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要打扰我
贺鸣蝉其实昨晚一睡醒就天塌了。
八百条未读消息。
小狗抱着手机, 在炸雷里石化变灰,啪嗒啪嗒按屏幕疯狂回各种消息,给被自己放了鸽子的韩荆大哥拉到置顶, 为自己睡过头汪汪大哭道歉。
还打了视频。
韩荆坚持要打的——睡过头了不要紧,多大点事。
反正韩荆最近在休假, 不用训练、没有比赛要打,也没什么要紧事,今天太晚了, 大不了明天再去搬家。
他是听人说贺鸣蝉伤了, 不放心。
小外卖员的人际关系网广得有点过分离谱, 以至于司柏谦根本没法回答“他的朋友都有哪些”和“他和哪几个关系比较要好”……短短一个下午,韩荆至少从十几个不同的渠道,听到了各种形形色色、真假莫辨的传闻:
贺鸣蝉受伤了、贺鸣蝉不送外卖了、贺鸣蝉要离家出走了。
贺鸣蝉刚纹了炫酷字母纹身就受了情伤分手, 要背起行囊去远走他乡了——顺便一体,提供这条情报的纹身师绞尽脑汁,正高价悬赏所有能联系得上知了大佬的人。
纹身师想问贺鸣蝉, 背起行囊之前, 能不能先来店里小坐一下。
免费洗纹身!免费!!渣男可恨!!绝不是要把贺鸣蝉扣在店里让他把剩下那二十三个字母画完的意思。
绝不是,当然, 要是贺鸣蝉想画, 版权费给双倍、不,三倍。
十倍。
纹身师半夜睡不着觉,瞪着眼睛想剩下二十三个字母,在朋友圈里磕头。
……
还比如贺鸣蝉和他哥闹翻了。
闹翻了,决裂了,把小知了从家就那么连人带车轰出来了。
贺鸣蝉被他哥当街推到绿化带里还把腿摔坏了。
贺鸣蝉他哥吃里扒外,脑子有病帮外人欺负他, 害得贺鸣蝉被外卖站开除了,不能留在城里,要回乡下老家了。
贺鸣蝉被他哥欺负得不想活跑去撞宾利了……
小外卖员被谣言的变异速度震撼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狠狠揉眼睛,决心一会儿就发个澄清朋友圈。
朋友圈不急,韩荆坚持让贺鸣蝉开视频,要亲眼看看伤得严重不严重,怎么不多养几天,这就出了院。
贺鸣蝉犹豫了一下,征求了原青枫的意见,就抄起手机,跑去花圃找了个角落蹲着,乖乖接了视频。
贺鸣蝉举着手机,给韩荆哥看自己胳膊和腿的结痂。
真就是小伤。
其实都不用去医院,他皮实。
这点磕磕碰碰算什么大事,贺鸣蝉有经验,不要紧,抹点紫药水,沾了水立刻擦干别发炎,最多三天就好了。
贺鸣蝉又拍胸口,努力保证,自己也没事,真的没事。
就是忽然……忽然想从二哥家搬出去住了。
他切出视频画面,打开之前记在手机里的笔记,努力地认真给韩荆解释新学的“个人黄金事业上升期理论”——要搬出去住,是因为他要和陷入心理失衡的二哥保持距离,这样就不会给二哥带来太大压力。
“我还把二哥的电话和微信都拉黑了。”
贺鸣蝉学得很认真,完全信了,给韩荆大哥讲:“这样,二哥就能慢慢调整好状态,发泄掉压力,变回……变回从前那样。”
贺鸣蝉希望司柏谦能变回从前那样——是因为以前的二哥明显更自在、更开心,不是为了他自己,好吧,可能有一点儿吧,不过真的就只是很小的一点点。
他有一点……这个想法,要是二哥能变回从前那样,他们就能过以前,小时候那样,那么好的日子了。
贺鸣蝉抱着膝盖,轻轻吸了吸鼻子,他因为这一点想法自责得要命,抠着胳膊肘,和韩荆大哥闷闷说实话:“我是想……我是想二哥变回从前那样……”
他想小时候,想得忍不住做梦,梦里他找不到家,急得漫山遍野跑,害怕得要命,喊哑了嗓子。
“知道。”韩荆耐心听着他乱七八糟地说,“你的亲人就剩他了,是不是?”
贺鸣蝉把脸狠狠埋到视频外面的胳膊里了。
韩荆等他好一点了,给贺鸣蝉讲了个以前没讲过的故事:大黄被他和战友捡到的时候,其实不是一个,是一窝小狗崽。
有四只。
大狗大概早被抓走了,一窝小狗都差一点就死在废墟里。是因为大黄爬出来叫个不停,咬他们的裤腿,才被他们发现带走的。
“大黄最亲人,最聪明,我们最喜欢它,去哪都带着它,给它开小灶,吃牛肉。”
韩荆说:“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剩下三只狗崽不让它进窝,还咬他。”
大黄不反抗,忍着不叫,钻到木板缝里睡,所以一直没露馅。
后腿都咬发炎了。
很严重,差一点就要截肢。
小骑手瞪圆了眼睛,急得抿紧了嘴唇,看起来恨不得钻进屏幕杀过来抱大黄:“然后呢??”
“我们就把大黄带走了。”韩荆说,“它第一个月特别难过,到处找它的兄弟,第二个月就开始偷我的鞋,第三个月已经在我床上睡,让我去关灯了。”
贺鸣蝉:“……”
“第四个月我们带它出任务,立了大功,咬趴下了一个持枪歹徒。”
韩荆继续说:“后来搜救,它刨出十几个人,干了三十六个小时,四个爪子都磨烂了,还不肯回去。”
小骑手的眼睛瞪得溜圆,看起来完全沉迷进了大黄的英雄史诗,抱着手机噼里啪啦按,火速下单了一大袋最贵评价最好的牛肉冻干。
地址就填健身会所。
韩荆讲完了这个故事,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问:“听懂了吗?”
热泪盈眶柔软清澈的琥珀色眼睛看着摄像头,眨巴眨巴。
韩荆笑了下,算了,不着急。
大黄和它那窝白眼狼兄弟分开的第一个月,也是难过到要天天抱着睡才不做梦嗷呜哭,完全听不懂人类们都在叽里咕噜讲什么的。
如果不是贺鸣蝉已经被领走,暂时找了个不错的寄宿环境,韩荆其实挺想开车去接贺鸣蝉。
带他走一走、散散心,开越野去山里转转,带小不点在野外痛痛快快吃顿麻辣火锅,喝一大罐冰啤酒,再狠狠揉几下他的脑袋。
晚上带着大黄陪他在草地上躺一躺看星星。
……回头再说。
韩荆问:“钱够吗?”
贺鸣蝉毫不犹豫点头。
够的够的,贺鸣蝉攒了很多钱,旅馆,网吧,想住哪住哪。
他还在原青枫这里看了很多特别棒的短租房,哪个都好,看得他眼花缭乱,心心念念好几个,准备过两天腿好了就去实地考察。
所以生活完全不成问题,小骑手的忧郁来得快去得也快,听了故事就又精神抖擞,请大伙放一百个心。
状况良好,一切顺利,不需要支援。
他这一个星期都住在原青枫家,是因为需要帮忙抢救花圃,等花花草草都救好了,新家也安顿好了,他还想出去看看……原大哥建议他可以试着用一段时间旅行。
贺鸣蝉看了很多视频,看到漂亮的一望无际大草原、蓝天白云大雪山,眼睛都放光了。
他想去!他想去!他想去大草原啊!!!
贺鸣蝉很想旅行。
他想去爸爸当过兵的地方看看,想去妈妈长大的地方看看,想一个人背着包,走很远的路。
还有睡过头……贺鸣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觉居然能睡这么久,揪着头发懊恼得不行,带着怎么都揉不掉的鼻腔和通红鼻尖小声郑重给韩荆大哥道歉。
他以前从不失约的。
有好几次,他听见手机震动,挣扎着想醒过来……可怎么都睡不醒。
眼皮像被胶水黏住了一样。
手脚好像都不听使唤,像是陷进了温暖的泥潭,不停向下陷,怎么都没法从睡梦里挣出来。
韩荆一直不打断他,听他絮絮叨叨说到这,才皱了皱眉:“去医院检查过了吗?”
贺鸣蝉吓了一跳:“要检查吗!”
也不一定。韩荆沉吟了下,还是没急着说别的,安慰什么都很当真、很放在心上的小骑手:“也可能是累了。”
韩荆告诉他,人在危险环境里,长期高度紧张、过度消耗后,到了安全的地方,陡然放松,会立刻感觉到极度的吞噬意志的疲倦。
精神身体一起松懈下来,就是有可能一口气睡个昏天黑地的。
——对的对的!
这下完全对得上!
蹲在花圃里的贺鸣蝉抱着手机,松了一大口气,眼睛倏地亮起来:“对对对对我就是这种!!”
韩荆点头,明白了。
他又嘱咐了几句,让贺鸣蝉安下心好好休息,不用老是想着搬家的事,他会处理。
过几天带大黄来找贺鸣蝉吃卤牛肉、喝冰镇啤酒。
小不点立刻把脑袋点成小鸡啄米,吸吸鼻子,脑袋又蔫巴巴耷拉了,抱着手机小声哼唧,好想大黄啊好想大黄。
韩荆笑了笑,答应帮他把话给大黄带到,让他放心去玩。
……挂断视频,那点笑意也在眼底消失。
在贺鸣蝉心里,那个和他所谓的“二哥”一起住的房子,已经变成了让贺鸣蝉高度紧张、过度消耗,觉都睡不好的危险地方。
韩荆听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他见过这种故事。
不止一次。
司柏谦让小不点这么难受了。
……
所以,今天早上,司柏谦其实就受了点不轻不重的“小教训”。
系统已经看见了司柏谦腿上的纱布,怪不得今天他走路这么慢……当时韩荆没下更重的手,是因为归根结底,这一切毕竟只是推论。
小不点嘴硬,要强,不肯说不高兴的事,每天都是开开心心的,任谁都看不出端倪。
问是问不出来的。
贺鸣蝉在司柏谦的屋檐下,过得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韩荆需要亲自过去看,最终确认。
——进了门,答案就很明确了。
贺鸣蝉把自己的窝弄得简直不起眼到了极点。
之前还不是这样,司柏谦还允许贺鸣蝉把朋友带回家的时候,韩荆来过几次,那时候贺鸣蝉还兴高采烈抱出一大堆自己的玩具铺在地板上,慷慨地全分享给大黄玩。
现在玩具都被收进箱子里了。
很久都没玩了,会响的抠了电池,会发光的也藏到箱子最底下。
扭来扭去唱歌的墨镜向日葵很寂寞,凝固在窗台上,很久都没和它的主人对着跳舞了。
客厅如今被司柏谦糟蹋得不像样,但还看得出之前收拾得温馨自在——可这种温馨、自在是只供给司柏谦的:加班累了、烦了,随时能出来走走,换换心情。
贺鸣蝉不在客厅沉迷他的组装四驱车了。
不再看电视、不再吃零食,冰箱里是高档牛排和贺鸣蝉努力研究半懂的英文商标复杂调料,不再放他最喜欢的棒冰和奶油冰棍。
不去阳台晒自己了。
不因为天热躺在地板上打滚了。
贺鸣蝉努力压缩自己的喜好,藏起自己的痕迹,最喜欢的史迪奇地垫都收进了小卧室的门里面。
很多个晚上,蜷在小窝里,努力缩成一小团的小狗,耷拉着耳朵和尾巴轻轻叹着气,把下巴压在手背上,对着窗外的车流发呆。
努力想。
还有什么能改的啊,再想想,贺知了,啊啊啊怎么这么笨,肯定还是有地方做错了。
还要怎么做,能让二哥不生气一点呢?
……韩荆把他所有的东西都干干净净打包收走,又打了个视频,和贺鸣蝉商量:先都寄放在他那。
等贺鸣蝉确定了接下来去哪住再说。
不麻烦,韩荆有个不小的仓库。
韩荆纠正贺鸣蝉,朋友帮忙,不是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添麻烦。
难道贺鸣蝉会因为从被窝里一跃而起,蹦着穿衣服戴头盔蹑手蹑脚开门下楼骑小电驴狂飙十公里,带着急需的止痛喷雾杀到他的比赛场地助力他卫冕……就觉得很麻烦吗?
小骑手把脑袋拼命摇成拨浪鼓。
韩荆也就在视频里笑了笑,和他约好,韩荆帮忙先照顾这盆绿萝,就放在店里。
贺鸣蝉随时都可以去看。
还有大黄,大黄也很想念知了好兄弟,这几天都没什么精神,每天只吃半盆狗粮,只啃八块大骨头。
带去后山的院子,也懒洋洋地趴着,懒得跑,懒得去泥坑里滚,懒得咬那群不知道哪来的、空有肌肉没有规矩的拆家狗了。
打视频的时候贺鸣蝉看起来很忙,很颠簸,不过眼睛亮晶晶,鼻尖冒着汗,整个人都热腾腾的。
贺鸣蝉发一百个誓,只要伤一好立刻就去找大黄兄弟玩玩具、喝冰镇啤酒、吃烤串——他还学会玩飞盘了,一起玩飞盘。
大黄帮忙搬家,帮忙搜遗落的零碎物件,帮忙扒拉出了掉进床底很久的《和家人一起旅行:这100个地方最完美!》,帮忙咬了司柏谦的腿肚子一口。
百忙里嗷呜嗷呜蹦起来,扑到摄像头上和贺鸣蝉击爪。
韩荆帮忙翻译,一言为定。
……
韩荆还在刚才又给司柏谦发了消息。
想约司柏谦“喝杯咖啡”——不远,不耽误司柏谦的工作。
就在他们写字楼顶层。
等司柏谦不忙了,下午的茶歇时间,抽个几分钟过去就可以。
「聊聊。」
系统觉得司柏谦不太想去。
“为什么不去?”厉别明还在纸上快速写写画画,在“热心肠”几个字上重重画圈,头也不抬,“我需要你去,想办法拖住他。”
司柏谦这个不中用的废物,能提供的信息太少,但没关系,厉别明已经有了初步的思路。
接下来就是实施。
首先要调走韩荆和他的狗——这一点不难,韩荆虽然很能打,但这人的分寸感其实也很强。
看得出来,确认了贺鸣蝉目前的生活状态不错、状态也很放松后,韩荆并不急于和贺鸣蝉见面。
韩荆的态度很明确:他希望贺鸣蝉能不受干扰,先尽可能心无旁骛地、痛痛快快去探索,去体验,享受完全新鲜的生活模式。
贺鸣蝉的生活早该更丰富多彩。
韩荆知道自己的身份,难免会让贺鸣蝉想起过去,想起爸爸、司叔叔、二哥,被洪水吃掉的家。
所以韩荆暂时不出现。
这样一个识趣又性格不错的人,只是想和司柏谦喝杯咖啡而已——这么简单的一个要求,有什么理由不配合?
厉别明摆手,在司柏谦试图挣扎、拖延、解释的时候不耐烦抬头。
厉别明其实有件事想不通:“我之前怎么会觉得,你像年轻时候的我?”
……司柏谦的瞳孔重重收缩。
这句话像是什么看不见的重锤,狠狠当头砸落,让他晃了几晃,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
厉别明也是刚发现的。
因为过去,那么多年里,厉别明经历过的恶心事不计其数,除了小时候那几条野狗对他不错,几乎没见过什么像样的人。
厉别明并没遇到过,任何一个像“贺鸣蝉”这样的人。
他试着想象。
如果他从记事起,就有个弟弟。眼睛亮,亲人,绕着他跑,喜欢贴着他,会偷偷帮他洗衬衫。
洗得雪白,威风凛凛“啪”地拽一下,给自己一个大拇指,开开心心跑去晾干。
如果是贺鸣蝉——如果是七岁的时候,小流浪狗大概会不顾安危扑进集装箱,颠簸一个月,英勇钻进精神病院的铁栅栏去救他。
厉别明不怀疑这一点,他正在翻看贺鸣蝉的资料,贺鸣蝉连哭得烦死人的三岁小孩都救,腰上绑着绳子,徒手爬防盗窗去七楼。
那他就不用捅那个该死的院长十七刀了。
厉别明想,他就得干别的,比如拿衣服紧紧裹着找死的、瘦巴巴遍体鳞伤的小混蛋,一边骂一边去偷药和绷带。
他就得带着贺鸣蝉去偷、去抢、去流浪,去跟狗抢食。
好吧,有贺鸣蝉在,可能不用抢。
可能有几十只狗会来供奉食物……这不是重点,厉别明皱紧眉,烦躁地用力扯了把头发。
如果他有个弟弟——是说像贺鸣蝉这样的,他不是说贺鸣蝉有多好——厉别明盯着照片,他就是在客观对比,他和司柏谦存在的,曾经被他忽略的根本性不同。
他不是说他在嫉妒司柏谦这个废物。
他在想他带着贺鸣蝉流浪……小土狗倔得要死,肯定不肯偷东西吧,厉别明“啧”了一声,大概贺鸣蝉会固执地跑去挨家挨户问能不能打工。
贺鸣蝉大概会用一个下午征服地中海沿岸语言不通的海边小镇。
说不定最后整条街的商铺都会争着雇他。
厉别明面无表情地做这个设想:如果把贺鸣蝉拎着后脖颈,忽然从熟悉的地方拎走,直接丢到人生地不熟的异国小镇的陌生码头上。
贺鸣蝉就会因为找不到回家的路,急得哭几分钟,然后抹着眼泪抽抽噎噎变成码头狗狗大王。
他也只能被迫融入这个荒谬的恐怖故事,被贺鸣蝉紧紧拉着手,被扯出地窖,去和外面的人打交道。
说话。
交朋友。
他会被小蠢货用大得惊人的力道往外拖,像不遛不行的家养小狗……贺鸣蝉会一直回头确认他还在不在。
他试图驱散这种可怕到让他窒息的设想:素不相识的人,因为贺鸣蝉的存在,开始和他说话。
而贺鸣蝉只要发现他不走,就会扑进去和新朋友玩。
然后在傍晚,被七手八脚换了新衣服,抱着一大块新鲜出炉的面包,扛着自酿葡萄酒,哦,对,浑身上下肯定还被塞满了水果糖吧。
厉别明攥着钢笔,盯着被自己戳漏的纸。
他把这张很可恨的纸戳烂了,但脑子戳不漏,还是自己在转,自发地想象。
一定是因为昨晚他盯太久原青枫养小狗了。
贺鸣蝉会顶着一脑袋被揉乱的软毛,耳朵被摸得通红,脖子上挂着一大串香肠,举着花店阿婆给的向日葵,被压得摇摇晃晃,拉着他的手,跌跌撞撞又威风凛凛跑回家……
厉别明是说他可以利用贺鸣蝉这种恐怖的社交能力谋生。
而不是像司柏谦这样打压、糟蹋、白白浪费……他不是在没事闲得发疯,做毫无意义的白日梦。
厉别明盯着桌面。
他不是在做白日梦。
在那些撕碎他的日子里,不懂事的小土狗踩着夕阳拼命倒腾着小短腿朝他跑过来,眼睛亮晶晶,嘴里大喊什么肉麻的“哥哥”。
厉别明实在很想让司柏谦滚。
他这么做了,又用蓝石的内网发邮件给原青枫——这个原青枫不能装没看见。
他狂发一百零一封邮件催原青枫来替他上班。
……
原青枫只申请了上午的居家办公,已经在路上了,莫名其妙回复他:【我在来上班。】
原青枫把他从内网聊天室的拉黑状态解除:【你在干什么?】
【别管。】厉别明回得很快,【今天下午我不在蓝石。】
【你全权负责。】
【不要打扰我。】
【小狗】他撤回,重新打字,【贺鸣蝉。】
【贺鸣蝉在你家睡觉吧?】
原青枫:【?】
厉别明在准备麻袋——
作者有话说:有二更!
第62章 小土狗一动不动
贺鸣蝉在家。
不过没在睡觉, 毕竟八只憋疯了的狗能闯出的祸稍微有点多。
闲不住的小花匠探望过自己的宝贝花,又实在看不下去那些翻开的草皮、惨烈乱飞的黑土、彻底报废的篱笆。
贺鸣蝉觉得这用不着等人来修。
他今天的日程很满——贺鸣蝉准备平整草坪,重新修个更漂亮的篱笆, 再抽空整理一下刚送到的食材,天气太热了, 得尽快分类收纳好放冰箱。
原青枫试图参与进来帮忙,被他“诶呀诶呀”推出门:“原大哥你要好好上班的啊。”
贺鸣蝉觉得自己干的这些都是一顺手的、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今天准备炖一锅泰式椰香大骨头汤。
再烤个滋滋冒油牛骨髓。
洒黑胡椒和欧芹碎,等原大哥晚上回家, 配刷了黄油、焦脆烫手的超香烤面包吃。
嘿嘿。
没想到吧, 小外卖员挺胸昂头, 给自己点赞,他送了两年多的外卖,好吃的菜谱记了一箩筐。
……
飙车回家的恶犬邻居举着望远镜, 隐身在窗帘后,看小流浪狗大展身手,在新家里蹦蹦跳跳地冲过来跑过去, 忙得热火朝天。
可恨。
厉别明暗骂, 原青枫那个表面温厚的老狐狸,居然预判到了他精心策划的第一个方案:
上门领狗。
借着上门定损赔偿、领回八条恶霸犬的机会, 不着痕迹地不小心多带回来一只, 不也很合理吗?
厉别明甚至突破了某种“对别人道歉就会死”的心理障碍,为表歉意,提了一份据司柏谦说,贺鸣蝉很喜欢的汉堡薯条可乐套餐。
厉别明盯着如今软塌塌的薯条、芝士凝固的汉堡,和冰块全化了气也跑光了的难喝可乐。
……他一进家门,就看到了八只废物。
厉别明的太阳穴突突直蹦。
八只废物睡得死死的。
显然是都把精力彻底挥霍干净了,一格电也没剩, 梦里还在蹬腿,回味着被摸头的幸福滋味,哼哼唧唧地谄媚撒娇。
几个小时前,原青枫居然就带着贺鸣蝉,把狗全送回来了——他家当然有相当严密的安保系统,但架不住出了叛徒。
为了抢下被贺鸣蝉摸脑袋的机会,八只废物争先恐后,把鼻纹往他重金定制的检测器上怼,骄傲地抢着给贺鸣蝉展示,然后兴高采烈等摸。
厉别明放下望远镜,打开电脑,盯着简直是耻辱的监控画面。
这些叛变了的蠢狗围着贺鸣蝉,拼命蹭大腿、顶手掌心要摸、咬着裤腿撒娇耍赖,有几只完全不要脸了,把脑袋往小骑手宽松的T恤衣摆里钻。
还因为意识不到自己的体型,把贺鸣蝉顶得摔了个屁股墩。
小土狗脾气好得荒谬。
这样居然也不生气,一边念叨着“不像话啊不像话”,一边躺在毛绒绒堆里,笑着拿手指头轻轻戳拱自己的大鼻头。
愚蠢的小土狗,居然还多管闲事地帮忙收拾了狗窝。
贺鸣蝉拿坏掉的篱笆给八个废物修了被咬坏很久的窝,垫料顺手换了,食盆水碗刷得锃亮。乱糟糟的磨牙棒、狗零食、狗饼干,也变得相当整齐,甚至按口味和颜色分了类。
居然还敢一边忙活,一边给打下手的原青枫煞有介事科普:是因为家里住得不舒服,小狗才会往外跑的。
……他把狗窝弄得很不舒服吗?!?
厉别明盯着监控,死死捏着耳机线,几乎要暴躁地忍不住砸点什么,但想起司柏谦那个废物,又慢慢坐回去。
难道真是这样?
家里不舒服,小狗就会往外跑吗?
厉别明有些烦躁地来回踱步,看着自己的别墅——冷冰冰,死气沉沉,暗得像有鬼,柜子里只有酒,没有床只有保险箱……
厉别明硬生生刹住脚步。
他逼迫自己清醒过来,烫手一样甩开手机,又捡回来,关掉那个正在浏览的愚蠢广告:“室内装修设计:打造宠物友好的温馨家园”。
他在想什么!?
他只是想把贺鸣蝉偷过来遛狗而已!住的地方怎么样、舒不舒服,有什么关系?
反正贺鸣蝉不会住在他家……
更烦了。
可能是那些医生说的什么精神病、双相障碍,厉别明用力压着太阳穴,他产生幻觉,闻到了肉香。
……
不对。
不是幻觉,是贺鸣蝉在做饭。
厉别明抄起望远镜,猛地扯开厚重窗帘,阳光洪水一样骤然涌入久不见天日的书房,刺进他的瞳孔,腾起一股尘烟。
这是离原青枫的住处最近的地方——当初厉别明把书房选在这,就是为了方便随时监视这个宿敌的一举一动。
现在,几十米外的邻居家,厨房窗户令人发指地大敞着。
小狗一边做饭一边蹦蹦跳跳。
原青枫不开火,家里暂时缺少围裙,这是个不知道有什么用的漏洞,厉别明握着手机,看自己莫名其妙刚刚下单的两条围裙。
贺鸣蝉还穿着那个一定是因为原青枫变态才没给他换的过大T恤。
修长漂亮的小麦色腿晃啊晃,举着汤勺唱“小狗乖乖把门开开”,打开锅盖,舀一勺汤尝尝,烫得吐舌头,呼呼猛吹气,再尝一口,眼睛弯弯。
锅里……厉别明的喉结重重滚动。
该死,锅里该死的椰香大骨汤正咕嘟咕嘟翻滚,汤色奶白,散发着奇异的醇厚浓郁的香气。
贺鸣蝉看起来准备让它们就这么炖上三个小时。
……
厉别明有点考虑搬家了。
或者回蓝石总部,去不会被这种该死的、没完没了关上窗户也挡不住的香气干扰的地方。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被钉在窗前,又相当变态、相当鬼鬼祟祟地拉上了窗帘,鬼使神差地,他像个偷窥狂一样看邻居家的小狗。
贺鸣蝉拄着拐蹦到飞起。
小狗什么都会干,神通广大补草坪、叮叮当当修篱笆,火速刷好雪白底漆,像长了八只手。
鼻尖上还蹭了一点。
贺鸣蝉拿衣服袖子擦了擦汗,蹦回去,把调好颜色的彩漆也整整齐齐码在小木板车上,拖过来。
接下来要等白油漆变干。
贺鸣蝉张开胳膊、闭上眼睛,“啊”了一声,整个人直挺挺向后仰,扑通倒在绿油油的草坪上。
厉别明的瞳孔骤缩,猛地攥紧望远镜,下意识要向前,身体撞上窗框,才发现贺鸣蝉是在玩。
贺鸣蝉在草地上骨碌碌打滚。
离开老家进城,贺鸣蝉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大、这么爽的草地了。
小狗开心死了,在草地上惬意地拼命打滚,衣摆蹭起来也不管,露出一小截腰,蜜色的流畅腰线,金色的阳光淌进那个小窝里……该死。
该死!
原青枫果然是个变态。
厉别明死死攥着望远镜,他意识到自己几乎探出了窗户,僵硬地一寸一寸缩回来,重新把窗户关好。
窗帘拉严。
不够严。
再拉一下。
……
抵达蓝石总部,进入办公室,不太开心地准备工作的原青枫原MD的电脑响了一声,收到一封内部邮件:【你家草坪,供应商,电话。】
第二封:【变态。】
原青枫:【??】
厉别明烦躁地“啧”了一声,丢下电脑。
他就知道原青枫这个老狐狸不会这么轻易让他得到同款草坪。
但他也有办法。
很简单,再把狗放进去刨一次就行了。
原青枫势必要联系布草公司补种,还会要他赔偿,到时候,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他要的资料。
厉别明重重揉了揉太阳穴,坐回沙发里,调整呼吸,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整理思路……他飙车回家时精神高度亢奋,现在理智逐渐回笼,没那么急于得到邻居家的小狗了。
至少他要先搞一块草坪。
而不是一个连恶霸犬都嫌弃的光秃秃破院子。
也不能拿着麻袋就翻院子去偷。
他毕竟是私募基金的主理人,如今还是蓝石亚太大区的总监,如果真被拍到,大概会上八个财经和社会版头条。
更何况他和原青枫是死敌——不能被死敌捉到软肋是最基本的常识,他不能让原青枫知道他沉迷看狗,连正事也不干,就在这举着望远镜……原青枫一定会对着贺鸣蝉污蔑他是变态偷窥狂。
……他还需要掌握更多要素,做更缜密的计划。
确保万无一失。
厉别明重新回到窗前,抄起望远镜,挑起窗帘缝,愣了下。
贺鸣蝉枕着胳膊趴在草地上。
小土狗一动不动,显然打滚只打倒了一半,T恤蹭得掀到肩胛骨,露出半个精瘦后背,风把衣服吹得呼呼晃。
两条长腿舒展交叠,短裤太短了,原青枫变态,线条漂亮的小腿泛着蜜色光泽,清瘦又不缺肌肉线条,跟腱修长,还有未褪的少年青涩。
风把一桶天蓝色油漆打翻了。
油漆桶砸在板车的金属封边上,异常响亮刺耳的一声。
贺鸣蝉没动。
油漆乱淌,淌到他身边了,天蓝色的、冰凉的黏稠液体沾到小土狗松蜷的手指尖。
指尖染上天蓝色了。
手腕染上蓝色了。
小臂、手肘,T恤的袖口也染上天蓝色了。
……还是没动。
贺鸣蝉的睫毛被风吹得轻轻颤,像是下一秒就要睁开眼睛“啊啊啊糟了”地十万火急蹦起来,但没有,安静过头了。
厉别明皱紧眉。
他用力拍了下窗户,在意识到之前,已经喊出了“贺鸣蝉”。
他控制不住地厉声喊了几句,发现邻居家的小狗没有任何反应,就那么软绵绵躺在草地上,脑袋埋在胳膊肘里。
厉别明骂了一声,重重丢下望远镜,攥着手机,一边给该死的原青枫打电话,一边快速跑动离开书房,单手扳着被狗扒豁的墙翻进了邻居家的院子——
作者有话说:沈部长:嘿嘿。
第63章 喜欢睡觉怎么了
小狗身上不是烫的。
不是中暑, 但也不是那种冻手的冰凉,很暖和,热烘烘的, 有种太阳味儿。
厉别明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粗暴地踢远那个骨碌碌滚来滚去、不怀好意, 妄图袭击贺鸣蝉脑袋的油漆桶。
厉别明走过去,半蹲在脏得要死的草地里:“醒醒,别睡这。”
厉别明拍扁一只黑白花蚊子:“脏。”
叫不醒。
贺鸣蝉闭着眼睛, 那些草叶被风吹动, 蹭着他的嘴唇, 睫毛,光洁的额头,轻轻戳着小麦色的脸颊。
像是睡着了。
睡得很熟也很放松, 脊背跟着呼吸轻微起伏……像只晒太阳就这么晒到睡着的小动物一样,舒舒服服在草地里打盹,对外界没有半点防备。
……厉别明忍不住脱下西装外套把小混蛋光溜溜的后脊梁遮上。
这样做完, 他才回过神, 意识到满地淌的都是该死的油漆,厉别明低头, 看着自己花花蓝蓝的裤腿、皮鞋。
好极了。
现在的损失又多出一双手工皮鞋和一套六位数的西装。
厉别明烦躁地盯着手机, 该死的原青枫只是听他说了半句话居然就把电话挂断,下一秒钟,他这个总监就收到了一张“外出调研”的请假条。
他不是说他要追究原青枫公然翘班——他当然要追究!
这是哪门子的外出调研??
厉别明发誓他要在总部狠狠告这个自乱阵脚的死敌一状,所以他现在究竟要怎么做,就蹲在这看着吗?该死的原青枫为什么要挂电话???
厉别明蹲在草地里,没有丝毫头绪,盯着小土狗被晒得微微发红的蜜色脸颊, 喉咙滚动。
他试着拍贺鸣蝉的脸。
这个动作又不罕见,厉别明过去最嚣张的时候,也经常用钱、用合同、用菜单,甚至是用撅在手里的马鞭,拍那些贪婪的蠢货废物的脸。
但现在不一样……厉别明盯着自己的手。
他很难解释这是什么动作,他在干什么?他的指节贴着贺鸣蝉泛出微红的脸颊,勾开那些烦人的草叶,抹掉贺鸣蝉鼻尖的汗。
厉别明试图抵消掉这种荒谬的行为,于是他捏住了贺鸣蝉的鼻子。
小土狗的眉毛在睡梦里皱起来了。
脸也皱起来了,像包子,晃动脑袋试图挣脱,喉咙里呜呜的不高兴。
厉别明立刻下意识把手松开,欲盖弥彰地按了两下鼻梁,试图证明自己没把人弄坏——他看贺鸣蝉真是在睡觉,没什么毛病。
小土狗还知道拿爪子揉鼻子尖,还知道烦,不开心地皱了皱鼻子,拿胳膊把脸盖上了。
还闷闷不乐翻了个身。
很不满意。
太阳好、草地好、油漆桶坏。
捏鼻子的变态坏。
厉别明:“……”
好吧,是他脑子有病,杯弓蛇影了,贺鸣蝉是在睡觉,所以原青枫那个混账又跟着瞎紧张、一惊一乍什么???
居然为了这种事就把把柄递给他……厉别明“啧”了一声,刚要拎走那件显然是废了的西装,再从那个墙上的豁口翻回去,握着沾满油漆的凉滑布料,就愣了下。
厉别明弯着腰。
小土狗……自己钻进了他衣服里。
他勾着那件西装,一动不动,呼吸暂停,盯着贺鸣蝉。
睡得又香又舒服的小土狗在他的衣服里拱了拱,把这东西当成了临时小窝,抱着一边袖子,自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厉别明:“…………”
这不能怪他。
不怪他。
控制不住。
他向四处看了看,俯身鬼鬼祟祟地把贺鸣蝉捡起来——飞快。
他不知道怎么托着才合适,弄得相当别扭,囫囵用衣服把人一裹,抬腿就往自己家跑,一边下意识地四处张望,试图避开不知道在哪的监控……
大概是姿势不对了,又听见闷在衣服里的小土狗不舒服的哼唧。
厉别明头发都要炸开,原青枫现在忽然回来了怎么办?!他把人往衣服藏进去:“别出声——”
……贺鸣蝉像是把这句话记得很牢。
刚才还睡得很惬意、很自在,四仰八叉的小土狗,忽然就安静,一点声音也不再出。
厉别明停下脚步,动了动手臂。
他皱紧眉:“贺鸣蝉?”
贺鸣蝉紧紧闭着眼睛,低垂着头,软在他手臂上,四肢安静垂下悬在半空,不出声了……像是乖乖交出这幅被过分苛责的躯壳。
不出声,也不闹了,不吵、不添麻烦。
厉别明沉默地站在原地,他喉咙里莫名泛出某种近似于加盐威士忌——又或者是加了漱口水的浓缩咖啡的味道,他看了看自己的住处:破铁皮壳子、神经病一样的堡垒、不见天日的房间。
原青枫的院子:洒满阳光的大草坪、映着蓝天白云的落地窗。
舒服柔软能打滚的床。
厉别明很不高兴。
他认为再给他三个月——不,一个月。
给他一个月,他也能改造得远胜过原青枫这个该死的老狐狸,打造出最舒服最好住、极具魅力的狗窝,但毕竟一秒钟内完不成。
厉别明咬着牙根,阴沉着脸,放弃了这个唾手可得的大好机会……把贺鸣蝉端回原青枫的家。
他甚至还破天荒地好心帮忙关了炖骨头汤的火,以免可恨邻居家倒霉失火,害得小土狗没处住。
……
原青枫匆匆赶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恶犬邻居就像他那八只恶犬一样,理直气壮地,理所当然地,悍然翻墙闯进了他的家。
坐在他家的卧室里,踩着他的地毯,坐着他的椅子,一动不动盯着他床上的贺鸣蝉。
生着闷气。
——顺便一提,地毯上被弄得全是油漆、草叶和脏兮兮的鞋印,已经完全脏得没法看了。
原青枫快步过去,俯身轻轻摸贺鸣蝉的额头,问恶鬼雕塑一样摆造型的厉别明:“你在干什么?”
“你管不着。”厉别明恶声恶气回答,因为被原青枫挡住了视线,立刻起身换了个角度,目光依然死死钉在贺鸣蝉身上,“他为什么叫不醒,昨晚拉上窗帘以后,你都对他干什么了?”
“……”原青枫无法理解这个人的逻辑,放弃沟通,翻出昨天紧急订购的仪器测贺鸣蝉的血压心跳。
都正常。
贺鸣蝉软软陷在床垫和被子里。
胸口随着呼吸均匀起伏,脸是温热的,身上也不烫不凉。
原青枫屈膝抵在床边,俯身拢着贺鸣蝉,他托起贺鸣蝉的脑袋,轻轻揉小骑手短短的发茬:“鸣蝉。”
他试了试别的办法:“有朋友找你出去玩。”
“有坏狗来院子。”
“花被咬了。”
“邻居忽然疯了,放狗咬我,还开枪。”
厉别明:“???”
厉别明简直莫名其妙,顶着三口锅怒视这个该死的老狐狸,但原青枫的神情严肃,不准他打岔,把他按回去,看着贺鸣蝉的反应。
贺鸣蝉的胸口微弱震了下,睫毛掀动,呼吸也变得急促。
小骑手紧紧抿了嘴唇,咬着一口小白牙,手脚微弱挣动,却像是被看不见的蛛网缠缚,怎么都醒不过来,睫毛里甚至都急得渗出星点水汽。
原青枫抬头,对厉别明说:“我带他去医院。”
他轻轻抱起贺鸣蝉,像抱小孩子,一只手轻轻拍着背。
小骑手乖乖依偎在他怀里,额头抵着原青枫的颈窝,无意识抱紧了原青枫的胳膊。
因为感觉到了熟悉安心的温度和气息,努力贴紧,轻轻蹬腿,拼命想要努力醒过来,做不到,喉咙里溢出小狗一样快要急哭的哼唧声。
“没事,没事。”
原青枫抚摸他的后背:“鸣蝉乖,不急,邻居没疯。”
厉别明……大概吧。
大概没疯。
原青枫抬头看了一眼。
厉别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死死盯着他,还非常生硬地抬胳膊,试图模仿他的姿势僵硬地抱空气而已。
……原青枫真不想带着这么个家伙去医院。
但不得不承认,厉别明的车技比他好,飙车比他狠,遇到强行加塞堵路的车骂得也比他脏。
在原青枫竭尽全力,憋出一句“请您让路、您这样非常没有素质”的时候,厉别明已经按下车窗,行云流水地展示了市井国粹的博大精深。
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个暴徒居然还记住了平稳驾驶、不能漂移。
厉别明强忍着爆轰油门的冲动,一路风驰电掣又尽量平稳地开到了医院。
……
贺鸣蝉一到医院就吓醒了。
这当然也不是贺鸣蝉的问题——无疑不是,医院那种消毒水的冰凉气息,还有混乱嘈杂的声音,对鼻子和耳朵都很灵的小外卖员来说,本来就相当惊险刺激。
而且贺鸣蝉害怕医院,他不喜欢医院,医院里没有好事。
厉别明豁然回头,盯着停下脚步、不知道磨蹭什么的原青枫,他不耐烦折返回去,开口要催,走近看清才突兀愣住,仓促闭严了嘴。
……醒了。
小土狗睡醒了。
缩在原青枫的怀里,瞪大了琥珀色的眼睛,从西装外套里探出一点脑袋,怯生生往外面看。
显然睡得还懵着,几乎没恢复意识。
“鸣蝉?”
原青枫轻轻摸他的头发:“睡醒了吗,头晕不晕?身上有没有哪不舒服?”
贺鸣蝉的意识还不清醒,雾蒙蒙的眼睛看着医院,本来红润的脸庞变得苍白,呼吸急促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原青枫的袖口:“没事……”
“我没……没事。”他低声替自己解释,下意识挣扎,“我没生病,我很健康的,疫苗都打了……”
小土狗的声音越来越小,快压不住哭腔,像是哀求:“没事,没有受伤,没有生病,不用,回家,不用医院……回家……”
原青枫不停低声安慰,但这人脾气慢,说话也慢,说的又都是些隔靴搔痒的“医院很安全”、“找厉害医生”、“不用怕”,根本不到点上。
厉别明急得“啧”了一声,直接伸手把贺鸣蝉从原青枫怀里拎出来,另一只手托着屁股,放进长椅里。
凶神恶煞的独眼银发恶犬邻居森森盯着眼泪汪汪的小土狗。
“谁告诉你。”厉别明弯腰问,“来医院就不能回家?”
小土狗屏住呼吸,手放在腿上,坐着完全不敢动。
但超可怜。
湿漉漉的琥珀色眼睛看起来下一秒就要飙泪了。
厉别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狠狠推开要来救狗的原青枫,继续盯着柔软纯净到叫人心烦的琥珀色眼睛:“谁说的就是谁有病——他自己一辈子没去过医院吗?”
要是贺鸣蝉敢点头,厉别明发誓,他现在就让司柏谦进医院。
ICU十日游。
其实相当敏感、相当聪明的小土狗,虽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已经凭直觉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贺鸣蝉慢慢眨着眼睛,脑子发懵,眼眶发湿,抿着发白的嘴唇,本能地轻轻飞快摇了下头。
……怎么可能有人一辈子不去医院。
司柏谦当然去过医院.
是前年冬天,应酬因为喝多了酒,被几个同事架回家丢在客厅,吐得站不起来。
贺鸣蝉背着司柏谦就狂奔出小区去打车。
大冬天雪下得大,司机看见醉鬼就掉头,根本不停……贺鸣蝉就又狂奔回去,顶着鹅毛大雪,用小电驴驮着司柏谦去了最好的医院。
刚送半年外卖的小外卖员毫不犹豫带上了自己所有的钱。
他把所有厚衣服都裹在司柏谦身上,把头盔也给司柏谦,一路笨拙地学姥姥哄二哥:“乖哦,乖哦,去医院就好了,就不难受了。”
他努力把后背挺直,给二哥挡风。
那几天贺鸣蝉外卖都请假了,忙得两条腿跑出残影。
——忙医院的事,奔波在医院和家里,拿司柏谦工作要用的资料、笔记本电脑,打听食谱,给司柏谦熬养胃粥。
最惨的是那天没戴头盔还被电子眼拍了。
被交警教育并写检讨。
小土狗眼泪汪汪被挑中做典型当众念检讨……被交警队长笑着拍掉头发上结的霜,拎小狗崽一样掂了掂分量,说一声“小娃子”,还问他穿这么少冷不冷。
贺鸣蝉紧紧攥着车把,脑袋摇成拨浪鼓,大声赌咒发誓下次绝不忘带头盔,再忘是小狗。
……再小声问,超小声,支支吾吾,脸涨得红透,他可以将功折罪——不是,他努力想,义务劳动。
交罚款也完全没问题。
罚多少都行。
……能不能不记档案啊QAQ。
交警队长看他半天,忍不住乐出声,胡噜一把他的脑袋,往他车筐里丢了一袋还热着的早餐奶:“赶紧走,动作快点,我们忙着呢。”
“下不为例!知道吗?下次抓你上电视念检查!”
再抓给他一大把巧克力糖。
……
巧克力糖可好吃了。
贺鸣蝉自己舍不得吃完,抓一把给二哥,抓一把给护士,抓一把给医生。
最后剩三颗,没办法,叹一口气,忍痛分两颗给眼巴巴盯着他嗦手指头的隔壁床光头小屁孩。
贺鸣蝉其实还对着那几个来假惺惺“探病”的同事忍不住炸毛凶了——这些人都不好,他知道他们不是好人。
他说不清,但感觉得到,这几个人根本就是在故意捉弄二哥、看二哥笑话!
……结果自然是被二哥狠狠批评了一顿。
贺鸣蝉沮丧极了,耷拉着脑袋,趴在病房的窗户边上,足足郁闷了好几分钟,在心里狠狠砸了一遍那些人的车玻璃才把自己哄好。
……
这些事都过去很久了。
厉别明不问,贺鸣蝉从来都想不起来。
但银发独眼恶犬的恐怖威慑很有用,小土狗有点清醒过来了,没那么抗拒医院,被原青枫牵着手,乖乖做检查、抽血,被检查眼睑和牙龈。
被冰凉的听诊器贴上胸肋,紧张得死死贴着原青枫,身体抖得像摇筛子。
“这么害怕啊?”医生笑了笑,安慰他,“没事,只是检查身体。”
无原因、难唤醒的嗜睡,可能是过度疲倦或者贫血营养不良,缺乏微量元素……如果都不是,多半就指向发作性睡病。
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做了个脑部CT,得等结果出来。
都不是要命的病,医生告诉贺鸣蝉,不用太紧张——即使真是发作性睡病,要做的也只是尽量保证安全、避免外出猝倒发生危险。
原青枫被医生带去看片子,办缴费手续,详细交代情况。
贺鸣蝉一动不动地乖乖坐在病床上。
厉别明一动不动盯着他。
……
小外卖员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因为这个结论松口气。
贺鸣蝉的胸口微弱起伏,阳光给鼻梁和睫毛落下阴影,琥珀色的瞳孔涣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像个阳光下的肥皂泡,一碰就会碎裂消失的影子——医生说的每个字,贺鸣蝉都听懂了。
听得清清楚楚。
如果真是那个“发作性睡病”,他以后就不能工作了。
当然不能再跑外卖,不说他自己,对其他人来说多危险?要是外卖员骑着车睡着了,撞到人撞到车怎么办?!
也不能开车了。
贺鸣蝉本来想去学驾照的。
他会变成麻烦——贺鸣蝉的喉咙里泛起腥甜,呼吸吃力,眼前一阵阵腾起吞掉视野的黑雾……他会变成麻烦。
这是世上最最最糟糕的事了。
他变得完全没有用了。
要被看护、被照顾,什么忙都帮不上,什么都做不了了,他要变成别人的麻烦和累赘,那还不如……
他被银头发的独眼恶犬薅着头发抬头。
“贺鸣蝉。”厉别明念他的名字,看起来因为“不得不好好念别人的名字”极度不爽,但还是忍耐下来了,“你是不是蠢?”
柔软纯净的琥珀色瞳孔轻轻缩了下。
小土狗努力抿着打哆嗦的嘴唇,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眼眶通红,紧紧攥着裤子,无意识地露出再被凶一个字就要哭的超可怜表情。
厉别明:“…………”
厉别明回头,松了口气,好极了,原青枫还没拎着扫把或者棍子什么的闪现在门口。
他冷着张凶脸,抬手去挡惨兮兮的小土狗,刚碰到憋得滚烫的脸颊,贺鸣蝉的眼泪就涌出来,像一场微型热带阵雨,噼里啪啦砸在他的手上。
厉别明缩了下手指。
他盯着这只没出息的手,他不是要给贺鸣蝉擦眼泪,他只是想把人藏起来,免得被误认为是他把人欺负哭的……好吧。
好吧好吧。
他是要擦眼泪。
厉别明自暴自弃地承认。
他无措地攥着一大把纸巾,对着哭也不吭声、又不闹、又不要安慰、团成一小团根本没法哄的小土狗。
他明确地意识到原青枫有个什么漏洞——致命的漏洞,关键缺陷,但一时间抓不住头绪。
是什么呢?
厉别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
原青枫这人性格温良、成长过程循规蹈矩、过分顺遂,人格发展良好,没有受过任何严重的情感创伤,所以原青枫不明白……
……原青枫不明白。
厉别明盯着那件报废的西装。
原青枫不会懂的,不会明白流浪狗,为什么就算被抱进暖和的屋子,也永远要蜷在门口睡。
不论被多好、多温柔地对待,流浪过的狗都是随时准备被赶走的——因为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所以要有分寸、要规矩、要不越雷池。
要有用。
要能看家,能叼着拖鞋后空翻。
要随时准备眼泪汪汪拖着那个最喜欢的破垫子滚蛋。
蠢得要死的、过分懂事的、乖到叫人暴躁的小狗崽子。
“小混蛋。”厉别明威胁贺鸣蝉,“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别想跑,真病了我就把你偷——”他低低骂了一声,“我就趁你睡觉把你抢去我家,听明白了吗?我要你。”
琥珀色的眼睛被他吓圆了。
但厉别明觉得贺鸣蝉能听懂——他就是这么觉得。
“怎么样我都要你。”
“喜欢睡觉怎么了,不就是一张床吗?我这么有钱,少你——”
厉别明暗骂,他家还真没有床,他明天就定八张回来:“我少你的床吗?”
小土狗大概没见过这么冤大头的人,坐着不敢动,嘴唇抿得泛白,胸口起伏,眼泪汪汪愣愣看着他。
“我要你。”厉别明盯着他,“我要定你了,知道吗?”
“别在这装可怜,我告诉你,我看上你了,要带你回家,我这人有病,医生说我再这么下去五六十岁就得死,所以我什么都敢干。”
厉别明冷着张疤痕横亘的脸:“要是没人要你了,那才再好不过呢,反正也没人要我,把你抓回去作伴……”
厉别明的声音凝固。
人也凝固。
热烘烘的、柔软的小土狗,轻轻吸着鼻子,爬进他怀里,贴到他的胸口和脖子上了。
厉别明张了张嘴。
什么尖酸刻薄暴躁话都没讲出来。
他被一只狗崽子轻轻拱着安慰,小土狗自己还在伤心,肩膀难受得一抽一抽的,又软又暖和的身体轻轻发抖,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我认真的。”厉别明听见自己说,嗓子哑得离谱,“你别不信。”
他说:“我装修,一个月就好了。”
贺鸣蝉信,小土狗听人说什么都相信,脑袋拱着他的胸口,点头点头,贺鸣蝉听懂了,柔软的琥珀色眼睛望着他,原来他也是流浪了很久的可怜小、大狗。
贺鸣蝉也给他糖。
厉别明:“…………”
他不是这个意思!!!
但小土狗的理解能力大概就到这一步了,贺鸣蝉蜷在他胸口,试图用贴贴安慰比自己还可怜的凶恶大狗。
厉别明眼前黑了黑。
算了。
破天荒第一次地……厉别明慢慢冷静下来,僵硬地抬起胳膊。
烦死了,烦死了,原青枫那个混蛋是怎么抱的?
他僵硬地、焦躁地拼命回忆,像只因为死活学不会叼狗崽子暴躁的狼——
作者有话说:有二更!
第64章 开饭啦
原青枫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一幕。
厉别明像个程序错乱、正在试图把自己的胳膊掰掉的机器人。
——或者什么相当刻板印象的反派, 试图在光天化日的法治社会里,通过某种手法,把贺鸣蝉通过折叠、压缩, 揉成能塞进口袋带走的一小团。
看到原青枫回来,恶犬邻居就面无表情地抬头, 森然盯着他。
气氛僵持。
……一秒,两秒。
三秒。
原青枫突然福至心灵,悟了他的意思:“啊。”
原青枫抬手, 比划了下, 示范标准动作, 想了想,又特地转了个方向,方便独眼恶犬邻居看得更清楚。
厉别明的脸色更黑了。
但居然真跟着学, 生硬地、一点一点地按照指导调整姿势,手臂弯曲,回拢, 托着后背把人往肩膀上捧, 另一只手再去捞软垂的膝弯……终于成功。
厉别明低着头,搂严实了胸口拱着的, 热乎乎软绵绵的小土狗。
他看着贺鸣蝉, 手掌迟疑地,异常缓慢地盖在贺鸣蝉的后脑勺上,生涩地揉了揉。
暖烘烘的。
很软。
小狗又控制不住地睡着了。
原青枫过来,想接过贺鸣蝉,被恶狠狠避开。
厉别明居然立刻翻脸不肯撒手:“别动他。”
厉别明拿口型威胁原青枫——这种出身良好、成长环境顺利的混账老好人,根本就没有条件搞懂,贺鸣蝉的安全感缺失究竟有多严重。
是, 他看了司柏谦交上来的那份狗屁报告,父母过世后,贺鸣蝉并没真正“无家可归”过。
贺鸣蝉有人养,开始是跟着司柏谦的姥姥,后来跟着村干部,吃百家饭,后来更是一成年就跟着司柏谦进了城。
小土狗从来都高高兴兴、活蹦乱跳的,司柏谦说他没看出贺鸣蝉有什么心理阴影。
司柏谦说贺鸣蝉好像从来不伤心。
放屁。
厉别明这么批复那封比垃圾还烂、烂透了、烂到淌水的邮件。
“你抱着他了,就要一直抱。”
“不能松手,不能不声不响就走了,不能让他醒了看不见你——绝对不准丢下他,不准抛弃他,不准把他扔到大马路上让他追着车跑。”
厉别明盯着原青枫:“做不到的人就该去死。”
原青枫:“……”
是这个道理。
可这话不该厉别明这个上手硬抢的强盗说啊。
再说贺鸣蝉也不是追着车跑,是追尾了,当时他倒车……算了。
邻居有病。
原青枫脾气温和,又不想吵醒贺鸣蝉,不和他争,只是轻轻摸了摸小不点的脸,试了试额头的温度:“有点发烧。”
厉别明的瞳孔倏地收缩了下,猛地站起来:“为什么?!?”
这个温度原来是发烧吗??
厉别明有点想抓个私人医生来,或者现在就带贺鸣蝉去看病,他艰难地用两个指头夹着手机,给助理发特急邮件,要医学健康入门资料,越多越好,马上立刻全发给他。
但原青枫按住了他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把外套脱下来,盖在贺鸣蝉身上。
小土狗轻轻皱了下鼻子。
嗅出熟悉的气味,立刻死死抱紧了那件外套,像是找回了最喜欢的垫子,整张脸深深埋进休闲风衣的棉质布料。
眼泪瞬间从紧闭的睫毛里涌出来,把衣服打湿了一大片。
厉别明:“……”
银发独眼恶犬冷冰冰盯着原青枫,心不甘情不愿,勉强一点一点松开手臂,把从邻居家生抢来的小狗暂时还了回去。
厉别明咬着牙,压低声音:“怎么回事,确诊了吗?”
原青枫摇头:“没这么快。”
贺鸣蝉发烧是因为应激。
两个人夜里躺在床上,小不点枕着胳膊,小声聊天的时候,提过一次,这也是贺鸣蝉的苦恼。
贺鸣蝉每次从一个“家”里离开,都会发一次热。
烧得昏天黑地、眼冒金星,喉咙都干得喷火,浑身骨头疼。刚来城里的时候,贺鸣蝉就发烧了,还害得二哥为了照顾他请了三天假。
他蜷在被子里烧得迷迷糊糊,听二哥不停打电话低声下气跟那个外国人领导道歉,请同事代班,赔不是……气自己气得要命,把手掌心狠狠掐出一串月牙印。
还有……他送奶茶被冤枉的那天。
贺鸣蝉其实也发烧了。
烧得挺厉害,三十九度,眼睛里全是血丝,走路打晃,嘴唇都爆了一层小白皮。
贺鸣蝉蹲在楼下,对着月光照亮的那一小滩水发愁,这怎么瞒得住啊。
楼上阿婆、楼下便利店的阿姨、摆摊卖烧烤的阿叔、叫他大哥的小屁孩……都一眼就发现了。
所以贺鸣蝉才大半夜跑去网吧的。
他不想被发现生病,不想被发现不对劲,再说他身体好得很,发个烧算什么?根本就什么也不耽误。
痛失不灭星钻的知了大王,脑门上贴着退热贴,一边大口嗦美味泡面,一边恶狠狠扯面包吃,还大嚼火腿肠,咬着火腿肠皮恶狠狠一宿杀回铂金三。
……
这么一小会儿,贺鸣蝉就已经烧得烫手。
小土狗迷迷糊糊的,察觉到自己被换了个手,挣扎着拿手指撑开一点眼皮,哑着嗓子:“原大哥……”
原青枫摸他的头发:“鸣蝉乖,没事。”
原青枫轻轻握住他的手,刚一挪开,烧得软粘的眼皮立刻合上。
贺鸣蝉小口小口喘气,靠在他的胸口,喘急了就咳嗽,紧紧闭着眼睛,后背咳得发抖,一只手还攥着原青枫的衣服。
原青枫替他轻轻抚胸口,余光看见厉别明太阳穴的青筋跟着小骑手的咳嗽声,一下一下突突地跳。
贺鸣蝉烧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哼哼唧唧的,小声在他怀里嘴硬:“没有……生病……”
“嗯。”原青枫温声答应,抱着小骑手轻轻哄,用指腹替他擦拭睫毛里溢出的生理性水汽,“没生病,我们鸣蝉身体最好,想回家是不是?”
贺鸣蝉胡乱摇头。
原青枫愣了下,试着推理原因,想了想:“没关系,我请假不会被说,而且一定会被批。”
厉别明:“……”
小土狗烧软了,泪眼朦胧,嗓子沙哑:“真、真的呀?”
原青枫抬头。
烧得神志不清、软绵绵的小土狗也不明就里,泪汪汪跟着茫然抬头。
“……真的。”
厉别明发誓他早晚有一天要狠狠解决这只老狐狸,他发誓:“原青枫是MD级别,有三天……一个星期。”
厉别明面无表情:“一个星期无、责、带、薪、假。”
贺鸣蝉:“!!!”
高烧三十九度八的小知了突然回光返照,颤巍巍举起胳膊,摇摇晃晃给原大哥竖大拇指。
厉别明咬着后槽牙。
他要剐了原青枫。
厉总监插不上话,也插不上手,只能相当阴森地盯着原青枫抱、着贺鸣蝉,和医生交流。
确认后续的观察,联系家庭医生去给贺鸣蝉输液……这种应激性的发热,更需要充足休息、精神放松,最好是在熟悉安全的环境。
至于发作性睡病的确诊也没有那么快。
要先观察。
初步观察了症状符合,还要定量评估嗜睡程度,做24小时脑电图、监测肌肉张力、眼动追踪……还要做腰穿,抽脑脊液。
前前后后,少说也要折腾一个星期。
事实上,涉及创伤性检查,医院往往更倾向于谨慎,所以多数类似病例甚至要观察一个月。
……该死的原青枫。
厉别明黑着脸把“一个星期无责带薪假”狠狠改成“一个月”,把所有重要紧急的工作划到自己手底下,滥用职权,接下来一个月原MD都被批准居家办公。
该、死、的、原、青、枫!
他中计了。
厉总监后知后觉地认为自己很可能是上当了。
他好像掉进了一个圈套:被迫,甚至是自愿,厉别明盯着电脑屏幕,不,他是强抢了原青枫那个老狐狸的大量工作。
好让原青枫不受打扰,能有全天时间悠闲地陪生病的小狗玩。
而他,白天暴躁敲键盘,晚上像个偷窥狂一样,举着望远镜在窗帘后面看。
唯一勉强让他满意的消息……大概是忽略掉那该死的嗜睡问题,小狗的身体确实是不错。
即使是发烧,也不耽误吃、不耽误喝,摇摇欲坠地指导原青枫这个厨房白痴烤面包,两个人分了一大锅椰香牛骨汤——不是说他想吃,厉别明根本不屑这种东西。
厉别明表示自己工作太累,要睡了,冷酷地拒绝了邻居的聚餐邀请。
挂断电话,他立即抄起望远镜,看到了趴在电话边上、下巴压着两只手,被原青枫轻轻摸脑袋,很遗憾和难过的小土狗。
厉别明:“……”
他抄起手机私下给贺鸣蝉发消息:【我讨厌排骨,讨厌椰子,还讨厌原青枫。】
【不讨厌你。】
【下个月,来我这,单独请你。】
等了几秒,顶着小狗头像的“知了大王”迅速回消息:【嗯嗯嗯!】
小土狗试图劝他们和好:【厉先生,原大哥是好人QAQ。】
厉别明冷嗤一声。
好个大西瓜。
厉别明举着望远镜,看小狗香喷喷喝汤,小狗啃大骨头,小狗嚼肉嚼得腮帮一鼓一鼓,小狗叼着面包乖乖被原大哥擦嘴耳朵变红。
其实还发着烧,所以眼睛反而过分亮晶晶的小狗,乖乖被原大哥领去浴室,泡医生交代的、有舒缓神经效果的药浴。小土狗蜷在浴缸里,被水浇得湿漉漉,温顺地低着头,轻轻抵在原青枫的肩膀上,被原青枫按摩穴位……唰。
浴帘拉上了。
厉别明:“…………”
他要剁了原青枫真的,他要剁了原青枫。
他盯着浴帘上模糊的影子。
小狗抬胳膊,被温柔地揉搓头发,被摸着脑袋冲水,被原青枫整个抱起来,拿浴巾裹好。
贺鸣蝉学会了在被抱的时候抱住原青枫的脖子。
学会了被哄着睡觉。
躺在床上、盖好被子,被原青枫轻轻摸着眼皮,聊天讲故事……原青枫的语调温柔又平缓,只用了几分钟,就把小狗轻松哄睡着。
厉别明看的很烦,半夜黑着脸把八只呼呼大睡的废物恶霸狗挨个拎起来,拖进浴室洗了一遍。
……
饱饱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早,贺鸣蝉就退了烧,精神抖擞得看起来完全痊愈了。
于是不听话的小土狗趁原青枫还在睡,蹑手蹑脚爬起来,溜去洗手间,试图偷偷把自己的汗弄湿的被套和床单洗了。
气得厉别明狂给原青枫打电话,把人震醒,把永远闲不下来的小土狗抓了个正着。
……
贺鸣蝉还和原青枫一起学会了打手柄游戏。
就是当初司柏谦买给他那种,特别高级的,贺鸣蝉死活也玩不明白、记不住按键怎么用,一握手柄就紧张到冒汗的游戏机。
原青枫陪他一起坐在地毯上,温声给他讲操作,告诉他,艾尔登法环是太难了,自己也一直摔死。
可以先玩玩简单的。
……但原青枫也不知道什么是简单的。
听话的优等生几乎不打游戏。
蠢货,订购了限量款游戏机的幕后主使举着望远镜,一边骂一边火速打开自己的Steam账号,购买,赠送。
于是原青枫带着闲不下来的小土狗玩《大富翁》和《胡闹厨房》。
贺鸣蝉盖大酒店盖得两眼放光。
知了大王还火速上手,切菜煎肉玩得飞起,把手残的原青枫带起飞,在号称《分手厨房》的游戏里大获全胜,兴奋得差点扑进屏幕里。
小狗玩得痛快极了,高兴得脸颊红扑扑,举着手柄手舞足蹈,眼睛亮晶晶地等摸脑袋等夸。
……
贺鸣蝉还救活了那盆无尽夏。
原青枫的花圃也活了,又开了很多花。
厉别明在某个瞬间有点晃神——觉得这挺不错,太可笑了,他居然觉得这两个人挺不错,他皱了会儿眉,丢下望远镜,准备回去弄个三明治,放十倍芥末酱。
八只废物忽然躁动起来,不听话地拽链子,呜呜撒娇,厉别明冷声呵斥了几次,觉得不对劲。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几步跨到窗前,一把扯开窗帘。
月光很亮。
琥珀色的眼睛也很亮。
贺鸣蝉是翻那个墙豁过来的,袖子上蹭了点土,踮着脚趴在他的窗台上,眼巴巴望着他。
厉别明:“……”
厉别明的手背叛了他打开窗户伸出去摸小狗。
热乎乎、硬扎扎的发茬抵在手掌心。
好拐走的小土狗这就满足了,看不见的尾巴晃起来,高高兴兴地小声邀请他:“厉先生……今天炖了红酒牛排,还有热汤,我做了香草番茄浓汤,烤了面包丁。”
贺鸣蝉小声说:“开饭啦。”
第65章 等我走以后
厉总监承认。
——即使是很久以后, 厉别明也不得不承认。
那天晚上,对着开开心心的琥珀色眼睛,他在一瞬间思考比较了大概八百种方案, 包括并不限于偷狗、抢狗、绑架小狗然后弄架直升机直接飞去国外。
不是没有可行性。
但到了最后,还是该死的残存理智占了上风, 他的左手死死按着右手,凭意志力硬生生忍住了。
忍住是因为贺鸣蝉还要治病。
而且贺鸣蝉踩着的那块破石头很不稳当!该死的原青枫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提前给贺鸣蝉买个小木头梯子??
厉别明抄起外套, 刚想下楼把贺鸣蝉从石头上抱下来, 就听见异常不妙的动静。
卡住石头固定角度的破木板发出断裂的咔嚓声。
小狗踩了个空。
石头叽里咕噜滚下去。厉别明猛地扑出窗户, 一把扯住贺鸣蝉的衣领,把差一点就和石头一起摔个四脚朝天的小土狗惊险薅进书房:“谁让你乱爬高的??”
在亮堂堂的漂亮屋子里,跟原青枫一起吃暖融融的晚餐不是很好吗, 跑来爬窗户找他干什么?
还弄得跟英勇营救高塔囚徒一样!
小土狗吓得不会动,被他拎着,琥珀色眼睛圆溜溜。
银发独眼恶犬邻居看起来简直凶极了, 低着头, 一只手死死抱着他,鼻尖几乎要直接抵到贺鸣蝉的脸上, 仿佛随时可能因为小狗不听话险些受伤而暴怒打屁股。
贺鸣蝉攥着手指, 张了张嘴,小声道歉:“……对不起。”
小狗不兴奋晃尾巴了。
不开开心心、不眼睛亮晶晶了,肉眼可见地蔫下来,乖乖轻声道歉。
垂头丧气想要爬下他的腿,难过地独自慢腾腾回家。
不不不等等——厉别明瞳孔骤缩——该死的他不是在发脾气。
他!就!长!这!样!!
厉别明没脸承认,但他的确已经偷着尝试了好几次模仿原青枫的那套腔调,录下来自己听, 差点吃了那个录音机。
太恶心了。
他听起来真的完全变成了什么觊觎纯情小狗的变态偷窥狂。
厉别明急得脑子要炸,幸好手有自己的逻辑,手已经抢先一步,把要溜走的小土狗火速捞回来,紧紧搂在怀里不放。
因为太用力,甚至把热烘烘软绵绵的小狗勒得“唔”了一声。
厉别明立刻紧张,放松了手臂的力气,又尽力模仿之间看见原青枫的动作,生硬地摸贺鸣蝉的额头:“又发烧了吗?”
“我没凶。”厉别明单手抱着他,在房间里团团转,拉开抽屉狂翻温度计,“不准害怕,我没发脾气,这是……我的友好语气。”
被他捉回来的小土狗仰着脸。
靠在他怀里,轻轻攥着他的衣服,一动不动,琥珀色眼睛又变成难以置信的震惊圆溜溜。
厉别明:“……”
这么不可信吗???
恐吓金融圈无敌手、叫敌人闻风丧胆、在商战中从来都无往不利的银发独眼恶犬,第一次因为自己长相和声音,出现了某种微妙的心梗。
也有好消息……小狗哄好了。
一哄就好了,容易得简直不可思议。
贺鸣蝉恢复了精神,又轻轻扑腾着想要从他怀里跳下去,厉别明酸溜溜地猜,肯定是因为他抱得不舒服了,该死。
明明原青枫那个老狐狸抱的时候贺鸣蝉都乖乖的。
明明他也抱着沙袋练了!!!
厉别明不太高兴,但还是绷着脸松开手,把贺鸣蝉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替小土狗整理了下蹭乱的衣摆。
……然后就被热乎乎的温度又拱到了颈窝里。
“没有发烧。”小狗趴在他肩膀上,说话的时候喉咙嗡嗡震他的皮肤,呼出的气息暖烘烘洒在他颈窝。
乖乖地给因为被浴帘挡住、看不见浴室、这几天都在研究怎么合理推翻邻居家浴室墙的低素质大狗讲:“刚泡完澡,做了药浴,是蜂蜜枸杞的。”
厉别明攥着刚翻出来的八支体温计:“……哦。”
……居然还有这种药浴配方吗。
蜂蜜枸杞味儿的小土狗。
厉别明忍不住抬手,轻轻扯了下贺鸣蝉还带着点水汽的发梢,指节不慎蹭过柔软温热的脸颊。
怪不得抱起来像个刚出炉的,外脆里软,冒着热气的脆底蜂蜜小面包。
小狗点头点头:“嗯嗯。”
那种软乎乎、热烘烘的、小动物一样的柔软力道又拱着他了。
厉别明忍着不能表现得太得意忘形,他又不是第一天养狗的蠢货,他意识到贺鸣蝉是想和那八只废物打招呼,就起身往狗窝走……
掌心被软绵绵的小狗爪子勾住。
厉别明:“…………”
因为之前的误解,贺鸣蝉似乎认定了一些完全错误的推论。
比如厉别明是“比他更可怜的、没人要的、凄凉地一个人住在破铁皮房子里的冷酷凶恶大狗”。
所以一有机会就来分享自己最喜欢吃的糖。
厉别明是这么猜的,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这些糖自己有而原青枫没有。
嘿、不是,他是说,呵呵。
厉总监尽力控制自己的表情,还有走路的沉稳程度,不能得意忘形,他绷着脸,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看着八只废物和贺鸣蝉疯玩、毫无底线地谄媚打滚翻肚皮求摸,看着贺鸣蝉和它们约好明天出去遛。
他面无表情地换了鞋、拿了外套、被贺鸣蝉牵着走。
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站在了那个有暖融融灯光和花园草地的破房子里。
……
并不是说,厉别明就很想来吃这顿晚饭。
不是。
他自有他的十倍芥末罗勒酱冷三明治,有加了盐和酸柠檬的威士忌,还有酸黄瓜。
只是因为贺鸣蝉完全没给他说告辞的机会。
小土狗正啪嗒啪嗒踩着毛绒拖鞋,兴高采烈,在厨房和餐厅风一样来回穿梭——原青枫告诉他没关系了,这是一楼,不会打扰任何人,贺鸣蝉可以尽情跑。
小狗厨师带着崭新的防烫手套,雄赳赳气昂昂地踢着正步,端出一大锅热腾腾的、香气四溢,闻着就叫人吞口水的酸甜香草番茄浓汤。
厉别明想去帮忙,被原青枫扯了一下,皱眉回头:“你就坐着?”
原青枫提醒他看。
贺鸣蝉高兴极了——比玩大富翁一晚上赢了所有房产还高兴,比玩胡闹厨房全三星通关还高兴。
贺鸣蝉最喜欢这种时刻,成就感爆棚,蹦蹦跳跳往厨房冲,嘴里胡乱哼着“我是一个小知了”,开心得整个人都在发光,琥珀色的眼睛亮得像是里面有一千颗星星。
“他喜欢。”老好人原青枫居然也会警告人了,“你最好不要挑剔食物的味道,是你的味蕾有问题。”
贺鸣蝉的手艺当然相当棒,原青枫尝过他做的每一道菜,是可以开个私厨的水平——不稳定的是厉别明的味觉系统和嘲讽人的水平。
废话。
他的味蕾好得很。
厉别明轻蔑地嗤之以鼻,咬着小狗给自己的陈皮话梅糖,拽着自己的餐椅挪远。
……借着餐桌遮挡,摸出手机。
厉总监冷着张脸,鬼鬼祟祟地低头用力按着手机屏幕,疯狂紧急搜索“夸赞美食好吃的100个高级词汇”。
不对,还是“米其林专业点评术语”。
什么鬼东西。
重新搜。
“怎样用人话赞美一桌家常菜”。
……
有点可惜的是,这些临时抱佛脚,到最后实际并没怎么用上。
因为贺鸣蝉已经很开心了。
贺鸣蝉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撑着木头座椅的椅面,轻轻晃着腿,眼睛亮晶晶地看他们大快朵颐。
给原大哥盛番茄汤,再给埋头苦吃差一点把舌头吞下去的厉先生多切一大块牛排,洒上新鲜的欧芹碎、铺上嫩绿罗勒叶,浇满满一大勺让人灵魂出窍的秘制超美味黑胡椒酱。
贺鸣蝉其实也很关心厉别明。
和原青枫比起来,厉别明的工作未免太忙碌了,每次贺鸣蝉往外看,那间书房都一天到晚亮着灯。
小土狗鼓起勇气,小声提出朴素的养生建议:“……要多吃一点肉啊。”
小狗把爪子轻轻搭在辛苦上班的人类胳膊上。
——这个动作,过去贺鸣蝉其实也经常对二哥做的,但他太不懂事了,每次悄悄钻进书房送冰奶昔、送热饮料,送自己烤的小饼干的时间,都正好赶上二哥不开心。
直到现在,他其实也还是没搞懂怎么判断“什么时候打扰才是对的”。
所以其实贺鸣蝉还是有点紧张。
但他真的很想再试试,于是战胜了自己的心理障碍,又鼓起勇气,小心翼翼把手试着放上去。
……因为他记得,很久以前,司叔叔和爸爸都是喜欢这样的。
巡逻、干活很累的时候,他们就喜欢小知了帮忙揉肩膀、捶后背,每次都说“小小知了百病全消”、“知了揉一揉,睡觉不发愁”。
厉先生肌肉硬得像石头一样的胳膊又绷了下。
小土狗炸毛:“!!”
银发恶犬独眼邻居攥着叉子,俯身,又用那种仿佛相当阴森的表情锁住了他,贺鸣蝉咽了下,悄悄后退,想逃跑。
脚后跟贴上地板,人就被托着肋下举起来。
“……肉。”
厉别明盯着他,憋了几秒,吃力地从牙缝里往外挤出新的字:“好吃。”
时刻注意这两个人的原青枫:“……”
废物。
即使是脾气温和、对什么都很宽容好脾气的原MD,也不得不这样过分残忍地评价他的邻居和同僚:废物。
而厉别明完全无视他,就用这种非常离谱的、真像是什么勒索绑架犯的态度,把贺鸣蝉抱到自己腿上,低声问:“你怎么不吃?”
贺鸣蝉轻轻眨了下眼睛。
“太瘦。”银发暴力恶犬的大手按了下他的肩胛骨,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瘦得像——”
原青枫像是被番茄汤呛了地发出咳嗽声。
厉别明:“…………”
厉别明:“像。”
算了。
他想不出好听的比喻。
厉别明把话嚼碎了,全都恶狠狠吞回去,今晚他就去报《沟通的艺术》速成班。
厉别明换了副新的刀叉,切肉给他吃——他观察出来了,贺鸣蝉不是对吃牛排有障碍,是对餐具。
贺鸣蝉看起来很担心,锃亮的叉子、刀和盘子会因为过分光溜溜,让切坏的牛排飞出去,砸碎原青枫那些光可鉴人的红酒杯。
这种事,原青枫这个没在西餐厅搞砸过的公子哥也不会明白。
“张嘴。”厉别明切了块牛排,指挥他,“咬,对,漂亮,现在嚼。”
切大了。
小土狗被他喂得腮帮鼓鼓,顾不上忧心忡忡了,奋力嚼嚼嚼。
厉别明也在宴会上出过洋相。
被一屋子“金融圈”的“精英”、“上流人士”嘲笑,看异类一样上下打量,讥诮地低声说着以为他听不见的悄悄话……没什么大不了的。
厉别明给贺鸣蝉讲他过去的事:“他们忽然都不吃了,全停下来看我,在那‘啧’。”
贺鸣蝉显然也遇到过这种事。
所以一秒就感同身受,脸色发白,抿紧了嘴唇,严肃绷着脸,紧紧握着银发凶恶大狗的胳膊。
厉别明有心教他,故意问:“你会怎么办?”
小狗的喉咙动了动,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他:“我,我冲进去。”
厉别明:“?”
“就……冲进去。”贺鸣蝉低头盯着绞紧的手指,然后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了,脸涨得通红,声音越来越小,“我……我贴着你,就这样站。”
他紧紧贴着厉别明,像一条拼命炸毛、试图增加威慑力,冒充什么守卫犬的小土狗崽子。
毛绒绒的脑袋抵着厉别明的肩膀。
小土狗拼尽全力狠狠凶了:“我瞪他们。”
“……”厉别明不是这个意思,但他有点理解原青枫的教学流程为什么不顺利了,的确做不到,他把贺鸣蝉翻了个面,低头看了几分钟,捏了下热乎乎的脸,抱进怀里。
没人能在这时候做到不抱小狗。
戒过毒也不行。
“行。”厉别明把话咽回去,他本来是想教贺鸣蝉直接掀桌子、把所有的菜都掀到地上,既然不想吃,那就谁都不要吃了。
但这样居然也离谱的感觉不错,他低头,看着贺鸣蝉,生硬地复述:“那你就……贴着。”
“贴着我站。”
厉别明觉得自己是疯了,或者完全被贺鸣蝉的脑袋拱晕了,居然会开这种玩笑:“我们三只眼睛瞪死他们。”
看得出原青枫在沉重的道德包袱和想笑之间挣扎得相当艰难。
银发独眼恶犬森森抬头,试图用眼神杀人,杀人无效,他现在像一只被小狗崽子爬在身上、理智已经完全蒸发的倒霉邻居大狗。
原青枫撑不住了,摘下眼镜说了声“对不起”,笑得低头压在胳膊上。
厉别明在要不要过去掐死他的困局里犹豫一秒,贺鸣蝉就被传染了。
饭菜有毒。
邻居家的红酒牛排、暖洋洋的灯光和酸甜可口的番茄浓汤一定是下了什么致幻毒剂。
厉别明低头,莫名其妙看着闷在胸口高兴到钻来动去的小狗,他也难以幸免,笑了一声,然后局面变得彻底难以收拾。
……直到几分钟后。
笑得揉眼睛的小土狗轻轻“唔”了一声,忽然在他怀里软下来。
贺鸣蝉被用力托住后脑、揽着腿弯,紧紧抱起,软绵绵贴在他臂间,手脚都向下垂落。
厉别明收紧手臂:“贺鸣蝉!”
他的脸上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剧烈恐慌。
原青枫起身,单手按住变态邻居绷成铁块的肩膀,轻轻摇头——显然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
“一会儿就好。”原青枫的神情恢复严肃,把眼镜重新戴上,“情绪波动大会这样。”
“先抱鸣蝉去卧室里,你陪他待一会儿,我去和医生说。”
原青枫还不放心,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警告三联:“别凶个脸,别讲恐怖故事,别教可能违法的事。”
天生就是凶脸的银发低素质恶犬:“……”
厉别明的喉咙动了动。
……那他还能干点什么???
该死的原青枫。
厉别明僵在原地,用练了不短时间的手法,异常笨拙地、生硬地调整姿势,把软得像没骨头的棉花娃娃一样的小狗抱起来……见鬼,理论和实操完全不一样。
他小心翼翼地把贺鸣蝉捧起来,贴近怀里,他发现贴得越近,抱起来好像就越稳当。
厉别明就把贺鸣蝉努力抱紧。
他把小狗抱进卧室,然后呢?下一步是什么,该死的原青枫为什么不说明白?
放在床上吗?刚吃完饭就躺下怎么行。
放椅子上?开玩笑软成这样怎么坐得住。
放吊椅里?
……完蛋了,该死,他找不到吊椅里不能放的理由。
他、不、想。
厉别明冷酷否决,手臂收紧,装作没看见吊椅,把贺鸣蝉又往怀里摁了摁。
凭什么要放?他抱得好好的。
厉别明坐在床上,轻轻摸着小狗的脑袋,低头想,贺鸣蝉的头发好像是有点长了。
贺鸣蝉真的像是单纯的、只不过是太困就睡着了一样,脸色还是红润的,身上也柔软温暖,厉别明忍不住捏了几下他的手指,又轻轻弯折了一下手腕……小土狗依然乖乖闭着眼睛,睫毛安静地垂着,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厉别明用指节轻轻碰贺鸣蝉的脸,很柔软,鼻梁很高,眼皮软软的,睫毛浓密。
脑子是怎么长的?
就只会瞪人,牙都不会龇,怎么还敢说出“我冲进去”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话。
厉别明突然很想看看这只小土狗的牙尖不尖,他发誓他就是想的这个,没别的,他捏开那两片温软的嘴唇,看了看整齐的小白牙,贺鸣蝉天天认真刷牙,还哼歌。
……很软。
怎么这么软。
不会说狠话的人嘴就这么软吗?
厉别明盯着小土狗,尝试压下某种令人烦躁的热气,他咬碎了两粒强效薄荷糖,毫无用处。
想吃药,绝望地发现忘了带。
当然忘了,他被小土狗牵着手,连怎么出的门、家里锁没锁都不记得。
鬼才记得药扔哪了。
他重重躺在床上,拉起贺鸣蝉的手,盖住自己的眼睛,喉咙滚动,呼吸变急……
温暖的手指小心地碰了碰他灼烫的眼皮。
厉别明胸腔巨震。
倏地睁开泛血丝的眼睛。
贺鸣蝉只是猝倒——不小心昏迷了一下,很快就醒了,小狗不明白什么是“烧得难受”,只知道他看起来不开心,就轻轻摸他的眼睛。
原大哥就是这么安慰他的,贺鸣蝉学会了。
他知道自己多半得了那个“发作性睡病”,最难过、难过得好像天塌了一样。
被这么温柔地轻轻摸着,那些痛苦也就慢慢消散。
……
厉别明粗重呼吸,喉结上下滚动,连脸上的疤也像是烧起来,独眼近乎是森然地盯着什么都不懂的小狗——糟了,贺鸣蝉还记住了“这是邻居可怜大狗的友好状态”。
柔软的、温暖的小狗,蜷在床上枕着一边胳膊,侧躺着,用干净温柔的琥珀色眼睛认真望着他。
轻轻摸他的眼睛,安慰他:“厉先生,你是好人,不要难过。”
厉别明嗤笑了下。
他下意识就要跟出几句嘲讽的刻薄话,想起原青枫那些该死的警告,又硬憋回去,开什么玩笑,他是好人这世上就没有恶人……
小狗自顾自地靠过来,把额头拱到他的颈窝,抱住他的肩膀。
厉别明:“……”
现在不是好人不好人的问题。
是他可能要因为某些不可控的生理反应被原青枫报警抓起来了。
厉别明深呼吸,试图把什么都不懂的小土狗拎起来,手指刚薅住衣领,就听见很闷、很轻很软的声音。
这些天太开心了,小流浪狗不舍得和原青枫说这种扫兴的话。
但和他反而能说得出,因为他们有过很像的经历、彼此能理解,因为贺鸣蝉正在小心地轻轻摸他的疤。
用那种像是小狗轻轻舔舐的力道。
因为在暴雨天里,一只湿漉漉的、一瘸一拐的小流浪狗,总能准确找到另一只浑身疤痕的流浪狗……把自己半块脏兮兮的饼叼过去,眨巴着温柔的琥珀色眼睛,小心翼翼地想要蜷在一起,依偎着取暖。
因为不论他怎么说……贺鸣蝉就是很坚定地、很固执地,一根筋地认为他是好人。
原青枫当然也是好人。
所以。
小狗埋在他的脖子里,闷闷地小声说,身体微微发着抖,但还是异常坚强地止住了战栗。
贺鸣蝉想一些话想了很久。
“我可能……快要走了。”小狗小声说,“等我走以后,厉先生,你和原大哥都要好好吃饭啊。”——
作者有话说:有二更!
小狗不走,我来想办法!
第66章 点头啊
贺鸣蝉差一点就被掀掉下床。
因为小骑手的确很瘦——这段时间又是受伤、又是生病, 那一点心爱的宝贝竖脊肌都快不见了。
也因为银发独眼恶犬邻居非常着急的时候,爆发的腰腹力量实在惊人,能在身上还有只小狗趴着的前提下, 依然不用手借力就砰地猝然坐起来。
小土狗骨碌碌飞出去,在床上弹了一下。
“嗯”了一声。
紧接着就被一把火速捞回——厉别明的双手钳着他的肩膀, 独眼一动不动盯着他,两个人离得很近。
近得鼻头都快要碰在一起。
……厉别明慢慢松开小土狗的肩膀,改为按住柔软温热的后脖颈, 这么看了他几分钟。
又或者是几秒。
“你要走了。”
厉别明问:“去哪, 搬出原青枫家, 租房住吗?我也有房子。”
——说到这个,厉别明前几天其实就意识到自己很蠢。
他明明可以再弄几套房产,再雇个房产经纪人, 不着痕迹地把这些包装成“性价比超高短租房”,搞一些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花言巧语,用最低价格推销给贺鸣蝉。
而不是像个傻子一样, 困在最浪费时间、最愚蠢的思路里, 死磕那幢实在很难重修的破铁皮房子。
琥珀色的瞳孔轻轻动了动。
贺鸣蝉抿着嘴唇,他的嘴唇有点泛白, 脸色也是, 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厉别明。
映出很凶、刺猬银发一只眼睛、冷着张脸极度焦躁的影子。
“我……”
贺鸣蝉犹豫,小虎牙轻轻咬了下嘴唇,挪开视线,小声说:“我……过段时间,有一点事……要回老家一趟。”
他像是已经想了很久。
稍微顿了下,语速就忽然变快,像是偷偷反复练习过一样继续飞快地继续说。
“韩荆大哥这个月底要去那边一趟, 有个他们救援队的短期培训,在我们家附近的山区,恰好顺路,所以带我一起……”
厉别明问:“你老家还有人吗?”
贺鸣蝉不说话了。
该死。
厉别明懊恼地磨了下牙根,他又犯病了,又过分焦躁、控制不住自己说的话,他应该尽快回去吃药,不是在这像个脑子有病的混蛋一样尽戳小土狗的伤疤。
但贺鸣蝉远比他想的坚强——厉别明看着搭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力道很轻,很乖。
小狗感觉了到他的情绪异常,所以挪到他身边,软乎乎贴着他,轻轻地、热热地呼吸。
……好极了。
厉别明绝望地盯着别的地方。
现在是另外一些异常了。
“嗯。”贺鸣蝉完全没发现,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轻轻攥握,蜷缩又松开,“有的……有好多人呢。”
吃百家饭长大的小狗开始絮絮叨叨——村口小卖部的阿婆啊,每次都给他冰棍吃,还有卖糖水的阿叔,桂花蜜好甜啊好甜,推自行车上班的蔺老师天天考他英语单词,啊啊啊他背不出英语单词,他在田埂上拔腿飞跑,每一块田里的人他都认识。
都会喊着“小知了”大声和他欢快地打招呼。
小知了裤腿沾泥巴啦!
小知了又上房了!
知了往那边跑了那边跑了那边跑了……
所以蔺老师骑着那辆他偷偷修了八百遍、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自行车,一路叮叮咣咣总能追上他:“知了!知了的英文单词是什么!”
“是cicada!!!”
“Ci!ca!da!”
蔺老师操心坏了:“你将来跟你哥去城里也要起个英文名啊!!!”
他还认识好多人,还有妈妈的同事,爸爸的战友,民兵队里的叔叔伯伯,还有村里好多好多和他关系超好的铁杆好兄弟……很多人没有进城,去当义务兵的也退伍了。
回家了,继续种地……金灿灿的麦地,他总在麦秆里打滚,这段时间天气很好,听说家里最近没有雨,麦子又要熟了……
厉别明看着他说,看着翕动的柔软嘴唇,几乎没怎么听进去。
只知道小骑手的声音又轻又软又好听,像威士忌杯子里的轻轻晃动的冰块,清脆又微醺,含着冰凉。
这个比喻糟糕。
不应景,不合时宜。
厉别明重新想——他听见贺鸣蝉说“冰镇绿豆汤”。
那就是绿豆汤里的冰糖,清甜消暑,叮叮当当。
……长久以来,那股克制不住想要毁掉什么才能稍微平复的毒火,扎在他的血管、肌肉、骨缝里无法拔除,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只有药物和自虐才能勉强压制、日夜灼烧不熄的爆烈焦躁,现在却像是慢慢熄了下去。
因为吃饱喝足,红酒牛排好吃到离谱了,火候可以让那些米其林大厨羞愧到排队跳楼。那个汤也好喝到哪怕去了地狱还是想喝的地步,要是地狱里也有那个浓香番茄汤,他可以推迟投胎。
也因为小土狗窝在他身边絮絮叨叨说话——说什么根本不是重点,随便说什么,贺鸣蝉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厉别明可以听一整天。
“贺鸣蝉。”
等小骑手一口气痛痛快快说够了,厉别明才低声开口,声音柔和得叫他自己都错愕——这种动静居然是从他嘴里出来的,他忍不住又说了一声。
靠。
靠!
厉别明发誓今晚回家就练这个了。
他要练到能恶心死原青枫、熟练掌握这个见鬼的肉麻语气,练到彻底运用自如,练到小土狗见到他就晃着尾巴扑上来为止。
他也很想接住扑进自己怀里的小土狗,举高了一下下抛着玩好吗??
扯远了,厉别明强行收回心神,迟疑着抬手,略作停顿,找了找感觉,慢慢落在毛绒绒的脑袋上。
贺鸣蝉的头发的确比之前长了一点。
不再是短短的扎手小毛茬,又被原青枫那个穷讲究的家伙哄着,每天用那种高档洗发水揉着轻轻洗,摸着手感更软、更蓬松。
脆底蜂蜜黄油面包柔软小狗。
他试探着揉了揉,发现动作居然也没之前那么僵硬。
立刻再接再厉,得寸进尺,指腹慢慢打着圈:“你是想回去看看……想家了吗?”
贺鸣蝉眨了下眼睛。
又不说话了。
光是拿这双琥珀色的眼睛朝他轻轻弯。
“因为这个,你随时都能回去,用不着搭车。”厉别明低声告诉他,“但你不能是因为别的。”
“不能是因为你觉得你生病了就要跑。”
“这不是什么大病。”
厉别明看着他:“不要命,知道吗?不要命,不传染。”
他察觉到小土狗的呼吸微微滞了下,该死,他就知道是因为这个,贺鸣蝉的分寸强过头了。
厉别明烦躁地咬了下舌尖。
不用猜就知道,贺鸣蝉在这点上完完全全、彻彻底底被养坏了,那个废物把小土狗养得很差。
差爆了。
光讲道理是没有用的——说一万遍“不是累赘”、“不是麻烦”也没用。
“就算真是什么严重的病——我不是说你可以得的意思,你不可以得那种病,因为你要跑、要玩,要去草地上打滚,天天玩你喜欢的东西,天天做你最喜欢的事。”
厉别明盯着他:“但假设,就是假设,你也不能跑出去躲起来,知道为什么吗?”
小土狗睁大圆圆的眼睛,愣愣看着他。
厉别明余光看见影子。
原青枫和医生说完回来了,端着装了药和水的托盘,停在门口。
不知道已经在那站了多久。
……该死的原青枫。
厉别明磨着后槽牙,恶狠狠豁出去了:“因为你一走,我就会放狗翻墙咬你原大哥,把他家的房子都推了,花园也掀了!我还拿枪打他!”
贺鸣蝉:“!!!”
原青枫早和守护别墅、草地和花园的小狗大王说了,从门外探头:“对。”
小狗大王:“!!!!”
原青枫:“他干得出来。”
厉别明:“……”
他下地狱也要捎带上原青枫真的他发誓。
但威胁恐吓的效果还是有的,毕竟在小狗大王来之前,他们两个的确是那种剑拔弩张的架势,厉别明的前科也的确……嗯,不太少。
稍微不太少。
银发独眼低素质恶犬邻居盯着贺鸣蝉:“明白了吗?”
小土狗抿着发白的嘴唇,喉咙动了动,回头看了看原大哥,又看看厉先生,最后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
明白了。
小狗大王视死如归。
舍身抱住厉别明的胳膊不撒手,瘪着嘴唇,抬起头用那种超可怜表情发动攻击。
厉别明:“…………”
他不是这个意思、嘿、不是、呵呵、不是、他脑子没有乱他是清醒的非常清醒他发誓。
厉别明盯着原青枫:“我要带他出去玩。”
通知原青枫是最后的礼貌。
他知道一片荧光海,那种踩海浪就能有蓝荧光的,他要带贺鸣蝉去,还有他知道几个夜景绝佳的观景点,他知道半山腰能俯瞰半个城市的灯火,知道郊外能看见数不完的星星,贺鸣蝉必须要去看。
贺鸣蝉要是特别想家,他今晚就开车带着小土狗回家去麦田打滚。
原青枫该同意的。
……该点头,同意。
该叹一口气,然后露出那种无可奈何的温柔表情给小狗穿衣服、带零食。
带上贺鸣蝉最喜欢的那件原青枫的风衣外套。
该用那种老好人的纵容脾气,抱着手臂,说“好吧”、“好吧”,但鸣蝉乖,要先好好把药吃了。
该大方地把贺鸣蝉暂时借给他。
让他开着那辆威风凛凛的改装越野,把贺鸣蝉带出去痛痛快快玩一圈、好好散散心,应该牵着手把贺鸣蝉送上车,再揉揉小狗的脑袋……以后再不准东想西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原青枫该点头,然后过来,弯腰推一下眼镜,笑着嘱咐小狗“玩得开心”、“早点回家”的。
为什么不点头?点头啊,点头啊,厉别明脸上的疤又开始灼烧了,独眼恶狠狠盯着眼前的宿敌,眼里像要流出血,像要把这个混账生吞活剥。
……
原青枫没有立刻开口。
他看到厉别明。
过去什么都不在乎,咬着烟在摩天大厦楼顶和对手漫不经心低对赌,赢了通吃输了就去死的亡命徒、劣行累累的恶犬,现在死死抱着他刚捡的小狗。
把贺鸣蝉搂在胸口不松手。
狰狞凶恶的脸上,生平第一次,露出那种近乎哀求的,剧烈慌乱的表情——不是对他原青枫,当然不是。
是哀求厉别明这辈子最不屑、最嗤之以鼻的那个,被人们称之为“命运”的混账东西。
“……过几天。”
原青枫走过来,放下手里的托盘,轻轻摸贺鸣蝉的脑袋,温声问:“过几天出去玩,好不好?”
“腰穿结果好像有点小问题,医生建议补充几项检查,明天可能要再去一次医院,一转眼就好,很快的。”
他把贺鸣蝉当大人,蹲下来,和小狗大王商量:“我们牵着手,还有冰淇淋。”——
作者有话说:虐一下就好了!很快的!!
第67章 手摔到地上
系统暂时还没弄清楚沈不弃是怎么把渐冻症搞到手的。
但的确是搞到了。
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一个月的时间卡得实在太死, 在那一堆乱七八糟的退场选项里,这个总比癌症、白血病之类好不少……而且很合理。
毕竟贺鸣蝉从来都把他那辆小电驴骑得飞起,走街串巷风驰电掣。
这段时间却鬼使神差, 接连出了好几次事故,好像身体忽然不听使唤了一样, 摔跤、追尾、进医院。
仔细想想,好像一直都有提示。
……
检查结果出来不到十分钟,韩荆就到了医院。
他还在医院门口拦住了司柏谦, 后者暂时被“强制休假”, 这段时间过得惨不忍睹, 眼下青黑,脸色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彻底不像个体面的办公室精英。
至于吊着的胳膊、瘸着的腿、裤腿里因为被大黄咬了漏出的纱布……摔跤摔的。
韩荆和他讨论过,也约好了。
是摔跤摔的。
“你就这么上去骂他?”
韩荆拦住这个“贺鸣蝉最在乎的二哥”,不准他上去添乱:“骂他不懂事, 这个时候得病?还是这么麻烦的……”
司柏谦的眼尾狠狠跳了下。
他总不说话。
当初司柏谦自己一个人, 拖着麻袋装的行李来城里上学、刚毕业、刚入行的时候,什么都不懂, 被嘲笑了只是低头沉默。
后来贺鸣蝉被嘲笑了, 他也沉默。
贺鸣蝉被人欺负了、受委屈了,死死攥着拳头,抿紧嘴忍着眼泪……他不仅不替贺鸣蝉说话,还不准贺鸣蝉自己顶嘴。
被韩荆揍断了肋骨的时候,也一声没吭。
现在倒是急了。
司柏谦死盯着韩荆,干裂的嘴唇从紧闭得失血发白到剧烈颤抖起来,终于有什么不堪而混乱的洪水终于失控, 倏然冲垮了那道高墙:“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生病了,这么重的病我得过去!我——”
又说不出话了。
司柏谦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韩荆,脸涨得通红,重重喘着粗气。
被领带绑着的喉结滚动,他的西服被汗打湿了,牙关几次紧咬又松开,才又终于哑声挤出几个字:“……让开。”
“贺鸣蝉是我弟弟。”
司柏谦低头,死死盯着自己的影子:“他年纪小……出这事了他害怕,我得去陪着他……”
韩荆问:“你总是把责任推给他吗?”
这位体面的金融精英、小山村里走出的第一个顶尖大学研究生,极力维持的体面瞬间崩裂,脸猝然抽搐了下。
司柏谦听见自己打着颤的声音:“……什么?”
“你把责任推给他。”韩荆再说一遍,方便他听清,“每次都是——你吓疯了,要去医院看他,但你不能承认,一定要说是因为他害怕。”
“你把他从乡下带进城,明明是因为你想让他陪着你,因为你不舍得他。”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司柏谦似乎连自己也从未意识到这个。
他的脸色剧烈扭曲,像是被人当头泼了脏水,本能地暴怒起来,骂了声“放屁”就要反驳,却猝然僵住。
韩荆想问很久了:“说一句‘我很担心’这么难吗?”
司柏谦回答不上来。
他匪夷所思地站着,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尽。
是这样吗?
……难吗?
头顶的太阳白亮曝晒。
他站在自己的影子里,喉咙艰难滚动,耳边蝉鸣忽然变得响亮至极……仿佛只剩下这个声音。
他把贺鸣蝉带进城,是因为他不舍得贺鸣蝉。
司柏谦想每天都看见贺鸣蝉。
起初这个愿望实现得不错,他凭自己的本事,在寸土寸金的城里立稳脚跟、买了房子,贺鸣蝉被他从那个小破村子接来城里住。
多少人臆想中“终极幸福目标”的标准模板。
但人好像就是会变得更贪心的……习惯了这种幸福以后,欲望就悄然膨胀,变成了“贺鸣蝉要同样认真地看着他”。
不要走神,不要,不要去和那么多人玩。
不要每天玩得兴高采烈、脸都通红,带着那种“外面世界好棒啊每个人都是好人”的表情回家。
司柏谦受不了。
对,不是因为贺鸣蝉可能会添麻烦、惹事情、会打扰他工作,发出噪音吵到他。
是因为司柏谦受不了。
他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贺鸣蝉。
玩得那么依依不舍——贺鸣蝉和每个人的关系都变得好极了,抱着那条该死的长毛狗,被拱得闭起一只眼睛笑,根本不想回家。
不、想、回、家。
家里那么无聊。
那些他从来搞不定的,在他眼里陌生、难相处、矫情,性格古怪排外又看不起人的邻居。
在贺鸣蝉那里,变成了会笑眯眯往他口袋里塞橘子的阿婆,会拽着蝉小子杀两盘象棋的爷爷,变成了每天都给他留一串香喷喷烧烤的阿叔……便利店的小姑娘对着他脸红,给他雪糕吃,天天问他乡下什么样,好不好玩啊,麦子熟了是不是一大片金黄。
贺鸣蝉还傻乎乎的感觉不到,开开心心回一大束自己去花市捡的、人家不要扔了可惜的装饰麦穗,配上几样干花,漂亮得小姑娘眼睛里冒星星。
贺鸣蝉活得真开心啊。
他站在窗户后面,西装革履、系着勒死人的领带,攥着窗框手指发白。
手机嗡嗡震,里面是同事新一轮的阴阳怪气,五个疯狂闪烁的工作群,和当着所有人把他喷成废物的狗屎上司。
那天贺鸣蝉兴高采烈地跑回家,和他说,要送外卖。
贺鸣蝉其实没上来就注册众包骑手,先试跑了几天,帮饭馆送饭,帮邻居遛狗,帮工薪族送小孩,帮便利店给不方便下楼的独居老人抗上去一箱矿泉水。
小骑手身板结实,有的是力气,跑一晚上油耗一瓶冰镇橘子汽水。
“我帮了好多忙!”贺鸣蝉给二哥也带了冰镇橘子汽水,脸跑得通红,眼睛亮得惊人、滔滔不绝地讲,“我差不多认识路了!二哥,这里路都好规矩啊,横平竖直的,二哥,我还以为难得很,没想到特别好记,二哥?……”
司柏谦盯着那些菜,食不知味,像是在嚼蜡。
司柏谦无法控制地这么想。
那他呢?
贺鸣蝉看见外面这么好、这么有意思,是不是慢慢的,就不要他了。
所以司柏谦痛恨“外卖”——“外卖”把贺鸣蝉夺走了,他失控了,无法克制地迁怒,言语先于理智,他开始不顾一切地证明贺鸣蝉的外卖送得很糟糕。
因为送外卖,贺鸣蝉添了很多麻烦。
他工作出了问题,是因为不得不替贺鸣蝉收拾烂摊子,分散精力,耽误了正事。
他心情不好是因为贺鸣蝉一直惹祸。
贺鸣蝉根本就干不好,还会被人投诉,还要受委屈——明明都已经那么不高兴了,为什么还不辞职?
他缺贺鸣蝉挣的那几个钱吗?
他给贺鸣蝉的零花钱还不够用吗??贺鸣蝉可以随便刷他的卡,司柏谦从不管贺鸣蝉买什么,他甚至鼓励贺鸣蝉去买那些城里男孩子喜欢的东西,他问贺鸣蝉要不要刚发售的最新款手机。
贺鸣蝉看见价格,瞪圆了眼睛,把脑袋摇成拨浪鼓:“这还怎么送餐?!不要不要,我手机好着呢,抢单可快了,二哥快走我请你吃饭……”
贺鸣蝉真不稀罕要,拖着他就跑,绷着张脸学什么网上的新词“溢价”、“信号差”、“漂亮板砖”、“高价低配”……贺鸣蝉是真长见识、真懂了很多了。
就像当初他告诉贺鸣蝉,那个贷款电动车是圈套一样。
贺鸣蝉拉着他去最喜欢的小餐馆,小骑手新发工资了,阔气地拿自己的钱请二哥吃大餐。
司柏谦根本就不想吃什么大餐。
司柏谦穿着西装,站在那个苍蝇馆子门口,格格不入,还被五大三粗的老板撞了一下——那个光头纹身像杀过人的老板叫贺鸣蝉“知了仔”,两把菜刀剁肉馅,扯着嗓子招呼后厨给薅一大份全是肉的“香喷喷长身体大盒饭”。
跑堂的服务员也染了一脑袋黄毛,还有纹身,和贺鸣蝉碰拳头:“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贺鸣蝉:“竖脊肌!啊啊啊背阔肌!”
黄毛眼睛里笑了下,搓他脑袋,三下五除二把险些盖不上的饭盒塞塑料袋里系严实,再弄个新袋子,丢进去一瓶冰可乐、一瓶冻结实了的矿泉水。
听说知了仔要带他二哥吃饭,上下打量:“你啊?”
司柏谦的脸色难看得要命。
黄毛反而笑了,主动伸手跟他打招呼:“金融街的吧,司柏谦?我们很喜欢你弟弟。”
他没法去握那只手,黄毛看了看他,也不在意,没说话,就又去后厨忙活了。
后来司柏谦才知道这是家黑店,专门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那些光鲜亮丽的写字楼,越往上爬手段越脏,钱没他想的那么干净。
讽刺的是,在厉别明那,这些人的地位还比他高点。
当时的司柏谦当然不知道。
司柏谦没心思细想这些人怎么叫得出他的名字,只是盯着贺鸣蝉胳膊肘那片血痂,贺鸣蝉被晒得爆了皮的后脖颈、前几天中暑买的药还在大了一号的骑手服口袋里。
贺鸣蝉新学了规矩,笨拙地用开水烫他的那一份一次性碗筷,烫了一下手,呼呼地吹。
……贺鸣蝉是觉得他挣的钱不够养活两个人吗?
为什么偏要自己出去挣?
为什么这么拼命、这么不知道分寸?
贺鸣蝉到底想要折腾出个什么?!?
事情不受控制地越来越糟了。
司柏谦越是这样,贺鸣蝉就越茫然不安,终于贺鸣蝉开始躲着他,一天比一天小心翼翼,离他越来越远。
终于,贺鸣蝉在家里走路也要贴着墙根,喝水都不敢让杯子磕出一点响,一回家就立刻冲澡、换衣服,洗干净了,把地也拖得锃亮,蹑手蹑脚溜进自己那个小房间。
而这幅样子又像是根针扎在他眼睛里,他越来越频繁的暴怒,贺鸣蝉越来越怕他……所以他以为。
司柏谦以为,让贺鸣蝉搬出去住,一段时间。
就会好了。
让贺鸣蝉知道外面房子难找,处处踩坑,碰得头破血流……去看看真正的世界,外面那些混蛋有多糟糕。
司柏谦盯着手机这么想。
他想让贺鸣蝉知道,外面根本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全是好人。
他是这么想的,然后就会好了,贺鸣蝉就会回家,他不是真的不想让贺鸣蝉回家,他后来给那个绿萝浇水了。
他收拾了房间。
买了西瓜。
剪了绿萝黄掉的、枯萎的叶子,学着贺鸣蝉那样,还买了营养土。
已经配送了,本来第二天就会到的。
……如果不是韩荆闯进来把这些东西不由分说都抢走的话。
「CP箭头又转回来了!」系统好惊讶,忍不住乱猜,「你想用这个办法留住贺鸣蝉的数据吗?让主角醒悟过来,重新纠正官配?但已经晚了,清除已经过半了……」
沈不弃当然没这个想法,托着下巴,正在隔空往司柏谦的脸上画丁老头:「嗯?」
他在司柏谦苍白扭曲的脸上添了两个糖球、四撇胡子,又在脑袋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王”字。
沈不弃隔空截图,对自己的杰作发出意味不明的赞赏:「啊。」
系统被他急死了:「啊啊啊啊啊」
沈不弃玩够了,把湿漉漉的系统绒毛球从长毛功勋犬大黄嘴里救出来,扯着司柏谦的领带,仔仔细细帮忙擦了三遍,再涂冰镇酸梅汤味沐浴露,手法娴熟地揉搓出一大堆粉色泡泡:「也不是。」
疯狂冲洗自己的系统愣了愣。
沈不弃完全没考虑过重拉CP——成年人嘛,不合适就分开,他就是突发奇想。
想试试这个兄弟部门斥十八位数巨资开发、引以为傲的「主角鉴定程序」到底好不好用。
——是不是个可以被当成诈骗经费重新审查的摆设。
「主角」
是怎么挑选、怎么定义的。
判定标准到底是什么?
/
韩荆最终没让司柏谦上楼。
他不认为司柏谦这个时候适合出现——这点和厉别明不谋而合,所以司柏谦暂时“去国外出差了”。
厉别明让助理发了封格式标准的模板推荐信。
他给司柏谦这个机会,去砍掉枝蔓、实现野心、继续往上爬,如果司柏谦不想,那没办法。
这是抱走小狗的价格。
贺鸣蝉结束了检查,其实并没在医院久留,小狗有一点心事,需要慢慢消化、慢慢想,他被原青枫牵着手,腿稍微有一点丢人的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医生说他身上有个叫“FUS”的基因。
这个基因本来就像个定-时-炸-弹,迟早要爆炸,又对恶劣环境和剧烈的身心变化敏感,医生说他是后者。
医生说他这段时间太劳累、心里的压力堆积得太重了。
“长期高负荷和持续性精神高压”。
……也没有啊。
贺鸣蝉贴着原大哥,趁医生去拿检查报告,很小声地试图辩解,他明明没有很累,也没有不开心。
没有……多不开心。
他一直这样的,从来都好好的,连最小的感冒都没得过几次。
他身体一直都可好了,是不是查错了,是不是还是那个睡病?他不嫌总是睡觉耽误时间了……他以后天天睡八个小时行不行?
原青枫蹲下来,看着湿透的、再眨一下睫毛就要溢出水汽的琥珀色眼睛,把他轻柔揽在肩膀上。
摸着后背。
布料立刻洇开一小片湿漉漉的滚烫。
“知道错了……”
小骑手断断续续地认错、发誓,哽咽着保证:“真的知道错了……以后一定改……”
贺鸣蝉把脸埋在他肩头,紧紧攥着他的袖子,手指泛白,掉着眼泪小声试图被通融:“一定改……”
“以后……累了就睡觉。”他带着哭腔绞尽脑汁反省,“不在红灯打瞌睡了……不好,我起了坏影响……”
原青枫轻轻摸着他的背,少年单薄的脊背在T恤下打颤,瘦了不少,匀称的肌肉几乎快要消失了,掌心是凸起的肩胛和打着哆嗦的脊椎。
医生给出的初步诊断,高度怀疑是二十五岁以下发病的,被称为“少年型ALS”或者“爆发型ALS”的特殊亚型。
病程进展迅速,三到六个月,可能就会出现肢体瘫痪,伴随呼吸肌受累。
再配合之前的嗜睡症状,高度怀疑是延髓起病……最好提前就戴鼻氧,预防睡眠中突发的呼吸暂停。
原青枫也不是随时都能保持冷静。
他也需要做点什么,比如无意识地顺着脊椎,不停抚摸小骑手单薄的脊背、把人更紧地护在胸口,等暴怒得像头要撕碎一切的恶犬的厉别明去找“全世界最好的医生”。
“网吧……也不通宵了……”
小骑手被紧紧抱着,还在抽噎着努力发誓:“游戏……一点都不好玩……”
抚摸后背的力道太温柔了。
被抱在怀里揉小狗的眼泪不争气地飙出来,哭得汪汪呜呜,心里话也掉出来:“我以后……晚上十点,躺下就睡觉……再也不想一整个晚上……二哥什么时候能消气了……”
“不天天……天天想着,冲那个铂金骑手……”
他也学其他人,夏天三十八度他就不跑了,就在树底下睡觉。
要多睡觉,一定要改。
“鸣蝉乖——鸣蝉?看着我。”
原青枫深呼吸,把那些过分复杂苦涩的沉重暂时压下去,完全整理好情绪,才轻轻摸埋在肩头的脑袋,提醒贺鸣蝉抬头。
原青枫柔声给他讲:“不是你的错啊,你看,这个是基因病。”
原青枫点开手机给他搜。
基因病就是潜伏在身体里,或早、或晚,一定会出现症状的病。
当然有些人运气好,或许会潜伏一辈子,但这是相当少数的幸运儿——对大多数人来说,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贺鸣蝉最近是太累了、心情又压抑,但这些只是让病情暴露,因此显现出来。
“看,专家都说了。”原青枫给他看手机,“和我们鸣蝉是最勤劳的铂金外卖员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是贺鸣蝉存心故意要得病的。
哭着肿眼睛蜜蜂小狗的小外卖员还在吸鼻子,紧紧靠着他,看似在看手机,实则眼泪糊得根本什么也看不清:“真、真的呀?”
原青枫看着他,轻轻笑了下,拿手掌心给他温柔地擦眼泪,干燥温暖的掌心抚摸眼泪打湿的脸,揉揉又红又烫的眼皮:“真的。”
“我们先回家,好好休养生息,等过段时间,应该还得多去几个医院。”
“多检查几次……诊断这种事没有一下就说得准的。”
原青枫轻轻捏他的肩膀:“害不害怕?”
贺鸣蝉反而摇头,自己拿袖子擦脸,吸着鼻子,努力把胸口挺直了。
他不怕。
他还是不敢确信,忍不住想再次确认,犹豫了很久,走到医院的楼梯口,还是很想问,他盯着那个安全出口的绿色灯光看了很久,鼓起勇气,小心地又牵了牵原青枫的手指:“真的……不是我因为我太不听话,非要送外卖吗?”
“真的不是。”原青枫想了想,转过来,首先纠正他,“送外卖是好事啊。”
怎么就是不听话了?原青枫认真对贺鸣蝉讲,他挺支持贺鸣蝉送外卖的。
等贺鸣蝉彻底养好身体、治好了病,要是还想送,就继续启航他的伟大征程,原青枫天天点配送费最高的那家高端挪威三文鱼料理店。
厉别明也要点。
这个约好了,再从科学角度给小骑手分析:“理论上,你的基因是从爸爸妈妈那来的,所以……”
这个要小骑手接受更是绝无可能:“那不能怪我爸爸妈妈。”
“对吧。”原青枫领着他下楼,“那就是谁都不怪。”
他说得很柔和,轻描淡写,像是随口一句话,但小骑手忽然抬头,把眼睛瞪得溜圆。
贺鸣蝉的腿又软了一下,被他及时拉住,努力站直:“还能这样!”
能谁都不怪吗?!?
“嗯。”原青枫点头,“能啊。”
贺鸣蝉:“!!!!”
小骑手忽然就高兴得又要变成小狗气球飞走了。
贺鸣蝉简直想要飞跑下楼——他听见好兄弟大黄在医院门口汪汪叫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来医院,他非常没用地被吓软了腿。
原青枫抱得动他,但原青枫没有练习过在楼梯上奔跑。
废物。
厉别明不屑地大步上楼,你永远指望不上一个循规蹈矩、养尊处优,一辈子没违纪过的优等生。
银发独眼恶犬邻居到处找医生,已经砸了三个手机、六个电脑,几乎是徒手摧毁了一个移动办公室,现在勉强冷静下来了。
厉别明托着肋下高高举起小狗:“怎么这么高兴?”
小土狗汪汪晃尾巴,迫不及待和流浪大狗分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我不是故意生病的!”
厉别明:“……”
行吧。
厉别明把他扛在肩膀上,三步并两步下楼,本来为了哄贺鸣蝉高兴,他是让人把自己那八条恶霸犬弄过来了的。
为了进市中心,还办了不少手续,找了专业的宠物托运。
八只废物。
全被那只长毛狗——该死的他就知道是那只“大黄”!被韩荆手里那只功勋犬吓得要死,没一只敢动,叠罗汉一样挤在车厢最深处的一个角落。
厉别明把贺鸣蝉轻轻放下,小狗立刻和大黄好兄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亲亲热热抱成一团。
贺鸣蝉的腿还是软。
被轻轻一撞,就坐在了地上。
大黄像是察觉到他不对,又嗅到了他身上的消毒水味,绕着他来回打转。
抬爪按着他的胸口,又轻轻拍他的胳膊、拍拍他的腿,拱了一下他的鼻子尖。
“啊啊没事,小毛病!来检查一下。”小骑手和它交流无障碍,拍胸口保证,大概是拍的太猛,呛得咳嗽了好几声,“你看,我超……快就能好了!”
大黄不为所动,严肃地盯着贺鸣蝉,围着贺鸣蝉巡视一圈,最后站到了贺鸣蝉的身后。
沉稳地伏下身体,趴卧着暖洋洋抵着贺鸣蝉微微发抖的腰背,让他靠着自己坐稳当,毛绒绒的大尾巴绕过来,搭在了贺鸣蝉的手上。
厉别明看着自己的八只废物:“…………”
“不卖。”韩荆迎上这个凶恶男人的独眼,直接回绝,“鸣蝉——”
他没立刻就继续说下去。
看着和大黄抱在一起、汪汪呜呜说不完悄悄话的小骑手,韩荆站了一会儿,还是收回了后面的话,把牵引绳递出去。
厉别明和原青枫能提供更好的医疗条件。
“大黄借你们。”韩荆沉声说,“警惕它的异常反应,如果它不停地叫,很焦躁,就立刻去看小蝉。”
厉别明的瞳孔收缩了下,他讨厌这个假设,但该死的、假惺惺的原青枫已经接过了狗绳,去道谢了。
贺鸣蝉现在的身体随时可能出问题。
但待在医院一样不合适——ALS没有什么有效的治疗方案,贺鸣蝉也不喜欢医院。
厉别明死死攥着掌心,一下一下噬咬着颊肉,他还打算做很多检查。
他不信就是那个破基因病。
肯定是误诊了,这年头这种事还少吗?他还亲眼见过人有被诊断成绝症的,把钱花光了才发现是误诊,最后从游轮上跳下去。
贺鸣蝉又有点咳嗽,身体咳得脱力,靠着大黄软绵绵往下滑,手摔到地上。
厉别明一个箭步过去,跪下伸手接住软倒的小狗,瞬间听见威胁的低吼声。
独眼对上大黄龇出的雪亮尖牙。
“……他没事。”过了半晌,厉别明哑声开口,“我用性命担保他没事。”
厉别明发誓:“我会治好他。”
大黄死死咬着贺鸣蝉的衣服,盯着他,过了半晌,慢慢松开口——
作者有话说:有二更!
第68章 七号是立秋
贺鸣蝉的身体其实没有像预计恶化得那么快。
至少没有厉别明焦虑得那么严重——小骑手并没有这就病情加重到失去行动能力, 只是在医院紧张了大半天,被漫长繁琐的一大堆检查项目折腾得不轻。
也可能是这二十二年,马上就快二十三年了, 贺鸣蝉是在夏末的生日,大暑那天, 太阳热得最痛快的时候。
二十三年里一大半的时间。
贺鸣蝉其实都累得不轻。
这次累垮了,他困坏了、一点力气也不剩,昏天黑地睡了一觉。
贺鸣蝉一不小心掉进相当漫长的梦——梦里他哭、他笑, 有人给他擦眼泪, 握着他的手, 一直陪着他,捧着他的后背和脖颈,用小勺子轻轻冰着嘴唇, 给他喂一点凉丝丝的小甜水。
贺鸣蝉迷迷糊糊嘟囔着“谢谢”,努力说“原大哥快休息”,也不知道说清楚了没有。
温暖干燥的掌心轻轻摸他的脸。
还有一只手有样学样, 也想这么摸, 这只手就粗糙很多了,指腹和掌心都是旧疤痕, 刮他的脸, 而且控制不好力道,摸得他龇牙咧嘴。
“啪”的一声轻响。
被温暖干燥的手毫不客气打了。
然后就是刻意压低的、窸窸窣窣的争吵声,“蠢货”和“废物”这种小学生拌嘴的词汇相当幼稚地高频率出现。
好兄弟大黄发出人性化的叹气,抱着他的脑袋,慢悠悠晃着尾巴,用毛绒绒的爪子替他挡人类无聊幼稚的争执。
小骑手闭着眼睛,睁不开也动不了, 四肢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陷在棉花糖一样甜津津的软梦里,忍不住偷偷地抿唇角。
贺鸣蝉其实在梦里回家了。
回真正的家——贺知了的家,人人羡慕的、最好的家。
他扑进姥姥怀里,又连滚带爬地大哭着冲过去找爸爸妈妈,他又变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小知了,他被爸爸妈妈高高抛起,对着炽热的太阳拼命飞,痛痛快快地在盛夏翠绿的树梢上唱歌。
梦好得叫人不想醒。
但还是要醒。
梦里的小知了严肃地给爸爸妈妈姥姥和司叔叔汇报:先不能参与打麻将了,他还得回去。
还有原大哥和厉先生。
他睡觉的时候迷迷糊糊听见原大哥批评厉先生了。
——原青枫的确是正在这么做。
他正在难得严厉地、郑重地向低头签支票却死不认错的低素质邻居严正申明:如果厉别明想搬过来住,不是不行,但必须要纠正一些劣习。
比如作息,比如睡觉前必须洗澡,比如不能心情不好就拿枪打墙。
比如按时吃药,一顿也不许落,不、能、拆、家。
必、须。
相关的物证是那三部支离破碎的手机、六台粉身碎骨的电脑,还有那个简直像是什么小型拆迁爆破现场的移动办公室废墟。
从它们完好时的所有权上来说,曾经都是原青枫的。
原青枫暂时没有更多能用的电子设备了。
……
知了大王必须要赶回去保卫一下原大哥家和花圃。
贺鸣蝉还要支援一个花圃。
里面全是刚换过土,正在大口喝水,大口吃阳光,努力康复的病号花。
还有一盆好不容易救活的、非常坚强勇敢,值得狠狠表扬的小无尽夏。
他还有送外卖的伟大航路。
……
贺鸣蝉终于醒过来,是在第二天的傍晚。
睡饱了的小骑手轻轻打哈欠,还有点不想醒,但大黄好兄弟已经相当敏锐地发现了,瞒不过去,贺鸣蝉“诶呀”、“诶呀”地笑,闭着一只眼睛抱着大黄蹭啊蹭。
——他没有感觉虚弱多少嘛!
力气还在!
天气也超好,云白的像棉花,天空半边深蓝半边粉橙,落地窗外的草地都修好了,绿油油一大片。
花圃也很好,安然无恙。
八只大恶霸犬都很乖。
小无尽夏也非常好,健康茁壮,开了一大嘟噜花。
夕阳的余晖斜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洒了金色的光粉,屋檐下燕子归巢……又是超级棒的完美一天。
贺鸣蝉还一眼就看见了原大哥和厉先生。
精神超好的小骑手立刻腾地坐起来,迫不及待地握拳,展示自己非常坚实可靠的臂膀——肱、二、头、肌!
还!有!的!
他就知道!
贺鸣蝉还试图跳下床,证明自己的腿也很好用,他刚才偷偷踹了两下,勾了脚趾,都没问题。
可惜没成功,他刚要起飞,就被大黄和厉先生同时出手,把他按回了被窝——银发独眼恶犬邻居是更凶的那个,铁青着脸,挂着异常浓重的单边黑眼圈,头发乱得像鸟窝,衣领皱巴巴,看起来仿佛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了。
“胡闹。”
厉别明的嗓子沙哑得厉害,不由分说把他按回去,一把抓住还想乱扑腾的脚踝,也塞回被子:“再闹打屁股!”
被逮了个正着的小狗“呜”了一声。
乖乖缩回被子里,露出小半张脸,抓着被子边,轻轻眨巴琥珀色的眼睛看他。
被原青枫推了推眼镜,相当若有所思地盯着,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恶犬:“……”
他不是那个意思!!!
厉别明腾地烫红成炭,喉结滚了滚,独眼慌乱地转向窗外,他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小狗的脚腕,立刻松开——见鬼,怎么这么瘦!?
小狗悄悄拽他袖子。
厉别明:“……”
再拽一拽。
“……”厉别明受不了了,他现在就要把狗偷走,现在这么干非常简单,带着被子把贺鸣蝉一卷拔腿就跑就可以了,对这可能是抢但他要偷狗他要偷狗偷——
小狗摸了摸他焦躁到震颤痉挛的手指。
轻轻的,软绵绵。
因为睡好了,是健康的温热,力道很软。
完全适应了他这张凶脸的小骑手轻轻扒拉他:“厉先生。”
房间里的空调有点偏凉。
厉别明的喉咙动了下。
贺鸣蝉看出他三十几个小时没有睡,关切地望着他,掌心轻轻拍身边,邀请他睡自己暖好的被窝。
厉别明:“…………”
嘿,不是,他是说褪黑素他可以吃。
他同意每天都吃药!控制住脾气!不在原青枫家遛狗!不开枪不乱摔东西不砸东西不拆原青枫的家所以浴室钥匙给他他要去洗澡现在立刻马上!
他、要、睡、觉!
原青枫叹了口气,推推眼镜,很好脾气地妥协,忍不住笑着揉了揉贺鸣蝉的脑袋:“好吧,好吧。”
挂着一个相当大黑眼圈的低素质恶犬杀气腾腾地去洗澡了。
原青枫和机智、勇敢、灵活的小骑手沉稳击掌,大黄也来,它把八只恶霸犬管理得很好,今天小分队也完美地守护了世界和平。
贺鸣蝉又有点咳嗽,这种咳嗽很难停下,他的力气像是迅速被抽光,被原青枫揽着脊背及时护住,嘴唇泛紫,徒劳地张着吸气,胸腔一下一下颤着痉挛。
原青枫似乎已经很熟练,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力道不轻不重地按压胸口,握着冰冷绵软的手,耐心地等着他自己慢慢缓过来。
贺鸣蝉花了几分钟的时间恢复,调整好呼吸,喝了一点水。
原青枫放下水杯,帮他把睡醒时弄掉的鼻氧戴好。
轻轻整理氧气管,捋顺褶皱,固定稳当,绕过泛红的耳廓,仔细别在耳朵后面。
小骑手耳朵尖通红,很不好意思:“这个……搞得好像很严重……”
“有吗?”原青枫说,“不严重啊,很酷的。”
贺鸣蝉将信将疑,琥珀色的眼睛圆溜溜睁大。他看原大哥居然也不知从哪变出来一条自己戴上,被逗笑了,又忍不住咳嗽,整个人连软软的硅胶管都在抖。
……
厉别明用十几分钟洗干净了自己。
他抓起浴巾狠狠擦着银发,忽然想起什么,又抬起胳膊嗅了嗅。
该死,还有雪茄味。
他不该抽那么多烟的。
他抓起原青枫那个装模作样的高档沐浴露,恶狠狠挤出一大坨,被檀香味呛得皱眉,强忍着弄出一大堆泡沫,把自己来来回回刷了七、八遍,直到皮肤都开始发烫。
但烟草的呛人味道总算是没了,厉别明松了口气,忍耐着熏得他太阳穴直跳的檀木香,阴沉着脸套上家居服。
——回了卧室,原青枫那只老狐狸果然正舒舒服服靠在床上,揽着贺鸣蝉有说有笑。
两个人同步抬头看他。
厉别明:“……”
银发独眼恶犬洗过澡,穿着家居服、格子短裤,看起来居然也没那么凶了。
原青枫轻咳一声,好脾气地起身,适当给他留些空间。
有大黄趴在床下守着,原MD接手工作、补充消耗的电子产品、继续联系各地的顶尖医生,他们轮流守着贺鸣蝉,肯定会有办法的。
原青枫稍稍施力,按了下邻居的肩膀。
厉别明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下,肌肉绷紧了一瞬,没答话,也难得地没甩开那只手。
门轻轻一响。
厉别明直奔床上的小土狗——他掀开被子的时候有点急了,小狗蜷了蜷忽然暴露在空气里的脚趾,圆咕隆咚的,像一排小蘑菇。
厉别明立刻收了力,狠狠暗骂自己糟糕。
他尽力模仿原青枫的动作,稳住手,模仿那种叫人火大的温吞力道,把被子轻轻替贺鸣蝉盖好:“写什么呢?”
他装作随便坐在床边,压着那一小团微微拱起、还在乱动的被子,清了清喉咙,忍着灌酒的冲动,拿起放在床边的玻璃杯,狠狠灌了两口原青枫不知道为什么留下的、塞满冰块的薄荷水。
厉别明嚼着冰块,把灯光调得更靠向贺鸣蝉这边,免得写字累眼睛。
贺鸣蝉抱着挺厚的一个本子。
手里还握了支钢笔——原青枫那个老狐狸!厉别明磨了磨后槽牙。
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东西,原青枫那个在华尔街都很有名气的祖父留给他的遗物,在苏富比拍出天价的万宝龙。
小狗不懂钢笔。
小狗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耳朵红红的,抿着微微泛白的嘴唇不说话,但眼睛很亮,很大方地把本子分享给他看。
是韩荆大哥送他的本子——可以写一千天的计划本,贺鸣蝉正在做计划。
已经写了一大堆,满满当当。
比如要早起做早餐,要喝粥啊要喝粥,贺鸣蝉在养生这块师承姥姥,固执地认为养胃就要喝甜滋滋的山药小米枸杞粥,原大哥胃不舒服,听说是被厉先生气的。
所以厉先生要吃凉拌苦瓜,他会努力放蜂蜜和白糖的。
还有莲藕排骨汤,贺鸣蝉查到这个可以安神助眠,厉先生不喜欢排骨,专心喝汤就行,原大哥喜欢脆爽的莲藕片,排骨肉给大黄吃。
还有,他们可以一起包馄饨,剁馅儿一听起来就特别解压,可以发泄压力。
还有晨间太极——原青枫会打太极,贺鸣蝉决心好好学习,还要拉着厉先生一起。
这里原青枫也签了字保证:不嘲笑厉别明。
同手同脚也不笑。
左脚绊右脚也不笑。
厉别明:“……”
他不想脑补这个画面,他不干,他发誓他不干,虽然他也知道他只怕多半会生无可恋地干……他又翻了一页。
贺鸣蝉也还有很多自己想做的事。
比如陪大黄玩飞盘;挑喜欢的礼物送给原大哥厉先生还有韩荆大哥;如果有机会,适当帮厉先生收拾一下那个战损版书房。
……这算什么自己想做的事。
厉别明皱了皱眉,他是要问这个问题,但他还有更想问的:“八月七号以后的呢?”
七号是立秋。
然后呢?
明明还有那么多空白页。
贺鸣蝉有点心虚了,抿了抿嘴唇,轻轻摸着钢笔:“啊……”
“啊什么啊。”银发恶犬的脸又绷起来了,冷冰冰、凶巴巴盯着他,“写。”
不写打屁股。
这种毫无杀伤力的威胁其实已经吓不到小狗——贺鸣蝉一点都不怕厉先生了,他知道这种外强中干的威胁(这个词是原大哥教他的)其实一点威力都没有。
但琥珀色的眼睛很温柔。
在灯光底下,湿漉漉地映着莹润的光泽,像融化的枫糖浆,安静盛装着过分焦躁的影子。
嗨呀嗨呀。
真拿他没办法。
贺鸣蝉像模像样地学原大哥,成熟宽容地轻轻叹了口气,好吧,写一个哄厉先生……他握着那支沉甸甸的笔绞尽脑汁努力想。
努力想。
写什么呢?
暖黄色的灯光底下,戴着鼻氧管的小骑手软软陷在枕头里,胸口跟着呼吸微弱起伏,被厉别明紧紧扶着,抿着苍白泛紫的嘴唇。
聚精会神地想了好一会儿。
有了。
画个圆滚滚的小太阳。
一朵咧嘴笑的小花。
小土狗软乎乎的,轻轻拱了拱一动不动、投落巨大阴影的银发独眼恶犬,悄悄告诉大流浪狗:“别生气啦,我送你一朵花。”
第69章 呼吸衰竭
这天晚上, 贺鸣蝉是被银发独眼恶犬邻居强行搂着睡的。
唉,唉,没办法。
厉先生不抱着就睡不着。
贺鸣蝉其实也有过这种时候——那场洪水过后, 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他其实滚来滚去睡不着, 很想被抱着,但不好意思说。
其实去找姥姥撒娇也不是不可以。
但贺鸣蝉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住了, 因为姥姥也有自己的难过。
要消化, 要熬过。
贺鸣蝉偷偷看见姥姥摸着司叔叔的军功章坐到天亮。
有同样悲伤的人, 可以在白天待在一起,互相安慰、拥抱鼓励振作,但晚上不行, 晚上会太伤心。
晚上要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不能翻身,不能大口呼吸, 不能吞咽, 不能眨眼睛。
……才能不听见那种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坍塌声。
所以贺鸣蝉很早就学会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一个卷装毛毛虫。
现在厉先生不高兴,一朵花也哄不高兴, 贺鸣蝉只好大方地让他抱着……有一只手托着后背、另一只手兜着屁股, 厉别明试图把他像揉面团一样揉成小狗球。
那就当小狗球吧,贺鸣蝉努力地抬起胳膊,把钢笔和本子收好,扑腾着想要去关台灯,被厉别明代劳。
灯光变得很昏暗柔和。
贺鸣蝉被那双手整个搂住,更用力地按进怀里,用被子裹紧。
厉别明仔细避开那根可恨的鼻氧管, 却又死死盯着它,好像这是根邪恶的、随时可能狠狠咬小狗一口的毒蛇。
贺鸣蝉想了想,决定帮他分散一些注意力,放松一点。
小狗举手想听故事。
银发独眼恶犬蹙了蹙眉:“故事?”
声音低极了,语气也像灯光那样柔和得不可思议,小狗团在他胸口,点头点头,想听厉别明在国外闯码头的惊险刺激故事。
厉别明的身体僵了僵——他不认为这有什么可讲的,而且他没脸承认,他忍不住自己乱编。
记忆有点混乱了。
他完全自欺欺人地篡改那些记忆,搞得脑子乱成一团。
他控制不住地安插一只会摇着尾巴啪嗒啪嗒跑的小土狗。他臆想着他能更早、更早地遇到贺鸣蝉……
……他臆想着。
厉别明听着自己讲出一个非常荒诞的、他和小外卖员的无聊故事:他躺在湿冷阴暗的地窖里等着饿死,粗声恶气、十分没礼貌地命令外卖员把餐丢进来,但小外卖员过分敬业了,和突然倾泻而下的阳光一起,叽里咕噜滚到了他的胳膊上……
贺鸣蝉身体不舒服,精力也在变弱,又有点迷迷糊糊了,但还是超级捧场地惊叹:“哇……”
小骑手也想去漂亮的地中海拓展业务。
铂金骑手小声了解市场前景:“那边……也有外卖员吗?”
呃。
没有。
小狗又轻轻蹭了蹭,坚持着不睡关心大流浪狗,声音轻得像软软的肚子绒毛:“现在好好吃饭了吗?”
姥姥说的,吃饭大过天。
不论什么时候、不论出了什么事,一个人只要还愿意大口吃饭,就没有大问题。
贺鸣蝉记得很牢。
厉别明的喉咙动了动,他不知道怎么圆这个蹩脚故事,他不喜欢吃饭,贺鸣蝉做的除外——可贺鸣蝉在生病。
只有原青枫那个不知轻重的混蛋才会怂恿病人去当什么“大厨”。
迟疑的工夫,蜷在胸口的小狗已经慢慢闭上眼睛,脑袋软软耷拉下来,呼吸变得很绵长和轻浅。
厉别明握住那些轻轻蜷起的手指。
他盯着贺鸣蝉,托起软坠的脑袋,把看起来简直像是要折断的脖子护好。
贺鸣蝉睡着了的时候……其实虚弱得很明显。
比醒着明显得多——那双明亮的、丝毫不逊色于太阳光的眼睛闭上以后,生命力也像是迅速流逝,整个人不可阻拦地变得虚弱和疲倦,嘴唇像是盖了层白霜。
厉别明用指腹擦了几次,发现擦不掉。
小狗一动不动,静静靠在他的怀里,睫毛投落浅浅阴影,嘴唇微张。
厉别明轻轻摸着冰凉的嘴唇。
他的牙关死死咬着,胸口剧烈起伏,想起这样会打扰小狗睡觉,立刻把气屏住。
于是厉别明屏气,屏气,喉结吃力滚动,太阳穴乱蹦,眼前都开始发黑——像个完全不择手段的偏执赌徒,好像只要一直死也不喘气,就能赢过某个同样荒谬的赌局。
独眼深处渗出某种裂痕。
……
贺鸣蝉热情地、一丝不苟地践行着他的“伟大计划”。
早餐养生,然后运动,带领厉先生向原大哥学习太极……厉先生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杀人,但没关系,嗨呀,没关系。
小狗大王自有妙计。
——对。
厉别明的两只脚钉在地上。
死死盯着换了同款练功服的原青枫、贺鸣蝉、大黄和八只废物。
连那盆小无尽夏的花盆,居然都被心灵手巧的小骑手做了相当飘逸的小衣服套上了,正在风里跟着节奏像模像样地晃。
……不是为什么啊???
小狗拖不动他,坐在屋檐下,抱着膝盖,把下巴垫在手上。
嘴上说着体贴话:“唉厉先生要是不来也完全理解”,并同时露出“好可惜啊好难过啊真的太遗憾了”的表情。
厉别明:“…………”
厉别明黑着脸转身就走。
十分钟后,他带着更黑着脸回来——他搜了宿敌的家,黑了原青枫家所有的监控设备和一切可能录像的电子产品。
贺鸣蝉的平衡感出了一点问题,总是站不稳,在野马分鬃的环节单脚蹦蹦蹦,被大黄跳起来稳稳接住。
八只废物夹着尾巴排队绕圈。
也不敢乱跑,也不敢拆家,谁敢开小差,被长毛功勋犬过去踩住,立刻抱头呜咽求饶。
贺鸣蝉立刻举起牛肉干冲过去调节家庭小矛盾,大黄不介意贺鸣蝉和那八只愚蠢的同类玩,但不能过分激烈,威风凛凛蹲坐在汽油桶上,发现哪只没有分寸地兴奋过头想扑人,尾巴立刻敲得“咚”一声。
所以其乐融融啊其乐融融。
贺鸣蝉瘫软融化在一大片毛绒绒里乐不思太极。
至于厉先生……厉先生看起来随时随地要黑化了。
厉别明黑化着打完了太极二十四式,黑化着咯吱咯吱嚼了糖渍蜂蜜冰镇苦瓜,黑化着喝莲藕排骨汤——混账原青枫为什么喜欢脆的???
害得贺鸣蝉趴在厨房,一下一下戳着粉粉糯糯、入口就化的绵软藕块,超郁闷叹气。
原青枫推一推眼镜,和小狗大厨一起查资料研究,原来藕的品种影响脆度,如果天生不是脆藕,冰镇、焯水多少次也没有用。
再说粉粉糯糯的莲藕非常香。
原青枫也喜欢吃粉藕,而且小狗大厨炖得好极了,藕块吸饱了汤汁,绵软香甜,厉先生一口气吃了七大块。
原大哥在这天晚上也完全变成粉藕党了。
贺鸣蝉狂记知识点:粉藕也很好,粉藕也很香。
不用因为自己怎么都不脆就难过。
……
贺鸣蝉还终于把那二十三个字母画完了。
纹身师欣喜若狂,狂发十倍红包,在朋友圈给贺大佬砰砰磕头。
完成这项工作的时候,小骑手并没在家,在原青枫的办公室——因为再怎么摒弃前嫌通力合作、严格轮班,厉总监和原MD也难免有需要同时出现在公司的时候。
谁都不放心把贺鸣蝉一个人放在家,再说小骑手也需要透透气。
当然。
在谁的办公室透气,也是个大问题。
小狗大王端水端的好辛苦。
贺鸣蝉这时候其实已经不太站得稳——这事有点糟糕,他每天早、中、晚都认真活动手指和脚趾,做脚趾操,但还是有一天。
贺鸣蝉发现自己最远走到第十三步,腿就变得不听使唤,会摔跤了。
所以只好坐轮椅。
……诶呀没事没事不要不要不要紧!!!
贺鸣蝉精神抖擞,安慰趴在膝盖上比自己还难过的好兄弟大黄——他的手还能动!几乎没怎么受影响,画画还是一样的好看。
再说厉先生找的第八十六个医生说好像有什么新疗法。
再试试嘛,说不定就运气爆棚。
贺鸣蝉这么握着爪子给大黄打气,一边偷偷往它嘴里塞牛肉冻干,且吃且珍惜,他这个小时在原大哥的办公室,下个小时厉先生要来抢他。
厉先生和大黄的关系微妙的有一点……僵硬。
具体表现在,厉先生很注意自己在大黄面前的风度,不乱摔东西,不乱骂人口吐连珠刻薄话。
大黄也很在意自己在厉先生面前的沉稳。
从不当着厉别明的面吃冻干零食,不躺在地上打滚,目光犀利冷静坚定,端坐着挺胸昂头。
原大哥把这个总结成“争风吃醋”,被厉先生抡起文件夹砸。
贺鸣蝉在轮椅里捧着脑袋开心:家里的关系越来越好了。
如果有天他不在了,大概原大哥的院子也能保住,小骑手埋头在PAD上画了又擦,试图设计一个爱与和平的“YHL”,他试着把H偷偷擦掉。
唉。
不好不好。
贺鸣蝉不这么想,也不这么提,他知道人们对死亡的避讳、抗拒和痛苦,他比谁都清楚。
小狗大王自己把这个拦住。
……
贺鸣蝉的炫酷作品还替他斩获了两个小迷弟。
跟着原青枫的实习生——听说是什么藤回来的高材生,一对兄弟,在蓝石实习,托家里的关系来跟着原青枫长见识。
弟弟先被酷傻了。
来汇报工作,就在打印机前挪不动脚,盯了那些图半天。
等批复的时候心已经彻底长草飞了。
原青枫笑了下,装作什么都没发现,放下文件,起身去洗手间。
下一秒,本来还是西装革履、冷静利落的精英实习生立刻弹射起步,杀到角落的贺鸣蝉轮椅边上:“大佬这是你自己画的吗???”
“是不是Kimon在ins上嚎了半个月求不到的那个??”
“你好你好大佬我叫蔺言却。”
弟弟紧握着他的手:“我哥马上到!三十秒!不!二十秒他换楼梯了!!他叫蔺言知!!”
——贺鸣蝉就这么意外有了同龄的朋友。
兄弟两个,一个二十五岁、一个二十三岁,都是先锋派艺术的狂热爱好者,尤其痴迷纹身设计。
哥哥精通各种针法,弟弟对各大流派如数家珍。
被家里按头强迫装精英,天天领带一丝不苟、皮鞋光可鉴人,装得像模像样……其实西装下面藏了一大堆炫酷抽象图腾。
贺鸣蝉不懂什么是“先锋艺术”,也不懂ins,就知道好看。
他刷小视频学会的。
奇妙的三人小组就这么凑到了一块儿。
有原MD“不着痕迹”的纵容,兄弟两个胆子越来越大,甚至把贺鸣蝉悄悄偷出去玩——弟弟负责望风,哥哥负责把贺鸣蝉背出去。
贺鸣蝉抿着嘴角,软软趴在蔺言知后背上,被蔺言却大呼小叫扶着氧气面罩喊他哥小心。
他们也不敢跑去很远的地方。
就是利用午休时间,或者“做调研”的机会。
带着贺鸣蝉小小地飙一飙摩托车、玩一玩冲浪和海钓,当然不是他们玩忽职守,投行本来就要做调研的,他们是真要评估一个滨海运动项目的盈利前景。
贺鸣蝉长这么大,还从没玩过这些。
他的老家没有大海,只有河跟水库,来了城里以后,听人说几十公里就是海了……但外卖配送圈又不到几十公里外。
贺鸣蝉尝到海水味儿,咸咸凉凉的,他也学着“啊啊啊”地大喊。
好吧,小喊。
他发不出特别响亮的声音了。
但大海好蓝浪花好白啊啊啊海风好凉快!!!
贺鸣蝉想去海里打滚!想沾一身沙子,想和阿却比赛谁冲浪冲得稳,和言知哥一起去把那个十几斤的大鱼拽上来——他们三个拉钩密谋等病好了就这么干。
……然后三个人一起被厉总监骂到抬不起头。
好吧,两个。
玩得太高兴以至于有点发烧的贺鸣蝉低着头,把发烫的脸贴在胳膊上,垂头丧气。
小狗大王其实非常仗义,试图悄悄融入挨骂队伍,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但被厉别明冷冰冰地抱起来塞给原青枫。
海边的太阳很晒。
贺鸣蝉玩了两个小时,因为养病苍白了不少的皮肤就又有点小麦色了,加上发烧……看着好像气色好了很多一样。
贺鸣蝉的手腕上还有小贝壳手链,一模一样的项链还买了十二条——十!二!条!!
厉别明被气得脑仁疼,他就不该养八只废物,贺鸣蝉买什么都想给全家连人带花带狗买一套,最后毫无悬念变成小商品批发商。
穿着史迪奇印花T恤、椰子树大裤衩、踩着十块钱塑料拖鞋,脖子上还套着五颜六色的花环的小骑手低着脑袋,老老实实蜷起脚指头。
“没事,没事。”
原青枫其实也在旁边的酒吧坐了两个小时了:“不会扣工资。”
也不会真批评蔺言知和蔺言却的——毕竟他们拍了不少照片。
贺鸣蝉好久没这么开心了,笑得见牙不见眼,被哥哥背着,被弟弟帮忙把手举起来比“耶”。
玩得过分开心的年轻三人组完全没发现,那些“市场调研”的照片里,其实还有远处“恰好路过”入镜的一人一狗,原青枫带着大黄完美融入背景,有一张还冲着镜头举杯。
阳光、海浪、沙滩。
一切都很完美。
……就少一个翻遍公司暴走三万步疯狂找狗的厉别明。
原青枫带着大黄,抱着十分担心的小骑手去温水区冲沙子,温声哄贺鸣蝉放宽心:“他吃醋。”
琥珀色的眼睛惊讶得圆溜溜。
原青枫点头:“真的。”
诶呀诶呀!
原来就是这么点事,小狗大王松了口气,揉着胸口点头。
懂了。
紧接着,大发雷霆骂完人回休息室的银发暴躁恶犬就被热乎乎的小狗抱住,拱一拱颈窝,扯一扯袖子,悄悄塞过去一个小海螺。
厉别明:“…………”
厉总监被热乎乎的小狗用脸贴了脸,完全忘记要说什么,硬邦邦冷冰冰,攥着海螺同手同脚地走了。
……
贺鸣蝉没过生日。
不过,因为听说有说法——生了严重的病,只要不过生日,就能瞒过生死簿那边勾魂的小鬼。
所以那天每个人都相当刻意地假装无事发生,只是厉别明碰巧想吃个大餐、原青枫不小心碰了手机定了个不知道干什么的蛋糕。
还有司柏谦。
其实除了贺鸣蝉零个人想提起他。
但韩荆还是看得出,小不点对着手机发呆,其实还是想他二哥——至少生日这天贺鸣蝉还是忍不住想。
因为从小生日就是一家人过的。
又或者说,贺鸣蝉总忍不住惦记、怎么也割舍不断的,并不是具体的某个人,不是他司柏谦。
是那个小时候的家。
司柏谦运气好,占了“二哥”这个位置而已。
所以韩荆给司柏谦打了电话。
他勒令司柏谦,不论用什么办法,调整好状态,稳定情绪——好好的,像个正常人一样,和贺鸣蝉通话,随便聊点有的没的……结果总算差强人意。
还不错,贺鸣蝉打起了不少精神,又开开心心的了。
厉别明不睡地守了一整个晚上。
什么事都没有。
第二天也什么事都没有。
第三天凌晨,天最黑的那一会儿,大黄忽然激烈吠叫,厉别明几乎是从沙发里弹起来,踉跄冲进卧室,看见原青枫跪在地上按贺鸣蝉的胸口,那只跟着动作轻震的手腕上还戴着小贝壳手链。
“冷静,去开车。”原青枫的眼镜掉在地上,额头渗着汗,嗓音很沙哑,“不会有事的,我们演练过很多次了……鸣蝉?对,再喘一下……”他的指腹贴着泪水浸湿的睫毛,“对,对,好孩子。”
呼吸衰竭是ALS的必经之路。
只是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这段时间贺鸣蝉的状态其实不错,今天白天还和大黄玩飞盘,甚至摘了一会儿鼻氧。
今晚睡前,贺鸣蝉还小声嘟囔了想做桂花酿。
原青枫托着贺鸣蝉的后颈,覆上冰冷绵软的口唇,把气流送进去……他听见小骑手喉咙里微弱地响。
贺鸣蝉在努力呼吸。
“鸣蝉乖,鸣蝉乖……”
原青枫不停重复,他抱着贺鸣蝉起身,勾着他衣服的软软手指就坠落,头颈后仰,轻轻晃动。
贺鸣蝉靠着他,霜紫的嘴唇微微张着,像是还想说什么,琥珀色的湖泊像是快要在曝晒下干涸,只有眼角沁出生理性的、温热的泪。
他们用最快速度赶到医院。
小狗大王战斗了一天一宿——三十个小时,30小时零8分47秒。
赢了。
贺鸣蝉是突发的心衰,用了药及时纠正,状况就好了很多,呼吸也平稳下来。
能喘过气了。
劫后余生的小狗躺在病床上眼泪汪汪,带着氧气面罩、身上连着一大堆导线,紧紧拽着原大哥和厉先生:“吓死我了呜呜呜我再也不趴着睡了……”
厉别明摸他的头发,慢慢跪下来,拢着他软绵绵的肩膀和脖颈,托着后脑勺,把脸埋进小狗快被消毒水味泡透的颈窝。
……
大黄和厉别明吵了架。
因为大黄发现厉别明骗它——根本就没有治好,治不好,贺鸣蝉必须住院了。
什么“厉害的医生”、“特效疗法”、“很有希望”、“秋天就回家”都是假的。
医院不让真的狗进病房。
它逃出来,跑了十几公里的路,好不容易闯进住院部大厅,还是被拦得死死的。
人类骗子。
韩荆赶过来领它,大黄险些抱不住,还死死盯着厉别明,叫得隔着六楼病房也听得见。
贺鸣蝉在病床上给它打视频:“唉呀,唉呀,不生气。”
“我好好的呀。”小骑手瘦得快撑不起病号服了,氧气面罩泛着白雾,只剩气音,还是努力把话慢慢说清楚,龇牙笑着比耶,“没问题。”
大黄盯着手机里的视频,过了一会儿,连贺鸣蝉的气也一起生,不看它了。
……贺鸣蝉愣了愣。
轻轻笑了下。
“诶呀,诶呀。”
好脾气的小骑手轻声嘟囔:“糟糕了,诶呀诶呀。”
他双手合十拜拜,小声求韩荆大哥帮忙:“韩大哥……”
不要生气啊,他这就是小病嘛,等他好了,还喝啤酒吃烤肠。
贺鸣蝉保证给大黄好兄弟买一卡车牛肉干。
……
世界上好像只剩贺鸣蝉一个人这么乐观。
小狗大王轻轻叹气。
怎么就是不相信他呢?他都撑过四次病危、七次抢救了,虽然落到了必须考虑要不要做有创呼吸机插管的地步,但也不是明天就死啊。
他很勇的。
贺鸣蝉不是那种喜欢留什么“死后痕迹”的人。
因为他不觉得这样会开心,他十三岁那年,偷偷翻洪水里捞起来的柜子,意外发现了妈妈藏起来、想等他生日给他吃的糖。
还有爸爸自己做的,想送给他的小木头枪,真能扣扳机的,上面还刻着“最最正直勇敢的知了大王”。
那天的小知了哭得邻居家以为二十只小猪仔全跑丢了。
不好不好。
他不想原大哥和厉先生因为他不小心留下的什么东西打架闹不开心。
贺鸣蝉还是很顽强地练习走路——他还是能走几步的,配合电动轮椅也还是能到处乱绕,其实没那么惨,他身体还好。
就是因为那个“延髓起病”,先累及呼吸肌了。
贺鸣蝉天天吓得治疗师满屋乱蹦:“好了好了停下停下贺鸣蝉你给我坐下我告、状、了!”
贺鸣蝉遗憾地乖乖融化回地上:“唉。”
康复室里都是患者,不建议家属陪同,他就这点自由,可惜治疗师还不让他跑。
跑一步也不行嘛。
贺鸣蝉遗憾,遗憾,他坚持不让人抱,自己成功回到电动轮椅上,回病房的这段路他自己来也完全没问题,小骑手非常坚持——嗯?
贺鸣蝉愣了下。
说不清,他觉得身后那个人不对劲,回了下头。
……
厉别明和原青枫也愣住,因为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走廊里一片混乱,脚步声杂沓,医生、保安都在往复健室赶,听说是有人蓄意行凶,一个不想活了的患者,情绪崩溃持刀扑向了医生——
作者有话说:有二更!
第70章 伪be结局
……那之后发生的事, 有很久都不能提。
一个字也别提。
/
急救室外的厉别明身上沾满了血。
浑身都是,半凝固的黏稠血液糊在衬衫的领口、衣襟、染透了半边袖子,氧化成某种叫人喘不过气的深褐色。
还有他的脖子、下颌, 半边脸……眼睛也是红的。
猩红。
像个穷途末路的疯子,或者杀人犯, 或者随便什么逼红了眼倾家荡产的赌徒——就像很多年前,原青枫第一次在码头仓库见他那样,一个亡命徒。
也不一样。
现在厉别明掌心死死藏着那个小海螺。
原青枫站了很久, 找到自己的腿, 慢慢走过去, 低头看着厉别明死死攥着的、骇人青白着一下下痉挛的指节。
原青枫手里还拿着贺鸣蝉的外套,干净的,布料很软, 贺鸣蝉把它规规矩矩搭在架子上了……一点也没弄脏。
原青枫把衣服轻轻揽在肘弯,腾出手,在那几个大口袋里翻了翻。
贺鸣蝉喜欢这种大口袋的衣服, 因为能装很多东西, 实用性强。
小狗大王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口袋里装满各种糖和小零食, 驾驶电动轮椅, 威风凛凛率领整个病区的小屁孩踢着正步巡视走廊。
护士为此给贺鸣蝉颁发了“最勤劳锻炼好病人”奖章。
……药瓶找到了。
贺鸣蝉把它放在贴身的口袋里,盖子拧的很紧,收得好好的。
原青枫摸出那瓶药,这东西厉别明很久没吃了——除非又一次新的疗法宣告无效,或者另一个更复杂、更矛盾的纠结诊断……贺鸣蝉似乎是患上了某种相当棘手的疑难杂症。
不仅仅是发作性睡病,或者少年型ALS这么单一。
像是有个什么东西在吃掉贺鸣蝉的生命。
吃掉肌肉,吃掉力气, 吃掉小骑手本来厉害得不行的记忆力,贺鸣蝉那天发现自己死活想不起怎么回病房了。
多亏每天为了找小狗暴走三万步的厉总监。
厉别明总能找到贺鸣蝉。
有时候是趴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上,小土狗把脸压在玻璃上,眼巴巴地盯着街头篮球场,羡慕到直晃尾巴——贺鸣蝉没事其实也打篮球的,他就是矮一点,但他弹跳力特别好。
小狗呜呜噫噫仰头和大流浪狗比划:他会飞起来灌篮。
银发独眼恶犬把下巴压在小狗脑袋上,抱着瘦得就剩骨头的小土狗,陪他一起看那些年轻人打篮球。
夕阳洒在他们身上。
厉别明说:“哦。”
贺鸣蝉点头点头:“嗯嗯嗯。”
……这种无聊的对话一度让原MD很头痛,不过第二天傍晚,原青枫就看见厉别明扛着贺鸣蝉,还是那么冷冰冰凶着张脸,让小土狗扣篮扣个够。
贺鸣蝉难得出一次医院,开心坏了,努力伸着胳膊抓住篮筐晃啊晃。
篮球掉下来砸厉总监的皮鞋。
也有时候是在楼下小卖部、食堂、另一个小卖部、第三个半地下的私人小卖部、后墙外面的小吃街。
贺鸣蝉简直天赋异禀。
不得不说厉总监也天赋异禀,总能精准捉住偷买巧克力的小狗、偷偷买冰棍的小狗、跑去狠狠闻饭香、菜香,把食堂阿姨喜欢得眉开眼笑的小土狗……拎着衣领抓回病房。
贺鸣蝉可怜兮兮,他是不需要吃饭,只要输那个白色的营养剂,但原大哥要吃嘛。
厉先生也要吃。
贺鸣蝉好操心。
把手垫在膝盖上,下巴垫在手上,整个人变成叠起来的小狗饼干。
用那种“真的不吃就是闻闻”、“好想看人香喷喷大口吃饭啊”的渴望表情看着厉别明。
原青枫被他拉来当同谋,坐在他身后,一起看着厉别明。
……银发恶犬堕落成暴躁吃播。
小骑手高兴出小虎牙,很沉稳地分配食物:原大哥最近胃不舒服,要吃一点好消化的,厉先生黑眼圈又重了,要吃一点桂圆莲子,桂圆莲子最安神。
贺鸣蝉用小电锅给他们熬小米红枣粥和桂圆莲子银耳羹。
……可能是桂圆莲子有用。
可能是因为,那个甜得要死、齁得要命,每次都被喝得干干净净一口不剩的桂圆莲子银耳羹。
可能是这个原因。
厉别明很久都没吃过药了。
……
现在厉别明坐在这。
坐在抢救室外。
那只捏着勺子、捏着碗、捏着小狗耳朵的手,现在指节血肉模糊,凝固的血迹一直沿着手背凝固到袖口,像是某种慑人的纹身。
那个小海螺几乎也嵌在他的掌心里。
原青枫想。
原青枫想了想,他答应贺鸣蝉了的,约好了的事得做到。
他找了瓶水,把药瓶打开,给厉别明递过去,清了几次嗓子,找到自己的声音:“去洗洗。”
声音比想象中平稳。
……回应他的是溅进血的赤红独眼。
厉别明死死盯着他,一动不动,瞳孔收缩,几乎变成刺人针尖,呼吸粗重,看起来想弄死所有接近的人。
原青枫沉默。
厉别明毫无征兆地劈手抢过药瓶。
他的手抖得厉害,死死攥着药瓶,胡乱倒出一大把就要往嘴里塞,他要这么做,却被碍事的混账扯住胳膊。
原青枫不介意他要杀人的视线:“鸣蝉需要医生。”
厉别明的呼吸骤然停滞。
紧接着,颈侧的青筋猝然暴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句话,发出拉风箱似的、近乎嘶哑的带血粗喘。
“抢救室很忙。”
原青枫低头看着他:“医生资源很宝贵……不要再添更多乱了。”
原青枫说:“帮个忙。”
厉别明的身体也开始出现这种颤抖。无法克制的剧烈颤抖蔓延,肩膀、胸腔、铁青的脸和嘴唇……他说不出话,连牙齿也在颤抖下绝望磕碰,像是只濒死的困兽一样挣扎喘息。
他绝望地、死死地盯着原青枫镜片后冷静到可恨的眼睛。
……
原青枫不擅长在楼梯上跑步。
所以,当时原青枫赶到,现场已经过了最混乱的阶段……厉别明把那个发了疯的病人一拳撂地上。
大概是砸碎了鼻梁骨。
所以血流得很凶。
轮椅也是翻倒着的,也沾了血。
这是凶起来相当厉害、也能让人挂彩的小骑手的杰作,贺鸣蝉用轮椅别住了那个发疯病人的腿——就像当初贺鸣蝉追尾,被摔倒的电动车别住那样。
贺鸣蝉当时就发现,一旦被这么卡住,很难靠自己站起来。
小骑手很擅长复盘和总结经验。
厉别明挑的轮椅,底盘又很稳,非常沉甸甸有分量,马达又很强劲,力道十足。
原青枫后来去看了录像,贺鸣蝉凶极了,乐天派的小骑手可能这辈子也没生过这么大的气。
总是弯着的、开开心心的眼睛瞪得滚圆,惨白的脸上沾着血,死死拽着那个行凶者的衣领,靠轮椅的重量,拼命压住这个自己不想活了就害人的坏东西。
不准这个混账再去碰被砍伤了胳膊的医生,和那群被吓坏的、生着重病还来坚强复健的小孩子……贺鸣蝉狠狠瞪着眼睛,恶狠狠。
明亮的琥珀色眼睛里烧着剧烈的怒火。
涌出来的血也浇不灭。
“你……混蛋……”贺鸣蝉吃力地、在血泊里一张一合霜白的嘴唇,“混蛋,我不会……放开的,别想……”
“我家人……”
“他们马上就来……”
他说:“混蛋,我不怕疼……”
……
原青枫的身上也沾满了那些血。
贺鸣蝉身上有十几个刀口。
原青枫不想过问厉别明最后怎么处置那个故意杀人犯——被抱起来的小骑手软而冰冷,浑身都是血。
倒是完全没有怒目圆睁的凶样了。
贺鸣蝉小声地、轻轻地叫他“原大哥”,每叫一声喉咙里就溢出黏稠冒着气泡的血,原青枫学会在楼梯上跑了。
小骑手又变得很心虚。
很没底气。
“他……他坏。”小骑手埋在他怀里装鸵鸟,身体一下一下微弱痉挛,血不停向外涌,声音闷闷的,含糊不清地嘴硬,“我……近,不能……不管……”
贺鸣蝉徒劳地试图挡住身上的伤,糟糕糟糕很糟糕,他不是想逞英雄的,他着急地试图解释清楚,当时是那样。
他就在旁边。
他不是虚荣——不是什么非他不可,不是,他胡乱摇头,试图和那些叽里呱啦灌进脑子里的词顶嘴:不是。
他不是故意的。
他想活下去。
贺鸣蝉很想活下去,他不是那种为了立功、为了当英雄就连命都不要了的人,虽然他也是看到糟糕的事就忍不住管……但他也很想活。
可杀红了眼睛的混蛋去拿刀扎一个小女孩的脖子还喊着什么“拉个垫背”,他的轮椅是最近的,只有他来得及,他不是……
“鸣蝉乖。”原大哥的声音很哑,抱着他的手也剧烈发抖,“没事,没事,鸣蝉就是英雄。”
小骑手苍白的耳廓,居然还是泛起一点极不起眼的、几乎要消融进空气里的微弱浅红。
贺鸣蝉不好意思了:“真,真的啊……”
他被放在推得快飞起的平车上。
原青枫不停地说“真的”,保证会把这么大的事告诉大黄——大黄听见了肯定也觉得贺鸣蝉天下第一厉害,肯定就不生气了,他们会和好。
贺鸣蝉听不太清,迷迷糊糊地“嗯”,还是想道歉,他还是想道歉,不该那么莽撞的。
他当时应该一个漂移炫酷地让轮椅翘起一边轮子狠狠碾那个混蛋。
啊啊啊太懈怠了!!!
就说他应该早点练漂移!!
贺鸣蝉说:“对不起……”
好像没发出声音。
贺鸣蝉茫然地,又轻轻张了张嘴,奇异的轻松蔓延,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身体变得也很轻。
像片小狗云.
【下文见作话】——
作者有话说:以下为赠送内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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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七月二十九号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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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仅没到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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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至没到最热的三伏天——中伏都没到,今年的中伏是三十号,系统急得炸成绒毛球,团团转着举起剧情申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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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对不对非常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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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鸣蝉的退场时间是到八月七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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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部长知道,一边帮忙一起按那个大红按钮,一边埋头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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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系统在意识后台的桌面乱蹦:「是什么?你在研究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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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不弃戴上眼镜:「深度创伤诱发的急性生理崩溃模型,多次血浆置换引发的全身炎症风暴,风暴后代偿期可能引发的免疫系统重新校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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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系统听懂了零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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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有用吗?」系统隐约觉得他是在想办法,「成功概率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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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不弃实话实说:「几乎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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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系统:「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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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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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又说回来,几乎为零就不是零。沈不弃做这个研究,本来也不是为了治病——他敲了敲桌面,唤出那个慢得令人发指的「当前世界主角评估中」界面,跑了足足一个星期,缓冲条还剩最后一小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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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余: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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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慢是有原因的,因为当前世界的主角人选存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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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系统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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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司柏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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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难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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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不弃帮它放松,指尖轻按,慢慢揉过了电一样炸开的绒毛:「他现在有点想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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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系统有点错愕,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打开屏蔽已久的兄弟部门聊天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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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角部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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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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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部门仿佛进入了某种相当佛系而禅定的状态,消息气泡慢悠悠地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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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角部值班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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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柏谦今日行程:
| 公园散步,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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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异常,无人物互动,无待读取升级包,无剧情推动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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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备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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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角部-常规执勤079】:今天司柏谦又是下午才醒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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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角部-日常组-125】:正常正常,他中午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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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角部-CP组-新人实习945】:要加载互动模块吗?但是好像也没什么可互动的,他的CP线和事业线都消失了,我和你们说那兄弟俩本来要出国发展的不知道为什么都去医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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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角部-主管002】: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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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角部-CP组-新人实习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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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角部-主管002】:就这样吧,不要管了,等兄弟部门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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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角部-CP组-新人实习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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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角部-CP组-新人实习945】:什么兄弟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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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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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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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角部-数据分析-029】: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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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系统还在愣神,铃声已经响彻整个主角部,本来闲散喝茶、打游戏、摸鱼的兄弟部门员工忽然惊天动地地忙碌起来,大红警报飘过聊天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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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员集结】
| 【全员集结:医疗急救压缩包到位,光环到位,“医学奇迹”到位,主角权限变更完成。】
| 【注意※注意※注意:主角换人了】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