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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第71章 吃醋了今生今世只她一人足矣!


    她穿着杏子红的缕金袄,鬓边一支累丝金凤簪随着动作轻颤,在烛光中映出淡雅的光影。见宋昭进来,她眼睛一亮,立即放下手炉站起身来。


    “表兄!”


    她迎上前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声音清亮悦耳,像春日里解冻的溪水。


    四夫人笑着道:“阿宴,这就是我娘家侄女五娘。”


    宋昭微微颔首唤了声“表妹”,目光却不露痕迹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她生得极是标致,肌肤如新雪般莹白透亮,杏眸流转间似含着一泓秋水,唇边总噙着三分恰到好处的浅笑。说话时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得生疏,倒真如四夫人所言,是个端庄得体的人儿。


    这便是四夫人想


    要将名单前移的,燕州刺史之女苗秋荷。


    寒暄过后,苗氏轻抚着茶盏边缘,温声问道:“方才听前院来报,说是太子殿下驾临。我已吩咐厨房备下了晚膳,只是……”


    她顿了顿,眼含询问地望向宋昭,“不知殿下口味是偏清淡还是喜荤腥?可有什么忌口的?”


    宋昭指尖微微一颤,茶盏中的水纹荡开细碎的涟漪。


    “我……不与殿下同席用膳,倒是不知……”话说一半,喉间忽然发紧。


    她竟从未留意过萧钺用膳时的偏好。可在东宫的膳食,都是她爱吃的南州菜,而她连他的口味偏好都说不出来。


    “想来……”宋昭垂眸掩饰眼底的愧色,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殿下应当……不忌荤腥。”


    这话说得毫无底气,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那日在东宫书房,她分明看见他推开了一碟……是什么来着?


    记忆还停留在芙蓉巷那夜,他站在花架下同她说:“那个,酥油饼都冷了……”


    原来认识这么久,她从未认真了解过他。


    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纹,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刚刚被他握过的温度。方才下车时她撞到了他的下巴,他却让她当心,而她却只顾得往外瞧,全然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苗秋荷适时开口,声音如清泉击玉:“姑母何不吩咐厨房将时令菜色都备上几样?”她指尖轻点着茶案,指甲在烛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如此既不显得刻意打探,又能周全礼数。”


    说着从丫鬟手中接过食单,葱白的指尖在纸上轻轻划过:“这冬笋最是鲜嫩,配上云腿片;新到的鳜鱼可做道清蒸;再备些素净的豆腐羹……”她每说一样,便抬眼征询地看向宋昭,眸光清澈见底。


    宋昭望着她娴熟安排的模样,忽然想起自己连太子惯用的茶盏样式都记不真切。


    “表妹思虑周全。”宋昭勉强勾起唇角,袖中的手却悄悄攥紧。


    四夫人道:“五娘办事妥帖,你帮姑母去厨房盯着点,可别出什么岔子。”


    苗秋荷应声而去,四夫人将下人遣走,只留宋昭单独叙话。


    宋昭知道四夫人意图,直截了当道:“叔母放心,表妹的名讳已经递上去了,等着消息便是。”至于能不能选中,她就无能为力了。


    那日萧钺随手一指,并没有苗秋荷的名字。可他将这个选人的任务交给了她,候选的十个名字倒是可以一试。


    四夫人轻叹一声:“燕州虽算不得富庶之地,却是兵强马壮,我那兄长偏要将女儿送到盛京。”


    她抬眸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眼中浮起一丝忧色,“可这深宫高墙之内,又岂是什么好去处?”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她眉间皱纹愈发深刻:“太子殿下龙章凤姿,他日荣登大宝,这后宫……秋荷那孩子……”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只余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揉碎在茶香里。


    宋昭的手忽然收紧,永庆帝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时曾说:“燕州铁骑……确是心腹大患……”


    “叔母不必过于担忧,我看表妹也是个有主意的,不若听听她的意思?”


    “别说秋荷一个姑娘家,就是我这个嫡亲的妹妹,又何曾能动摇兄长的决定?”


    “女子这一生啊……”四夫人伸手拂过鬓角一丝碎发,保养得宜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出几分疲惫,“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几时能由得自己做主?”


    “女子出嫁,便是将前半生尽数抛却,从头活过。若遇上知冷知热的,自是前世修来的福分;若是遇人不淑……那便是日日对镜梳妆时,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一点一点将真心熬成怨怼。”


    “叔母见过太多姐妹在深宅大院里熬干了眼泪。晨起梳妆要笑,夜半独寝要忍,连病中都还要强撑着料理家事。最苦的不是日子难熬,是明明心里在哭,面上还要装作欢喜。”


    宋昭望着那晃动的烛影,轻声道:“叔母说得极是,如此委曲求全,这婚不结也罢。”


    “倒也不必如此左性,女子嫁人不就是赌自己的夫君是那个万中挑一的人吗?这世间最难得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一颗真心。有些人错过了,便是错过了一生。”


    “你瞧这梅花,明知寒冬难熬,仍要绽放。不是它不怕冷,而是它知道,有些绽放,值得冒险。”


    烛光忽然一晃,映得四夫人眼角细纹格外深刻:“阿宴,这世上最痛的错过,不是从未拥有,而是明明已经捧在掌心,却因为犹豫,让它从指缝间溜走。”


    ……


    萧钺并未在侯府用膳,差人传话给宋昭,即刻出府。


    宋昭刚迈过垂花门的门槛,脚步便生生顿住了。


    萧钺一袭墨色锦袍立于梅树下,肩上还落着未化的雪粒。苗秋荷正向他行万福礼,杏色裙裾在雪地上铺开如花朵绽放,仰起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仰慕,簪首垂下的珍珠流苏跟着轻轻发颤。


    “殿下金安。”那嗓音清凌凌的,像冰凌坠在青石板上。行礼时故意晃了晃,纤纤玉指“不经意”拂过萧钺袖口绣的金蟒纹。


    萧钺却侧身避开,目光越过她肩头,直直撞上宋昭的视线。一阵风过,梅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隔在三人之间,恍若一道透明的帷幕。


    宋昭忽然觉得喉间发紧。她看见表妹行礼时故意将脖颈弯出优美的弧度,看见她指尖不着痕迹地拂过萧钺的衣摆……


    一片梅瓣打着旋落在她鞋尖上。宋昭下意识攥紧袖中的手炉,铜炉壁上的缠枝纹硌得掌心生疼,却压不住心头那股莫名的酸涩。


    这滋味来得突然,像是有人将陈年的梅子酿打翻在了心尖上。她这是吃醋了吗?


    “该走了!”萧钺突然开口,声音冷冽如霜。


    短短三字,却让院中气氛骤然凝滞。


    他抬手拂去肩头落梅,玄色大氅在风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


    苗秋荷还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嘴角的笑意却僵住了,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片慌乱的阴影。


    宋昭看着萧钺大步朝自己走来,每一步都像踏在她心尖上。经过苗秋荷身侧时,他连眼风都没扫过去一眼,仿佛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摆件。


    “发什么愣?”萧钺在宋昭面前站定,忽然伸手为她整理狐裘披风上的系带。指尖擦过耳垂的瞬间,他冷峻的眉眼忽然柔和下来:“不是说……要孤带你去东市么?”


    这话说得极轻,却让宋昭浑身一颤,她何时有过这种要求?还这般与她亲近,就不怕别人说他是个断袖?


    眼睛心虚地往外瞟,只见苗秋荷猛地直起身子,手中藕色帕子飘落在地上,像朵凋零的花。


    父亲拄着拐杖站在廊下,身旁还有四叔宋继明及一众幕僚,身后是四夫人苗氏和八岁的堂弟宋翀。


    刚刚那一幕,岂不是所有人都瞧见了?宋昭只觉耳尖轰然烧了起来,那热度顺着脖颈一路蔓延,连带着脸颊都烫得发疼。


    “殿下!”她急急后退半步。


    萧钺却上前将她的手炉拿在手上,不顾众人的眼光,牵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恭送太子殿下。”众人忙低下头去。


    马车内炭火噼啪,宋昭整个人几乎要贴到车厢壁上,偏着头死活不肯看萧钺一眼。狐裘领口毛茸茸的滚边随着她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在颈侧投下颤动的阴影。


    萧钺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裹着炭火气,烫得宋昭耳尖更红。


    “你就是故意


    的!”


    “嗯,是故意的。”他竟坦然承认,指尖勾住她一缕散落的发丝轻轻一绕,“不然怎么知道……”话音故意拖长,另一只手突然撑在她耳侧的车壁上,“我的阿昭原来这么会吃醋。”


    “我没有,才不是!”


    “哦,是吗?那方才为何盯着那女子足足三息,想要吃了她一般?可别说你看上她了!”


    “有何不可?表妹秀外慧中,她父亲还是燕州刺史。燕州铁骑威震边关,臣仰慕已久,不行吗?”宋昭嘴硬道。


    萧钺低笑一声:“参议郎这是劝谏孤娶了她?还是纳了她?”


    宋昭偏首,目光望向窗外,“无论殿下娶了她,还是纳了她,对殿下百利无一害。”


    萧钺看着她的侧颜,一字一顿道:“可我有喜欢的人了,今生今世只她一人足矣!”


    在那灼人的目光注视下,宋昭只觉脸颊滚烫,连耳后那片肌肤都烧了起来。她死死盯着车窗上晃动的帘穗,可那金线绣的流苏每摆动一下,都在她心头撩起一阵颤栗。


    忽然想起四夫人的话,“这世上最痛的错过,不是从未拥有,而是明明已经捧在掌心,却因为犹豫,让它从指缝间溜走。”


    车轱辘碾过积雪,整个车厢跟着一晃。宋昭猝不及防往前倾,直直撞进萧钺怀里。


    第72章 嫁给我吧是要与我共度一生的人……


    男子独有的气息混着沉水香的味道瞬间包围了她,那双有力的臂膀更是牢牢将她锁在怀中。


    宋昭的手抵在萧钺胸前,隔着厚重的狐裘都能感受到那下面紧绷的肌肉线条。她慌忙想要起身,马车却又是一颠,反而让她更紧密地贴了上去。


    “放、放开我。”宋昭声音发颤,尾音像蘸了蜜的糖丝,甜软得毫无威慑力。


    她挣了挣手腕,却反被萧钺扣得更紧。玄色袖口金线绣的蟒纹缠着她雪白的腕子,随着晃动的马车缠缠绕绕。


    萧钺忽然俯身,温热的唇擦过她烧红的耳尖,声音低哑得像是从胸腔里震出来的:“别动。”


    他指尖穿过她的指缝,十指相扣按在车壁上,玄色大氅垂落下来,将两人笼在一片昏暗里。


    宋昭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水香拂过她颈侧。


    车外北风呼啸,车内却只听得到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萧钺下颌抵在她发顶轻轻摩挲:“就让我抱一会儿……”声音渐渐低下去,像是疲惫的旅人终于找到归处,“……就一会儿。”


    她肩头蓦地一沉,萧钺竟阖上了眼。烛火摇曳,映出他眼下一片淡青色的阴影,连带着下巴那处被她撞出的红痕也格外明显。


    宋昭心头一软,指尖悬在他后背许久,终是轻轻抚了上去。


    车帘忽被风掀起,一蓬细尘卷入车厢。宋昭下意识偏头躲避,唇瓣却不经意擦过假寐之人的脸颊。


    那人睫毛颤动,唇角却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阿昭……”带着浓重鼻音的呼唤混着温热吐息,拂过她耳畔,“再容我抱会儿……”尾音渐弱,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却收紧三分,玄色广袖上的云纹暗绣硌着她掌心,泛起细微的痒。


    车外马蹄声哒哒,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隔着车壁传来,一声声,像是敲在人心坎上。


    宋昭无奈地靠在他怀中,透过晃动的车帘,望见街边灯笼渐次亮起昏黄的光晕,却不是熟悉的东市繁华景象。


    她指尖无意识地卷着萧钺的袖口云纹,声音里带着几分犹疑:“这是去东市的路?怎的越走越僻静了……”


    萧钺依旧闭着眼,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将她往怀里又带了带:“急什么?”他下颌蹭过她发顶,嗓音里带着几分慵懒,“广平街上的芙蓉糕又不会长腿跑了。”


    “你放心,已经差人去买了。”


    宋昭眼底流光闪过,问道:“殿下也喜欢吃芙蓉糕吗?”


    她对萧钺的喜好一无所知,就从今日的点心开始吧,不过,怎么恰巧是芙蓉糕呢?


    车厢内忽然陷入沉寂,只余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就在她以为等不到回答时,萧钺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什么:“小时候嘴馋……”他指尖微微颤抖,“街巷里有家点心铺子,每日午时新出炉的芙蓉糕,隔着一条街都能闻到甜香。”


    “可他们管我管得严,从不让我出院子,也从不让我吃外面的吃食。”


    “那一次……”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车壁雕花,声音轻得像飘落的尘埃,“我寻得了机会,偷跑出去拿了一块芙蓉糕藏在袖中。”


    他突然又嗤笑一声,“可笑那时连偷食都不会,糖霜落了一路……”


    马车碾过青石板,辘辘声里,他的话语断断续续:“他们把我关进驯鹰的铁笼子里,脚上锁上粗重的链条……说皇子就该像熬鹰这般……”


    “可我那时才六岁啊,还不懂得皇子是什么,也不知道怎么熬鹰,我就在笼子里看着那块糕被蚂蚁……一点一点搬空。”


    尾音戛然而止。


    车窗外,那盏红纱灯被风吹得剧烈摇晃,在他脸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影。


    宋昭心尖猛地一颤,双臂已先于思绪将他紧紧拥住。


    萧钺身形微僵,随即卸了力道,额头抵在她肩头。


    “后来……”他声音闷在她衣襟里,带着几分罕见的脆弱,“街巷里再也没有了芙蓉糕的味道……进宫后,我尝遍御膳房百样点心,唯独不碰芙蓉糕。”


    尾音消散在衣料摩挲声中,像片雪落在炭火上。


    唯独不碰芙蓉糕?宋昭想到了赫连信,想到了萧皇后唯独不能食用芙蓉做的食材。


    她心中不免恍惚,问:“那殿下还让人去买芙蓉糕?”


    “你不是最爱芙蓉糕吗?”萧钺回道。


    宋昭的指尖蓦地僵在他发间,喉头像被什么哽住。


    萧钺抬起头,眼底映着晃动的烛火,竟似有泪光浮动。他捉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掌心贴上自己心口——那里跳得又快又重,震得她指尖发麻。


    “我愿意为了你,放弃我所有的底线,阿昭,你就留在我身边吧!”


    马车忽地一顿,稳稳停住。帘外传来侍卫恭敬的禀报声,紧接着一只描金漆盒被递了进来。


    萧钺修长的手指轻启盒盖,甜香顿时在车厢内漫开。十二块芙蓉糕整齐排列,每一块都点缀着金桂蜜饯,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他执起银筷夹起一块,小心托在掌心递到她唇边:“刚出笼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雀跃,“你快尝尝。”


    她低头咬了一角,蜜糖的甜香在唇齿间漫开,就听见萧钺低声问:“可还烫?”


    宋昭摇摇头,却见萧钺已将她咬过的那半块芙蓉糕径直送入口中。她下意识伸手去拦,指尖擦过他微凉的唇瓣,却终究迟了半步。


    “殿下!”她耳尖又蓦地烧了起来,“那是我吃过的……”


    萧钺慢条斯理地咽下糕点,唇角沾着一点糖霜:“很甜。”他忽然倾身,拇指抚过她唇角,“这里……还沾着糖霜。”嗓音低哑,带着明目张胆的蛊惑。


    宋昭僵在原地,看着他从容地将她指尖也一并含入唇间轻吮,而后低头吻上她的唇……


    车外风声愈盛,却盖不住耳畔那声满足的喟叹:“果然……比小时候偷吃的甜。”


    ……


    宋昭被吻得浑身发软,整个人几乎要化在他怀里。


    萧钺的唇舌带着芙蓉糕的甜香,一寸寸攻城略地,逼得


    她指尖发颤,只能无助地攥紧他的衣襟。


    马车早已悄然驶出城门,碾过郊外的碎石小路。


    偶尔的颠簸让两人贴得更紧,她却浑然不觉。直到唇上一凉,才发现萧钺终于退开些许,拇指犹眷恋地摩挲着她红肿的唇瓣。


    “到了。”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掀开车帘示意她看。


    宋昭茫然转头,只见苍松翠柏间,巍峨的皇陵建筑群在暮色中沉默矗立。汉白玉神道两侧的石像生覆着薄雪,在宫灯下投出长长的影子,这分明是萧氏皇族的陵寝所在。


    她心头猛地一颤,忽然明白萧钺为何执意要在今日带她出城。五日前是先皇后薛氏的冥诞,按例太子该独自来祭,他却中毒昏迷未能前来。


    “阿昭,”萧钺从身后拥住她,下颌轻抵在她发顶,“带你来见见母后。”声音混着坚定,一字字敲在她心上,“告诉她,你是要与我共度一生的人。”


    宋昭闻言浑身一颤,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衣袖。


    “别怕。”他握住她的手,“母后若在,定会喜欢你。”


    夜色如墨,皇陵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萧钺执着宫灯,牵着宋昭的手缓缓步入先皇后陵殿。昏黄的灯光在汉白玉地面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映得殿内金丝楠木的雕花更显庄重。


    “母后生前也喜欢芙蓉糕,”萧钺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轻轻回荡,“可惜有了我后,她再也没有碰过。”


    宋昭屏息望着殿中央的先皇后薛氏的画像。画中人身着素雅宫装,眉目间尽是温柔,却与萧钺有五分相似。香炉中青烟袅袅,恍惚间仿佛画中人也在凝视着她。


    萧钺撩袍跪下,却仍紧握着她的手:“母后,这就是儿臣说过的心上人。”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柔软,“她让儿子知道,原来这世间真有比芙蓉糕更甜的滋味。”


    宋昭脸颊泛着红晕,郑重地跪在萧钺身侧,以额触地:“臣女宋昭,拜见先皇后娘娘。”


    抬首时,忽见案上那盏长明灯的火焰轻轻跳动,似在回应。


    夜风穿殿而过,吹动画像一角,画中人的笑容仿佛更深了几分。


    萧钺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倒出一对碧玉镯子,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母后留下的,”他执起宋昭的手,将玉镯缓缓推入她腕间,“说要给未来的儿媳。”玉镯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久久回荡。


    “殿下,我……” 宋昭垂眸,抚着腕间温润的玉镯,喉头像是被什么哽住。


    她想说自己还未准备,想说这对玉镯承载的期许太过沉重。


    可当她抬头,正对上萧钺的眼神——那双向来凌厉的凤眸此刻竟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待,像是捧出最后一块糖的孩子,生怕被拒绝。


    “我……”话到唇边忽然转了调,化作一声轻叹,“我会好好保管的……”


    若她不能陪萧钺到最后,这对镯子,她会想办法交还回去。


    殿外传来守陵人巡夜的梆子声,宋昭却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萧钺将她揽进怀里,低声道:“阿昭,嫁给我吧,我同侯爷提过亲了……”


    第73章 来爱我吧在她唇边印下一个吻……


    宋昭只觉得眼中酸涩不已。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嫁人,还是嫁给梁国的储君。


    若非为了给阿宴寻找药引,她也不会同九鸣有如此深的瓜葛。他们的相识本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利用,可他为何单单对她上了心?


    宋昭缓缓伸出手,环住了萧钺的腰,喉头哽住,断断续续说道:“殿下的太子妃,应是你最大的助益,可我……给不了。”


    她除了父亲手上的二十万大军,还有什么呢?金钱吗?盛京局势风云波谲,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可她来自南州,母族式微,拿什么助力于他?


    “不要拒绝我,”萧钺闷声道:“那些都不重要,我想要那个位置,又不是靠女子和姻亲,你只要待在我身边便好。”


    “我喜欢你,想娶你,就只因为你是你,而非你的家族,你父亲的兵权。”


    萧钺直起身,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深切又认真:“我爱你,愿在母亲面前起誓,一生一世对你好,爱你敬你,直到白发苍苍,直到我们老的牙都掉光,走不动路,也要和你生同裘死同穴。”


    “别说了,”听着他的誓言,宋昭泪如雨下。不是不动心,不是不感动,而是……


    “你莫哭,”萧钺为她拭去泪珠,“我不逼你现在就答应,你再想想,别着急拒绝我。”


    萧钺重新抱住她,眸中闪过一丝暗色。


    他的阿昭并不想嫁给他,逼她也无用。


    她不是寻常女子那般以夫为天。她有胆识有谋略,离开他,她可以在天空自由飞翔,可以快乐地生活在南州,身边围绕着的人都那么幸福快乐。


    他呢?早已陷入泥沼,只想抓着她的手,不想放开,阿昭,我要怎么样你才肯嫁给我?


    夜已深,他们打算在此休整一夜。


    宋昭随萧钺来到主殿的卧房,这里空旷而简陋,一张床榻,一张书案,几把椅子。四周垂着沉重的帷幕,抵挡着外面的严寒。


    没有地龙,只有几个炭盆,格外的阴冷。


    “这里是我少时住过的地方,简陋了些,你先上床,床铺已经熏过,里面还放了两个汤婆子。”萧钺握了握她的指尖,“冷吗?我去给你打点热水。”


    他们出来没有带侍女,萧钺只好亲自动手,抓着宋昭的手泡在热水里,一点点揉着她冻僵的手指,轻缓又温柔。


    出门在外,宋昭也并无讲究,简单洗漱后就钻进了被窝里,好在被子里暖烘烘的,让她舒展了不少。


    萧钺却坐在床边给她掖好被角。


    “你不睡吗?”宋昭不解。


    萧钺俯身吻上她的额头:“你先睡吧,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宋昭想着他们出来了大半日,他大约还有政事处理,同他道:“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我看着你睡,也不走远。”


    “我睡了,你走吧。”宋昭忙闭上眼睛。


    萧钺低低一笑,在她唇边印下一个吻,“阿昭,你真可爱。”


    或许真的累了,或许她的病还未大好,宋昭原本想假寐哄萧钺赶紧走,却不想真的睡了过去,迷糊时听得一声叹息,“阿昭,你为何就不能看看我呢?”似真似幻。


    因着这句话,她睡得并不安稳,陌生的环境和心里的愧疚,让她刚睡着又醒了过来。


    殿内空荡荡的,只有桌案上一根蜡烛发着昏黄的光,四周黑暗一片,外面北风呜咽着似鬼魂的幽怨声,尤其身处皇陵之中,格外瘆人。


    萧钺早已不知所踪。


    汤婆子没了热乎气,殿内的炭盆也将熄未熄,宋昭身子发冷,起身看到萧钺的大氅盖在自己身上。


    她急忙起身,披上狐裘,拿起他的大氅,往外走。


    外面漆黑一片,宋昭也不知现在什么时辰,摸索着朝有光亮的大殿走去,看位置应该是先皇后的陵寝。萧钺应该是在那里,同他母后说话吧。


    想起萧钺的身世,宋昭心中闪过心疼。她一直以为,萧钺即便幼时长在民间,也会备受宠爱,薛皇后温柔端庄,怎么会任由自己儿子关在笼子里那种事?


    薛光同她说,幼时太子吃过不少苦,可进宫前都经历了什么,却从未有人提起过,进宫后夜夜梦魇缠身。


    赏雪宴那夜在偏殿,他好似被梦魇住,口中一直交错着喊阿娘和母亲。


    “母亲……不要再打了……我错了……”


    “阿娘……救救我……”


    迎面撞上索图,他站在殿外的廊檐下,表情肃穆,一脸凄色。见宋昭走来,他无声行了一礼,而后默默走开。


    宋昭疑惑地站在殿外,透过门缝看到萧钺跪在一幅画像前,似在喃喃自语。


    画像中明眸皓齿的女子立在梅树下,踮着脚尖伸手去够梅枝。她嘴角微微扬起,脸上扬着笑意,却又淡漠疏离,像画中的梅花,有种冷艳的美丽。


    画像一旁摆着牌位,上写着萧氏萧嫣儿之灵位。


    宋昭想要推门的手忽然顿住,萧嫣儿?她的灵位怎么会供奉在萧氏皇陵中?她不是应该以萧皇后的名义,葬在陈国王室的陵墓,与陈王同穴吗?


    “……母亲,孩儿有喜欢的人了,冥冥之中……”


    萧钺低低的声音传进了宋昭的耳中,僵住了身子。母亲?萧钺竟然叫萧嫣儿母亲?


    “这应当是孩儿最后一次祭拜母亲了,想来也已偿还了当年的不杀之恩。孩儿不恨母亲,若不是因为您,或许那个摔死的孩子就是我!那六年,您心里痛,孩儿何尝不痛?”


    “母亲可知,那鞭子抽在身上有多疼?下雨天跪一夜我能淋多少雨?关在黑暗的屋子里,我能数多少蛇虫鼠蚁?您不知道,您只会看到我的脸就要打我,骂我是孽种、恶魔、不配活着……可我还是活着走出了牢笼,我要活着给您看!”


    “幼时,孩儿不懂,为何同样都是母亲,别人的娘亲会抱自己的孩子,给孩子吃热的,给孩子穿暖的,您为何就对我不闻不问,非打即骂!”


    “阿娘常说,让我顺着您,这便是孝顺。可我那时也是对母亲怀着孺慕之情,渴望母亲看看我,想要母亲抱抱我,想在生病时,得到母亲的照顾。”


    “可您一次都没有,母亲为何那般狠心对我?即便不是您的亲生儿子,可也被您抱在身边长大的啊——姑母!”


    在听到姑母两个字时,宋昭身子一颤,不小心推开了门。


    “谁!”


    萧钺猛然回头,烛火下满脸泪痕未干。


    宋昭抓起玄色大氅快步走进殿内,在他身旁轻轻跪下。


    “夜深寒凉……”她声音轻柔,将大氅披在他肩上,指尖不经意触到他颈后冰凉的肌肤。


    萧钺怔怔地望着她,像个迷路的孩子,任由她取出绢帕,一点一点拭去他脸上的泪痕。


    帕子擦到眼角时,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那对碧玉镯。宋昭吃痛却未出声,只静静看着他猩红的眼眶。


    “你怎么来了?”声音嘶哑,身子却止不住地发抖,“你都听见了?”一滴泪又砸在她手背上,烫得惊人。


    宋昭的心跟着闷闷地痛,她倾身抱住他,柔声道:“我来了!”


    话音未落,萧钺的双臂骤然收紧,将她牢牢锁在怀里。他的额头抵在她肩头,滚烫的泪水无声浸透她的衣衫。


    宋昭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发颤,像是压抑多年的情绪终于决堤。


    “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就像安抚受惊的孩子。


    “阿昭,”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你爱我吧,我并不是那个不被爱的小孩儿,不是那个孽种恶魔……”


    ……


    回到卧房,萧钺已经恢复如常。他揽着宋昭斜躺在床上,说起幼时在南州的生活。


    陈国被梁帝覆灭,陈王的皇叔定王陈绝,带着已经怀有身孕的萧嫣儿出逃,挟持了同样怀有身孕的,梁帝原配嫡夫人——薛迎心。


    他们一路逃到了南州,在一个雨夜,萧嫣儿即将生产,薛迎心探听到陈绝欲拿腹中的孩子要挟梁帝,吞下催产药,与萧嫣儿同时产子,命心腹阿芜调换萧嫣儿的孩子。


    定王手下在薛迎心面前,让她亲眼看着襁褓中的孩子被摔死,薛迎心内疚痛苦,状若疯癫,却对萧嫣儿之子极好。


    大夫说是因丧子之痛,将别人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来爱。从此,年幼的萧钺叫薛迎心阿娘,叫萧嫣儿母亲。


    萧嫣儿并不喜薛迎心这个嫂嫂,见她疯傻,便放松了警惕。她产后虚弱,一开始对萧钺极好,直到他三岁那年生病,她突然发了疯,对他非打即骂,不闻不问。


    “想必是那时候,她得知孩子被换,受不住打击,才那般对我的吧!”萧钺拉着宋昭的手,说道:“这么多年来,我反复想过许多次,唯一想到的,就只能是这个了。”


    宋昭依偎在他怀里,开解他:“那她还是爱你的,即便不是你母亲,也是你姑母啊!她也没有将仇恨发泄到阿娘身上,而是自己默默承受了丧子之痛。”


    “那个孩子并没有死!”萧钺声音忽然一沉:“定王所谋深远,还没有拿孩子要挟父皇,怎么可能就那么轻易摔死了?应是在我三岁那年,姑母知道了那个孩子的存在,确认了孩子被换掉了,才那般痛苦癫狂,一病不起。”


    宋昭忽然直起身,“是芙蓉糕!”她望向萧钺的眼睛,“萧皇后不能食用芙蓉糕,想必那个孩子也不能用,而你却可以吃,她才发现的!如若不然,你偷吃一块芙蓉糕,她怎会将你关起来?你从此不吃芙蓉糕,是不是就没人发现你是陛下的孩子?你就安全了!”


    “你是说,母亲也是为了我好?”萧钺眼中忽然闪过水光。


    “她定是爱你的,那些恶毒的话,想来也是说给旁人听的。”宋昭肯定道。


    萧钺忽然低笑出声,眼角溢出的泪珠在烛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他猛地将宋昭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宋昭听见他胸腔里传来压抑的呜咽。


    “……阿昭……谢谢你!”


    第74章 我就亲亲这时候男人的话是不能信的……


    宋昭心头一软,她轻轻抚上他的后背,指尖触到他微微颤抖的肩胛骨。这个在朝堂上杀伐决断的太子殿下,此刻在她怀里脆弱得像个孩子。


    “九鸣。”她柔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指尖温柔地穿过他微凉的发丝,“我在这儿呢。”


    萧钺闻言将她搂得更紧,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孤寂与隐忍都揉进这个拥抱里。


    他的呼吸拂过她锁骨,带着微微的湿意,却安静得像个受伤的小兽终于寻到温暖的巢穴。宋昭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背脊在自己掌心下渐渐放松,仿佛冰雪消融。


    “嗯……”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鼻音,却已经透出几分安心。


    殿外一阵风过,檐角的铜铃叮咚作响,恍若先皇后欣慰的叹息。


    宋昭低头,唇瓣轻软地碰了碰他的发顶。心中却隐隐不安,那芙蓉糕一事,好似并不简单。


    萧嫣儿不能食芙蓉糕,永庆帝作为兄长和亲密之人,定会记得一清二楚。而萧钺从民间寻回,在宫里待了不足一年便被遣入了皇陵……若他以为寻回来的儿子是萧嫣儿之子呢?


    那萧钺今日的这一切,太子之位也好,荣宠也罢,是不是都是给的这个见不得光的儿子,隐秘的补偿?


    民间至今流传,萧钺乃移花接木李代桃僵,是萧皇后之子的嫌疑。永庆帝当年力排众议立萧钺为太子,那萧皇后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就是他的私生子?可兄妹乱-伦有违纲常……


    赫连信这时候突然隐秘地表明身份,暗指薛皇后之子,那萧钺岂不成了……他还怎么坐稳太子之位?


    “你说那个孩子还活着?”宋昭轻声问,“若那孩子还活着,如今该如你一般大了吧?”


    她犹豫再三,没有告诉他关于赫连信的身世,她没有证据,单靠一样的生辰八字,万一不是她想的那般呢?


    定王陈绝深谋远虑,却不知自己抱走的孩子就是萧嫣儿之子,他以为抱走的就是薛皇后之子,永庆帝的嫡长子,他会拿这个孩子怎么要挟永庆帝,才会让永庆帝更痛苦难当?


    ——父子相残?


    那么,陈绝必然会联系萧钺,挑明他是萧皇后之子,认贼作父,身负血海深仇。挑拨萧钺与永庆帝的关系,最后渔翁得利!


    对永庆帝来说,从民间寻回来的儿子,不论是哪一个皇后所出,皆是他的儿子!若他更加喜欢萧嫣儿呢?那萧钺岂不是成了弃子?


    “与我同日生辰!”萧钺道:“早在我十三岁回宫那年,便知道了他的存在。”


    “母亲对我非打即骂,阿娘却十分温柔,时常哄我睡觉。我那时候便想,如果阿娘是我的亲生母亲那该多好啊!忠勇侯杀进茶园时,我正关在暗无天日的笼子里,他劈开锁链将我抱进房中,看到了奄奄一息的阿娘。”


    “房中一片狼藉,侍女身上都是刀伤,到处都是血腥味,阿娘胸口上身上插了一把短刀,胸口起伏之间,鲜红的血不断往外冒。她一字一顿地与我说,我是他亲生的儿子,是她九月怀胎,冒险生下的孩儿。她让我找到父亲,忘掉在茶园的一切,重新开始……”


    “我大病了一场,醒来便回到了皇宫。从母亲的孩子变成了阿娘的孩子,我是愿意的。可茶园中的仆从一口咬定我是母亲的孩子,六岁的我自是无可辩驳。唯一知情的忠勇侯远赴南州,没有人证、没有信物为凭,无人信我。可我牢记自己就是薛皇后的儿子,是我父皇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直到七年前的宫宴,我遇到了一个老太监,暗中道破我的身世,说我贪图荣华忘记自己的血海深仇,说我认贼作父不配做陈氏后人。我方知,原来那么多人不愿意我做阿娘的孩子,盼着我做陈王的遗腹子,杀了我父皇。”


    萧钺直起身,拉过被子给宋昭


    裹好,望着她的眼睛道:“也就是那日,我登临高台,遇见了你的阿弟宋晏。”


    “那日的宫宴,世家公子伙同皇子宗亲欺辱于我,朝臣鄙夷我,连宫婢官奴都敢在背后出言讥讽。我没了阿娘,对周围再提不起一丝兴趣,在皇陵中形同木偶般日复一日,重复父皇给我的课业。忽然被人挑拨自己是陈王之后,与父皇有着杀父灭国之仇……那一刻,我忽然失去了生的希望,只想在痛苦中了结自己罪恶的一生。”


    “恰恰那日,我遇到了阿宴,他拉住了我!是他的豁达开朗,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感染了我,让我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宋昭的心忽然被揪了起来,想到了上元夜刺杀一幕。


    萧钺拉着她的手愧疚道:“是我连累了阿宴和你,那日我们原本约好在上元夜相见,却被那个老太监缠住,误了时辰。等我到达时,你们已经遇袭了……”


    宋昭的身子微微发抖,赫连信给她的卷宗上,记录着刺杀的黑衣人脚底沾着皇陵的土!


    “你进京后,我命人重新查阅了卷宗,却只查到了陈刀的制式,当年是按照前陈死侍为报复忠勇侯设伏刺杀。如今看来疑点重重,前陈若想报仇,为何偏偏等到你们进京来行刺,而且,灭陈国的是父皇,你父亲只是先锋大将,要报仇刺杀,不是应该刺杀父皇或是皇子们吗?”


    “可惜,当年那个缠着我的老太监自缢了。不过你放心,我会查到真相的!而且就快查到了。”萧钺眸中流光闪过,“你可知,在宫宴那夜,我父皇曾经向你父亲提过你我的婚事……后来因为刺杀一事,你失踪,便没有再提起过。”


    宋昭一怔,“你是说,有人不想看到你与侯府联姻,才会设计刺杀一事?怕你有兵权?”


    萧钺摇了摇头,“那时我才十三岁,根基不稳,哪有那个野心要兵权。可幕后之人定是怕我掌权,设计了此事,若非我被绊住脚,那死的定然是我,你和阿宴代我无辜受难。我,对不住你和阿宴。”


    宋昭垂眸,心中思绪翻涌,永庆帝向父亲提亲之事,父亲从未提起过。是她以为萧钺就是那个幕后主使,一步步将仇怨加诸在了他身上。


    可在此之前,那个潜移默化地引导她怀疑萧钺的人,是递给她卷宗的赫连信!


    宋昭压下心中疑虑,问:“那你为何出现在南州?”之前的事太过久远,查起来尚需时日,可南州之事不过月余,应是能查到。


    萧钺眸光一暗,“你可听过《还君明珠》的戏,指向南州传出来的。这几年,我时常收到关于南州的消息,趁此机会,便打算一探究竟。南州毕竟是我幼时待过的地方,可是,等我夜探茶园时,却遭人算计,中了半月散。”


    “阿昭,他们给我种下半月散,我心中还是很开心的,”萧钺忽然抬高了声调,“他们内部肯定有矛盾,一方想让我死,一方想利用我活。”


    “若不是中毒,我也不会遇见你,冥冥之中,你就是我的人!什么口头婚约,什么赫连信,那都不算,我们在南州都筹备了婚礼,在碧落崖下一同经历了生死,还有比这更重的情谊吗?”


    “九鸣收下了你给的一百两聘礼,你赖不掉。”


    宋昭偏首冷哼一声,“不是已经还回来了吗?”顺道还占了她的便宜,整整一夜!


    萧钺低低一笑,将她拉进怀里,“我那时候明明知道是你的计策,还是忍不住上当。七娘,我那时就想和你在一起,不想你嫁给旁人!”


    宋昭却不满地推开他,同他翻旧账,“你还让我给你亲手洗衣服,还骗我说是兰溪郡人,骗我金子,骗我身……”她嗓音忽然哑住,他们两个也不知谁骗谁的身子,理不清楚了。


    萧钺大手掐住她的腰,俯身含住她的唇瓣,温柔地撬开她的齿关,一只手扶住她企图后退的脑袋,慢慢将她放在后面的枕头上,欺身而上。


    “别,别……”宋昭慌忙往外推他,“这是皇陵,不要在这里……”萧氏的列祖列宗在此,怎么敢在这里造次。


    “我就亲亲,”萧钺哑着嗓子,眼中满是情欲。


    “不行,你躺好。”宋昭将他推开,这时候男人的话是不能信的,“我们就说说话,不准你动手。”


    “好,”堂堂太子殿下就这般屈服了,“那你搂着我。”他又加了一句,像个讨要骨头的小狗,眼睛里湿漉漉的。


    宋昭只得依偎过去。


    床很窄,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勉强能够,宋昭想起碧落崖底那间草木屋,那个简陋的木板床。


    心中不免有气,“你就是个骗子,还说想和我在一起,还不是一把火把木屋烧了。将自己在南州的一切抹得一干二净,不惜搭上流萤谷上下五十七条性命!”


    尽管她从索江口中得知,流萤谷被屠不是萧钺所为,可此刻为了泄愤,她也就按在了他头上。


    “你说流萤谷那些人是我杀的?”萧钺伸出三根手指对天起誓,“流萤谷被屠一事,若是我萧九鸣所为,便天打五雷轰,肠穿肚烂不得善终,终其一生都得不到我想要的,得不到我所钟爱的……”


    宋昭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嗔怪道:“作甚发那么毒的誓,这是在皇陵,也不知忌讳。”


    萧钺抓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吻下,“放火烧屋,是因为床板下,有几行小字,不得不烧。”


    “我阿娘身边有个侍女叫阿芜,当年换掉了襁褓中的我,后来不知所踪。在碧落崖下,我找到了她记录的小字,还有这个匣子。”


    萧钺从一旁拿过锦盒,里面赫然是宋昭那日,在碧落崖底瀑布后面发现的那个。


    第75章 陛下病重阿昭,不要离开我。……


    烛光流转,将两人的影子融成一幅温馨缠绵的画卷。


    宋昭将匣子拿在手中摇了摇,里面有东西滚动的声音,轻声道,“当时拿到的时候还纳闷里面会有什么东西,会是信物吗?”


    “打不开,”萧钺摇了摇头,亦是不解,“木板上只记录了这个木匣,说等到有缘人将木匣送到忠勇侯手上。我今日随你回府,已将匣子给侯爷看过,他并不认得此物。当时在茶园……年代久远,他对匣子没有印象。”


    “交给我父亲?”


    宋昭脑中忽然闪过闯入她卧房的那个黑衣人,眼神一下迷茫起来,像是陷入回忆之中。


    “还记得侯府书房的大火吗?那日有个黑衣人闯进来,像是寻找什么东西,将我原先的院子和书房都烧了。”


    “不对,”宋昭想了想,又道:“我父亲的书房也被烧过,那时却并未留意。”


    萧钺道:“你是怀疑有人在找这个匣子?是那个孩子?或者是陈绝的人?”


    宋昭的指尖轻轻抚过那盒面上镶嵌着的贝壳,眉头微蹙:“得想个法子尽快打开这匣子才是。”


    萧钺闻言苦笑一声,“这几个月来,我寻遍京城能工巧匠。连工部最擅机关的老匠人都摇头,说这盒子构造奇特,没有钥匙可开。”


    他执起宋昭的手,引着她纤细的指尖触碰盒底那处隐秘的凹槽。烛火摇曳间,可见凹槽纹路细如发丝,竟是由无数细小的篆字拼接而成,触碰之下,暗纹下的篆字有轻微的移动。


    “你看这里……”声音陡然低沉,“《天工录》残卷记载,鲁氏机关术最精妙处,在于‘千机锁’,这个便是。”


    指腹轻抚过那些暗纹,萧钺又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罗盘,盘面刻着与盒底如出一辙纹路,“若强行破匣,内里暗藏的硝石与酸液便会将里面的东西化为乌有。可惜,鲁氏因修造陵寝被陈王灭族,解锁之法也已失传。”


    鲁氏?宋昭心头猛地一跳,脑海中闪过外祖母的身影。低头再去瞧匣子,指尖抠动凹槽,盒子却毫无反应,可那暗纹却有几分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别想了。”萧钺轻轻抽走她手中


    的匣子,搁在枕边。窗外夜色渐淡,他将她揽入怀中,声音里带着晨露般的温柔,“你还在病中,赶紧再睡会儿,一会儿天就要亮了。”


    她的指尖还残留着木匣的凉意,却在贴入他怀中的瞬间被暖透。宋昭轻轻闭上眼,耳畔是他沉稳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像是无声地安抚。


    萧钺的唇在她额间落下一吻,温热的触感如蜻蜓点水,却让她心头微颤。


    “睡吧。”他的嗓音低哑,带着倦意。呼吸很快变得绵长而均匀,手臂却仍环着她,不曾松开半分。


    宋昭听着他的气息,悄悄攥紧了他胸前的衣襟,偷偷看了一眼他的睡颜,闭上眼睛,终于也放任自己沉入这难得的安宁里。


    窗外,夜色渐渐褪去,天边泛起一抹朝霞,像是有人用蘸了胭脂的笔尖,在靛青的宣纸上晕开一抹嫣红。


    ……


    第二日,晴空万里,骄阳将路旁的积雪都晒化了,雪水沿着青石缝隙蜿蜒流淌,


    马车缓缓往城门驶去,车轮碾过湿润的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萧钺坐在车内,目光温柔地落在宋昭身上。


    车帘缝隙透进的阳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影,她正专注地摆弄着那只机扩匣子,指尖在细小的篆字上游移。时而轻叩,时而摩挲试探每一处可能的机关。


    “还没放弃?”萧钺唇角微扬,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


    宋昭头也未抬,道:“总要试试的。”


    话音刚落,马车却猛地一顿!


    “嗖——!”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狠狠钉入车壁,箭尾震颤,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


    “有刺客!保护殿下!”车外侍卫厉喝,刀剑出鞘的铮然之声骤然划破了平静。


    萧钺眼神骤冷,一把扣住宋昭的手腕,将她往怀中一带。几乎同时,数支箭矢“笃笃”钉入他们方才所坐的位置!


    “低头!”他低喝,手臂护住她的后颈,另一手已抽出腰间佩剑。车帘被疾风掀起,刺目的天光下,数道黑影自两侧山崖飞掠而下,寒刃如雪,直逼马车而来!


    宋昭心跳如擂,却在他怀中奇异地镇定下来,指尖仍紧紧攥着那只匣子。


    萧钺踹开车门,剑光如虹,瞬息间已斩落一名袭至眼前的刺客!鲜血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溅在雪水未干的青石板上。


    “跟紧我。”他声音低沉,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左手已反手将宋昭护在身后。剑锋一转,又一名黑衣人捂着喉咙倒下。


    宋昭紧紧攥着那只机扩匣子,指节发白。她看到萧钺的后颈渗出一道血痕,方才飞溅的碎石所伤。他却恍若未觉,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殿下小心!”索图带着侍卫赶来解围,将萧钺和宋昭团团护在身后,淡定道:“果如殿下所料,他们会在这里设伏。”


    萧钺轻哼一声:“留活口!”


    一声令下,四周掠出数道黑影——玄甲覆身,刀光如雪,正是他暗中布置的影卫。


    杀戮在瞬息间倒转。


    宋昭看得真切,这些影卫出手狠辣却极有分寸,专挑关节处下手,既能让刺客丧失行动力,又不至于致命。她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匣子,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惨叫声此起彼伏,影卫很快控制住了黑衣人。


    索图擒住刺客头目,拖至萧钺面前,刚想问话,就见他突然双目圆睁,嘴角溢出黑血。索图反应极快,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却为时已晚。


    “殿下,是死士,齿间藏了毒。”索图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自责,“属下失职。”


    萧钺面色阴沉,剑尖挑起刺客的衣领,锁骨处,一个青色的雀鸟刺青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又是他!”他冷笑一声,转头看向宋昭时,目光却柔和下来,“看来有人很不想让我回宫!”


    远处的城楼上,晨钟恰好敲响。悠长的钟声里,萧钺伸手替她拢了拢狐裘,握住她冰凉的手。


    “走吧。”语气轻松得仿佛方才的厮杀不过是一场幻影。


    宋昭惊魂未定地回到马车内,就听到萧钺冷肃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将这些尸身扔到淮王府去!”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她看见萧钺侧脸如刀削般凌厉,与平日慵懒含笑的模样判若两人。


    这命令让她心头一跳,淮王萧翊虽在人前张扬恣意,却凡事都听郑贵妃的,又被郑国公强势捏在手心里……今日这般明目张胆,派来的刺客还就这么几十人,太过冒失,不像是郑氏低调隐忍的风格。


    待萧钺回到马车,她低声道:“殿下觉得是淮王所为?”


    “不管是不是他,都得是他!”萧钺说话像是打哑谜,“那雀鸟刺青就是他的手下,无论是他被人利用,还是自己行事,都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这中间定有人推波助澜!”宋昭又疑惑道:“就是不明白,他为何选在这个时候动手。难道他不知殿下身边有影卫吗?”


    萧钺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沉痛,指节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金线蟒纹在他掌心扭曲变形,像一条垂死的龙。


    “或许他知道了父皇的病……”他的声音突然低哑下去,喉结滚动了一下,“父皇他……病得很重。”


    车内陡然一静,宋昭觉得自己的呼吸像是浸在了冰水里。


    她看见萧钺刻意侧过身去,像在风雪中迷失方向的孩子,连背影都透着脆弱。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在即将触到他衣袖时顿了顿。最终整个手臂环过去时,她闻到了萧钺衣领上淡淡的血腥气,混着沉水香的味道,让她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御书房里那盏将尽的烛火。


    萧钺的肩背渐渐松懈下来,他偏过头,额头抵在宋昭单薄的肩上,滚烫的呼吸透过她素白的里衣,熨出一片潮湿的温热。


    “阿昭……”他的声音低哑得几乎破碎,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身边……就剩你了。”


    宋昭感觉到他攥着自己衣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像是波涛汹涌中的一叶扁舟,低喃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耳中:“阿昭,不要离开我。”


    这句话不像命令,倒像是在乞求。她想起碧落崖底,他也是这样攥着她的衣袖,只是那时他还是病弱的九鸣,连示弱都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宋昭的手轻轻抚上他的后背,放柔了声音,像哄孩童般低语:“不要想太多,太医院那么多太医……我那里还有永安堂的百年老参,前些日子刚得的雪山灵芝……”


    “还有保心丸,我一直随身带着,太医院没有的奇珍,我们永安堂都有。”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却越来越坚定:“一定会没事的。”


    这句话不知是在安慰萧钺,还是在说服自己,她无意识地收紧了环抱他的手臂,仿佛这样就能将身上残存的温度都渡给他。


    这时,一骑快马扬鞭而来,马蹄声如骤雨般由远及近。


    “报太子殿下,陛下命您火速回宫!”


    萧钺身形明显一僵,宋昭感觉到他


    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那只原本虚扶在她腰间的手无意识地收拢,掐得她肋骨生疼。


    ……


    淮王府中,萧翊正倚在鎏金榻上宿醉未醒。青玉案头的醒酒汤早已凉透,浮着一层薄脂。


    “王爷!王爷不好了!”管事太监跌跌撞撞冲进内室,腰间令牌叮当乱响,“门口……门口堆了两大车尸首,那最上面的人……像是您身边的赵青。”


    萧翊猛地支起身子,织金锦被滑落在地。他额角突突直跳,宿醉的头痛混着惊怒一齐袭来。


    “你说什么?何人胆大妄为,连本王的人也敢杀?”


    话音未落,他突然瞥见窗外闪过几道玄甲身影,那是太子影卫特有的装束。醉意霎时褪去大半,勃然大怒。


    “来人,更衣,本王要进宫!”


    第76章 青玉簪臣心悦太子,更想要自由!


    事态紧急,萧钺一马当先,风驰电掣先行回宫。


    宋昭却随着辘辘马车悄然返回侯府,匆匆和忠勇侯说了几句话,便带着巫医马不停蹄地朝宫门奔去。


    残阳如血,将宫墙映得一片赤红。


    宫门处的禁军比平日多了一倍,且个个甲胄鲜明,手按刀柄,神情肃杀。宋昭抬头望了望那高耸的朱漆大门,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宋世子。”江绪一身银甲快步迎上来,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紧绷,“陛下急召,请随我来。”


    宋昭端正官袍,跟在后面压低声音问:“江兄,宫中可是出了什么事?”她目光扫过那些陌生的禁军面孔。


    江绪没有回答,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便走。


    宋昭心头一紧,快步跟上。


    穿过一道道宫门,注意到往日熟悉的侍卫大多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些陌生面孔。宫墙内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见四下无人,她试探着问道:“兄长,陛下龙体如何了?”


    江绪脚步不停,声音压得极低:“太医都在天宸殿,已经……两个时辰了。”


    宋昭心头一沉。三日前在御书房,永庆帝虽显疲态,但精神尚可,怎会突然……


    转过最后一道宫墙,天宸殿赫然在目。


    殿外黑压压跪了一地官员,有低声啜泣者,有面色惨白者,更有目光闪烁、四下张望者。宋昭正了正衣冠,随江绪踏上台阶,殿内传来的哭声让她脚步一滞。


    殿门缓缓开启,浓重的药味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


    宋昭垂首入内,余光已瞥见龙床上那抹明黄身影。永庆帝半倚在床头,面色灰败如纸,衣领上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几位太医跪在殿内一侧,额上冷汗涔涔。


    大殿中回荡着压抑的抽泣声,隔着屏风,不知来自哪位妃嫔。


    太子萧钺跪在床头,双手紧握皇帝枯瘦的手,肩头不住抖动;三皇子、五皇子依次跪在两侧,个个面色凝重。


    “微臣叩见陛下。”宋昭跪下行大礼,额头触地时,冰凉的金砖让她打了个寒战。


    “爱卿……平身。”皇帝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却让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宋昭起身,这才看清梁帝的面容。曾经威严的面孔如今凹陷下去,眼窝深陷,唯有那双眼睛仍透着锐利。那目光在宋昭身上停留片刻,又缓缓扫过跪在床前的皇子们。


    “都……退下吧。”皇帝艰难地挥了挥手,“朕与宋卿……有话要说。”


    萧钺猛地抬头:“父皇!儿臣……”目光不自觉扫向宋昭。


    “你也退下吧!”永庆帝拍了拍他的手,随即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溅在明黄锦被上,触目惊心。


    太医们慌忙上前,却被皇帝抬手制止。


    萧钺深深看了一眼宋昭,冲她微微颔首,便带领众人依次退了出去。


    回眸间,宋昭察觉到淮王殿复杂的目光扫向龙榻,暗暗心惊。


    殿门缓缓关闭,将外界隔绝。永庆帝剧烈喘息片刻,朝宋昭伸了伸手,含糊道:“你近前来!”


    “陛下保重龙体……”宋昭向前踉跄两步,跪在了脚踏边,眼眶酸涩不已。


    “宋昭,”永庆帝止住咳,灰白的面容上浮起不正常的潮红。声音忽然清晰起来,眼中亮起锐利光芒,“朕……的时间不多了。”


    宋昭心头大震:“陛下洪福齐天,必能无恙,臣认识一位神医,就候在宫门外……”


    “不必了。”永庆帝打断她,从枕下摸出一物塞入宋昭手中。宋昭低头一看,竟是一枚青玉发簪。簪头凤鸟的羽翅在掌心纹路上微微颤动,像要振翅飞起。


    “朕的身子朕最清楚,天命如此。”他喘息着,目光如炬,“太子仁厚,淮王……郑氏一族野心勃勃,还有……”话音一顿,他的目光忽然柔和,落在宋昭手上的青玉簪上。


    “朕年轻时做下一桩错事,心中愧疚至此。”他低低咳嗽一声,缓缓道:“你同太子去过皇陵,祭拜过皇后了吧,这是她的旧物。”


    宋昭小心翼翼地捧着玉簪,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问:“陛下,臣……不解其意。”


    “你当真不知?还是不喜太子?”永庆帝的目光锐利地扫向她,“难道你还想着与赫连家的婚约?”


    “不……臣心悦太子!”宋昭哽咽着低下了头,眼泪夺眶而出,“……可臣更想要自由。”


    “世上安有两全法?”永庆帝喟叹,幽幽道出往事。


    “当年朕就是强迫薛氏嫁予我,她日日以泪洗面。后来,是你母亲常进府陪伴,两人相约指腹为婚……那时的我,醉心权势,弃她于不顾,让她流落民间,和太子吃尽了苦头。怪我当时被人蒙蔽,以为他们早死在陈绝手里,直到你父亲在南州寻到了他们的踪迹。”


    “我不是一个好夫君。”他自责道。


    此刻的永庆帝,褪去了九五之尊的威严,龙袍下瘦削的身躯微微佝偻着,像任何一个寻常人家的老翁。那双曾经令群臣战栗的眼睛,此刻浑浊如将熄的烛火,闪烁着近乎卑微的期冀。


    “朕逼迫过你一次,就不会再强迫你,”他微微倾身,低声道:“只希望你考虑清楚,善待九鸣,那孩子已经够苦了。”


    殿外突然传来争执声,“皇城司赫连信求见陛下!”


    宋昭手指猛地收紧,青玉簪在掌心狠狠一硌。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窜上脊背,她险些松手。


    殿外寒风卷起萧钺玄色蟒袍的衣角,金线刺绣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他居高临下地睨视着跪在汉白玉阶上的赫连信,指节在剑柄上叩出危险的节奏,仿佛在数着对方最后的呼吸。


    沉重的殿门缓缓开启,宋昭踏出门槛时带出一缕苦涩的药香。她眼眶通红,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却在跨过门槛的瞬间挺直了腰背。目光如电,迅速与萧钺交接一瞬,随即转向侍立廊柱旁的大总管延吉,朝他点了点头。


    延吉布满皱纹的手立即从袖中抽出,象牙拂尘在空中划出半弧:“宣——皇城司赫连信觐见!”


    声音在空荡的殿前广场回荡。赫连信猛地抬头,正对上萧钺骤然阴沉的脸色。


    赫连信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朝萧钺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他大步流星地跨过汉白玉阶,官袍在暮色里带起一阵寒风。


    在与宋昭擦肩而过的刹那,赫连信借着宽袖遮掩,指尖轻轻划过她的手腕。那触感如蜻蜓点水,却让宋昭袖中的手猛地攥紧。


    “阿宴,”他低哑的嗓音,像混着血腥气飘进她耳中,“你在此等等我。”


    话音未落,人已跨过那道朱漆门槛,殿门在身后重重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只余一个决然晦涩的背影。


    宋昭心头猛地一颤,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那枚青玉簪在袖中突然变得滚烫,烫得她指尖发麻。她仓皇抬头,正对上萧钺鹰隼般锐利的目光。


    直到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宋昭才惊觉那枚玉簪的尖角已深深硌入皮肉,在掌心硌出了血痕。


    淮王萧翊缓步上前,锦靴踏在青砖上不闻半点声响。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意,却在凑近宋昭耳畔时,眼底闪过一丝寒芒:“宋世子,父皇召你所为何事?”


    宋昭猛地后退一步,后脚跟绊在蟠龙纹地砖的凸起处。就在她身形摇晃的刹那,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扶住她的后腰。萧钺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掌心似有灼热的温度透过官袍传来。


    “淮王殿下。”她匆忙站定,垂首行礼,“陛下召臣,是为询问家父腿疾之事。”袖中的青玉簪尖抵在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


    淮王眉梢微挑,琉璃般的眼珠转了转:“哦?”他忽然俯身,衣袖几乎扫到宋昭鼻尖,“侯爷的腿……好些了吗?”刻意拖长的语调里,似藏着


    幸灾乐祸,“眼下是出不了京了吧?”


    宋昭攥紧了青玉簪,木然地点了点头。却瞥见萧钺的拇指正摩挲着剑柄上那道新崩的裂痕,那是今日在郊外遇刺时新添的。


    “五弟。”萧钺突然将宋昭往身后一拽,玄色大氅如垂天之云将她整个笼罩。剑鞘“锃”地一声嗡鸣,寒光乍现三寸,映得他眉宇格外冷厉:“孤听说,你府上今晨运出两车草席裹尸,死的还是贴身十年的青雀统领?”


    淮王萧翊闻言,脸上笑意骤然凝固,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寒光。


    “哼!”他声音陡然拔高,在空旷的殿前回荡,“我那统领死在谁手里,太子想必一清二楚,太子滥杀无辜,残害忠良,此事定会请父皇主持公道!”


    “孤为何要杀你的人?”萧钺低声一笑,“莫不是你酒还没醒?”


    淮王丝毫不惧,反而挺直了脊背。他进宫后本想状告太子,却撞上父皇突然发病,拖到了现在。眼下这个时机刚刚好,宫中禁卫全在母妃手中,筹谋多年,怎么会怕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孽种?


    何况他手中还握着赫连信这个底牌,就不信踩不死萧九鸣!


    殿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延吉沧桑的声音传来:“陛下口谕,宣太子、淮王即刻入殿觐见。”


    “父皇——”淮王当即换了一副面孔,拖着长音率先跨进门槛,迎面却撞上赫连信,只见他满脸菜色,手中拿着一个长长的匣子,不知里面放着何物。


    他颇为无礼地瞅了淮王和太子一眼,扭头对宋昭道:“宋世子,我与你有话说。”


    宋昭的心忽然揪起,情不自禁看向萧钺。


    第77章 再选一次哪一个真正是你的人?


    太子殿下眸色深沉如墨,握着剑柄的指节已然发白。赫连信视若无睹,径直上前抓住宋昭的手腕,腕上碧玉簪子硌得“咔”地轻响。


    萧钺下意识伸手拉住了宋昭的另一只手臂。


    空气仿佛突然凝滞。


    延吉这时候开口提醒道:“太子殿下,陛下宣召!”


    萧钺的手一点点松开,垂落的手指无意识摸向腰间的蟠龙墨玉禁步,摩挲着那枚不起眼的翠叶玉坠。


    宋昭垂眸,从赫连信手中挣脱,腕间仿佛还残留着他用力后的痛意。她瞥了一眼同样冷肃的一张脸,声音平静得可怕:“赫连大人请!”


    转身时,她看见淮王没来得及收起的戏谑的笑容。玉阶上的积雪在她脚下发出细碎的碎裂声,一步,两步,始终没有回头。


    淮王突然冷笑一声,蟒纹金线袖口在风中翻卷如毒蛇:“好一场大戏。”他甩袖踏入殿门,却在门槛处顿了顿:“太子不去送送宋世子?毕竟……”他意味深长的尾音消散在殿内。


    萧钺立在原地,暮色为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一层暗金。他望着那个越走越远的单薄背影,握紧了拳头,转身大步迈向殿内,腰间那枚翠叶玉坠不知何时已出现一道裂痕。


    高台之上,宋昭俯身往下看。夜幕之下,万千灯火灿若繁星,点缀的亭台楼阁流光溢彩。


    “从这里看果然如仙境一般。”宋昭叹道。


    赫连信静静望着这片繁华盛景,眸色深不见底。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曾经是陈王室所有,纵横交错下的宫道上,不知道染过多少血迹。


    夜风拂过宫灯,赫连信却平静道:“如此盛景,很难不动心。可惜,美丽的花朵下都有肮脏腐烂的泥土,滋养出的野心,覆灭了花朵。这里每一寸花园下,都流淌着陈氏的鲜血。”


    宋昭广袖一振,抬手指向正中的宫殿,声音清越如碎玉:“成王败寇,自古如是!”她慨然道,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这天下应是有德之人居之。陈国暴政,陈王穷奢极欲,致使民不聊生,十室九空,饿殍遍野,百姓苦不堪言。”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不是梁氏取而代之,便是其他姓氏入主,终归要还天下一个清明!”


    赫连信猛然转身,目光如刃直刺她的双眸,声音低沉而凛冽,“既知如此,你为何还要执意扶持陈王那个遗腹子?!”


    宋昭广袖下的手猛地攥紧,倏然后退半步,脊背抵住冰凉的朱漆廊柱,丝帛裂响间碧玉镯“铿”撞上蟠龙石柱。


    “你……”她声音发颤,指尖不自觉地揪住了衣角,唇瓣微微发抖,却强撑着扬起下巴,“大人这话是何意?”


    “阿昭,你如此聪明,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赫连信上前一步,伸出手臂撑在廊柱上,像是将她圈在怀中一样。


    “他这么多年汲汲营营,坐稳太子之位,不就是为了颠覆朝纲,复辟陈朝吗?”他眸中闪过狠厉,“你是看不破呢?还是被他蒙蔽了?”


    “其实不怪你,连陛下都被他花言巧语下蒙蔽了,何况是你。”


    赫连信冷笑一声,“为了扮演好薛皇后的儿子,他可谓是煞费苦心,你应该听说过他身边的贴身宫女玉叶,那个唯一知道他进宫前模样的可怜女子。被他污了名声,将她打成了烂泥……”


    “他怕身世曝光,偷偷潜回南州,杀了茶园所有知情人。还记得六岭村吗?那些人都是从茶园逃生出来的人,还有你府上大火和流萤谷上下五十七条人命……这些你都忘了吗?”


    “阿昭,你仔细想想他的饮食,可有芙蓉?”


    宋昭浑身发冷,“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如何得知?”赫连信轻蔑地勾起嘴角,“我还要感谢他,若非是他派人刺杀你,我就不会顺藤摸瓜,查到自己的身世。那日你在南州遇刺,我同样被人追杀!”


    宋昭目光一闪,忽然推开他的手臂,冷声道:“他为何行刺我?”


    “他想掩盖身份,自然是要将知情人全部灭口。你父亲助他脱离苦海,却在他羽翼渐丰时便杀人灭口,你弟弟,你母亲,甚至你,他都不会放过。”


    他一字一顿道:“忠勇侯已经回府,可他能出京吗?你府上早就布满了太子眼线,你回京后的一举一动全在他掌握之下。”


    赫连信眼中冷光森然,“还有你弟弟……阿昭,你多久没有收到家书了?多久没有阿宴的消息了?太子怎么会允许你私自通信?”


    “前几日你托皇城司捎信,你可知,宋晏早已不在南州,已经失踪了一月之久。”


    宋昭瞳孔骤然紧缩,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不……不可能,”她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脚跟撞上石墙,却感觉不到疼,脑海中无数破碎的线索在此刻串联成线,赤裸裸地摊开在眼前,残忍得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脸色煞白如纸,连唇上的血色也褪尽了,唯有那双眼睛死死盯着赫连信,震惊、愤怒、不可置信……种种情绪在眸底翻涌,最终化作一片冰冷的清明。


    “你是何时知道的?”她低声道,忽然轻笑一声。


    “在我进宫后,陛下特意赏我一匣子芙蓉糕开始,直到赏雪宴的梅园里,陛下看我的眼神,才确定的!”


    “阿昭,我们两人的婚约,是母亲在世时指腹为婚的。我一直未娶妻,就是为了等你!”


    宋昭垂眸,指尖狠狠掐进手心。指腹为婚这个说法,她也是刚刚得知,赫连信早就知道了?还是今日才知?若是今日才知……


    正思虑间,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金戈铁马般的铿锵之声——是甲胄碰撞的肃杀之音,沉重而极具压迫感,由远及近,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上。


    阶下随即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混着腰间玉佩相击的清脆声响,那独特的韵律让她瞬间绷直了脊背。转身,便看到逆光处走来一道挺拔身影。


    萧钺带着冰冻三尺的寒意踏着夜色而来。腰间佩剑随着步伐轻晃,剑鞘与甲胄相击,发出冷硬的声响。一袭墨色锦袍裹着夜露的寒气,衣摆处暗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


    向来束得齐整的发冠


    此刻略显松散,几缕碎发垂在锋利的眉骨边,衬得眸中寒意更甚。


    他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寒霜,在看到赫连信时,骤然变了脸色,伸手攥住剑柄——


    “铮!”


    寒光乍现,长剑已然出鞘。剑锋划破凝滞的空气,直指赫连信眉心!


    “不可!”


    宋昭失声惊呼,几乎是本能地扑身上前,双臂死死抱住他执剑的右臂。锋利的剑尖在赫连信额前三寸处硬生生停住,剑身因骤然收力而微微震颤,发出危险的嗡鸣。


    “你要护着他?”


    萧钺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清,却像一把钝刀狠狠刮过宋昭的心头。


    夜风卷着寒意灌入殿内,烛火剧烈摇晃,将他的面容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忽而照亮他紧绷的下颌线,忽而隐去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宋昭急急摇头,眼中泪光潋滟如碎玉浮波。她指尖发颤地攥住萧钺的衣袖,力道大得连指节都泛了白。赫连信不能在宫里出事,否则萧钺就更加说不清楚了。


    赫连信忽然低笑一声,非但不退,反而向前迈了半步。


    “太子殿下……”他声音轻缓如絮语,眼底却暗潮汹涌,“还想再杀我一次不成?趁着陛下重病,杀光所有知情人?”


    宋昭感觉到萧钺的手臂瞬间绷紧如铁,青筋在皮下狰狞起伏。


    “赫连信你住口!”宋昭慌忙打断他的话,冲身后的侍卫道:“来人,送赫连大人出宫。”


    见侍卫不为所动,看向赫连信,冷声道:“赫连大人还是快些出宫去,再晚就要落钥了!”


    赫连信广袖一甩,衣袂在夜色里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他从容与萧钺擦肩而过,却在相错的瞬间,突然听到淬着冰渣的低喝——


    “赫连信,离孤的人远一点!”


    檐下的宫灯将赫连信的侧脸照得森白,他脚步未停,只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殿下的人?”


    夜色中传来他渐行渐远的声音,每个字都像浸了毒:“鸠占鹊巢久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么?哪一个真正是你的人?”


    宋昭心头猛地一颤,眼看着萧钺执剑的手因暴怒而微微发抖。她顾不得许多,一个箭步上前扑进萧钺怀中,双手紧紧包裹住他握剑的手。


    “殿下……”她仰起脸,声音轻颤着,“别听他的话。”


    指尖触到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滚烫的温度让她心头一紧。萧钺的胸膛剧烈起伏,她甚至能听见他胸腔里沉重的心跳声。


    她将他的手握得更紧,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


    “九鸣……”这一声唤得又轻又颤,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砸在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萧钺浑身一震,眼中的血色倏然褪去。他缓缓低头,看着手背上的泪痕,神色忽然变得异常平静,仿佛方才的暴怒从未存在过。


    “为什么哭……怕我杀了他?”他喃喃道,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眼底的光彩一点点暗了下去,“你为了他哭……”


    萧钺忽然想起南州的芙蓉巷,他和赫连信隔着一道屏风,可身前人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屏风外的那道身影。芙花娘娘庙前,见到赫连信后,她突然松开紧握着他的手!


    记忆中的画面与眼前重叠,萧钺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七娘,若让你再选一次……”他指尖轻颤,抚上宋昭泪湿的脸颊,“赫连信,还是我?”


    第78章 擦头发抓住了她的脚踝


    寒风呼啸着刮在脸上,眼泪瞬间被吹干。抚在脸庞上的指尖,好似也被降到了冰点,冰冷、颤抖,带着小心翼翼。


    宋昭整个人僵在原地。


    患得患失的人总在反复求证,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攥着每一句承诺,可越是紧握,越让彼此喘不过气。猜疑化作枷锁,将两颗心困在牢笼里,互相折磨。


    见她沉默,萧钺的眼神忽然黯淡下来。


    “不用说了。”


    他猛然转身,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凛冽的寒风。宋昭还未来得及看清他的表情,那道挺拔的身影已然背对着她,在夜色下投出一道孤绝的剪影。


    侍卫已经下去,高台之上只余风声呜咽,吹得宫灯剧烈摇晃。


    昏黄的光影里,他的影子被拉扯得支离破碎,在宋昭脚边扭曲蜿蜒。


    宋昭望着他的背影,心口忽然泛起一阵细密的疼,像是有人拿针尖轻轻挑着她的血肉。


    她忽然记起碧落崖底,他脸色苍白地站在寒潭边向她伸出手,梅园的偏殿内,他跪在大雪中,一遍遍说他忘不了……


    她渴望自由,却又放不下九鸣。在自由与他的天平上,她挣扎良久,最终选择听从内心最深处的声音。


    “没有他。”她低声道,字字清晰,如金石坠地,“从来就只有你。”


    萧钺的身形骤然凝滞,像一尊被风雪冻住的雕像,连衣袂都凝固在风里。


    他不敢回头,怕这一转身,方才那句剖白就会在空气中碎成齑粉,怕四目相对的瞬间,会从她眼里看见半分迟疑。


    宋昭突然疾步上前,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脊背。锦袍上金线刺绣硌得脸颊生疼,却不及心头酸涩的万分之一。


    “九鸣,我……”话音未落便化作哽咽,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进他后背的衣衫。


    萧钺身形一震,下意识要转身,却被她更用力地箍住。


    “别动……”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哀求,“就这样……让我说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破碎得不成样子。


    宋昭的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袍,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却坚定:“这些时日,我总在逃……逃开你的眼神,逃开你的好,甚至逃开自己的心。可每次转身,都能看见你站在原地等我……”


    她的泪水洇湿了他后背大片衣料,“我害怕……怕自己配不上你的喜欢,怕终有一日会让你失望,更怕这一切都是利用。可是……”


    她泣不成声,呜咽着说不下去。


    萧钺扣住她的手,缓缓转身,低头那衣袖为她擦去眼泪。


    同样颤抖着声音说道:“别说了,这里风大。”


    宋昭牵起他的手,抚上自己心口,“这里装的全是你,从来……从来就没有别人。”


    萧钺的呼吸骤然急促,目光定定地望着宋昭,眼眶已经湿润。


    “在南州的芙蓉巷,在流萤谷的别院,在碧落崖底的小木屋,”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我早就将你当成了我的……”夫君!


    她没有回避萧钺的目光,而是与他深情对视,“回京后,太多的人和事裹挟其中,我不敢喜欢,不敢表露,只想要逃,想逃回南州,想逃回有九鸣的芙蓉巷……”


    高台上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将她带着哭腔的告白一字不落地送进他耳中:“九鸣,我不是温柔小意的女郎,不是守规矩的大家闺秀,没有盘根错节的世家背景,这样的我,你还要吗?”


    “要!”萧钺手臂一揽,将她狠狠揉进了怀里。


    “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我只要你,只要你待在我身边,只要你心悦我……”


    他低头吻去她的泪,“阿昭,我自私狭隘,心里只有你,容不得别人。你放心,侯爷和阿宴我会替你照顾好他们的,阿宴被我秘密接回盛京,已经在路上了。”


    “谢谢你信任我,”他声音里带着后怕的意味,“我好怕你疑心我,就此远离我。我的身世……”


    宋昭伸出手


    指挡在了他唇上,“不重要!无论你是兰溪的九鸣,还是大梁的太子,我都心悦你。”


    ——“哪怕前路艰辛,哪怕一着不慎万劫不复,哪怕你就此失去了姓名,你依旧是你,我依然要和你在一起,不离不弃。”


    高台之下,赫连信仰起头,看着两个相拥的身影,握紧了拳头。


    ……


    东宫,太子寝殿。


    宋昭裹着茜素红纱寝衣躲在锦衾里,轻薄的衣料贴着肌肤,竟比窗外的月色还要透亮三分。


    她攥着被角的手指微微发颤,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动了满室的烛影。


    过往的温存忽然在心头翻涌,月影节画舫那夜,她借着醉春风将他扑倒……流萤谷别院那夜,她抱着绣枕来到他的卧房……回到京城,她又借着醉酒爬了东宫的床……


    从来都是她这般不管不顾地凑上去,如今光明正大了,反倒被铺天盖地的羞意逼得无处遁形。


    屏风隔开的内间里响起“哗啦啦”的水声,让她不禁想起了旖旎的画面,随机将滚烫的脸更深地埋进鸳鸯戏水的锦被中。


    萧钺沐浴出来,发丝还未干透,便掀开了帐帘。


    看着在锦被中将自己裹成粽子一样,扭来扭去的扭捏小人儿,他情不自禁地露出温柔的笑意。


    大手扒开鸳鸯戏水的锦被,露出一张羞红的脸,那双潋滟的双眸微微透着红晕,像三月的桃花,镶着晶莹的露珠。红唇若柔软的花心,被贝齿轻轻咬着,红纱寝衣领口敞开着,露出脖颈上大片雪白的肌肤。


    “七娘……”他目光灼灼,视线在她若隐若现的寝衣上流连忘返,最后定格在她的唇瓣上,喉结不觉上下滚动。


    宋昭的脸腾地红了。


    “都怪若水,”她含羞带怒,“我……我不是故意这样穿的。”她试图解释,将那件薄如蝉翼的茜素红纱拢了拢,伸手抓住被子的一角,蒙住头脸,又缩回了锦被里。


    “怪她作甚,孤明日还要赏她。”


    宋昭羞得将自己缩起来,忽觉脚上一凉,被子从脚下掀开,一只大手带着灼热的温度,抓住了她的脚踝,将她从锦被中缓缓拖了出来。


    她惊呼一声,整个人蜷得更紧,脚趾都羞得微微蜷起。可那只大手并未松开,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脚踝一路蜿蜒向上。


    宋昭浑身一颤,那带着薄茧的掌心抚过她纤细的小腿,激起一阵战栗。


    她慌乱间想逃,却被他铁臂一揽,整个人腾空而起,红纱衣袂在空中划出旖旎的弧度。


    “萧九鸣!”她羞恼地捶他肩膀,却被他顺势压-在锦绣堆里。


    男人炽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这身衣服真好看。”修长的手指挑开轻薄的纱衣,我很欢喜。”


    烛火噼啪作响,映得她眼尾泛红。他低笑着吻着她耳垂,声音喑哑:“阿昭,你为何这般害羞?”


    说着抓住她的手,引着葱白的手指放在心口处,“你摸摸,它咚咚跳着,欢喜的就要跳出来了……


    宋昭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双颊已经红透:“不许说……”


    萧钺捉住她的手,将指尖放在唇边,眼神的沉溺不觉冒了出了。


    宋昭的心怦怦直跳,挣扎着收回手,躲闪着目光不敢看他。


    帐子放下,高大的身影欺身而上,将小小的她拢进了怀里。


    “你头发、头发还未干……我先帮你擦一下~”声音在这里忽地戛然而止,像被什么生生捂住。含糊不清的低-咛,飘出了帐外,在烛光中摇曳生姿,又婉转动人。


    “不碍事,”沙哑的声音许久才回应她,“等下头发还会汗湿……”他轻声哄着,“待会娘子再帮我好不好……”


    宋昭后知后觉过来——“萧九鸣!”那句“我不”还未出口,就被堵在了嗓子里。


    萧钺低低一笑,“娘子唤我什么?”他又哄又骗道:“叫夫君!”


    “才不叫……”上一秒尚且嘴硬,下一秒仿佛小奶猫撒娇求饶“夫君……”


    萧钺紧紧抱住她,只觉得整颗心暖融融的无比通畅。原来两情相悦后的事,竟是这般令人愉悦。


    ……


    淮王府。


    淮王萧翊高坐首位,指尖不耐烦地叩着檀木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眯起惯常带笑的眼眸,目光如淬了毒的箭矢般射向赫连信:“父皇……与你密谈多时,都交代了些什么?”


    殿内烛火忽明忽暗,映得赫连信半边脸隐在阴影中。他手边的茶盏早已凉透,水面倒映着他紧绷的下颌。


    他不紧不慢地抚平袖口褶皱,迎上那道凌厉的视线。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空气仿佛凝滞,只听得见更漏滴答作响。


    “殿下何必着急?”赫连信唇角微扬,眼底却不见笑意,“陛下说的什么,殿下不是一清二楚了吗?他并未认我!”


    萧翊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却沉声道:“你放心,只要有本王在,定会为你劝说父皇,成全了你的孝心。”说着,话锋一转,“父亲给你的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一幅画而已!”赫连信淡淡道,只不过,那幅画上有两个人,一个是萧皇后一个是薛皇后,站在梅树下,背道而驰。


    “殿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赫连信问道。


    “侍疾啊!”萧翊不假思索道,满脸赤诚,“岁末之际,府衙都要封印,此时正是本王侍疾的好时候啊!”


    “那臣就祝殿下得偿所愿!”


    萧翊开怀一笑:“放心,你是我兄弟,到时候定会为你主持公道,将那个孽种赶出宫去!”


    “你不是喜欢宋晏那个娘娘腔吗?到时候本王将她送予你,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赫连信眸中一暗,却道:“那就谢过殿下了。”


    第79章 嫂嫂莫慌【已修】能勾住太子殿下的心……


    接下来几日暴雪侵袭,北方各地百姓的房屋压塌了不少,萧钺这几日都在忙着处理这件事。


    宋昭待在凤来阁,起身推开雕花窗棂,寒风卷着雪粒扑面而来。朱漆廊下,几个宫人正手持竹帚清扫积雪,身上积了一层白。


    她轻轻呼出一口寒气,思绪飘到三百里外的沧丰郡。


    昨日得了消息,楚楚和阿宴由石楠护送着到了沧丰郡,奈何连日暴雪封路,只得暂住驿站休整。


    萧钺派索江带着京墨前去接应,若是晴日快马,三日就能到盛京。这样一来,岁守就能一家团圆,可也将全部身家拱手给了太子殿下。


    自那日高台之后,她就被萧钺留在了东宫,协助他处理一些文书。选妃之事因永庆帝病倒暂时搁置,只是将候选的名单交给了礼部。


    镇远侯幼女宋昭,赫然在列。


    这几日,江绪时常与她说起小妹之事,想来是萧钺授意,让她提前适应身份。江家小妹有不足之症,整日病歪歪的很少见人,月前便香消玉殒了。


    想来那时候,萧钺便想到这个法子,镇远侯府才低调地葬了女儿,答应让她李代桃僵了吧。萧钺那日随她回府,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说动了父亲,答应了下来。


    宋昭正凝神望着檐外纷飞的雪絮,忽觉腰际一紧,整个人便被拢进温暖的怀抱里。


    萧钺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隔着锦袍都能感受到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他低头时,玉冠垂下的流苏扫过她颈侧,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可是在担心阿弟?”他的唇几乎贴着她耳廓游走,低沉的嗓音里带着晨起特有的沙哑,“昨夜沧丰郡守加急呈报,官道已清出大半。”


    说着忽然含住她耳垂轻咬,“倒是你……”大掌覆上她冰凉的手背,“手这样冷,还敢在窗口站着。”


    宋昭刚要辩解,却被他打横抱起。玄色貂裘扬起时,惊落了窗棂上堆积的雪沫。


    宋昭轻呼一声,指尖下意识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引来萧钺低笑一声。


    “你放我下来……”她耳尖通红地抗议,却被他故意颠了颠,吓得立刻环住他的脖颈。


    萧钺趁机低头,鼻尖蹭过她冻得发红的鼻头:“昨夜批奏章到三更,今日又在这儿吹冷风。”他大步往内室走去,语气危险地压低,“看来是为夫最近太纵着你了。”


    “别别别,还未到掌灯……”宋昭攥着他衣襟的指尖微微发颤,芙蓉面上羞红一片。自那夜之后,萧钺便似换了一个人般,但凡得空便要缠着她温存。


    她慌乱地瞥向窗外的天色,生怕动静太大惊动了旁人。


    萧钺却低笑着将她往怀里又按了按:“东宫内外皆是我的心腹,江绪又是你刚认下的兄长……”温热的手掌抚过她绷紧的脊背,“便是你在这殿中唱一出南州小曲,也传不出半句


    闲话去。”


    说着忽然含-住她耳珠轻啮,满意地感受到怀中人瞬间的酥软:“娘子若是怕羞……”修长的手指挑开她腰间玉带,“夫君让他们再退远些可好?”


    宋昭还未来得及反驳,萧钺已抱着她转入内室。


    茜纱帐幔层层垂落,将最后一丝天光隔绝在外,只余鎏金烛台上跳动的暖光,在两人交缠的身影上投下摇曳的暗影。


    “九鸣,别……”她话音未落,便被封住了唇。


    萧钺的吻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却又在触及她轻颤的唇瓣时化作春风细雨。宋昭只觉腰间一松,繁复的宫绦不知何时已散落在地,发出轻微的玉鸣。


    殿外风雪渐急,却盖不住萧钺在她耳畔的低语:“七娘可知,你每次害羞时……长指抚过她泛红的锁骨,“这里的肌肤都会泛起海棠色,尤其是胸口那处,像是一朵花瓣,美丽至极……”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薛公公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殿下,佳宁郡主和柔嘉公主来了!”


    萧钺动作一顿,眼底情潮未褪却已浮上锐色。


    宋昭趁机从他怀中挣出,慌乱整理衣襟时,那枚墨玉禁步从衣中滑落,她伸手正巧捏住了翠叶玉坠。


    ……


    萧钺拿起墨玉匆匆走了,并未发现异常。


    宋昭怔怔望着空荡荡的掌心,烛芯突然爆开一朵灯花,在她瞳孔里投下转瞬即逝的光亮,却照不亮心头蓦然涌上的空洞。


    殿外忽然传出哭声,便听到佳宁郡主凄厉地哭喊:“太子哥哥,你要为佳宁做主啊……”


    萧钺好似斥责了一句,佳宁郡主的声音便低了下去。


    断断续续中,有句话忽然飘进了宋昭耳中,“太子哥哥,……被忠勇侯世子迷住了,将她藏在了东宫里,本郡主倒要看看,那厮有何特别之处……”


    脚步声渐近,仿佛朝殿内奔来。


    宋昭急忙换了一套衣服,方才那套被萧钺撕扯得发皱,肯定不能穿了。


    “放肆!”只听萧钺一声怒喝,“来人,将郡主拖出去。”


    “太子哥哥,你这般护着她?她凭什么……”


    “……哪里听的混账话?”


    “……这话也不是我说的,是我听国公府郑明澜说的……”


    殿外的哭闹声渐渐消散在风雪中,宋昭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一袭月白锦袍,青丝束成男子发冠,腰间悬着宫绦。确实唇红齿白,男生女相,她这副模样,能勾住太子殿下的心吗?


    宋昭下意识抚过宫绦,上面的暗纹还是茯苓亲自给她绣的,方才被萧钺咬住……指尖轻轻掠过,仿佛还能触到残留的温度。


    “宋……世子?”柔嘉公主掀帘而入,见到她时先是一怔,随即抿唇一笑。低声道:“佳宁被父皇惯坏了,向来口无遮拦,昨日在镇国公府上被三小姐针对,今日就编排出这等混账话,你莫放在心上。”


    宋昭抱拳行礼,衣袖垂落间露出一截素白手腕,“微臣,见过柔嘉公主。”


    “平身吧,这里没有外人,宋世子自在些便好。”柔嘉公主径直走进来,掠过她身侧坐在靠窗的棋榻上,指尖拂过棋盘未散的残局。


    “世子好雅兴,”她好似随口问道,“这白玉棋子……很像皇兄的棋风。世子也喜欢下棋?”


    宋昭目光微凝。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公主,落座时却精准猜出萧钺执白子。她垂眸答道:偶尔打发时间罢了,谈不上喜欢。”目光不自觉打量起柔嘉公主来。


    她身姿纤细,如弱柳扶风,面上施着厚重的宫粉,将原本的容色尽数掩去。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唇角总噙着三分温顺笑意。说话时眼尾微垂,眸光却如三月春水,漾着令人不设防的柔波。


    宋昭记得梅园初见时,柔嘉也是这般低眉顺眼的模样,却在郑贵妃要将她许配给她时,攥着团扇的手指发抖,“失手”打翻了面前的茶盏。


    殿外风雪未歇,方才佳宁郡主在廊下那般闹腾,柔嘉却始终未说一句话,此刻安坐殿中,更像是特意冲着她来的,不知意欲何为。


    柔嘉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回眸浅笑,厚重的宫粉也掩不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流光。她指尖轻抚棋盘,状似无意道:“世子可知,这白玉棋子产自北方的瀚朔部,是去年郑国公进献的贡品!”


    宋昭心头微动。


    柔嘉此举,分明是在暗示郑国公府与瀚朔部的关联。但见她不动声色地执起一枚白子,在指间轻轻转动:“世子见多识广,定然知晓这白玉棋子再好,终究不过是局中之物,身不由己罢了!”


    话落,她忽然唇角笑意加深。倾身靠近宋昭道:“可下棋之人,总要看清全局才好。世子棋艺高超,想必最懂这个道理。”


    轻声软语,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试探和示好。


    “公主谬赞了,”宋昭没有拒绝也没有应承。


    宋昭在东宫中的这几日,方菱姑姑借着看若水的名义,来过一次。在凤来阁盘桓了大半日,将宫中各处的秘辛一点一点地灌进了她脑子里。宋昭猜出太子的意图,耍了脾气。萧钺一边要着她,一边哄着她,让她慢慢接管后宫诸事。


    这柔嘉公主身世可怜,生母不过是御茶房的宫女,有几分姿色,得了永庆帝的宠幸。可惜,她福薄,还未晋升位份,便死了。柔嘉自小在郑贵妃身边长大,性子软弱,不得贵妃欢心。婚事,更不可能随她心意。


    她借棋子隐喻自己身不由己,寻太子庇护,却不直接找萧钺,而是找来了凤来阁,这就很耐人寻味。莫非这位看似柔弱可欺的公主,骨子里藏着的,是一颗隐忍蛰伏的心?


    “咔哒”一声,白子落在棋盘上,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


    柔嘉望着那枚滚动的白玉棋子,忽然轻声道:“我娘生前最爱白茶,可惜到死都只是个奉茶女。”


    她抬手抚过自己厚重的宫粉,像是在遮掩什么不堪的痕迹:“贵妃娘娘常常将狐媚两个字挂在嘴边,后宫诸人皆不敢造次。我这张脸,听说太像那位奉茶女,总要遮一遮才能好过。否则……轻飘飘死去,无人在意。”


    “可谁人不爱美,谁不愿意活着?”柔嘉揉了揉自己的脸,抬眸望向宋昭:“却在赏雪宴那日,在梅园的偏殿,我真正见识到了勇气,世子连死都不怕,鸩酒都敢喝……”


    宋昭倏然直起脊背,周身气势陡然一变。她缓缓抬眸,眼底寒芒乍现。


    柔嘉却勾起嘴角,从容道:“嫂嫂莫慌,当日之事,我早已禀明太子殿下。”她起身拉住了宋昭的手,“今日也是太子授意,我才能进来。”


    宋昭:“……”谁是你嫂嫂?!


    第80章 相拥夜话阿昭,你这是要了我的命……


    夜色渐沉,雪终于停了。窗棂上凝结的冰凌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偶尔滴落的水珠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声响。


    宋昭因一句嫂嫂辗转反侧。锦被被揉皱成一团,手指不自觉地抚过身侧空荡荡的锦枕。枕上还残留着几缕沉水香的气息,却早已凉透。


    窗外巡夜侍卫的脚步声规律地响起又远去,像更漏般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她忽然坐起身,赤足走到妆奁前,铜镜中映出她披散长发的模样,眼角微微发红,微微发怔。不知何时起,萧钺已经成了她心里最柔软的那处羁绊。这个认知让她胸口发紧,既甜蜜又惶恐。


    远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心头一跳,听见那脚步声径直越过殿门,走了进来。


    珠帘叮咚轻响,萧钺披着一身未化的寒霜踏入内室。


    氤氲的烛火中,宋昭赤足立在锦绣地衣上,茜素红的中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在烛光下晕开一抹暧昧的绯色。


    “怎么还没睡?”


    他嗓音沙哑,抬手间大氅滑落,抖落一地细碎的寒霜。玄色锦袍下摆还带着院里的冰碴,随着步伐发出细碎的声响。却在瞥见她踩在青砖上的赤足时骤然皱眉——


    “胡闹。”萧钺低斥一声,嗓音里压着几分急促的喘息。


    话音未落,他已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玄色袍角翻卷带起一阵风,烛


    火轻晃中,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宋昭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便凌空而起,被他稳稳揽入怀中。


    他胸膛的温度透过锦袍传来,混着风雪的气息,烫得她心尖发颤。那只托在她膝弯的手掌分明用了力,指节都泛了白,偏生落进她颈间的呼吸却轻得发痒。


    “冻成这样……”他喉结滚动,将人往怀里又按了按,下颌蹭过她发顶时,声音已然哑得不成样子,“是在等我吗?”


    “嗯……”她在他怀里应了一声,带着轻颤的尾音,如落在心上的羽毛,勾得心痒,却更紧地环住他的脖颈。


    萧钺这才发现她手心滚烫,低头对上那双含情的眼,顿时呼吸一滞,那眼底潋滟的水光,比任何一次情动时都要动人。


    “阿昭,你这是要了我的命……”


    话音未落,宋昭却突然仰头咬住他的喉结。萧钺闷哼一声,扣在她腰间的力道骤然加重。


    “我~要~”


    尾音消失在交缠的呼吸里。帐外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出纱帐上重叠的身影。


    最后一缕雪沫从窗外飘进来,还未落地便被地龙的热气蒸腾成细雾,消散在旖旎里。


    锦缎帘幔被撞得晃动,惊醒了鎏金熏笼里沉睡的暖香,直到三更方歇。


    萧钺用指腹慢条斯理地梳理着她汗湿的青丝。烛泪堆了满盏,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柔暖的橘光。


    “就这般想我?”他嗓音里还带着未褪的情-欲,拇指摩挲着她耳后那块敏感的肌肤。宋昭懒懒地蜷在他怀里,绯色从眼角一直蔓延到锁骨,在烛火下像抹晕开的胭脂。


    她闭着眼用鼻尖蹭了蹭他喉结,算作回应。


    萧钺低笑,震动的胸腔贴着她光裸的脊背,忽然含-住她耳垂轻咬:“懒猫。”语气宠溺得不像话,手指却恶作剧般划过她腰间软肉,惹得她惊呼着往他怀里钻。


    窗外残雪从梅枝滑落,“扑”的一声轻响。宋昭眯着眼睛想,这人大约不知道,她不是想他,是早已不能没有他。


    “柔嘉公主方才来示好,我没有应下,也没有拒绝。”宋昭说起了正事,“但我说动她留意贵妃身边的人,尤其是在膳食上。”


    萧钺点了点她的鼻子,“我亦有此意。柔嘉虽被贵妃抱走养在云霄宫中,却并不得贵妃欢心,若不是她逆来顺受,怕也……我曾在她落难时,出手帮过她,她记着这份恩情,一直暗中助我。”


    “是偏殿那次吗?她全部都看到了?”


    宋昭仰起脸,烛火在她眸中碎成点点星光。萧钺在那双眼睛里看见自己逐渐失控的倒影,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就是那次……”


    他的吻落下来时带着灼人的热度,将未尽的话语碾碎在唇齿间。


    宋昭被逼得后退,腰肢却被他铁箍般的手臂牢牢锁住。直到两人都气息紊乱,他才稍稍退开,鼻尖却仍亲昵地蹭着她脸颊:“阿昭,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喑哑的嗓音里浸着危险的意味,拇指抚过她湿润的唇瓣:“我会忍不住……再弄哭你一次。”


    宋昭指尖抵住萧钺的胸膛,眼波朝纱帐外飘了一瞬。“说正经的,”她声音还带着缠绵后的软糯,“柔嘉公主若看清了全部,可知道是谁在背后算计?”


    萧钺眸色骤冷,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她腕间红痕,“你猜?”忽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是钦天监监正赫连朔的掌上明珠,还有,你曾说京中第一贵女的郑明澜!”


    “赫连瑶和郑明澜?”宋昭瞳孔微缩,锦被从肩头滑落也浑然不觉,“怎么会是她们?郑国公府和钦天监联手了?”


    “还记得南郊祭天大典那次吗?他们在祭台下面埋好了火药,为的就是炸死我。若我侥幸不死,钦天监就会有另一套说辞,那时定会说我不是天命之人,再抨击我的出身……拉我下台,弹劾我不配做大梁的储君……”


    他说得轻描淡写,语气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宋昭却听得胆战心惊,忽然想起祭天大典那日,亲眼目睹了一个小吏匆匆忙忙跑向赫连信,赫连信却冲他摇了摇头,难道赫连信及时悬崖勒马,阻止了这场灾祸?


    “所以那日……”她声音发涩,“是他们突然良心发现临时反悔了?”


    萧钺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指尖把玩着她的一缕青丝:“赫连信,倒是个聪明人。”


    他忽然转身,薄唇贴着她耳廓低语,“他不是反悔了,而是发现祭台下的火药被调换了……”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侧,“能不能炸死我不好说,但只要他敢点燃火信,孤定能将他赫连家九族屠尽。”


    窗外忽起一阵狂风,吹得烛火剧烈摇晃。宋昭这才惊觉后背已沁出冷汗,小衣湿漉漉地贴在肌肤上。


    “你明知道下面有火药,还敢以身犯险,万一他真的点火了呢?你岂不是……万一伤着了呢?”说着眼中已有了泪意。


    她情不自禁地环住他的脖颈,也看清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所以,你早就知道了?是在梅园时,他主动出现在陛下面前,引起陛下注意时发现的?”


    “不!”他低声道:“是在你初入盛京时,第一次进宫的那日。”


    宋昭的手指蓦地收紧,在他后颈掐出几道月牙痕。萧钺却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反而将她搂得更紧,两人的心跳在静夜里重重叠在一起。


    “那日下着雪,你穿着狐裘大氅从库房出来,”他声音低沉,带着记忆回溯的恍惚,“你怕我认出你是七娘,故意躲着我。”指尖无意识描摹着她此刻散落的青丝,“赫连信就站在对面,盯着你的眼神……毫不掩饰!”


    “他那日同你一样初入盛京,一样也是第一次觐见,却得了一匣子芙蓉糕。”


    萧钺嗤笑一声,“父皇居然赐了他一匣子芙蓉糕!宫中传闻,父皇看到他的模样时,失神了片刻。”


    “阿昭,你知道吗?”萧钺喉结剧烈滚动,嗓音里像是揉了砂砾。他抬手遮住眼睛,指缝间漏出些许水光,“我六岁回宫那日,他特意命人摆了满案的糕点,笑着问我喜不喜欢吃甜……”突然哽住,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


    宋昭感觉肩头一沉,是他将额头抵了上来。烛花爆响的瞬间,她看清了他睫毛上挂着的泪珠。


    “我唯独没碰芙蓉糕。”他低笑一声,却比哭还让人心碎,“后来才知道,我姑母不能吃芙蓉糕,而我阿娘却钟爱芙蓉的各种吃食。”


    他猛地攥紧她背后的衣料,“可他哪里知道……”萧钺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刻骨的寒意,“在南州的那六年,我阿娘就是被囚的俘虏,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粗布麻衣,活得小心翼翼,连最低等的奴仆都不如。姑母清醒时会关心一二,一旦疯病发作,首当其冲的,就是拿我阿娘撒气。”


    烛火突然剧烈摇晃,将他的侧脸映得半明半暗。宋昭感觉到他浑身肌肉绷得死紧,仿佛又变回那个关在笼子里的孩童,眼睁睁看着蚂蚁一点点吃掉偷来的芙蓉糕。


    “茶园高墙里的每一天……她连喝口茶都要看人脸色……”他猛地将脸埋进宋昭颈窝,滚烫的呼吸灼着她冰凉的肌肤,“什么芙蓉糕……她从不曾吃过,还因我偷了半块芙蓉糕,受到连累挨了姑母的鞭笞……”


    他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宋昭的手掌轻轻抚过他微微颤抖的脊背,像安抚受惊的幼兽般,一下又一下地顺着他的背脊轻抚,动作温柔而坚定。


    萧钺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却仍紧紧攥着她的衣角不放。


    “有时候我会想,父皇时而对我严苛,时而关怀备至,是不是都因为那盘芙蓉糕?”他红着眼眶,目光迟疑道:“他是不是将我当作了姑母的孩子?是不是在他心里,他最爱的是姑母,而不是我阿娘?”


    “还有……我万一……”他欲言又止。


    他是想问,介不介意他是永庆帝的私生子,如果他真的是那个孽种,阿昭还愿不愿意同他在一起!


    宋昭感觉心尖被这话刺得生疼。她捧起萧钺的脸,拇指轻轻拭去他眼尾的湿意,在摇曳的烛光里望进他破碎的目光。


    “不!他


    爱薛皇后,也爱你,甚至早已笃定你就是他的嫡子,是薛皇后的血脉。”


    “没有万一,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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