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墓志铭


    基兰差不多给烦人的Beta特工和姓楚的绿茶混蛋打了一百个电话。


    ——对, 「姓楚的绿茶混蛋」,尊贵的基兰·塞勒涅阁下就要这么叫他!


    基兰火冒三丈,咬牙切齿, 大喊大叫,并且成功靠这屡试不爽的一招, 哄得怀里打蔫的猫又抿起嘴角,像偷吃到了什么美味小鱼饼干似的,悄悄得意和高兴起来。


    “……你生什么气。”


    沈陷终于有机会说这句台词, 他在电影里看了好多这种情节, 一次都没体验过:“楚聿鸣对谁说话都这样……”


    漂亮又骄傲的猫扬着下颌, 轻轻晃着看不见的尾巴,咬字又慢吞吞又软,带着很浓的倦怠鼻音。


    那双酒红色的眼睛微微眯起, 在灯光下,像是上好的红酒打翻了,淌出诱人的光泽。


    “噢!……对、谁、说、话、都、这、样。”


    基兰一秒就领会了那片酒红色里的执拗期待, 立刻入戏, 火速配合着怪腔怪调:“你知道他有多少耍大牌、甩冷脸,叫人给狗仔套麻袋的新闻吗?”


    楚聿鸣可不是个善茬!!!


    这个混账家伙仗着自己是星际黑-道二公子, 手里有一大堆不能放在明面上的资源——小到搞几张顶级豪华游轮的特别船票, 大到从监狱里直接往外捞人。


    塞勒涅公爵大闹星际监狱都没做到的事!


    那些可恨的星际狱卒,说什么都死活不肯让他保释沈陷,不肯把他的猫还给他,甚至无耻到收了贿赂还不准他见沈陷一面。


    气得基兰离开监狱就杀去交易所甩卖庄园和星球凑钱了!


    基兰一半演戏、一半真的很生气,大骂那些监狱里死脑筋的星际狱卒,还有趁机截胡的楚聿鸣,尤其是楚聿鸣, 非常可恨,堂而皇之偷猫。


    猫还跟着跑了!!!


    当事猫连胡子也翘起来,一边偷偷地笑,一边咳嗽着反驳:“污蔑,胡扯,我本来打算睡公园的。”


    ……那还不如跟着跑呢!!!


    基兰作势摇晃沈陷那消瘦单薄到硌手的肩膀,看着激动,其实动作轻到不行、小心到不行:“睡公园绝对不行!……好吧,紧急情况下,可以睡一小下‘暖和的人’。”


    毕竟,即使是非常有钱的公爵,也不是能在所有地方彻底为所欲为——尤其是季凌升回归皇室以后,这段时间的舆论风向抓得很紧。


    塞勒涅公爵因为忽然大量甩卖财产,已经被稽查处请去好几次“喝茶”了。


    基兰一时激动,不小心把这话说漏了嘴……说到一半,忽然被那些苍白的手指勾住了衣服。


    揪了揪。


    基兰的声音也戛然而止,立刻低头,语气变得又轻又小心:“……怎么了?”


    沈陷问:“你吃亏了?”


    “嗯?没啊,我又不是好惹的……”基兰下意识答了一句,又忽然咂摸了下,回过味来,一阵狂喜顷刻间充斥了胸腔,让他的声音都拔高了一倍,“哦——哦!哦!!!”


    毫无血色、显然也毫无表情的苍白脸颊冷冰冰转开,沈陷才没在关心他、替他担心。


    毕竟,沈陷又没和基兰借钱,没去求基兰帮忙,沈陷没求任何人帮忙。


    是基兰自己非要凑上来的。


    猫不高兴地咕哝:“……等我病好了,帮你挣一大笔,都买回来。”停下想了想,低声叽里咕噜,“再买一吨热茶泼他们脸上。”


    挣钱这种事还不容易?天才的大脑甚至很难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为了这件事不择手段。


    基兰当然立刻千恩万谢他无所不能的厉害猫——具体的答谢方式,包括但不限于:


    一把抱起沈陷,从这间已经初步探索完成、彻底失去了新鲜趣味的酒吧跑出去;


    二话不说跳上那个“该死的绿茶楚影帝”开来的车;


    三两下把猫严严实实搂在自己怀里,黏黏糊糊亲个不停。


    沈陷有点不愿意在人前这样……“不体面”,细瘦颈子后仰着不给亲,手脚并用地微弱推拒。那些急促又温热的吻萦绕他的锁骨、脸颊和耳廓,于是这些躲来躲去的地方,本来苍白的皮肤就都泛起明显的潮热红晕。


    “没关系,没关系。”基兰柔声哄薄脸皮的猫,“他们失明了,看不到。你看——这是马尔代海滩,漂不漂亮?”


    这车是西里尔找来的,配置高端得无法理解,不仅有足以乱真的全景投影,甚至还有高仿真的空气香薰和温湿度模拟系统,微凉的海风吹着他们,营造出的感官体验逼真得叫人恍惚。


    Beta精英特工暂时离开,其实就是去接楚聿鸣。


    楚聿鸣翻到的医疗记录很不乐观。


    沈陷对自己身体的放肆伤害固然是一方面——这些负面影响虽然不容小觑,但说到底可逆。


    只要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不顾猫会不会生气这个大问题,强行给予最体贴、温柔、密不透风的全天候无微不至的精心呵护……以星际最先进的医疗技术,是可以最大限度弥补和修复的。


    真正麻烦的是辐射病,沈陷的身体承受了大量的宇宙辐射。


    这是不可逆的影响。


    没有好办法,没法治疗,没人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


    沈陷躺在基兰的腿上。


    伸出手,指尖轻轻扒拉着那些暖洋洋的“虚拟海水”——逼真的光影立刻泛起轻微涟漪,经过特殊处理的、不会晒伤的模拟太阳光温暖覆落在他身上,流淌过卷翘的银色睫毛尖。


    他这么自己和自己安安静静地玩,不说话,也好像没在听身边的人说什么……简直像是回到了基兰记忆里的小时候。


    沈陷的父母刚刚过世的时候。


    他们死于一场大疫病,那场疫病夺走了帝星不少人的生命,沈陷的母亲不幸病倒了,他的父亲日夜不休地陪伴,几乎不肯出门。


    于是也毫无悬念地染了病,短短几个星期就形销骨立,咳血不止。


    后来沈陷的母亲过世,父亲举枪自杀,陪伴爱人而去。


    这当然是彻头彻尾的悲剧……但基兰总觉得,还有另一个不容忽视的悲剧藏在里面:


    沈陷。


    这个家里,这对生死相随的恩爱眷侣,目光似乎从未真正落在他们这个安静孤僻的孩子身上。


    这是不是也算某种情感障碍?


    沈陷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情比金坚的有力证明,然后也就仅此而已了。


    你会把一张已经过了好几年的奖状搂在怀里,抚摸着,拥抱着,柔声哄着一起睡觉吗?


    沈陷的境遇差不多就是这样。


    “还好我从小就不怎么哭。”


    唯一的一次提到这些,是七岁的沈陷观测到基兰因为「躺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蹬腿耍赖大哭」,而被父母混合双打,屁股变得又红又肿,连床都没法下的时候。


    沈陷带了礼物去礼貌地登门拜访,拿着小日记本,站在基兰的床旁边写边记:“爱哭鬼基兰挨了这个月第十二顿打,他的屁股永远都要这么圆了。(附拍立得照片一张)”


    基兰气得挥着胳膊大叫。


    银毛小猫翘着尾巴,手脚轻快地得意溜走。他跑去帐篷里,玩基兰拼不明白的积木,睁大酒红色的眼睛,偷偷观察……


    基兰的妈妈送来了点心和热牛奶。


    基兰的妈妈摸他的头发,搂着他,当然也还拍他的脑袋训他,但那语气又不是很生气。


    那是种……小小的沈陷没听过的语气。


    是什么语气?很奇怪,非常奇怪,听了之后,眼睛自己就流冰凉咸涩的水出来了。五岁的沈陷一个人躲在帐篷里,用力紧紧抱着膝盖,拿袖子不停擦眼睛,直到它们不再淌水。


    沈陷在小日记本里写:「可能那次我摔疼了,应该哭的。」


    ……


    沈陷得到了这样的一对父母。


    几年之后,沈陷又失去了这样的一对父母。


    那段时间到处都在隔离,尤其是皇室成员,被严密限制行动——当时也还是个小屁孩的基兰,被父母带去外围星系避难。


    更不知道小小的沈陷在那段时间里是怎么过的。


    直到他们在学校宿舍,沈陷因为创伤后应激障碍而剧烈呕吐到食管出血……在那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这只冰冷傲慢的高智商银毛小猫根本不懂得伤心。


    猫得意地悄悄翘起尾巴。


    基兰:“……”这种事骄傲个什么啊!!!


    当然要骄傲,沈陷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他才不觉得解出一个几百年没人解出来的物理难题有什么可得意的。


    但「有人发现了他会伤心」这种重大发现,应该被牢记,传颂,写进他的墓志铭。


    那两片苍白的刻薄嘴唇,在说到“墓志铭”的第二个字的时候,就被用力抱紧肩膀,被滚烫的吻堵住。


    好吧……好吧。


    沈陷分出一点儿心神冷静地盘算……「有人亲他」,或许也值得记上一笔。


    “行了,别这样……好吧,唔……唉,好吧——唔,嗯……”


    天才惯常冷冰冰的语调,都被吻弄得甜软模糊了,这也有西里尔的责任——他又带了名字一大长串的美味冰淇淋,也有楚聿鸣的责任。


    楚聿鸣带来了沈陷念念不忘的那条橘红色小毯子。


    沈陷眯着眼睛,身体变成软绵绵的一滩,他倨傲地扬着下颌,苍白喉核在亲吻下微微颤动,泛起昳丽的红潮。


    他被抱得太紧了,胸腔受压,不受控地“嗯”了一声,鼻息间溢出一点冰冰凉凉的微弱气流。


    “别露出……这种表情。”沈陷摸了摸基兰的脸,他的手指依旧冰凉,在古怪地微微发着抖,似乎没那么容易摸得准了,“笨蛋基兰。”


    他同意去医院还不行吗?


    他不会因为“被强行抓去医院打疫苗”就应激到生个能吓死基兰的重病,浑浑噩噩高烧昏迷半个月,用二十张病危通知书作为报复了——基兰不该总是翻旧账,那时候他还小,还没有解决创伤应激障碍,他心里认为去医院就是要死的。


    至于游轮……也没所谓,延后就是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延后。


    沈陷一直知道基兰是笨蛋,所以他也没指望基兰能做到他乱七八糟下达的任务。


    他只是想说。


    他只是想有一次这样的体验:听的人能认真地看着他,注视着他,好好地听他说完,然后毫不犹豫地抱着他,一口答应。


    ——到这儿就行了。


    他想这么玩一下,被托着肋下举起来晃晃晃,半开玩笑地乱亲,乱蹭,贴在一块儿不撒手,原来亲吻和皮肤接触都不无聊。


    他想蜷在某个舒服温暖的怀里,因为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和对方额头贴着额头一起笑个不停。


    而不是每次他说点什么,对面就露出隐忍压抑、仿佛被强迫了的表情——沈陷其实一直想不通,他明明从没说过“不准反驳我”之类的话,也愿意听话改正,为什么不满意不告诉他?


    为什么他的父亲和母亲,和别人的不一样?……他们爱过他吗?


    如果不爱的话,是因为什么原因……总该有个原因吧?天才的头脑固执地不停转动,试图推理出一个能说服自己的逻辑答案。


    是不是因为他不好?


    是不是……乱糟糟的念头轻轻转了这么几圈,忽然被打断,沈陷咳嗽了几声,有什么甜腻的东西毫无防备地猝然涌上喉咙。


    他下意识紧紧团成小球,藏进他的小毯子里。


    车冲进医院,轮胎因为急刹而剧烈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尖叫。


    楚聿鸣已经办好了住院手续,西里尔保证了它运行无阻——之前倚仗特权,赖着床位疗养享受、死不肯走的那位“贵族”,此刻大概就已经快要落地荒星了。


    “你别哭。”


    藏在毯子里的猫很冷静,被抱在怀里疯跑,自己用苍白的手指和手背抹鼻子里流出的东西:“如果又有稽查处的人抓你问话,你就这么说:之前我是在自杀。”


    这又不是瞎话。


    “你们制止了我的自杀。”沈陷说,“我有一点动摇,开始考虑改变计划,但我是个怪胎嘛。”


    怪胎就是无法理解、无法预测,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的。


    沈陷的声音很低:“要是我死了……”


    基兰又开始在毯子外面失控地大喊大叫:“Fallen!!!”


    ……愚蠢。


    沈陷抿了下冰冷麻木的嘴唇,他有点感觉不到它们了,不过好像还可以说话。


    沈陷也不是对“人文社科知识”毫不了解,被关在医院那段时间,他也看过乱七八糟的幼教读物,还分析了那几本书的油墨成分与上色水平的对应关系、给纸张的脆度和硬度做了个排名。


    这个过程里,天才的大脑也难以避免地录入了一些无用的嘈杂信息。


    比如怎么死而复生。


    “你让我……饱饱睡一觉,替我换上新衣服,每天给我梳头发,洗脸,擦手。”


    “每天准备好热牛奶和冰淇淋。”


    沈陷嘟嘟囔囔:“然后亲我一口,有一天,我就醒了。”——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红心][红心][红心][可怜]有反转结局!猫幸福!!


    第122章 坏结局(伪)


    「‘有些人’, 可绝、对、不像他以为的自己那样好搞。」


    ——开始写日记的基兰·塞勒涅公爵在第三篇,就这么相当发愁、郁闷已极地,力透纸背地写道。


    对, 说的就是Fallen。


    沈陷。


    基兰死死抱着沈陷冲进医院,那会儿沈陷的状况其实已经十分危急——他的身体进入了急速恶化期, 迅速崩坏和衰弱,被轻轻放在平车上,苍白的指尖勉强勾了勾基兰的袖子, 眼睛里的酒红色模糊昏暗, 咕哝了句“别怕”就失去了意识。


    前三个晚上, 基兰差不多成了个可怜透顶的、狼狈不堪的疯子。


    他那儿也不肯去,拒绝睡觉,拒绝休息, 拒绝和任何不能告诉他“沈陷现在怎么样了”的人说话……他还揍了季凌升。


    哪怕沈陷在那份长达1024页的电子遗书里,冷静地分析了自己的死亡原因。


    沈陷认为,整件事和季凌升的关系其实并不大。


    「我并不是为他跳上的舰队。」


    沈陷用那种一贯的、总被人误会成“高高在上”的冷静腔调陈述事实:


    「我只是在那段时间里, 对这场无聊透顶的生命, 彻底丧失了最后的一点兴趣。」


    「而化身为宇宙中的一颗星辰,的确是我三岁时的256个愿望之一。(没错, 尽管五岁的我就知道了, 尸体只会成为宇宙垃圾飘来飘去给卫星和小飞船捣乱……但那又怎么样?谁在乎!)」


    「那场完全不符合预测的能量潮汐打乱了我的计划,我本来是想做个小小的、精妙的恶作剧:把我名下的所有财产,都留给基兰·阿斯特拉·塞勒涅在内的十个人。」


    「同时,我还会模仿那种能叫人心碎欲绝的悲情文风写一封长信,复印成十份,让信托机构寄给每一个人。(我计划把手写的那份原稿恩赐给你,基兰, 记得感恩。)」


    「如果计划成功,大概会有十个人在我的葬礼上面面相觑、莫名其妙、暴跳如雷……那场面一定非常有趣。」


    「可惜,那片星际死海忽然发了疯,给我添了天大的麻烦,我把所有帮不上忙的愚蠢舰长、大副、二副……还有那些只会大喊大叫的废物船员赶去了防护舱,他们只需要乖乖躲着,别添乱!……我用不上他们。」


    「真是可惜,我在清净空旷的驾驶舱里,独自一个,望着浩瀚的宇宙,惬意地等待生命进入真正的倒计时,才彻底想明白了这件事。」


    「我用不上他们。」


    「我不需要人陪伴,不需要人帮忙,不需要人待在我身边……」


    「……对吧?」


    「应该是对的,截止到目前,我依然找不到能推翻这个结论的有力证据(时间戳:03/09/8035 我住进可爱的星际监狱小单间的第五天)。」


    「顺便一提,我爱上了这条小毯子,我用帮监狱升级整个囚犯管理系统的条件,轻轻松松就让狱警答应了,我可以把它带走:)。」


    「再说一遍,我不需要陪伴,不需要愚蠢的、软弱的安慰,不需要热牛奶(即使它加了两块方糖、煮得又甜又香),不需要冰淇淋(尽管自从我上了舰以后,已经偷偷吃掉了十七个,我假装忘记了我发过的誓,虽然我的肠子好像因此被当成橡皮筋打了几百个死结再用力拉扯……该死,可我停不下来,它们真的很好吃,我当初不该放狠话的)。」


    「……总之。」


    「扯得有点太远了,我最近总这样,动不动就乱七八糟想一大堆有的没的,我认为这是辐射已经开始侵蚀我的大脑组织的早期表现。」


    「但隔壁囚室那个三米高的光头纹身泰坦星人,说我是太‘寂寞’了——顺便一提,他总是叫我‘卷毛小猫’,还总用两只巨掌捧着脸,喝醉了酒一样地满面笑容盯着我看……巨人这个种族都这么奇怪吗?」


    「我完全不认为我会寂寞,我的大脑里储存有至少1/3个宇宙的知识,直到死亡来临前的最后一秒,它们都会忠实地陪伴着我。」


    「但是……见鬼,基兰,混蛋基兰,你得为此负主要责任,你入侵和污染了我的知识库。」


    「我翻开了一本我大脑里储存的书籍,它居然是你给我的漫画,我想起那是我六岁零五个月,你搂着我的肩膀,我们挤在在你卧室的那顶橙红色的露营帐篷里,一起看那本无聊的小破书。」


    「我一直以为,我觉得那本漫画好看,是因为那个帐篷是橙红色。」


    ……


    基兰其实是有轻微的阅读障碍的。


    这倒也不影响他有钱,毕竟塞勒涅家族的钱他十辈子都花不完,就算再养一个沈陷也一样。


    养沈陷又不费钱。


    事实上,沈陷非常、非常、非常好养,你只需要定时定量给他投喂牛奶和一些食物,然后耐心地督促他都吃掉——记得一定要揉揉他的头发,用力表扬他。


    这会大幅提升他下一次主动进食的意愿,基兰曾经坚持连续十天不重样的赞美,虽然被耳朵尖通红、不屑一顾的猫冷酷评价为无聊、幼稚……但结果却显然相当有说服力:


    在第十一天,沈陷居然主动端着空杯子从书房飘出来,找他要牛奶喝了。


    至于平时,如果他自己沉迷进了书籍或是实验里,仿佛听不见你说话,那就把他抱出来直奔浴室——他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意见。


    只会安安静静地坐在浴缸里,乖乖让你折腾来折腾去,用苍白的手指戳那些白花花的泡泡,继续完善他脑内的推论。


    有一次基兰眼睁睁看着沈陷用沐浴露的泡沫,堆出了一艘结构精妙、堪称艺术品的星际航母。


    沈陷是真的很乖、很好,轻轻松松就能把人迷得要死要活,基兰完全想不通,季凌升是怎么把这一切变成一场漫长的折磨的。


    更不要说在这种时候……季凌升居然还好意思露面。


    看见基兰的那张脸,季凌升就僵住了。


    基兰用脚趾头都知道他在想什么,虽然基兰心里一万个恨不得就是这样:沈陷就是找了个替身,还是平替,将就一下,凑合着过。


    但这样对沈陷不公平,基兰必须得替他说出那个更残酷的实话:


    沈陷其实什么都没想。


    沈陷只不过是真的想找一个人,一起完成“幸福生活KPI”,拿到他想象中的通关奖励,沈陷是真的努力尝试扮演一个合格的伴侣。


    只是因为猫总偏爱熟悉的气味,在挑人选的时候,无意识选择了熟悉的面部特征而已。


    ……这就更让基兰恼火。


    如果沈陷真的把季凌升当成他,还能放肆地、理直气壮地、不加收敛更不受委屈地过十年!可现在呢?!?


    如果真的那么不喜欢,走就好了啊!猫才不会那么霸道,把人关起来,锁在笼子里严密监视……猫只是试探着,想要离人更近一点而已。


    沈陷在这个破世界玩得很不开心。


    所以沈陷要走了。


    沈陷要走了!!!


    基兰可能是差点掐死了季凌升,季凌升居然也面色死灰、视线空洞得完全不反抗……有人来拽他,基兰最终松了手,涨红着脸喘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浑身发抖。


    “我……我没有……不喜欢。”季凌升沙哑着嗓子,艰涩吃力地吐字,“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喜欢上他了,我觉得……我觉得不可接受,斯德哥尔摩,没骨气……”


    基兰几乎是真的要掐死这个混账了:“所以你就折磨他?!?”


    季凌升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他当时,不以为……那是折磨。


    他只是冷眼旁观,放任沈陷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再用那种期待什么的眼神看他,看着沈陷糟蹋身体,蜷在阳台昏睡过去。


    而他永远是不需要被责备的“受害者”。


    沈陷出事以后,他明明能立刻就走的——皇室连别墅都能连根拔起,打不开一扇门吗?可他就是固执地在那个别墅里等。


    等什么?


    直到那个时候,冰凉的恐惧才迟到地密密麻麻爬满脊背。他开始拼命回想,他想起……沈陷跳上那艘远航舰之前,出门的那天早上。


    沈陷的脚步很轻巧,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挑选衣服,对着镜子打领结,仿佛要赴一个期待很久的约。


    沈陷没和他说“再见”。


    ……


    基兰就这么轰跑了不相干又烦人的家伙。


    至于季凌升出了医院,是又去了什么地方,去寻找他梦寐以求的“自由”了,还是回到皇室接受他高贵的皇家精英教育……这些和基兰都没关系。


    反正沈陷也没说有意见。


    对,沈陷其实醒过。


    好几次。


    沈陷那个天才的大脑是真的不喜欢睡觉,不喜欢昏迷,身体条件稍微一允许就要醒。


    猫才不管自己身上插着多少管子、连着的呼吸机多碍事、身体又有多虚弱,那又怎么样??


    猫就是要人摸。


    沈陷用仅有的一根能动的手指头重重戳交流面板:「人!!!」


    人连滚带爬,消毒套防护服鞋套帽子口罩护目镜,一溜烟地火速杀过来了。


    基兰的眼泪淹了封闭式护目镜,在病床边变身悲伤蛙,很显然这也完美地取悦了坏心眼的猫,沈陷笑得咳嗽,基兰的心跳也差不多和心电图显示屏的曲线一起跳水:“好好好……我们等好了笑啊,好Fallen,等好了……”


    沈陷眨着睫毛,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双眼睛的颜色仿佛淡了很多:「好不了了。」


    基兰快被他气死了:“……Fallen!!!”


    「……好吧,好吧。」沈陷成熟地叹气,不聊这个,苍白指尖熟练地在屏幕上戳出残影,「我要出院,你去办出院。」


    基兰发誓,如果沈陷是因为身体康复,这么理直气壮地命令他去办这件事……那他一定感恩戴德尊沈陷为宇宙唯一猫猫大王。


    但显然……不是。


    基兰难受得根本说不出话,胸口都快被搅碎了,隔着该死的很碍事的防护手套,不停拼命地、徒劳地摸沈陷打着卷的头发。


    “肯定有办法……Fallen,听话,你乖乖的,我在想办法。”


    基兰有那么多钱,他就不信了,这世上还有钱办不到的事吗?


    他可以倾家荡产。


    沈陷居然理直气壮地提醒他:「如果你倾家荡产了,那么你的魅力值会迅速归0,因为你既不如我好看,也不如我聪明。」


    基兰:“……”


    沈陷必须一秒就康复他现在就要狠狠咬这只猫一口他!说!真!的!!!


    猫又开始得意地偷笑,看不见的尾巴翘得老高,沈陷努力睁大眼睛,望着病床边的人影,他实在很想看清楚基兰现在的表情。


    很定很有趣,他其实是故意气基兰的,他不想基兰倾家荡产。


    他隐瞒了事情的真相:就算基兰倾家荡产,他也会阔气地收留基兰的,虽然他也是穷光蛋了……但楚聿鸣还有钱。


    西里尔还给了他一间酒吧。


    如果这两个人都不同意,他就带着基兰去住公园,他那个精挑细选的长椅是真的堪称完美,经过他的精密计算,能晒到极夜结束后的第一缕太阳光。


    「好无聊好无聊好无聊好无聊……」


    沈陷甚至在他的交流面板上设置了快捷指令。


    这个被医生说了几十次“病危”的人,正用指尖一下一下戳个不停,指挥机械音叽里呱啦毫无感情地念咒:「带我出去玩,带我出去玩,笨蛋基兰,出去玩,出去玩……」


    基兰被他气乐了,胸口又酸又苦又涩又软得像是化成了一滩水,他柔声哄着沈陷,温声细语道歉,答应病好了就出去玩个够:“坐游轮,钓鱼,吃一万个冰淇淋,好不好?”


    沈陷露出不高兴的表情,别过头不给摸了,过一会儿又戳戳面板,换了个机械音:「爬上来,抱着睡。」


    基兰看着病床上起码上百根导线和管子,迟疑了一秒,机械音就爆发了:「抱感叹号着感叹号睡感叹号感叹号感叹号!!!」


    ……基兰一秒遵命,小心翼翼避开所有看起来很重要的管子,并且不拽到线,把人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抱进怀里。


    沈陷瘦得不行、冰凉硌手的身体在暖意里轻轻颤了下。


    基兰要被这一下颤得碎成十八块了,他反复问沈陷憋不憋闷、喘不喘得上气,直到被猫怒目而视,才小心翼翼挪开面罩,亲枯干灰白的嘴唇,贴着轻轻磨蹭。


    沈陷享受地眯起眼睛,探出冰凉的舌尖,舔了舔基兰的唇缝。


    基兰重重打了个激灵:“……”


    「我很好。」机械音又一次理直气壮地响起来,「你看,我还有力气调戏你,你要是把我抱起来,放在你的身上,脱下我们的裤子……」


    基兰哭笑不得:“F!A!L!L!E!N!”


    沈陷遗憾地放弃了「自己动」三个字,好吧,或许现在不是时候。


    沈陷只好改变主意:「那你抱着我,一直摸我的背,让我暖和一点,脖子后面也要摸。」


    头发也要摸,眼皮也要摸。


    还要摸摸猫的尖牙。


    猫没力气自己咬人了。


    基兰本来就在不停地摸他,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他极力学着用沈陷喜欢的交流办法,不停背诵那些最新的会诊结果、治疗方案,试图把这些晦涩的东西喂给他的天才猫。


    沈陷舔了舔他的指尖,也在学人类的习惯:「……好舒服啊。」


    这声音隔个十几秒就响一次,几乎规律得成了背景音。基兰不停地、小心翼翼地摸,这么过了很久,他愣了愣,试探着……动了动被轻轻叼住的手指,慢慢挪出来。


    指腹有一个浅浅的牙印,很快就消失了。


    ……很快。


    速度以秒计。


    沈陷苍白的下颌仍旧保持着那个微张的姿势,闭着眼睛,毫无血色的瘦削脸庞放松、舒展。


    嘴唇变得很松软,基兰试着亲了亲他,试着看那些仪器,天才猫篡改了它们的信号,得意地让它们不报警,得意地让机械音不停说舒服,得意地翘着尾巴偷偷跑掉了。


    无声无息地。


    沈陷软在基兰怀里,那是个很眷恋、很不舍的柔软姿势,基兰愣了一会儿,慢慢抬起手,摸摸他的胸口,摸摸他的鼻尖。


    “Fallen。”基兰低声说,“聪明Fallen,坏Fallen。”


    那根苍白的手指还松软地蜷着,指尖虚虚触摸着交流面板,因为轻微的牵引,又碰了一下。


    机械音说:「谢谢你,笨蛋好基兰。」——


    作者有话说:有好结局!!![可怜][红心][红心][红心]


    第123章 好结局


    「沈陷不像话 。」


    这是基兰·塞勒涅阁下力透纸背, 以至于几乎把日记本精美厚实的纸张划烂了的第二句——不像话,不像话。


    沈陷不像话!!!


    基兰好气啊,他被几个医护机器人牢牢按着, 还在拼命挣扎,他一定要去咬一口沈陷的鼻子尖。


    一定要!!!


    ……好吧, 他发誓自己会轻轻的,一定不会把沈陷咬疼,不会留牙印——想什么呢!破相当然更是绝无可能, 沈陷的脸必须是完美的。


    在这只狡猾的猫醒来以后……


    ……


    塞勒涅公爵抢过手帕, 狠狠抹了把脸, 这张脸已经被泪水和倒霉的鼻涕弄得一塌糊涂,他刚震天动地、险些掀翻医院地崩溃大闹了一场,差一点就把枪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胁迫那些人继续救沈陷。


    ——然后西里尔告诉他,沈陷只是打了休眠针。


    “暂、时、假、死”。


    “等、待、最、新、医、学、突、破”。


    基兰阁下当时被一堆机器人七手八脚地按着,眼睛通红, 胸口剧烈起伏, 整个人丑到没边,恍惚着……难以置信地错愕抬头。


    他的第一反应当然也是西里尔骗他——不, 不, 不,他当然希望这是真的!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命都搭上,和上帝、佛祖、克苏鲁或者别的什么神仙做交易,只要换来一线转机。


    只要能稍微再带来一点希望……


    可这是真的吗?


    基兰又像个毫不优雅的疯子了,他扑上去,眼睛充血,人和疯疯癫癫, 死死揪着西里尔的衣领,沙哑嘶吼竭力威胁——如果西里尔骗他,他会拼上他的一切让这个混蛋Beta特工付出代价。


    西里尔并没因为这种“不体面”而不悦。


    非常十分特别讨厌的Beta精英特工依然冷静、专业,驱散了机器人,搀扶起他,拿出了沈陷签过字的医疗计划。


    那的确是沈陷的笔迹。


    还有一份信件,是沈陷的身体状况还没那么差的时候,坚持要来纸笔,手写给他的——写给基兰·阿斯特拉·塞勒涅。


    只写给他一个人的信:


    「行了。


    想表达你对我的爱,方法有很多种,不非得扯着嗓子嚎成这样,小Kiki。」


    基兰:“……”


    ……很好,可以确定不是西里尔奉命伪造的什么东西。


    是沈陷亲笔写的。


    「我没死。」


    「对,就是你看到的这样,这是目前最新的医疗成果,类似冬眠,比液氮冷冻要好受一点,至少不会变成冰棍。」


    「所以擦擦眼睛,别哭哭啼啼的。从生物学角度,我大约百分之三十七点六九五还活着,至于意识层面,更是百分百活在你心中……西里尔没有骗你,你可以撤掉对他的悬赏追杀令了(如果你还有钱发布这种东西的话)。」


    基兰看着纸上潦草的、小猫胡子似的弯弯曲曲的线条,忍不住笑了一声,胡乱拼命揉着眼睛。


    他才不会把信给西里尔看,塞勒涅公爵把纸紧紧按在胸口,像护着什么珍宝似的,相当警惕地瞪向Beta特工。


    ……后者遗憾地轻叹了口气,收起小镜子,中止了利用三重折射的倒影偷瞄纸上字迹的行动计划。


    沈陷实在是写了不少。


    虽然字迹乱得像小猫挠地毯,但基兰有的是耐心,也有的是时间——他火速按照上面能看得懂的几句指示,为沈陷办理了出院手续。


    反正猫在“冬眠”。


    在医院、在家……哪儿都一样。


    而沈陷对于医院的忍耐显然已经到了极限,猫在信上理直气壮地写,再让我在这个鬼地方多呆一秒,等我醒了,你就直接替我装好离家出走的包吧。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沈陷给他潦草地保证:「放心,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毁掉了,但这恰恰是最完美的情况——我之前和科学院医疗部合作的一款小发明派上了用场。」


    沈陷参与研究过一种肉眼不可见的纳米医疗机器人。


    注射了“休眠药剂”后,沈陷的身体就进入了某种极度接近于静止的状态。


    几万个纳米微型机器人在他身体里忙忙碌碌,替代血液和器官的各项功能,运送氧气、供应能量、代谢废物,维持最基础的生命体征……大概是这样。


    沈陷试图给基兰解释原理,解释了三行字,把自己解释烦了,字迹变成了一堆乱糟糟的毛线团。


    反正这又不重要。


    沈陷这么认为,也这么写:「重要的是给我擦脸、擦手、洗头发,我要蜂蜜香草味的牙膏和甜牛奶味沐浴露。」


    至于这部分无聊透顶的枯燥医学知识——基兰大可以一遍又一遍地问医生、纠缠西里尔、拉着楚聿鸣对答案,直到所有人都彻底忍受不了烦人的塞勒涅公爵为止。


    ……


    基兰就这么把猫抱回了「家」。


    ——当然是塞勒涅公爵的家,不是那个除了冷冰冰的落地窗、冷冰冰的地板、空空荡荡,装满了糟糕记忆的住处。


    沈陷看起来很满意。


    基兰使劲挤开帮完忙还不肯走的楚聿鸣——八卦小报不是说楚影帝是有名的劳模,日理万机,一年有超过三百天都在拍戏吗??


    为什么还不走??


    楚聿鸣把一小束焦糖色的小猫尾巴草轻轻插在床头的花瓶里。


    沈陷仿佛睡得很熟。


    拆下那些管子和连线……比起在医院里的时候,至少看起来好多了,浓长睫毛安稳地盖住眼睑,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


    没人见过沈陷这么“享受”睡眠的样子——至少楚聿鸣从没有机会见过,第一次见面,沈陷曾经在他的车上睡过一小觉。


    这当然不能归咎于沈陷失礼,完完全全是楚聿鸣的责任:他把暖风开得太高,又点了一点安神香薰,就连这顿饭的时间,也相当心机地定在了极夜来临之前,沈陷刚做完一个极为耗神的大项目之后。


    沈陷睡着了以后……看起来至少比醒着还要年轻五岁。


    只是那时候的沈陷睡得依旧不安稳,窝在后排蜷成小球,怀里紧紧抱着采回来的小猫尾巴草,楚聿鸣忍不住轻轻替他盖上了毯子。


    沈陷半睡半醒,模糊地咕哝了一声:“……Kiki?”


    那时的楚聿鸣并没听过这个名字,有些好奇:“是您的朋友吗?”


    酒红色的眼睛张开,慢慢清醒,皱了皱眉,沈陷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小猫尾巴草,看起来几乎想要把它们丢掉……但手臂又拒绝。


    “不是。”猫赌气一样低声说,“是我的保姆机器人。”


    沈陷不高兴:“笨机器人。”


    楚聿鸣轻轻“啊”了一声,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理解对了,试探着柔声问:“是不是那种……总是让您生气,但其实很爱您、很爱您,心里只有您一个的机器人?”


    沈陷没有回答,看着窗外,露出那种“我不知道”的茫然神情。


    楚聿鸣那时候正在努力竞争上岗“知心友人”的角色,精准地抓住了那一瞬间微妙的情绪流动:“我们直接去问问?”


    “不去!”猫像被揪了尾巴,猝然回过神,狠狠拒绝,表情倏地冷下来,“……我已经结婚了。”


    楚聿鸣循循善诱:“可以离的。”


    ……


    听到这一段回忆的基兰:“…………”


    也不能什么都这么直白地教给沈陷吧!!!


    沈陷真的会当真的!!!


    “恕我直言。”楚聿鸣转过脸,和善地对着塞勒涅公爵阁下说实话,“这就是为什么您明明是第一个来的、胜算也最大,握着一手好牌,还不得不沦落到和我们打复活赛。”


    基兰:“…………”


    他改变了主意,他要悬赏暗杀楚聿鸣了。


    楚聿鸣似乎并不在意,视线只是一直停在沈陷安稳的睡颜上,属于Alpha天性里的侵略性、占有欲,都被他极力克制和收敛:“但……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承认。”


    “您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想拥有他,占据他。”


    楚聿鸣缓缓地说:“而您似乎……就只是想陪着他,这或许就是您的高明之处。”


    基兰:“???”


    什么高明之处??


    这两个有什么区别吗?他也很想拥有沈陷的嘴、沈陷那些简直完美的手指头,占据沈陷的眼睛啊!


    Alpha影帝复杂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约定好了下次来探望沈陷的时间就告辞离开。


    ……


    所以,一脸莫名其妙的基兰,也只好快速把自己洗涮得干干净净,爬上床,紧紧抱着沈陷,握着沈陷的手……继续依依不舍地看那封信。


    基兰反复小心地调整沈陷的姿势。


    别说什么没感觉——他知道沈陷现在是在深度昏迷,可是万一落枕了怎么办?


    猫醒了还不要大发脾气??


    基兰小心托着绵软细瘦的苍白颈子,沈陷乖乖的,软绵绵靠在他胸口,被他整个用怀抱裹住,额头靠在他颈窝,松软冰凉的手指被基兰紧紧握在温热掌心。


    「我的床头必须有小猫尾巴草。」


    沈陷霸道地要求:「还要摆上冰淇淋,每天的口味都不能一样,等我闻够了味道,你得在它们化成水死掉之前,把它们全吃掉。」


    甚至还周密地考虑到了糖份摄入量的问题:「不要大份,很小很小的一小碗就行了。」


    沈陷还很好心地建议他:「你可以写日记,这样,等我醒了,你就有一大本故事可给我讲。」


    「我并不是……不喜欢听你那些幼稚的故事。」


    沈陷写到这句,龙飞凤舞的笔迹有些迟疑,变得像是小猫爪子尖扒拉:「我只是……不安。」


    「——禁止做出那种目瞪口呆的蠢表情!我是人!我当然会不安,这很奇怪吗!?」


    基兰连忙用手合上睁圆的嘴,又重重搓了两下脸,同时在心里震撼于沈陷是不是会预知。


    「行了……说实话吧。」


    猫不情不愿不高兴地承认:「我觉得什么都比我有意思。」


    「你的生活,你的爸爸、妈妈,你别的那些拉、拉、扯、扯的朋友,你的旅行和那些没完没了的宴会派对……每一件事,都比陪着我坐在地板上,看第一百零一遍同一部电影有趣得多。」


    这段话被写得异常潦草,仿佛当事人恨不得快点写完快点揭过,但基兰简直快跳起来了。


    他扳住沈陷的肩膀,恨不得把人立刻摇醒:“胡说八道!”


    基兰可以陪他看一万遍那个电影——反正基兰到现在还没记住剧情!……他从头到尾都在看沈陷。


    沈陷太漂亮了。


    「漂亮」是词语匮乏的阅读障碍患者基兰能想出的最高赞美,“美”似乎总有点太矫情刻意,“好看”的程度又不够。


    基兰怎么也看不够,电影屏幕的光影变幻,打在轻颤的睫毛尖上、优越的鼻梁、鼻尖和唇峰,沈陷不靠着他的时候,总是坐得很直,剪影简直挑不出半点瑕疵。


    还有他哪来的拉拉扯扯的朋友!


    那是皇室的交谊舞晚会——他敢用塞勒涅家族的名誉打赌,沈陷一定是看见了电视转播,匆匆扫了一眼,就飞快抓起遥控器转台了。


    不然沈陷就应该能看清楚,他的舞伴是三位年龄加起来超过两百四十岁的优雅老太太!!!


    基兰喋喋不休地纠正个不停,一下一下虚点着沈陷那漂亮的额头、漂亮的鼻尖、仿佛微微翘起来的苍白嘴唇。


    基兰这么单方面跟睡大觉的猫吵了一会儿……然后不知道怎么的。


    不知道怎么。


    基兰的眼眶忽然就涩得要命,胸口又酸又涨又疼。


    他好像看见了沈陷一个人蜷在沙发里,像是喝水一样吞掉瓶子里的酒,抓着遥控器,沉默盯着那个电视里的人影……想去拿毯子把自己裹上,指尖又差几毫米够不到。


    怎么不叫Kiki呢?


    笨Fallen。


    可以打电话的啊,他等了好多年。


    基兰收紧手臂,他彻底一点都忍不住了,轻轻地收拢手臂,一下接一下地亲着沉睡的、差不多是全宇宙最骄傲最难哄又最好的猫,从眉心到眼皮,从鼻梁到唇角,他不停抚摸着沈陷打着卷儿的头发,把人护在自己肩窝,抚着后背。


    现在好了,现在好了,基兰低下头,柔声告诉他怀里的猫。


    咱们好好过日子。


    ……


    极夜过了,基兰开始带着沈陷出门玩,他们去花田里打滚,基兰拿着毛绒绒的小猫尾巴草,坏心眼地去碰沈陷的鼻子尖。


    他们去游乐场,也去星际旅行,基兰抱着沈陷跳进了一大片香甜牛奶棉花云里,霜银色的小卷毛和睫毛尖蹭得全都是——那些黑色染发剂当然已经褪掉了。


    基兰才不会再把银毛小猫染得黑不溜秋。


    当然、当然、当然,不是说黑头发的沈陷不好看的意思!!!


    什么样都好看!!!猫什么色都是最好看的!!!


    基兰立刻改口,紧张地重复三遍,心有余悸地盯着沈陷的心电监测数据——他有时候甚至忍不住怀疑,沈陷不会是醒了吧??


    怎么净挑这种时候给他弄个心惊胆战的警报???


    基兰的确已经把医院里所有的医生烦得看见他就躲了,他也终于差不多彻底弄清楚了那些小机器人的原理——它们有自主学习功能,会不停自我分析、研究、尝试,治疗人类“宿主”的身体的最佳方法。


    这就是沈陷要“等待”的东西。


    「我知道你肯定为我花了一大笔钱。」


    「等它们把我治好,我就能获得一篇完美无缺的专利论文,笨蛋Kiki,你知道把它卖出去,能值多少钱吗?你为了我卖掉了你最喜欢的星球农场是不是?」


    「买回来!」


    猫阔气地这么宣布:「通通都买回来!我们还要在上面种满小猫草,再养一大堆香甜牛奶云。」


    基兰哭笑不得,他实在一点都不想用沈陷的身体挣钱,但他能怎么办?没人能真正阻止沈陷,天才永远任性又肆意妄为……这也恰恰是银毛小猫极为令人着迷的地方。


    基兰仔细用毛巾蘸着干净的温水,替沈陷擦脸、擦手,小心翼翼地梳理那头霜银色的卷发,直到它们比之前还更乱七八糟。


    ——这不能怪他!老天作证,羊毛卷就是这样。


    还有刷牙,沈陷前段时间又厌倦了蜂蜜香草味儿牙膏,舌头一碰到,就心跳报警抗议给他看。


    于是他们做了一场差不多要吓死基兰的测试。


    在塞勒涅公爵的心跳已经飙到一百八以后……沈陷终于选定了令他满意的“朗姆酒树莓口味牙膏”,心率才乖乖恢复了正常。


    基兰嘴上抱怨“要吓死了”,其实比谁都高兴,忙忙叨叨买游轮票,恨不得成天搂着沈陷不撒手。


    毕竟这也是苏醒的预兆。


    他当然日日夜夜……做梦都盼着沈陷被治好,醒过来。


    基兰要给他看海上反射太阳光的波纹,在极夜里长大的人们眼中,它们美得像梦。


    ……


    基兰·阿斯特拉·塞勒涅公爵完成了今天的日记。


    他们已经上了豪华游轮,楚聿鸣送来的船票,还是老样子,一切小麻烦都被西里尔提前“清扫干净”。


    没有任何阻碍,畅通无阻。


    除了不知道沈陷什么时候才能醒,基兰其实已经非常满意现在的生活。唯一的遗憾,是他晚上不能抱着沈陷睡觉——按信里说的,那时候是纳米机器人高频工作的阶段。


    那些辐射和电磁波,对病人来说是治疗手段,对身体健康的人而言……可就不那么好玩了。


    「如果我醒了,发现你被辐射得头发全秃、牙齿掉光,我立刻就和楚聿鸣或者西里尔私奔。」


    猫毫不客气地威胁:「我的单子上还有四十到五十个人排队,你知道的。」


    基兰生气地抓起笔就在这张纸上乱涂乱画,画一个简直不讲道理的霸道猫猫头。


    ……他不得不睡在沈陷的隔壁房间。


    他戴着智能手表,连接沈陷身上的监护仪,这是唯一的慰藉……他可以知道沈陷的身体状况。


    如果有什么异常,手表一秒就能把他毫不客气地狠狠电醒。


    基兰相当笃信现代科技的力量,以至于他又忘了他的猫有多厉害——当然这完全不是什么坏事,太美妙了!绝妙!!塞勒涅公爵喜不自胜、合不拢嘴地沉浸在幸福的海洋,在日记里大书特书这一晚。


    一切监控都没有异常。


    没有报警,没有波动,数值正常得像是假的。


    简直像是被某只天才小猫又偷偷黑掉了系统……基兰听见窸窸窣窣声,倏地惊醒,第一反应就是冲去隔壁看沈陷的情况,却看见个黑影。


    基兰就那么愣在那,难以置信地狠狠揉眼睛,拍脑袋,甚至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黑影还在。


    很瘦削、很单薄的黑影,抱着枕头,光着脚。


    站在床尾。


    ……


    原谅基兰从意识到身体都卡壳了足足一秒。


    “哦。”


    沈陷低声嘀咕,嗓音还带着太久没说话的沙哑:“看来你的被窝不欢迎我。”


    猫慢吞吞地作势要走,因为躺了太久、双腿不听使唤,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跤,软软地跌倒下去。


    不不不不不不——


    基兰飞扑过去,这个形容不确切,应该说基兰闪现了过去。


    基兰死死抱住了沈陷,拿自己当肉垫,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他张大了嘴,死活说不出话,拼命揉眼睛,又是哭又是笑,他摸沈陷的脸,掐自己的胳膊和大腿,他亲沈陷轻轻抿着的嘴唇,朗姆酒树莓味儿,没错了,他的猫……


    欢迎欢迎欢迎欢迎一万个欢迎!!!!


    基兰要大吼大叫扰民了,冰凉苍白的手掌捂住他的嘴,沈陷低头望着他,酒红色的眼睛清晰映出他的影子,那张同样苍白瘦削的脸上……露出一点薄冰融化的笑容。


    冰凉柔软的嘴唇,倨傲地、磨人地轻轻贴着他,吐出沙哑的字句:“笨蛋基兰。”


    “等明天……我就要被科学院的人、顶尖医疗专家,还有那些求我卖专利的商人团团围住了。”


    沈陷吻他,也问他:“今晚……我们该做什么?”


    基兰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他狠狠咬了下舌头——他知道这会儿答“抱着睡觉”就完了,楚聿鸣虽然非常可恨,但说得对,他不能总是把沈陷当真的三岁小孩儿。


    沈陷比这个星球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聪明,学什么都飞快,只要他想。


    这世上根本没有真正能难倒他的事。


    猫有权力……知道那个鼓起来的帐篷是什么。


    基兰的喉咙重重滚动,呼吸急促,掌心冒汗,他小心翼翼地啰啰嗦嗦,想哄沈陷再配合着做一点儿基础的小小检查……被猫不耐烦地一爪子拍掉。


    “我很好。”沈陷垂着睫毛,条理清晰地提出折中方案,“如果你实在担心我的身体状况,我可以采取仰卧位,由你实施主要操作、提供服务,到我满意为止。”


    基兰:“……”


    不要用这么科研的语气来讲这种事吧!!!


    他面红耳赤,又忍不住笑出来——见鬼、见鬼、见鬼,他爱死这样的沈陷了,他是怎么忍了这么多年没去偷猫的。


    他乱七八糟地亲着沈陷,拼命亲,恨不得把所有的爱都送过去,他就这么抱着沈陷爬起来往床上跑。


    他知道沈陷这层冰冷的假象下面有多真诚柔软,他察觉到沈陷在他怀里发抖,用力回抱住他,两条细瘦的胳膊像是铁钳……沈陷咽回了一声绝不肯示弱的抽噎。


    ……


    有一整个晚上。


    基兰想,很好,很好,很好,他们还有无数个晚上。


    他们的床位置很好,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月亮——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亲[撒花][红心][红心][红心]!!!


    开学了超级无敌忙,接下来大概会请一段时间的假,顺便攒攒灵感,忙过了我就回来!!!


    亲亲亲一万个亲亲!!!


    第124章 沈不弃进监狱了


    系统的工作日志里其实一直有几个没有解开的问题:


    一、沈不弃为什么叫沈不弃。


    二、沈不弃为什么来狗血部。


    三、沈不弃为什么不开心。


    /


    这次的任务很普通。


    不普通的是任务结束之后——系统还在欢快地审计数据、结算经验点, 沈不弃却已经往远处看了看,相当熟练地伸出了两只手。


    系统迟疑了几秒,变成一团绒毛球, 轻轻蹭进他掌心,贴了贴。


    沈不弃:「……」


    系统:「……」对不起。


    看到手心是空的就忍不住飘过去了。


    沈不弃笑了下, 点着额角揉了揉。


    他稍微活动了一下肩膀和手臂,轻呼了口气,拨弄两下系统的数据软绒毛:「好了, 暂时关个机。」


    系统:「??为什么??」


    说好一结束就给它冰淇淋的!!


    「关一下, 关一下……」沈不弃慢条斯理揉着它, 指尖摸索想数据深处的隐藏开关,可惜,只差一点——冷蓝色光芒就汇聚成冰冷坚硬的能量手铐, “咔哒”一声,锁住了平静苍白的手腕——


    作者有话说:回来了[红心][红心][红心]终于忙完了,接下来恢复日更[可怜]亲亲亲亲亲亲!!!


    这次是部长的主世界故事!


    第125章 「杀人犯?」


    沈不弃又进了监狱。


    这不奇怪, 沈不弃经常进监狱,来的是「危响」的人——全称是危机干预与快速响应司,内部代号R.E.P.O。


    Rescue(救援), Enforce(强制),Package(回收), Obliterate(清除)。


    奇怪的是系统怎么也贴上封条进笼子了,沈不弃挪了挪胳膊,给哭唧唧的绒毛球誊了点地方:「你也被我污染了吗?」


    系统莫名其妙地盯着他:「什么??」


    「啊。」沈不弃揉了揉额角, 他戴着手铐, 这个动作不得不用上两只手, 「没事……过来点,你压我胳膊肘了。」


    系统挤挤挨挨地蹭到他颈窝,又紧张又委屈, 又郁闷地不行:「他们说我袭警……」


    沈不弃戳了戳软塌塌的绒毛球:「袭了吗?」


    系统:「……」


    袭了。


    那些戴着面罩、头盔,统一穿着纯灰色的高领连体服的家伙,看起来简直活像是什么终结者片场里走出来的, 根本不答话, 光是往关押沈不弃的车上没完没了贴封条。


    看起来简直想用那些封条胶带把整个车缠成黄的。


    系统问了半天没人理,又急又气又慌张, CPU一热迎面冲上去, 撞断了一个人的鼻子。


    ……


    沈不弃看着它的表情居然有点震撼。


    「干什么摆出这个表情啊!!」系统好歹也是速死部的系统,有点武力值又不稀奇,但现在的重点根本不是这个,它用力挤开沈不弃保护自己鼻子的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为什么要抓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是不是抓错人了?」


    系统看见了!!


    那个被它撞断了鼻子的文职人员手里拿的批捕令,名字明明写的是“沈未明”!


    「啊。」沈不弃双手合拢, 把乱飞的系统捉回掌心,不知道从哪变出把小梳子,给它梳乱七八糟的绒毛,「我叫沈未明。」


    系统:「?」


    系统:「??????」


    「很正常吧,一般会有人天生就叫‘沈不弃’这么奇怪的名字吗?」沈不弃慢悠悠梳毛,指尖轻轻拨弄,那些湿漉漉脏兮兮的软绒就变得温暖蓬松,「好了,好了,别管那么多,我先把你放出去……」


    「我不出去!!!」


    系统咬了他一口,冷白修长的手指停在半空,沈不弃轻轻偏头。


    ……那双灰色的眼睛,让系统的数据流都停滞了一瞬。


    灰色。


    「危响」,危机干预与快速响应司……REPO,制服也是灰色的。


    一模一样的颜色。


    仿佛能吸收绝大部分光线的,没有任何情绪的灰色……却又因为不同的光照环境,会有微妙的变化。


    比如现在,透过笼子厚重的防护板,看前面负责开车的执行员,那一身衣服就呈现出某种近于夜色的深灰——在外面警戒的,强光下就是接近混凝土的苍白浅灰。


    沈不弃现在的眼睛并不冷,但也不暖,微微弯着,有种温和的错觉。


    像是……被无数次打磨过后的旧铝片,那种安静的,停在时光某处的颜色。


    很遥远。


    像是触不可及。


    「除非……你说清楚。」系统不管,尽力屏蔽掉这些无用的杂音,用尽全力凶狠地盯着他,「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相信你是……」


    沈不弃:「杀人犯?」


    系统微微打了个激灵。


    ——那张批捕令上是这么写的。


    更准确地说,后面还有个「存疑」的标记,这代表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持这一判定,但批捕令能够下发,本身就说明了态度。


    上面……至少是有能力接触那些「特殊封禁档案」的“上面”,是认为沈不弃杀人了的。


    因为没有确定性证据,所以从程序上,沈不弃还有一定程度的自由,甚至还可以窝在狗血部,继续当他的工作狂部长。


    但审判一直在持续,有了任何新进展,沈不弃就要回去上法庭。


    ……大概就是这样。


    「你还挺相信他?那个疯子……把所有人当狗的S级向导。」


    一个衣服上写着R.E.P.O.的执行员把系统塞进车里的时候,像是漫不经心地随口说:「沈未明可是杀了他的四任搭档。」


    即使没有被判定,这也成了绝大部分人默认的真相。


    那态度实在挺明显,即使全身上下被乱七八糟的装备包裹得严严实实,潜台词也明晃晃写着「假如你不是数据……」


    假如系统不是数据,岂不就算是沈不弃的第五任搭档?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早就死了。


    死在那个不用本名的疯子手上。


    系统要被气成数据河豚了。


    沈不弃轻轻弯了下眼睛,他像是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太多开口的欲望。那些苍白又修长漂亮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看起来想摸一摸系统竖起来的绒毛,又停在半空。


    系统出厂以来也没这么凶:「你敢不摸我试试。」


    沈不弃被他逗得笑了,把系统捏在手里揉了几圈,重新揉得松软暖和。


    系统轻轻蹭他:「我不相信你杀人。」


    「肯定有秘密。」系统问,「你受伤失忆了吗?还是当时有什么苦衷?我可以钻网线去查,需要我做什么,怎么能帮到你?」


    沈不弃礼貌提出申请:「让我给你烫个羊毛卷行吗?」


    他想这么干很久了。


    系统:「…………」


    系统尝试从另一个方向突破:「我听他们说你是S级向导,你是向导吗?是那种……向导和哨兵的那个向导?」


    沈不弃轻轻抬了下眉。


    他一直以为系统早就知道了:「不然我是怎么把自己缝上的?」


    系统愣了下,尽力回想。对,是沈不弃不小心死掉了的那个世界,当时他的名字是靳雪至。


    虽然天崩开局,但沈不弃还是相当从容地活了七天,后来还给那个叫迟灼的人留下了很多记忆泡泡,还重构了个HE的好结局……


    ……精神力手术!!!!


    系统后知后觉地恍然。


    怪不得在那么多任务小世界里,沈不弃能用那种打游戏一样的方法轻松写意地拯救那些角色,沐秋的命运,贺鸣蝉的病,沈陷的基因崩溃……但是话说回来,一般的向导有这么厉害吗!?


    「我不是一般的向导。」


    沈不弃靠着车厢,身体跟着软绵绵地晃,矜持地自我介绍:「我是非常厉害的那种,万中无一,天才,千载难逢的精英。」


    系统:「……」


    虽然极大可能是事实但这个人实在好欠揍。


    但不论怎么说……这么一来,就出现了新的问题。


    什么叫“杀了四任搭档”?


    如果沈不弃的前四任哨兵都非正常死亡,那只要写“哨兵”就好了,总部那边的文书一向用词准确,会这么写就一定有这么写的理由。


    所以这个“搭档”的范围……不仅仅是哨兵吗?


    沈不弃的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系统还没想清楚,高速行驶的押运车已经到了目的地,毫无预兆刹停。刺耳的尖锐刹车声里,沈不弃向后仰倒,被几双手套上黑布头套。


    系统几乎要失控地冲上去,却根本使不出任何力气,惊恐地撞了十几下,才被一根半透明的、又细又软的、水母似的小触手戳了戳。


    小触手给它指了个方向。


    系统愣怔着……看到沈不弃的手势。


    「稍安勿躁」。


    ……怎么稍安勿躁啊!系统把数据咬得咯咯响,那些人相当粗暴地对沈不弃进行着“安全处置”,而沈不弃本人……几乎是懒洋洋地,像个破娃娃一样任凭折腾。


    他软在那些远比他身形高大、冰冷强硬的手臂里,被轻而易举扯来扯去、强行抬起下颌。


    纯黑布套下,苍白的喉核轻轻滚动,双手被反拧在身后,快速重新铐牢。


    「沈未明。」那些人的声音冷沉,听不出任何情绪,在面罩下有些失真,「你承认你杀人了吗?」


    那个棉花娃娃一样被拧着的人慢吞吞地、像是从喉咙往鼻腔里送出点声音:「嗯。」


    系统:「?!?!」


    「有效证据缺失,即使你个人已经认罪,但还需第一千四百九十七次庭审具体讨论。」


    那个听声音相当年轻、看袖标是高级执行长的家伙垂着视线,平静地继续:「根据《高危灵魂管理条例》,你会被暂时收监,同时再次进行风险审核和周期性精神状态评估,请配合。」


    沈不弃又那样软绵绵地「嗯」了一声。


    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激怒了一个执行哨兵,抓着他肩膀的手想要用力——那个年轻的高级执行长却猝然抬头,凌厉的视线几乎穿透面罩。


    锋利的、汹涌的精神力也化为某种严厉冰冷的强硬规则,将这片空间几乎凝固冻结。


    「等候庭审阶段,不能动他。」


    年轻的高级执行长说:「把他带去‘安全屋’。」


    沈不弃被七手八脚架起来……所有执行员都被精神力化成的规则牢笼影响得行动僵硬,相比之下,他那种相当没干劲的、“走路好累”、“坐直好累”的绵软就更明显。


    不知为什么,沈不弃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在系统听来,这点笑很平静……甚至透出某种微妙的欣慰。


    就像是……“干得不错嘛”。


    系统有些错愕,还在来回研究是怎么回事,已经听见沈不弃开口:“执行长?”


    那个年轻的高级执行长的脚步一顿,他背对着沈不弃,身量笔挺得有些过头,沉默了几秒,才重新开口:“候补执行长。”


    “按照规定,还需要三个功勋记录,年底才会转正就任。”


    向导是习惯用意识交流的,系统也习惯,听了两句,才意识到他们居然在用嘴巴说话。


    系统看见那个年轻的候补执行长身份卡上的名字:Zero。


    零,宗政零。


    宗政是个挺扎眼的复姓,系统记得比他们穿书局还要高等级的……总部,时空管理局之类的,有个话语权很高的议长就姓“宗政”。


    宗政零转回身,从那些人手里接过沈不弃,双手轻轻托在肋下:“你比上次瘦了很多。”


    他低声说:“前辈。”——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亲[红心][红心][红心][可怜]一万个亲亲亲!!!!


    第126章 别紧张


    沈不弃被他抱着。


    宗政零也是个向导——显而易见, 系统谨慎地偷偷扫描这个正在叫沈不弃“前辈”的候补高级执行长。


    八成……就是宗政议长的儿子了。


    毕竟「候补执行长」这么个位置其实相当高,危机干预与快速响应司是□□的利剑与强盾,在体系内部地位超然, 几个普通的执行科员就可以公然逮捕狗血部的部长。


    至于高级执行长,已经能决定不少初级小世界的存亡。


    宗政零的脸在面罩下, 身体语言相当冷静,没有丝毫多余情绪,冷静到几乎像是什么刚出厂的刻板机器人。


    他似乎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局面, 完全平静地接受了缓慢融化状态的沈不弃, 把人像抱猫一样轻松地俯身抱起来, 托着后腰,一丝不苟地调整姿势,让沈不弃靠在他的肩头。


    “你给我们添了很多麻烦。”他说着这种冷冰冰的话, 语气却和缓得不可思议,“前辈,最近很忙。”


    沈不弃还是从鼻子里往外送那种模糊的、懒洋洋的腔调:“啊。”


    宗政零说:“只要你修改陈述, 否认杀人, 我们就可以终止庭审了……你在过度浪费行政资源。”


    沈不弃打了个呵欠:“啊。”


    宗政零垂下眼睛,近似于某种冰冷金属般的冷银色瞳孔映出怀中的影子。他这样站在原地, 一动不动地注视了沈不弃半分钟, 做了个近似叹气的动作。


    这是目前为止,系统看见他最人性化的瞬间。


    宗政零抬手,轻轻抚上沈不弃的眼睛,精神力悄然波动,密不透风覆住沈不弃的口鼻。


    精神力丝线无声缠上喉咙。


    沈不弃的皮肤很薄,异常薄,薄过头了, 苍白的脖颈瞬间透出浅红。


    系统猝然警觉,几乎要扑上去:「放开他!混蛋,你——」


    宗政零抬起视线:“嘘。”


    系统愣住。


    沈不弃始终维持着那个懒洋洋的平静姿势,直到极限,身体不受控地在他怀里微弱挣动了两下,喉咙里轻轻响了一声,彻底软下去。


    宗政零一只手拖着沈不弃的后颈,精神力丝线轻轻扯掉那个黑布头套,丢在地上。


    沈不弃阖着眼睛。


    呼吸很微弱,但还算平稳。


    不看眼下的淡淡青影……那张脸的神情居然很安宁,甚至有种……释然,太过漫长的煎熬与损耗之后,终于猝然断裂,坠入无人知晓的深渊。


    于是终于稍微松了口气,露出一点暂时解脱的释然。


    「他说他很累了,要睡觉。」


    宗政零对系统解释,又问这个慌张莽撞冒冒失失的绒毛球:「你是前辈的新助手吗?」


    系统还有点没缓过神:「?」


    「我送他去安全屋,他会沉睡大概168个小时,你没有地方可去的话,就在第三档案室等我。」


    宗政零说:「我有事情要你帮忙。」


    ……


    系统就这么在档案室等了一个下午。


    它是速死部的系统,其实有地方可去,甚至还有不少积压的工作,但这种情况下谁会甘心就这么走——还有那个机器人似的宗政零!


    什么叫“新助手”??


    沈不弃还有旧助手吗,是谁,叫什么,在哪,能不能暗杀掉?


    系统焦虑地疯狂想来想去,把数据绒毛想得乱糟糟,终于等到门外有脚步声响动。


    宗政零推开了门,他摘了面罩,那张脸果然很年轻。


    “请坐。”宗政零给它倒茶,“前辈和你提起过‘铃’吗?”


    系统愣了下:「没有……什么铃?」


    宗政零停在原地站了几秒。


    ……系统觉得这个“机器人”的气压突然有点低。


    “宗政铃铎。”


    宗政零说:“那是我……这个身体,上一个意识的名字。”


    系统几乎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错愕地、匪夷所思地盯着这个相当奇怪的年轻候补执行长——什么叫上一个意识,难道人还能像他们系统一样彻底格式化,完全变成新的吗!?


    “差不多就是你想的那样。”宗政零拉开椅子坐下,“前段时间,我翻出了一些我的……前任人格,留下的工作日记。”


    “是精神力录像。”


    宗政零说:“我想进去看看,里面或许有杀人事件的线索。”


    系统还在因为他前面说的话错乱:「叫、叫我一起吗?」


    宗政零冷银色的瞳孔稍微收缩,在那些机械性的、近乎刻板的行动和表情之下,仿佛透出某种相当微妙的抗拒……和醋意。


    系统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对。”


    宗政零回答:“因为你是前辈的……‘新、助、手’。”


    ……来了来了那种微妙的“醋意”又出现了!!!


    系统抱紧沈不弃留下的小梳子。


    宗政零没有看它,只是俯身调试设备,继续向下说:“我想,你对他的性格、想法、行事逻辑,会比……现在的我,更了解。”


    “或许带上你,会发现我没有留意的细节。”


    宗政零说:“我不想再开第一千四百九十八次庭审了。”


    他打开设备,神情平静,仿佛这就是全部理由——当然,这理由已经相当充分了。


    系统其实都不太敢想,灵魂法庭那些被迫讨论一个案子一千四百九十七次的执法者有多绝望和崩溃。


    怪不得沈不弃每次提上去的报告,不论多异想天开,审核的速度都快得好像疯狂逃避什么瘟神一样……


    仪器开始运转,那些尘封的精神力记录开始散发出刺眼的银色光芒。系统还没准备好,就被仪器入口强劲异常的力道蛮横吸拽着,“咚”地一声,掉进记忆世界。


    /


    「宗政铃铎」


    这个名字并不在正式档案里,因为当时宗政家的公子来危机干预与快速响应司,是来锻炼个人能力的。


    登记和档案上只有“铃铎”,一个被分配到REPO的新人,被分到数据与情报中心第四小队……很日常的新人报到剧情。


    流水账。


    系统偷偷吐槽,怎么连这种流水账都浪费精神力记录存储,「危响」还真是阔气。


    放在它们速死部,这种无用的垃圾记录早就因为部门内存不足被覆盖了。


    「危响」的内部分工极为细致,每个小队都有相当具体的职能,按照规定,通常为四人小队固定搭档,最多不超过五人。


    第四小队负责紧急情报分析处理,队长是位气质相当果决干练的女向导,名字是苏镜。


    铃铎的视角还有新人特有的紧绷和紧张,自我介绍、问好,视线转向窗边,是个相当有压迫力的高大哨兵,胸卡上的名字是霍戎。


    “别紧张。”哨兵的五感远超常人,过分敏锐犀利的视线转向他,霍戎开口,和那张脸迥异的,语气居然很和善,“以后……”


    话说到一半,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无声推开。


    一道影子飘了进来。


    “未明。”霍戎中断对话抬头,笑了笑,“回来了。”


    系统几乎被这两个字揪住全部数据流——随着铃铎的视线挪动,年轻的……年轻过头的沈不弃,或者说,沈未明,也终于姗姗来迟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我’那时很紧张。”


    宗政零忽然开口,他的重音让系统意识到,他是的确和这段精神力所属的人格泾渭分明:“沈未明……非常、非常有名,没人不知道。”


    王牌中的王牌,匪夷所思地,能够无差别操控任何哨兵的S级向导,可望不可即,无法理解的存在。


    「危响」的‘神’。


    沈未明飘进办公室,和传闻里差不多,穿着那一身灰色制服,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眼睛锐利冰冷,不含温度。


    他甚至没看铃铎,垂着视线,对办公桌后的苏镜相当简短地开口:“201号区域处理完了。”


    “好。”苏镜扯下一张钉在情报板上的打印纸,“辛苦了。”


    沈未明点了下头。


    接着,在铃铎简直错愕到震惊的眼神里,他径直走向办公室角落的一张旧沙发,一声不吭窝进去。


    他身形很单薄,比一般向导还要更清瘦些,缩成一小团,抱着膝盖,下巴抵在手臂上……眼神开始放空。


    叫铃铎更震惊的,是苏镜和霍戎居然也见怪不怪似的,没看见一样,各自依旧继续做着手头的事。


    霍戎甚至撕开了根草莓味的能量棒,在路过沙发的时候停下,递到沈未明没什么血色的嘴唇边:“这次回来得比预期早啊,怎么样,他们没为难你吧?”


    沈未明还在发呆,过了几秒,才慢吞吞地一点点叼住能量棒往嘴里送,发出了个相当模糊的鼻音:“嗯。”


    霍戎就这么站在沙发边上,帮他一点一点挤能量棒。


    苏镜敲完报告的最后一个字,起身走到书架前,从那盆绿萝边上取了个小喷壶,也走到沙发边。


    沈未明这次有了反应,像是被喷多了,警惕地往霍戎怀里躲了躲。


    “别躲。”苏镜摸出把小梳子,强行按住他,“你这个发型,放着不管,一会儿就招来亡灵鸟做窝了。”


    沈未明微弱地、象征性地反抗了两下,就闭上眼睛,等着冰凉的水雾掉下来……被冻得打了个激灵,又被霍戎安抚地轻轻揉了两把本来就够乱的头发。


    铃铎始终怔在角落。


    沈未明就这么被两个人自然而然地、熟稔地、理所当然地照顾,或者说……摆弄。


    像一个过分沉默的家庭成员,或者一件可供娱乐的人形家具。


    可能更像后者,苏镜在一边梳他的头发一边给他扎小辫,霍戎在他膝盖上摞小橘子,摞到第七个,沈未明的膝盖轻轻动了一下。


    橘子塔塌了。


    霍戎哈哈一笑,帮忙把小皮筋解开,又揉了揉那些漂亮的羊毛卷:“认识一下?新人,叫铃铎,给你当助手……你带带他。”


    铃铎迎上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在这样柔和的光线下,那双本来无机质似的眼睛,也没那么冷了。


    沈未明看了他一眼。


    “来介绍一下?”霍戎说,“白塔送来的新人,刚毕业,听说成绩不错……”


    “宗政铃铎。”


    沈未明开口,声音平直毫无起伏,更像什么会说话的家具了:“S级向导,天赋97,实战评级S,理论课全优,但《向导与哨兵沟通学》61分低空飘过。”


    铃铎刚匆忙露出的笑容僵住。


    但沈未明像是没看见,继续用那种背景旁白一样的语调说下去:“惯用左手,但被强行纠正过。喜欢近战,武器是精神丝线,和哨兵配合极差,私下决斗十九次,未记录在案。”


    霍戎和苏镜交换了个眼神,轻咳一声,微微耸了下肩膀。


    “讨厌芹菜、蘑菇,讨厌甜食,喜欢辣子鸡丁和麻婆豆腐。”


    说到“讨厌甜食”,沈未明那张没表情的脸上微妙地露出了点“没有审美”的嫌弃:“喜欢喝汽水,但拒绝承认,不会喝酒,喝了会发疯。”


    霍戎熟练地掏出了个本子记:“行……铃铎,那中午给你定麻婆豆腐盖饭了啊,橘子汽水行吗?”


    “别介意,他没有恶意……平时他一般都忍着只看不说的。”苏镜解释,摸了摸沈未明的头发,“今天愿意说这么多,应该是觉得你还不错,可以信任。”


    铃铎显然已经完全懵了。


    他面红耳赤僵在原地,吃力地扭转脖颈,看着完成了“新人介绍任务”,自顾自缩进沙发更深处的沈未明。


    他听……教授说过。


    「天赋97和天赋100是两个概念。」


    「沈未明啊……危响的那个“公用向导”?别和他比,他的天赋评分是100,是因为表格能选的上限就是100了。」


    沙发里,沈未明抿紧嘴唇,正躲来躲去地别过头,坚决拒绝吃霍戎刚剥好的酸酸甜甜小橘子瓣。


    “未明不太喜欢橘子。”


    苏镜想了想,还是友好地和新人讨论商量:“但他需要糖份,你能接受我们队一周订七天草莓小蛋糕吗?”——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可怜][红心][红心][红心]是团宠小部长!!!


    零不是cp,不过有粗箭头,部长身上插满了箭头[让我康康]


    第127章 未明


    很显然。


    虽然体贴地问了, 但第四小队也并没考虑“万一新人真的不接受怎么办”这种可能性。


    即使沈未明已经说的挺清楚了:铃铎姓宗政,中央行政部宗政议长的那个宗政——但就算是宗政议长亲自来,草莓小蛋糕也还是每天都要订的。


    霍戎吃牛排, 苏镜吃蔬菜健康餐,除此之外, 霍戎还打开冰箱,给沈未明拿了盒纸盒包装的高钙牛奶,帮他插了吸管:“现在喝吗?”


    没有回应, 霍戎就弄了个小碗, 把牛奶倒进去, 加了一大堆蜂蜜放进微波炉里叮。


    沈未明蜷在旧沙发里守着他的小蛋糕。


    铃铎捧着麻婆豆腐盖饭,攥着冰凉的橘子汽水,喉咙紧张吞咽, 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精神力。


    沈未明吃东西的样子?……实在完全无法让人联想到这是所谓的“人形兵器”,危响的最后保障,那个让所有向导都无力追赶、望尘莫及到简直绝望的巅峰。


    吃了几口, 沈未明就丢掉了那个很麻烦的小勺子, 两只手捧着小蛋糕,低着头, 一小口、一小口地轻轻咬。


    向导失控的精神力无限放大了轻微的咀嚼和吞咽声。


    伸出一小点舌尖舔纸杯深处的奶油什么的……系统还没完全看清楚, 画面就被宗政零毫无预兆地伸手干预,仪器一跳,这段记忆就突兀地强行切掉了。


    系统:「…………」


    啊!!!!


    “这和……查案无关。”宗政零垂着视线,挡住了身后的画面,低声说,“节奏太拖沓了,我们跳过。”


    他向后调整进度条:“接下来几天的内容都很平稳, 只是日常执勤。”


    系统气得诅咒他头发速速掉光。


    不过不得不说……快进的画面的确平淡无奇,十分稳定,或者说稳定得有些过头了。


    绝大部分时候,铃铎这个“助手”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因为沈未明几乎长在了那个旧沙发里,抱着膝盖,视线放空,仿佛一件本来就该摆在那儿的家具,固定接受霍戎和苏镜一天三顿的投食以及牛奶加餐。


    直到第四天,墙上的内部通讯器突兀响起,传出调度员公式化的通知:“全体注意。”


    “十分钟后,第七会议室召开「灰鸽」案处置方案简报会议,该案已最终升级为CODE-O,全员必须到场。重复,全员必须准时到场。”


    苏镜放下手里的文件,和霍戎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铃铎按下了肩头通讯器的收到确认,立刻起身整理着装、文件归档准备动身……却发现另外两位前辈的方向显然不是门口。


    霍戎来到沙发前蹲下:“未明?”


    沈未明垂着睫毛,连抱着膝盖发呆的姿势也没换,只是往沙发深处更缩了缩。


    霍戎笑了,伸手试图把他捞出来,但他们的王牌向导仿佛是某种流动的液体,拿过九次A级功勋的哨兵几乎在沙发前徒手炒了盘菜。


    “未明。”苏镜双手撑着膝盖,弯腰看着他,耐心开口,“因为迟到,我们已经被扣了七次奖金了。”


    沈未明的脸上露出细微不情愿的表情,这次稍微配合了一点,没再用精神力把自己变得滑不溜秋,被霍戎拔萝卜一样抓着手臂轻轻拽了出来。


    接着……铃铎看见了他永生难忘的景象。


    霍戎和苏镜配合得熟练、快速、行云流水。


    霍戎去拿沈未明那套笔挺的正装,说了声“抬手”,握着沈未明的胳膊,轻柔又精准地塞进袖筒里,扯平衬衫的袖口,又半揽着去握另一只手。


    苏镜去挑了条领带,蹲下来比了比颜色:“头抬起来点。”


    沈未明半闭着眼睛,一副相当想要逃避现实的样子,把脑袋往霍戎胸口钻,努力装作没听见。


    苏镜又重复了一遍:“未明。”


    沈未明抿了下唇,露出不情愿的表情,但最终还是乖乖抬起下巴。


    苏镜利落地替他打好了领带,相当整洁优雅的温莎结,反复问了几次紧不紧,见他摇头才放心,拿起小喷壶和梳子一通操作,帮他弄了个简易发型。


    霍戎帮他把衣服穿好、扣子扣好,把人托起来……苏镜伸手,仔细把衣领的最后一点褶皱抚平。


    “结束。”苏镜看了眼腕表,“第四小队集结完毕,出发,17:37,还有三分钟。”


    霍戎已经去关灯了,沈未明沉默几秒,还是离开了他原本打算扎根的地板,被两个人一人一把安慰地不停抚摸着后脖颈,就这么哄出了办公室。


    ……


    沈未明的这种状态持续到会议室外。


    具体是怎么切换的,铃铎没看清,因为那个时候,刚到「危响」的新人注意力完全被另一边夺走——会议室中央的全息投影,正播放着一段足以将人全身血液冻结的现场录像。


    「灰鸽」案。


    时间是两个月前,因为情报有误,一名向导在评级为CODE-R的救援任务中意外死亡。


    他的哨兵陷入彻底失控的狂暴状态,几乎摧毁了那一整片待处置区域,数名向导和哨兵因此重伤,甚至有平民被困其中,生死未卜。


    “我们的任务,按严重程度分为四个等级。”


    系统听见宗政零走过来,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救援、处置、回收、清理,字母代号分别是R、E、P、O……CODE-R,本来是最普通的救援任务。”


    通常情况下,救援任务几乎没有危险性,只是去拯救一些评估有“黑化”可能的灵魂。


    但情报总有出错的时候。


    “人心是无法彻底弄清的,任何人,即使是‘神’,都绝不可能做到完美。”宗政零垂着视线,“不是任何人的错……”


    他说得很慢,系统听得发愣,隐约觉得这些话似有所指。


    会议室中心的全系录像里,那片区域已经被撕碎得如同暴风雪肆虐,在尝试突进的几组执行员都重伤的极限时刻,有人影穿过风暴。


    冰冷的、手术刀一般的声音划开混乱黏稠:“目标哨兵失控前19.7秒,监测到皮质醇异常飙升,杏仁核发生崩坏。这19秒里,督导组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有启动‘哨兵-向导强制撕裂程序’?”


    ……窸窸窣窣的讨论声骤然寂静。


    整个会议室死寂。


    真空般寂静了足足好几秒,人们才逐渐意识到,不是有人在现场发言——依然是录像。


    录像里的那个人,在提问。


    那个……所有人都知道名字,知道身份的王牌向导,在这种滔天危急里,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提出了相当冰冷的追责。


    “他的向导存在严重失误。”录像里的沈未明还在继续说,“在这种明确指征下,不立即断开连接,依然妄图靠深共情沟通说服,强行挽回意识崩坏……”


    “这不是信任,是赌博。”


    “而且赌输了。”


    沈未明的视线落在监视器的一片雪花点上。


    “……前辈!”旁边奄奄一息的年轻哨兵咬紧牙关,强压下不忿,“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山雀拼命是为了救鸽子!再说鸽子他还活着……在里面,还能救!如果你能帮上忙就帮,不能的话,也请——”


    沈未明微微皱了下眉。


    跟着他眉梢的轻微蹙动,那个哨兵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年轻哨兵张了张口,捂住喉咙,神情极度惊恐,匪夷所思地、无限恐惧地盯着他。


    沈未明收回视线,指尖落在一片模糊的雪花屏幕上,轻轻划过,似乎在描画某个相当复杂的图案:“事实就是事实。”


    “你们本来能避免。”沈未明垂着视线,“一定要冒险,一定要犯错……”


    他的神情相当冷漠,抬了抬下颌,苍白修长的手指扯了下那个系得过分拘束的温莎结,活动了下头颈。


    空气中……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被他“牵”住了。


    沈未明“拽”了“拽”这看不见的东西,过了几秒,在那片烟雾弥天的废墟区域,一道庞大的、扭曲的人形阴影慢慢显现。


    是那个彻底失控的、已经被污染的哨兵。


    就在几分钟前,他还宛如择人而噬的凶兽,赤红着双眼试图摧毁一切——包括他的同伴、战友和无辜的平民。


    此刻却低着头,垂着双手,僵硬地……异常温顺安静地,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它的身体已经重度异变,凸出无数可怖扭曲的黑影,足有三米高,满是残破血肉,庞大狰狞的身体却微微佝偻着,颤抖着,扭曲双爪慢慢放下了那个昏死过去的平民小女孩。


    沈未明蹙了下眉:“还有。”


    它撕开胸口,几个不知死活的成年人也掉出来,摔在地上。


    从始至终,沈未明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即使在向导里,沈未明的身形也是更单薄、更清瘦的,有传言说他从没练过任何身体科目,在白塔上学的时候一律用精神力包裹着作弊,甚至在10000米体测的时候险些不小心飘到飞起来。


    此刻,沈未明几乎已经完全被遮天蔽日阴影笼罩。


    但那张脸上依旧没有任何一点表情——沈未明微微偏了下头,无机质的视线手术刀一样划过那具躯壳,似乎是在评估是否还有救援价值,得出结论后点了下头:“过来。”


    那个已经变异得快要不成人形的哨兵仿佛在挣扎、在抗拒,发出模糊的咆哮呜咽。


    它想要后退,想要逃跑,想要躲回到那片断壁残垣之后,但不论如何颤抖挣扎,都无法挪动分毫。


    而沈未明……依旧站在那,微微偏头,不含温度的灰眼睛里露出一丝“为什么不听话”的疑惑。


    沈未明又扯了下手里那条看不见的“绳子”,他朝那个怪物勾了勾手指,又指了指地面。


    那个哨兵模糊地嘶吼了一声,最后一点挣扎也消失,像冰悄然融化进冷水……它右腿一弯,膝盖“咚”地一声重重砸在地上,单膝跪倒,头颅重重垂下——紧接着。


    紧接着,那个比一般向导还要更清瘦单薄的影子,踩住了哨兵的左膝,手里的颈铐“咔哒”一响。


    沈未明轻轻跳到地上,没发出任何声音。


    “「回收」完成。”


    他把防爆冲锁链交给气喘吁吁赶过来的善后组:“我回去了,污染哨兵一名,平民五人,存活,需要记忆清除……牵好,我松手他就不会这么乖了。”


    “不不不不不沈首席……大神,大神!!!求您了!!!”


    善后组的组员快跪下了,鼻涕一把眼泪一把,魂飞胆丧地求他:“救人救到底……求求您!千万别松开!我们组这次的奖金全都转给苏姐……”


    沈未明皱了皱眉。


    整段录像里,这是他第一次露出类似“人类”的微表情,近于某种混合了巨大不耐烦的无可奈何——似乎对他来说,对方的最后一句话是件无法彻底拒绝的事。


    沈未明用力拽了下那根锁链。


    不用精神力的时候,他自己的力气其实不大,即使这么不高兴地重重拽了一把那条锁链,传到颈铐上的力道也微乎其微。


    但那个哨兵依然极度温驯、近乎麻木地垂着头,小步跟在后面,被他牵进隔离笼。


    “……”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看着沈未明在善后组的三倍奖金哀求下,一脸抗拒加班地一起进了笼子。


    清瘦的向导微偏着头,垂着睫毛,用膝盖抵住那个变异哨兵颤抖的脊背,单手将止咬器扣紧,继而是双手、双脚,最后扯下领带绑上眼睛。


    哪怕霍戎和苏镜再拦着、再不愿意让沈未明被人这么议论……那句话还是不可阻挡地,清晰地从每个人的脑海深处浮现出来——


    “那个把所有人当狗驯的S级向导”——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让我康康][红心][红心][红心]!!!


    第128章 “您讨厌杀人。”


    投影冰冷的蓝色光芒打在沈未明身上。


    铃铎猛地惊醒, 瞳孔收缩,站在会议室中心的不是他这几天已经习惯了的、长在第四小队办公室旧沙发里的人形家具,是“那个东西”。


    更多哨兵和向导恐惧地这么称呼他, 沈未明强得实在不像人类。


    那个从第一天进入「危响」,就没有过任何搭档, 只负责处理最高危事件……可以视情况单方面强制支配任意哨兵的万能向导。


    ——局面彻底崩坏之前的最后王牌。


    沈未明站在会议室中央,垂着视线,用那种和录像里几乎一致的, 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锋利语调, 剖析了任务中的几个重大失误——哪怕少犯了一个错误, 或许也不至于落到一死一伤的结果。


    “感情用事是最廉价的愚蠢。”


    沈未明说:“向导对哨兵的支配,本质是精神力信号的单向给出和接收,你说上, 一个念头,他就冲出去。”


    “再简单不过。”


    “沟通只是次要的辅助。”


    “向导应当对哨兵的一切行动负责,必须达到百分百的掌控力。”


    “你们平时怎么黏黏糊糊、难舍难分都无所谓, 但在那种危机时刻, 必须要有足够冷酷的判断。一旦被感情干扰,搭上的不止是自己的性命, 还有队友和无辜的平民。”


    ……


    这些话本质上都绝对正确, 毫无问题,但会议室里还是渐渐静下来,变得一片死寂。


    好几对高级向导和哨兵的脸色都相当难看。


    “……又来了!把哨兵说得好像狗一样!”


    “他懂什么?!?”


    “有什么办法?真出了事,还不是要他去收拾吗?再觉得狂妄可恨也只能听着……你为什么老老实实坐在这不去打他,不还是因为打不过吗?”


    “毕竟是危响的保险栓,普通向导搞不定的安抚和治疗也都靠他吧?还有向导突发受伤、生病、意识不清,也要他去应急接手……”


    “他本来不就是干这个的!没有哨兵的混蛋, 公、用、向、导……”


    “你以为被他‘安、抚’‘治、疗’是多舒服的事?!我每次都宁可死了!”


    “你们没见过那种场面吧?上次大面积精神污染爆发,十几个向导全倒了,他去接滞留哨兵,简直像浩浩荡荡牵了十几条大型犬……”


    私底下的议论尖锐抵触,又透着浓浓的忌惮和恐惧,让铃铎一阵不适,皱紧眉看向沈未明。


    沈未明无疑是听得到的。


    但他显然没当成“有必要理解”的信息,依然在操纵投影,用那种毫无波动的语调念着那份具有浓厚个人风格的干预方案,甚至提到了极端情况下对精神壁垒的“可控摧毁”。


    必要时刻,他认为应当允许强制摧毁向导和哨兵的精神壁垒,进入某种绝对可支配模式。


    这套方案在逻辑上无懈可击,不论是任务成功率,还是哨兵、向导的生还率,也都指向最优解。


    系统愣愣听着,完全做不到把这些东西和它熟悉的那个沈不弃联系起来:「但是……」


    “但是,几乎无法执行。”宗政零说,“哨兵和向导都极端抗拒。”


    哨兵和向导一旦彻底绑定,那种默契、羁绊、链接就深入灵魂,那是种无法述说的,远比任何联系都更为紧密深厚的关系。


    「断开链接。」


    「静默。」


    「可控摧毁。」


    「剥离。」


    要做到这些,在精神上几乎要受一场凌迟,要和自己的哨兵解绑,向导必须说出明确的决裂性语言,即使再复合,也会给双方留下永恒的伤疤。


    “不是前辈的问题。”


    宗政零低声说,语气里的固执连系统都有点错愕:“这份报告是我润色的——前辈说的没错,如果活都活不下来,创伤的讨论还有必要吗?”


    系统倒是也理解,但宗政零是不是看得太沉浸,忘了自己是新人格了:「是……是铃铎,润色的……对吧?」


    它在一闪而过的快进画面里看到铃铎趴在办公桌上绝望地咬铅笔了。


    沈未明这篇稿子,能念到现在都还没被司长“考虑影响”制止打断,基本上完全是铃铎这个全文科高分毕业生拿额头撞墙、揪下来的那几十根头发的功劳。


    那种冷飕飕的浓烈醋味更明显了。


    说话的功夫,沈未明已经念完了自己的方案,随手一折揣进口袋,径直朝门外走了出去。


    霍戎和苏镜也快速跟着起身,前者拍了下铃铎的肩膀,让过分紧张的新人回神:“走吧,回去了。”


    铃铎连忙起身,看着还一片凝重、人头密密匝匝的会议室,有点迟疑,抓着霍戎用精神力偷偷问:「就……直接走吗?」


    本来就已经差一点迟到了!


    早退不用写检查吗??


    「啊,用。」霍戎给他传授经验,「你可以把字写得大一点,多分段,再写一大堆标点符号。」


    铃铎:「???」


    写检查而已,第四小队的检查塞了一铁皮柜,那又有什么办法,谁叫司里一开会就开那么久。


    一旦进入了工作模式,沈未明那种特殊的精神力天赋,就会让他对时间流逝的感受彻底变化——危急时刻的一秒,在他眼里其实很漫长,所以他有充分的时间思考、推演,冷静精准地给出那个最优解。


    但这种状态放在“开会”这件事上……就又不一样了。


    是真正的“度日如年”。


    如果非要强迫沈未明坐在这儿,安安分分地开两个小时的会……等他们回去,办公室的旧沙发就要被他们烦到不行的王牌拆了。


    没了旧沙发,有些人又要不高兴。


    霍戎简单给他解释了几句,就匆匆追上去,拦住想要跳窗逃跑的沈未明,摸摸后颈揉揉头发,温声细语地帮他解开领带:“带你去公园?吃冰淇淋吧?”


    沈未明皱着眉,身上的气压很低,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显然还没从那种“工作状态”里切换出来。


    霍戎倒是一点也不在意,摸出一根草莓能量棒,撕开个口子,挤出来一点,晃了晃。


    沈未明抿了下嘴唇:“还有工作。”


    他虽然说着冷冰冰的话,但视线被能量棒勾着,试图趁霍戎没发现偷偷吃掉,没有成功,露出点更明确的“不高兴”的表情。


    霍戎也怔了下。


    他和赶上来的苏镜交换了个视线,皱起眉:“怎么还有工作?他们还要你‘应急’吗?你这个月的执勤时间已经超了67.9个小时了——要不要我去人事科打一架?”


    沈未明摇头。


    宗政零低声给系统翻译:这说明不是职场霸凌,的确是无法推脱的紧急任务。


    霍戎也没办法,只好把能量棒放进沈未明手里,又朝气喘吁吁追上来的铃铎催促着伸手。铃铎急刹车站稳,手忙脚乱地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大把牛奶糖。


    宗政零低声给系统科普:特浓清凉牛奶糖,这是前辈最喜欢的口味。


    系统:「……」


    它觉得“第二人格”这件事还值得商榷。


    霍戎又从苏镜那接过一大包消毒湿巾,全帮沈未明装进衣服口袋:“要多久啊,什么时候回?能不能给你送饭?让带玩具吗?”


    沈未明低头,额头撞在霍戎肩膀上,霍戎就不问了,粗糙有力的手掌一遍一遍顺抚他的脊背。


    苏镜的精神领域无声展开,镜面般的屏障反射刺眼白亮的日光,她露出礼貌的微笑,客客气气“请”走了几位探头探脑窥视的闲人。


    这么过了半分钟,沈未明从窗户跳出去,轻轻巧巧地掠过几个借力点,就没了影子。


    ……


    “前辈再回来,已经是一天后了。”


    宗政零说:“是晚上,很晚,差不多快到十二点。”


    第四小队本来该下班的,但一个人都没走,霍戎和苏镜的脸色越来越沉,眉头越皱越紧,苏镜甚至已经草拟了几份探视报告。


    秒针咔哒跳过一格。


    虚掩着的门轻微地响了一声,影子落在地上,沈未明飘了进来。


    他的脸色异常苍白,视线也比平时更空洞,那些小卷毛彻底乱成一团,更让人喉咙发紧的,是他的精神力场里,有种极淡的、异常冰冷的……近于金属气息的腥甜味。


    正在打瞌睡的铃铎猛地惊醒,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沈未明慢吞吞爬进自己的旧沙发。


    霍戎快步过去,蹲在沙发前,他把手覆在沈未明的膝盖上,控制着语气试探地、和缓地问:“未明?”


    苏镜弹了个隔音的精神力气泡,把门反锁:“是那个……哨兵吗?”


    灰鸽。


    消息其实已经传遍了整个危响——就是那个重度污染、被沈未明牵回来的变异哨兵,治疗了足足两个月,情况还是不可逆地恶化了。


    死了向导的哨兵……其实是很难救回来的。


    尤其是……再加上,“搭档是被自己害死的”这个前提。


    痛苦,绝望,自我苛责,自我质疑,一遍又一遍反刍,最后被彻底压垮……不可阻拦地通向自我毁灭。


    沈未明窝在沙发里,抱着膝盖,团成的小球比平时更紧、直径更小,他一动不动地维持着这个姿势,垂着睫毛,过了一会儿才从鼻腔里发出点模糊的声音:“嗯。”


    “坏掉了。”


    他说:“处理完了。”


    铃铎的心脏噪音沉重响亮。


    毕竟是新人,宗政零再次开口,低声补充解释——他那时候还是愚蠢的新人,过分年轻,刚从白塔出来,冒失躁动,没真正见识过什么过于残酷的现实。


    所以,在霍戎忙着给沈未明煮牛奶的时候,铃铎实在忍不住,用精神力暗地里问霍戎:「坏掉了……是指,什么意思?」


    「前辈……杀了他吗?」


    他问完其实就后悔了。


    ——即使是这样极度消耗、看起来已经缥缈到游魂状态的沈未明,依然有着比哨兵更恐怖的敏锐感官。


    几乎是在同时,沙发里的身影猛地动了下,沈未明抬起头。


    霍戎焦急的表情无限拉远,数不清的、半透明的可怖精神力触手从那个旧沙发里爆发,铃铎猝然被一根触手拦腰勒着拎过来,拖到沙发前。


    沈未明轻轻偏了下头。


    “问这个干什么?”他慢慢咬字,声音像是薄冰,没有温度也没有感情,“猎奇吗?”


    铃铎的瞳孔在极度恐惧下收缩——现在的沈未明,并没真正放松下来,还是那个「工作模式」!


    “拿去……出风头吗?”


    “当谈资炫耀?”


    “去和别人说‘我今天听到了,那个沈未明是怎么把坏掉的哨兵杀掉的’……”


    “未明!”苏镜打断沈未明的话,语气虽然严肃,声音却还很轻,“冷静,铃铎不是上一个——”


    下面的话没有声音,苏镜换了精神力交流,刻意避开了铃铎。


    沈未明的睫毛簌簌颤动了下。


    那双冰冷的、锋利过头的灰色眼睛,看向苏镜,他似乎很不喜欢用精神力交流,于是单方面用嘴回答苏镜的话:“不要新人。”


    “只要你和霍戎哥。”


    “什么叫万一你们两个离婚我跟谁?”


    “为什么要离婚?打比方也不行,不能离婚。我已经替你们带孩子了,折纸作业都是我做的,十字绣作业也是。”


    “我知道你们已经没有爱的激情了……”


    “……”苏镜忍无可忍:“未明!”


    沈未明被吼得缩了下脖颈,抿起嘴唇,露出细微的不忿表情,又小声补完:“……不准离婚。”


    沈未明的喉咙动了动,团得更小,他用力抱着膝盖,露出那种无法处理过分复杂的情绪、没法靠语言清晰表明自己的想法,所以只能含恨去霍霍沙发的烦躁神情。


    快被拆碎的沙发……被讨厌的新人铃铎救了。


    被狠狠丢出去的铃铎小心翼翼地回来,双手递上写好的检讨,写得满满当当,态度诚恳,完全没有过度分段和使用标点。


    “不是猎奇,也绝不会对外泄露,这是第四小队的内部机密。”铃铎低着头道歉,“虽然……从我个人的视角,那位哨兵因为过于马虎轻率,导致了任务失败、搭档死亡、自身重度污染的后果,甚至险些造成平民大范围伤亡,而他自己也已经崩坏失控,精神图景崩塌,没有恢复清醒的可能。”


    “这些已经是无可更改的前置条件,那么……不论您怎么处理他,都绝不该被指责、更不该背负任何道德包袱。”


    “但这是我自己的想法。”


    “我说错了,前辈,我再也不会那么说了。”


    铃铎牢牢地、再也不忘地记住了:“您讨厌杀人。”——


    作者有话说:[可怜]猫猫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亲亲亲[红心][红心][红心][撒花]十一快乐!!!


    第129章 可爱


    “离婚不是真的, 只是举个例子。”


    宗政零低声向系统解释:“是吓唬前辈的,苏镜前辈是在想办法,让前辈试着接受新人。”


    “她尝试让前辈理解……或许有一天, 前辈要和新的伙伴一起共事。”


    “或许有一天。”


    苏镜和霍戎是最标准的那种常规向导和哨兵模式——从入学起就已经是固定搭档,青梅竹马, 毕业,进危响,结婚、成家自然也是顺理成章。


    本身就是无法分割的搭档, 就算真离了婚, 也还是要天天绑定在一块儿。


    所以简直毫无意义。


    再说两个人本来也没有任何矛盾, 只不过是因为太过熟悉,早就没有了那种“恋爱的激情”,完全成了家人关系, 几乎不再冒粉红色的精神力泡泡而已。


    “这让前辈……经常会有点危机感。”


    宗政零说:“他好像……固执地认为,没有那个粉色的泡泡,家里就是闹别扭了。”


    沈未明刚进危响的时候, 就是苏镜和霍戎负责初期引导。铃铎后来听霍戎说, 那时候沈未明才十六岁,虽然冷冰冰但乖得很, 每天要苏镜和霍戎轮流哄着才肯起床上班, 面无表情地顶着一脑袋乱翘的小卷毛……简直可爱到不行。


    苏镜和霍戎先养了沈未明、后来才生了自己的小孩。


    所以大一点的更需要细心呵护。


    转天白天,苏镜这么冷静客观地给新人解释队里的情况——背景音是很嘈杂,沈未明在愤怒地做折纸作业。


    沈未明还在他钟爱的沙发王座上。


    但没有蜷成小球放空,精神力也没有散发着昨天深夜回来时,那种冰冷的、近乎寂灭的空洞虚无。


    此刻的沈未明坐得笔直,整张脸紧绷着,眉头紧锁, 死死盯着……面前的天蓝色小兔子折纸手工纸。


    精神力散发着某种如临大敌的高度专注和火药味。


    “这个耳朵,往上翻一下更好看吧?”霍戎啃着苹果,还伸出一根手指头,在视若无睹地尝试胡乱建议,“我女儿说小兔子耳朵要长一点……”


    “不对!”沈未明大声打断他,“这样翻上去,后面的步骤就全乱了!折好的兔子就不能跳了!”


    霍戎低声嘀咕:“不能跳问题也不大吧……”


    “很大!你别管!我已经因为你的干扰重做第十九次了!”沈未明用力推开他的手,“不准碰,不许捣乱!你去和苏镜姐约会!”


    被争吵声吓了一跳、抬头看过去的铃铎:“……”


    “为了防止队友在育儿期离婚,所以帮忙做幼儿园折纸作业和十字绣作业”这种事……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那张皱巴巴的图纸无人在意,可怜兮兮飘在地上。


    沈未明的卷发炸成一团,死死护着折到一半的小兔子,在沙发里滚来滚去地躲避霍戎干扰,半透明的精神力触手相当火大地“啪啪”地拍着沙发。


    而沙发的另一头,平放的抱枕上面,还放着个半成品的卡通草莓十字绣。


    苏镜一边敲键盘一边远程提醒:“未明,折纸是下周的作业,十字绣明天老师要收了。”


    沈未明面无表情地抬头,越过铃铎盯了苏镜几秒,满腔怒火地重新低头,灵巧的手指重新严格精准地修正了那张天蓝色的手工纸,用力扒开沙发垫子塞进去藏好,又抓起那个做到一半的卡通草莓十字绣一头扎进了休息室。


    ……门被关得震天响。


    霍戎和苏镜交换了个视线,都有点忍俊不禁,又分明松了口气。


    总算……有了点鲜活气儿。


    霍戎整理好抱枕,把它们整整齐齐码在饱经风霜的战损版沙发上,拍了拍铃铎的肩膀:“没吓到吧?”


    岂止是吓到,铃铎简直已经有点恍惚了。


    他吃力地张了张口,讷讷摇头,迟疑着看休息室:“未明前辈他……”


    “没事,他做十字绣的时候很专心。”霍戎笑了下,“他很喜欢缝东西……还会自己偷偷做手工布偶。”


    “可爱吧?”霍戎从柜子顶上拿下来一个给他看,“阿镜桌上那个也是他做的,看,针脚多密实,缝得也好,这么漂亮……”


    铃铎瞥见门缝地下,一条半透明的小触手偷听到夸奖,勉强满意地甩来甩去,彻底缩回去,关严了门,专心沉浸到手工世界里去了。


    苏镜抬头,眼睛里也笑了下,又低头噼里啪啦敲键盘。


    系统忽然:「啊。」


    宗政零按下暂停键,看向系统:“怎么了?”


    「没、没事。」系统只是忽然想起,他们穿进那个杀人抛尸的世界,沈不弃惊悚地自己缝自己。


    沈不弃缝自己的针脚很粗糙。


    沈不弃……沈未明,本来是在过这样的生活。


    在沙发里气鼓鼓地滚来滚去,保护一只折纸小兔子,去小隔间生闷气专心绣十字绣,然后团成一小团睡着,被霍戎悄悄盖上毯子。


    沈未明不喜欢去休息室,是因为休息室有门。他隔段时间就要出来巡视一圈,被霍戎偷偷喂根能量棒、被苏镜抓住梳一梳头发,确定了「办公室」这个领地今天也和平、安全、和谐稳定,才能安心回去。


    很麻烦。


    还不如待在沙发里,一抬头就看到霍戎和苏镜。


    ……


    系统暂时压下这个念头,催促宗政零继续播放录像,它想知道霍戎要和铃铎说什么。


    霍戎把铃铎带出了办公室。


    他们一直走了很远,差不多快有两公里,霍戎又刷卡开了间谈话室,特地开了精神力屏蔽。


    “昨晚的话……别往心里去。”


    霍戎说:“未明不是针对你。”


    铃铎的脸腾地红了,他其实很后悔问那种话,昨晚一宿没睡着,羞愧得恨不得把自己埋了:“我——”


    “我知道。”霍戎温和地打断他,倒了杯水,“他不是讨厌你,也不是针对新人,是因为……之前,总部尝试把我们拆开,让未明单独带一个专门处理高危局面的尖刀小队。”


    毕竟他和苏镜只是相对普通的A级向导和哨兵,在危响里做文职工作,实力的天花板很明确。


    并不能真正跟上沈未明的脚步。


    “未明很不高兴,闹了很大的脾气,我和阿镜劝了很久,才勉强同意试一试……”


    霍戎想起什么似的,低头笑了下:“结果大半夜又跑回办公室沙发里睡觉。”


    “而且,他带的那几个新人……其实严格来说也并不是恶意,只是想说出来炫耀吧,能和未明一组。”


    “聚餐的时候喝了点酒,就把未明处理一个严重污染事件的事讲出去了。”


    “他们或许是出于崇拜,但道听途说、添油加醋,传得越来越离谱。”


    “什么训狗、清道夫、刽子手之类的……乱七八糟的话。”霍戎的眉头拧紧,露出相当反感的冷沉神色,“也都是那段时间冒出来的。”


    “后来那个小队就解散了,未明也重新回了第四小队,再有什么任务,就‘临时借调’。”


    霍戎抬头,哨兵锐利透彻的视线落在铃铎身上:“所以他对新人很警惕,他不喜欢那种工作,更不喜欢那些事被拿出去说。”


    铃铎听得面红耳赤,紧紧攥着制服的下摆:“我知道了,对不起,霍戎前辈……”


    “至于我今天和你说这些,也不仅仅是为了让你释怀。”霍戎摇了摇头,不给他插话的机会,继续说下去,“也因为你是宗政议长的儿子,你的前途不在这里,所以我和阿镜想拜托你,如果有一天——”


    铃铎怔住。


    如果……有一天。


    沈未明是「危响」最锋利的双刃剑,从来就是既被依赖又被忌惮,那些讳莫如深的任务,连他们也不清楚实情,不知道是否在磨损沈未明的精神领域。


    如果有一天,沈未明需要保护,他们两个又不在的话,霍戎希望铃铎能帮一把。


    “拉他一下。”霍戎说,“未明脾气很好的,一点都不任性,不闹脾气。”


    “哪怕有天,他真站到了悬崖边上。”


    “你拉他一下……他就会很听话地停下来,不跳了。”


    ……


    这次谈话让铃铎恍惚了好几天。


    他错愕于霍戎、苏镜的直白,却又意外地并不反感这种坦诚,他的身份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其实整个危响高层都知道。


    与其那样被遮遮掩掩的“特殊关照”……还不如这样开诚布公来得痛快。


    当然,恍惚的真正原因也不是这个。


    “是因为前辈。”


    宗政零低声说:“前辈的……精神力触手。”


    系统:「嗯嗯。」


    它记得,把铃铎旱地拔葱地拦腰卷起来,差点勒断或者丢出去八十米摔成肉泥的那个。


    宗政零垂下视线,喉结轻轻滚动,咽了咽。


    他说:“可爱。”


    系统:「???」


    “啊。”宗政零调整画面,他意识到系统误会了,“通常不是那个姿态。”


    “那次冲突以后……前辈好像反而可以接受我的存在了,所以放松了很多,没有再隐藏精神力。”


    当然,更可能的、让沈未明态度好转的原因,大概是铃铎连夜修好了那个破破烂烂的旧沙发——毕竟铃铎的武器是精神力丝线,他也很擅长缝纫。


    沙发变得更结实、更温暖、更软。


    更舒服了。


    “那天……前辈在发呆。”


    宗政零说:“霍戎前辈外出执勤,是日常巡逻,苏镜前辈和我在办公室,还有前辈……”


    沈未明终于结束了和折纸与十字绣的漫长斗争,抱着膝盖在沙发里半休眠,苏镜中途还过去帮他调整了下姿势,让他从晒左脸换成晒右脸。


    那些睫毛尖在太阳光里是金色的。


    「……」系统觉得有必要叫醒这位宗政议长的儿子,「这个也有必要记录吗?」


    “记录了。”宗政零一丝不苟地回答,“然后……我发现我的橡皮丢了。”


    他本来是找橡皮的,但抬头的时候愣住,在沈未明的身边,温暖明亮的阳光里,无声无息漂浮着很多……近乎透明的,柔软飘荡着的触须,它们像是某种深海水母的触手,但氤氲开的光晕又显得毛绒绒,缓慢地、安静地漂浮。


    即使是S级向导,能幻化出超过五条精神触手都已经是很难得的天赋,但对沈未明来说,似乎收起它们才是麻烦。


    更让铃铎震惊到失语的,是这些小触手完全没有攻击性,和它们的主人一样,漂浮,安静,缓慢翻滚,甚至透出点……无所事事的无聊。


    “未明?”苏镜敲着键盘,头也没抬,“D-1454号档案,帮忙拿一下,够得到吗?”


    沈未明抱着膝盖,一动也没动,目光涣散,依旧是那个发呆的姿势。


    但飘荡着的半透明触手已经自觉地分出来了两条,轻盈飘上去,一条拉柜门、一条轻轻敲打着档案盒,像是在认真查看编号。


    很快,沉甸甸的D-1454号档案盒被几条小触手合作扛起,慢悠悠飘过去,递到苏镜面前。


    “谢谢。”苏镜顺手接过来,被一条触手扯住袖子,忍不住笑了,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魔方作为报酬。


    小触手们心满意足地扛着魔方回到沙发,沈未明摆弄了它一会儿,失去兴致,随手抛到一边,又蜷缩起来。


    太和平、太无聊了。


    触手戳戳铃铎的肩膀。


    铃铎猛地站起来:“??”


    “嗯,要你陪它玩。”苏镜百忙里抬头瞥了一眼,帮忙翻译,“很简单,你只要保卫你的办公桌就可以了。”


    铃铎:“???”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些柔软透明的小触手已经漂浮着来到他的水杯旁边,用软软的触手尖戳了两下,又转回来很公平地等他。


    看铃铎愣愣站着没反应,水杯晃了晃,“咻”地被推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猫无聊,猫要玩,猫闯祸[可怜]


    亲亲亲[让我康康][红心][红心][红心]!!!


    第130章 小触手


    铃铎的精神领域弹出了一万个问号。


    他大喊着冲过去扑救, 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水杯做自由落体,马上就要摔得粉碎——最近的小触手却又闪电般探出,以惊人的轻盈灵巧轻轻一卷。


    差一点就粉身碎骨的水杯被卷住, 稳稳当当放回桌面,对准了本来的一小圈水渍, 端正摆好。


    那条立了功的小触手还炫耀似的戳了几下杯壁,似乎调整了触手尖的硬度,发出叮叮咚咚的清脆响声。


    铃铎松了口气, 磕磕巴巴, 试图向它道谢:“谢、谢谢前辈……”


    话音未落, 那条触手若无其事地一扫,“哗啦”一声掀翻了笔筒。


    铃铎:“……”


    五颜六色的笔洒了一桌子。


    更多无所事事的小触手立刻被吸引了过来,在明亮的阳光底下, 像一群毛绒绒的好奇小猫,轻盈地汇聚向他的桌面。


    它们兴致勃勃地玩起了新玩具,其中一条触手卷起荧光笔, 举高了轻轻摇晃, 下面一片小触手立刻像玩逗猫棒一样跃动追逐,还有几条小触手推着钢笔滚来滚去。


    剩下的则合伙偷走了他仅剩的第二块橡皮, 举着橡皮从容逃走, 齐心协力试图把它藏进沙发和墙的缝隙深处。


    铃铎战战兢兢地尝试抢救自己的文具,手刚探进去,就被一条柔软的、毛绒绒的、被太阳晒暖了的小触手轻轻蹭了下。


    铃铎:“…………”


    前途无量的新人向导“轰”地一声,面红耳赤,僵硬捻着手指,脑袋顶上几乎要冒蒸汽了。


    苏镜敲了下回车,从电脑屏幕后面抬头, 淡定地看了看隔壁工位的现状:“陪玩,不是陪看。”


    “最好积极一点。”苏镜好心地提醒,“它们需要互动,如果你一直没有反应……”


    似乎是在证明苏镜的话,几条小触手正飘在铃铎面前,安静漂浮着,似乎在观察评估他的互动积极性。


    小触手们凑在一起,轻轻碰着触手尖,像是在窸窸窣窣地讨论、商议、内部投票。


    ……然后,它们齐刷刷地、慢悠悠飘向铃铎个人终端机的电源插头。


    “不不不不前辈我还没保存!!!!”


    铃铎后颈的寒毛炸开,大惊失色地扑过去,跪在地上死死护住自己的电源线插头,余光看见另一条触手正翻开他的文件夹,拽着一份刚写好的报告悄悄向外扯


    剩下的触手已经跃跃欲试地准备好了纸飞机图纸。


    “不行!!!那个也不能玩!!!”铃铎手忙脚乱扑过去护住文件,另一边的鼠标已经被几条小触手当玩具老鼠扑了。


    ……白塔考试成绩从来满分的S级年轻新人向导,遇见了迄今为止最艰难的一场实战。


    这些小触手没有恶意,柔软无害,只是好奇和顽皮而已,其实也根本不会真的弄坏东西……大概。


    大概。


    但实在太灵巧、太难以招架、太多了。


    也太多了!!!


    这些小触手比铃铎见过最难的实战模拟更难对付,它们会分工协作,会声东击西,会佯攻吸引他的注意力,然后直奔目标。


    更多的时候它们各自玩各自的,铃铎的抽屉、铃铎的柜子、铃铎的衣服口袋——还有铃铎本人,都是它们好奇探险的新领域。


    铃铎左边扑救一下、右边拦截一把,徒劳地双手护住绝对不能失守的文件和电脑,额头渗着细汗。


    他的眼镜被小触手卷走,掰来掰去地研究,制服领口的那几条装饰性银链也被触手尖好奇地轻轻扒拉,因为无可避免地不停被触手轻轻碰到,那种软绵绵、暖绒绒的触感……他的脸越来越红,心脏也跳得越来越快。


    “大获全胜”的“罪魁祸首”们还在欢快地巡视新领地,推推这个、晃晃那个,探进杯子里尝一点咖啡。


    铃铎实在忍不住……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又滚了一下。


    他极力压着心跳,把脸埋进手臂里,尽全力不动声色,借着胳膊肘的掩饰,悄悄观察沙发里的沈未明。


    前辈还是那副发呆放空晒太阳的姿势,似乎这些触手的胡闹和他全然无关。但苦过头的黑咖啡被小触手异常嫌弃拼命甩掉的同时……沈未明也皱起眉,抿了抿唇角,露出了个细微的、相当不满意的表情。


    那种“不喜欢甜食连咖啡都喝这么苦的新人果然还是非常讨厌”的微表情。


    铃铎福至心灵,难得的瞬间开窍,向苏镜紧急请了个假夺门而出,去买了一大杯热乎乎的黑糖烤奶狂奔回来:“前,前辈——”


    沈未明微微动了下,抬起眼睛,扫了他一眼。


    铃铎平复呼吸,谨慎地、轻轻地,一步一步地试探靠近,把温热的奶茶小心放在沙发扶手上。


    做完这一步,他又立刻退到不至于让沈未明警惕的安全距离。


    苏镜忽然咳嗽了一声。


    新人铃铎收到了个来自苏镜队长的精神力气泡。


    怔了不到一秒,铃铎立刻领会了精神,回到办公桌前,飞快整理好桌面,“专心致志”地继续工作——几分钟后,他假装起身上厕所,飞快地往沙发方向瞄了一眼。


    那些刚才还因为过度无聊而活泼躁动的小触手,似乎有点醉糖份,慢吞吞地、懒洋洋地舒适漂浮着,散发出甜丝丝的黑糖气息。


    奶茶不见了。


    ……


    可爱。


    不容置疑的、绝对的可爱。


    宗政零垂着视线,带着那点可疑的红晕,冷静地对系统说:“我和12号、37号、106号、1024号小触手拜了把子。”


    系统:「……」那还真是厉害啊。


    不过说起来居然真的有这么多吗????


    “嗯,不过前辈不会一口气都放出来,会把办公室填满的。”宗政零说,“他特别辛苦的时候,触手几乎不出现,有外人的时候也不出来。”


    这些小触手们也有小脾气,而且是种相当叫人心软、相当孩子气的“脾气”。


    宗政零低声对系统解释,它们是前辈的精神造物,精神力具象化的体现。


    向导的触手,其实体现和传达了向导的潜意识里的真实情绪。


    前辈的小触手就要比本人直白得多。


    比如这次——宗政零一边说,一边精准地调整了个时间点。


    霍戎前辈执勤回来,懒得写报告,发现沈未明把小触手放了出来,就试图哄它们帮忙誊抄那一堆龙飞凤舞的潦草行动手记。


    “未明?”霍戎一边脱装备,一边对沙发里招呼,“让你的‘小家伙’帮我把报告写了好不好?很简单的,照着抄一边,再随便添几句场面话就行了!”


    沈未明蜷在沙发里,那些本来醉醺醺、懒洋洋的小触手微微一僵,不动声色地变得更淡,近乎透明。


    看见霍戎走过来,小触手们就齐刷刷扭过头,有的认真擦窗户、有的忙着整理书架、有的把抱枕翻来翻去,弄乱又摆好,还有好几条在专心研究沙发花纹。


    ……总之,差不多在一秒内,就变得非常、非常“忙碌”起来了。


    再比如另一次。


    宗政零又换了个时间节点,沈未明这天在专注地折纸,大概是因为没被干扰、进展得异常顺利,最终成功地做出了一艘堪称完美级别的小纸船。


    小触手们小心翼翼地托着这艘“第四小队号”,在空气里模拟浪花,相当庄严地飘来飘去。


    霍戎又是刚执勤回来,完全没看见,满头大汗地冲向饮水机,几条慢悠悠模拟轻柔波浪的小触手被撞了个趔趄,航线瞬间中断。


    小触手们当时没有发作,只是迅速缩回了沙发,紧紧护住那艘小纸船。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霍戎就没能顺利摸到猫……不,前辈。宗政零面无表情地改口。


    不论霍戎前辈递能量棒还是试图聊天,小触手都不由分说地把他轻轻推开,要么就竖起透明的隔音墙,最后甚至集体行动,把沈未明连人带小毯子搬到了沙发的另一端。


    直到霍戎赔着笑,讪讪地发誓以后再也不干扰沈大艺术家的折纸创作,并且对小纸船(以及很多天前的小兔子)诚恳道了歉之后,这些小触手才消了气,派出一条代表慢悠悠飘出来,和他轻轻碰了碰拳头,算是握手休战。


    ……还有苏镜前辈。


    宗政零想了想,前辈其实很听苏镜前辈的话,小触手也会认认真真帮忙找东西、递文件。


    但非要被强迫吃药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对,沈未明毕竟也是人。


    从身体构造、到免疫系统的运转方式上来说……和其他普通人类也没有什么不同。


    沈未明也是会感冒的。


    尤其是连续高强度的工作之后,那段时间的局势很不平静,异常波动和严重污染事件急剧增多,沈未明不仅要负责救援、负责疏导和治疗哨兵,还要去做“公用向导”。


    这也是苏镜和霍戎最反感的一类任务。


    因为沈未明可以支配任意哨兵,所以理论上,当向导重伤、失能、因故失去意识,而绑定的哨兵依然可以战斗的时候……沈未明是可以补位的。


    那段时间的人手就是紧缺到了那个地步。


    这种任务往往事发紧急,现场也一片混乱,没有那么周全的后勤保障,沈未明的身体素质又显然不是多强悍的那一类。


    这么高强度低连轴转了一个星期,从一个极寒小世界回来……沈未明就毫不意外地感冒了。


    沈未明本人的意见是无所谓。


    他还是蜷在沙发里,只是连人带小触手都比平时更没精神了一点……甚至还试图帮苏镜去拿一个高处的档案盒。


    苏镜轻轻叹了口气:“未明?”


    “啪”地一声。


    虚软的小触手没拖住档案盒,砸在地上,纸质文件雪片似的纷纷扬扬,散落一地。


    沈未明抿了抿嘴唇。


    苏镜在抽屉里翻了翻,起身走向沙发。


    看到苏镜手里的药片和水杯,原本还有些怏怏的小触手就立刻紧张起来,如临大敌,有的瞬间卷走铃铎桌上的饼干试图递给苏镜,有的拧成麻花,甚至有的试图现场伪造一张痊愈的诊断通知单。


    沈未明已经打了一上午的喷嚏,鼻头通红,灰眼睛里湿漉漉,泛白的嘴唇抿成一线,盯着苏镜。


    软绵绵、蔫巴巴的小触手轻轻扯苏镜的衣服,一条最粗壮、最胆大的,悄悄伸向药片,试图把它扫进沙发缝里藏起来。


    苏镜:“未明。”


    沈未明:“……”


    “我隔离了病毒。”沈未明一把抓住僵住的触手,塞回身后,闷声开口,嗓音沙哑得厉害,“不会传染,所以——”


    话还没说完,苏镜的手轻轻落在那些连光泽都暗淡了不少的小卷毛上,沈未明的身体一僵,抿紧嘴唇,把头扭向另一边。


    苏镜弯腰,柔声问他:“在生什么气?”


    沈未明沉默了很久,几条小触手开始乱七八糟地行动,把新人铃铎的眼睛遮上、耳朵堵上——或许是因为生病了很难受,所以做得也不算特别完美。


    所以记忆录像里,还是听得见闷闷的嘟囔:“上次……任务。”


    沈未明小声咕哝:“我没有被第一个接回家。”——


    作者有话说:猫打工,猫辛苦,猫决定生一个十块钱的小病[可怜]


    亲亲亲[可怜][红心][红心][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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