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我没病
失去了衬衫、围巾、外套和助理机器人的精英特工不得不暂时停下手头的事, 什么也别干,好好陪怀里正百无聊赖,咪咪叫着嘟囔抱怨着, 把过长的衬衫袖子晃来晃去的猫。
西里尔忍不住轻轻笑出声。
立刻换来那双冰凉醇美的酒红色眼睛“你笑什么”的凝视。
“没什么。”西里尔低下头,不劳他开口, 目光温软,读心术一般柔声回答,“我正不停、不停地想着……您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向我要这个。”
西里尔柔声向他道谢:“是我的荣幸。”
手机被放在一边, 屏幕上是“购买新鲜高蛋白热牛奶(10分钟内)”、“最优质方糖(无特殊含义, 真方糖)”的暗网高价悬赏令——西里尔分出一秒钟点了“确认发布”, 然后顺从地交出了被点名的、此刻属于沈陷的那只手。
令人意外的,Beta特工的手居然十分温暖。
……而且柔软得离谱,甚至没有明显的枪茧, 也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做了什么别有用心的特殊保养。
触感刚好、力道手法也都堪称完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下颌,不紧不慢打着圈, 细致地揉按抚摩。
沈陷总算稍微满意, 眯起眼睛,活动了下酸痛得简直要命的脊背, 轻轻打了个慵懒的哈欠。
西里尔拢着他, 让他更深地陷在自己怀中,说话的声音轻柔得像催眠咒语:“您累了吗?”
酒吧已经被行动力极强的精英特工清理得一尘不染,酒瓶和杂物消失无踪,地板光可鉴人,角落里还迅速多出了一个由干净的橡木箱和厚垫子堆成的、看起来就包裹性极强的舒服猫窝。
沈陷被小心捧着,轻轻放进那柔软又避光避风的凹陷里。
他很不甘心地微弱挣扎,慢吞吞扑腾了两下:“我不困……不累, 不想睡觉……”
“我知道,我知道。”西里尔柔声说,“只是……稍微休息一下眼睛。”
沈陷固执地认为自己也不需要休息。
他好极了。
眼睛也好极了。
再说,睡觉这么无聊的事,为什么非要他现在做?等他死了以后,不就天天都能一动不动地睡个够了吗?
这次大概是因为困——不,肯定不是因为困!一定是因为太热了,苍白的手指烦躁地用力扯了下衬衫被扣得严严实实的衣领,沈陷一直认为自己喜欢冷,喜欢冰天雪地和极夜,他不觉得自己喜欢暖和、干燥、明亮的东西。
狡猾的Beta特工自知体温天生偏低,提前在内衬贴满了暖宝宝,害得他一时不慎,把想法嘟囔了出来。
特工脸上总是得体、从容、游刃有余的笑容,似乎也因此微微僵住,不动声色地凝滞了一瞬。
那双温暖而干燥、柔软得不可思议的手,轻轻托着他的身体,耐心地仔细调整姿势,引导他蜷起双腿,足够舒服地靠坐在厚实软垫上。
西里尔全神贯注地认真凝视着他。
“您怎么会这样想?”
手指穿过那些打着卷的头发,西里尔难得直视他的眼睛,掌心捧着苍白冰凉的侧脸:“您还非常年轻,还从没好好享受过生活。”
“死亡离您……有非常、非常遥远的距离。”
沈陷根本就不想聊这个。
他烦躁地皱了皱眉,再次把自己团成一小团,脑袋用力一扭,避开完全没有幽默感的认真视线。
偏偏这个角度不偏不倚,一扭头就看见窗户,以及窗户上贴着的那张可怜的、倒霉的、眼巴巴的基兰的脸:“……”
西里尔无声叹了口气,开始反省,来的时候真该和楚聿鸣借来那只真的卷毛小黑猫。
塞勒涅殿下的脸上很适合多出几道猫爪印。
沈陷此刻倒是表现出了难得的体贴——他这人对“一伙的”从来界限异常明确,被划在这个圈子里的人,都能享受相当程度的理解、宽容,甚至是堪称大方的优待。
比如现在,沈陷就没再像之前那样,仅仅因为两个人的名头都带个“皇家”就迁怒西里尔。
他只是把脸立刻转回来,躲避什么晦气到极点的东西似的,扎进特工肩窝,重重蹭了蹭:“把我眼睛遮上。”
西里尔这次是真的稍微怔了下:“……您说什么?”
“眼睛,遮上。”
沈陷拧着眉,他说的难道是什么艰深晦涩的生僻词汇吗?他的诉求就是不看见基兰·塞勒涅而已。
总不能真让西里尔出去,把那个顶着公爵头衔的混蛋埋到雪堆里吧?虽说这念头挺诱人……但再怎么说,西里尔现在毕竟也是拿着的皇家薪水的特工。
公然殴打皇室成员总归是不太好的。
沈陷觉得自己简直是体贴周全,甚至还好心帮忙,又想了第二个替代方案:“或者把我打昏过去,这样我就能睡得着了。”
西里尔似乎是愣了几秒——在这几秒里,什么都见过、对什么都游刃有余的顶级特工,像是被按下了什么暂停键……一动也不动,只是凝注着沈陷的脸。
接着。
西里尔的脸上重新恢复得体的微笑,柔声说:“请您稍等。”
话音未落,他已经利落起身,目标明确地走向墙边角落——那里有个足有两米来高、四五米长,塞满了乱七八糟酒水的沉重橡木酒架。
Beta特工徒手拖着它离开原本待了几十年的老位置。
在窗外基兰气急败坏的敲窗大吼、命令、威胁里,他用这个庞然大物,把所有窗户严严实实封住。
世界瞬间清净了。
酒吧内明亮温暖的光芒不再外泄,声音也变得遥远……很好。
空气重新变得静止,恢复了那种叫人昏昏欲睡的、浸泡着龙舌兰和苦艾酒那种草本香气的微醺。
西里尔顺便走向吧台后方,打开那扇通常用来交易枪支、违禁品、机密情报的隐蔽暗门,把手探进去,变魔术似的取出一大瓶牛奶。
最近的农场新鲜送达,刚煮好,还烫手,附赠一只精美的小银勺。
打开严严实实塞住玻璃瓶的木塞,就散发出叫人饥肠辘辘、忍不住吞口水的浓郁乳香。
外加一盒顶级方糖。
抢到这一单的杀手大概也没想到送外卖比杀人挣钱,接过厚厚一摞钞票,心满意足钱货两讫,甚至还附赠了一大包相当香甜美味的手作黄油曲奇饼干。
……
魔术师西里尔带齐了所有需要的东西,回到那个“猫窝”。
沈陷抬起头望着他,温暖的灯光下,酒红色的眼瞳仿佛微微睁圆了些,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好奇,像只被新鲜动静吸引的猫。
西里尔单手撑了下地板,席地坐下来,迎上这样的视线,唇角不自觉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他摸了摸沈陷那苍白冰凉的耳廓,轻轻笑了下。
“这附近有很多‘能人’,他们在这买情报、处理一些——不太方便见光的物品、也接委托……”
他一边解释,一边动作轻柔地将热乎乎、闻着就香甜的牛奶倒进洗净的玻璃杯,放在小卡斯炉上加热,慢慢搅拌融化方糖:“只要有钱,什么都能找人帮忙做到。”
沈陷抱着两条腿,瘦削的下颌压在同样轮廓分明的膝盖骨上,盯着银勺子在牛奶里搅动出的涟漪。
他似乎因为这话又有点不开心,戳着摆在盘子里的黄油饼干,让它可怜地滚了好几个圈,含糊不清地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西里尔没听清,微微偏头,舀起一小勺牛奶轻轻吹凉,给他尝味道:“您说什么?”
沈陷不喜欢这个话题,晃了晃脑袋。
他又不想喝牛奶了——即使这东西是他自己刚才催着立刻、马上、十分钟内就要的:“你喝吧,我现在困了,要睡觉。”
他想要一个人钻回那些软垫里去,却被柔和的手臂拢住,那双手的力道并不强迫,温存、柔和,仿佛有着无限的包容和耐心。
这么过了一会儿。
沈陷用力抿了下嘴角,半是妥协、半是软化地放弃抵抗。
他默许了西里尔无声的小小提议——换个更舒服的“窝”,被轻柔捧着,靠回Beta特工温柔的胸口。
西里尔垂眸帮他挽袖口,一折,两折,仔细压平布料,露出细瘦得有些伶仃的手腕。
沈陷穿西里尔的衬衫,明显尺寸很不合身。另一边还没挽起的袖口过长,松松垮垮垂落,几乎完全遮住了苍白的手掌,只露出一小截指尖。
这一点西里尔其实也发现了。
——沈陷的个头在Beta中其实并不算矮,之所以袖子会长出这么多,是因为骨架明显单薄,身体修长却清瘦过头,肩线比旁人窄了不少,腰就更窄……酒吧里那些相当碍眼的火辣视线,透着毫不掩饰的热意,没少往那细窄的腰线和勾勒出笔直长腿的牛仔裤上飘。
这些过于鲜明的身体特征,在西里尔这样的专业人士眼中,都无声指向一个事实:
在至关重要的青少年成长发育阶段,沈陷曾经有过不短时间的营养不良。
可这本来就很奇怪。
毕竟沈陷就没尝过缺钱的滋味,他那早早过世的父母给他留下了一大笔花不完的遗产。
……
西里尔尝试使用一点非常明显的“狡猾手段”。
比如舀起一小勺温热香甜的牛奶,却不贸然递过去,而是用勺底轻轻蹭过那两片紧抿着的、苍白干涸的嘴唇上。
被惹生气的猫果然被这种近乎挑衅的举动惹得反击,愤怒地咬住整个小银勺。
西里尔就弯着眼睛,顺势微微调整角度,让那些温润的、香甜有营养的牛奶恰好淌进喉咙。
猫立刻用力吐出狡诈的勺子,Beta特工就再舀一勺,友好地邀请淡粉色的舌尖试着舔一舔。
猫瞪他。
西里尔柔声赞美:“您的眼睛好美。”
沈陷:“……”
西里尔过去不养猫,他仅仅只是在遇到沈陷后,临时抱佛脚地恶补了一些相关常识——要是想建立足够稳定的良性关系,就不能上来强行抱着不松手。
要有足够的耐心,一开始可能要稍微远一些,让猫自己玩、自己打滚,自己发呆。
然后慢慢离得近一点。
再近一点。
沈陷甩开西里尔,穿着西里尔的衬衫,背对着西里尔轻轻戳那个助理机器人,把惊慌失措试图逃跑的机器人戳翻了十七次……终于连这个游戏也厌倦。
小机器人趁机逃出足足几十厘米,发现这次居然没被欺负,愣了愣,反而小心翼翼挪回来。
伸出细小的机械臂,怯生生地蹭蹭沈陷冰凉的手背。
又碰了碰那些垂落的手指。
西里尔尝试在这时候抱沈陷,沈陷没有拒绝,闭起眼睛,西里尔会意地轻轻抚摸他微微绷紧的下颌,抚摸脊背,哄它们变得柔软。
助理机器人忽然打了个饱嗝,吐出一点这片空间里漂浮的脑电波,这是最新技术,根据研究,人的记忆其实并非全然不可读取。
西里尔碰了下眼镜,金丝镜框“嗡”地震了一瞬,画面在镜片上浮出。
……
是沈陷的童年时代。
幼年版本的、有着叫人着迷的柔软银发和晶莹红眸的小小的沈陷。
会有这么清晰的视觉记忆的,显然无疑不可能是沈陷,多半是基兰·塞勒涅。
果然,画面刚一加载完成,就立刻晃动起来,视角的主人气急败坏地绕着少年时的沈陷不停打转,来来回回走个不停。
“……不准进去!”
“你才七岁!沈陷,你不能喝酒!!!”
基兰的嗓音尖利,也带着变声期前的稚嫩,他扯着沈陷的胳膊,把人用力往回拖:“你就不能老实一次?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医院,医院的人对你不好吗?”
小小的沈陷被攥着手腕,偏过头,没有正常人能抗拒这张脸——即使它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西里尔客观冷静地认为,所有能忍得住不走过去抚摸这一头柔软的霜银色小羊毛卷的人,才是真的罹患情感障碍。
“我没病。”沈陷的嗓音冰凉,语气平静,清晰地吐出他的名字,“基兰。”
沈陷告诉他:“我只是不会笑而已,我试过,喝了酒就会了,你跟我去,我笑给你看。”
基兰:“……”
“要我回医院,也可以。”
沈陷大概认为他是不愿意,想了想,冷静地提出另一个交易,“你抱我一下,摸摸我的头发,再亲一下我的额头——像你妈妈对你那样。我就答应,还给你十万元做报酬。”
红宝石一样剔透晶莹的眼睛眯了下,银色软毛的脑袋轻轻偏了下,像只洞察人心、冰冷又聪明的小猫:“你爸爸扣掉了你的零用钱吧?”
从记事起,沈陷就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没人能扣掉他的零用钱。
沈陷是他们那群贵族、豪门的小孩里最有钱的。
“我才不要!”基兰像被狠狠踩了痛脚,恼羞成怒跳起来,“谁要你的钱!”
“还有,沈陷你能不能少说点这么奇怪的话——你知不知道别人背后都怎么说你、怎么说我的!”基兰简直被他愁得不行,“我们都多大了,谁还要抱要亲的?!”
沈陷看了他一会儿。
没什么表情。
在基兰被那过于平静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安、有点手足无措,几乎忍不住要动摇开口的时候……沈陷已经转身离开。
沈陷去找负责照顾自己的家政机器人。
基兰:“……”
小小的沈陷,站在那个只有固定程式的铁疙瘩面前,微抬起头,和它镇定地开启新一轮讨价还价。
“我给你一百块最新型号的高能蓄电池。”
他仰着脸,清晰地说:“你愿意抱我一下,摸摸我的头发,然后亲一下我的额头吗?”——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让我康康][红心][红心][红心]!!!
第112章 但你看
那台性能可靠的老式家政机器人, 是负责日常的清洁、整理和营养液的精准调配的。
在它的指令库里,搜索不到“拥抱”、“抚摸”和“亲吻”的相关条目。
其实沈陷本来有机会解决这个问题——事实证明,他有一颗相当惊人、简直是天才绝艳的头脑, 不论用在什么地方都会卓有成就。
后来观看这段记忆的西里尔,有充分的证据推测, 如果当时有人告诉七岁的沈陷机器人行动的原理,而沈陷立刻开始学习编程的话……最多只要一个晚上,就能获得一个会抱着他, 轻轻拍背、摸头发、亲那个聪明过分的苍白额头, 唱《洋娃娃和小熊跳舞》哄他睡觉的机器人。
……可惜命运显然吝啬于这方面的暗示。
小小的沈陷还没和机器人谈妥, 就被医疗中心那些匆匆赶来的人带回去了。
他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凭借一张自行设计的、逻辑缜密到惊人的路线图,孤身穿越了层层关卡。
在这之前, 沈陷已经被半强制地送到专为权贵服务的高端医疗中心,不得不在里面待了好几个月。
罪魁祸首远在隔壁星系。
有颗球炸了。
那几个月,由于引力场的微妙扰动, 无法避免的, 他们的星球轨道偏移了一点点。
帝都因此迎来了有史以来最长的极昼——太阳的光芒前所未有地明亮、炽烈、灼烫,白昼被无限拉长……气候急剧变化, 草木疯长, 优势物种不停更换,生态链迅速濒临崩溃,连许多维持了几万年原貌的冰川都开始融化,沿海地区被逐步淹没。
混乱程度简直堪比世界末日。
比起忧心忡忡、紧张不已,忙于计算和修正轨道让一切恢复原状的大人,小孩子无疑要快乐很多。
毕竟那可是太阳!
数不清的、几乎是所有的小孩子,都在灿烂阳光下尽情疯跑疯玩, 扑进被晒得暖洋洋的海水里,快乐的嬉闹声仿佛充斥着帝都的每个角落。
唯独沈陷是例外。
沈陷从小就被诊断为情感感知与表达障碍,又天生患有基因疾病——那一头与常人迥异的霜银色头发,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永远沾染不上阳光的皮肤,还有红色的虹膜,都相当直白地表明了这一点。
他的身体无法合成黑色素,脆弱的皮肤和瞳孔在强光下不堪一击,就像是丢在火焰旁的薄冰。
负责监护他的信托机构担心他的生命安全。
……所以,已经有两个月零十九天,沈陷只能抱着膝盖,蜷在高级医疗中心的宽大冰冷的病床上。
病房被严格遮光,在那片人造的、冰凉的、寂静安全的“极夜”里,他一个人看了几百部电影,屏幕的光影在平静的红色眼瞳里跳跃浮动。
所有分级为「儿童」的电影、无聊到快要叫人脑子爆炸的动画片都被看完,甚至已经味同嚼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之后。
他破译并窃取了那个西装革履、高傲冷漠,负责“监护他长到成年”的狂妄信托人的视频网站账号。
沈陷认为这是“合理避险”。
毕竟,再不看点别的,他马上就要无聊死了。
沈陷和特工电影学会了怎么爬出窗户、怎么变装、怎么计算巡查间隔、怎么画逃跑图纸。
他还发现一个秘密:电影里的Alpha、Omega,甚至是最冷淡的Beta……都会在喝了酒后满足、昏沉、摇摇晃晃,倒在身边人的怀抱里微笑。
沈陷决定将观察所得付诸实践。
他从小就是这样,一旦做了某个决定,就会以极高的效率和行动力,毋庸置疑地完成它。
……“拖后腿的基兰”是个糟糕的变量。
助理机器人迅速精准窃取到了那段时间医疗中心的监控记录。
小小的沈陷被抓回医疗中心,医生和护士正小心翼翼地处理他被太阳灼伤、泛红,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脱皮的脆弱皮肤。
沈陷看起来仿佛完全不惧怕疼痛。
不仅仅是“不怕”——和旁边那些鬼哭狼嚎、拼命尖叫,被父母甚至四五个家人合力都按不住的孩子比起来,沈陷过分冷静了。
他盯着自己的手臂,像是在审视什么实验物品,甚至礼貌询问正在替他小心消毒的护士:“可以重一点吗?”
护士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地看向这双红玉似的眼睛:“为什么呀?”
……小小的沈陷抿了抿嘴唇。
他还不明白,既无法厘清、也无法表达那种感受——疼痛会让他觉得自己和其他人一样。
其他的小孩子会哭,他不会,其他的小孩子会笑,他也不会。
但你看。
至少他和其他人一样,都会疼。
……处理好晒伤的沈陷,和一堆安抚玩具一起,被送回了单人病房。
他盘腿坐在床上,戴着护眼小墨镜,漂亮的脸上毫无表情,握着彩色蜡笔,在那本始终随身携带的小熊记账本上一笔一划地扣掉“基兰·阿斯特拉·塞勒涅”足足三分:
不准他进酒吧,暴露他的定位,还吵得他耳朵疼。
至于不肯接受十万块的报酬抱他……
沈陷扯了扯自己打着卷的银色头发,露出一点极为罕见、近乎孩子气的,闷闷不乐的表情。
要是连“不抱他”这种事都扣分的话……他默默地计算了一下,小账本上的每个人,用不了三、五天,就都很快就会跌成触目惊心的负数了。
小时候的沈陷还是不喜欢负数的。
所以,沈陷这么冷静地推导出了新的结论:“是因为我看起来手感不好。”
问题可能出在头发上,或许人们更喜欢深色头发——比如铁锈棕色。
基兰的头发就是铁锈棕色。
基兰的妈妈总是抱着他,抚摸那些钢丝刷一样乱糟糟的、很扎手的头发,叫他的昵称“KiKi”,当然也经常按着基兰狠狠揍他的屁股……不过那是另一套评价体系了。
也可能是因为眼睛,沈陷仔细观察记录过,这个星球有很多种眼睛的颜色,唯独没有红色。
红色代表生病了——或许人们是担心被他传染,变成小兔子。
这样就很合理了。
他自己也不想离感冒的人太近,因为可能会跟着一起流鼻涕、打喷嚏,这是人之常情。
结论:不想抱他是人之常情。
沈陷低着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看了一会儿小本子上最终推导出的、逻辑清晰明了的结论。
几秒钟后,他忽然抬手,把这个小本子重重丢在了地上。
——如果有医生在,一定会非常惊喜,这大概是童年时的沈陷极为难得的、带有强烈情绪的主动情感表达,堪称重大进步。
但当时也并没有什么人在。
宽敞的、空旷的病房里,塞满了不知道有什么用的毛绒动物、树脂人偶和会乱响乱叫乱闪光的奇怪小型塑料车辆。
沈陷试着拆了几个,发现结构简单无聊到令人发指,于是把它们在地板上整整齐齐摆成了十几排。
他抱着膝盖,蜷在角落,这样自己和自己完成了这场分析讨论。
“慢慢来。”
小小的沈陷模仿电影里抚摸自己的手臂,扯了扯头发,安慰自己,声音虽然稚嫩但极冷静:“等我长大了,就把它染成黑的。”
……
西里尔轻轻摘下眼镜。
投影的光线也在镜片上熄灭、消失,不留一丝涟漪,就像那些早已和白昼一起沉入冰海的过往。
如今的帝都已经恢复了旧日环境,那个短暂的、过分灼烫和明亮的“错误”被完美修正了。
炽烈的阳光消失,沈陷也被允许离开医疗中心,回到他的别墅。
……在失控的短暂异常被抚平,一切恢复正轨。
而对于沈陷来说,在医院干预下,那一点好不容易稍微有了起色的“情感表达”,也因为回到最熟悉的地方,就像一颗不能更不起眼的小石子丢入湖水,激起微弱的涟漪,然后很快就消失无踪。
西里尔无声地折叠起镜腿,将它收进衣物内侧的暗袋,小心地收拢手臂,低头望向蜷在胸口的沈陷。
坚持声称“完全不累、不困、不想睡觉”的人,此刻已经睡得很沉。
沈陷在他怀里蜷成小球,睫毛压在泛青的眼睑上,投落细碎阴影,有一点褪色的睫毛尖在梦里微微颤动……呼吸很轻,呼出的气流冰凉。
这张脸实在过分苍白,不含任何血色,近乎透明。
在沈陷安静睡着后,被不讲道理胡乱压制、粗暴无视的疲倦和脆弱,仿佛终于失去了束缚,全一股脑地涌现出来……清晰得令人心惊。
西里尔仔细地调整姿势,左臂垫在沈陷脑后,轻轻托住后颈,好让沈陷能枕得更自然舒服。右手则用来抚摸那些打着卷的发梢。
沈陷紧闭着眼睛,蹙成一团的眉头总算放松,稍微舒展开来,在昏睡里露出勉强满意的神情。
酒吧里很安静。
除了绵长安静的呼吸,几乎就只有卡斯炉上的牛奶发出咕嘟声。
酒架把窗外挡得严严实实,能听见一点细微的、雪簌簌落在薄铁皮棚顶的微弱声响。
……还有。
西里尔一手护住沈陷,右手已经利落无声地闪电般掣枪在手、上了弹夹,视线锐利如冰,沉默地锁定着被几个杀手合力连推带搡、从暗道里扭曲着狼狈挤进来的基兰·塞勒涅公爵:“……”
暴露在视野里的仅仅是上半截基兰·塞勒涅公爵,昂贵的亮银色燕尾服刮坏了好几个口子,抹了一吨发胶的铁棕色发凌乱不堪,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正因为憋屈和用力而得涨红。
至于他那引以为傲的下半身……还以一种极不体面的姿势,在暗道里死死卡着。
倒不是因为基兰的体型有什么太严重的问题。
事实上,或许是出于某种微妙的、复杂的、当事人死活不肯承认的强烈嫉妒——公爵殿下的外形始终被多此一举地精心苛刻维持着。
在皇室贵族中,基兰的身材何止标准,更算得上优秀,甚至拥有Omega几乎不可能有的薄薄肌肉。
之所以会卡住,纯粹是因为这条暗道本来就不是走人的。
……但杀手嘛,拿钱办事。
可以为了暗网悬赏,跑去农场抢购新鲜牛奶和顶级方糖,当然也可以在十倍报酬的强烈诱惑下,无视物理原则,把一个心急火燎想进酒吧的阔绰公爵合力硬塞进暗道。
“你让我看看他——你拽我一把!”
基兰气急败坏,又不敢大声,拿气声吼这个没眼色的特工:“他不是睡着了吗?他不知道我进来,我又烦不着他!”
西里尔沉默地审视着他,冷静地权衡了几秒钟带着沈陷起身离开,或是把人就这么硬塞回暗道、再封住出口可能导致的后果……不论如何沈陷都会被吵醒的。
得不偿失。
西里尔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垂下视线,确认沈陷依旧睡得很熟,才更小心地调整力道姿势,拢护着沈陷,起身过去。
公爵殿下被薅着衣领,拔萝卜一样干脆利落扯了进来。
基兰甚至顾不上整理凌乱的外套、拍打满头满脸的灰尘,完全忘记了一切贵族礼仪,他踉跄着站稳脚跟,就迫不及待跑过来,贪婪地凝视着沈陷沉睡的脸……他甚至忍不住想去握沈陷垂落的那只手。
精英特工用视线阻止了这种莽撞举动。
基兰一僵,手臂尴尬地悬在半空。
他脸上透出浓浓沮丧,又怕沈陷醒来真的更生他的气,不甘心地停在半米之外,视线黏在那张苍白安静过分的脸上。
“你知道……”基兰瞄着这个可恨的该死特工,小声嘟囔,“你知道他是昏过去了,对吧?他靠自己睡不着的,他还对酒精、麻药和镇静剂免疫,就得把自己熬到昏过去……”
所以,不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几乎是没法吵醒这种时候的沈陷的。
基兰当然知道这习惯非、常、不、好。
沈陷简直是在拿自己的身体当玩具,照他这么折腾,根本不要考虑长寿……能维持最基本的健康状态,都只能寄希望于他那点“天赋异禀”的底子了!
基兰都急死了!可他到底该怎么办?沈陷这些年根本就不看他、不理他,把他当空气。
他被拉黑好多年了!
……
西里尔的眉峰不动声色蹙了下,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抱着沈陷的手臂隐隐加了些力。
怀里的人没有声息,连不悦的闷哼也没有,额头抵着他的胸口,睫毛静静垂落,还是那样难得乖巧、柔软、安静的睡颜。
西里尔轻轻握住沈陷的手,那只手很凉,无力蜷曲,和Beta特工温暖干燥的手指松松交握。
西里尔说:“成年后,他没有过往就医记录。”
“他死活不去!”提起这个,基兰的懊恼和愤怒就瞬间冲破压抑,一股脑冒出来,“我就是因为这个把他惹毛了!我——我看他不听我的,就冒充别人,跟他在网上聊,骗他约会……想把他哄去医院好好查查……”
那是段很糟糕的经历。
相当糟糕,彻头彻尾的灾难。
基兰几乎把掌心掐出血,他当时满眼、满脑子都是沈陷……完全没关注那段时间的社会新闻。
当时连续发生了几起手段极端残忍、影响极广的极端恶性社会事件,全是感情障碍人群所为——这种病症开始和“反社会人格”挂钩。
沈陷的病历里有这一条。
基兰把沈陷骗到医院,得意洋洋现身,正准备带沈陷去好好检查一边身体……几个全副武装的“治安员”忽然就把他们围住。
基兰被这些人弄得莫名其妙,暴跳如雷,狠狠骂了几句,伸手要扯着沈陷走……
没扯动。
他对上十七岁的沈陷,那双冰凉的、远比幼时冷静的酒红色的眼睛,脑子“嗡”地重重一声——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红心][红心][红心]!!!
第113章 美丽谎言
沈陷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温度。
当然——沈陷的眼睛平时也没温度, 基兰和他从小认识、一块儿长大,自从进了专门为贵族和豪门子弟开设的九年制伊莱公学,更是直接住进了同一间宿舍。
他们在那做了九年同学, 一直到沈陷十七岁。
……到他们闹翻那天。
基兰几乎都跟沈陷在一块儿。
他们住在那个被沈陷命名为“我家”的学生宿舍别墅里,在十二岁之前, 沈陷不明白这不是他的家。
这其中当然有基兰的刻意维护……好吧,放纵。
拜托——这又不是他的错!没人忍得住不放纵那个时候的沈陷吧!?
一不小心扯太远了的塞勒涅公爵彻底沉浸在记忆里,灰头土脸, 惨兮兮坐在酒吧又冷又硬的地板上, 目光却拽不开地拼命黏着沈陷。
……像极了因为做错事在火葬场住了十年的凄惨前任。
至于沈陷, 正被舒舒服服、暖暖和和抱着睡觉。甚至因为今晚喝了不少酒,那张总是苍白的脸上,也仿佛多出了一点极为罕见难得的血色。
基兰贪婪地看着这张脸, 已经完全沉入回忆,因为想起多年前的时光,脸上不自觉浮现起幸福恍惚——他浑然不觉Beta特工别有意味、颇具深意的注目礼, 滔滔不绝地描述起了那个记忆犹新的场景:
试想一下。
只有八岁的沈陷。
比七岁的时候长高了一点, 但不多,小小的一个, 终于不再披着破布袋子、猫猫祟祟、像颗学会自己走路的小蘑菇了。
沈陷和他一样, 也穿着伊莱公学统一的校服——白衬衫,冷灰格子厚呢绒的背带短裤,星牛皮的小马靴,霜银色的小羊毛卷贴着额头……他就这样仰着脸看你。
用他新学会的、相当一板一眼过分标准的社交礼仪,右手搭在左肩上,面无表情地向你行贵族礼。
好像第一天认识你似的(明明你们已经认识八年了),向你道晚安(哪怕当时严格来说是早上)邀请你回他的家(哪怕你明知道那是你们俩的宿舍)。
——难道能舍得把否认和纠正的话说出口吗???
反正基兰做不到。
基兰绞尽脑汁地、千方百计地哄着沈陷, 小心翼翼维护这个误解不被戳破,手段包括并不限于提醒管家和厨师、警告机器人、花钱雇一百个人无意间路过,笑容满面地向沈陷躬身问候:“您是要回家吗?”
事实证明这招有效……每被一个人这么问,沈陷的心情指数就会显著提升,稳定维持三十分钟左右。
当然,也不是说沈陷就会笑的意思,沈陷还是不太会这个。
小时候的沈陷会面无表情哼歌。
还会痛饮营养液。
——这就是另一个叫人头疼的问题了。
伊莱公学的设施堪称奢华,两个学生一间独立别墅,公用客厅、私密卧室,配备管家、厨师、机器佣人,24小时满足学生们的一切需求……按理说明明应该相当舒服。
按「常理」说。
沈陷无疑不属于“常理”的管辖范围。
在沈陷那套冷酷逻辑里,吃饭是毫无意义、低能效摄取营养的落后途径;睡觉是十分无聊,专门被发明出来折磨人的酷刑。
至于上愚蠢透顶的课、参加无聊的聚会和幼稚到爆的儿童社团……这种日子没法指望那颗高速运转停不下来的聪明脑袋忍受。
所以,从负责养沈陷的那天起,基兰的日子就过得提心吊胆。
他不得不像个操碎了心的老妈子,时时刻刻盯着沈陷吃饭、睡觉、洗澡——天知道让这只小蘑菇碰水有多难!
而且信托机构那群混蛋简直该下地狱!他们居然从没关注过,沈陷从小到大,几乎只靠机器人调配的营养液维持生命体征。
那些营养液,在基兰看来,更应该被称作“用于促进儿童发育的恐怖混合物”。
它们色泽诡异、气味刺鼻、口感离谱,除了营养表上的成分的确完善均衡,剩下的所有方面……不止一无是处,更是令人作呕。
……合住的第三天,基兰就忍无可忍冲进客厅,抢下了沈陷刚刚拧开的第十五瓶营养液。
在灯光下,拿东西显出某种叫人毛骨悚然的黏稠质地,仿佛还在冒邪恶的泡泡,颜色介于苔藓绿和土棕色之间,气味也差不多。
闻起来活像是哪个池塘底下刚挖出来的有十个人死在里面了的烂泥。
沈陷居然还想把它倒进精致的骨瓷盘子里慢、慢、喝!
摆盘的花都挑好了——基兰订花是为了优雅、为了贵族牌面,放在门前作为他们地位的象征。
不是让沈陷拿小剪子站在那,像个小切叶枫一样,精挑细选,找到最喜欢的一朵小花,剪下来一本正经放盘子里的!!!
“……哦。”
顶着一脑袋霜银色柔软小羊毛卷的、洋娃娃玩偶一样的沈陷,坐在高脚餐椅上应声,端正,严肃,冷静,两只脚碰不着地。
严肃冷静的沈陷,戴着他的小黄鸭太阳花餐巾,握着刀叉,睁着那双冰凉的红玉色眼睛,面无表情看着基兰:“你丢了我的饭。”
基兰:“……”
这家伙的味蕾是不是也变异了?!?
还有刀叉在这个场景起到的作用究竟是什么啊——就是为了烘托一个“我正在用餐”的仪式感吗???
“不……它不能叫‘饭’。”十岁的基兰愁得脑仁疼,“它叫‘沼泽怪物的鼻涕和泥巴鬼的呕吐物’……”
沈陷皱了下眉。
基兰贪图一时嘴快,说了就后悔,犹豫着瞄沈陷的神色,纠结着要不要道歉改口……沈陷已经低声默念了一遍,一字不差地准确背诵下了这个被胡说出来的名字。
沈陷冷静地修正指控:“你丢了‘沼泽怪物的鼻涕和泥巴鬼的呕吐物’。”
基兰:“……”
不能这样下去。
他比沈陷大了一岁半,自觉应当负起照顾沈陷的责任,努力摆出很有经验的架势,告诉这个乱吃可怕东西的冷脸洋娃娃:“听着,正常人都不吃这个……我叫他们做了冰淇淋,香草牛奶的。”
基兰弯下腰,拉着他的手问:“你想吃冰淇淋吗?”
沈陷皱着眉头,他吃过冰淇淋,印象不深了,是他去领父母遗产的那天,有个工作人员给他的。
那个大厅冰冷、空旷、充满回音的激烈感受,还有鼎沸的人声、尖锐的机械音和脚步的嘈杂……如同海啸般彻底引爆了他过分敏锐的感官,彻底塞满了他的脑子。
所以他完全不记得冰淇淋是什么味道。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把它吃了,还是被什么人狠狠撞了一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坠落、摔死在地上,变成了一坨乳白。
……沈陷忽然用力推开基兰,跑去洗手间,剧烈呕吐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基兰吓坏了。
他拼命砸着那扇反锁的门,喊沈陷的名字,引来了管家和校工,校工把沈陷抱去医疗区……那天晚上简直混乱不堪。
用后来又长大了几岁、完全解决了“父母过世残留的创伤应激反应”的沈陷的话说:“你当时哭成那样,我还以为你养的兔子死了。”
基兰是养过一只小兔子,白毛,红眼睛,摸着软乎乎。
沈陷对它毫无兴趣。
那天,他们之所以会聊起这个,是因为十二岁的沈陷又生病了——沈陷经常会生病,这没什么稀奇的,就说只喝营养液根本就不是适合人类存活的正确方式。
不过十二岁的沈陷生病的原因有点特殊……是因为有个极其讨厌、极其可恨、该被发配到荒星挖土豆的混账王八蛋嘴欠,戳破了基兰小心翼翼维持的那个美丽谎言。
沈陷明白了,那是宿舍。
也不是他的家。
甚至,那个宿舍居然还有一半的领域,理论上是属于基兰的。
这几年里,毫无自觉、肆无忌惮把实验用具堆满整个客厅,又把多出来的书和录影带一股脑塞进“另一个空闲书房”的沈陷,终于用那颗天才的头脑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些地方是基兰的。
这些年,基兰一直在退让、包容、忍耐他的侵占。
“你听他们放屁!!!”基兰火冒三丈,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恶狠狠地痛骂,“他们懂什么——我本来就不看书不学习,要什么鬼书房!”
“还有客厅——我就喜欢看你做实验怎么了?!我就喜欢看那些瓶瓶罐罐摆在那儿!”
“再说我基兰·塞勒涅是什么脾气,全伊莱都知道吧!我没事就去玩,去宴会,去马场,本来也用不着客厅啊!?他们根本就是一群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纯粹就是嫉妒我们俩关系好,挑拨离间……”
……基兰也说不清楚,那一刻他究竟在紧张什么。
他只感到一种莫名的慌乱和不安,在胸腔里发酵,横冲直撞,他的声调一高再高,嗓子都喊劈了,发出几声变声期特有的、沙哑难听的破音——丢脸到家了!
但沈陷……没讥讽他。
也没像往常那样,用冷酷精准的医学知识,毫不留情地分析他那可怜的声带正在哀嚎些什么东西。
甚至都没露出“这是什么恐怖的鬼动静”的、不堪忍受的嫌弃表情。
陷在松软枕头里的沈陷,用那双红玉似的眼睛,安静地、认真地望着他,不知道是被他哪个过分滑稽的表情取悦了……苍白抿着的嘴角,极其轻微地翘了一下。
基兰当时都傻了。
沈陷!
图灵测试成绩比小机器人还低的沈陷!
他刚才……是看见沈陷突破核心算法局限,顿悟了“笑”这个愚蠢的人类表情吗?!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狂喜淹没了他,基兰扑倒床边,绕来绕去,不停狠狠用力地揉眼睛,想要确定是不是幻觉。
沈陷很快又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说实话这很叫人发愁,随着年纪的增长,沈陷的表情也越来越少。十二岁的沈陷几乎不和什么人交流了,只是一个人沉迷书籍和电影,像个孤僻的幽灵。
那些该死的、嘴欠的贵族流氓罪无可恕。
基兰发誓自己会和他们狠狠打一架,打到那些混蛋头破血流,但这是之后的事……眼下,基兰敏锐地发现,沈陷的耳廓似乎有点红。
又过了一会儿……那些银色的睫毛流光似的轻轻眨动了下。
沈陷的喉咙也轻轻滚动。
“……冰淇淋。”
沈陷盯着自己的手指,它们互相掰来掰去,绞在一起,这动作基兰也从没见沈陷做过。
他顿了顿,像是在尝试着搜寻、思考、使用一个全新的,关于“感受”的词汇。
沈陷低声嘀咕:“是好吃的东西吗?”——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让我康康][红心][红心][红心]!!!
第114章 熄了灯
沈陷没吃过冰淇淋。
一口也没吃过……想起来了。
当初那一小碗冰淇淋被人重重撞翻, “啪”地摔在地上,严严实实遮着头和脸的大兜帽也被撞掉了。
他格格不入的头发和肤色猝然暴露出来,被太阳刺得生疼, 他站在原地,引来数不清的视线, 被一大堆人当成怪物,围得水泄不通。
所以记忆里那种又酸、又苦、又灼烧喉咙的味道原来并不是冰淇淋。
是胃部痉挛返上来的胃酸。
“……开玩笑!你真这么想?我现在告诉你实话——他们想的什么!”
基兰就听不下去这个,急切地反驳:“他们才不是把你当怪物!你信我!他们心里想的是……是能不能摸一把, 看看你是真人还是艺术品!宇宙里怎么有你这么、这么好看的……”他越说越脸红, 莫名心跳加速, 最后几乎把脑袋埋在胸口,声音低得听不清。
沈陷那晶莹润泽的红玉眼瞳微微动了下。
偏了偏头。
“可你当初都不肯抱我。”
十二岁的沈陷垂着睫毛,清晰而缓慢地, 一根一根扳着苍白漂亮的手指:“我七岁的时候,还有我四岁的时候,还有我在摇篮里……”
基兰:“……”
不要翻这种程度的旧账吧!
沈陷这可怕的记忆力, 是不是连当初他在摇篮里, 他实在忍不住,踮着脚偷偷伸手捏了一下那张草莓奶糕似的小团子脸这种事都记仇了?
基兰当然也后悔自己当初犯中二病, 就因为大人调侃了几句“这么黏着Fallen啊”、“是不是喜欢Fallen”——对, Fallen就是沈陷的星文名,虽然沈陷更想叫自己“Ablationsubsidencecollapsar”。
显然,这个名字除了沈陷自己,完全没别人记得住,所以他们还是只能叫他Fallen。
这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他这个蠢货。基兰懊恼地拽着头发,他居然因为这么几句不轻不重的调侃就犯起了倔, 死鸭子嘴硬,死活不肯再搞得那么肉麻。
……天知道沈陷比他更倔!
倔一万倍!
沈陷后来再也不叫他碰了!!
基兰后悔得想投胎再来一次,可惜怎么想都不现实。他也只能绕着沈陷没完没了地打转,想方设法、使尽浑身解数地邀请,纵容,甚至是祈求沈陷侵入他的世界。
沈陷完、全可以霸占他的所有地方。
他才不在乎半个客厅、一个书房,还有卧室床底下沈陷偷偷养的发光蘑菇!!!
那些混蛋要把他的Fallen吓跑了!
基兰一想起这些就慌得要命——他知道,他能感觉到,十二岁的沈陷比小时候更沉默、更孤僻、更不合群了……好吧,虽然沈陷可能这辈子从来就没怎么合群过,但那种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尤其是最近的这段时间。
沈陷像是“有了心事”。
这其实已经相当恐怖,惊悚程度不亚于一台冷静完美的超级计算机忽然开始降低屏幕亮度、不再嗡嗡转那几百个散热风扇,甚至自己在半夜尝试挪个地方,因为“好像吵到你了”。
基兰简直坐立难安——沈陷不再在客厅做那些实验了。
不会再炸掉窗户、有奇怪亮光和味道,不再偶尔需要基兰火速狂奔着杀过去,把这台宇宙最漂亮的白毛红眼睛小机器人整个端起来冲出别墅紧急避险。
也不窝在他的书房,那个精心布置的、用柔软的云朵沙发和星空灯作为诱惑呼唤沈陷前去的角落。
不再因为自己的卧室堆满了,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就理直气壮地抱着枕头、拖着被子,踩着小黄鸭拖鞋来他的床上睡成一小团。
基兰经常在被窝里摸到这么一小团。
他生怕吓跑沈陷,又不敢回来得太早,又不舍得回来得太晚,每次都要像喝了假酒一样捧着脸在床边冒半天爱心泡泡,才会依依不舍地给沈陷熄灯、关窗、盖好被子,蹑手蹑脚去睡沙发。
……沈陷不再这么做了。
也不再窝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安安静静看基兰给他买的书、玩基兰给他买的炫酷积木、抱着膝盖缩成小球发呆了。
基兰床底下那些偷偷发光,且疑似有毒的小蘑菇都跑掉了,不知道藏进了哪个看不见的墙角。
沈陷……也很久都不哼歌,不玩那个玩具小电子琴了,不这么做了,沈陷越来越久地站在窗前,什么话也不说,沉默着向外看。
窗户外有什么好看的呢?又是极夜,一片漆黑。
十二岁的沈陷比什么都漂亮。
不像小时候那么软绵绵了,身形薄而修长,连那些手指都像是什么雕塑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那张本来就漂亮的脸上,五官也变得更立体、更优越,从洋娃娃变成了最完美的漂亮人偶。
基兰眼睛里只装得下他。
基兰甚至也想陪他当Beta——当然,沈陷当然肯定是Beta,基兰完全无法想象沈陷分化成Alpha或者Omega会是什么样……大概沈陷会认为自己变成了什么怪物,第二天就会惊恐地去做腺体切除手术吧?
同理,沈陷当然也只会喜欢聪明的、和自己一样脑子里都有台超级计算机的Beta。
不学无术的知名纨绔塞勒涅殿下这么泄气地蹲在床边想。
看。
那些戳破了真相,告诉沈陷“宿舍不是家”、“宿舍是两个人合住”的混账贵族子弟固然可恨,基兰已经让为首的那个饱饱吃了一顿拳头了。
但……另一方面,基兰也不得不沮丧的承认,那个残酷的、冰冷的、无法辩驳的事实。
沈陷不喜欢他这种没脑子的花花公子哥。
沈陷发现这是他的地盘,就立刻和他划清界限,拒绝沾任何一点边,连小蘑菇也不留给他了。
看也不看他了。
……
他们在这种古怪的气氛里僵硬度过了四天时间。
四天里,沈陷不再发出噪音,不再凌晨两点玩电子琴,不再闯进他的屋子,又把脸和头发都埋进帽子里,像个飘来飘去的幽灵。
沈陷甚至都学会说“没什么”来敷衍人了!!基兰简直痛心疾首,他宁可被通知隔壁哪个星系又炸了十颗白矮星。
基兰是在凌晨三点五十七分的厨房堵住沈陷的。
沈陷端着马克杯,杯子里又是颜色诡异味道荒谬的营养液了——基兰盯着那东西火冒三丈,他好不容易才教会沈陷吃小饼干!!!
好习惯又都消失了!!!
……沈陷的手腕被他死死攥着。
十二岁的沈陷进入了Beta第一阶段的发育期,个头窜得很快,已经只比基兰矮半个头。
所以更瘦了。
苍白腕骨突出分明,领口的锁骨勒出一个凹,里面盛着灯光。
生怕一松手这个人又会瞬间飘回卧室锁门,埋伏了整整一天一宿的基兰从柜子里蹦出来,死死扯着他不放:“你生我气了吗?”
酒红色的眼睛微微睁圆了。
沈陷看着他。
“你生我气了是不是?再也不想跟我玩了是吧?”
“你像讨厌他们一样也开始讨厌我了是不是??”
基兰控制不住情绪,愤愤地,压不住地一口气说着,心里其实拼命想抱他。
他想把这个漂亮的、瘦到好像一戳就倒、摔在地上就变成一堆碎石膏块儿的家伙狠狠勒在怀里不松手!可是——可是沈陷喜欢吗?
基兰可没忘,沈陷上次为了学分被迫参加社团活动,强忍着被一个Omega贵族学长抱了一下……回来以后是怎么坐在浴室的地板上给自己消毒的。
“你听他们说的干什么!他们全是一帮蠢货、混账、神经病……讲的话根本没必要听!”
“我就喜欢凌晨两点听你弹电子琴!”
“我受不了了!我在客厅快要无聊死了,要看你做实验,你已经整整三天没炸掉我们的窗户了,还有那些书和录像带,你把它们藏哪去了?我还没看完呢!我,我就喜欢看《黑洞政治学:非欧几里得社会拓扑学与旋转代数下的权利分配》,他们懂什么!!?”
基兰偷偷看小抄并大声怒吼:“我的可爱发光小蘑菇呢!!!”
……在浴缸里。
沈陷大概被他吼懵了,不过没生气,一点也没生气,红玉色的眼睛睁得圆溜溜。
像只漂亮到极点的仙女座银色卷毛猫。
“可是……”
沈陷低声嘀咕,他当然也很少说“可是”,毕竟猫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才不需要转折——但他在慢慢学习当一个很无聊的「人」。
沈陷被抢走了马克杯,看着基兰把那些营养液恶狠狠倒进下水道,又去给他煮牛奶。
……牛奶的营养成分又没有那么全面。
沈陷嘟囔着,无声抱怨了几句,倒是没有抗拒这种“强制压迫”,抬腿想跟上去……却好像被什么绊了下。
他好像是叫了声“基兰”,但没听见自己的声音。
世界骤然熄了灯。
在基兰惊慌失措的破锣嗓子里,十二岁的沈陷第一次因为严重失眠,四天没合眼、没睡觉,把自己硬生生熬昏了过去。
再醒来就是二十个小时后,医疗区的病床上,基兰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怨气重重、愁云密布地一眨不眨盯着他。
他们反倒难得的又能好好说话了。
他们简单聊了些东西,聊了沈陷的“父母过世创伤应激反应”,聊了那些说乱七八糟话的纨绔,还有冰淇淋。
基兰腾地跳起来,打电话,翻菜单,走来走去,忙得人眼花缭乱。
十分钟后。
沈陷真的得到了一份柔软细腻、香甜可口的香草牛奶冰淇淋。
“尝尝看?”
基兰利用扶他坐起来的机会偷偷抱着他,托着瘦得能摸到肋骨的身体,把轻得简直像小猫的沈陷小心翼翼捧起来,舒舒服服靠着枕头。
他渴望地盯着那些霜银色的小羊毛卷,不敢上手摸,恨不得掐死当初中二病的自己:“相信我,你会喜欢的……”
沈陷警惕地盯着这东西。
——说实话,这种值得鼓励的警惕态度,明明更该分配给那些荒诞的营养液、可能要了沈陷小命的化学试剂,还有那些没脑子乱说话的混账贵族纨绔。
但十二岁的沈陷还没有能力分辨它们的优劣,即使他能轻松解开教授解不开的难题,一天就修好那台出了问题的伯克级核心处理器。
沈陷盯着那一小碗冰淇淋,又盯着作为演(试)示(毒),自己先吃了一大口的基兰,五分钟后没有中毒迹象。
“……它没毒!”基兰被气笑了,摇晃沈陷的肩膀,“它快化了!听见了吗?冰淇淋在哀嚎,救救它们!”
这个有趣的说法被堪比精密计算机的大脑录入了。
沈陷微微眯了下眼睛,下颌轻轻扬起,帮基兰定位了漂亮银色小勺子的位置。
基兰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他简直爱惨了沈陷这副又聪明、又有点倨傲,偏偏还十足好哄好顺毛的模样——他立刻扑过去抄起勺子,在沈陷挑剔的目光里连擦带洗弄得干干净净,舀起一小点冰淇淋。
“尝尝?”基兰轻声说,声音柔得简直肉麻,“张嘴,啊……”
沈陷的眼睛分明在说“别用这种哄小孩的恶心语气和我说话”。
但还是纡尊降贵,张开了嘴,基兰忍不住笑了,他知道沈陷心很软的,他把那一小勺冰淇淋屏息凝神地送进苍白的、薄薄的、微微张开的嘴唇里,看着沈陷“品鉴”它们。
沈陷没有露出任何可供参考的表情。
基兰莫名的心跳很快,盯着可怜兮兮完全化掉的冰淇淋,一会儿担心它口感不太好了、沈陷会不会不满意,一会儿又担心沈陷吃不习惯。
这么过了好久,他被无声无息凑到身边的漂亮人形卷毛猫吓了一大跳,险些把冰淇淋碗丢出去,看着近在咫尺的沈陷的脸。
沈陷的唇边还有一点香甜的香草冰淇淋奶油。
……那个气氛。
唉,唉!唉!!!
多年后的塞勒涅公爵痛心疾首、捶胸顿足,抱着脑袋蹲在酒吧斑驳的旧木地板上。
当时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能感觉的沈陷冰凉的呼吸打在他的脸上,冰凉的,仿佛无机质的目光望着他,可偏偏睫毛垂下……又有种意外的柔软错觉。
“我不讨厌你。”
沈陷盯着快化光的冰淇淋,用那种小猫低低咕噜的柔软语调,回答之前在厨房因为忽然晕倒而错过的问题,并提出新的:
“基兰,他们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让我康康][红心][红心][红心]!!!
第115章 当局者迷
“您回答了‘不’吗?”
Beta特工的声音异常低沉清晰。
基兰恍惚了下, 猛地回过神,用力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什么?”
他刚才又走神了——毕竟,作为沈陷最早、几乎也是唯一的朋友, 他有太多可想的了,不夸张地说, 基兰几乎承包了沈陷零岁到十七岁的人生。
不论沈陷高兴还是生气、乐意还是抗拒、喜欢还是痛恨……在最初的那些年里,他们都在一块儿。
“你别把毯子全掀下来!”
基兰的眉头忍不住拧紧,低声提醒西里尔:“他喜欢把脑袋也罩上睡, 这样才睡得舒服——我知道不透气!你得给他扒个小缝——啧, 笨死了, 不是这样!我教你……”
基兰忍不住上手帮忙,三两下熟练地把那条Beta特工专门带来的橙红色毯子扒开一个小口。
在因为这条破毯子的劣质、粗糙、不像话而把眉头死死拧成夹死苍蝇的疙瘩之后,基兰的动作突然顿了下, 不自然地捻了捻手指。
……他摸到了。
沈陷的头发。
一点点。
一小簇因为扰动而弹起来的、柔软的羊毛卷儿。
那触感……轻得像小猫,用软绵绵全是绒毛的尾巴,若有似无勾住了他的手指尖。
……
外面下起了大雪。
酒吧里当然温暖如春, 毕竟这间酒吧已经相当干脆利落地易主, 和之前能节省就节省、让客人在冷飕飕的寒风里为了取暖拼命喝酒的老板有根本性的不同。
有的是人愿意抢着付那些高昂的取暖费和电费账单。
已经成年很久的沈陷,正安静蜷缩在Beta精英特工的怀里。
仍旧是和幼时如出一辙的睡姿, 那些被染黑了的、依旧打着卷儿的柔软头发停在额头, 沈陷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绵长。
那是一种相当安稳、宁静、叫人心里软成一团的景象。
就像过去,基兰特地在外面乱逛,故意晃荡得晚一点儿再回宿舍,看到卧室里溢出的灯光。这种时候,必须轻手轻脚,一点声音也不出地推开门进去, 来到床边,小心翼翼掀开被子的一角……
很有可能会在里面发掘出的「宇宙级珍贵馈赠」一样。
他曾经差一点就能抱到沈陷。
……基兰挪不开眼睛地盯着那个苍白的影子贪婪地看。
就在这时,西装革履的精英特工身形微动,忽然挡住了他的视线,一并“恰好”挡住了他鬼鬼祟祟、不动声色试图偷偷探过去的手。
基兰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盯着这个混账特工。
“十五年前,您被问了问题,塞勒涅阁下。”
西里尔彬彬有礼地提醒他,再次揭他伤疤:“有关‘那个问题’——您当时回答了‘不’吗?”
基兰几乎要被这个混蛋逼得恼羞成怒了,他知道沈陷这会儿醒不了,但还是条件反射地压低声音咆哮:“拜托!!!他当时十二岁!!”
而且不是一般人的十二岁,是沈陷的十、二、岁!基兰当然同意这个年纪的沈陷,知识储备足以让绝大多数七十二岁的教授汗颜。
但在生活常识、情感常识这些领域……沈陷的认知超过五岁了吗???
一大清早,拖着自己最心爱的一条小毯子,熟门熟路钻进基兰的卧室、拱进基兰的被窝,意外发现被窝里居然还有个叫“基兰”的活物的沈陷,甚至指着那个支棱起来的东西问他是什么!!!!
基兰把他那一头又粗又硬的难看铁锈色的头发痛苦揉成一团。
他怎么可能做得到对这样的沈陷下手!?
“你疯了吗,西里尔?我就算喜欢他又怎么样?我不能引诱十二岁的他亲嘴!那太变态了,我——”
基兰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欠揍Beta特工难得透出某种称得上同情的目光,不止如此,对方脸上的表情,甚至有点叫人恼羞成怒的意味深长。
……显然。
当局者迷。
从小就被大人们调侃“早恋”,上学以后又被那群闲极无聊的贵族纨绔议论、造谣、传八卦……不胜其烦的塞勒涅殿下,在日复一日的挣扎困扰中,不小心忽略了一个相当重要的事实。
「喜欢」本来就是有很多种的。
不一定每种都要在对方闭上眼睛的时候,扑上去用紧紧抱着不撒手,狂啃那两片薄薄的漂亮嘴唇。
……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基兰愣在那,吃力地想。
“有一万个人喜欢你!你知道吗?其实那些Omega学生私底下偷偷高价倒卖你的拍立得,他们成天到晚找机会跟你搭话,绞尽脑汁地‘偶遇’你,你写过字的纸片他们都当宝贝……”
他说得滔滔不绝,语气激烈得近乎夸张,简直仿佛是要生硬地掩饰什么——但沈陷似乎并不关心。
也不想听、不想知道这些。
那双剔透冰凉的红色眼睛始终静静盯着他。
沈陷的世界从来泾渭分明。
他不是在问无关的人,不是问那些把他当动物园里的什么珍奇展品一样,站在栅栏外围观着指指点点的愚蠢同学——那些人和他没有交集,以后也不会有。
沈陷又清晰地问了一遍:“你呢?”
……基兰没能张得开嘴。
这场考试真的严格到变态了。
基兰绝望地想,他只是……只是可耻地逃避了那么一小下!居然就这么被扣了所有分数,甚至不给他一丁点犹豫和后悔找补的机会!
因为紧接着,他们的导师和一大堆教授就声势浩荡地冲进来,把沈陷团团包围住,殷切地问候、关怀,嘘寒问暖。
——毕竟沈陷的安危直接关系到十几项课题的生死存亡。
那种场面简直叫人头皮发麻,拥挤程度让人怀疑沈陷是不是变成了沈馅儿……当时也才十四岁的基兰毕竟实力不足,又是个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贵族公子哥儿,就再怎么拼命都没能挤得进去了。
那之后的沈陷被重点“保护”了起来。
一群导师拿他当宝贝,专门派了保姆机器人严格盯着他的身体状况,再没发生过什么意外。
而越来越忙碌的沈陷……也不怎么回他们的宿舍了。
基兰在空荡荡的冰冷大床上翻他的第一百个身。
他特地买的超厚席梦思、超柔软舒适透气纳米毯和蓬松云朵枕头都用不上了,他没有沈陷的本事,不论怎么努力,浴缸里那些偷偷发光的小蘑菇还是闷闷不乐地枯萎。
而沈陷……在肉眼可见变得「正常」。
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在保姆机器人的监督下,沈陷开始吃正常人的食物,不再喝那些古怪的营养液。
不再连续几天不睡觉把自己熬昏过去,实在失眠了,就去找机器人打针。
机器人是不会像基兰那样,又啰嗦又麻烦,不准他过度使用强效镇静剂、不准他乱吃药、非要给他念愚蠢得叫人头疼的睡前故事,甚至大惊小怪地心疼他胳膊上那一大片淤青针眼的。
沈陷继续长高,变得沉默,苍白瘦长,他还把头发染黑了,带了深色虹膜的隐形眼镜,开始透出某种异常夺目的神秘冰冷和优雅。
着迷他的人,比他小时候还多得多。
因为沈陷学习当「人类」学得极其成功——他用他那聪明到不行的脑袋稍加研究,就弄懂了“人类社交基本法则”,并相当完美地模仿、运用和青出于蓝。
他甚至很轻松就成为了那些无聊聚会不容置疑的焦点。
沈陷当然不喜欢聚会——他无法从那种有效信息极度匮乏的地方获得任何乐趣,而强光、噪声和拥挤疯狂的人群都在折磨他那敏感过头的神经。
不得不去聚会,是因为“社交客套”。回宿舍的时候,和基兰礼貌地点头问好,也是因为“社交客套”。
基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那几年的。
沈陷不再提那种“幼稚小孩的问题”,反倒是基兰实在憋得快要爆炸,借着酒劲攒足勇气,冲上去提了几次,试图从「沈陷」这张卷子上得到个补考机会……都没成功。
沈陷不想聊这个了。
“我们都长大了。”沈陷被他堵在门口,冷静地对他说,“基兰,我要睡觉,别像个幼稚的五岁小孩。”
基兰憋得眼眶都红了,他钉在门口,动弹不得,胸口因为剧烈喘息而不住起伏,死死抿着嘴唇,盯着那双漠然的“黑”眼睛。
……一切变成这样。
一直这样。
基兰绝望地认定,以后的余生也就这样了。他活该,他失去了沈陷这个最好最珍贵的朋友,这当然不是沈陷的错,是他自己没能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
基兰这么绝望地想,这些念头让他心情糟糕、浑浑噩噩,有段时间几乎完全泡在了那些会所里,把自己灌得醉醺醺。
直到……有人给他打电话。
说捡到了沈陷。
沈陷喝醉了。
基兰当时就气得眼前发黑,脑门嗡嗡作响,“砰”地跳起来,干嚼了大概得有一瓶用来解酒的超苦小白药片——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当然可以喝得烂醉,糟蹋身体!
沈陷怎么能对自己那价值连城的大脑干这种事!!!
谁让沈陷喝酒的!!!
基兰拔腿冲出会所,跳上他那辆招摇的豪华敞篷飞艇,用一种完全不顾虑发型,也不管会被开多少张罚单的速度,一路狂飙到对方电话里提供的定位地点。
居然是个酒吧。
谁把沈陷带来这种平民才会聚集的乱糟糟破酒吧里的!!!
基兰一个漂移甩尾刹停,还没停稳就跳下飞艇,冲进了那个黑漆漆、寒酸至极的酒吧……对,就是他们现在这一家的前身。
当时也差不多是这个位置。
十七岁的沈陷,高瘦、苍白、相貌优越夺目,当时却像是和什么人打架了——或者单纯是左腿不喜欢右腿,内部没谈妥往哪边迈,谈判破裂后狠狠干了一架,导致他结结实实摔了很重的一跤。
沈陷很安静,异常乖顺,额头有一点磕破了,流了些血,衣服上和手上都沾了很多灰尘。
独自一人坐在那个卡座里。
打电话的人即使不需要任何洞察力,也能轻易看得出他的身份不凡。因为不想招惹麻烦,几分钟前悄悄走了,留他一个……被那些醉眼迷离的混账团团围着。
基兰眼睁睁看见一只该死的手,趁着混乱,鬼鬼祟祟探向那张苍白过头又面无表情的脸。
他脑子里那座火山“轰”地一声爆发了。
基兰扑向那个影子,大吼着推开乱七八糟的醉鬼,像只狂怒的护崽老母鸡。他把沈陷牢牢抱在怀里,死死护着,不停地乱摸、询问、检查……那大概是他最肆无忌惮地接近沈陷的一次。
他不停摸沈陷的头发和脸,心疼地拨开染黑的卷发,仔细查看额头的伤,还像小时候那么给沈陷吹气,一遍遍问“疼不疼”。
他再也忍不下去,几乎要把沈陷就这么狠狠揉进怀里,紧紧地、好好地抱住了。
……沈陷定定看着他。
没有隐形镜片的遮挡,那双冰冷的、覆着层润泽晶莹水光的,仿佛是某种醇厚酒红色的眼睛……叫基兰几乎失控地想亲上去。
当然,基兰到最后还是没敢真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沈陷没成年——好吧,好吧,主要是因为没成年。
基兰抱着脑袋懊悔地揪着头发。
另外一点点原因……是沈陷完全不给他亲,天知道沈陷喝了多少酒,虽然看起来依旧镇定,坐得也很端正,但眼睛里已经满是水汽了。
沈陷抿着唇,不给他亲,不停地转着脑袋躲来躲去,睫毛深深垂着,不停地颤抖。
沈陷还不肯让他给自己冰敷。
那个冰袋被醉绵绵的猫用力推开,沈陷对「人类食物」的判定被酒精干扰,又出现了一些微妙的误差……比如沈陷就觉得那是冰淇淋。
毕竟那个东西是凉的,又在基兰的手里。
“我不要冰淇淋。”
沈陷固执地、仿佛是赌气一样拒绝:“不好吃……又咸又涩……不要。”
……错觉吧?
那些睫毛好像硌着细碎晶莹的水汽。
又咸又涩。
沈陷垂着睫毛,身上全是伤,苍白瘦削的身体在极不易察觉地轻微发抖,他微弱地挣扎,拒绝抚摸,拒绝拥抱,拒绝那个冰袋,嘴唇抿得泛白,好像不小心因为好奇心吞掉了天大委屈的猫。
因为实在非常能忍痛,所以好些年都一声也不肯吭,不稀罕被摸、不稀罕被抱,狠狠抱紧尾巴才不伤心的猫。
“我不喜欢冰淇淋,难吃。”
沈陷低声说:“我再也不吃冰淇淋了。”——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红心][红心][红心]!!!
第116章 不真实的幸福
要是每个人的脑子里也都运行着一颗星球——基兰拙劣地试图模仿, 沈陷总是喜欢用的那种冷冰冰的、几乎没有什么碳基生物有资格跻身其中的修辞手法。
那么基兰脑子里的那颗星球,在那个时候,大概正在地核崩裂, 岩浆喷涌,雷霆电闪……简直是一场毁天灭地的浩劫。
基兰吐不出半个字, 像是被看不见的手凭空拎着狠狠转了几个圈,再结结实实掐住喉咙。
他个蠢货。
……错了。
从头到尾全都弄错了。
错了、错了、错了,见鬼——该死, 他怎么就相信了那些一心想把沈陷永远留下当超级计算机用的混账导师, 以为沈陷真的是自愿和喜欢过那种冰冷透顶的无趣生活!
沈陷明明只是「不知道」怎么做是“正常”的而已……所以, 在某些方面,他就会尤其听话和好骗。
基兰简直恨死自己了。
他和其他浑浑噩噩的、胸无大志的庸常普通人并无区别,甚至还要更纨绔, 更更不争气一点儿。
而沈陷,当之无愧、毫无疑问,拥有这世上最顶尖的几颗脑袋之一。
在那种遗憾、沮丧、失落和谁来都不可能避免的自惭形秽之下……他真的相信了沈陷喜欢那样“充实”的完美生活。
他居然真的相信了小猫喜欢背着书包去实验室, 不喜欢在软软和和的毯子和云朵枕头里睡大觉!
蠢死了!!!
基兰狠狠掐着自己的大腿, 难受得喘不上气,脑仁生疼……但好歹, 话说回来, 不论怎么说。
不论一直以来错得有多荒唐离谱,基兰那会儿至少做对了一件事。
——他猛地扑上去,在沈陷逃跑去什么再也找不到、彻底跟他无关的地方之前,死死抱住了沈陷。
不管这只又软绵绵又冰凉的醉猫挣扎扭动得有多厉害。
沈陷甚至试图扭头咬他,基兰立刻无条件满足这种需求,一边绝不松手,一边主动把另一只手递过去, 塞进很凶的小猫嘴里。
小猫狠狠奖励给他一个又圆又深又漂亮的小猫牙印。
基兰盯着手背上的牙印,发现自己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要不要立刻照张照片回头去纹个身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大概是彻底完了、栽了、没救了。
“用力咬,用力咬,好。”
基兰就是没救了,他笨拙地哄怀里眼睛通红、眼圈也红的卷毛猫,一边凶狠地瞪走所有或窥伺、或好奇、或蠢蠢欲动的视线——这是他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的猫!
他小心翼翼地喂了十七年了!
他把沈陷抱在怀里,嘴唇轻轻擦着那些染黑了的、依旧柔软到不行的羊毛卷儿:“对,靠着我,让我看看肩膀……”
他屏着呼吸,力道轻柔到极点地扒开那一点衬衫,一边不停念叨着夸奖的、表扬的、过去哄骗沈陷吃下“人类无聊饭”时的那些絮絮叨叨的好听话。
基兰心疼得要命,他必须要仔细看清楚那些刺眼的淤青,它们在沈陷苍白脆弱的皮肤上横行霸道,究竟蔓延了多大一片。
沈陷当然不配合,还在试图把自己团成一个小球,咕噜噜滚走,藏进柜子后面、沙发底下,或者是别的什么昏暗安静够不着的角落。
“你走吧,不用管我。”沈·小球·陷把脑袋藏起来,冷冰冰地发出闷闷的声音,“我要我的保姆机器人。”
“哈!”基兰这辈子所有的急智大概都浓缩在这几分钟了,“您好,Mr.Ablationsubsidencecollapsar,我是您的专属保姆机器人Kiki,请问您需要哪些服务,梳毛、洗澡,还是小饼干?”
那两条瘦伶伶的胳膊动了动,臂弯里抬起张脸,苍白漂亮,睫毛尖仿佛有一点潮气,细看却又像是灯光晕开的错觉。
沈陷的视线仿佛有极细微的松动……毫无疑问,基兰苦背了足足好几年,终于牢牢刻在脑子里的、冗长到仿佛是什么神秘密码的星文名立了大功。
漂亮的红眼睛睁得又圆又大,板着脸瞪他:“我不是猫。”
基兰受不了了,他才不接受这只人形大猫的任何辩解,他把沈陷紧紧往怀里拢,用脸颊去贴——天知道他抓心挠肝想这么干想了多少年!
他沉溺地、放纵地,尽情地用手指轻轻梳理沈陷那些微乱纠缠的卷发,直到怀里的人发出一点满意的,像是小猫咕噜的舒服吐气声。
再聪明绝顶的脑袋,显然也不是完全一点儿不受酒精的影响的。
沈陷对“保姆机器人”还算满意。
所以基兰蹭到了这一点点弥足珍贵的机会——在沈陷还没酒醒,还没恢复那种冰冷剔透、X光机一样的平等蔑视所有人的锐利视线的时候,把人从酒吧火速端起来,头也不回地一溜烟疯狂跑回了家。
十七岁的沈陷,喝醉了、迷迷糊糊的时候简直是天使。
他会安静地趴在基兰怀里,手臂搂着对方的肩膀,让摸后背、给揉脑袋,简直乖到不行,好得不行……
基兰完全控制不住地这么炫耀。
沈陷嫌力气太轻了,甚至还会不满意地自己拿脑袋去顶基兰的手心。
他趴在浴缸里,允许基兰帮他清洗脸颊和头发,瘦削的胸膛压在基兰的大腿和膝盖上……即使已经泡在了热水里,那张脸却仍旧带着一丝凉意,乖巧地贴着基兰怎么摸都摸不够的掌心。
那双轻轻眯起的眼睛,被水雾氤氲成某种润泽安静、比世上任何宝石都更漂亮的暗红色……
“听起来无比美好。”
正抱着沈陷,让沈陷蜷在自己大腿和膝盖上的Beta精英特工适时开口,颇为客气地赞美。
基兰不用猜也知道他没憋着什么好话:“……”
果然,西里尔彬彬有礼、甚至略带关切地提出了那个疑惑——
“这样美好的开端,究竟是如何被您亲手断送,功亏一篑,以至于走到今天这步田地的?”
基兰·塞勒涅:“…………”
他!就!知!道!
烦死了!!!
基兰甚至想立刻从那个暗道再爬出去,但又实在舍不得怀中的沈陷,他已经太久没这样近在咫尺……没像是今天这样,不受打搅地好好看沈陷了。
太久没有过了。
自从……那天以后。
基兰火冒三丈地瞪着这个混账Beta特工,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个蠢货,愚蠢透顶、混账透顶,他骗了沈陷。
这是重罪,他居然欺骗了那颗世上最聪明、最骄傲的脑袋。
两次。
在那样美好的气氛过后不久,他就无耻地欺骗了沈陷。
他自作聪明,可笑至极,他让十七岁的沈陷相信,在网络的另一头,存在某个和沈陷一样聪明的Beta恋人——温柔、冷静、犀利,既宽容又能将一切尽在掌控。
而不是像他这样,一个小心翼翼伪装身份的、可耻的、不学无术的纨绔Omega。
不是因为提前作了弊,因为对沈陷的所有喜好都了如指掌,所以连动脑子也不必……瞬间就能给出每一个沈陷想要的答案。
“……我没办法!我……”
基兰咬着牙,盯着地面上那一小块光斑,声音压得很低:“离不开他……”
基兰好像把心脏从胸口血淋淋掏出来似的那么承认。
他和十七岁的沈陷那弥足珍贵的美好时光,并没有持续太久——他把那只迷迷糊糊的醉猫偷回家,精心照料,洗干净了灰扑扑的小卷毛,给淤青全都上了药,还饱饱喂了一顿热乎乎甜滋滋的鲜牛奶。
沈陷好乖、好乖、好乖。
基兰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十七岁的、喝醉了的沈陷蜷在他臂弯,睫毛半垂,跟着呼吸轻颤。
先嗅一嗅、再伸出浅粉色的舌尖,谨慎至极地触一触他那个小碗里装着的,温热香甜的乳白色液体,闪电般地飞快缩回。
详细“品鉴”半天,低声咕哝几句,勉强同意纡尊降贵地张开淡白干涩的嘴唇。
小口小口抿着热牛奶,慢吞吞咽下去。
自己用舌尖轻轻舔舐干净嘴唇边沿沾染的奶渍。
乖得他心脏怦怦跳。
这种飘飘然仿佛在天堂的、美好到不真实的幸福,结束于那个晚上,他环抱着终于被泡得暖和过来的沈陷,让沈陷枕着他的胳膊,把下巴舒舒服服垫在他的肩窝。
暖和的、懒洋洋的、干干净净的猫,呼吸声轻轻的,百无聊赖地咬着他的耳朵磨牙。
基兰几乎能纵容沈陷的一切——除了好奇地戳一戳某个越来越硌人的地方,哭笑不得的纨绔攥住那只手,拢着那些苍白修长的完美手指。
沈陷允许他眷恋地轻轻亲它们。
“Fallen。”基兰抚摸他的猫,头发,后颈,脊背,小心地、柔声地轻轻跟沈陷耐心商量,“我们去医院查一查身体,好不好?”
“明早就去。”基兰哄他,“很快,查一下就回家,还给你喝热牛奶,放好多糖。”
沈陷瘦得过分了,而且有几处淤青看起来实在太惨烈,基兰担心他那单薄纤细的骨头上可能因此有了裂缝。
还有这具身体本身——沈陷太过肆意地挥霍这句本来就不算健康的身体,已经埋下了不少隐患。
基兰简直担心得要命。
沈陷不太满意:“我想醒来就喝。”
“那……喝一口?”基兰试着讨价还价,“然后去医院,结束之后再……”
沈陷咬住了他颈侧的皮肉。
基兰故意夸张地喊痛逗他,被聪明的醉猫研究一会儿,十分冷静苛刻地评价:“Kiki,你好娇气,我的保姆机器人01259号就不会喊痛。”
沈陷也从来不喊痛。
还说这个!基兰简直被他活活心疼坏了!!!
基兰小心地调整姿势,把伤痕累累、死都不肯承认是怎么摔成这样的猫拢在怀里,精心护着那些淤青:“哇,那你喜欢Kiki,还是01259?”
别看他像是在逗猫玩儿,其实基兰·塞勒涅殿下问这话的时候,紧张得整个儿都快昏过去了。
沈陷抿着薄薄的嘴唇,垂着睫毛,低声嘀咕了句什么。
基兰实在没听清,暗地里急得火烧后脑勺:“什么?”
沈陷就死活都不肯说了。
但那一整个晚上,沈陷都相当霸道,还和过去一样,在久违的舒服猫窝里舒展手脚呼呼大睡……基兰就那么看着他、摸着他,一直到天亮,才依依不舍地掉进困傻了的美梦。
那大概就是命运的全部仁慈了。
因为第二天一早,酒精的作用就消退,那颗世界上最优秀的大脑重新恢复了清醒。
基兰还没太睡醒,打着哈欠,迷迷糊糊收拢被压麻的手臂,美滋滋想把沈陷再往怀里搂一搂……接着他愣住。
沈陷猛地把他推开——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撒花][红心][红心][红心]!!!
第117章 我让你不高兴了
……那滋味儿真不好受。
即使已经过去了十年, 基兰还是相当清楚地记得……不好受,很不好受,糟糕透了。
他和沈陷近得明明只差一个枕头, 一伸手就能碰到。
可基兰动不了。
也发不出声。
……活像是被哪个邪恶巫师施了什么该死的定身法。
沈陷也像——这可太罕见了,基兰苦涩地咂摸着那一幕, 那会儿其实还没进入极夜,但白天的时间已经开始缩短,几乎只有八到十个小时。
而那个时候, 有熹微的晨光从窗帘缝隙里渗进来。
落进那双冰凉的眼睛里——像是从冰箱里刚拿出来的、极致美丽的红色玻璃珠。
沈陷定定地看着他。
一动不动。
那张脸实在太过缺乏血色, 苍白得近乎透明, 让基兰只是看着就喉咙发紧、忧心忡忡……又想起昨晚没商量好的医院行程。
沈陷没什么表情,清醒后就恢复了那种优雅、高傲、拒人千里的漠然样子,简直像极了那种叫人气得牙痒痒, 却又偏偏爱得要命,爱进了骨子里,只想紧紧搂着不撒手的仙女座卷毛猫。
不在基兰身边的日子, 沈陷学会了一些「正常人」的语气词。
比如“见鬼”。
“见鬼。”
沈陷低声嘟囔, 有些烦躁地用力拽了拽自己那一脑袋黑色的卷发:“怎么会这样……”
那些苍白瘦长的手指完全不知道收劲,力道之大, 叫基兰十分担心这习惯会害他在过度沉迷思考时把自己不小心薅成无毛猫。
而且基兰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当时是有点受伤、有点郁闷了——可能因为沈陷实在太聪明, 即使完全不明白“口头禅”的意义,居然还是把这种不知从哪个混账家伙那听来的词模仿得惟妙惟肖。
……沈陷开始用他完全陌生的语气说话了。
这实在是种超级微妙、超级难以言喻又无颜启齿,却也无比真实的失落和郁闷。
当然,也更可能是因为,沈陷一边这么嘟囔,一边还像是很嫌弃、很抗拒他,极端不自在似的, 不着痕迹地……往后挪。
往!后!挪!
那具瘦削苍白的身体离开了厚实的被子、离开了柔软床褥,当然也离开了他的胸膛和手臂,几乎悬空——眼看就要掉下去了!!
基兰顾不上别的,第一时间把这只瘦得皮包骨头的漂亮猫拽回来。
免得沈陷已经把自己弄得这么凄凄惨惨、破破烂烂了,再毫无必要地多摔一跤,骨碌碌滚进床底缝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沈陷几乎是惊恐地盯着自己被牢牢攥住的手臂。
「惊恐」,这是基兰用他那点匮乏到可怜的文学素养,搜肠刮肚能搜索到的、最接近沈陷当时表情的形容词。
沈陷那个时候的表情,在基兰的视角下,简直就像是一台最精密、最强悍冰冷的超级计算机,因为中了病毒自己乱跑出去……重启以后猛然发现,自己居然和一台徒有其表、内存贫瘠,装满了三流资源的破烂游戏机联网了。
简直堪称赛博世界恐怖故事。
——坦白说。
多年后,已经历尽风雨、在火葬场结结实实住了快十年的基兰再回首,这番少年时的苦恼既无任何有力佐证,又完全不客观、不理智。
充满主观臆测,完全被情绪左右,简直幼稚至极。
更多不过是他自己内心里深藏着的那点自卑作祟……不知不觉投射出去,自动得出了那个这些年里总在脑子里压抑盘旋、挥之不去,无时无刻不冒出来的答案罢了。
可很难有人面对沈陷能不自卑吧!!!几乎是全帝星最富有的几十个人之一的基兰·塞勒涅殿下咬牙切齿——见鬼、见鬼、见鬼,明明都是星际时代了!怎么就还没人好好研究研究,弄出来一颗吃了就能让人变天才的聪明药?!
大概是这种有多少钱也没法解决的愤懑实在太强烈,太真实,汹涌得过了头。
沈陷那细瘦过头的胳膊仿佛凝固在了基兰的手掌心里。
猫也凝固了。
沈陷抿紧薄薄的嘴唇,瘦削脊背绷着,连呼吸带来的那一丁点微小起伏也不见了,用那双剔透的红眼睛盯着他,里面居然透出某种仿佛受伤的错觉——
“你生我气了。”沈陷一字一顿地说,语气又冷又硬,“我让你不高兴了。”
基兰下意识脱口反驳:“我没有!”
但……好吧,该死,可能是有那么非常不起眼微不足道的一丁点儿。
说“生气”未免还是有点太过头了,不不,不是生气,是郁闷、难过、失落、沮丧……乱七八糟的情绪混成的一锅酸甜苦辣什么都有的粥。
但猫理解不了。
太复杂了,基兰后来才终于想明白,对沈陷来说,“分辨清楚负面情绪包含哪些”这种事毕竟还是太复杂和深奥了。
沈陷只知道,此刻抓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力道比平时重了30%。
把他抓回床上以后,也没有摸摸他、没揉揉他的脑袋,连一句好听的软话都没说。
甚至没有说好的热牛奶。
沈陷这么盯着基兰,基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时候的气氛实在超级僵、超级糟糕,又过了无比煎熬的几分钟……沈陷忽然跳下床就往外走。
基兰的腿一边骂他蠢一边跟着自动火速狂奔追上去把人拦住。
然后他的手一边骂他没救、废物,一边给沈陷光着的脚火急火燎套上袜子,都怪他!为什么没把卧室的地板全铺上厚地毯?!
沈陷的体育成绩和大脑的聪明程度成惨烈反比,被他握住苍白细瘦的脚踝,轻轻抬起来,根本站不稳,摇摇晃晃不到三秒就要摔倒。
基兰一秒钟就把人死死抱在了怀里。
——如果是二十九岁的基兰·塞勒涅,当然会知道,光抱住管什么用!就应当顺势就把人往床上搬,死皮赖脸地自动变身恒温猫窝,先亲后贴再蹭蹭,说什么都不撒手。
但十九岁的基兰·塞勒涅也是个这辈子从来没谈过恋爱的绣花枕头。
毕竟,那十九年里,沈陷都在他的生命中牢牢占据着最不可或缺的位置……而毋庸置疑的,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在这种情形下,眼睛里还能装得进别的什么人。
所以十九岁的基兰只知道死死抱着沈陷,一个字也不敢说,闷着头,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小心翼翼地给沈陷穿那双十三岁的沈陷说过想要的……相当幼稚的小黄鸭袜子。
他的猫一动不动缩在他怀里,沉默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沈陷青白的、血管极为明显的脚背,冰凉得叫人心颤,那只脚也像是受惊了似的颤抖了下,飞快从他手中抽离。
基兰握了个空。
沈陷把腿蜷起来,压在身下,静静等他说话。
等着。
等着。
瘦削的脊背越绷越紧,呼吸也越来越重,在某一秒,沈陷忽然说:“你不高兴了。”
基兰苍白地试图反驳:“我没有!我——”
“对不起!”沈陷猛地打断他,语气冷得像冰,“我天生就讨人厌,谁叫我是个怪胎……”
基兰那点乱糟糟的情绪被这一句话“砰”地点着,他几乎是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大吼了一声“胡说八道”!他要气疯了,怪不得沈陷和人打架——哪个混账王八蛋不要命了,敢趁他鞭长莫及,这么诋毁沈陷!
“不准听他们乱说,你才不是怪胎!你也一点都不讨人厌!”
他急着一股脑告诉沈陷:“你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知道吗?我一直都——”
他愣了下。
因为他迎上那双眼睛,里面闪烁着水汽,还有死死抿着的、苍白的薄薄嘴唇,绷成一条线。
“你一直都被我搞得很烦。”
沈陷终于开口。
“很疲倦,很头疼,你只是不好意思说而已……从来没人能受得了我。”
和那种委屈到极点的表情截然相反的,沈陷的语气平静无波,近乎冰冷,仿佛在机械地背诵复述着从哪听来的话。
——基兰总算想明白了,昨天晚上,沈陷支支吾吾不肯交代的“是不是打架了”、“跟谁打架了”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这些想去荒星挖土豆的王八蛋在说风凉话。
基兰发誓,他会动用他罕少使用的皇室特权和“钞能力”,给这些混账一个合适的归宿。
他的确这么做了,但那是后话。
那天早上,不论他说多少遍“绝对不是”、“扯淡”、“天方夜谭”……都没有用了,无济于事。
沈陷听不进去。
沈陷开始正式离家出走。
之所以要用「开始」这个词,是因为猫离家出走起来很麻烦,进行得相当繁琐、严格且有章法。
挡路的基兰被沈陷用胳膊肘挤开。
沈陷一言不发,趴到他的床底,伸长胳膊,用那些苍白修长的指尖沉默着一点一点扒拉了一会儿,自己掏出了一个落满灰尘的木头小陀螺。
这是基兰五岁的时候非要塞给他玩的。
接着,沈陷又面无表情地推开再次挡路的基兰,侧过身,把自己又瘦又薄的身体硬挤进衣柜和墙壁之间那点可怜的缝隙里。
在基兰匪夷所思的注视下,他从最深处的阴影里,摸出半本一直藏在那的,不舍得看完的、纸页已经发黄的旧漫画书。
这是基兰七岁的时候抱着他一起读的。
基兰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卧室里还有这么些个东西……他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眼睁睁看着沈陷拆开阳台那个沉重的黄铜天文望远镜,扶着镜筒用力晃晃晃,从里面掉出一颗透明彩塑纸包裹的、五彩斑斓的行星糖果。
这是基兰九岁的时候,跟父母去隔壁星系旅行,走了三个月,回来给沈陷带的伴手礼之一。
七岁的沈陷顶着两个黑眼圈,蜷成小球不理他,固执而坚定地声称自己“好得很”、“每天都看一大堆电影”,“一点都不想念混蛋基兰”。
……
接着,沈陷又第四次扒拉开挡路的他,掀起一块地板。
里面被一点点严丝合缝抽出来的,是一套十岁的基兰特地排了一晚上队,买来送他、试图引诱他玩,但其实沈陷一次也没玩过的崭新限量游戏碟。
精装版,太重了,沈陷要用两只手才能勉强抱得住。
于是那双漂亮的红眼睛又冷冰冰地、习惯成自然地、理直气壮地盯着基兰。
虽然这情形简直诡异得离谱……但基兰还是条件反射地伸手,控制不住地帮忙搬了。
沈陷试图把这些东西全硬塞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显然不行,基兰只好又送他一个大登山包。
沈陷紧紧抿着唇,侧脸绷得紧紧的,把塞得鼓鼓囊囊的大号登山包整个抱在怀里,把拉链用力拉上。
沈陷还带走了他的毛绒球拖鞋、他印着小猫爪印的水杯、他的一包抽纸。
拿走了他按起来手感很好的电视遥控器。
爬上天花板拆走了他一颗“亮度和色温都刚刚好、十分完美”的台灯灯泡。
还有——十七岁的沈陷面无表情地坐在地板上,抬起苍白的脸,用那双红眼睛静静盯着基兰。
似乎是斟酌了一会儿那个巨大的登山包,能不能把基兰本人也塞进去……经过短暂的、肉眼可见的判断和权衡后,发现答案是不能。
于是沈陷撑着地板爬起身,走过去,开始一声不吭地上手扒基兰的衣服。
猫又蹭了一身灰,变得灰扑扑了。
基兰下意识脱了他刚套上的家居服上衣:“Fallen……”
他交出衣服,想换一点儿权限,去擦拭那张脏了一小块儿的脸,还没碰到,指尖就钻心一疼。
他的小猫狠狠咬了他一口,抱着最后一样战利品,背起登山包冷酷地想跑,因为太沉,刚迈出一步,就被坠得仰面摔倒在了地板上——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让我康康][红心][红心][红心]!!!
第118章 “您听清了吗?”
这就是尊贵的基兰·阿斯特拉·塞勒涅殿下第一次惨遭「拉黑」的全部原因。
“……看我干什么!!真就是因为这个——”
基兰被Beta特工用那种相当意味深长的眼神行注目礼, 涨红了脸,甚至有些恼羞成怒了:“我发誓我当时没笑出声!我就是……”
他就是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搞得说不出话,又被眼前那一幕彻底直击心脏, 搞得简直浑身上下都快冒出粉红爱心了而已。
试想一下!
你的小猫刚恶狠狠咬了你一口,又蛮不讲理地扒走你的衣服, 胡乱塞进已经爆满的“离家出走背包”,然后奋力试图背起这座小山,结果因为太沉, “砰”地一声向后仰倒, 被背包垫着四脚朝天栽在地板上……
能忍得住不扑上去把脸埋进去狂吸才是毅力非凡吧??
基兰只是没能免俗。
不管沈陷是咬他、瞪他还是冷声威胁他, 甚至躺在地板上举起手机把“混蛋基兰”狠狠拉黑,都不能让基兰退却。
他也跑到地板上陪沈陷一起躺着,紧紧抱着超生气的猫, 死活不肯撒手。
趁着沈陷被背包偷袭困住,好好地摸那张蹭得灰扑扑的脸,把灰都用掌心轻柔抹掉, 最后甚至得寸进尺地把自己的脸探过去, 贴在沈陷苍白细瘦用力扭开的脖颈上……
他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舍得放开而已。
而沈陷……沈陷在他怀里,其实心最软的好猫, 居然像是有一点儿软化, 有一点儿松动了。
或许是因为那一刻,他们的胸口叠在一起,迟来的、后知后觉的后怕终于返上来,瞬间淹没了基兰的全身。
他差一点就再也抱不到沈陷了。
基兰的手臂因为用力过猛,开始抑制不住地发抖,埋在沈陷那冰凉颈窝里的脸烫得惊人,有什么湿漉漉的冰凉自作主张, 自己渗出来。
他把沈陷死死箍在怀里,呼吸声急促紊乱,几乎要被误当做某种失控的剧烈抽噎。
……猫有一点心软了。
沈陷低声咕哝了句什么,听不清,或许又是从哪个「正常人」那儿新学的口头禅。
那两只奋力扑腾,试图抓着空气站起来的手臂停住,迟疑了一会儿,慢慢挪回来。
轻轻抱住基兰的脑袋,沈陷把手压在那些铁锈色的头发上,笨拙地、纯粹是生硬模仿地胡乱使劲,草草揉了几下。
“行了。”沈陷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含在喉咙里,“我要搬走,是因为核心星云大学给了我一个别墅,让我去住。”
沈陷本来不想去的。
但对面开出的条件难以拒绝,他可以随便使用那里最顶尖的实验室、全星际最强大的超级计算机,并且任意调阅和检索几乎记录了一个宇宙奥秘的庞大数据库。
沈陷要搬去别的星系了。
他之前是想和基兰说这件事的。
可他先和人打了一架,又因为听说喝酒能止痛,而他的身上恰好又很痛。
于是他就随便闯进了一家酒吧,把身上所有的钱倒在柜台上,换了一大堆他不认识的酒,把它们全都吞下去……
昨晚的事沈陷已经都记不太清了,说实话,那种迷迷糊糊的晕眩很奇异……他只牢牢记得,本来基兰答应了他今早有牛奶。
热热的,甜甜的。
没喝到香喷喷热牛奶的猫已经很不高兴了。
更不要说基兰居然敢生气!想到这个,沈陷就又立刻冷下脸,毫不留情低头咬了对方一口:“放开我!……我要站起来。”
这两个指令无疑不可能同时完成——基兰要是放开了他,沈陷躺在这,被背包带缠着,自己折腾一个小时也未必起得来。
背包是基兰给的。
基兰很坏!!!
红眼睛愤怒地控诉着瞪基兰,而后者居然胆敢像是没在听他的话。
基兰终于舍得从他的脖子里抬起脸,眼圈居然也通红,脸上却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兴奋,紧紧盯着他:“你被特招了,Fallen!你被核心星云特招了!!!”
那可是全星际、甚至可能是全宇宙,最顶尖的几座学府之一!
虽说沈陷会被他们盯上简直毫无悬念,但真当这一刻来临,激动和骄傲还是难免的吧!
基兰高兴得想跳舞,他三两下就把沈陷从背包里解救出来,不停揉着那些软软的黑色卷发,抱着沈陷举高落下,甚至兴奋过头地轻轻抛了一把。
……沈陷其实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可激动的。
但那张总是苍白、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却也悄悄浮起了一点可疑的红晕。
还有耳朵。
耳朵尖也没能幸免。
沈陷被基兰托着两肋,胳膊垂下,低着头,那过于苍白、过于薄了的皮肤,因为血液的异常流动,变成了柔和的粉色。
过于容易被哄好的猫就这么消了气。
沈陷摸出手机,闷着头扒拉扒拉,默默把基兰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好吧,那你也去核心星云。”
基兰:“……”
沈陷对他的情绪敏感到爆,立刻抬头,盯着他:“你不想去。”
……这根本不是想不想去的问题啊!!!
基兰开始疯狂开动脑筋,认真思考捐一颗小行星——不,起码得是一片风景宜人的星云,能不能弄个核心星云大学的旁听资格。
他这次学聪明了,不管行不行,必须先回答,所以他语无伦次地发誓自己肯定去,千方百计也要去。
他还保证、承诺、甚至举起手来庄重发誓,绝对会把害得沈陷摔倒的那个大背包严厉批评一顿,然后帮沈陷把它重新弄得又整齐又妥当,也一起帮沈陷带过去。
直接放到新别墅。
那些垂落的睫毛尖姑且满意地轻轻颤动。
“好吧……”
沈陷听着他的解释,虽然还是不明白卡在了哪,但也勉强接受了“原来大学不是想上就能随便上”。
沈陷把自己新住处的坐标和具体地址发给了基兰。
他蜷在基兰的怀里,枕着基兰的胳膊,手指无意识攥着基兰的衣服,垂着脖颈,低声催促:“那你快点……我很需要那个灯泡。”
……
十年后的基兰·塞勒涅,再谈起这一段,依旧无法控制那种沉溺般的柔和温存。
他已经和西里尔谈了一夜。
这一夜沈陷始终蜷缩沉睡,西里尔担心这样的姿势会让沈陷不舒服,尝试过把人小心地、轻轻地挪进临时搭建的柔软猫窝里。
但沈陷明显拒绝,沈陷自己保守失眠折磨,却无疑并没意识到这一点——在那些年里,基兰无条件甚至无底线的纵容,给他养成了相当麻烦的习惯:
习惯了被抱在怀里睡觉的猫,早已失去了独自入睡的能力。
「人类的体温」成了必要条件。
当然,基兰后来当然跟着一起去了核心星云大学……旁边的帝国皇家金盏花贵族学院。
行了,行了,他已经竭尽所能了!基兰郁闷地揪着头发,就这还花了他几十个亿星币!
核心星云的名额根本就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
这是第一件糟糕的事,第二件……是基兰去送那个大登山包,又特地带了一大堆礼物,各种玩具和零食,一辆超级稳当、坐上去绝不会晕的豪华飞艇。
当然还有沈陷喜欢的加糖热牛奶。
但是……
但是,当时的沈陷,完全沉溺在了新知识的浩瀚海洋里。
沈陷终于到了适合他那颗天才大脑的地方,核心星云满地都是天才,终于有能和他同频的思维电波,不再需要忍受无聊的蠢蛋。
基兰坐在客厅,隔着书房紧闭的门,能清晰听见沈陷同时参加三个线上的视频会议。
沉浸在那些高深领域里的沈陷语速极快,毫不留情地打断愚蠢发言,讥讽一切他认为肤浅幼稚的逻辑,犀利、傲慢、独断专行。
……迷得人神魂颠倒。
基兰盯着自己的靴子尖。
他要是……也是天才,该多好啊。
沈陷那双冰冷的、剔透的、迷人到极点的酒红色眼睛,也许就能更多一点地……看向他了。
就是这个相当糟糕的念头,让他控制不住地、鬼使神差地犯下了那种错误。
他小心翼翼地隐藏起自己的身份,胆战心惊、又控制不住上瘾地冒充“Beta天才学长”,开始和沈陷在网上聊得热火朝天。
安慰刚到大学、对一切人际琐事倍感烦躁抗拒的沈陷,看沈陷用快要飞起来的打字速度讲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和烦恼。他甚至有机会和沈陷一起骂那些总在添乱的同学、以及那些“脑子显然不太灵光”的老头子导师……
基兰几乎完全沉溺进了这种充满负罪感的幸福里——那种心虚到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快要被担心露馅的不安压垮的满足,烫手,扎得翻来覆去,却又完全无法割舍。
他甚至又忍不住动了心思,想借此机会带沈陷去医院,所以他一时冲动约了沈陷。
他还煞有介事地请人精心化了个妆,用了变声器,弄得完全不像自己……直到那些人突然出现,把沈陷捉住了。
就趁着他把沈陷约出来的这个机会。
他们说沈陷是“情感缺陷障碍”,疑似是“反社会人格”,有概率可能伤害别人……放屁!
沈陷从来没伤害过任何人,就算伤害,也只会伤害自己的身体——来核心星云的这短短几个月,沈陷又瘦了,他给沈陷精心挑好的漂亮衣服又都晃晃荡荡了!!!
还有别有用心的、简直该下地狱的混蛋,精心设了局,试图卖给这些毫无生活常识的天才那种能让人“不无聊”的药。
基兰狠狠捣毁了十来个窝点,要不是因为家里有爵位等着他继承,差一点就被星际警局特招了。
……
所以那个时候,基兰简直气疯了——这些家伙敢说沈陷“有威胁”、“可能伤害别人”?!?
他就该扒开每个人的眼皮,让他们好好看看清楚。
沈陷是多好的猫。
是谁在伤害谁,谁在欺负谁!!!
他把沈陷牢牢护在身后,恶狠狠推开那些混账王八蛋,大发雷霆,倒出了差不多一箩筐维护沈陷的话。
拉扯推搡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那个变声器。
……后来的那一幕,很多个晚上,出现在他把他猝然惊醒的噩梦里。
沈陷那双冰冷的、漠然的,失去了所有温度的眼睛。
这就是基兰·阿斯特拉·塞勒涅能讲的全部故事,当然,对,他又一次被沈陷拉黑了,这次的期限是永远,无期徒刑,沈陷甚至直到现在依然固执地完全拒绝看他。
他活该的,沈陷最不能容忍愚弄和欺骗。
沈陷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基兰这么绝望地、无力地、几乎失去了全部希望地抓着头发低声忏悔,他明白,他明白,他只是想再好好看看沈陷,哪怕沈陷再不理他也好,他把沈陷最开始的那个窝买回来了……
西里尔发出轻轻的、意味不明的声音:“啊。”
基兰:“……”
这个简直又欠揍又碍事又叫人火冒三丈的Beta皇家特工到底是谁的人!!!
皇室不是很重视那个被找回来的、流落民间的“殿下”——那个他最讨厌、最无法忍受的季凌升吗?不是特地雇佣了西里尔负责保护季凌升吗!?
西里尔为什么不去干正事?
能不能别赖在这?!?
那可不成,因为西里尔还有别的任务——他彬彬有礼地抬手,关掉了配合塞勒涅殿下独白的打光灯,让整个酒吧重新沉入那种让浅色瞳孔最舒适的、足够柔和、足够暗淡的光芒。
然后西里尔低头,用从基兰那里一丝不差新学会的、让沈陷最舒服的手法,轻轻抚摸那一头柔软的卷发。
“塞勒涅殿下说完了。”西里尔柔声问,“您听清了吗?”
基兰:“???”
他僵在原地,无法动弹,像是被冻住……他看着那些轻轻颤动的睫毛尖。
那些泛着银色光泽的、不知道醒了多久的睫毛带着眼皮,慢吞吞,懒洋洋地张开,睨着他。
沈陷真的变了很多,不意外,毕竟一切都已经过去十年了,基兰愣怔、恍惚,又如饥似渴一般地盯着这双眼睛,沈陷变得更有防备心,更孤僻和冷漠,更倨傲了。
十年没人好好抱过的猫……几乎已经彻底遗忘了那些太过久远的亲昵、舒适、放松。
但基兰又分明觉得,沈陷一点都没变,他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心脏,是错觉吗?他还是能读出……那双眼睛里不出声的话。
那双眼睛正非常不满意地问:
我的热牛奶呢?
西里尔还没有学会正确的热牛奶加糖熬煮的流程。
混蛋基兰,混蛋基兰,你该提前教他的。
猫不高兴地睁开了他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红心][红心][红心]!!!
第119章 很难熬
沈陷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当然, 十九岁的基兰会因为过分不安、忐忑、患得患失,加上那么一点微妙的自卑作祟,千篇一律地认为沈陷这是生他的气了——但二十九岁的基兰已经脱胎换骨, 彻底升级进化,和过去那种又迟钝又乱想的木头脑袋完全不一样。
即使酒吧里的灯光昏黄, 一片暗淡,基兰还是能清晰地看见……
沈陷的脊背绷得很紧。
过大的衬衫被压出不少褶皱,布料绷出脊骨的分明轮廓, 苍白修长的手指用力攥着, 重重绞成一团。
那两片薄薄的嘴唇也同样紧紧抿着, 几乎变成一条泛白的直线,睫毛尖不停轻轻颤动……下颌却又倨傲地抬起。
基兰这次立刻就知道了该干什么。
在立刻去煮又香又甜的热牛奶之前,还有件小、事要做, 不容耽搁。
——他二话不说就凶狠地扑过去,这就动手,单挑帝星最强特工, 把沈陷从西里尔怀中恶狠狠硬抢出来。
……居然是该死的容易。
基兰抱着沈陷, 整个人几乎愣在原地,他没想到这就行了。
西里尔居然松了手。
“Fallen……?”西里尔抬手, 抚摸那些柔软的卷发, 望着酒红色的眼睛,“感觉怎么样,有过敏或者不舒服吗?”
精明狡诈的Beta特工不动声色地沉稳学会了这个名字,用以替换“沈先生”这个实在过于疏离、显然已经非常不合适的称呼。
基兰因此怒目瞪他。
但沈陷不能理解这里面涌动的微妙情愫,沈陷觉得叫什么都一样。
西里尔可以叫他“沈先生”、“沈总”、“沈陷”,也可以叫他“Fallen”,无所谓, 毕竟什么也不会因此改变——沈陷学到的规律是这样。
毕竟季凌升甚至叫过他“亲爱的”。
这样肉麻到叫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称呼,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季凌升也曾经躲着他,在以为他听不见的角落,和朋友在背地里打电话说他,叫他“可怕的疯子”、“控制狂”,说他“怪不得当初和基兰·塞勒涅闹掰——不可能有人受得了这种脾气”。
沈陷不愿意把这些事说出口,他甚至尝试驯服自己的大脑,不把这些事往里面刻。
他以为自己做到了。
就像当初,他决心删除一切在基兰那里被当猫样的记忆,不是也做到了吗?
他成功地彻底忘掉了拥抱和抚摸的滋味,忘了什么叫亲热,什么叫“两个人的关系好”,同床共枕又是怎么一回事。
很长时间里他不再尝试这些,直到又看到当初看过的电影,又一次心血来潮,他坐在地板上,试图找到当初残留的感受来印证。
是空的。
这不好受,天才的大脑又学会了一件新的知识。
原来「空空如也」是这么难受的一件事。
……
不顾一切收紧的手臂打断了这些乱糟糟的、不听话自己冒出来的,害得他头很痛的烦人念头。
紧接着就是毫无章法的,像是温热雨点一样的吻,像是一片憋坏了的热云,可能是刚从火山口飘过,细密发烫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他的脸上和脖子上。
沈陷睁圆了酒红色的眼睛。
他还没被人这么亲过。
猫对陌生的、没接触过的体验一向很警惕,被基兰的胸膛压住的手臂下意识推拒。
“Fallen。”基兰不停地含糊叫他的名字,那张嘴又要出声又要亲他,简直快要不够用了,“Fallen,Fallen,Fallen……”
每一声“Fallen”的语调,都和前面的那一个都完全不一样。
这太奇怪了。
沈陷慢慢停下挣扎,红眼睛睁得更圆,于是基兰趁机亲它们,亲得睫毛不得不仓促闭上。
基兰边亲边摸——不不,不是那种,别乱想,是“怎么吃了这么多苦头”那种发着抖的安抚和检查。
“又没有好吃的饭可吃,害得你跑回去喝营养液了是不是?”
基兰拿手心暖着他骨节突出的脖颈,揉嶙峋的后背:“睡不好了?我摸摸心脏……胃疼了吗?喝酒脑袋痛不痛,胸口疼吗?来抱着,我知道难受了,我知道,我知道……”
基兰根本不舍得用重语气,他的声音又软又柔,配合不停的抚摸、亲吻,力求不叫内心其实敏感过头的猫误会一丁点。
科学院那些家伙也不算彻底的尸位素餐——虽然没有做出吃一颗就变天才的聪明药,但脑电波转化的“记忆气泡”也算是个不错的发明。
基兰胡乱把西里尔递来的纳米眼药水灌进眼睛里。
如果早有这东西就好了。
他就能知道属于沈陷的视角……知道沈陷是怎么想的。
知道沈陷一个人,在这整整十年里,经历了什么,开不开心。
沈陷是在那个叫“反社会人格研究与监护中心”的鬼地方把基兰拉黑的,其实并不是因为生气——当然沈陷也的确非常生气,但他又不是过去当小白鼠和观察样本,并没吃什么苦,更没被关起来。
没发生基兰脑补的那些恐怖故事。
那些人看了他的学位证,立刻就火速弄出了个清净单间,配好沙发、电脑、舒服的床,恭恭敬敬请他帮忙分析第一手材料报告了。
至于把基兰拉黑的原因……是他对着他做的舆论统计分析智能程序,看了一个晚上,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基兰如果再这么和他搅在一块儿,按当时汹涌的“民怨”,公爵的头衔说不定都要丢了。
沈陷用他那天才的大脑,冷静地、客观地,替基兰做了决定,选择了那个对基兰而言的“最优解”。
毕竟沈陷又不是很需要被人抱和哄。
但基兰不一样。基兰那么笨,连《超限序数统治:半人马座西格玛级文明的无限阶层建构与有序运算》这种基础读物都读不懂,也没有什么特别擅长的东西。
不能再丢掉公爵头衔。
这是个相当简单的决定和取舍,没有太多的感情因素——沈陷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反正基兰甚至都羞于用真面目和他在一块儿,又是变声、又要易容,躲躲藏藏,好像和他扯上关系是什么非常不光彩的事。
沈陷客观而冷静地做出了这个决定,他决心开始他自己的生活。
猫又不是一定非要被人养不可。
他认为自己做得到,很简单,他已经完全领悟了“正常人的幸福生活”的所有流程,接下来就是找个还算顺眼的人,合作获取流程奖励。
沈陷为此甚至清除了自己脑子里的“冗余资料”——他自己打开实验室,利用学位之便,给自己做了几次深层脑波封锁术。
申请单上并没写原因。
没写。
至于那些抱着膝盖蜷在墙角睡不着、穿衣服穿到一半忽然怔住、自己摸自己的脑袋摸不舒服大发脾气乱揪头发的记忆气泡……猫不承认,猫不知道。
沈陷认为自己过了还不错的十年,当然,其间也有过一些不那么愉快的琐事,但他把这些记忆也都封锁了。
沈陷并不想念基兰、并不高兴见到基兰、并不、并不、并不。
并不!!!!
“……我知道,我知道……”基兰不停答应,拿嘴唇轻轻碰那些剧烈颤抖的睫毛,它们又变得又咸又苦了,每尝到一点,基兰环抱着他的力气就完全失控加重一分,“混蛋基兰……”
猫恶狠狠地大声重复这四个字。
“有吃饭,饭很好吃,睡得也好。”
猫冷冷地告诉当初养自己的混蛋基兰:“睡得又沉又香,足足三个小时,不用吃药,不用喝酒,没有黑眼圈。”
基兰“好好好”地答应,轻轻亲泛着青的眼睑。
沈陷封锁起来的记忆都被他搅乱了,原来抚摸早就有过,拥抱也是,当初它们都不无聊,少年时的沈陷倨傲地享受这一切理所当然的服务,蜷在基兰怀里,一边吃奶油爆米花一边看电影。
那时候的奶油爆米花,根本用不着他费力气自己动手去拿。
沈陷没有尝试过这么对待季凌升,他没有这种想法,没有任何驱动力,他站在落地窗前。
他想
他发觉自己有时候——有那么一次、两次吧。
好吧,可能是三次或者三百次。
他发现自己会想起七岁那年,他也是这么站在落地窗前,忽然被雪亮的灯光晃得睁不开眼睛。
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星际旅行、又咋呼又吵的基兰,开着神气的小飞艇一个炫酷的漂移甩尾突然出现,吵着让他打开窗户,然后一大堆半人马座特产的香甜牛奶味棉花云把他整个淹没……
他觉得这种时刻很难熬。
长大了、独自一个人面对着漆黑极夜很难熬。
脑子里同时转着“果然没人受得了他”和“香甜牛奶棉花云”的时刻很难熬。
看到季凌升那张很像基兰的脸说出那种话……很难熬。
哪怕他理智上知道那明明是季凌升。
不是基兰,可要是基兰也有一天被他搞得彻底烦了、崩溃了,真的说出这种话呢?他不正常,对吧?他从来都是个怪胎。
有那么几次,他几乎被窗外那过分静谧的黑暗诱惑,不明所以地想要打开窗子,迈出去。
死亡没什么可怕的,死亡对他而言,就像电脑关机,会有电脑怕关机吗?
沈陷承认他做了一些对身体很糟糕的事,用医生的话说是“慢性自杀”,但这不能怪他,他本来就不喜欢活着,活着很无聊,很无聊,他——
紧抿成一道苍白直线的嘴唇被亲吻分开。
基兰疯狂地吻他,用滚烫的脸颊反复磨蹭他冰凉的脸,把他整个裹进外套里,他们的胸口又像过去那样贴得很近了,基兰把快要冲破胸膛的心脏给他听,又握着他的手摸。
煮牛奶的小卡斯炉安静燃烧、噗噗冒泡,这次味道对了。
又香又甜。
在那种发烫的昏沉里,基兰狠狠反省:“混蛋基兰,喜欢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一直不说?看见你结婚就怂了,死缠烂打的劲哪去了?”
“结婚怎么了!就不能抢了吗?!”
“我就该找人把季凌升套上麻袋丢出去——反正他也觉得自己被‘囚禁’了,我这是救他!”
基兰语速又快又急,紧紧抱着沈陷:“然后我就化妆成他,在沙发上——不,在被窝里!半夜埋伏你,看你什么时候能发现!嘿,然后咱们俩就一起泡澡、睡大觉、看一个星期的电影,去星际旅行也行!我要把你推进半人马座的牛奶棉花云……”
他这么乱七八糟地不停说着,又把煮好的牛奶小心晾凉,自己试了试温度,用当初沈陷最喜欢的那把漂亮的银色小勺子,一点一点舀着喂给沈陷喝。
“尝尝,尝尝,味道对吗?”
他得意又威风地宣布:“我后来还升级了几次配方呢!等回头,我们去我的星际农场……”
他愣住。
因为牛奶里掉进别的东西,越来越多,又苦又咸的液体混进去。
很难描述那一瞬间过分复杂和激烈的情绪,最先涌上来的是愤怒,灭顶的愤怒,恨不得杀人,然后是疼痛和慌乱不安,然后意识到这些都要控制住,要稳住,要稳。
沈陷……第一次学会不同的情感表达。
基兰收拢手臂,迟疑着,小心翼翼地用最轻最柔的声音叫他:“……Fallen?”
“我很好,我很好,我很好,我很好。”
猫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执拗地大声强调:“牛奶不好喝!”
又苦又咸又涩!
“不好喝!”基兰立刻帮他谴责,“倒掉!我这就倒,我们重新煮一锅——”
那个好不容易放凉了一点、其实还是很烫的漂亮小锅立刻被猫抢走,死死抱在胸口,按着锅盖,苍白皮肤全被烫红了——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可怜][红心][红心][红心]!!!
第120章 你想办法
基兰差一点就变身惊恐起飞的老母鸡。
——这比喻也出自沈陷, 他才不是只会用晦涩难懂的星系黑洞、硅基生物打比方的怪胎!……好吧,他承认他的确更喜欢那种几乎没人愿意听的修辞,但那也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猫不怕烫, 用力抱着漂亮的牛奶小锅,紧紧抿着嘴唇, 酒红色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
……那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上有好多水痕。
基兰控制不住地拼命想摸摸他。
好好摸,掌心的力道轻得不会吓到最聪明警惕、最凶的小猫。
他用一只手抚摸着苍白冰凉的脸,小心翼翼, 温声细语地哄着好猫把那个小破锅松开, 没关系, 丢掉也没关系,以后要多少有多少。
“不可能。”沈陷的声音很闷,还是又不高兴又凶, “明天就没了。”
这十年都是这样的。
因为他对自己的大脑删删改改,和季凌升在一起生活的记忆覆盖了之前的全部……能想起来的“证据”、“过往参考”、“相似场景”,也全都来自于这十年间的经历。
季凌升偶尔也会对他不错, 这种情况多半发生在他去请别的什么人吃饭以后。
季凌升也会走出那个平时恨不得住在里面的书房, 来客厅看一看他,站在阴影里看着他一瓶接一瓶地喝水一样喝掉那些酒。
会主动给他做吃的, 虽然那些东西他都不喜欢吃;会送他礼物, 虽然他自己明明也能买。
……
就比如那次,他去给楚聿鸣道歉。
沈陷按照季凌升期望的那样,请楚聿鸣吃了饭,送了花,楚聿鸣说了些动听的、妙趣横生的话,说实话挺有趣的。
要不是因为已婚,他差一点就忍不住笑了。
分手的时候, 楚聿鸣扛着那一大束能把人淹没的花,按照“他们家乡星球的习俗”,坚持彬彬有礼地行了单手拥抱和贴面礼,这是礼貌问题,季凌升总说希望他能学会尊重人。
沈陷照着做了。
楚聿鸣的家球真奇怪,要抱足足三分钟。
楚聿鸣还坚持送他回了家——这也很多此一举,明明他自己有交通工具,很符合身份的豪华飞艇,离开学校和研究所、正式接手沈氏集团后,那些人说他需要这个。
沈陷就买了,他对「正常人」的认知总是有限,永远也学不完,所以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照做。
不用再去纠结为什么。
不用再自讨苦吃,徒劳地、幼稚地、没完没了地寻找两个世界的逻辑交点。
反正也不会有人有那个耐心给他一点点解释,更不会有人一点一点教他,让他好好地走出自己那个格格不入的“家乡星球”,来出访“正常人”的世界的。
但楚聿鸣还是坚持,一定要温声提醒他:“您知道自己晕飞艇吗?”
沈陷那个时候其实不太高兴,他觉得楚聿鸣很多管闲事——季凌升经常和他坐飞艇,都没问过他这个问题,楚聿鸣不过是提前在餐厅门口迎接他,扶了他一把,紧紧抱着他,让他没有从几百米高的空中餐厅一头栽下去而已。
为什么就要提出这么越界的问题?
沈陷本来是想跳上飞艇就勒令发动机喷那个自作主张的Alpha一脸烟的,可是他最终没这么做,就如季凌升一直所希望的那样。
他在改,在学习尊重人。
所以他被楚聿鸣彬彬有礼地拢着肩膀、托着手臂,温柔地引进了那辆老式轿车的车厢。
楚聿鸣带着他兜风。
和飞艇的感觉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差远了——天差地别。
毕竟本来就一个在天上飞、一个在地上跑,沈陷好奇地看着地上飞速倒退的世界……经过一片小猫尾巴草田的时候,他忍不住从车窗里探出头,把手伸出去,让那些柔软的奶油色花穗飞快地不停轻掠过指尖。
楚聿鸣当时看他的眼神很奇怪,简直就像电影里,那些捧着脸完全沉迷沦陷于小猫的怪家伙。
这世上的怪家伙明明就很多。
——扯远了,沈陷低头看着自己的怀里,他的小牛奶锅还是被混蛋基兰轻轻抢走了,换成了一件外套……好吧。
他勉为其难地抱着外套。
沈陷抱紧这件破外套,被基兰柔声哄了好几遍,不情不愿地仰起下颌,允许混蛋基兰一边黏糊糊亲个没完,一边给自己涂烫伤膏。
又在基兰极为诚挚、愿意承诺整整一百年每日香甜热牛奶供应的请求下,勉强同意了继续讲他的故事:“我们停了车,下去玩。”
是楚聿鸣非要玩的。
那个影帝Alpha用相当精湛的演技卖惨,用低沉醇厚的、柔和的嗓音,握着他的手,向他淳淳善诱地叙说“公众人物的小小苦恼”。
“我当然知道,相比起您,我这点苦恼简直不值一提。”
“但像您这样聪明、温柔、宽容的掌权者,一定能够理解,我很少……有这样的机会。”
楚聿鸣低声说着,语气简直活像是什么独白或者诗朗诵,视线似乎是透过他,在看车窗外的那些随风轻轻摇曳的小猫尾巴草。
但偶尔也会飞快地望他一眼,再立刻转开,继续去欣赏“美景”。
“我也很少……几乎从未遇到像今天这样的心动。”
“如此美妙,像是场不真实的美好梦境,叫人心醉沉迷,我完全被击中了——像您这样温柔美好的人,一定可以理解这份感受……”
猫不认为自己的尾巴也和小猫草一起翘起来了。
不可能。
沈陷坚定地强调,他仅仅是可怜楚聿鸣,于是同意在这片小猫草田里逗留半个小时。当时难得的不在极夜,阳光温暖柔和,晒在身上,让人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块蓬松的小面包。
楚聿鸣下了车,并没走远,在那里专注地欣赏一块石头。
影帝Alpha说那块石头长得真石头。
于是沈陷趁他欣赏得入迷,悄悄跑去没人看见的地方,收集了一大把掉下来的浅奶油色花穗塞进公文包……还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去看起来很舒服的花田里躺了躺。
“……打滚了吗?”
基兰紧紧抱着他,陪他一起缩在猫窝里,脸贴着他的脸,像小时候那样:“咱们当初可是要比谁滚得远的。”
该死的西里尔终于不在这里捣乱了,Beta精英特工接了个电话,声称是“有些很紧急、很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去做,很快回来”。
塞勒涅殿下则骄傲地认定,是自己把碍事的人暂时轰跑了。
只剩他们两个,沈陷明显变得软了一点、放松了一点,没那么固执地拒绝他的抚摸和拥抱了,还允许他不停地亲苍白的颈子和肩窝。
基兰趁机检查沈陷的心跳、体温和呼吸,忧心忡忡,不敢明显表现出来——沈陷看起来真的不好。
西里尔说楚聿鸣去查真实的医疗报告了,结果到底怎么样?
要做点什么,才能抵消掉这十年里这具身体受到的伤害,外加那场该死的宇宙辐射?
基兰知道沈陷的脾气,越是硬来、越是着急,越适得其反,沈陷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你要是揪着他强迫他“保护身体”、“克制并健康饮食”甚至是“去医院”,他就真的会生一场解释不清的很严重的病给你看——医生说这是种免疫系统的“应激反应”。
所以必须要稳住。
沈陷现在就稍微有一点点放松下来了,会小声嘀咕胸口闷、抱怨身上的骨头缝又酸又疼,甚至主动抓起基兰的手,按在自己不舒服的地方,要求他抚摸,要他揉。
沈陷还很惊讶于自己小时候居然做过这么幼稚的事。
躺在地上打滚?
酒红色的眼睛都睁圆了:“有吗?”
“当然!”基兰故意用夸张的语调,一边揉一边讲,“不记得了吗?我一边滚一边和你炫耀,结果一头滚进水塘里了!你为了救我也跳下去了,结果发了高烧,我爸爸狠狠揍了我一顿……”
沈陷完全不记得了。
但沈陷合理推测,以他对自己的了解,那个时候应当不是为了救基兰:“我可能以为,那也是比赛。”
比赛谁更有勇气跳水塘。
基兰更夸张地大喊大叫起来,简直十足的震惊、委屈又郁闷,看起来变成了一只尖叫鸡。
逗得那张苍白的脸也微微露出一点笑容……沈陷低声咳嗽,停不住,他往那片收拢的手臂和胸口更深处钻进去,试图藏起来,消瘦的胸口和脊背都轻轻颤动。
基兰完全配合他藏,让他躲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但还是忍不住担心,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抚摸那些打卷的头发:“怎么了?Fallen,和我说……特别不舒服吗?”
沈陷团成小球,藏在温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没有……”
猫很嘴硬:“没有特别,一点不舒服。”
他其实还是想不通,舰队怎么会遇到喷发的狂暴能量潮汐呢?那明明是片能量彻底湮灭的星域死海才对,他的计算不可能出错。
“不怪我。”沈陷固执地低声辩解,“我不是故意跑去被辐射照的,我不知道它会爆炸,我只是想去……星际旅行。”
就像他七岁的时候那样。
他七岁的时候,基兰星际旅行回来了,突然跑到他一直站着的落地窗前,来看他,招着手,兴高采烈地催他打开窗子跳出来。
基兰发誓会接住他,基兰给他带了一大堆软绵绵的香甜牛奶云,基兰要带他去星空游乐场玩,还要带着他去坐豪华游轮。
——那个时候他特别高兴,他只是嘴硬不肯承认而已。
天才的大脑在系统地分析了这段记忆后,尝试做排除法,把因素排列出来:去购买一些香甜牛奶云、去星空游乐场、去坐游轮、星际旅行、打开落地窗跳下去、去找基兰。
基兰:“……”
「去找基兰」的排序这么靠后吗!!!
还有“打开落地窗跳出去”是怎么会混进来的——要是这次没出意外,沈陷下次要尝试的是不是就是这个了??
他差一点就只能抱回一只把自己摔得七零八碎的猫了吗???
猫仰起苍白的脸,理直气壮看着他。
沈陷居然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绝不认错”的表情,还因为他的气急败坏有点得意和高兴,仿佛有根看不见的尾巴偷偷翘了起来。
简直叫人气得牙痒痒又……爱不释手。
基兰被他气得乐了,又头痛、叹气、忍不住收紧手臂,把人更紧地圈到怀里好吧——好吧,还能怎么样?
反正这只宇宙第一聪明、第一有主意的猫已经中止这场危险的实验,满意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接下来的事猫就不管了,是「人」要操心的……沈陷好像又有点发烧了。
基兰仔细摸他的额头,沈陷的状态其实已经很危险,他睡太少了。
沈陷的体温在升高,呼吸又浅又快,眼睛烧得有点泛红,嘴唇却干枯苍白……基兰忍不住轻轻亲了亲它们。
猫倨傲又亲昵地轻轻回蹭他。
“好Fallen。”基兰哄他,声音柔得要命,“告诉我,跟混蛋基兰讲讲,为什么不肯睡觉?”
沈陷的几次睡眠都太短了,过去沈陷把自己熬昏过去,是能一口气睡三天的——虽然也不健康,但身体也起码能得到一些补偿。
现在这样不行,会撑不住的。
沈陷不说话,酒红色的眼睛微微动了动,睫毛尖也轻颤,把脸拧开,沉默着别向另一侧。
基兰又绞尽脑汁、使劲浑身解数,温柔地问了五六七八遍……直到那些苍白的手指用力绞住他的衣服,力道之大仿佛这点可怜的布料马上就要被扯烂。
“我不想睡觉。”
沈陷低声愤愤控诉:“睡觉很难受,很糟糕,闭上眼睛就什么都没有,像是死了。”
他本来不介意死掉的,反正活着也很无聊,但现在有一点不无聊了,沈陷其实跳了个环节,因为没有合适的航线,他还没去坐游轮。
七岁那年其实最后也没能去——因为他那时候的身体太差了,像个小吸血鬼,最普通的阳光都能把他灼伤。
听说大海很蓝,望不到边,会被太阳晒得晶莹一片。
“我不想明天就死掉了,我想去坐游轮,看大海。”沈陷说,“我知道南纬45.9度以外就不是极夜,我们去蓝色的海。”
猫挥斥方遒地指挥起来,命令基兰现在就去想办法、搞船票,也可以找楚聿鸣帮忙,他好像经常坐游轮。
“我不想死了。”沈陷的声音闷在怀抱里,微弱、昏沉、软绵绵,却又蛮不讲理,“你想办法。”——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可怜][红心][红心][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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