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折 两个傻逼 我们十几岁就该……


    元旦假期难得, 秉着“这么近那么美,周末必须到河北”的原则。


    原本,梁洗砚计划带着商哲栋从北京出发, 开车三个小时去承德塞罕坝玩玩,站在草原上感受一下人生如旷野的开阔胸怀。


    结果甭提什么草原,也甭提什么旷野,他这三天特么连床都没下去。


    梁洗砚和商哲栋这三天过的单调无聊, 每天基本就干一件事, 那就是干。


    早上起来先亲一会儿, 亲够了抱够了做完有的没的了,差不多到中午时间, 在床上点一份北京美食榜榜首的麦当劳外卖,吃完汉堡刚躺下玩一会儿手机,没说两句话呢,又亲一块儿去了,亲着亲着把持不住,后面的事情自然而然发生。


    就这么循环往复


    就跟梁洗砚自己说的那样, 做0第一次会疼, 但是习惯了就开始舒服了。


    自从他这颗小白菜彻底被商老师大火炒熟了以后, 那确实舒服。


    他们还喜欢边做边聊天,温柔腻歪地搂在一起, 说两句话, 做一会儿, 然后再停下来聊两句有的没的,这个过程往往持续很长时间,能消磨很久的光阴。


    一切都柔软又缠绵,梁洗砚躺在香软的被窝里, 从此君王不早朝,连一点起床的欲望都没有,身上每一块肌肉都使不上力气似的,绵软放松。


    他时常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在外面孤独拼杀太久的战士,筋疲力尽,历尽千辛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安全屋,从此再也不想离开。


    他和商哲栋不像热恋期的情侣,倒像一对儿分开太久了好不容易重逢的恋人,只想永远在一起,分开一会儿都嫌别扭,梁洗砚玩手机要枕着商哲栋的胳膊,商老师看书的时候也会拉过他的手握在手心里。


    元旦假期第一天,梁洗砚裸着后背,趴在枕头上,商哲栋在他身后,温柔斯文、节奏轻缓地取悦他,梁洗砚舒服得直哼哼,被商老师俯身一下一下轻轻吻着耳廓。


    午后,北京冬日暖阳和煦,从窗户透过柔和的亮,他像是躺在一艘小船里,在什刹海碧波荡漾的湖水中轻柔地晃,沉沉地想睡,又被香软的唇吻醒,于是就这么半梦半醒地回应男朋友的亲吻。


    旖旎的好光景被突兀的电话铃声打扰。


    商哲栋的手机只响了一声,就被他敏锐地按断,轻声道歉:“对不起,吵到你了。”


    “没事儿。”梁洗砚迷糊着问,“不接能成么,别是单位有急事找你。”


    “没关系,等你睡着了我出去回电。”商哲栋低声哄他,“应该不是单位的事,不是什么重要电话。”


    于是梁洗砚也没再管,闭着眼睛,意识模糊,他感觉到商哲栋低头,唇瓣吻上他凸起的肩胛骨,吻过他结实的背肌,像一朵一朵莲花点过水面。


    “背很性感,四宝。”商哲栋声音很轻。


    梁洗砚哼了一声,没说话。


    “睡吧。”商哲栋吻他的眼皮,“喜欢你。”


    “嗯”梁洗砚软着脖子,“我也喜欢你。”


    商哲栋这么哄着他,原本以为能好好的睡一个午觉,结果商哲栋的手机尖叫似的响起第二遍,对面好像不打通这个电话决不罢休似的。


    梁洗砚被吓得嗲了毛,刚才积攒的所有温存一下全没了。


    他怒气冲冲伸手把商哲栋的手机从枕头下捞出来。


    来电显示:张波。


    本来被吵就烦,被这傻逼吵醒,梁洗砚更是气得眼睛直冒火。


    “怎么是他?”商哲栋在他身后说,“从上次你踹他之后我们就没联系过。”


    梁洗砚想都没想,恶狠狠点了接通。


    刚接通,听筒里就传来张波那恶心人的谄媚动静。


    “商老师,元旦快乐啊,我给您打电话拜个年,新年好。”张波笑呵呵说。


    梁洗砚举着手机,短促地嗯了一声。


    张波没分辨出来这声“嗯”不是商哲栋说的,自顾自高兴地继续说:“好长时间没联系,不知道您最近怎么样,在那四合院里住得还习惯吗,是这样,年后我朋友那边空出来一套四合院,独门独院的精装修,我想着离您上班的地方不远,要不介绍给您搬过去吧。”


    他笑了笑:“我也是担心您和梁洗砚住着不习惯,他这人闹腾惯了,喝酒抽烟的没个正经,怕他打扰您休息,是不是?”


    梁洗砚听完这一串,脸色冷得能凝结一层霜。


    他夹着手机翻过身来,胳膊搂着商哲栋的脖子,冷笑着说:“是你大爷。”


    “”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震惊地喊:“梁洗砚,怎么是你接电话?!”


    “老子特么接自己对象的电话关你屁事。”梁洗砚一句话骂回去。


    “对对象?”张波大脑一下报废了。


    “商哲栋现在是老子的对象、男朋友,他非但不会搬走,而且现在不跟我睡一张床都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你丫听懂了么?”梁洗砚边吼着,边抬眼看着身上的人。


    商哲栋眉眼温柔,听见他亲口承认以后,更是弯起唇角,低头在他鼻尖上亲了亲。


    “你你们”张波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别特么再打电话过来,傻呗。”梁洗砚反手把电话挂了。


    “现在肯承认我是你男朋友了?”商哲栋亲他的唇。


    梁洗砚腿缠在他腰上,没好气说:“都这样了再不承认我成什么了?”


    商哲栋又亲了亲他的脸侧,继续掌握他的节奏。


    梁洗砚又舒服起来,懒洋洋地拿着商哲栋的手机看来看去。


    “唉商老师,我能翻你手机吗?”梁洗砚都点开微信了才假惺惺问。


    “随便看。”商哲栋说,“我现在没有任何事情瞒着你。”


    “嗤——”梁洗砚不屑,“让您非瞒着我,早点说咱俩还用费这些劲。”


    “你不是也没说吗?”商哲栋笑着回他,“之前把收纳册藏得跟宝贝似的,就是不让我看。”


    梁洗砚冷着脸捂住他的嘴。


    商老师为人严谨在方方面面,就连微信的备注都是,好友页面一滑到底,所有人的备注都是姓名+职务+单位,标注得整整齐齐。


    所有好友里面只有一个例外。


    梁洗砚看见“小四宝”三个字的时候直翻白眼。


    “你什么时候给我改的备注啊。”梁洗砚问,“在一块儿以后?”


    “没有。”商哲栋说,“加你第二天就改成这个了。”


    “服了。”梁洗砚没话说,“痴汉。”


    梁洗砚退出微信,在商老师的手机里微服私访,看了一圈打开设置,脑袋里冒出个非常幼稚的想法,不像是三十岁的人会做的,但他还是说出来了。


    “我要录我的指纹。”梁洗砚说,“还有脸,不想每次打开你手机都输密码,麻烦死了。”


    商哲栋垂着睫毛,轻轻笑:“录吧,不用问我,你愿意的话,我的工资卡都可以绑你的指纹。”


    梁洗砚就这么把自己的指纹和脸都录进去了,然后把手机锁上,解开,再锁上,再解开好几次,心满意足。


    谈恋爱让人降智,但好像也无所谓。


    手机扔到一边去,抵着额头,又亲了好一会儿,梁洗砚那贫嘴的劲儿又上来,坏笑着问商哲栋:“唉,张波给你找的那个新四合院好像条件不错呢,精装修,肯定比我这破房子暖和,您要不搬去享福吧。”


    “”


    商哲栋看了他好一会儿,说:“那搬吧。”


    “靠。”梁洗砚自己贱兮兮聊扯完,又不乐意了。


    “逗你的。”商哲栋笑着亲他,“我不会理张波的,我男朋友给我发的第二条微信就是让我不许搭理张波,我当然要听话。”


    “”


    梁洗砚愣了几秒,大为震撼:“那特么都多久以前的事儿了,你连第几条让你不要搭理张波都记得?”


    商哲栋嗯了声,说:“我开会无聊的时候经常重温咱们俩的聊天记录,都记得。”


    “嘶——”


    梁洗砚抬手,摸在商哲栋的脸侧,发自内心感慨:“我说您怎么能喜欢我到这个地步啊,您要是喜欢别人也这样吗?”


    “不知道。”商哲栋偏过脸吻他的手心,“我又没有喜欢过别人。”


    元旦假期第二天,晚上,他们俩靠在床头,盖着被子,一起翻看梁洗砚的那本收纳册。


    虽然知道这些东西商哲栋早就看过了,但真正坐下来,清晰地以粉丝的身份向迟秋蕊展示心意时,梁洗砚还是觉得有点羞涩。


    所以他红着耳朵,闷闷地看着商哲栋一张一张翻。


    “你知道吗,我那天特别紧张。”商哲栋拿出他第一次登台扮柴郡主的照片,对梁洗砚说。


    “是吗?”梁洗砚凑过去看,照片里的迟秋蕊光彩夺目,台风稳健,半点看不出来紧张。


    “是,只是我藏得很好而已,实际上戏服下面的手都在抖。”商哲栋笑着说,“第一次唱大青衣扛整出戏是很难的,整场演员的发挥都取决于你,你的状态不对,那一整出戏全都会毁,半点差错都不能有。”


    梁洗砚跟着他笑,默默想,这些背后的辛酸只有演员本人才知道,如果商哲栋不告诉他,那他永远也不会猜到台上那样光芒自信的迟秋蕊也会紧张,会手抖。


    但是话说回来,戏台背后的迟秋蕊是什么样,好像也只有他能知道。


    没办法,谁让他是迟秋蕊的男朋友。


    “还有这一场。”商哲栋拿出另外一张,“这场第二幕失误了,道具没及时递上来,最后我是空手没拿手绢唱完的一段。”


    “哦,我记得。”梁洗砚说,“当时老屈还跟我说呢,这地方怎么道具都没拿。”


    梁洗砚坐没坐相,才一会儿就歪进商哲栋怀里,被他搂着一起看照片,商哲栋拿出那张《红娘》的照片。


    “红娘的眼神戏很难练,我师父说,唱花旦的,要想唱得灵动娇俏,眼睛一定要又亮又灵,绝对不能浑浊,要像滴水的黑葡萄一样晶莹剔透。”商哲栋目光悠远,回忆起遥远的从前。


    “当时,我去乒乓球馆,在旁边坐一天看别人训练打球,眼睛来回来回盯着球的轨迹看,就这么追出来的眼神。”商哲栋说。


    “居然是这么练的啊!”梁洗砚挺震撼,“台下那么多的功夫,你全都是瞒着商世坤练出来的?”


    “是。”商哲栋点头,“那时我要抓紧一切时间两头跑,一边努力学习备考不能让学习成绩掉下来,另一边还要跟着师父练基本功不能懈怠。”


    “然后您这么着考上的北大?”梁洗砚挑了一下眉。


    商哲栋看着他:“北大也不难考。”


    “”,梁洗砚受不了了,推他,“滚吧您,装上逼了还。”


    “唉。”梁洗砚从他怀里抬头,笑着问,“这么多年我送你的花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商哲栋说,“我最喜欢你第一次送我的海棠花,《状元媒》是我妈最拿手的一出戏,对我意义非凡,那又是我第一次挑大梁,所以我在后台看见你那树花的时候,真的是非常惊讶感动。”


    梁洗砚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成,喜欢就成,兹要您喜欢,那就不枉我废那么多心思。”


    他往商哲栋怀里靠了靠,举着那些花束的照片说:“这个海棠花,是开车去顺义那边砍回来的,选的都是要开不开的树枝,用黑布蒙上,这样运回来的时候摘下布,一见天光,花正好开,所以你才能看到它最完美的样儿。”


    “这一束银杏叶,是我去银山塔林摘回来的,哦还有这个枫叶,专门去的香山。”梁洗砚翻着照片,“哦,还有这荷花,是找人去了趟白洋淀砍回来的,那时候北京城已经没有荷花了。”


    他自顾自地向迟秋蕊介绍他这么多年送花的巧思,没注意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旁边的人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了。


    梁洗砚从商哲栋怀里坐起来,也看着他。


    “为什么这么喜欢迟秋蕊?”商哲栋清了清嗓子,问他。


    “不知道。”梁洗砚很朴素地回答,“我真不知道,看第一眼就喜欢,然后就一直喜欢下去了,没有理由。”


    “可是。”商哲栋顿了顿,“迟秋蕊有可能永远不会给你回应,这一束束花背后的心思,他可能永远也不知道,你怎么办呢?”


    梁洗砚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商老师,您当初只知道我的名字就为了追我回北京的时候,难道就确定一定能在北京城茫茫人海里头遇见我么?”


    “不确定。”商哲栋目光怔怔。


    “那不就完事儿了。”梁洗砚懒洋洋笑起来,“喜欢就是喜欢,谁说一定要有结果,这件事儿上咱俩都是痴了心的傻逼,谁也甭说谁。”


    商哲栋在灯光下偏过脸,梁洗砚看到他眼角闪过一抹晶莹的光点。


    “哎呦。”梁洗砚抬手抹他眼尾,“我真受不了了,商格格,这么多愁善感呢。”


    “理解我一下。”商哲栋流着泪笑,“四宝,我好歹也算是个演员,多愁善感是应该的。”


    “理解。”梁洗砚没再笑话他,“谁让我找了个戏曲演员当对象呢。”


    商哲栋翻过身来将他抱在怀里亲,他们亲着亲着,躺下滚在被窝里,收纳册里一张张的戏票和照片散落满床,也没人有心思管。


    亲吻的间隙,梁洗砚随手一模,就能从床上抓起一张照片,就像是伸手摸进岁月的长河里,摸出他们曾经彼此不知道,但却互相陪伴的许多年。


    “我特喜欢纯粹的东西。”梁洗砚捧着商哲栋脸,“我早跟您说过,我这人打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被人算计来算计去,连亲妈都算计我拿我换钱,所以我真的,特喜欢纯粹的,掺不了半点杂的感情。”


    “我第一回看你的眼睛,就觉得很干净。”梁洗砚笑了笑,“很难说,就,能感觉到你特喜欢你的戏台子,在上头,闪闪发光,表演起来特入戏特逼真,所以我喜欢你,非要问,就这个理由吧。”


    商哲栋垂着眼,低头对上他的视线。


    多愁善感的戏曲演员眼角的泪还没散。


    “我一开始学戏没有想到要去演出。”商哲栋说得很慢,“只是我实在是太想登台唱给别人听了,我太想让我的戏让更多人看到,我不甘心一直一个人对着镜子悄悄地唱下去,就这样才有了后来的迟秋蕊。”


    “懂。”梁洗砚抬手摸他的头发,“懂你的意思。”


    商哲栋忽然很深地埋头在他颈窝,哑声说:“我们十几岁就该在一起。”


    “其实——”梁洗砚随手夹过一张戏票,看了一眼上头的日期,笑了声,“咱俩认识得挺早了,如果这么算的话,我已经陪了您挺多年了。”


    商哲栋轻轻吻着他的脖子,怎么吻都不够似的。


    “不过你说得对,咱俩是该十几岁就在一起。”梁洗砚望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漫长的气,“这样我不用一个人在北京城里头瞎晃悠,你也不用一个人对着镜子唱戏没人听,咱俩是认识得太晚了,感觉耽误了好多事儿。”


    “也没关系。”商哲栋轻声说,“我们还有以后的很多年。”


    第82章 第八十二折 旧事重提 尴尬不会消失,……


    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 梁洗砚终于觉得这生活是太嬴荡了,不能继续这样下去,特意早上醒得早了点, 想要一鼓作气起床,开启正常人的一天。


    结果,他刚小幅度地动了动腰,圈着他的腰睡觉的人也跟着醒了, 商哲栋没睁开眼, 困倦地小声问:“干什么去?”


    “起床。”梁洗砚没好气, “商老师,咱俩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三十岁精尽人亡说出去太跌份儿。”


    商哲栋依然没睁眼,他侧了一下脸,靠在枕头的另一侧呼吸均匀地睡着,半天过后,才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是醒没醒。


    梁洗砚在被窝里撑着身子看他, 睡了一晚上, 商老师的发丝软趴趴地散在枕头上, 额头前垂了好几缕碎发,挡住他的眼角眉梢, 整个人显得乖巧温润, 在梁洗砚面前睡得毫无防备。


    没有半点青年才俊, 如玉君子的影子。


    这种样子的商老师只有梁洗砚能看到。


    一块儿过日子的,男朋友的特权。


    梁洗砚没忍住,手指插入商哲栋的发丝里,顺着额头向后一捋, 露出美人儿整张脸来。


    “宝贝儿。”梁洗砚发自真心感慨,“怎么长得啊,这么漂亮?”


    商老师半梦半醒也会回应他的话,他很轻地笑起来,依然闭着眼睛,只是用鼻尖蹭过梁洗砚的手腕,最后在他的掌心落下一吻。


    “喜欢吗?”他问。


    “喜欢。”梁洗砚很爽快地承认,“这是真喜欢。”


    “喜欢就好。”商哲栋枕着他的手掌,含糊说,“我是你的。”


    擦。


    梁洗砚敢说古往今来没人能顶住美人儿这句话。


    没人!


    祸国妖妃轻描淡写一句话,万岁爷就彻底丢盔卸甲了,千里江山不管不顾了,脑袋里只剩乐不思蜀了。


    梁洗砚同志的起床计划就这么被抛之脑后,一上午又在床上荒废掉。


    等到中午的时候,梁洗砚懒洋洋躺着,察觉到商哲栋又有把他捞过去亲嘴的趋势,他终于是受不了了,怒气冲冲喊:“你再特么干我我收费了,一分钟四十!”


    商老师停顿片刻,淡声说:“我一会儿先给你打四百万。”


    “”


    梁洗砚默默在心里面计算了一下四百万能干他多少分钟以后,气乐了。


    “不儿您有病吧。”梁洗砚被子里的腿踹了商哲栋一下,“起床!”


    迈出家门的那一刻,梁洗砚有一种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荒淫无度太久,他盯着北京冬日灰扑扑的街道,光秃秃的树干,一时间都不知道自个儿在哪呢。


    “去哪呢我们?”商哲栋问他。


    “随便逛逛吧。”梁洗砚跨上自行车,还是让商哲栋坐他后座,“我骑到哪算哪。”


    “好。”商哲栋应他,裹了一条无敌厚的羊毛围巾,缩着身子在他身后躲风,两只手全部插在梁洗砚的上衣兜里取暖。


    车子骑起来,冷风猎猎地吹,空气里是北方冬天特有的凛冽,闻起来像小冰刃似的刮过鼻腔,梁洗砚倒是不觉得冷,他一身热血,本来就不怕冷。


    怕冷的是商哲栋,娇格格。


    哪怕在床上再凶猛,他也还是梁洗砚的娇格格。


    漫无目的,大街小巷的穿梭,北京的每一条街梁洗砚都眼熟,小时候一个人孤孤单单的逛过去,全都有印象,觉得挺无聊的;但现在,身后载着商哲栋,载着他的男朋友,梁洗砚又觉得,哎嘿,这些街道好像没见过似的。


    处处都是那么新奇,那么好看,那么有趣儿,连北京最无聊的冬天,都好像挂了五彩斑斓的色儿。


    商哲栋忽然说:“要不我们去雍和宫吧。”


    “可以啊。”梁洗砚呼出一团白气,笑着说,“还愿去?”


    “对。”商哲栋说,“很早就想去了。”


    梁洗砚骑车转了个方向,看见雍和宫桥的路标时,也就看见雍和宫那一层一层重檐歇山的金黄顶儿,看见屋脊斗拱下悬垂的风铃小兽。


    所有愿望完美实现,他们俩人之间的缘分兜兜转转,今生圆满。


    商老师还愿还得很虔诚,梁洗砚陪着他站在缭绕的香火中。


    最后一进大殿的时候,商哲栋看见法物开光处的牌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左手手腕上的佛珠。


    “我妈妈会很高兴吧。”商哲栋抿唇,“看见我们俩在一起。”


    梁洗砚嗯了一声,什么都没说,握了一下他的手。


    从雍和宫出来的时候,商老师觉得鼻尖一冰,抬起头来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飘雪了。


    梁洗砚青色的发茬上已经落了几粒雪花,他本人没有察觉。


    商哲栋知道自己的发丝上,应该也早落了白雪。


    文人情操让商老师心里飘过一个有点俗气还矫情的感慨。


    今朝同淋雪,此生共白头。


    但这个念头仅仅也只存在了几秒钟而已,因为梁洗砚同样仰头望着远方,浓俊的眉眼在风雪中不明显地拧起,又很快舒展开。


    “商老师,下雪了。”他目光望向很远的地方。


    “嗯。”商哲栋偏过脸看他,期待他的下一句话。


    梁洗砚收回目光,咧嘴朝他笑笑:“那边有卖烤地瓜的,咱俩去买两块呗,暖暖手。”


    “”


    文人情操败给了烤地瓜。


    “走吧。”商哲栋说。


    不过跟梁洗砚在一块儿,也不需要什么诗和远方,柴米油盐,三餐四季,上班下班,在北京过他们俩漫漫长的日子,足够了。


    捧着热气腾腾的烤地瓜,梁洗砚一口咬掉一半,侧过脸一看商老师还在斯文地给地瓜剥皮儿,自己乐了半天。


    这么天差地别的两个人也能恩爱成这样。


    要不说感情这个事儿谁也摸不准呢。


    “商老师。”梁洗砚叫了一声,“我有个愿望,您能给我实现一下不?”


    他笑了笑,改口:“哎不对,这可能得叫您迟老板。”


    “你说。”商哲栋终于剥开金灿灿的地瓜芯。


    “等来年开箱的时候,你能不能穿一次戏服给我看。”梁洗砚不好意思地舔了下嘴唇,“我馋你那样儿可久了。”


    商哲栋抬手,把他嘴角的一小块地瓜拿下来,喂到自己嘴里的同时,点头说:“好,迟秋蕊穿给你看,只给你一个人看。”


    梁洗砚看着他,笑得很满足。


    准备回家前,梁洗砚的手机来了电话,一看是老屈。


    电话接通,老屈上来就问:“小梁爷,你和商老师元旦忙什么呢?”


    “”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反正没干什么好事儿。


    “唔在家闲着呗,没干什么。”梁洗砚心虚含糊回答,瞪了一眼旁边唇边带笑的商老师。


    罪魁祸首,还搁那笑笑笑。


    他伸手碰了碰商老师在冷风里冰凉的脸,摸完了没拿开,就这么帮他暖着。


    “你俩没什么事儿来我家吃饭啊。”老屈说,“我老伴儿今儿烀了俩大肘子,又软又烂糊,她说一定要你来家尝尝。”


    梁洗砚看着商哲栋,对方朝他点点头。


    “成啊,我带商老师过来。”梁洗砚说,“那谢谢您家款待,局气。”


    “甭客气,小贼。”老屈说,挂了电话。


    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该出发,梁洗砚也懒得再回家,反正都在二环以里不算远,梁洗砚骑车带着商老师去老屈家。


    路上路过稻香村,还是进去拎了盒京八件的点心,管怎么说,上门做客规矩上不能差事儿。


    来到老屈家,老屈的儿媳妇带着豆豆正在楼下拿个雪人夹子夹雪人,刚下雪没多久,豆豆老也夹不成,气得小脸通红。


    “来啦小梁爷!”老屈儿媳妇远远看见他就乐。


    “嗯,您好着呢,有日子没见又漂亮了啊。”梁洗砚把自行车停下,让商哲栋下车。


    “哎呦,你俩怎么还骑车来的。”老屈儿媳妇乐半天,“你俩刚才过来那样儿,看着跟上个世纪的俩下乡知青似的,真有意思。”


    豆豆这时候说:“小梁叔叔,你陪我玩会儿好不好!”


    “去,自个儿玩。”老屈儿媳妇呵斥他。


    豆豆瘪着嘴儿,不情不愿。


    “我陪他吧,你带商老师先上楼。”梁洗砚笑了笑,回过头把商老师脖子上的围巾紧了紧,“我家这位娇气得很,先让他上楼暖和暖和。”


    商哲栋半张脸挡在围巾下头,弯起眼睛看着他笑,卧蚕很漂亮。


    老屈儿媳妇扭过头:“哟喂,快甭秀了,咱小梁爷谈个恋爱真不得了,心忒细。”


    “那可不。”梁洗砚吊儿郎当一笑,“我,全北京城独一份儿的二十四孝好男友,当跟您说着玩儿呢?”


    商哲栋跟着老屈儿媳妇上了楼,一进门,屋里热气腾腾的烟火气在他的眼镜上熏出一层蒙蒙的雾,老屈老伴儿在厨房里忙活,老屈坐在沙发上正看电视,见他进来,忙招呼:“来商老师来坐。”


    “谢谢您。”商哲栋摘下围巾,脱了外套,在沙发另一侧坐下。


    老屈没看电视频道,而是自己放了碟片来看,是京剧内容,商哲栋行内人,只看了一眼场景就知道是《贵妃醉酒》,应当是哪一年录制的年末特辑。


    商哲栋起初没在意,随意看着,陪老屈寒暄聊天。


    直到下一幕,杨贵妃五彩宫装,阔袖圆领翡翠革带,款步上前而唱。


    商老师挑了一下眉。


    电视外的迟秋蕊看着屏幕内的“迟秋蕊”,相顾无言。


    演员看自己的戏还是多少有点不自在的,出道这么多年,商老师也没习惯看他自己的戏,偏偏老屈还没察觉,继续播放着,他也就只能硬着头皮看下去。


    戏中的杨玉环手持鎏金牡丹的折扇挡在眼前,头戴五凤蓝黄珍珠冠,扮相美艳明媚,玉指转扇,身段柔美,旋转轻舞。


    商哲栋看着屏幕内的美人花旦时,自己都在想,这谁能想到迟秋蕊和商哲栋是一个人。


    家门打开,梁洗砚一身凉风,带着豆豆回来了。


    豆豆手里举着个红彤彤的糖葫芦,一进门就喊:“爷爷爷爷,你看小梁叔叔给我买的糖葫芦,就跟咱家楼下。”


    梁洗砚换了鞋,随手把外套脱了,走到商哲栋身边递给他一个袋子。


    “嗯?”商哲栋接过来。


    “给你买的,商格格。”梁洗砚在他旁边坐下,勾唇笑笑,“糖葫芦甜的,估计你爱吃。”


    商哲栋没忍住,抬手在他冻得红彤彤的耳朵上摸了摸。


    “哎哟冻死我了可。”梁洗砚拿着商哲栋桌上的茶杯先灌一口热茶,“老屈又看京戏呢,哪一出啊,谁唱——”


    他停住。


    得,甭问了,他男朋友唱的。


    戏里天生丽质难自弃的杨贵妃正坐他身边儿呢。


    “迟老板的戏嘛。”老屈答他。


    梁洗砚笑得茶杯差点没拿稳,贱兮兮凑到男朋友耳边,小声问:“迟老板,看自个儿的戏感觉怎么样?”


    “有点尴尬。”商哲栋也小声回他。


    梁洗砚看着他男朋友真的尴尬到僵硬的表情,嘎嘎想乐。


    老屈感慨:“瞧瞧咱迟老板这身段儿,这扮相儿,真是唱得好长得美。”


    “啊,对,那确实,可漂亮了。”梁洗砚笑着看着商哲栋,回应老屈。


    商老师低着头,矜持又不好意思地吃他的糖葫芦。


    “唉,提起迟老板我就羡慕你啊小梁爷。”老屈说,“来年春天就能亲眼见见他了。”


    梁洗砚抖着肩膀开始狂笑,顺手捞过商老师的手握在手心里。


    “嗯,可不,来年春天就能见了。”梁洗砚笑得眼睛都没快了,“我还挺期待呢,真不知道迟老板卸了妆长什么样儿,也不知道私底下什么性格啊,说不定娇得很呢,是不是,商老师。”


    “”


    正在吃糖葫芦的迟老板无奈瞥了他一眼。


    老屈看见他俩恩恩爱爱贴坐在一块儿,欣慰笑笑:“看你俩过得好,我和我老伴儿都高兴。”


    他顿了顿,又笑:“唉我突然想起来个事儿,秋天那会儿,有一天小梁爷突然跟我说,说商老师跟迟秋蕊有点什么关系,说怀疑他俩谈恋爱了,大早上就跑公园跟我哭,还记不记得?”


    尴尬不会消失。


    尴尬只会转移。


    梁洗砚脸上猖狂的笑容瞬间凝固,笑容重新出现在商老师唇边。


    商哲栋体面人,从不会露齿大笑,他笑起来时总会很斯文地抬起手放在唇边,肩膀小幅度地抖。


    “都是误会。”商哲栋笑着回应老屈,“我和迟秋蕊实在不知道怎么谈恋爱,我也不知道四宝怎么想的。”


    老屈毫无察觉:“是啊,我当时也觉得扯淡来着,劝他他不听嘛,当时小梁爷都哭嚎成什么样了,又怕你喜欢别人,又怕迟秋蕊被别人追走,两边哭。”


    “哦。”商老师语气轻快,竟然带了点欠儿,“好可怜呀四宝。”


    “吃您糖葫芦,不许说话!”


    梁洗砚狠狠搓了搓他的寸头,咬牙切齿:“老屈,您这记性也不用这么好!”


    一顿饭又是酒肉尽欢,梁洗砚发现老屈老伴儿是真喜欢他,那一盘子的大肘子,给豆豆分了一小碗儿,剩下的恨不得全给梁洗砚喂嘴里,连亲儿子要伸筷子都得挨个大白眼。


    吃到最后,梁洗砚撑得觉着自个儿都像个肘子了。


    离开老屈家之前,好说歹说,跟二老说是骑自行车来的,才没又拎一大堆年货特产走。


    老屈在门口跟他俩告别的时候嘱咐梁洗砚:“小梁爷,帮我找迟老板要张签名的事儿千万别忘了,我电视柜都收拾出来了,专门留一层摆,我可就等着这么个签名照进家门来,蓬荜生辉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商哲栋正在门口换鞋。


    老屈不知道迟老板本人刚在他家吃完一顿肘子,这屋子早“蓬荜生辉”了,不差那么一张签名照。


    “成,包我身上,瞧好吧您。”梁洗砚又笑半天。


    骑着车回家的路上,商哲栋还是裹得严严实实,脑门抵着他的后背挡风。


    梁洗砚骑车刚拐个路口,就听见身后的人突然笑出声。


    “我和迟秋蕊谈恋爱。”商哲栋边笑边说。


    “不儿?”梁洗砚气得翻白眼,“您怎么还想这事儿呢?”


    “觉得你好可爱。”商哲栋说,“真的真的好可爱。”


    梁洗砚扶着车把叹气:“我算是知道当初在什刹海我问你的时候,你怎么笑成那个样儿了,我这问题也太傻不连天了,二了吧唧的。”


    “四宝。”商哲栋叫他,“你当时是怕我喜欢别人更多,还是怕迟秋蕊被人追走更多?”


    梁洗砚瞪着眼睛没想出答案,骂他:“有病是吧,这俩不都是你。”


    “都是我也有区别。”商哲栋紧追不舍。


    “毛病!”梁洗砚蹬车,“不回答!”


    身后的人安静了会儿,商哲栋淡淡说:“那我晚上再问吧。”


    “”


    商老师突如其来的黄腔就跟他骂“北京人”领导一样,隐晦又深奥,没点歹毒的智商听不懂。


    “再说给你踹下去。”梁洗砚太阳穴直跳。


    “好好,不说了。”商哲栋搂紧他的腰。


    自行车在胡同里穿梭,梁洗砚呼出一团白气。


    “不过,老屈挺喜欢你的。”梁洗砚说,“他喜欢迟秋蕊其实比我还早,要不是他,我都不会有机会走进戏园认识你。”


    “你要是愿意,告诉他你是迟秋蕊,让他高兴高兴。”梁洗砚说完,很快补充,“但你要是不愿意露面也没事儿啊,我就这么一说,看你。”


    “没事的,没什么不能说的。”商哲栋枕着他的后背,“老屈一家对你好,我愿意告诉他。”


    “那太好了。”梁洗砚笑了笑,“等来年开箱吧,咱俩给老屈个惊喜!”


    第83章 第八十三折 才子佳人 才子佳人,真是……


    元旦假期后的第一天, 六点,梁洗砚翻了个身,自然而然地把胳膊往旁边人身上一搭, 结果却只摸到了空空的枕头。


    他立马睁开眼睛,就看见商哲栋正在床尾穿衣服。


    “吵醒你了?”商哲栋走到他这边来。


    “没。”梁洗砚皱眉,不大好意思说是因为习惯了旁边有人,商哲栋一走他就醒。


    绝对不能这么说。


    跌份儿。


    “我去晨练。”商哲栋凑过来吻他的脸, “再睡会儿吧四宝, 一会儿给你带早餐回来。”


    晨练, 崇坛公园,商哲栋, 迟秋蕊。


    四个词在梁洗砚脑袋里转了个圈,他忽然懂了点什么。


    “唉,你之前去崇坛公园是不是练嗓呢?”梁洗砚问。


    “对。”商哲栋继续穿衣服,“戏曲演员要想保持状态必须得每天都喊嗓,基本功不能落,除了你跟我去的那两天以外, 那两天我跑步, 没唱。”


    “”


    梁洗砚苦着张脸, 从床上懒洋洋爬下来。


    得,他算是知道为什么他跑了两次崇坛公园, 愣是没找到那个唱戏很像迟秋蕊的人了。


    这什么新时代的刻舟求剑。


    还好他这人没什么耐心, 只去了两天就放弃了, 要是天天跟着商哲栋一块儿去,找到猴年马月他也甭想找到。


    “嗯?”商老师这会儿也反应过来,问他,“所以你之前突然跑去公园, 说要见一个人,是在找迟秋蕊吗?”


    “是啊。”梁洗砚困厌厌地打呵欠,“老屈跟我说公园有个嗓子特像迟秋蕊的,让我去瞧瞧,我当时还跟他说呢,我说迟秋蕊那么大角儿跑我家附近的小公园练什么嗓,谁能想到真是啊。”


    估计是看他可爱,梁洗砚摸着肚子经过商哲栋身边要去厕所洗漱的时候,又被一把捞回来,贴在门边亲了好几口。


    “不瞒你说,我当时以为你要找别人约会。”商哲栋说,“我也在公园里面找来着,想看看谁那么幸运能让你早起去见。”


    梁洗砚听得都想笑。


    “您是不是又瞎吃醋了?”他戳了戳商老师的脸。


    “嗯。”商哲栋说,“现在想起来,我好像好多时候都在吃自己的醋。”


    “以后咱家过年吃饺子蘸你。”梁洗砚又笑了,转身去洗漱。


    叼着牙刷刷牙的时候,梁洗砚还直想乐。


    太可笑了。


    他和商哲栋之前发生的好多事儿,以前不知道不觉得,现在身份公开了以后再回头看——


    嘿,这不纯纯俩大傻子么,够二的。


    他刷完牙洗完脸,拿了电动刮胡刀在刮胡子,嗡嗡嗡贴在下巴上,他的脑壳也跟着嗡嗡得震。


    商哲栋走进卫生间,跟他并肩站在镜子前,对镜打理他的头发。


    梁洗砚也跟着看向镜子里。


    “商老师。”梁洗砚说话的调调跟着刮胡刀一起颤。


    “嗯?”商哲栋从镜子里看他。


    “你说。”


    嗡嗡嗡。


    “咱俩。”


    嗡嗡嗡。


    “也算是戏文里演的一对儿。”


    梁洗砚终于刮完了,关上刮胡刀,叉着腰搂过商哲栋。


    他歪了歪头,勾唇一笑:“才子佳人吧?”


    “当然算。”商哲栋摸他光滑的下巴,“换衣服咱们出门了,官人。”


    “得嘞,娘子。”梁洗砚笑着眨眼。


    陪着商老师来到崇坛公园,时间还早,冬天天都没亮呢,气温更是冷得拿不出手来,梁洗砚走在前面,让商哲栋走在他身后,给他挡风。


    “做戏曲演员真辛苦啊,每天这么冷的天气还要坚持出来。”梁洗砚一说话就一团白气,他都看不见商哲栋在哪儿,“你以前也这么坚持的?”


    “是。”商哲栋搂着他的胳膊,被风吹得半眯起眼睛,“我上学的时候怕我父亲发现,都是早上四点起来,先练两个小时嗓,六点再去上学。”


    “牛逼。”梁洗砚发自内心感慨。


    光是轻描淡写这么说说,他都觉得实在是太苦了,但这么苦的事儿,他的男朋友能一个人坚持这么多年。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名角儿迟秋蕊的背后,是一条辛酸孤苦的来时路。


    公园背风的假山角落,梁洗砚大咧咧坐在长椅上,商哲栋则在一旁喊嗓练习,他从“一”的发音开始,一点点放松嗓子,提高音调,逐渐唱到“啊”,一个男人嗓音最后竟然能又亮又脆,动听得跟黄鹂雀儿似的。


    商哲栋练习得很认真,梁洗砚看他看得也很认真。


    梁洗砚发现,他特别喜欢看他男朋友专注做事儿的样子,他喜欢看商哲栋在研究所安静钻研学术,喜欢看商哲栋睡觉前膝上放着本书认真阅览,也喜欢看商哲栋的另一层身份迟秋蕊在公园专注练习。


    商哲栋是个纯粹又简单的人。


    纯粹的喜欢他的研究,纯粹的喜欢他的戏曲,纯粹的——


    喜欢梁洗砚。


    还挺正好,梁洗砚就喜欢纯粹的人。


    才子佳人,真是绝配。


    不知道多久,商哲栋练得满意了,朝着梁洗砚走回来,梁洗砚笑着抓过他的手放在手心里。


    “冷不冷?”他问。


    “还好。”商哲栋温柔说,“走吧,吃早饭去。”


    “走。”梁洗砚从长椅上跳起来,蹦跶两下暖和身子,然后将商哲栋的手放在自己兜里,拉着他朝早点铺子去。


    绕过假山,不远处蒙蒙亮的天里,站着个小姑娘,正在两手耍花枪。


    “这小姑娘还在练啊。”梁洗砚笑了,“咱们俩秋天来她就在这儿,好有毅力的小丫头。”


    “已经练得不错了。”商老师站在专业的角度点评,“双手不好练。”


    他们俩从小姑娘身边经过,小姑娘可能是没想到冬天这么早公园里有人,吓了一跳,手腕一抖,左手的花枪飞出去。


    梁洗砚正想说别砸着商哲栋,想伸手接,结果,他的男朋友手还插在他兜里,淡定地向后一退,那花枪落在他脚尖上,商哲栋轻轻一勾,花枪就跟活过来似的,直着竖起来,被他单手捞在手里。


    梁洗砚看得一愣一愣的。


    商哲栋左手提着花枪在手,梁洗砚都看不清他的指尖是怎么转的,只见他轻轻一抖手腕,四两拨千斤似的,那长长的花枪就飞舞着转了起来。


    枪头在冷冽地空气中唰唰得响。


    “我靠。”梁洗砚和那小姑娘一起看得目瞪口呆。


    商哲栋看了他一眼,将右手从他兜里拿出来,花枪被他左手拖着底儿向上一扔,落下来时,正好被他的右手接住,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花枪转得快出残影,就这么变戏法似的换了手,中间连一处卡顿都无。


    花枪在商老师手里,好像是他身体本来的一部分一般,操作娴熟,伸缩进退随他心意,最后,他长身而立,左手背在腰后,右手单臂转枪,腰腹紧绷,肩膀不动,只靠手背在枪杆上来回旋绕,那枪花便转得流畅潇洒。


    商哲栋,也是迟秋蕊迟老板,从那花枪的银光之后,目光自信而平静,静静望着梁洗砚,轻轻一挑眉。


    梁洗砚被面前的美人儿飒得说不出话来。


    “基本功,四宝。”商哲栋笑了笑,利落收枪,把枪还给小姑娘。


    “等一下。”梁洗砚转头对小姑娘说,“能不能给叔叔垫垫有多沉?”


    小姑娘很大方,递给他。


    梁洗砚把刚才被商哲栋舞得跟风轻似的花枪拿在手里。


    “不轻啊。”他惊讶,“这得有两斤了。”


    “这个是儿童练习用的。”商哲栋淡定说,“舞台正式的会比这个沉,还比这个长,单支差不多有五斤。”


    “”


    一直走到早餐铺,梁洗砚还在愣神。


    豆腐脑端上来,他说:“我现在觉着被您压好像也合理了。”


    商老师捧着热豆浆看他。


    “五斤的枪。”梁洗砚嘶了声,“您搁舞台上转得跟玩儿似的…怪不得单臂能扛我。”


    “练多了熟练了而已。”商老师很谦虚,顺手把辣椒油递给他。


    “数十年如一日的练功啊,一天不落。”梁洗砚感慨,“真佩服你啊,这要是换成我还真不一定能坚持下来呢。”


    “没有别的这么热爱的东西,自然就坚持下来了。”商哲栋吹了吹豆浆,热气把他的眼镜蒙上一层雾,梁洗砚看不清他的表情。


    就听见商老师含糊说:“谈恋爱以后确实就不太好坚持了,毕竟元旦三天都懈怠了,没有一天想起床。”


    “”


    不怕吊儿郎当的说骚话,就怕一本正经的开黄车。


    梁洗砚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商老师。”梁洗砚桌子下的膝盖怼他一下,“再提醒你个事儿,你得开始看一月份的员工培训了,三天都没看,你月底学习时长估计不够。”


    镜片上的雾气褪去。


    商老师默默拿出手机,点开他的视频。


    梁洗砚笑了半天,低头把鸡蛋剥了皮儿,递过去。


    吃完了早饭,回家收拾收拾,梁洗砚甩着车钥匙装进兜里,开车送他的男朋友上班。


    奔驰车内的暖气开到最足,车窗上雾蒙蒙一层水汽,车外再大的老北风也不怕了,他们俩就这么舒舒服服地开车在北京的环路上,朝着文物研究所去。


    “晚上我来接你下班吧,天气太冷了,别坐地铁了。”梁洗砚说。


    “好。”商哲栋说。


    “现在不跟我装茶了?”梁洗砚搭着方向盘笑,“要搁以前,您得装模作样说一句‘哎呀那样太麻烦你了’,是不是?”


    商老师没说话,他转过脸去朝着他那侧的车窗,半张脸埋在围巾里,轻轻笑了好久。


    车子照例停在文物研究所前面,梁洗砚说:“下车吧。”


    商哲栋看着他,没动。


    “嘿,您到了。”梁洗砚伸手在他眼前抓了一把,“下车了,一会儿交警来给我贴条了,二百块钱你出。”


    “”


    商老师叹了口气,拿上他的包,转身下车。


    梁洗砚看着他往前走,自己低头,正要重新发动汽车,商老师忽然又转了个圈回来,敲敲他那侧的车窗。


    梁洗砚摇下窗户,问:“落下什——”


    脖子被商哲栋从车窗外勾住,唇上落下个带着凛冽寒气的吻。


    梁洗砚眨了下眼睛。


    “这可是您单位门口。”他说。


    “但我想亲你。”商哲栋说,“下班见,四宝,喜欢你。”


    单位门口确实不能久停车,梁洗砚没说什么,匆匆把车开走。


    商哲栋推开办公室的厚重门帘时,听到兜里手机响了一声。


    在工位前坐下,掏出来一看。


    【小四宝】:好好上班,在单位不许开花!


    几秒后,对面别别扭扭发来第二条消息。


    【小四宝】:喜欢你。


    小刘端着杯热水从茶水间回来,就看见商老师站在办公桌前,不知道是收到什么消息了,低头对着屏幕灿烂一笑。


    研究所外的天空依然灰扑扑,看起来今年最冷的日子还没来呢。


    小刘却莫名觉得,这办公室好像已经开春了。


    “小刘。”商老师叫她。


    “唉,您说。”她应。


    “我请大家喝奶茶。”商老师唇边还有未收敛的笑意,“想喝什么随便点。”


    第84章 第八十四折 知己难得 我都不知道该怎……


    过完元旦假期, 北京城里的年味儿就越来越重了,北方人对于过年这事儿,那真是刻在骨子里的重视。


    商场超市不知道哪天开始放起了刘德华, 鼻烟儿胡同里,挨家挨户在门口挂了喜庆红字,和青砖灰瓦相配,热闹红火。


    研究所年底事务繁忙, 商哲栋连着加了半个月的班, 好在牡丹楼戏班子已经封箱, 不用两头跑去排练和上班,他还算应付得过来。


    加班加点忙到农历新年前, 递了一层又一层的审批流程,商哲栋才勉强从“北京人”领导手底下请下了他今年剩下的两天年假。


    研究所规定,翻过年来年假就清零,用梁洗砚的话说,年假不请白不请,单位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于是商老师决定听他男朋友的, 抓紧把年假用掉。


    只不过, 他请了年假这件事没跟梁洗砚说,而是悄悄摸摸地, 趁着梁洗砚开车带着爷爷去京郊散心的一天, 回了家。


    过了午后, 小院响起敲门声,商哲栋起身去开门,小薇拎着化妆箱,从门外探头探脑进来, 说了声:“迟老板下午好啊。”


    “下午好。”商哲栋伸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将她引进门,“吃午饭了吗?”


    “嗯,我吃完了过来的。”小薇四处新奇地瞧看,跟着商哲栋走进正屋,“您约我要化妆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我说这不已经封箱了么,怎么还要化,您是有什么活动要参加吗?”


    “没有活动。”商哲栋请她在茶桌前坐下,“今天只化给一个人看。”


    小薇抿了下嘴,虽然不太明白,但是心想:这得是什么人物啊,能让迟老板下了戏台子还专门化妆,还只化给他一个人看。


    了不起。


    她看着迟老板在茶桌后坐下,给她烧水泡茶,他还是那样温润斯文的气质,镜框架在鼻梁上,眉目淡淡,手上泡茶的动作流畅专业,水柱从紫砂壶中倾泻而出,茶香袅袅,勾出男人眉目之间宁静深邃的轮廓。


    小薇悄悄观察着他身后的书架,这一眼望过去,古典古籍无数,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在眼前眼花缭乱,其中不乏还有契丹女真古文字研究。


    “迟老板。”小薇大着胆子问,“一直想问您,您真正的职业是不是老师学者什么的,我看您总是在看这类书籍。”


    “对。”商哲栋回了一下头,“历史学辽金史方向,看书是研究必须的。”


    “啊。”小薇端起茶杯,默默感慨好牛。


    她看着茶桌对面的迟老板拿出手机,点开跟那个“小四宝”的聊天记录,看了一眼时间,说:“他大概晚上六点回家,我们在这之前准备好就可以,时间够吗?”


    “够了。”小薇问,“您今儿是扮谁?”


    “凤冠和戏服我都提前从牡丹楼拿回来了。”商哲栋说,“今天还是扮柴郡主,这个角色对我们两个有特殊意义。”


    小薇点头:“那咱们得开始了,时间还挺紧张呢。”


    泡片子,理假发,束胸腹,熨戏服


    京剧不仅台上是个磨人功夫,台下的前期准备也繁重复杂,小薇忙忙碌碌,终于在下午五点左右,帮迟老板装扮好了。


    柴郡主静静端坐在茶桌前,美目娇艳,朱钗满头,红妆粉黛,任谁也想不到这位就是刚才坐在书架之下泡茶养性,说自己专攻辽金史的学者。


    小薇将最后一枝鬓边簪花替他插上,说道:“好了。”


    “多谢你。”迟老板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左右端详。


    小薇收拾了化妆箱,临走前,迟老板给她准备了年货礼物,还给了她一千元的额外报酬,小薇欢天喜地地走了,感慨迟老板真是人美心善。


    送走小薇后,商哲栋戴着华丽的五凤珍珠蓝黄凤冠,小心翼翼地在茶桌前坐下。


    手机里,来了一条微信。


    【小四宝】:你快下班了吗,我刚把爷爷送回疗养院,准备回家了。


    商哲栋盯着屏幕,回了消息,放下手机。


    他再次抬眼,看着镜中美艳无边的柴郡主,红艳的双唇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眼底眸色深黑,似暗藏着蠢蠢欲动的期待。


    *


    梁洗砚把车停下,打着呵欠,缩着脖子往家里走,看了眼手机,这个点商老师估计还没到家,他边想着晚饭吃什么,边用钥匙开了大红门。


    咔吧。


    门没推开,锁头听起来像是又让他给锁上了。


    梁洗砚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门本来就没锁,他收起钥匙,推开门。


    “商老师,你今儿回来的好早啊。”梁洗砚说着走进院里,“我还以为你们今天又要加班呢,‘北京人’领导是突然进化得初具人形了吗,居然舍得放你早回家了。”


    他抬脚迈入正屋门槛,单手拉下拉链,脱着羽绒服,低头问:“咱俩晚上吃什么,今儿可太冷了,涮火锅去成么,你吃白锅我吃辣锅,咱俩点盘毛肚,话说你要不来盘鸭血,我说你真该尝尝,那玩意儿润肺润喉对你好——”


    抬眼的一刹那。


    梁洗砚啰啰嗦嗦一张小碎嘴子瞬间静了音。


    在他面前的,是柴郡主那宽薄平直的肩膀,美人儿一身华丽宫装,金丝银线在戏服上盘龙绣凤,茶桌上那橙黄的灯光一照,好似穿着一身金银仙衣似的闪闪发光。


    察觉到他的震撼,柴郡主缓缓起身,转过脸来,凤冠上两侧的五股大流苏随着动作摇晃,身后拖着的及地长发柔顺纤黑。


    五凤凤冠上,足足三层点翠蓝凤凰交错排开,偌大莹润的珍珠在灯光下泛着莹莹光泽,珍珠流苏垂在额前,摇晃起来,清脆一响。


    额头上修饰脸型的刘海片子像一道道波纹荡漾,贴着那姣好饱满的额头,一弯又一弯,每一个弯上,都簪着七星钻的小簪,五瓣梅花的大簪,一颗鸽子蛋般的红宝石点缀在额心,光芒交相辉映,落入梁洗砚眼中。


    柴郡主本人,凤目勾红,柳眉入鬓,上挑的眼线衬出柔媚无边,他静静而立,红唇轻启,轻声说:“回来了。”


    “”


    梁洗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再追了迟秋蕊七年的戏,他们之间也始终隔着个大戏台子,隔着一排排的观众坐席,他们之间的距离是那么遥远,远到梁洗砚一双好视力的眼睛,也只能远观美人儿风骨,不见细节。


    他以前从没想过,有一天迟秋蕊会站在他的屋子里,站在他的茶桌边,站在他一伸手,就能够得着,碰得到的地方。


    “不是来年才开箱吗?”梁洗砚哑着嗓子,半天才说出话来。


    “来年开箱是穿给票友观众看的。”柴郡主轻轻歪头,唇边带笑,“今天是穿给我男朋友一个人看的,不一样。”


    梁洗砚呆站着没动,被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迟秋蕊,迟老板,京城男旦的名角儿,下了戏台子从不露面,别人再辛苦求见都不可能点头破例的人。


    现在浓妆艳抹,专门装扮给他看。


    只给他一个人看。


    草。


    这一串的幸福想法冲得梁洗砚差点没站稳。


    柴郡主看他久久没反应,眉眼弯起,水袖一甩,朝他张开手臂。


    “小梁爷,不来看看我吗?”他嗓音温沉,饱含诱惑。


    梁洗砚吞了好几口唾沫,就这么被蛊惑着,双目直直地望着他,朝着茶桌走去,离迟秋蕊每近一步,鼻尖的香风脂粉气味就重一些。


    他觉着自己好似无意之间,在早长莺飞的春夏,闯入一片盛放的牡丹花田,穿梭其中,满面都是扑鼻的香,醉人的美。


    梁洗砚走到柴郡主面前,眼前这张美艳无边的脸,熟悉也不熟悉。


    挺拔俊美的眉眼,高挺的鼻尖,每日每夜和他接吻时,都是那么轮廓清晰地在他眼前,所以梁洗砚熟悉无比。


    但是,铺上一层胭脂浓妆,那眉目又多了女性的柔媚和娇俏,秀气漂亮,精致得仿佛如玉雕琢,叫人不敢轻易触碰,遥远似出尘的仙儿,美得不敢亵渎,又变得陌生无比。


    “你好”他张了张嘴,“漂亮。”


    美人儿长睫弯垂,他慢慢地凑近僵硬如木头似的梁洗砚,鼻尖相贴,呼吸交缠,梁洗砚浑身好似让人施了定身咒,动弹不了,只能醉在这一片香软中,眼前只有迟秋蕊一个人。


    流苏轻晃,柴郡主抬起线条流畅的下颌,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唇妆繁厚,他吻过后,梁洗砚觉得自己的唇上好像也贴了一层油润的口脂。


    不知道是不是也一样的变红了。


    “喜欢吗?”柴郡主问,“跟你想象中的迟秋蕊,一样吗?”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梁洗砚能感觉到那繁复的宫装裙摆再次蹭上他的鞋面,就像很久之前刚回北京的第一出戏,梁洗砚躲在后台试衣间里,探出的脚尖,同样让美人儿的裙摆拂过。


    当时的梁洗砚打死都想不到,那裙摆再次蹭过他时,他正在和迟秋蕊接吻。


    “一样。”梁洗砚声音都发涩,“不,可能比我想象里的迟秋蕊还好看。”


    柴郡主眼中笑意温柔,再次侧过脸,在他唇上一吻。


    “想听什么?”他轻声问,“今天是我们小梁爷专场,你点哪出戏,迟秋蕊给你唱哪一出。”


    面前的美人儿抬起素手,水袖飘逸,推在梁洗砚胸前,梁洗砚就这么被他推着按在茶桌前坐下。


    迟秋蕊向后一退,站在不远处,身姿绰约。


    “点吧。”迟秋蕊笑笑,“只是咱们在自己家里没有伴奏,我清唱。”


    梁洗砚头脑昏沉地望着他,很久以前老屈就说他,碰见迟秋蕊就犯毛病,痴病,平时挺灵巧的脑袋,愣是看着迟秋蕊就不转。


    现在也这样,明明早就知道商哲栋是迟秋蕊,明明跟他的男朋友天天在一块儿呆着,但现在看见这么身装扮,他又愣愣地发痴,像是醉了酒。


    “就”梁洗砚好半天才说,“就《状元媒》最经典那段吧。”


    “好。”迟秋蕊挽起水袖,已然摆好架势,莲步款款。


    正要开嗓,梁洗砚忽然打断:“等一下,咱们有,有伴奏。”


    “嗯?”迟秋蕊望着他。


    梁洗砚起身,绕到茶桌后,从最上排的书架拿下来他的琴盒子,京胡依然躺在里头,他搓了搓手,拿出来。


    “京胡?”迟秋蕊惊讶,“你的?”


    “啊,对。”梁洗砚有点不好意思,“就当初特喜欢你的时候,在家闲的没事儿,买了一把来玩玩,拉得很一般很一般啊,您甭嫌弃。”


    “我当然不嫌弃。”迟秋蕊轻笑,看着他抱着京胡回到茶桌前坐下,将他乐器摆在腿上,手提琴弓。


    “有点紧张,稍等。”梁洗砚拿弓的手都在抖,好半天,才找到以前练习时候的姿势和状态。


    迟秋蕊也真不急,静静地等他拉响第一声。


    梁洗砚很聪明,他学什么东西都快,别人觉着难的玩意儿,放在他手里,稍微摆弄摆弄就能知道原理,下象棋是这样,写书法是这样,弹吉他是这样,现在,玩京胡也是这样。


    他也就适应了两个音而已,就已经能把琴弦的声音调得很好,手臂来回拉扯之间,一段略微磕绊但还算流畅的西皮二黄便响起。


    “还成吧?”梁洗砚邀功似的抬眼,看着迟秋蕊笑。


    “很棒。”迟秋蕊夸他。


    “可能会有失误啊,我好久没碰这玩意儿了。”梁洗砚说。


    “没事的,你掌握节奏,我跟你。”迟秋蕊说,“不怕错,咱们慢慢来。”


    有了这段话,梁洗砚倒是不紧张了,他低头重新把握琴弦,缓缓地,不算那么熟练地,拉出一段曲调。


    迟秋蕊侧耳听着,在适当的拍子进了唱腔。


    “自那日——”


    水袖挽起。


    “与六郎阵前相见,行不安坐不宁情态缠绵。”①


    美人眸子黑亮,谱满女儿家的闺阁情绪,旁人一票难求的演出近在眼前,梁洗砚倒吸一口凉气,如听仙乐,如见天仙。


    兰花指拈起,手放胸前,柳腰轻摆,迟秋蕊朝他走近两步。


    “百姓们,闺房乐如花美眷,帝王家,深宫怨似水流年。”


    梁洗砚痴痴地望着美人,不小心拉错了一个音。


    而迟秋蕊也默契地停下,等他调整好,再重新进入状态。


    “幸喜得,珍珠衫称心如愿。”


    “但愿得,令公令婆,别无异见,但愿得,杨六郎心如石坚,但愿得,状元媒月老牵线——”


    戏里,柴郡主含情脉脉望着心上人杨六郎,盼他们情深义重,所愿得偿;戏外,迟秋蕊亦是含情脉脉望着心上人梁洗砚,盼他们心如磐石,不再分离。


    梁洗砚拉着琴,望着眼前的人,此情此景好像把他带回了七年前。


    七年前,他第一次见迟秋蕊时,他也是这样在戏台上婉转而唱。


    七年过去,谁能想到初登台的男旦现在是京城响当当的名角儿,谁又能想到当年惊鸿一瞥就喜欢的人,现在已经是彼此最亲密的伴侣。


    他们一唱一奏,琴瑟和鸣,配合默契,彼此眼睛里是什么样子,在想什么,在做什么,都不用多说,看一眼就懂。


    梁洗砚忽然想起来老屈跟他说的那句话。


    高山流水遇知音,人生难得一知己。


    一曲终了,梁洗砚慢慢收弓,曲起手指,爽得后背都麻。


    “还是差了一点儿,跟不上你的唱。”梁洗砚抬头,笑了笑说,“我要是当初知道将来有一天,我真能给迟秋蕊伴奏,我高低得学成个京胡博士后出来,那样才配得上你迟老板的嗓子呢。”


    迟秋蕊站在不远处,目光怔怔望着他,凤冠上的流苏轻轻摆动,像是心动。


    “连能不能见到迟秋蕊都不知道。”迟秋蕊低声说,“就愿意为了他去练京胡。”


    他抿了抿唇:“京胡不好练,四宝。”


    “嗐,还成吧。”梁洗砚吊儿郎当朝他笑,收起京胡,“反正也没什么事儿,那会儿只要想到你就高兴,索性就花时间练练跟你有关的东西呗。”


    美人儿美目凝滞,定定地看着他。


    “你那会儿不也这样吗?”梁洗砚挑眉,“因为想我,跑到我的初中去拿我的书画作品回来收藏,咱们俩大概是一个心思吧,什么都不图,就觉着离喜欢的人近一点儿就知足,是这意思。”


    他们安静地对视着,直到朱钗轻响,美人提裙而来。


    梁洗砚歪头轻笑,张开手臂,让迟秋蕊坐在他大腿上。


    手臂交叠,紧紧相拥,迟秋蕊的眉眼就在眼前,梁洗砚现在看他已经不陌生了,这美人儿就是他的男朋友商哲栋,他的每一个五官,都刻在梁洗砚记忆里,这一辈子都不会忘。


    “四宝。”商哲栋捧起他的脸,望向他目光深处,发自内心感慨,“你怎么能这么好这么好啊,好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爱你。”


    “有这么夸张吗?”梁洗砚和他鼻尖相贴,耳朵不知不觉早就红了。


    “有。”商哲栋喉结轻滚,“我老觉得我配不上你,你太完美了。”


    “别犯病。”梁洗砚搂着他的腰,咬他的唇,“有什么配不配的,反正我就喜欢您一个,多少年了都没变过。”


    商哲栋深深地和他对视,捧起他的脸,红唇肆无忌惮落在梁洗砚脸上、下巴上、喉结上,梁洗砚向后靠在茶桌上,任他亲吻,他都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全是口红印。


    他们接吻,唇舌交叠,吻到那一嘴的口红都不知道被谁吃进肚里。


    梁洗砚低头,吻上迟秋蕊紧贴脖颈的领口,吻他藏在戏服下的喉结。


    很快,不知道什么时候,攻守之势又被换过来,商哲栋将他的衣服卷上去时,他自己还穿着一身宫装戏服。


    “不公平。”梁洗砚看着自己衣冠不整的样子,被亲得迷迷糊糊也不忘碎嘴抗议,但很快,嘴巴又被堵住,说不出话来。


    “四宝。”商哲栋在他耳边说,“今晚就在这吧,行吗?”


    “”


    梁洗砚趴在茶桌上,显然他的意见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问个屁。”梁洗砚想骂人,羞得脸又红,“以后干这种事儿的时候不许问我问题。”


    “好。”商哲栋看着他的眼睛,温柔吻过,“那以后都不问了。”


    梁洗砚还没从这句话中咂摸出深意来,就见商哲栋熟练地解开裙上的腰带,长裙落下的同时,他的腿也被扶住


    几秒后,梁洗砚迷离的双眼忽然激动地瞪大,恢复一瞬间的清明。


    “等下!”他挣扎着,脸红得能滴血,“你是不是没戴!”


    “没有。”商哲栋说得理所应当,“家里的用完了,我刚才想问你来着,但你不让我问问题,我就只能自己做决定了。”


    “”


    “你特么这倒是听话!”梁洗砚又羞又愤,想起来二妞妞以前跟他说的一句话。


    你早晚被商老师玩死。


    现在看来真是这样,他这种又纯心眼又少的小兔子,跟这条腹黑的大蟒蛇比起来,就像个新兵蛋子。


    “四宝。”商哲栋俯身亲吻他,温声安抚,“我很健康,体检结果在手机里,可以发给你看,除了你我也从来没有过别人,所以,可以吗?”


    “”


    美人儿珠玉一般的面孔在前,君王头脑昏聩,就这么被哄着答应了。


    摇晃,摇晃,摇晃,哪里都是天旋地转。


    梁洗砚没有地方去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伸出手,颤颤巍巍地触碰凤冠两侧的流苏,柔软的流苏缠绕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之间,像是清风流水,拂过指尖。


    他不敢拽,也不敢碰,两只手软软地扶在商哲栋的云肩上,全身的唯一的支点只剩下不可说的那一点,到后来,他干脆被美人花旦抱起来,坐在茶桌上搂着他的脖子。


    最后一刻,梁洗砚靠在商哲栋肩上,听他在耳边低声问:“四宝,可以吗?”


    “可以什么?”梁洗砚迷茫地抬眼。


    商哲栋没说话也没解释,偏过头和他接吻,又问了一遍:“可以吗?”


    京痞子聪明的脑袋终于转过弯来。


    浑身上下的血就像滚开的热水,滚得他所有的皮肤粉红燥热。


    “你不”


    他话都没说完,商老师已经不需要他的回答了。


    又不知道多久,梁洗砚低头,哆哆嗦嗦摸着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腹,两眼发愣。


    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让梁洗砚想骂人,可他话没说出口,再次被狠狠吻住唇瓣。


    商哲栋一下一下绵密地吻着他的男朋友,怎么吻都不够。


    梁洗砚在他怀里,被亲得发懵,好半天,一只手还摸在自己肚子上,像只刚出洞的小兔子,怂得不知所措。


    商哲栋满心满眼都是他,只觉得爱这人爱到心尖儿都发颤,忍不住,又去吻他的脸,许久,他紧紧搂着梁洗砚,轻声叹息:“四宝,我们结婚好不好,我们结婚,我们一定要结婚。”


    像他第一次在什刹海表白那样。


    没有铺垫,没有准备,没有措辞,没有权衡。


    就是简简单单的,因为实在是太爱这个人,爱到最浓的时候,所有情感洪水决堤一般,倾泻而出,不经任何思考,不带半点理性,脱口而出。


    极致的爱是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的。


    梁洗砚靠在他怀里,不知多久,抬起手,抚在迟秋蕊鬓边的一簇嫩绿鬓花上,指尖在花瓣中拂过。


    “我做梦呢吧,迟秋蕊在跟我求婚啊。”梁洗砚小声嘟囔。


    “你没做梦,四宝。”商哲栋望着他,在亲吻的间隙低声呢喃,“迟秋蕊爱你,迟秋蕊特别特别的爱你,迟秋蕊爱你爱到,真的,好想好想和你结婚。”


    第85章 第八十五折 两个犟种 小四宝怀孕了。……


    商哲栋没有卸妆, 只是脱了戏服,摘了头饰,抱着梁洗砚去洗澡。


    梁洗砚觉得烦得要命, 却不得不老老实实被他抱在怀里做清理。


    因为商老师一本正经说,不弄出来肚子会难受。


    梁洗砚想说那你一开始非弄进去干什么。


    “特么烦死你了。”梁洗砚咬他肩膀,然后脑门被亲了一口。


    洗澡的间隙,梁洗砚看向浴室的镜子, 他身上大大小小盖满了口红印, 就像是商哲栋在他身上留下的特有标记, 无声宣告占有。


    “商哲栋你就一变态。”梁洗砚又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我很满足。”商哲栋轻声说。


    “满足什么?”梁洗砚掀起眼皮。


    商哲栋没再多说,用淋浴喷头帮他冲洗着, 许久,淡淡说:“把你里外占满的满足。”


    “”


    这男人的占有欲太可怕了。


    梁洗砚就见不得商老师一本正经跟他开黄腔,耳朵又红了,咬牙切齿地瞪他一眼,结果单眼皮上马上被亲了一下。


    梁洗砚嫌他烦,伸手想推开商哲栋, 手刚抬起来, 又被抓着手腕亲了一下手背。


    后来小梁爷决定摆烂了, 不动了。


    他干什么都特么挨亲。


    商哲栋就是一死流氓,臭变态!


    回到东厢房躺下, 商哲栋卸完妆再回来时, 梁洗砚已经侧着身子, 累得直想睡觉。


    被子掀开,商哲栋躺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搂着腰抱在怀里。


    多长时间,这睡姿就没变过, 梁洗砚都习惯了。


    商哲栋好像不抱着他就睡不着似的。


    一双手摸上他腹肌沟壑的小腹,在那里爱怜轻柔地揉着。


    “甭揉了成么。”梁洗砚翻白眼,“再揉也怀不了您的崽,咱没那功能。”


    身后的人轻笑,手依然没拿开。


    “四宝。”商哲栋叫他,声音轻得快听不清。


    “说。”梁洗砚被揉得肚子痒,没好气。


    “你知不知道”商哲栋在他耳边,无比淡定地说,“的时候肚子会”


    “”


    “擦你滚!”梁洗砚老脸一红,甩开他的手,脑袋裹着被子滚到一边去。


    只是东厢房的床就这么大点,他还没滚两下,连人带被子又被捞回去了,商老师像剥竹笋一样把被子剥下来,对上里面梁洗砚羞愤到眼尾发红的单眼皮。


    “我不说了。”商老师亲他眼尾,“肚子饿不饿?”


    “饿。”梁洗砚瞪着他,“打从现在开始不准提肚子这词儿。”


    “好,不提。”商哲栋拿出手机,“想吃什么?”


    “不知道,点外卖吧。”梁洗砚盯着天花板,朝商哲栋一伸拳头,“商老师,给您三秒钟,告儿我今晚吃什么,不然揍你。”


    商哲栋顿了顿,伸手握住他的拳:“揍我吧,真的不知道。”


    “……”


    揍他肯定是舍不得的,所以到底吃什么。


    梁洗砚啧了一声,烦躁地拿过自己的手机,打开外卖软件逛了一圈后,发现完全没思路,正巧二妞妞这时候转发了个搞笑视频,他点开看完,顺便又刷了好几条。


    直到肚子饿得叫起来,才想起来还没决定他的晚饭。


    商哲栋听见他肚子的动静,说:“你的肚,不对,你的腹部都叫了,快点外卖吧。”


    “”


    “烦死了,吃什么真特么世界难题。”梁洗砚翻身靠在商哲栋怀里。


    “火锅?”商哲栋说,“你刚才是不是说想吃来着。”


    “不了,懒得了,火锅收拾起来麻烦。”梁洗砚说。


    商哲栋又在外卖软件里翻了好半天,问:“你上周说的那家傣味烧烤做外卖了,吃吗,酸辣口味的。”


    很简单的一句话,梁洗砚突然跟被踩了兔子尾巴似的。


    “酸什么,辣什么!”他瞪着商哲栋。


    商哲栋侧目看他,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


    “想什么呢?”他凑过亲梁洗砚的嘴角,“真可爱。”


    “算了。”梁洗砚已经生无可恋,“今儿周几?”


    “周四。”


    “那吃肯德基。”梁洗砚打了个响指,就这么愉快决定了。


    疯狂星期四是个好东西,京爷自有50。


    外卖送到,商老师披上衣服去拿,梁洗砚缩在被窝里舒舒服服只管吃,靠在床头举着他心爱的老北京鸡肉卷,咬掉一大口,真是饿了。


    当0是真费体力。


    “这么说你明天也不上班?”他问。


    “不上。”商哲栋斯文地搅着土豆泥,“请了两天假。”


    “那咱俩明儿带着兔子们去趟宠物医院吧。”梁洗砚咽下嘴里的东西,“这几天小四宝一直在掉毛,后背都秃了一块儿,我怕别是皮肤病什么的,再传染给商小哲,一起去医院体检一下。”


    “好。”商哲栋点头。


    第二天中午,梁洗砚和商哲栋拎着兔笼子,来到胡同附近的宠物医院,给两只宝贝兔子预约了体检。


    兽医拿了表格登记,问:“宠物什么名字?”


    梁洗砚张了张嘴,不大好意思地说:“白色那只小四宝,眼睛上有黑毛的是商小哲。”


    兽医把名字登记上以后,拎着兔笼子进去检查了。


    在等候区并肩坐下,梁洗砚没好气地用膝盖怼商老师:“都赖你,非得给兔子起这么个名儿,大夫面前叫得我尴尬症都犯了。”


    “我只起了小四宝。”商哲栋拉过他的手,“商小哲是你起的。”


    “烦死你。”梁洗砚白他一眼。


    “爱死你。”商哲栋说。


    “”


    宠物医院的员工倒了两杯水放过来,梁洗砚跟商哲栋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梁洗砚问:“眼瞅着快过年了,你是不是要回商家老宅?”


    “对。”商哲栋拿纸杯的手一顿。


    “不想回吧你。”梁洗砚叹了口气。


    “不想。”商哲栋说,“过年期间商家不少长辈亲戚都要过来,规矩多,很麻烦,其中还有一些跟我妈关系一般的,每年过年看见他们都很痛苦。”


    “不想也得回。”梁洗砚说,“上回你中秋国庆跟我过的,你爸就不太高兴,过年要再在我这儿,你爸得过来把我小四合院掀了。”


    “你呢?”商哲栋看着他。


    “我跟爷爷还有梁季诚一家过。”梁洗砚撇嘴,“每年都这样,我和梁季诚一家再不对付,再互相恶心,过年还是一块儿,梁琦梁琳没一个孝顺的,我要不去,更没人照顾爷爷陪他说话了。”


    商哲栋没说话,抬手摸了摸他的耳朵。


    “没事儿。”梁洗砚耸肩,“习惯了,你甭担心我。”


    兽医拿着检查单子走出来的时候,梁洗砚刚好喝了一口水,还没咽下去,就听他喊:“谁是小四宝家长?”


    “这里。”商哲栋不明显弯唇,起身,“我是。”


    梁洗砚听得直撇嘴。


    “哦,小四宝怀孕了啊。”兽医云淡风轻说,“掉毛是在抱窝。”


    “噗——”


    梁洗砚嘴里那一口水差点喷出去,硬生生咽回去的,呛了好几下。


    商哲栋原本也惊讶,转头一看梁洗砚这个反应,被可爱笑了,赶紧伸手给他顺气儿。


    “它咳,它一公兔子,怀哪门子孕?”梁洗砚追上去问。


    “谁跟你说是公兔子的。”兽医说,“小四宝是母兔子,商小哲是公兔子,你们要是不想要小兔子的话,下次记得分笼养啊。”


    “”


    丫的,又让公园打枪的死老头给坑了。


    兽医走了半天,梁洗砚生无可恋站在那儿。


    “不儿,凭什么?”他盯着商哲栋。


    “小四宝凶的要命,又能打,天天欺负得商小哲都吃不上草,搁谁能看出来是只母兔子啊”


    商老师抬起手,放在唇边,转过脸去。


    “甭笑了。”梁洗砚伸手掐他的腰,“小四宝一生生一窝,您自个儿负责,我是不管了。”


    “好。”商老师淡定地看他,“我会负责的,负责到底。”


    “”


    梁洗砚觉着这对话真的巨特么诡异。


    下次再养兔子绝对不起人名了。


    马上要到过年假期,商哲栋回商家老宅,梁洗砚大概率是跟着爷爷去梁季诚北戴河的别墅过,四合院没人,兔子需要人照顾,所以他们俩索性把兔子花钱寄养在宠物医院。


    临走时兽医说:“等过年回来小四宝就能生了。”


    梁洗砚话都没听完,炸着毛跑去开车,商老师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红红的耳廓忍不住笑。


    梁洗砚听见他的动静,恨恨地想,全给做成麻辣兔头就老实了!


    年前时间过得飞速,一转眼就到了春节假期。


    放假前最后一晚上,梁洗砚对他们俩马上就要分开好几天还没什么感觉,只是商老师实在是跟磕了春.药似的,一遍一遍不肯放过他,梁洗砚才眨了眨眼,想起来这大概是他俩在一起之后,头一回要分开这么久。


    折腾到后面,梁洗砚软着脖子,低头去看自己的肚子。


    一点一点的,又鼓起来了。


    “我说您差不多得了。”他双眼迷离地咬着商哲栋的喉结,“我要真是只母兔子,得特么的一窝一窝给你下崽儿。”


    他本来也就是嘴欠,非得来这么一句,结果这话又不知道戳了商老师哪个点了,梁洗砚能明显地感觉到他的突然兴奋。


    于是又是一顿折腾。


    梁洗砚决定以后在床上他将一言不发,他这辈子在这张碎嘴子上吃亏太多了。


    终于洗完澡收拾完,躺在东厢房的香软的被窝里,商哲栋关了灯掀开被子,还是那么固定地从身后把他搂进怀里。


    冬夜窗外冷风呼啸,漆黑的屋里,暖气片散着热气,他们谁都没说话,手臂交叠在一块儿,手指勾在一起,静静感受对方温暖规律的呼吸。


    “会不会想我,四宝?”商哲栋轻声问。


    “不想。”梁洗砚没好气,“三岁小孩啊还想来想去,七天就回来了。”


    “可我会想你。”商老师温柔地埋在他颈后,语气闷闷,“明天这个时候我就不能抱着你睡了,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梁洗砚想说不愧是登台唱戏的戏曲演员,就是多愁善感,情感丰沛,只是话到嘴边,心里面一酸,他没说出口。


    他翻了个身,在黑暗里和商哲栋面对面,搂过他的肩。


    “想我打视频。”梁洗砚硬邦邦地说,“甭矫情您。”


    “可以每天打吗?”商哲栋问。


    梁洗砚心里想骂他麻烦,语气也不耐烦,说出来的却是:“可以。”


    静了静,商老师又问:“可以一天打好几个吗?”


    “可以。”梁洗砚撇嘴,“甭问了,都可以,成吗?”


    又是几秒安静。


    “可以结婚吗?”商哲栋低声问。


    “”


    商哲栋最近好像对跟他结婚这事儿有超乎寻常的执着。


    “对了。”梁洗砚伸手摸他的头发,“这回回家过年,你内什么,悠着点儿,别又跟你爸顶嘴,因为我挨罚,知道么?”


    “知道。”商哲栋叹气。


    “你不像我,我跟梁季诚顶嘴,我俩大不了打一架,他拿我没撤。”梁洗砚指尖在他发丝之间轻揉,“但你家不一样,商世坤真挺吓人的,你别大过年又去祠堂罚跪。”


    “好。”商哲栋说。


    “回来要是敢让我发现膝盖青了,我不会给您上药的,您自个儿疼死,听懂没?”梁洗砚冷飕飕地掰他的脸,低头亲嘴角。


    “不会。”商哲栋和他亲了亲才说,“我男朋友教我的,让我直接躺下睡觉,梦里打扑克,不用老老实实罚跪。”


    “”


    梁洗砚回忆了好半天,才从每天那无数的碎嘴子里想起来他确实说过这句话,当时他跟商哲栋说“罚跪就睡觉,梦里打扑克欢乐豆都万万千千了,没必要老老实实跪满时间”。


    “您能不能别一天到晚把我的废话记得那么清楚。”梁洗砚笑着和他脑门相贴,“我真服了。”


    他们没再说话,静悄悄靠在一起,听北京冬夜的风和雪。


    梁洗砚侧着身,眼睛适应黑暗后,已经能看清商哲栋那漂亮地侧脸,商哲栋低着额头,看不清是睡了还是醒了。


    “四宝。”商哲栋忽然叫他。


    “嗯。”梁洗砚淡声应。


    “不要去担心我父亲不同意。”商哲栋缓缓抬眼,长睫下的眸子又深又沉,“从小到大,所有他不同意我做的事情,我到最后全都靠自己做成了,无一例外。”


    “四宝,我不可能再喜欢上其他人,我是一定要和你在一起的。”商哲栋抬起下巴吻他的唇,“没有人可以左右我,所以我从来没想过要听我父亲的话。”


    梁洗砚垂眼看着他怀里的美人儿,美目不见半分柔婉,商哲栋对他势在必得的目光,就像戏台上穆桂英挂帅出征前的坚决豪气。


    许久,他笑着说:“商老师,我算是发现了,其实咱俩都是大犟种,您也就是表面上看着乖,非要说,您老比我还要犟,犟得多。”


    “你会害怕吗?”商哲栋声音很低,“我父亲,或者是别的阻碍什么的,四宝,你千万别怕麻烦,我都会处理好的,不会让你受一丁点的委屈,你放心。”


    “您甭多想,我怕个屁。”梁洗砚冷冷一笑,抬手在自己胸前一拍,“您家小梁爷,我,那可是打小就敢跟老子叫板的主儿,北京城里独一份儿,这辈子就不认识‘怂’字儿怎么写,别说你爸不同意,天王老子不同意我也要跟您在一块儿,成不?”


    腰被人更紧地搂住。


    “勒死了。”梁洗砚说。


    商哲栋没管他,低头用鼻尖在他耳垂上轻轻蹭着。


    “四宝。”他小声喊。


    “说事儿。”梁洗砚叹气。


    “没事,就是想叫叫你。”商哲栋抱着他,“睡吧四宝,我的小四宝。”


    第86章 第八十六折 苦守寒窑 四宝,你真可爱……


    春节假期第一天, 早上,郑新伟来接商哲栋回老宅,梁洗砚也收拾了个这几天要用的背包, 甩上奔驰车后座,准备一会儿开车接爷爷去北戴河。


    要上车前,他发现商哲栋还没走,郑新伟的车打着双闪在路边等他, 而他本人, 站在那等着梁洗砚。


    梁洗砚回头看他一眼, 就看见美人儿思慕情郎的多情目,心差点儿碎成好几片儿。


    曾几何时商老师给人的感觉还是个淡漠高冷的学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梁洗砚面前老这么一副多愁善感的娇模样。


    忒要命。


    “快起轿吧您,商格格。”梁洗砚伸手捏他的脸,“甭这儿磨叽,就七天而已,一共离着三个小时车程, 我也不是上宇宙空间站过年去了, 何况咱俩还能打视频。”


    “路上开慢点。”商哲栋嘱咐他, “到地方给我发消息,这几天顾好自己。”


    “不认识您的三十年里, 我都能顾好自个儿。”梁洗砚冷着脸碰碰他的手, “不许啰嗦。”


    “亲一下。”商哲栋说。


    “郑新伟看着呢。”梁洗砚向后瞥了一眼。


    “郑叔是自己人。”商哲栋说完, 上前一步,偏过脸在梁洗砚唇上落了一吻。


    冬天早晨,他们俩的嘴唇都冻得冰冰凉凉的。


    亲完这一下,商哲栋朝着郑新伟的车走去的路上, 梁洗砚远远看见那位老秘书目瞪口呆抱着方向盘,看着他俩接吻,一副活得岁数大了什么都能见到的表情。


    梁洗砚嘴角抽搐了一下,朝他老人家笑了下,抱歉大过年的给他这么大冲击。


    说起来,小梁爷原本觉得自个儿生了一副挺冷的心肠,哪怕老屈啊,爷爷啊,老说他是一身刺儿的软心柿子,但梁洗砚自己不觉得。


    可能因为打小就没爹娘疼,他一直都不太会向外表达自己的感情,接受别人给他的感情的时候也迟钝得二了吧唧的,要不然,他不用那么长时间才发现商老师喜欢他。


    但现在,他立在奔驰车边儿上,看着郑新伟的车消失在街角,竟然有一瞬间觉得心里头缺了一块儿,哪怕知道不过七天以后就能再见面,还是忍不住发酸,贼特么的矫情。


    他坐进驾驶室,热着车顺便收拾心情,手机里就来了条微信。


    【秋迟】:雪天路滑,载着爷爷开慢点


    【秋迟】:爱你,男朋友。


    梁洗砚对着屏幕笑了一声。


    他突然在想,王宝钏是真苦啊,他和商哲栋分开才这么一小小会儿都受不了,她在寒窑里硬是苦等薛平贵十八年。


    他回复。


    【小梁爷】:知道了,晕车不许看手机!


    回完商哲栋的消息,梁洗砚发动汽车,朝着小汤山方向去。


    从疗养院接上爷爷,再导航去梁季诚北戴河的别墅,一共得三个多小时,梁洗砚惦记着商哲栋的嘱咐,压着不上不下的速度,开得稳稳当当。


    爷爷夸他:“四宝现在稳重多了。”


    梁洗砚撇了下嘴说:“还不是您喜欢的小哲晕车,开快一点儿就难受,天天给他老人家开车,都给我练出来了,能不稳当么。”


    爷爷听完乐了半天。


    一路开车到北戴河别墅,梁季诚一家早就到了,梁琦也带着他老婆孩子一家三口,连带着各位的保姆和司机,加起来十几口人,好几辆车停在停车场,远远一看,热热闹闹。


    梁洗砚把车开到别墅正门,梁琦主动过来拉开后门,让爷爷下车。


    爷爷下车后,他冷飕飕地看了一眼前排的梁洗砚。


    “里面没停车的地方了,你自己出去找地方停。”梁琦说话的态度还不如跟网约车司机。


    梁洗砚垮着一张脸,一脚油门开走了。


    等他停完车,裹着羽绒服,在海边冬日的大风里一个人走回别墅,刚才亲亲热热的一帮人已经在客厅里热闹红火地聊天了,梁洗砚拎着自己的一个行李小包,推门走进去,还在换鞋的时候,保姆过来递给他个钥匙。


    他看了一眼,是别墅旁院的客房,一楼,就挨着车库和仓库。


    跟梁季诚一家人住的别墅二楼离得十万八千里,好像梁洗砚身上沾着晦气,能把他安排得越远越好。


    梁洗砚垂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钥匙,眉头拧起,保姆似乎有点害怕他这张臭脸,说了声“您自便”就走了。


    梁洗砚看着她的背影,心说他也只能“自便”了,这一屋子的人,有一个愿意管他么。


    平时梁洗砚在四合院里,啰啰嗦嗦一张小碎嘴,他说一万句废话,商哲栋就认认真真听他说一万句废话,但现在,在梁季诚这儿,梁洗砚哪怕只说一个字儿也不会有人想听。


    客厅里其乐融融,四世同堂的场景他肯定是参与不进去的,坐进去也是互相吵架,净给爷爷添堵,梁洗砚很知趣地一声不吭,跟爷爷示意了一下后,拿着钥匙去了他偏院的小客房。


    转身的时候,他听见梁琳说了声:“看见他就晦气。”


    梁洗砚挑了一下眉。


    走进客房里,梁洗砚把包甩在床尾,脱了鞋,仰面倒在床上,抬手捂着眼睛叹了口气。


    没意思,过年对他来说,最没意思了。


    平时在他的小四合院里,有二妞妞李大妈这样的老街坊,闲得无聊开车过去一脚油,十几分钟就能跟金汛淼喝上酒,实在不行,老屈家离得也近,跑去跟老屈老伴儿撒个娇,老太太大手一挥就能给他炖个排骨吃。


    再后来,他的小院有了商哲栋,那更是天天都有来道趣儿。


    不像现在,跟梁季诚这一大帮人在一起,连个肯分给他眼神的人都没有,他连说话都插不上嘴,每年都这样,在小客房里,孤孤单单过完一个年。


    没法子啊,谁让他没投个好胎,非做个讨人嫌的私生子去。


    闭了会儿眼睛,梁洗砚翻过身拿过手机,刚打开跟“秋迟”的对话框,对面就跟有心灵感应似的,发过来一条消息。


    【秋迟】:到了吗?


    梁洗砚盯着消息看了会儿,回复。


    【小梁爷】:刚到。


    【秋迟】:视频?


    【小梁爷】:可以。


    视频邀请下一秒就发来,梁洗砚接通,就看见商哲栋坐在书桌前,身上还穿着早上离家之前一件深黑色的高领羊绒毛衣。


    这件衣服梁洗砚特别喜欢看他穿,贴身毛衣勾得商老师的宽肩窄腰特别漂亮,而那紧收的领口贴着喉结,再配上他的金丝框眼睛,整个人真是把斯文禁欲给演活过来了。


    梁洗砚曾经说了句很糙的话。


    看见商哲栋这样子就硬。


    然后被商老师以看看到底有多硬为由,折腾了半宿。


    “笑什么呢?”商哲栋问。


    “没什么。”梁洗砚拿过枕头翻了个身,“你这是在哪儿呢?”


    “我在我房间。”商哲栋把镜头向后一扫。


    梁洗砚看了一圈,说:“嗬,您家老宅真是了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坐哪个民国剧片场里头跟我打视频呢,后面书架上那瓶子——”


    他眯了眯眼睛:“黄釉瓷儿?”


    商哲栋回了一下头,惊讶:“是,这么远都能看出来?”


    “太能了。”梁洗砚撑着下巴,“黄釉瓷的釉面儿反光不平,好认。”


    “我男朋友真厉害。”商哲栋笑了笑。


    “金汛淼他爷爷教我的。”梁洗砚说,“打小我爷爷教得我字画,金爷爷有事儿没事儿就带着我和金汛淼看他那些个瓷器,看都看会了。”


    “你在哪里呢?”商哲栋问。


    “我啊。”梁洗砚把手机举起来,想要转个圈,发现没必要,这小客房小得一捏捏大,梁季诚一家就是让他住个大点的屋子都舍不得。


    好像稍微对他这私生子好一点点,就影响他们一家人相亲相爱了似的。


    “客房呢。”梁洗砚说,“旁边是车库,没什么景儿,就不给你看了。”


    对面沉默地看着他。


    “挺好啊。”梁洗砚笑了笑,“住这儿安静得很,贼舒坦呢。”


    商哲栋叹了口气。


    “嘿。”梁洗砚弹了下手机屏幕,“我没事儿,再这样跟你急。”


    “好。”商哲栋很慢地点了下头。


    “看看你的房间。”梁洗砚说,“让我看看您小时候怎么长大的。”


    听到他的要求,商哲栋很听话地拿起手机,站起来,带着梁洗砚在屋里逛。


    商哲栋的房间其实面积不小,但却有点逼仄拥挤,主要是书架实在是太大,厚厚占了一整面的墙,梁洗砚望着那浩如烟海的书,直咋舌。


    怨不得人家能考上北大呢。


    商哲栋打开衣柜,说:“小时候练虞姬的剑舞的时候,我把剑藏在这儿来着,这样早上去晨练的时候就可以悄悄带出去。”


    梁洗砚想象了一下小小的迟秋蕊是怎么悄咪咪的跑出去练功,被可爱得笑出了声。


    “你还会虞姬的剑舞啊。”梁洗砚说。


    “会。”商哲栋说,“《霸王别姬》我不常唱而已,但是肯定要会。”


    “想看。”梁洗砚说。


    “回来给你舞。”商哲栋说,“四宝霸王。”


    “四宝霸王像话吗?”梁洗砚气乐了,“有一点儿王霸之气吗,人家是西楚霸王,到我这儿成什么了?”


    “那梁霸王。”商哲栋说。


    “这还差不多,商美人儿。”梁洗砚满意点头。


    说话间,商哲栋带着他走到穿衣镜前,说道:“这个镜子也很老了,我当初刚学戏练表情的时候,就坐在这前面对着镜子练的。”


    梁洗砚装作很专注地在研究这个镜子。


    其实是在看镜子里的商哲栋。


    “其实你可以直接看我。”商老师突然说。


    “擦。”梁洗砚揉了下自己的耳朵,“谁看你了。”


    镜子里的商哲栋抬手在唇边,笑了好一会儿。


    “四宝,你真可爱。”商哲栋说,“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好可爱。”


    “说一遍就成了。”梁洗砚闷闷地趴在床上,“犯不着强调,啰嗦!”


    “一会儿有什么安排吗?”商哲栋问他。


    “没有。”梁洗砚翻个身,仰面举着手机,“梁季诚他们可能要去海边溜达溜达,吃顿海鲜大餐什么的,不过那就跟我没关系了,我晚点儿自己开车出去转转,有什么吃什么吧。”


    商哲栋静静看着他,柳眉轻蹙,他自己都没发现。


    梁洗砚冷着脸撇嘴:“我喜欢自个儿在外面吃,北戴河这边儿有一家特好吃的云南菜,过年期间也一直营业,我老去吃来着,巨香。”


    “你要在就好了,我带你去。”梁洗砚说,“他们家辣菜你肯定吃不了,但鲜花饼啊,蒸汽石锅鱼都不错,清淡新鲜,你肯定爱吃。”


    商哲栋偏过脸,避开屏幕里梁洗砚的视线。


    深吸一口气,才若无其事地转回来。


    他也多么希望自己能在,就在梁洗砚身边,陪他过年,陪他吃饭,陪他说话。


    屏幕里,梁洗砚的脸放大好几倍,他甚至还是仰面躺着的角度,但依然帅得没有死角,小京痞子一双薄薄的单眼皮耷拉着,看得出来心情一般,但即使这样,那浓俊的眉眼依然是抹不去的傲气。


    商哲栋看着他,结婚的念头又浮上心头。


    他还想再陪着梁洗砚聊很久,最好是一直都不要挂这个视频电话。


    只可惜屋外,郑新伟已经来喊他,似乎是商家的哪门亲戚来了,或者是商世坤的哪个商业伙伴来串门拜年,需要他出席去扮演商家的完美儿子了。


    “四宝。”商哲栋轻声说,“凑近点,让我亲亲你。”


    梁洗砚沉沉地盯着屏幕,几秒后,听话地把镜头拉进。


    商美人儿凑近镜头,红唇在镜头前盖了一吻。


    “我爱你。”他说。


    “以前不都是喜欢我么。”梁洗砚动了动耳朵,“升级了啊。”


    “嗯,升级了。”商哲栋摸了摸他屏幕上的脸,“光是喜欢你已经不够了。”


    第87章 第八十七折 抢不走的 我是你的,永远……


    梁洗砚到最后也没心思去吃云南菜, 挂了商哲栋的电话以后,一整个下午到晚上他都在小客房里面窝着玩手机,听着外头喧喧嚷嚷的说话声无动于衷, 反正都跟他没关系。


    临睡前,商哲栋又给他打了个视频电话,梁洗砚嘴上抱怨着一天打那么多个干什么,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接起来, 聊了好长时间。


    商哲栋说:“今晚没有你, 我肯定睡不好了。”


    梁洗砚翻个白眼, 哼了声:“我倒是能睡好,终于没您勒着我抱一宿了, 快让我舒舒服服睡一觉。”


    互道晚安后,梁洗砚蒙上被子,一个人大咧咧占了整个床,闭上眼睛要睡觉,原本以为很快就能睡着,结果翻来覆去好半天, 还精神着。


    梁洗砚在黑暗中拉下冰冰凉凉的被子, 皱了皱眉。


    嘶, 想念东厢房那暖呼呼、香喷喷的被窝了,想念不管什么时候, 往后一靠, 就能滚进商哲栋怀里的感觉了。


    烦, 谈恋爱以后的人真特么矫情。


    他翻了个身,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这个点儿商哲栋肯定睡觉了, 他们老宅过年期间事多繁忙,刚才打视频的时候就能看出商哲栋应付得一脸倦容,没必要再去打扰他休息。


    梁洗砚在手机里来回翻着,最后点开了迟秋蕊唱段的视频,往耳朵里塞了耳机,静静听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屏幕里的人。


    还好,还好他对象是个戏曲演员,给他留的视频资料一大堆,一个个看都看不完。


    等到梁洗砚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看完了一整段的《秦香莲》,听迟秋蕊在他耳边婉转的嗓子,心情真是舒坦多了,就跟过去的七年一样,有什么不顺心的,就听迟秋蕊,听完包治百病。


    第二天早上他睡醒的时候,已经八九点了,商哲栋给他发了个早安。


    洗漱完毕,走到别墅餐厅区的时候,爷爷已经吃完早饭回房了,整张餐桌上,只有梁季诚一家在其乐融融用餐。


    梁洗砚有一瞬间想着算了不吃了,但他昨天晚饭就没吃,胃都饿空了,想了想决定恶心别人,舒坦自己,于是垮着一张脸,懒洋洋勾开椅子,在饭桌最边缘坐下了,默默吃饭,全当谁都看不见。


    当然,梁季诚一家人显然也把他当空气,除了他刚坐下的时候几个人嫌弃又尴尬地对视一眼外,之后各聊各的,谁都没搭理谁。


    他刚咬了口包子,手机里消息来了。


    【秋迟】:吃早饭了吗?


    【小梁爷】:吃着呢,跟梁季诚一家坐一块儿,尴尬得鸡皮疙瘩掉一地。


    【秋迟】:要不要我陪你吃?


    梁洗砚咬着包子垂眼,正想回复怎么陪,对面的视频已经打过来了。


    他戴上耳机,点了接通,就看见商哲栋一张有点憔悴疲倦的脸,此时仍然坐在窗边看他的书。


    “你不用说话。”商哲栋温柔说,“我看着你吃饭,多吃点。”


    梁洗砚嚼着包子,点了下头,他喝一口粥,时不时抬眼看了下屏幕里的男朋友,要不说找对象还得找美人儿呢,这么张脸光看着都下饭。


    只是商哲栋看起来是真挺累,他这么个天天兼顾上班、唱戏,还兼顾着搞对象,这么多事儿都没见累的人,回家一趟都憔悴成这样,可见他是有多烦去应付商世坤。


    梁洗砚咽下嘴里的东西的时候,心口被牵着疼了一下。


    他俩就不适合各自回家,他俩就该一块儿待在小四合院里过他们自己的小日子,最快活。


    “你和商老师相处得怎么样?”梁季诚老婆突然问梁琳。


    这问题通过耳机落在耳朵里,视频对面的商哲栋抬了下眼。


    “不怎么样啊。”梁琳翻白眼,“见不上他,也没什么话题。”


    “没话题要找话题啊。”梁季诚说,“什么事儿不都得主动才有结果。”


    “我主动个屁。”梁琳没好气,“商老师现在一天到晚在梁洗砚那住着,我还能为了看他一眼说句话就跑去四合院啊,不够晦气的。”


    “你瞧瞧你说得这什么话。”梁琦说,“一天到晚说话那个糙样儿,商老师能喜欢这德行的么,那不得温柔点,婉约点,人家才喜欢?”


    耳机里,商哲栋忽然说:“不喜欢温柔的。”


    梁洗砚抿了下嘴,屏幕里,他一张臭脸对上商哲栋的视线,对方说:“就喜欢凶巴巴的。”


    “”梁洗砚动了动耳朵,低头喝粥。


    “不过我看,商董家的可能也住不了四合院几天了,本来就图个新鲜,年后房源多,估计要搬家了。”梁季诚对梁琳说,“你再邀请邀请,你名下空房子都有,最好让人家承你的情。”


    梁洗砚又咬了一口包子,屏幕里商哲栋眼皮不抬,说:“不搬,一天都离不开我的男朋友,承不了别人的情。”


    想笑但不能笑这事儿挺痛苦的,梁洗砚举着包子,勉强挡住嘴角。


    “也不知道商世坤最后能接受什么样的儿媳妇回去。”梁季诚接着说,“商哲栋一直单身,我看好几家都蠢蠢欲动,最后怕不是要在这些里面找一家来联姻,不知道最后会跟谁结婚。”


    “真能嫁给商老师的人倒也挺幸运啊。”梁琦说。


    梁洗砚垂着眼皮,捧着碗喝了一口粥。


    “想和梁四宝结婚。”商哲栋淡淡说。


    粥差点没咽下去。


    梁洗砚抬起眼,面无表情地在屏幕上弹了一下,示意他不许再说了。


    憋笑憋得太辛苦。


    “梁洗砚。”梁季诚老婆突然叫他。


    梁洗砚挑了下眉,刚抬眼,就听她用命令的语气说:“年后你找个理由让商老师搬去梁琳那儿,梁琳喜欢的人,你懂点事儿甭跟她抢。”


    这句话当然也被商哲栋听个完全。


    他正想说点什么安慰梁洗砚,就看见屏幕里,他的男朋友冷岑岑一双眼,单眼皮斜飞上扬,气势汹汹向后一靠,哪怕什么都不说,那紧锁的浓眉和英气硬挺的一张脸,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不。”梁洗砚扔下两个字,“让。”


    饭桌上没一个人说话,全都紧紧瞪着这个京痞子。


    “听不懂还是没听清。”梁洗砚勾唇冷笑,“我再强调一遍,商哲栋,我不让,他就住在我这儿,他不提搬走,我就不会赶他去别人那儿,打小梁琳就什么都见不得我有,爷爷有什么好东西,先可着梁琦梁琳挑完了选完了,最后才轮得到我,这些小爷我都懒得跟你们计较,我就一私生子,我认了。”


    “但商哲栋,我就是不让。”梁洗砚很拽地歪了下头,“觉着有本事的,那就自个儿把商哲栋从我这儿追走,追不走的,想让我主动让,那您还真甭惦记,没门儿。”


    一饭桌的人脸色讪讪,梁琳气得发颤,但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商哲栋不是个物件,别的东西她都能跟梁洗砚抢,商哲栋却抢不了。


    谁知道商老师到底是吃了什么迷魂药,就非得住那个四合院不走。


    “畜生东西,大早上就惹人不痛快!”梁季诚随手从手边捞过来个苹果在掌心,说着就朝梁洗砚砸过来,“滚回去!”


    隔着屏幕,听见梁季诚这暴怒的动静,商哲栋的心紧紧一攥,实在是担心梁洗砚,就恨不得能开个传送门赶紧到人身边去。


    红彤彤的苹果飞过来。


    梁洗砚淡定地嚼着嘴里最后一口东西,单眼皮一掀,敏捷抬手,那用来砸他的红苹果就这么被他稳稳当当接在掌心。


    对上京痞子凶狠的眼睛时,梁季诚咽了口唾沫。


    梁洗砚擦了擦嘴,慵懒捞过手机,站起身前忽然利落抬手,手里的苹果原封不动被朝着梁季诚丢回去,只是梁季诚肯定接不着,那苹果也扔得准,正正好好就落在他面前的粥碗里,溅起来的米粒脏了梁季诚一身。


    “出轨的烂玩意儿。”梁洗砚插着兜转身,“也配跟我摆老子的谱,逗不逗啊您。”


    回到他的小客房里,再拿出手机,视频还没挂。


    “男朋友好凶。”商哲栋说。


    “怎么着?”梁洗砚偏了下脸。


    “喜欢。”商哲栋温柔看着他。


    “您也是怪得很,别人都挑着温柔的要,您非得喜欢这样儿的。”梁洗砚低头看着他,刚才被梁季诚一家惹出来的怒火就这么神奇的消了。


    “也不是喜欢这样的。”商哲栋抬眼,“其实就是喜欢你。”


    梁洗砚往床上一倒,真诚问他:“我说您到底喜欢我什么,这事儿我真挺好奇的,脸,身材,还是什么玩意儿?”


    商老师没有立刻回答,斯文地扶了下眼镜,翻了一页书。


    “全部。”他说,“你的哪里我都喜欢,哪里都是最好的。”


    “嘁。”梁洗砚嘀咕,“话说,我昨儿晚上看你戏来着,手机上的视频。”


    “哪一出?”商哲栋问。


    “秦香莲。”


    “那好早了。”商哲栋想了想,“我最近两年都没唱这出了。”


    “嗯。”梁洗砚撑着下巴,眼神飘了下,含糊说,“昨儿晚上随便看了看。”


    “失眠吗?”商哲栋问。


    “没有。”梁洗砚撇嘴,“就是有点睡不着而已。”


    商老师温柔轻笑,也没去纠正他“失眠”和“睡不着”到底有什么区别。


    “等回家。”商哲栋说,“我给你唱现场版,想听什么我都会。”


    “成。”梁洗砚抱过手机,静静地看了屏幕里他男朋友的脸好一会儿,低声说,“你,特好,巨好。”


    “好在哪呢?”商哲栋问,“能给你唱戏吗?”


    “不是。”梁洗砚砸吧下嘴,半天才扭捏地说,“你,抢不走。”


    商哲栋美目轻抬,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就是。”梁洗砚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只有耳朵尖露着,闷闷地说,“别人抢不走你,你好像无论怎么着,都是我的。”


    “当然了四宝。”商哲栋眉眼温柔,“我是你的,永远是。”


    第88章 第八十八折 您甭撒手 我能一直,一直……


    梁洗砚再一次意识到, 习惯很难改。


    就比如他现在总是会在半夜睡着睡着往旁边一滚,迷迷糊糊想往谁怀里靠,再比如, 他早上睡着睡着口渴了,下意识就喊“商”,喊完了,才意识到这不是在四合院的东厢房, 他在北戴河的小客房里, 身边也没有商哲栋。


    烦得要命。


    在北京城里叱咤风云三十年的小梁爷忽然就有了些磨磨唧唧挺矫情的习惯。


    过年的假期无聊又漫长, 即使一天都得打两三个视频电话,但商哲栋那边到底忙得要命, 没办法一直陪着梁洗砚聊天,他大部分时间就在小客房里百无聊赖地玩手机,要不然开着车一个人去海边逛。


    就跟他过去的很多年一样,孤零零在北京城里漫无目的的逛,走在哪里,都是一个人。


    就这么熬到第五天, 梁洗砚睡到中午才起来, 想去看看爷爷, 顺便问问爷爷想不想去哪儿逛逛,他开车带他老人家转悠。


    他不太熟悉地迈上梁季诚别墅的二楼, 这地方他很少主动来, 这不属于他, 也没人欢迎他,他和梁季诚一家从来都泾渭分明,各过各的,隔着一条楚河汉界。


    刚走到楼梯口, 他听见咚咚的闷响,声儿不小,听起来像是爷爷的拐棍敲在木地板上的动静。


    他朝着爷爷的房间去,房门开了一条缝,隔着这个门缝,他看见梁季诚和他老婆背对着坐在屋里的长沙发上,而爷爷,佝偻着腰,手里拄着拐棍,看起来情绪激动,那罹患高血压又苍老的面颊红得不正常。


    梁洗砚吓一跳,想赶紧进去劝他老人家别生气。


    手刚摸到门把,爷爷对着梁季诚喊:“你们夫妻两个到底还想怎么样,这么多年,明明是当爹的造下的孽,不惩罚自个儿,一个个全欺负我的四宝,你两口子是当我已经死了?!”


    “不是爸,您先别动气儿,我们慢慢商量”梁季诚小声嘟囔。


    “这事儿没得商量!”爷爷拐杖使劲一敲,喘了好几口气才说出来话,“你那么大个公司,上亿的家产,股份别墅豪车全都是梁琦和梁琳的,我们四宝一分都不跟你们抢,现在,我只想趁着我这老骨头还活着的时候,把那唯一一个四合院留给他,就这么一小个东西,跟你们的资产比起来连个苍蝇腿都算不上,你们两口子还要百般阻挠,你们就那么恶毒,非要逼死他才甘心?”


    “为了让你们两口子心里舒坦,我那么聪明个四宝从来不敢露他的真本事,打小处处被梁琳压一头,长大以后被你们那么欺负排挤,排挤到一咬牙宁可去部队里吃苦都不在北京,这些他都没说什么,你们俩还敢得寸进尺。”


    “就算这些都不提,从我生病开始,床前尽孝的是谁,不嫌累不嫌远天天跑来伺候我的是谁,你们两口子看看自个儿,再看看你们养出来的两个好孩子,一个个谁不是盼着我早死,好让你们松快松快呢,就这样的德行,还好意思阻拦我对四宝好?”


    “我告诉你们,我这辈子就惦记我的四宝,四宝过得不好,我死都闭不上眼!”


    梁洗砚垂着头,默默收回放在门把上的手,转身下了楼。


    *


    视频接起来的时候,商哲栋发现他的男朋友居然在抽烟。


    因为要保护嗓子不能闻烟,商哲栋从搬来开始梁洗砚就基本戒烟,他很少有机会近距离看他男朋友抽烟的姿态,所以当打开视频,看见梁洗砚单手松垮垮夹着烟,单眼皮垂下,薄唇随意呼出一抹烟的时候。


    商哲栋手比脑子快,截了个屏。


    只是帅归帅,抽烟毕竟有碍身体健康,商哲栋还是问:“怎么开始抽烟了,有什么烦心事吗?”


    “没有。”梁洗砚下意识回答,眼睛越过屏幕,看向窗外。


    “四宝。”商哲栋正色看着他。


    “错了。”梁洗砚弹去烟灰,“忘了我什么都骗不过您了。”


    “发生什么事了?”商哲栋柔声问,“跟梁季诚他们吵架了?”


    “不是。”梁洗砚浓眉拧着,眼睛仍然落在远处,咬着烟含糊说,“今儿上午,爷爷和梁季诚两口子吵架来着,动了怒,他老人家意思是要把四合院留给我,结果那两口子舍不得,两边吵了半天,听着挺烦的。”


    “这样。”商哲栋垂了垂眼,“爷爷身体还好吗?”


    “还好,下午我让他吃了降压药,睡了会儿,血压控制住了。”梁洗砚呼出一口烟,“商老师,我就是,觉着自个儿有点挫败。”


    商哲栋静静听他说。


    “我就想啊。”梁洗砚仰起脸,目光微动,“我怎么都这个岁数了,还让爷爷这么放心不下呢,动这么大气,起这么大急,就怕我过得不好。”


    “而且啊。”梁洗砚收回视线,瞥了一眼屏幕,“爷爷这两年动不动就跟我念叨,说他老人家走了以后怎么着怎么着,有时候听完这话心里是真挺不是滋味的。”


    “你说。”他眨了下眼,“爷爷活着,哪怕梁季诚那帮人再傻逼再混蛋,我好歹算有个血缘亲人在身边,哪怕一个人住这四合院这么多年,我也叫有个家。”


    “但哪天,爷爷要是真走了。”


    梁洗砚慢慢呼出最后一口烟,目光深而沉,情绪落寞望着商哲栋。


    “商老师。”他漫长地叹息,“内时候,我就真的没家了啊。”


    做演员的,情绪是第一位,戏曲演员也不例外。


    商哲栋在戏台上能游刃有余扮演各色青衣小姐,一双眼睛柔婉多情,可是现在,他居然有点恨自己这饱满的情绪。


    他应该安慰安慰梁洗砚,可是隔着屏幕看见他那惆怅失落的身影,话还没说出口,自己的眼圈儿先红了。


    “四宝。”他努力冷静。


    “不说这个了。”梁洗砚咬着烟,伸手在屏幕上弹了一下,“芝麻大点儿屁事儿而已,我也是今儿矫情,您甭搭理我,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还好吧。”商哲栋叹气,胡乱回答他,此时此刻他简直是心乱如麻,只想去抱抱梁洗砚,哪里还能好好回答问题。


    “快了。”梁洗砚笑了下,“还有两天,就回四合院了,再忍忍。”


    “嗯,是快了。”商哲栋说。


    他们又聊了点零零碎碎的小事儿,梁洗砚跟他说白天去北戴河海边的石头底下抓了几个八爪鱼和小螃蟹,又说了在街上找了家味道不错的海鲜烧烤,梁洗砚语气如常,跟平时一样,碎嘴子啰嗦个没够儿,偶尔贫两句嘴。


    只是最后临挂断前,商哲栋看见他又敲开烟盒,咬了一根烟出来。


    视频挂断,商哲栋握着手机,垂眼坐在书桌前。


    他忽然想起跟小时候看过一本科普书,书上说,兔子是很会忍疼的,哪怕是严重到断了一条腿,为了不让捕食者看出它的脆弱,也能一切如常的跑跑跳跳,不管多疼多难受,都能死命忍住,一声不吭。


    *


    梁洗砚睡得不太安稳,夜里一点左右又醒了,翻来覆去没睡着,打开手机,屏幕还停留在迟秋蕊的唱段视频上。


    他叹了口气,抬眼看向窗户外面,发现北戴河居然下雪了。


    海边气候比北京城里暖和,很少下雪,今天也是难得。


    反正也睡不着,秉着良辰好景不虚设的念头,梁洗砚懒洋洋穿了裤子,上衣还穿着他睡觉时候的白背心,随意裹上羽绒服,从桌上拿了烟盒和打火机揣在兜里,走出别墅。


    他站在别墅的围栏边儿,能看见一点点黑漆漆的海,此时夜深露重,陆风从他背后吹向海面,吹得雪花直往身上落,没一会儿就落了一肩。


    梁洗砚低头,甩开烟盒,从里面咬出最后一根烟。


    他这一天抽烟确实有点凶,车里就带了这么一盒,一天全见底儿了。


    还是跟商哲栋在一块儿好,跟他在一起,被迫戒烟是一条,其实更多的原因,是梁洗砚根本想不起来抽。


    没什么烦心事儿,抽这玩意儿干什么,也没意思。


    打火机按了两下才蹿出火来,梁洗砚单手拢在唇边挡着风,低下头去看着烟丝慢慢燃起,橘亮的火光闪了一下就变成暗色的红点,蒙蒙的烟高高燃起,拂过他的鼻梁和眉眼,又被风吹散。


    别墅区僻静的小路上,开进来一辆出租车。


    梁洗砚心里琢磨,这谁大半夜下大雪还在外头。


    就这么想着,出租车停在梁季诚别墅的门口,后门上下来个高挑矜贵的男人,那男人实在是漂亮得要命,哪怕他下车第一件事,是扶着后备箱,弯腰干咳了好几声,一张脸因为晕车而惨白得毫无血色。


    他也依然漂亮得要命。


    几个小时前还在小小的手机屏幕里的美人花旦迟秋蕊,再一次顶着风雪,千里迢迢,只为了他一个人而来。


    梁洗砚呼出一口烟。


    烟雾后,鹅毛的雪里,商哲栋扶着心口抬起脸,发丝垂在额前,粘了几粒雪,身形狼狈,但他看着梁洗砚,明朗温柔地一笑。


    杨六郎和柴郡主潼台一见大概就是如此。


    梁洗砚胸膛里的一颗心好像北京钟鼓楼那沉重高悬的大钟,嗡鸣着被敲响,震颤许久,难以停歇。


    商哲栋从雪地里朝他走过来时,梁洗砚下意识要掐灭烟,却被他伸手给拦住。


    “抽完吧。”商哲栋定定看着他,“有风,我闻不到。”


    梁洗砚于是重新将烟咬在唇边,薄烟之后,单眼皮直勾勾盯着商哲栋,许久后,他懒洋洋拿下烟,轻佻问:“话说,我抽烟的样儿落在您眼里,是不是跟磕了春.药似的。”


    “你才发现吗。”商哲栋双手放在垂膝大衣的兜里,长身而立,目光一眨不眨欣赏着梁洗砚的每一个动作,“但还是少抽,对身体不好。”


    “天黑下雪,长途加晕车。”梁洗砚冷着脸呼出烟,“谁让你来的。”


    “没人。”商哲栋对上他的视线,“我太想我的男朋友了,就来了。”


    “那走吧。”梁洗砚含着烟,单眼皮散漫掀起,“你男朋友没想你。”


    商哲栋一动不动,垂眼望着他:“真的吗?”


    梁洗砚表情冷淡地呼出烟,喉结轻滚,忽地随性一哂,提高声:“假的啊。”


    商哲栋舒展眉眼:“那我就没来错。”


    等到指缝中随意夹着的最后一截烟被风吹落,商哲栋忽地上前一步,单手扣在寸头之后,重重吻上梁洗砚的唇,梁洗砚也同样给予他热情地回应。


    冰凉的唇,甜腻的舌,激吻的喘息中,雪化在唇瓣之间。


    实在是太想这个人,憋了五天的思念藏不住,梁洗砚迫切地想要再进一步,他只是刚刚搂住商哲栋的腰,手摸到他大衣之下温热的腰线,就察觉到一双手绕过他的后背,就这么将他托着两条腿稳稳抱起来。


    梁洗砚突然被抱高,仰起脖子轻喘一声,双手捧着商哲栋的脸,低头才能吻他。


    “商哲栋。”梁洗砚舔着自己湿漉漉的唇,呼出一团湿热的白气。


    京痞子单眼皮淡漠又挑衅地垂下:“您要是有本事,就老这么着抱着我,甭嫌沉,也甭撒手。”


    “有本事。”商哲栋冰凉的鼻尖在他喉结上蹭过,一下一下吻着他的锁骨,“四宝,你的男朋友迟秋蕊六岁拜师练功,到如今二十五年,年复年年,没有懈怠。”


    美目抬起,长睫落了一粒雪。


    “我能一直,一直,抱着你。”商哲栋说。


    梁洗砚漠然看着他,偏过脸俯下身,吻去他睫毛上的雪。


    第89章 第八十九折 我们结婚 我俩打算结婚。……


    一路激吻着被商老师抱回房间, 梁洗砚一身热血滚滚,已经感觉到不到半点儿北方雪天的冷冽。


    关上门,商哲栋抱着他贴靠在门口, 低头吻他的脖子。


    商哲栋很喜欢他男朋友的脖子,梁洗砚的脖子生得白净,结实又漂亮,每次扭头或是仰头的时候, 肌肉和喉结随着动作绷紧凸起, 性感无比。


    梁洗砚还穿着外面的羽绒服没脱, 拉链敞开着,他垂着眼皮, 和两手抱着他的商哲栋对视几秒后,慵懒歪过寸头,伸手摸到自己的衣摆,然后慢腾腾地,将身上的背心卷到胸肌之上。


    梁洗砚感觉到商哲栋托在他腿上的手指倏地收紧。


    “我手冷。”商哲栋哑声说。


    梁洗砚没什么表情:“那正好暖暖。”


    话音刚落,冰冷柔软的指尖就已经抚上他的锁骨, 梁洗砚被冰得哆嗦了一下, 深吸一口气。


    商哲栋俯身偏过头, 吻在他的心口,紧贴跳动的心脏


    五天了, 梁洗砚在这客房的床上, 终于躺得舒服了, 骨头缝也酥,肌肉也软,哪哪都不想动弹,就连眼皮都没力气抬起来, 随意耷拉着,和商哲栋偶尔对视一眼,然后就变成接吻。


    他俩好像有什么大病似的,从第一回接吻以后就没完没了,一天到晚亲个不停,关键是这么神经的人居然有俩,他们谁也不嫌烦,在家除了说话,就是在接吻。


    有时候周末,商老师不上班,他俩在家那硬是能亲到嘴皮子都麻。


    亲热中途,商老师问他的男朋友:“有没有想我?”


    小京痞子依然嘴硬得很,挎着脸说:“不想。”


    嘴上说着不想,但是胳膊紧紧勾着商哲栋的脖子,贴得没有缝隙,连松开一会儿都不愿意,可爱得要命。


    情到浓时,梁洗砚偏过头吻着商哲栋的鬓角,那里湿漉漉的有汗珠,他也不太在意,伸手胡乱地插入商哲栋的发丝之间,在想,迟秋蕊在台上的时候,这里都是要簪鬓花的。


    “四宝。”商哲栋吻他的脸,长睫轻颤,“我”


    梁洗砚冷着脸伸出手,两指并拢,不大温柔地按在商老师唇上。


    商哲栋看着他。


    “我爱你。”梁洗砚帮他说完了。


    商哲栋的目光深沉地落在他眉眼之间,对视许久,红唇微张,慢慢将梁洗砚堵在他唇上的指尖含入口中,一双眼媚色无边。


    梁洗砚鼻尖都是汗,低低骂了一声操。


    到最后,商哲栋温柔地想要放他休息,又被梁洗砚勾着脖子拉回来。


    京痞子单眼皮的眼尾红得厉害,可眼神儿里的倔强一点不少,还是那么凶,那么凌厉的一双眼。


    “嗯进去吧。”梁洗砚说得很含糊,“给您生小兔崽子。”


    商哲栋呼吸都快停了,愣了好几秒,扣着他的五指狠狠压在柔软的床垫里,结束了他们小别后的恩爱。


    等待洗完澡回来,梁洗砚问:“带换洗衣服了吗?”


    “没有。”商哲栋擦着头发上的水,“临时决定过来的,什么都没带。”


    梁洗砚背对着他,从他带来的行李包里抽出来一件自己的T恤扔过去。


    “穿。”梁洗砚命令,“我的。”


    商老师很听话地放下毛巾,穿上他男朋友的衣服,商妃像得了御赐的贵妃服制,穿得心满意足。


    这回躺回被窝里,梁洗砚向后一靠,终于是靠进怀里了,他舒坦地在商哲栋的手臂之间找了个地方窝起来,完全忘记自个儿之前嫌弃商哲栋老抱他睡觉不舒服。


    客房里关了灯,但没拉窗帘,从窗户看出去,能看到车库前头亮着的一盏夜灯,灯光散开的区域里,雪花翻腾飞舞。


    梁洗砚感觉到商哲栋的手指一下一下摸在他后脑勺的疤上,许久后,轻声说:“四宝,想和你结婚这件事,我是认真的。”


    “我没明白。”梁洗砚很冷静,“咱俩去民政局又领不了结婚证,结不结婚的,有什么区别。”


    “有很大的区别。”商哲栋耐心地解释,“如果我们正式的去考虑结婚,那就意味着两家人都要知道也必须承认我们的关系,意味着以后不管在哪里,提到你就会提到我,提到我也会提到你,我们是一体,不会分开。”


    “意味着我现在所有的名利财富地位,都可以毫无保留的分给你一半甚至更多。”商哲栋继续说,“意味着,在别人的眼里,我们俩就是一家人。”


    梁洗砚抬眼,昏黄的灯光下,目光深而沉。


    “四宝,我们结婚。”商哲栋把他搂回怀里,在他耳边轻声叹息,“那样你就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从此以后你就有自己的家了啊。”


    ……


    商哲栋第一次知道,太倔强的人就连流眼泪的时候,眼尾都不会垂一下,嘴角也不会瘪一下。


    梁洗砚的单眼皮还是那样张扬的挑起,甚至连表情都没变化,只是两粒饱满的眼泪就那么很突兀地从眼尾划下来,湿漉漉地落在枕套上。


    而两滴泪后,梁洗砚闭了下眼,再睁开,那抹伤感已经找不见了。


    梁洗砚太习惯藏着自己的情绪,就连落泪,也只舍得落两滴而已。


    兔子很会忍疼,小梁爷从不示弱。


    “谁娶谁,咱俩。”梁洗砚看着商哲栋。


    商哲栋没回答他的问题,他轻轻一笑,自顾自说:“我,北京户口,身份证110开头,学历读到博士,以前当过老师,现在有编制,目前在文物研究所上班,收入稳定,偶尔加班但出差不多,称得上朝九晚五,除此之外,还有个小副业能赚点收入,存款充足。”


    “虽然名下暂时没有车和房,但只要有购置的机会,随时都能全款买下,不需要贷款,至于身高长相,应该还算可以,情史干净,身体健康。”


    梁洗砚听着他念叨,懒懒笑了声。


    “合着把以前跟李大妈说的那些个相亲条件拿回来跟我说了啊。”


    “嗯。”商哲栋吻他的唇,“所以还请小梁爷看在我条件还不错的份儿上,考虑考虑,把我娶回家吧。”


    梁洗砚没有立刻回答他,他只是额头靠在商哲栋锁骨上,静静地听他的心跳声,商哲栋身上还穿着他的T恤,熟悉的洗衣液味道混着商老师身上的体香,闻起来舒适而安心。


    他突然意识到为什么这么多年,他只愿意和商哲栋谈一段恋爱。


    商老师成熟稳重,给他的爱实在是太健康,也太圆满了,完美到没有一丝一毫的缺憾,他甚至不需要梁洗砚反馈给他什么,也不管梁洗砚这个在爱情里头别扭又生硬的性格是拒绝还是接受。


    商哲栋的爱就在那摆着,随时都能看见,一伸手就能摸得到,只多不少,只增不减。


    他真的做到了在什刹海表白那天跟梁洗砚说的一切。


    就爱一个人,特爱,巨爱,爱得不得了,爱他的全部,这辈子除了这一个人儿以外,谁都不稀罕,谁都不想要。


    梁洗砚太缺爱了,所以养出来一身的刺儿,不了解的人见到他,都得说他不好惹,脾气大,硬邦邦不好接近;但偏偏商哲栋给他的爱又太满了,就好像非要一口气儿灌下来,直接补足梁洗砚这么多年缺的所有陪伴和爱。


    怀里的人轻轻嘀咕了一声,商哲栋没听清是格格还是哥哥。


    所以他嗯了一声,问:“叫我什么?”


    “哥哥。”


    这回听清了。


    梁洗砚声音不大:“结婚吧,我娶您回家。”


    *


    梁洗砚难得睡了个好觉,第二天早上手往旁边一搭,终于不是搭在空荡荡的枕头上,而是被另一只柔软微凉的手握住,温柔放回被子里。


    睁开眼,梁洗砚从没拉窗帘的窗户看到外面走来走去的保姆和厨师,大概知道这个点儿梁季诚一家应该快要用早餐了。


    “饿不饿。”他碰了碰商哲栋的胳膊。


    “有一点。”商哲栋说。


    “那去吃饭。”梁洗砚从被窝里坐起来,“去餐厅,梁季诚请的这个厨子还挺会做中餐的,做得都不差,你尝尝,中午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不好吧。”商哲栋说,“我是不请自来的,一会儿悄悄的走好了,不好再打扰梁季诚他们。”


    “没事儿。”梁洗砚耷拉着眼皮,“你就说爷爷让你来的,他们谁敢说个不字儿。”


    他迈开长腿懒洋洋下床,动了动耳朵,扭捏又飞速地说:“再说了,我未婚夫过年来串个门,有什么不成的,谁敢跟小爷逼逼赖赖一个试试。”


    商哲栋看着他去卫生间洗漱的背影,唇边荡开笑容。


    别墅,餐厅里,梁琳咬着叉子,听着她爹妈还在分析着她和商哲栋能成功联姻的可能性有多大。


    看着梁季诚那仿佛已经攀上高枝儿,欣喜若狂的样儿,梁琳都想说一句醒醒得了,他们家什么门户,商家又是什么门户,能成的可能性太小了。


    更何况,还有个挡门的灾星梁洗砚呢,他在那拦着,梁琳就连见商哲栋一面都费劲,更甭提发展什么感情。


    就这么寻思着,她抬眼看见梁洗砚依然是她最讨厌的那副懒骨头,打着呵欠从旁边走进来,而他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个男人,那男人穿着休闲简单,看起来像刚从被窝睡醒,而他身上的T恤怎么看怎么像梁洗砚的风格


    商商哲栋?!


    嘴里的叉子咣当掉在桌面上,又从桌面跌到地上。


    整个餐厅里,梁季诚这一家人就这么瞪大眼睛,诡异地沉默着,看着梁洗砚勾开椅子坐下,而商哲栋坐在他身边。


    “商”梁季诚眨了好几下眼睛,“这不商董家的吗,什么时候来的?”


    “梁总早上好。”商哲栋很有礼貌地颔首,“昨晚来的,来探望梁爷爷。”


    “哦啊。”梁琦讪笑着,“您看来得这么晚,怎么都不说一声,我们也好提前收拾一间房出来,您昨晚怎么住的?”


    “和梁洗砚住一间。”商哲栋回答得很淡定。


    “”


    梁洗砚咬着油条,吃他的饭,仿佛饭桌上的尴尬全都不存在。


    梁季诚收拾笑容,说:“这是我们不周到了,梁洗砚那兔崽子也真是的,再怎么也不能让商老师跟你挤一张床,这——”


    “我俩打算结婚。”梁洗砚眼皮不抬,说得轻飘飘。


    这六个字出来的时候,梁琦正在喝牛奶,呛得快要窒息,梁琳正在咬面包,噎得脸都红了,至于梁季诚,双眼震惊又迷茫。


    他是想过通过儿女婚事攀一攀商董事长的高枝儿,但是打死他也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方式。


    非要说的话,某种意义上他的计划也算成功了,结果正确,就是过程不太对。


    他对面,自己这个三十年从来没正眼瞧过的私生子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双聪明的眼珠一转,一眼就能看穿他所有的谋算。


    “我和商哲栋在一块儿是我俩自己的事儿。”梁洗砚冷着脸,“我继承不了你的公司,你也甭想借商哲栋什么东风,收起你那些个恶心心思,你要敢烦他给你办事儿,别逼我再跟你抄家伙动手。”


    梁季诚尴尬地四处看了眼,突然有点后悔早些年应该重视重视这个私生子,早知道他这么出息能钓回来商董的儿子,他还用费那些劲儿运作人脉。


    只可惜梁洗砚太聪明了,心肠又冷,一点儿空子都不会让他钻。


    这下好了,他们家别说是攀上商哲栋,不得罪他就不错了。


    “怨不得前几天反应那么大呢,原来还有这么一层缘故。”梁琳冷哼一声,“还得是私生子,打从生下来就喜欢抢别人的,这么多年还这样。”


    梁洗砚正准备怼回去。


    商哲栋淡声开口:“梁小姐,一直都是我主动追求的梁洗砚,我从来只喜欢他一个而已,不存在抢或是不抢。”


    他抬眼:“我也是废了很大的力气,才能有幸追到他,跟他谈成恋爱,所以还希望你能祝福我们,谢谢。”


    第90章 第九十折 四宝四宝 不厌其烦地叫他四……


    带着商哲栋给爷爷拜过年之后, 中午,梁洗砚终于不用再跟着梁季诚一家坐那大摆鸿门宴,他开车带着商哲栋跑出去吃了北戴河那家巨好吃的云南菜。


    过年期间人多, 他们俩排了好久的队,才坐下点菜,看着服务员拿块儿白抹布擦拭石锅,倒进鱼块, 然后扣上个草帽, 整张桌子呲呲得冒起来白蒸汽, 空气里都带着鱼汤的鲜。


    鲜花饼上来的时候,梁洗砚端到商哲栋面前, 说:“吃吧格格,馅儿甜得很,刚烤出来仔细烫嘴您。”


    商哲栋嗯了一声,平时都不怎么玩手机的人,现在居然还在沉迷刷着屏幕,不知道看什么好玩的呢。


    梁洗砚凑过去:“什么玩意儿这么有趣儿?”


    商哲栋把屏幕往他面前转了转, 梁洗砚瞄了一眼, 满屏的婚戒。


    “”


    “我说您是不是太心急了点儿。”梁洗砚气乐了, “昨儿晚上才说这事儿,今儿就忙着选婚戒了, 要是咱俩真能领证怕不是过年期间都得在民政局门口打地铺等它开门。”


    “嗯, 着急。”商老师眼皮不抬, 淡淡说,“迟则生变,你万一反悔不娶我了怎么办,还是赶紧嫁比较好。”


    “反悔不了!”梁洗砚翻个白眼, 伸手把他的手机扣下,“吃饭!”


    看着爱吃甜食的商老师斯文小口地咬着他推荐的鲜花饼,并且明显很爱吃的多吃了好几口,梁洗砚没忍住,看着面前冒白汽儿的草帽锅盖,乐了声,笑得挺傻。


    “好吃吧。”梁洗砚说,“知道么商老师,我就特爱带您去我找的那些好吃馆子,看您吃我推荐的东西特有成就感。”


    “你以前说我这张嘴吃不上什么好的。”商老师抬眼看着他,目光若有若无落在梁洗砚唇上,轻声说,“其实,吃得特别好。”


    梁洗砚眯了下眼睛。


    “那我只能说您真没少吃。”他没好气儿说。


    商哲栋笑着看他:“听出来了啊。”


    “我又不傻。”梁洗砚羞得动了下耳朵,“边儿去,正经点。”


    鱼肉煮熟了,锅盖掀开,梁洗砚给商哲栋盛了一碗鱼肉鱼汤。


    “可惜你吃不了辣,要不然真该尝尝这个蘸水。”梁洗砚叹了口气,“现在没辙,蘸着海鲜汁这么吃吧。”


    “没关系。”商哲栋拿着勺喝鱼汤,“鱼汤也好喝。”


    “说起来,爷爷昨儿跟我聊了,他还是希望我退伍以后找个地方上班,天天在家闲着不是个事儿。”梁洗砚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爷爷推荐了我个古董行,在琉璃厂那儿,是他以前的学生经营的,说让我年后去那历练历练,找份儿正经营生。”


    “你怎么考虑的?”商哲栋问。


    “去呗,爷爷都这么说了,当然去,我也确实不能光靠着梁季诚给的生活费活着,不牢靠,万一哪天那两口子又发羊癫疯给我断供了,那我得喝西北风去。”


    梁洗砚低头吃鱼肉,“只是有一事儿虽然不好意思但还得跟您开口,古董行这玩意儿说来说去玩儿的真就是个圈子,您在圈儿里人脉多,我到时候说不定真得借借您的东风。”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商哲栋抿下一口鱼汤,“四宝,我的什么都是你的,你可以永远放心大胆的去做任何你想做的。”


    他眼底带笑看着梁洗砚:“你娶我回家,我做你的贤内助。”


    梁洗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扭过头笑着说:“真受不了。”


    “不过商老师——”梁洗砚又夹了一块儿鱼肉,漫不经心问,“我要是真在圈儿里混了,你怕不怕你对象给你丢人啊,到时候人家看着我呆瓜一个,说,嘿好家伙,商老师对象真就一草包,你怕不怕?”


    “不怕。”商哲栋淡定地喝着鱼汤,可能觉着他这话说得有趣儿,唇角抿了个笑,才说,“我的四宝特别厉害,这件事情我很早就知道。”


    “唉,对喽!”


    梁洗砚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商哲栋抬眼看他,就见京痞子一脸的洋洋自得,单眼皮上扬飞挑,跟第一回在部队里头见到他时候一样,就是那么自信满满,那么肆意张扬的一个人,再多的磋磨,也挡不住一身的轻狂傲气。


    “商老师,别的我不敢跟您吹。”梁洗砚朝他眨了下眼,“但这方面,我真敢,就这么说,爷爷他老人家有十成的本事,我一人身上能学到九成,哪怕梁季诚他老婆再压着我,再见不得我出头冒尖儿,我也还是一身的本事,瞧好吧您,您对象,一点儿不带差的,绝对不给您丢人,您就看看我能掀起多大的浪就完事儿了。”


    商哲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低头去喝汤。


    “您脸有点红。”梁洗砚说,“热吗?”


    “不热。”商哲栋淡定咽下最后一口汤,“是老公太帅了。”


    “”


    梁洗砚抱着胳膊,抖着肩膀看着他乐,是真没话说。


    他家商老师这恋爱脑是真不轻。


    他们聊着天,吃着饭,饭店外头昨儿晚上的积雪开始化了,乌突突冷岑岑的,路人连脖子都伸不直,一个个缩着手在打滑的路面上挪腾。


    但屋里,他们俩并肩坐一块儿,浓白的鱼汤一口一口喝进肚里,喝得后背都冒汗,全身暖烘烘的,舒服得很。


    “四宝,帮我盛汤。”商哲栋说。


    “哦。”梁洗砚拿过他的碗,拿汤勺盛汤的时候顿了顿,说,“话说我突然发现,你好像就没怎么叫过我大名儿,认识没两天就老这么四宝四宝的叫唤我。”


    “嗯。”商哲栋应了声,“这么叫你感觉很亲密,也很可爱。”


    “其实我小时候有一阵,真特不喜欢爷爷给我起这小名儿。”梁洗砚把碗摆在商哲栋面前,接着说,“听起来吧,土咔咔的,还二了吧唧的,听着特像谁家胡同口的傻小子。”


    “上初中那会儿,我中二病还有点包袱。”梁洗砚笑了笑,“我不让金汛淼在学校叫我四宝,因为不想让同学们知道大名鼎鼎的小梁爷背地里叫这么个傻名儿。”


    商哲栋喝着鱼汤,认真听他说。


    “但现在吧,我倒是还真有点理解他老人家为什么给我起这么个名儿了。”梁洗砚也低头捧着汤碗,笑着说,“挺好的一名儿。”


    商老师美目温柔,看了他一眼,没追问。


    就这一眼,梁洗砚知道商哲栋已经懂了他是什么意思。


    人生在世,会用到大名的地方很多,形形色色的许多人,喜欢他待见他的会叫他一声“梁洗砚”“小梁爷”,不喜欢他的讨厌他的,那更是什么难听的都喊过。


    但只有小名儿,是留给身边亲密的人叫的。


    大概也只有真的把他打心眼里捧成个宝贝的人,才会愿意这么一声又一声的,不厌其烦地叫他四宝四宝。


    商老师从认识他那天起,就一直在叫他四宝,从来没变过。


    “四宝。”商哲栋轻轻放下汤碗。


    “唉。”梁洗砚垂着眼睛吃鱼。


    “虽然以你的能力或许未必用得上,但只要你需要,以后都可以放心靠着我,放心用我所有的资源和人脉,千万别怕麻烦。”商哲栋说。


    梁洗砚从鱼汤的热气中看向他。


    商老师偏过脸,美目明亮而坚定,笑意温和:“四宝,好风凭借力,我送你上青云。”


    *


    大过年的,商哲栋大半夜跑过来找他,梁洗砚就猜到他们俩这事儿,在商世坤那边儿不可能瞒得住了。


    不过商哲栋的意思是,本来他也没想瞒,早晚商世坤都是要知道这件事儿,区别只是或早或晚。


    年后复工没多久,梁洗砚提前点好了外卖,在家百无聊赖等着商哲栋下班吃饭,结果一直等到晚上八点钟,人还没回来,也没联系他。


    他正担心的时候,手机里接了个电话,居然是郑新伟。


    郑新伟语气很急,言简意赅总结一下,意思就是商董意识到不对,下午就把商哲栋叫回老宅去问话了,到现在父子俩还没从祠堂出来,郑新伟觉得这样下去不成,打个电话给梁洗砚商量怎么办。


    梁洗砚挂了电话,外套随手往身上一裹,拿着车钥匙就冲出去了。


    虽然他和商老师早想过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奔驰车在环线上一路疾驰,奔着北面儿去。


    商家老宅,祠堂内,商哲栋第一回不太顾及形象的席地而坐。


    他男朋友说得对,没必要那么听话,这祠堂也没什么好跪的,有那功夫坐会儿发发呆,都好得过□□上的疼。


    母亲给他求的手串被商哲栋松松地握在手心里,当个心里寄托,却不再像以前那样,会因为焦虑忧虑而握得嘎吱作响。


    仔细想想,商哲栋觉得这一次回到北京遇到梁洗砚以后,他过去在商家养出来的一些应激情绪,早在生活的点点滴滴里面治愈了完全。


    就好比现在,明明知道迎接他的是商世坤的雷霆之怒,但商哲栋却不大在乎,只是想赶紧解释完,早点回家吃饭。


    他不再紧绷,处世也更加从容乐观,这些应该是跟梁洗砚学来的。


    用梁洗砚的话,那就是人这辈子活个痛快,今儿有今儿乐,明儿愁明儿再说。


    商世坤沉着脸,满腔愠怒从外头迈步进来时,看见他一贯青松似的跪在祠堂前反省认错的儿子居然毫无形象坐在地上,甚至膝盖岔开,坐姿放松,一时间都没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妥帖得体的儿子怎么跟梁家那个没个正形的小儿子越来越像了。


    商哲栋听见他的脚步声,淡定回过头,还是说了声:“父亲。”


    “你不打算跟我解释吗?”商世坤冷笑,“你和梁家那个小儿子,是怎么回事,我早听说他是个好男风的,原以为你意志坚定不会被影响,这才看在梁实满的面子上同意你们同住,结果,他梁实满的孙子就是这么带坏你的?”


    “父亲。”商哲栋静静看着他,“是我追求的梁洗砚,好男风的是我。”


    “”


    商哲栋不知死活的,平静阐述事实:“他一开始并不喜欢我,是我费尽力气,用了很多的心思,才终于追到他。”


    “”


    “我暗恋梁洗砚很久了。”


    “我对他一见钟情。”


    “是我跑去梁爷爷面前,主动表白,说我实在是他喜欢他的孙子,所以求他老人家能做主,引荐我们认识。”


    “甚至,我同意再回北京,也只是因为——”


    商世坤瞪直了眼睛。


    “只有在北京,我才能遇见梁洗砚。”商哲栋把话说完,“所以我回来了,仅此而已。”


    “我们会结婚,会堂堂正正的在一起,我无所谓别人怎么看怎么说,瞒着您只是因为我不会把他带回商家受人评判审断,我舍不得,我们的感情也不需要这些。”


    “年纪太轻的时候我没能留住我妈。”商哲栋目光决绝而孤傲,“现在三十岁了,我终于有能力,也有底气的时候,我一定会护住我的四宝。”


    他们这对儿父子从不像父子,商世坤知道生意场上该说什么话,却从来不知道该给出商哲栋什么样的回应,他还记得商哲栋小时候,总有人夸他的儿子生得漂亮,继承他母亲的所有优点,乖巧温顺,一路长大,总不让人操心,如美玉温润,比所有圈儿里的二代都要省心太多。


    虽然他对商哲栋诸多要求,但他也承认,他的儿子非常完美,静默公子,礼仪君子,挑不出错儿。


    但今天,他好像第一回认识商哲栋。


    他发现他儿子那温顺精致的眉眼下,竟然藏满了桀骜不驯,那看似谦和的目光,实际上倔强又固执,好像只要他认准了一样东西,拼尽全力,努力再多,也一定要得到。


    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他乖顺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忽然就生出了正面去反抗他的勇气。


    事情在失控,突然就变得不一样了。


    商世坤紧紧盯着那顽固如磐石的眉眼,怒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三十年都正正常常的儿子,能这么毫无预兆的,就跑去喜欢什么男人!”


    “商董。”


    祠堂外不远处,暗处,飘来声吊儿郎当的京腔,懒懒散散,两个字让他念得是含含糊糊。


    商世坤惊讶回头,竟对上另一双跟他儿子如出一辙的,倨傲执拗的一双眼,那单眼皮张扬挑起,青年单手插兜,浓眉寸头,丝毫不怵地立在他面前。


    “您儿子三十岁才弯,是因为他三十岁才认识我。”梁洗砚笑了声,“他要是十几岁就认识我的话,那估摸着十几岁就该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