
孙安灿酝酿了一整路,注视着程世英浅棕色的眼睛,终于鼓起了勇气道:“等你处理完了银行的事,今晚出来吃饭吧,你喜欢吃什么?我来接你。”
程世英有些意外:“今晚……我可能没有时间。”
“那明天呢?你在纽约待多久?” 孙安灿立即道:“你住哪?要不干脆住我家吧,我家有好几间空闲的客房。”
程世英再次为他的热情所惊讶,在他的印象中他和孙安灿的关系远远没有好到这个地步。
孙安灿看出他的惊讶,拉住他手臂的手缓缓收紧,仿佛意有所指地道:“我……不久前才听说了一个关于你的消息。” 他冲程世英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我想我们以后应该保持联系。”
闻言,程世英终于听懂了,惊讶地看向孙安灿。
这么想来,他隐约记得似乎确实听说过关于这个学弟性取向的传闻——但是,程世英睫毛微颤,看向孙安灿,终于从他眼中看些许不同寻常的热切。
程世英眉尾一颤,下意识地收回了手,接着后退了半步,偏过头:“以后再说吧。”
孙安灿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转身就走,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会儿,才缓缓放下,接着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侧脸。他对自己的长相还是很有信心的,程世英刚刚出柜,不正是应该想找个男朋友的时候吗?难不成是嫌他年龄太小了?
孙安灿疑惑地拿出手机,用前置摄像头确认一下自己现在的状态,结果这一看不要紧,他简直丑得要死!孙安灿看着自己快掉到颧骨上的黑眼圈,大骇之下立即按灭了手机,用力抹了把脸——心道怪不得程世英拒绝他!孙安灿满心悔意,早说就换个时机问了。
他咬了咬牙,薅了一把自己的金毛,冲出航站楼找到来接他的司机,上车后立即命令:“带我去美容院!”
他的春天要来了!
·
另一边,程世英来到航站楼的地下停车场,一路上脑子里充满了疑惑。
他读出了孙安灿的意思,但很意外于这个和他性取向相同的学弟竟然会对他表示兴趣。程世英皱了皱眉,竟然感觉到了些许奇异——说起来也奇怪,对于女孩子的爱慕他是很习惯的,但是来自于男人的,似乎还不那么习惯。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程世英对于所谓的同性恋‘圈子’不说是避而不及,但也算是尽量在避开。他唯一一次去Gay吧的经验还是在上大学时。程世英再次想到了那个拉丁裔男孩子,穿着露腰的衣服,眉尾和唇下都有亮晶晶的饰品,看人的眼神里带着小钩子,说话的时候舌钉在贝齿间若隐若现——他以为那样的男孩子会在‘圈子’里更加受欢迎。
而他,似乎与那样的形象没有沾边的地方。
程世英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在车库中找到了他常年停在这里的一部小跑车。
因为多年没有动过,跑车表面已有些积灰,程世英打开车门走上去,发现油箱里还有半箱油。他有些庆幸,上了车发动引擎,缓缓朝出口开去,然而就要离开地库时,却被工作人员拦住:“程先生,不好意思,您需要缴清停车费才能离开。”
程世英一愣。
他跟着工作人员来到办公室,这才发现原来由于程氏内部的人员变动,这里的停车费已经三年多没有交过。由于先前都是自动缴费,程世英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件事。他不得不用掉一大半身上的钱付掉欠费与利息,这才开着车离开机场。
到了银行门口,程世英被前台员工告知没有查到他名下的预约。
“但是我确实预约了时间。” 程世英皱起眉。
员工蓝色的眼睛映出大堂中冰冷的光:“不好意思,程先生,确实没有查到。”
程世英凝视他半响,清楚这是个不算委婉的信号,他停顿片刻,而后低下头,在暗处拿出了一叠绿色的纸钞:
“也许,有什么办法让我以另一个名字出现?” 程世英压低了声音,冲柜台员工笑了笑:“我相信一定有人临时取消预约。”
事实证明就算是在纽约最中心的银行,柜台员工每月的税后工资恐怕也不太多。程世英顺利地进入银行,银行经理走出来看见他的时候自然很惊讶,但也不可能再将他赶出去,于是只能捏着鼻子坐下来。
程世英被邀请到大堂中一个偏僻的角落,坐在‘回’字形的沙发上,听着周遭中小企业主来借贷的讨论声,抬头看了看高处双层挑高的吊顶,白色的大理石在温暖的灯光下微微闪烁,充满了历史的厚重感。曾几何时程氏也是这座银行的座上贵宾,甚至三楼有一间专属于程氏的会客厅。
谈话进行了一个半小时,程世英说得口干舌燥,也未能说服银行经理延长贷款期限。
“程先生,我很佩服您的毅力。” 银行经理无奈地道:“但是这笔贷款已经由您父亲延期过两次了,我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延期了。”
程世英闻言,再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起身告辞。
银行经理这回倒是很有风度地将他送到门口,在分别时道:“程先生,我个人给您的建议,还是尽快考虑破产清算吧。到时候重组债务,至少有重新协商本金与利息的机会。”
程世英闻言偏过头,微微垂下眼:“谢谢您,我会考虑的。”
随后他朝经理点了点头,转身走出银行。
夏日的纽约阳光灿烂,摩天大楼反射着刺目的白光,路上行人神情严肃,行色匆匆,程世英无意干扰这些精英的脚步,默默将车开入一条小巷。他自大学时就经常在宾州与纽约往返,对这个城市已经十分熟悉,程世英开着车路过一间餐馆,门口正在引导客人停车的侍应生立刻认出了他:
“程先生!” 侍应生朝他招手:“您今晚来吃饭吗?”
程世英略微减缓了车速,看见招牌才发现这是他以前经常来的一间餐厅,菜品的味道是很不错,但价钱显然不是他现在能支付的。他笑了笑,趁红绿灯的空挡朝他道:
“不了。”
侍应生有些失望,见他将车开走,还在朝他喊:”程先生,你还有酒存在我们这里!“
程世英将手伸出窗外,轻轻招了招手。
他略过餐厅,将车转了个弯,找到了一间咖啡厅前停下,走进去之后才发现钱包里只剩下不到五美刀。
柜台前年轻的服务员由于他的相貌给予了更多的耐心:“先生,请问您要什么?”
程世英注视着菜单,很快选出了再加上税款之后依旧能支付的饮品:“意式浓缩,谢谢。”
饮品很快被准备好,程世英走到户外找了张桌子坐下,意式浓缩不太是合适夏天的饮品,炎热的阳光和咖啡的热气一起蒸腾。
程世英将咖啡放着没有立即去喝,点上一支香烟,将目光投向远处,想着今天晚上该住哪。
他出发之前带上了足够两、三天食宿的钱,但是那笔停车费是额外花销,而在寸土寸金的纽约停车费显然不会便宜。
程世英伸手搭在咖啡杯上,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擦,不得不承认窘迫的日子比他想象得要更难一些。
孙安灿刚刚对他发出了邀请,但程世英想到他脸上的神情,拿着香烟的手颤了颤,立即打消了这个想法。
当然,他在纽约还有其他认识的朋友,但是……程世英想到现在所有人或许都应该知道他的‘新闻’,有些拿捏不准其余的朋友会如何反应。
他正在出神,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在咖啡厅门口的街边停下,程世英循声抬头,见一个身着西装的男人从车上走下,看起来是想去买杯咖啡。
程世英很快移开目光,垂下眼继续想自己的事。
然而数秒后,一个男声在他头顶响起:
“程公子?“
程世英一顿,抬起头,见路过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又调转了回来。他略微打量这个男人两眼,他是典型的华尔街精英打扮,长得并不算难看,但程世英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他。
他略挑起眉:“我们认识吗?”
男人笑了笑,拉开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抬起头:“您不认识我,但是我曾为您的父亲筹集资金,并做过一些投资。”
程世英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坐下来,但这是个咖啡厅,他不介意和陌生人聊聊天。于是拿起咖啡杯轻抿了一口,笑了笑道:
“那你或许是个糟糕的投资人。”
男人不以为忤,爽朗地笑了起来,好像程世英刚刚讲了个天大的笑话。
程世英微不可查地蹙起眉,接着也微微笑了笑。
半分钟后男人才停止笑声,微笑着朝他道:“程公子,你知道,有些时候再好的投资人也很难改变客户的意见。”
程世英想起程宏裕,微微吸了口气,摇了摇头。
“但是。” 男人继续道:“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程公子,我认为我们会是非常好的伙伴。”
程世英闻言,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上下看了看男人,这才笑道:“看来这个夏天对华尔街来说不太好?” 他吸了口手上的香烟,垂下眼:“现在的我可不是一个好客户。”
男人再次笑了笑,道:“我相信我的眼光。”
下一瞬,程世英感受些许温热。
不是来源于热咖啡,而是有人将手掌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
程世英愕然地抬起头,对上了男人眸光闪烁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