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毕竟我们家小宝要求很高……
一束冷白色的灯光落在舞台中央, 仿佛夜空下悬浮不落的星。
裴砚和江临舟的配合比昨日录音室时还要好,他站在舞台的一侧,内衬上衣在灯光下透出淡金的暗纹, 银灰线条把alpha宽肩窄腰的优越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他眉眼的轮廓在光里愈发清俊,眼下有一点粼粼碎光, 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身处诡谲深山的大祭司,神性又矛盾。
从话筒中流淌出来介于人声与电子音之间的模糊咬字, 像是远古时代传来的祷词。
弹幕上一时间充斥着各类赞美论调,嗑颜的、膜拜唱功的、欣赏舞台表现力的言论刷了满屏。
而那句声称郑林夕将要参演的《剑回》的弹幕,则像是陆聿宁凭空出现的错觉一般,早就被淹没在了“疯了疯了裴砚帅疯了”的其他声音里,好似没有一个人在意。
除了陆聿宁。
他不觉得这一句是空穴来风,或是单纯的、看热闹的网友的造谣。他拿不出理由,这个猜测更像是直觉作祟, 郑林夕的团队有可能是真的私下里和顾雪声接触过, 并在暗地里放出了一点口风, 才引来路人网友的猜测——或者, 那条弹幕本身就是他的团队有意为之。
陆聿宁都不知道该说他阴魂不散还是什么。
他的尾巴缓缓卷起,瞳孔缩成一条线,直直地朝正在后台准备的郑林夕望去,眼神凌厉得像是狩猎前的豹。
他不想和这个家伙共处一个剧组,不然难保到时候不会成为他炒作的垫脚石。
陆聿宁又望向了台上表演结束的裴砚和江临舟,前者刚刚吟唱完最后一句,气息有些重, 带了些喘,额上渗出的微末细汗被灯光照得晶莹一片,但配上他冷静自矜的表情, 又平添了几分禁欲的性感。
要是没有这条弹幕,陆聿宁大概还能欣赏一会,顺便再对他舞台上的表现指指点点一番,可现在,他满心满眼都只等着这场录制快点结束,好让他和江临舟暗通款曲。
然而,等到江临舟和裴砚下台,陆聿宁正迎着自家“主人”不虞的视线一股脑朝江临舟奔去的时候,舞台上的灯光顿时熄灭。
郑林夕清澈又带了几分腻甜的声音响起:“节目录制的这么多天里,我听到最多的就是风声。”
舞台上的灯光像波浪一样一层一层亮起,拉出一条宛若山道的光轨。他穿着一身极具江湖风的古装——墨蓝为底,缀以烟绿流云纹饰,领口开得偏斜,露出白得晃眼的锁骨。只是这身游侠的装束在他的身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倒更像是世家里模仿大人的粉面公子。
“我录了很多旅途里的自然音,比如河水卷入竹简的声音,比如深山里夜虫飞过麦克风时的那一下扑棱,但最喜欢的还是风吹过树梢木叶翻响的声音。”他顿了顿,眼角带出一点情绪波动,“然后,便不自觉地想起了苏轼的《定风波》。他写‘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是一种人间情绪,也是一种江湖意志。”
屏幕上弹幕飞快掠过:
【……啊?《定风波》??】
【宝宝这身古装好绝啊,好有少年侠客那个味道!】
【好大胆啊啊啊居然填的是《定风波》!不愧是我们唱写俱佳的全能ace小夕!】
音乐渐起,是一种仿若鼓点在雾中回旋的配器,编曲明显融合了很多模拟自然的频率。
“所以我写的这一首,也叫《定风波》。在填曲的时候,我把风声的频谱拉长,再去贴合字句的节奏。没有副歌,也没有重复段落,我希望它像风,一路吹下去。”
灯光落下,恰好停在他脸侧的半寸间,他侧脸眉眼清隽,抱着吉他笑得极轻:“希望你们喜欢。”
陆聿宁在距离江临舟只剩下几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如果他现在还没有意识到郑林夕想干什么的话,那他真是太蠢了。
《剑回》原著讲的是少年天才剑修朝闻,在经历磨难变为废人之后,重新寻找自己的剑道的故事。而文中最精彩的一段,莫过于朝闻被从前的亲友至交误解,于山间大醉一场,唱着“一蓑烟雨任平生”,又质问何为“任平生”的桥段。
郑林夕的心思好似已经昭然若揭了,他不是想参演《剑回》,他是想代替陆聿宁参演《剑回》。
这首歌编得中规中矩,虽加入了很多新奇的元素,旋律线也很贴合词句,但郑林夕好似没有半点去挖掘词中内涵,从唱第一句开始,就有一种可以炫技的意味——虽然在陆聿宁看来,他的技巧也很一般。
陆聿宁最开始进入娱乐圈的时候,也曾思考过:写歌究竟该侧重彰显“我多厉害多能写能唱”,还是该更关注听众的喜好。但思来想去,他在这些年逐渐找到了能让自己平衡的方式——他会在写出一首能够大众广泛流传的金曲之后,再写一首单纯炫技、放飞自我的作品,毕竟他的实力撑得起这份任性。
陆女士在给他寻找声乐老师的时候,曾经这样评价过他:“我的好大儿生了一副得天独厚的好嗓子,别人要学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技巧,他能在几小时内无师自通。”
不过也因为这句话,陆聿宁偷懒不练声被打过好几次。
但说到底,炫技也是要看时候的,像《定风波》这种古词填曲,如果单纯只是炫技,则会偏离词中特有的韵味。倒还不如选择传统的宫商角徵羽,反而更能体现整首歌的意境。
“喵——”这人的唱商实在不行,这辈子可能也就只能捡他的东西玩玩了。
喵音刚落,裴砚就一手把他从江临舟的身边捞了回来,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问道:“怎么不高兴了?不喜欢听?”
陆聿宁心想,你这不是废话吗。
“喵喵喵喵喵。”仗着在场没有人能听懂他的话,陆聿宁开始大放厥词,叫得那叫一个抑扬顿挫,每个音都能落到意想不到的位置上。
旁边的嘉宾都好奇地竖起耳朵,朝裴砚问道:“你这猫又在叫什么呢?又不满意了吗?”
裴砚用手捋着陆聿宁脑袋上的毛,故意地把他一边耳朵往下压了压,又看它迅速回弹起来,没忍住笑了一声:“可能是吧,毕竟我们家小宝要求很高。”
陆聿宁翻了个白眼,骂道:谁是你家小宝。
不过对于大多数外行人来说,郑林夕这首歌还算勉强过耳,唱功没有太大的失误,只是有些音不太准,倒也无伤大雅。
【卧槽这是什么神仙美貌+神仙编曲+神仙唱功!很难想象一个omega的身体里竟然有如此强大的爆发力!】
【突然感觉小夕好适合演古装啊,有没有导演看看我们给安排一部!】
【以后我看谁还敢说新生代原创歌手只有陆聿宁一枝独秀!陆的腿毛请睁开眼看世界!】
【我都不敢想,如果当时顾雪声是先找的郑林夕,那《剑回》拍出来会有多牛逼!】
【谢谢,没人想看小鸡仔演少年剑修,那手腕别说拿剑了,感觉随便一折都能断!】
【朝闻在原著大半剧情里一直都是病骨支离的形象好吧,就是要瘦弱才能符合剑修被废的人设啊,再说了陆聿宁的身材也好不到哪里去吧,本原著粉从一开始就不看好他。】
【什么,你是说陆聿宁手臂上能把鼓槌打折的腱子肉吗?】
【什么,你是说陆聿宁坚实有力能悬空摇呼啦圈的腹部肌肉吗?】
【怎么感觉被你们一说下陆聿宁突然变成了绝世强A……】
【哦倒也没有,只是我们家陆聿宁虽然不怎么长肌肉,但为了肺活量能配得上他的唱法平时其实没少锻炼,如果你在演唱会上看过他穿着老头背心露出两条精瘦胳膊,掐出一把细腰的场景,你也会为他痴狂(。)】
【陆聿宁粉丝能不能不要再别家地盘刷自家正主了,该养病就好好养病,这都多久了还不见好,身体这么差别干了算了,趁早把机会留给别人。】
【说真的,郑林夕和他的粉丝真是别太爱你陆爹了……】
……
上半场表演进行完毕,直播间插入广告,节目中场休息。
后台走廊的人来人往,化妆师举着粉扑奔跑,工作人员提着耳麦互通着下一场节目的流程。裴砚摘下胸麦,低头喝了口水,指了指通往洗手间的方向,低声对陆聿宁说道:“我去下。”
陆聿宁才不在乎他去哪里,踩着他的大腿伸了个懒腰,就缓缓地走到沙发上趴下。耳朵被刚刚的靡靡之音整得有点难受,他不爽地用爪子蹭了蹭,一抬头,就看到原本坐在对面的郑林夕也放下水杯,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他心头一跳,“唰”地跳到江临舟的身边,用爪子勾了勾他的衣角。
跟过去看看。
江临舟会意,抱着他不动声色地从侧边绕了出去,往洗手间方向走。为了不太惹人注意,他顺手拿起一瓶水装作和猫散步。
后台通道的灯光暗了一些,比起别的地方的人影匆匆,这里倒是冷清许多。行至走廊尽头,他们便听见了裴砚推开门的声音。
随后是郑林夕轻佻的嗓音:“裴砚。”
声音不大,带着几分有意压低的柔软。听起来像是小心翼翼,又像是蓄谋已久的开场。
江临舟脚步一顿,停在角落。
陆聿宁从他怀里跳了下来,轻盈地跃上洗手间门外的矮台,尾巴一甩,一双竖瞳却警惕地睁着。
空气里有几秒的静默。
然后便是裴砚冷声问:“有事?”
郑林夕的声音却显出一点讨好:“也没什么事,只是想来和上次的事情道个歉,是我太着急了。”
裴砚没有回应,听声音,他似乎是往旁边走了两步打算离开,却被另一道脚步截了下来。
“我这首歌,是写给朝闻的,你觉得怎么样?”他顿了顿,笑得别有意味,“……比起陆聿宁的话。”
第42章 第 42 章 小猫,过来抱抱……
陆聿宁的第一个念头是:我到底是从哪里招惹到的这玩意, 他还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是不是他和裴砚心有灵犀,片刻后,不远处的裴砚也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在意陆聿宁?”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的起伏, 好似与往常并无分别,只是随口问出一句有些好奇但是又没有那么在意的问题。但如果是熟悉他的人大概可以听出来, 他现在的情绪绝对说不上好。
郑林夕撑着台子思考了一会,如同上一次向裴砚展示对陆聿宁的敌意时那样, 这一次他也丝毫没有掩饰自己脸上的不甘与怨怼。omega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颈环,手指似有若无地在喉结的位置上点了点,声音柔柔地说道:“没有原因,只是单纯地讨厌罢了。”
裴砚看着他,没说话。
那双眼睛就好似冰封山岭上一点突兀的雪光,没有什么温度,也不带任何情绪。
和当年陆聿宁成名之后, 向自己投来的那一眼如出一辙。
郑林夕像是有些被他的冷淡刺激到, 缓了好几口气, 才再次开口:“因为他的人生太顺利了。什么都不做, 怎么就能被人捧到那个位置上?”
陆聿宁:“……”怪他咯?
裴砚沉默了半晌,随后抱着手臂,说道:“然后呢?你觉得他不配?”
“当然。”郑林夕偏过头直视着他,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一字一句说得义正言辞,“天生条件好一点,就有人心甘情愿为他铺路;嗓子好一点, 就能被称作‘天才’。可我呢?我练了那么多年,写了那么多歌,出道到现在连个能拿得出手的资源都要自己争, 凭什么……他一个新人就能碾压我这么多年的积累。”
说到最后,他近乎咬牙切齿。
“难道你不觉得吗?”郑林夕盯着裴砚,柔顺的假面撕破之后,露出的是一张扭曲又布满执念的脸,“你不会不甘心吗?你明明也算是天才,二十一岁半路出家,第一部电影就能进军国际电影节……《霜花》原定的片尾曲是你的,如果不是陆聿宁横插一脚……”
裴砚对他这种论调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说道:“我技不如人,很正常。”
郑林夕安静了一会,片刻后,他突然话锋一转,语速很缓:“可他也不把你放在眼里。任凭你怎么想和他扯上关系,他那样的人……”
但站在他面前的裴砚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有些晃神。郑林夕还当是自己找到了他的软肋,正要继续开口:“与其做他阴影下的影子,不如取而……”
裴砚轻轻笑了一声,说道:“所以我在等他看我。”
郑林夕:“……?”
裴砚嫌弃地说:“你们这些人,和他的朋友一样麻烦。”
江临舟:“……”
陆聿宁:“……”
陆聿宁尴尬地转过头和角落里的江临舟对了一眼,后者无声地张合着嘴,问道:“这话我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
陆聿宁也张了张嘴,然后翻了个白眼:那一定是你听错了。
“你来找我,是因为想要《剑回》?”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裴砚也没有继续和他虚与委蛇的意思,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你找错人了,不管是我还是顾雪声,都不会放着陆聿宁不要,去选你。”
“之前酒店里的事我不想跟你计较。”裴砚不动声色地调高了手环的档位,充满压迫感的信息素顿时逸散出来,连陆聿宁都感到浑身一震,心脏像是被什么捏住了一样,一时间喘不上气。
“但你要是一直纠缠……”裴砚的尾音轻飘飘的,“我的脾气也不比陆聿宁好。”
话音刚落,空气就仿佛被抽干了一般,整个空间充斥着难以呼吸的窒息感。alpha的信息素对比自己等级低的同类和omega都有天然的压制,此刻裴砚释放出的信息素与陆聿宁以往接触过的更是不同,不带易感期时特有的半点情欲,也不像正常社交时那股与香水类似、只是味道让人稍显不适的感觉,而是更接近狂风暴雨来临时的低压,让人喘息都无比困难。
“既然讨厌他,”裴砚微微低头,冷冽的目光像是在审视一件被自我错误包装下的赝品,“那就离他远一点。别一边嫉妒,一边又想方设法成为他。”
又不是爱而不得,整这么恶心干什么?这句话裴砚没有说出口。
郑林夕的指尖攥得死紧,指甲掐进掌心,像是在强迫自己保持理智面对来自裴砚信息素的威压。
就在裴砚准备离开,重新调低手环档位的瞬间,让人呼吸不畅的感觉瞬间褪去。
郑林夕大口呼吸了几下,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以为不想让他演这个角色的只有我一个吗?”
裴砚只是偏过头觑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很巧,想让他演这个角色的也不止我一个。”
洗手间门口的对话结束,江临舟赶忙抓着陆聿宁从另一侧撤了出去。
“果然不招人妒是庸才。”闻不到信息素的beta自然没有感受到刚才那股摧枯拉朽的信息素,还兴致勃勃地跟陆聿宁打趣道,“不懂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有时候对于蜷缩在阴影里的矮草而言,烈日的慷慨照耀也是一种残忍。”
陆聿宁蹭了蹭鼻子,贪婪地呼吸了几口外边的新鲜空气,然后回道:“喵喵喵嗷喵。”
但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平凡又普通的野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是见到发光的东西都要去嫉妒,那这辈子还活不活了?
“但看来,你‘养病’的这段时间,不少人都在惦记着你的工作呢。”江临舟继续说道,“《剑回》原计划什么时候开拍?要是到时候你还恢复不了,岂不是真要便宜别人……”
“喵。”陆聿宁拍了拍江临舟的手臂,随后又转了个身,努力把自己的爪子攥成一个拳,然后在他的胸口上推了推。
那这么严峻的任务,可都要仰仗你了啊,神棍。陆聿宁如是说道。
江临舟品出了差不多的意思,笑了一声:“看来我要努力咯。”
等两个人重新回到录制现场的时候,裴砚和郑林夕也一前一后回来了。看到江临舟怀里的猫,裴砚的眸色微不可察地沉了沉,随后直接上前几步,把陆聿宁从江临舟的手上抱了回来。
“去哪玩了?”他的语气平缓,却又好似山雨欲来前的平静那般,让人浑身不自在。
“喵嗷——”去听你墙角呗,还能去哪。
“出去走了走。”江临舟随口说道。
“是吗?”裴砚似笑非笑地摸了摸陆聿宁肚子上的毛,被水沾湿的绒毛粘在了一块,虽然只是很细小、偏僻的一撮,但还是很快被他抓了出来,用指腹磨了磨。
很快,下半场录制继续。
《田野之歌》总共五个嘉宾,还请到了当地的民歌传承人,表演共八首歌,直播期间的收益将全部用于乡村音乐教室的建设。等到最后一个大众点评环节结束,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临时回A市不太方便,节目组在附近给嘉宾准备了酒店。
裴砚刚刚带上门,手里的猫就径直地跳了下来,朝床铺奔了几步之后,似乎是意识自己的爪子不太干净,动作逐渐慢了下来,回过头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裴砚笑了一声,心领神会地转身进了浴室,等陆聿宁亦步亦趋地跟上来后,用毛巾给他擦干净了爪子,然后就看他拔爪无情、头也不回地跳上了床。
刻意放在床边的手机没有上锁,摆明了就是诱惑猫去瞧。陆聿宁在床上犹豫了好一会,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终于还是跳到了床头,小心翼翼地点开了裴砚的微博。
热搜上一水飘着的都是今晚《田野之歌》的盛况,耳尖的乐评人甚至还在分析江临舟和裴砚的合作曲目里,那段与前者以往风格截然不同,但是又如神来之笔的Bridge是出自谁的手。结果8G冲浪的江临舟没几分钟就在这条微博下评论:【那必然是唯一愿意让我白嫖的朋友陆聿宁。】
于是又上了一个新热搜。
十分钟后,裴砚披着浴袍走了出来。还没刷够热搜的陆聿宁趴在床上装乖,视线正好落在了他宽大的下摆上,尤其是在晃动间,从内裤的边条logo到褶皱都依稀可见。
陆聿宁忽闪忽闪地撇开视线,骂骂咧咧地“喵”了一声。
好在等到裴砚一上床,被子一遮挡,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小猫,过来抱抱。”裴砚勾了勾陆聿宁的尾巴尖。
陆聿宁斜了他一眼,不知道裴砚怎么就愚蠢成这样,经历了这么多还觉得自己会乖乖就范。
“喵。”不去。
于是裴砚只好自己凑过来,俯身搂住了他。
陆聿宁再次龇牙咧嘴地想从他的怀里钻出来,却被裴砚顺着毛揉了揉脑袋。
“陆聿宁……”他贴着猫的耳朵尖轻声说道,“你知道我这些年遇到过很多人,喜欢他的,不喜欢他的。”
上一部戏的合作对象是陆聿宁的歌迷,因为相信了某瓣爆料的高中往事,经常缠着他询问陆聿宁的高中生活,导致裴砚除了拍戏的所有时间都恨不得绕着她走,剧播时还一度传出主演不和。
裴砚撩起他的一撮毛,在指尖打了个卷:“太过耀眼的光芒会让不少人趋之若鹜,哪怕是嫉妒。但郑林夕也好,那个池崇也罢,都很令人心烦……好在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太关注这些人。”
陆聿宁:“喵。”这点倒是说得很对。
但你心烦什么?
裴砚微微启唇,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低头亲了亲他的耳尖,促狭地说道:“能让陆聿宁记得,确实也需要一点本事对吧?”
陆聿宁整只猫都愣了,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裴砚对他的耳朵做了什么。唇瓣轻轻摩擦过的触感酥麻无比,如同一道电流瞬间蔓延过脊椎。他张牙舞爪地想要回头怒骂,却被裴砚按住了乱动的爪子。
“不过他倒也不用太担心,陆聿宁是独一无二的,郑林夕取代不了他,所有人都取代不了他。”裴砚贴着他的脑袋蹭了蹭,“就像朝闻一样,人人都想成为他,人人又都不是他。”
“只有陆聿宁才能演出这个韵味,我相信他。”
裴砚呼吸间温热的气息扫过他的绒毛,直往心头窜。陆聿宁罕见地没有反抗,只是在他的禁锢之中,不由地、一点一点红了耳根。
他自己都不敢有这种自信,裴砚怎么敢帮他夸下这么大的海口?
第43章 第 43 章 医生还说,正常恋爱也没……
裴砚揉了揉他的脑袋, 不知道是不是几小时的节目录制耗走了大半的气力,半晌后,他叹了一口气。
然后半压着陆聿宁的身体去够床头柜上放着的药盒, 熟练地倒出两颗后,正要往嘴里塞, 却发现陆聿宁突然转过头来,一只爪子搭上他的手臂, 正疑惑地盯着他看。
怎么又要吃药了?
看他的眼神,好像是在这么说。
裴砚轻轻笑了一声,解释道:“我其实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信息素,先前……有些用力了。”
他好像也不怕陆聿宁听不懂是怎么一回事一样,把两片药放在嘴里咬碎了,一口气吞下后,就懒洋洋地躺回陆聿宁的身侧。
身上的那点微末重量一下子撤开, 陆聿宁终于直起身子, 自上而下地俯视着裴砚的脸:“喵……”你到底是什么毛病?
裴砚勾着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手指滑过胸前的绒毛时还特意停留了几秒, 玩闹似的在上面打了个转。
“别担心,医生说我控制得很好,现在指标已经降了很多了。”
“喵嗷——”谁关心了?
裴砚眯着眼睛:“医生还说,正常恋爱也没有问题,以我目前的情况看,不会吓到beta,就是易感期稍微有点难挨, 但我会控制好自己,不让他太难受的。”
陆聿宁总觉得他这句话好像再暗示什么,怎么听怎么奇怪。可是谁问他了, 谁在乎他和谁谈恋爱,谈的时候又会怎么样……
等等,为什么是beta?
陆聿宁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个荒诞的念头,他呆滞了几秒后,才明白裴砚在异想天开什么,于是不假思索地一爪子拍了上去。
“喵喵喵!”还想和我谈恋爱,做梦去吧你!
裴砚却顺势把他拢进了怀里,还伸出手戳了戳狮子猫的肚皮,低笑了一声后,道:“快睡觉吧,小猫。”
陆聿宁精神得很,甚至还有点像嘲讽裴砚,这个年纪、这个时间点,他怎么能睡得着?但还是跟被下了蛊一样地任凭裴砚把自己圈在身侧,然后稍稍收拢了一点身子,朝他那里靠了过去。
毛茸茸的脑袋枕着裴砚的胳膊,姿势怪异得就好像两个人在同床共枕一般。陆聿宁偏过头去,近在咫尺的距离下,他看着裴砚慢慢闭上了眼,药效发作得很快,他的呼吸逐渐放缓。
裴砚的骨相生得很好,电影的镜头中也只能拍出八分优越,在现实里看,高挺的鼻梁线条流畅又自然,仿佛造物主精心雕刻下的艺术品。垂落的睫毛长得离谱,浓密得像两片毛茸茸的鸦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又夹杂着一些些疲倦的青色。
陆聿宁的喉咙动了动,不受控制地伸出爪子在他的鼻尖一拍。从这个角度看去,他嘴角下垂的弧度好像是天生如此,难怪每次看他都觉得哪里不高兴似的。
可偏偏这样一张清冷寡言的脸,清醒的时候不近人情,却会在易感期时搂着那些东西执拗低语……
陆聿宁的动作很轻,只是用软软的肉垫在他的鼻子上点了一下,像在试探他睡着了没有。听着裴砚的呼吸逐渐绵长,他垂下眼,视线停在对方胸口起伏的幅度上,空气里的冷杉薄荷仿佛落雪松林中的晨雾,丝丝缕缕地缭绕过他的鼻尖,却意外地让人心旷神怡。
很奇怪,先前因为郑林夕生出的那些烦躁情绪好似都在此刻被奇迹般地安抚下来。
陆聿宁莫名有点口干舌燥,过了一会才闷闷地“喵”了一声。
——看什么看,睡觉去。
夜色沉沉,从窗帘上漏进来的月光罩着裴砚的脸,像是镀上了一层淡银色的纱。大概是瞌睡也会人传人,没过多久,陆聿宁也起了困意,张大了嘴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哈欠后,脑袋一倒,就在裴砚的胳膊上闭上了眼睛。
……
陆聿宁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他依旧是猫的模样,踩着裴砚的肩膀,在嘈杂拥挤的人群里四下张望。
日头很烈,把周围的场景都晕出了斑驳的、色彩糅杂的影,来来往往的人看不清脸,硕大的打光灯对准他的眼。
“Action!”随着人群中男人的一声令下,镜头缓缓推进,陆聿宁一下子又从裴砚的肩上掉了下来,被带到了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叫什么?”他听见裴砚清冷的声音。
“朝闻。”
“是‘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朝闻’?”
“不过是随口取的一个名字罢了,没别的意思。”站在裴砚对面的人一样面容模糊,可身形却令人熟悉,他穿着墨蓝底的胡袍,吊儿郎当地躺在廊下的竹椅上,浑身软得仿佛没长骨头一般。
“不过……是什么风吹得常年闭关不问世事的晏首座大驾光临,来朝某的寒舍……”
视线随着镜头陡然拉近,眼前出现的是郑林夕那张令人厌恶的脸。属于《剑回》剧本中朝闻的情绪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小人得志之后的意满昂扬。
这是什么!?
朝闻是我的角色!谁他么的不通知他就自作主张地换了人?
陆聿宁大声喊着,却好似没人能听到他的声音,胸前像是被堵了一块巨石,无处宣泄的情绪一股脑地压了下来。
周围的窃窃私语灌入他的耳中,一些人肆意聊着他的失踪,猜测着他失联的原因,一些人为顾雪声鸣不平,准备了那么久的电影临到开拍主演却杳无音讯,而这时,郑林夕志得意满地走到他身前蹲下,戏谑地笑着:“这也不能怪我,谁让你这么倒霉,变成了一只猫呢?”
陆聿宁气得想挠他,但猛地往前扑去——却什么都没抓到。
身下的地面忽然塌陷,他整只猫仿佛掉进一口黑洞,身体瞬间失重,意识却还被困在那场荒谬的梦里。
他想睁眼,眼皮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
呼吸也忽然变得极其艰难,胸膛里仿佛塞了一团沉重的湿棉花,每吸一口气都似在水中扯下一缕稀薄的氧。胸前的重量逐渐下沉,很重、很凉,像溺水,他无法动弹,四肢僵死,意识被那股从四面八方用来的沉压感层层裹紧。
就在那股冷气快要钻进他骨头缝里时,那个“东西”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却莫名熟悉:“我不会让你太难受。”
陆聿宁猛地一抽,像是挣脱了束缚,带着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四肢瘫软地瘫倒在床上,剧烈地喘着气,胸膛像被火烧过一轮,毛都炸了起来。
侧头一看,裴砚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旁边,一只手正横压在他的身上,似乎是睡得很沉。
那点熟悉的冷杉薄荷味仍在鼻尖若有若无地萦绕着。
陆聿宁死死盯着他,耳膜里还残留着梦里那句轻飘飘的话。
……爹的,就是因为你我才会这么难受!
陆聿宁艰难地用后腿在他的手臂上一蹬,把自己解救了出来。在枕头上心有余悸地缓了几口气后,梦中的那些恶心画面还在往他的脑袋里钻。
不行,虽然觉得郑林夕的诡计不能那么简单得逞,但是陆聿宁还是觉得自己得做两手准备。
他踉跄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蹭到床头柜上正要摸裴砚的手机,却看到屏幕骤然亮了起来。
“喵?”看清楚上面的名字之后,他又挪回去拍了拍裴砚的胳膊:你经纪人电话。
本以为裴砚还要好一会才有反应,谁知道的爪子刚落下去,后者就缓缓地撩开眼皮,嗓音里还带着初醒时的哑:“……听到了。”
裴砚顺着他的尾巴往床头柜摸了两下,勾来了自己的手机,接通电话后,借着枕头的支撑,懒洋洋地让听筒虚虚贴在自己的耳朵上。
“这么大早,你有什么事?”
“哪里早了?你平时这个点不是早就在锻炼了吗,今天怎么睡这么迟?”蒋重行诧异地感叹了一声,“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过几天不是顾雪声生日吗,他给我们发了请帖,刚刚送到公司。”
听到熟悉的名字,陆聿宁也往前凑了凑。
裴砚被他的绒毛蹭得有些发痒,但也没有抵抗,而是趁机又贴近了一点,然后睁开一双不算清明的脸,说道:“嗯,那你按照时间,把我的行程空出来就行。”
蒋重行犹豫了一会,正当裴砚以为他没什么想说,打算挂断电话的时候,蒋重行突然开口:“……我感觉有些不太对劲,虽然听说他给陆聿宁也发了请帖,但是郑林夕也在受邀名单里。”
陆聿宁愣了一下。
“之前我们聊起换角的时候好像都没当一回事,但这次我总觉得……”
蒋重行话还没讲完,就听见裴砚那边的声音突然拔高:“你要去哪?”
“……什么?”
“没事,你不用担心。只是一个参宴名单,说明不了什么,以我对顾雪声的了解,他不太可能会退而求其次。”裴砚一边回着,一边翻下床去。
狮子猫一溜烟地就窜到了房间门口,可在即将准备一跃而上的时候突然停住。翘起的尾巴在半空中僵硬了几秒,最后还是蔫哒哒地落了下来。
就算现在去找江临舟,也没有可以做的了。
他正要掉头回去,却正好撞在裴砚赤裸的小腿上。
“怎么了?”裴砚蹲下身,把他抱在了怀里。
陆聿宁没有动作,只是软绵绵地“喵”了一声。
第44章 第 44 章 猫是雪饼呀,哥哥
然而陆聿宁并不知道, 江临舟早在一大早就离开了C市。
脚下的石路早已被岁月磨平,青苔爬满边角,潮湿的露水攀附, 阳光穿过繁茂树叶的间隙照射而下,石板上的水光反射出晶莹的色彩。
南山主峰靠着一座庙宇香火鼎盛, 而北面的侧岭却是人迹罕至的茂林之地,除了间或传来的鸟叫和蝉鸣, 几乎听不到其他声响。山风带着些凉意轻拂而过,温柔地卷起江临舟的衣角,也吹动了路边零星绽放的山花。
他在一个岔路口停了下来,像是行了许久,体力有些不支,撑着大腿喘了几口气,有些埋怨地说道:“我说您老, 就不能自个下来走一下吗?”
话音刚落, 一只橘猫从他背上的包中探出头来。
它生得极其符合大众对于橘猫的审美, 短嘴筒大圆脸, 一身结实的肥肉裹着圆滚滚的肚皮,乍一看好像一个沉甸甸的橘色汤圆。
“你这人看着还挺健康的,怎么走这点路就不行了呢?”橘猫吊儿郎当地说道。
江临舟擦了把额头上的热汗,有些无语地吐了一口气,回道:“这位大爷,你是不是对自己的体重没有点数?”
他有些后悔答应了橘猫背它上山的要求。不算宽的背包肩带勒得江临舟的肩膀生疼,每走一步他都觉得自己在被悲苦的命运泰山压顶。
果然白嫖陆聿宁的编曲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所有命运的馈赠其实早就标好了它应有的价格。
“谁让你跟那些狸花发布追杀令的?”大橘不以为意地舔着爪子,“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过得有多水深火热?好不容易碰上一只喜欢的三花,结果猫家看到我就跑!”
“我哪知道你们猫界还有这隐形规矩?”江临舟一边为自己辩解着, 一边直起腰,继续往山中走。
大橘“哼哼”了几声,在背包里换了个姿势:“要不我趴你肩膀上也行,我看你们很多人带猫出去都这么干。”
江临舟连连拒绝:“可别。”他的颈椎已经岌岌可危了,他还不想这么早就光荣地成为颈椎病病患中的一员。
“不过,你说得那个‘总部’,到底还要走多久?”江临舟四下张望着,目光穿过树木的间隙向远方望去,翻涌的烟波吞吐着远处的山林,好似一片茫茫的大海,“再这么走,我们都快要到山顶了。”
“快了、快了,你这年轻人,急什么嘛。”大橘依旧说得漫不经心,“再走一会就到了。”
江临舟犹豫了一会,叹了一口气,还是没有开口继续追问。
直到行至一段被杂草半掩的石阶尽头,前方的树木逐渐稀疏起来,阳光透得更彻底了些,落在地面斑驳陆离。石阶尽头是一道古旧的朱红木门,两边青石围墙上爬满了凌乱的爬山虎,藤蔓垂下,掩着门前那块几乎看不清字迹的牌匾。
门口着一串风铃,随着山风摇动,发出细碎清脆的声音。
江临舟站在门前,沉默了几秒,才问:“……这就是你说的‘总部’?”
大橘已经从背包里爬出来,落地时肚皮一颤。它活动了一下四肢,摇了摇尾巴,轻快地说道:“没错!”
音落,又赶忙接上:“但我不确定你要找的那只狮子猫在不在这,不过一般来说,能化形的猫精都会被接到总部,学习如何以人的身份在人类社会生存……”
“没事。”江临舟往前走了几步,抬手握住了门钹,“找得到找不到,都是我那朋友的命数了……”
江临舟并不知道,他的朋友此刻也在觉得自己的命数真是苦逼异常。
《田野之歌》节目组在最后一期直播结束的十二个小时后终于放出了处理后的官方版本,给原本就在持续发酵中的节目讨论度更添了一把火。
各家粉丝不是忙着在各大平台宣传自家正主的优越表现,就是在对家和非议路人的评论下反黑控评。而几大知名乐评人的reaction视频播放量已经突破百万。
其中最受关注的,无疑是江临舟和裴砚的合作表演以及郑林夕的《定风波》,前者因为现场优秀的表现力和陆聿宁的参与,讨论都一直居高不下,后者则是因为郑林夕疑似参演《剑回》的传闻被人反复猜测。
更加耐人寻味的是,《剑回》剧组并没有对这些舆论进行回应,而郑林夕却在《田野之歌》录制前的采访中,隐隐透露出自己接下来有一个很重要的计划。
于是这个传闻愈发喧嚣尘上,在热搜榜上沸沸扬扬地挂了好几天。
陆聿宁每次一打开裴砚的平板,看到的都是那个令人讨厌的名字,气得差点想把屏幕拍碎。
而距离顾雪声生日没剩下几天,偏偏他还联系不上江临舟,更不知道经纪人那边有没有传来什么小道消息。如果照这样下去,没有出现在顾雪声生日宴上的自己、连团队都联系不上的自己,搞不好真的会有被换角的风险。
陆聿宁烦躁地甩着尾巴,在裴砚家的客厅里走来走去。时不时爆发出的、宣泄情绪一般的“咪咪喵喵”声震天动地,要不是因为裴砚的这处房产不在小区主道旁,恐怕不少过路人都要被他这几声吼得诧异回望。
他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以现在的舆论形势,其实不难猜到郑林夕那边肯定是和顾雪声接触了不止一次,并且肯定是得到了一点风声,又或是哪家资本强力的支持,才敢这样炒热度引导。顾雪声或许也在犹豫观望,一方面是因为陆聿宁是他沟通了很久才谈下的最满意的主演人选,另一方面他可能也受限于不明方的施压。
陆聿宁在客厅转了好几圈后,几乎要把自己转晕了,只好回到猫窝旁边,冲着猫抓板一顿抓挠,纸皮碎屑顿时翩飞,又簌簌落在地上。
不行,他不能再坐以待毙。
《剑回》他可以不演,但是绝对不能拱手让给郑林夕。他已经有那么多护不住自己东西的可悲经历了,不能再多这一个。
想到这里,陆聿宁终于下定决心,朝餐厅跑去。
虽然不知道裴砚发现自己的猫失踪后会有什么反应,自己究竟是应该和他坦白还是继续隐瞒,但陆聿宁此刻,实在没有心里去纠结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他轻车熟路地打开展示柜,正要像前两次那样,踩着其中一块板攀上去,耳边却突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猫叫。
“喵哦——”软绵绵的,带着点小奶猫撒娇时特有的鼻音拖尾。
原本安静的家里冷不防地出现这么一道声音,着实把陆聿宁吓了一跳,于是他后爪一滑,直接从第一层栅格上跌了下来。
“啊,对不起!”猫叫在他的耳朵里自动翻译成了脆生生的童音,陆聿宁根本来不及顾及自己摔疼了的屁股,慌乱又警惕地顺着声音朝来的方向望去。
不远处,客厅的那扇窗户外立着一只雪白的狮子猫,蓝黄鸳鸯眼在阳光下显得亮晶晶的,像是两颗精心雕琢的宝石。
只是看了一眼,陆聿宁就认出了它。
“是你?”
狮子猫没有应话,而是抬起爪子推开了窗户,然后——
轻而易举地穿过了那个曾经卡住陆聿宁的围栏间隙。
陆聿宁:“……”岂有此理!
狮子猫从窗台上纵身一跃,轻盈地落在了客厅的地上,然后朝前“欢快”地跑了两三步,来到陆聿宁的面前。
“好久不见呀,哥哥。”它说话的嗓音像是十岁左右的小孩,还没到变声期的那种,所以听起来十分稚嫩,还带了点咬字不清的口音。
可陆聿宁听完这句话,心头火都瞬间冒了三丈高。
我被这玩意害得变成猫变得将近一个月,结果始作俑者见到自己后居然还当没事人一样和他寒暄?这比单纯的挑衅还要让陆聿宁冒火。
陆聿宁整条尾巴都炸成了鸡毛掸子,当即就没好气地开口骂道:“好久不见你个头啊!你哪来的脸说……”
他话还没说完,狮子猫就像是被吓到了一样,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怯生生地往前走了一步,说道:“不是的哥哥,猫说的好久不见不是指那天晚上……”
“猫是雪饼呀,哥哥。”
“我当然知道你是雪饼……”陆聿宁嚎着,忽然停了下来。
他盯着猫的脸看了几秒钟,终于缓了语气:“你是……雪饼?哪个雪饼?”
“就是喜欢吃雪饼的雪饼呀。”狮子猫说着,忽然上前,脑袋贴着陆聿宁的脑袋一蹭,把他的胡子都撇歪了。
“对不起哥哥,是猫做错事了。”
猫往后撤了一步,随即,陆聿宁便感觉先前被它贴到的地方传来一股暖流,奇异的感觉瞬间蔓延至周身各处。
“猫只是想帮人实现愿望,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是他们告诉我这样可以的。”
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不清,骨骼发出“嘎吱嘎吱”的响,脊椎发热,肌肉发烫,这股异样就和他第二次喝酒变成人时一模一样。
“本来是想等人的愿望实现了,就回来帮哥哥变回去的。”狮子猫还在“喵喵喵”地叫,听嗓音像是要哭了一样,“做猫很好的,猫以为哥哥也会喜欢。而且、而且祭酒说猫的尘缘未了,不完成这些毕不了业……人的愿望比哥哥的简单,所以我只能先来帮他……”
陆聿宁此刻只有两个念头:快来个人帮他把这快哭了的小猫嘴堵上。
以及,怎么成了精还要担心毕业问题,讨不讨厌啊?
第45章 第 45 章 他们说人想和你睡…………
不同于陆聿宁自己喝了酒后变回人形的那两次, 这一次他既没有经历之前漫长混沌的“生长痛”,也没有变成□□的裸男。
身上穿着的还是变成猫那天晚上的睡衣,连扣子解开的颗数都跟他上床前的一模一样。
“所以我之前的衣服都去哪了?”陆聿宁不明所以地问。
地上的狮子猫无辜地眨巴了两下眼睛, 艰难地仰起头看他,一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的模样。
陆聿宁张了张嘴, 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最终都梗在了喉咙里, 演变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那现在呢?”陆聿宁问道,“我变回人,就准备走了,你要代替我留在这里?”
雪饼状似思索了一会,有些苦恼地摇了摇头,说道:“猫不喜欢被人养着,猫向往自由。”
陆聿宁闻言, 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完了, 裴砚回来要是发现他的猫消失了, 搞不好又要发疯。
但很快, 他就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
“我那么关心他干什么?”陆聿宁嘟囔道,“我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
“如果哥哥想让猫留在这里,猫也可以……”
话是这么说,但它的语气怎么听怎么为难。
“算了,你要是不想留,也不必勉强。”陆聿宁一边不咸不淡地说着,一边走进书房里, 目光在桌面上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张纸。
狮子猫不知道他还想要干什么,只是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没有出声打扰。
它看着陆聿宁在俯身,拿过书桌上的一支笔,大手一挥,在纸上写下了龙飞凤舞的一行字——
【不好意思了,人,我突然变成了猫精,现在要去享受世界,再见。】
刚跳上书桌的雪饼歪了歪头,不觉得那人会这么容易相信这套说辞。
谁想陆聿宁好似并不在意自己的这段文字有多么怪力乱神、天马行空,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块红色印泥,又对雪饼说道:“借你的爪子一用。”
猫总觉得他这话说得十分不怀好意,但还是乖巧地把前爪伸了过去。
陆聿宁打开印泥,抓着它的爪子往上面一按,然后便在那张纸上留下了一个鲜红的爪印。
“他会相信吗?”雪饼还是试探地问了一句。
陆聿宁无所谓地哼了声,拿起那张纸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说道:“他爱信不信。”
但想了想,还是又在下面补上了一句:【不必为我担忧。】
做完这些,陆聿宁单手把猫一捞,夹在自己的臂弯和腰侧,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裴砚的家。
手上的触感柔软异常,尤其是紧贴着掌心的腹部绒毛,手指像是陷落在了一团温暖的云中,难怪姓裴的总喜欢揉他的肚子。换作陆聿宁,大概也会对这种触感爱不释手。
“哥哥,你会生我气吗?”雪饼小心翼翼地问道。
陆聿宁四下张望了一下,说道:“会吧。”
臂弯中的猫浑身都僵硬了起来,喉咙里也发出了几声黏黏糊糊的声音,像是小孩无助的哭腔。
“但是比起生气,”陆聿宁顿了顿,忽而垂下脑袋,眼中流露出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几分温柔神色,“我其实更高兴,你还活着。”
他想起那日在校工宿舍里看见的场景,狮子猫从前灵动的双眼了无生息地垂落,身上的毛发打着邋遢的结,被拽掉毛的几块地方暴露出脆弱的皮肤,血污染遍了它的身体,几乎看不清原本的颜色,和如今乖乖待在他手上的漂亮小猫,更是判若两者。
陆聿宁并不知道他后来经历了什么,又是如何变成的小猫精,他只知道,在确认了它就是从前学校树林里的雪饼之后、在知道它还好好活着之后,他的心中只有无尽地畅快与抒怀。
雪饼小声地“喵”了一下。
“你知道那个人渣……”陆聿宁犹豫了一会,像是怕让它想起什么不好的记忆,“他喝醉了酒,摔进了水沟里,断了一条腿。”
陆聿宁又问:“你去找他报复过吗?”
“有的。”雪饼说,“但他过得不好,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陆聿宁想,世界上大概会有因果报应,哪怕这个人出于侥幸或是其他原因逃过了法律制裁,也总会有被自己做的恶事反噬的一天。
江临舟的车子停在不远处的花坛后面,看到陆聿宁从楼道里出来,他短促地压了一下喇叭。
然后就发现,站在楼道口的陆聿宁和他手上的那只猫几乎是如出一辙地抖了一下,再如复刻一般地、僵硬地闻声看来,连被吓到后脸上露出的惊讶与紧张都近乎一模一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陆聿宁当猫当得太久,身体都不受控制地沾染了猫的习性。
江临舟忍俊不禁,直到陆聿宁反应过来、气势汹汹地上了车后,他嘴角还挂着一点残留的笑意。
“你在笑什么?”坐上副驾的陆聿宁被他用慈爱的眼神看了个遍,浑身都有些不太自在。
江临舟摇了摇头,勉强收敛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感叹道:“没看到之前,还真不敢相信这世界上居然真的有精怪存在……那你这次总不会像之前那样,还带限时的吧?”
蹲在陆聿宁大腿上的猫歪了歪脑袋,问:“什么限时呀?”
陆聿宁把自己之前误喝了酒后变回人形的事,以及第二次的故意尝试都告诉了它。
狮子猫抖了抖耳朵,像是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啊,猫就说那两天身体怎么那么奇怪!”
猫喝不了酒,就算变成了猫精,雪饼也不过是人类十岁小孩的年纪,沾不了一点酒精。变成猫的虽然是陆聿宁自己的身体,但因为要靠着小猫精的妖力维持,所以一沾酒,维持身体的妖力便会失效,直至雪饼本猫把这点酒精代谢完毕。
也是因为妖力失效得并不算完全,所以陆聿宁每次变回人时都无法保留原有的衣服,还会挂着两个毛茸茸的大耳朵和一条长尾巴。
猫蔫蔫地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都怪靠哥和小花,是他们说这样就可以完成人的愿望的……”雪饼委屈地咕哝道。
陆聿宁听了他讲了这么久的话,基本也能明白他的这几个人称代词是指谁。
人的话,应该是指裴砚的愿望。
“他能有什么愿望?”
猫用前爪耙拉了一下耳朵,无辜地说:“他们说人想和你睡……”
陆聿宁在听到“和”字的时候就大感不妙,“睡”字的音一出来,他更是慌张地捂住了雪饼的嘴巴。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然而不同于陆聿宁意想之中的震惊反应,江临舟只是促狭地笑了一声,然后吊儿郎当地“啧”了一声,揶揄道:“裴砚这个人怎么能当着未成年小猫的面说出这种虎狼之词。”
“……你知道?”陆聿宁脱口而出。
江临舟瞥了他一眼,说:“很难看出来吗?我是闻不到信息素的beta,但不是傻子。”
莫名被骂的陆聿宁:“……”
猫用脑袋怼了怼他的小腹,问道:“哥哥,你现在有什么愿望吗?”
“什么?”
“人的愿望完成了,那哥哥的呢?”猫问。
江临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聿宁懵了小半秒钟,意识到雪饼的这句“愿望完成了”意味着什么的时候,脸一下子烧红了。
“不是!!!”他急促地喊道,“我才没有和那玩意睡觉!”
江临舟更是大笑出声。
雪饼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随后“啊”了一声,着急地说:“那怎么办呀,那我不是又没办法毕业了吗……”
说着,它的那双蓝黄鸳鸯眼中顿时弥漫起了晶莹的水光。
陆聿宁都想一头撞死在车窗上了。
都说了为什么猫界也能搞毕业设计这玩意啊!这种该死的玩意能不能离小孩远点!
“……你就当完成了吧。”半晌后,陆聿宁咬牙切齿地说道,“躺在一张床上、纯盖棉被聊天,应该也能算吧。”
猫:“?”
“至于我的愿望……”陆聿宁垂下头,忽然伸手摸了摸小猫脑袋。
窗外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照在雪饼身上,把它毛发边缘镀上一圈温暖的光。
“让我看看你人形的样子吧。”
……
裴砚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刚擦黑。
门一推开,屋内熟悉的冷清味道便扑面而来。玄关亮起的灯光向空荡的客厅弥漫过去,他的动作下意识地利落,换鞋、解扣,可是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呼唤猫的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若有所感,他的心中已经升起了一个令他难以接受的念头。
沉闷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屋内显得有几分刺耳,裴砚默不作声地走过客厅、餐厨,再到猫常待的卧室和书房,就连那间上锁的屋子也推开查看了一眼,又下到了狮子猫从来懒得关顾的地下室。
终于确认了那个可能——
猫不见了。
他走了。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张纸条,沾着红色印泥的猫爪印整整齐齐地在上面盖着,纸上是一行草率得近乎敷衍的字。
“……享受世界?”他低声念了一遍,像是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随后目光下移,看到纸的末尾——
【不必为我担忧。】
被血液冻僵了的手指终于动了动,他整个人慢慢低下头,额发垂落遮住了眼睛。
半垂着的眼中是一片空亡的冷寂,沉默的神色宛若死海。
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直起身,指腹缓缓摩挲着抽屉里那张纸的边角,动作极轻,近乎缱绻,可又带了几分别样的执拗味道。
“陆聿宁,”兀然,他扯着嘴角,语调轻得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又像是沉在水底压着暗潮的回响,“你还真是……傻得可爱了。”
第46章 第 46 章 偏偏那张唇亲人的时候意……
雪饼化形后, 是个十岁左右的少年模样。白色的头发柔软微卷,一双鸳鸯眼清澈又亮堂,粉雕玉琢的, 像个年画娃娃。这个年纪的男孩大多人嫌狗憎,但他看起来却可爱乖巧异常, 饶是陆聿宁这种看到十五岁以下小孩就立马退避三尺的性格,都不免有些哈特软软。
怎么说, 也算是他喂大的小猫。
“这是猫原本的样子,但是为了不把人吓到,我们一般会做些伪装。”雪饼屏住呼吸用力一憋,头顶上的白发便瞬间染黑,一双鸳鸯眼也变成了最常见的深棕瞳色。
陆聿宁本就摇摇欲坠的世界观再次受到了一万点的冲击。
“不过猫精的存在一直是个秘密。”雪饼呼哧呼哧地眨着他圆润的眼睛,说道,“哥哥, 你要替我保密呀。”
陆聿宁干涩地说:“……会的。”
雪饼还不算是一只可以成功融入人类社会的小猫精, 这次也是因为陆聿宁情况紧急, 江临舟强行把他薅下山来的。现在事情完成之后, 他还得回到南山的总部里继续修行。
江临舟的车子驶过南山后山的停车场,坐在副驾驶的陆聿宁远远地就看到几只猫坐在不远处的土包上,几双眼睛被车灯一照,好似几对硕大的灯泡,直勾勾地瞪着他们看。
“那就是靠哥和小花了。”雪饼介绍道。
小花倒是可以理解,字面意思,是只三花。可是这靠哥……怎么会是一只奶牛猫?
“你们猫精起名字也是很洋气……”陆聿宁欲言又止地感叹道。
江临舟把车子停下, 雪饼一下子便从摇下的副驾驶车窗跃了出去。
好在陆聿宁已经见过他从三层高的休息平台上一跃而下的壮举,对他这不走寻常路的习惯倒是见怪不怪了。
雪饼轻巧地落在了外边的水泥地上,朝着他的朋友们走了几步后, 又回过头来,像是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了陆聿宁一眼。
“喵——”他叫得绵软又甜腻,似乎在撒娇。
也不知道是不是做猫的时间久了,陆聿宁居然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说:“哥哥,我们有缘再见呀。”
陆聿宁抿着唇笑了笑,冲他招了招手。
于是雪饼再次转头,“噔噔噔”地小跑了几步,跃进了土包上的猫猫群中。
毛色各异的猫猫们顿时把雪饼围了起来,冲着他上下其口。
“小饼,那个就是从前救了你的人类吗?长得好帅啊,难怪说是大明星!”“还以为你小子这一去,就要留恋别人家的猫罐罐不回来了!”“你真当雪饼和你一样没出息?我们猫怎么可能因为几个罐头就屈居人下、任人把玩……对了雪饼,我交代的猫薄荷酒你买了吗?”
车外咪咪喵喵的声音此起彼伏,可落到陆聿宁耳中,却好似被自动翻译了一般。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转头看向旁边一脸茫然的江临舟,确认了好像确实只有自己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这算什么,新的奇遇解锁新的语言吗?
陆聿宁弯着眼睛,轻轻笑了一声。
“怎么了?”江临舟问他。
陆聿宁轻快地说:“看到我的小猫过得很好,也有了很多朋友,我很开心。”
“那你是不知道我当时推开他们总部的大门时有多震撼,我可能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猫……一群毛茸茸的家伙宠着你围过来,是在猫咖拿着十包零食都不会有的待遇。”
“可把你小子爽死了吧。”陆聿宁打趣道。
“那可不是。”江临舟一边打趣着,一边把陆聿宁的手机和一个U盘递给了他:“喏,这是之前从郑林夕电脑上拷贝下来的东西,还有你之前拍的视频。”
陆聿宁原本轻松的神色随着“郑林夕”这个名字的出现逐渐变得凝滞和阴沉,他抬手接过,指腹在U盘的logo上轻轻摸索了几下,半垂的眼落在手机屏幕上林听絮发来的消息上。
“你想怎么做?”江临舟问他。
陆聿宁斜斜地往后一靠,有些漫不经心地朝窗外闪过的街景看去,可开口时,每一个声音却很沉:“你知道,我曾经一直都以为,我可以对外界的声音毫不在乎,只关注自己喜欢的、想要关注的事情。”
江临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陆聿宁的下文。
“但是当我第一次听到他写的那首歌时,我才明白原来我做不到。”陆聿宁一字一顿地说,“那是我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浑身血液都凝固’,明明是炎热的夏日,整个人却冷得发颤。每一条旋律走向都像是从我的歌里复制的,却因为他的刻意规避,让我找不到一点可以光明正大申讨的途径。”
“所有人都劝我——‘算了吧’、‘也许是你多想呢’、‘也许只是巧合呢’、‘你已经走得比他远太多了,就不要计较了,得不到好结果的’。”陆聿宁说着,忽然极尽嘲讽地嗤笑了一声,“可是我放不下,我没法‘算了’,没法不去计较。我只要一想到那是我彻夜难眠辗转反侧写出来的东西,我就没法释怀。”
这么多年,他只记得“多利”这个符号,不记得“郑林夕”这个人,实在是因为后者并不值得他挂怀。但窃取了他东西的小偷就像鞋子里的一粒沙,状似无关紧要,却总会在某个偶然时刻突然硌了他一下,向他宣告着它还存在。
而每当这个时候,陆聿宁就会恶毒地想,为什么这个人不能在这个世界上消失?要怎么样才能把他从自己的生命里完整地抹去,一干二净,不留痕迹。
即使后来,他逐渐逼迫着自己去接受“后辈们”拙劣地、幼稚地模仿,但郑林夕带给他的恶心永远无法消散。
“距离顾雪声的生日宴还有三天……应该够了。”陆聿宁敲了敲手机屏幕,给经纪人程煜拨去了电话。
正在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程煜冷不防地被疯狂震动的铃声吵醒,他闭着眼摸索着床头的手机抓到面前,在看清屏幕上的名字后瞬间惊醒。接通电话后,他甚至没给陆聿宁开口说话的机会就抢先输出道:“主子啊你这几天人间蒸发得很开心是吗,养病养到哪个深山老林去了手机信号这么不好?你看到我给你打的那些电话了吗?看到我掉了满地的头发了吗?你知道你再不出现你的电影男主就难保了吗?你知道我这几天有多么心力交瘁……”
“等我进组了就给你放假。”
程煜:“你知道这几天公司那几个老头天天把我喊过去问你到底跑哪里……”
“年终奖翻倍,我给你贴。”
程煜:“好的主子请问您大晚上的有什么吩咐。”
陆聿宁:“……”
“帮我订一件西装,价格无所谓,牌子一定要牛,设计要低调又不失奢华,高贵又不失优雅,最好是别人一看就觉得‘我靠怎么这么贵,但是穿在陆聿宁身上完全不奇怪’,然后转念一想,又发现‘世界上只有陆聿宁能把这件衣服穿得这么帅’的感觉。”
程煜:“……”
程煜:“臣跪安了,您另请高明吧。”
“你敢挂试试。”陆聿宁威胁道,“你不难道不想看那个让你头发掉光的罪魁祸首,在自以为胜券在握地出席顾雪声的生日宴时被我轻松薄杀吗?”
“你觉得这叫‘轻松’?”
陆聿宁皮笑肉不笑地回:“难道不是吗?对付郑林夕这种货色难道需要我耗费很多精力吗?”
程煜:“……你要不要重新听听自己的要求?”
“哦那真是拜托你了程哥。”陆聿宁说道,“毕竟我要是丢脸了,你也抬不起头的对吧。”
话落,他就挂断了电话。
然后又切回和林听絮的聊天界面,给她发了一条消息:【能不能帮我把那个人约出来见个面,不要让郑林夕知道。】
发送完消息后,他把手机丢进了车门的储物槽里。
陆聿宁整个人恹恹地往椅子上一靠,窗外忽明忽暗的街灯在他清明的眼中流转过一道道模糊的光影。
车子穿过最后一个红绿灯口,到达陆聿宁居住的住宅区外。他看着外面久违的场景,忽然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你说,他到家了吗?”
江临舟一愣,问:“谁?”
陆聿宁摇了摇头,遮掩地说道:“随口一问而已,我也不是很关心。”
就是突然想起来了而已。
那个人现在应该已经回家了吧?
会不会,一进门就看到了空荡荡的屋子,然后皱着眉在玄关站了一会,再去喊猫的名字?
如果没有等到回应,他会不会生气,以为是猫又乱跑了?
茶几上的那张纸条他看到了吗,他会是什么反应,会相信吗?
陆聿宁闭了闭眼,心情有些烦躁。
他皱着眉和江临舟告了别,开门下车,因为许久没有回自己家,还险些走错了楼幢。
许久未打扫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灰尘的味道,室内冷清的空气随着大门的打开扑面而来。陆聿宁抬眼扫过四周熟悉的陈设,却从未有一刻感觉自己的心像这间屋子一般的空荡。
为什么?
他不明白。
明明是一件好事。
他成功变回了人形,回到了他原本应该有的人生,还见到了阔别多年的、“死而复生”的小猫。计划也进行得很顺利,林听絮甚至刚刚发来消息告诉他明天就能安排自己与那个人见面。困扰他许久的多利再也快活不了几天,而他也不必在裴砚的身边委曲求全装猫卖乖。
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情绪?
后颈闷闷地跳了一下,陆聿宁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腺体。未经分化的腺体小小一个,和beta的没有多少差别,几乎摸不出来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他此刻的情绪影响,陆聿宁的指腹好像感受到了它微不可察的颤。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像什么。不是痛,不是痒,也不是快|感,更不是发热,更像一滴水坠入寂静湖面,在心湖荡起一道细得难以察觉的涟漪。
好奇怪。
他烦躁地将外套一扔,倒在沙发里,手背搭在眼睛上。
但一闭上眼,所有风吹草动悉数放大,耳边仿佛还能听见那人的脚步声,好似一不留神就要被他凑过来偷袭。他会揉着他的脑袋、捏着他的耳尖,紧紧地贴着喊他“小猫”,得到他的反抗后非但不会收敛,反而会更加兴致勃勃地把脑袋往他的绒毛里一埋,夸他可爱。
他身上会混杂着信息素和香水的味道,都是木质调的冷香,干净、清冽,像初春清晨的一阵风。他的怀抱也很温暖,尤其是枕在他的身上时,总是能睡得格外香甜。
还有,还有什么呢?
踩在他胸前伸懒腰的时候视线的第一个落点总是他的唇,明明他天生唇形偏薄,线条凌厉,唇峰分明,看着就不是个会温柔待人的人。可偏偏——
偏偏那张唇亲人的时候意外地柔软,像是融化的雪糖,触碰时没有半点侵略性,反而温软异常。
陆聿宁猛地睁开眼,骂了一句:“……靠。”
他坐起身来,耳尖泛红头发被沙发蹭得有点乱。僵着身子愣了几秒后,他突然暴躁地揪起抱枕砸向茶几:“陆聿宁,你丫的在想什么?你脑子没病吧?”
第47章 第 47 章 那你今晚就等着看好戏吧……
陆聿宁罕见地失了眠。
第二天起来, 黑眼圈都快挂了半张脸。他头一回觉得自己家里的床哪哪都不得劲,不是床垫太软,就是被褥不够舒适, 空空荡荡的身侧总让人觉得冷清,卧室的香薰味道好像也有些奇怪, 太过甜腻厚重,不够干净。
他顶着一头鸡窝似的杂乱头发靠在床头思考了好一会人生, 才拿出手机挑了半个多小时的新床垫,并下单了一款木质香熏和几只娃娃。
可一进到浴室里,盯着自己浮肿的脸和青黑的眼圈,不会化妆的陆大明星再次犯了难,只好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打电话喊了助理过来拯救自己。
时隔好久才见到自家老板的小助理在开门看到陆聿宁的时候着实被吓了一跳,张口便是关切的问候:“宁哥, 你这是生了多大的病啊, 怎么憔悴成了这样?”
陆聿宁觉得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也找不到新的解释, 只能“呵呵”一声以示无语。
等到助理里三层外三层地在他的黑眼圈上叠了好几层遮瑕后,陆聿宁新订的床垫刚好送上了门。
他整个人向后一跃把自己摔了上去,潦草地翻滚了几圈后,还是觉得不太舒服——但也只能这样了,将就着睡吧。
林听絮以合作的名义帮陆聿宁把人约到了A市半山腰处的私人会所,门口没有招牌,也没有前台接待, 只有熟人才能通过预约码入内。
会所里静得空寂,黑胡桃木走道延伸向内部,脚步声在地板上回响得异常清晰。
陆聿宁提早到了十分钟, 被领进了一间独立的会谈包间。除了先前遮挡黑眼圈的底妆,他没有再做其它的妆造,黑色的棒球帽随意地扣在脑袋上,投下的阴影挡住了他上半张脸,露出的下颌像刀锋一样冷。
整面落地窗足以俯瞰整个城市的天际线,远处的高楼都好似浮着几层滤镜,透着钢铁丛林特有的冰。
门上的铃铛发出一声清脆的响,来人穿着一身简单又板正的衬衫,一副来谈生意的架势,可在看到茶桌主位上坐着的人后,脸上的谦恭顷刻退去。
陆聿宁靠在红木座椅上,懒洋洋地撩起眼皮,望向他随时准备调转方向离开的腿,又极尽漫不经心地扫上他的脸:“怎么,看到是我,就打算跑了吗?”
其实也不怪讨厌陆聿宁的人多,因为只要他想,就能轻而易举地成为讨人嫌的天才,然后易如反掌地勾动旁人的情绪,无论是怨恨、气愤,还是更为复杂的……
徐亦然闻言,止住了准备离开的动作,反而戏谑又心虚地笑了一声,朝他走了过来。
“没想到约我的竟是你。”徐亦然说道,“怎么,什么时候你陆聿宁做事也这么藏头露尾,怕被别人发现?”
陆聿宁吊儿郎当地翘着腿,把桌上的茶杯往他身前一推,然后往里面斟满了茶:“坐。”
徐亦然觑了他一眼,还是不满地坐了下来。
“你约我来,应该不是单纯地想要谈合作吧?”徐亦然说道,“我和你也没什么好合作的。”
“这倒是。”陆聿宁轻飘飘地说道。
可这三个字落在徐亦然的耳中,则成了另一种意思,一种陆聿宁看不上他,所以懒得和他合作的意思。
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跳,重重地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表情。徐亦然恶狠狠地盯着陆聿宁的脸,咬牙切齿地问:“既然如此,你约我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原来你不知道呀。”陆聿宁突然支起了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以为你看到我的时候,就会猜到我为什么找你了。”
“什么意思?”徐亦然皱着眉。
陆聿宁下意识地用手指挡了下鼻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闻到了空气里一点飘散的信息素气味。徐亦然是劣质alpha,因为一时的情绪上头控制不住信息素实在是太过正常的一件事,只是在这之前,除了裴砚的信息素,陆聿宁从来闻不到其他人的。
这样刺鼻,这样令人难受。
“郑林夕那个蠢货改不了我的东西。”陆聿宁不着痕迹地揉了揉鼻尖,又恢复到一副胜券在握的语气,“他后来发行的大部分歌里,旋律线都是你帮他改的。”
徐亦然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本就不属于那种能沉得住气的人,再加上陆聿宁说话总是那种不咸不淡,好似只有他是天之骄子,尔等都是屁民的调子,让人听着就恼火。
“你查我?”徐亦然沉声开口,眼底浮起几分不耐与防备。
“查几段两条记录很费劲吗?”陆聿宁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茶,语气张扬,“你改得那么‘好’,风格又不遮掩,不就是在等我找上门吗?”
徐亦然咬牙:“所以你是来兴师问罪的?你想告我?让我退圈?还是要我当着你的面下跪道歉?”
“陆聿宁,你有证据吗?”
陆聿宁嗤笑了一声,从上衣口袋里勾出了一个U盘,食指圈着上面的链子打了个转:“没证据我还来找你干什么。我虽然无所谓你怎么看我,但是能不能不要也把我当成蠢货?”
“你吓唬我?”
“我们可以借台电脑,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是不是我在吓唬你。正好我也很好奇,郑林夕电脑里的那些工程文件是怎么一版版演化成最后的成曲的。”
陆聿宁这么一说,徐亦然倒是想起来了。先前综艺录制的时候,郑林夕那台坏了的电脑,正好经过的就是江临舟的手。而江临舟和陆聿宁之间……
“看来你相信了?”陆聿宁问。
“你既然已经有了证据,还找我干什么?”
“我喜欢打有准备的仗。”陆聿宁不冷不热地说,“我想要一个人证。”
他说的是“想”,不是“需要”,也不是“缺”。
徐亦然心里已经很清楚了,陆聿宁手上如果真有郑林夕电脑里的数据,说明他把大致的情况都掌握清楚了,来找自己也是顺便,就算他不合作,他也大可以把这些数据发出去,然后随意地找一个“维修员”顶包。毕竟郑林夕死死咬着《剑回》不愿意放手,陆聿宁要是能放过他,也不符合这人的性格。
见他还在犹豫,陆聿宁又道:“你不会是因为郑林夕是个omega,对他生出了某些奇怪的保护欲吧,你觉得他的胃口会这么小吗?”
徐亦然沉默了很久,直到茶杯凉透,才终于闷声道:“如果我帮你,你能给我什么?”
“下一季《Sound ON》,我所有的编曲。”
……
随着《田野之歌》终舞台的热度降下去的#郑林夕《定风波》 朝闻适配度#再次被顶了上来。
【郑林夕今晚出席顾雪声生日宴,据说不是单纯的朋友关系。他和《剑回》剧组走得这么近,是不是意味着他真的要参演了?】
【郑林夕那天在帝和大厦被拍到进《剑回》制作组办公室不是巧合吧?再结合今天这个生日宴……说真的,陆聿宁还演不演?不如官宣一下换角了事。】
【郑林夕一个二线咖,能坐到顾导生日宴上主桌?明显是内定了吧。】
【听说陆聿宁最近所有工作都暂停了。他的经纪人程煜把他这个月的通告、综艺通告、商务邀约全推掉了。一点风都不让透……这操作,像不像雪藏?】
【《剑回》这个戏早就定了陆聿宁!不信谣不传谣,陆聿宁就是天选朝闻!】
【要我说进组前突然换人除非顾雪声不想干了,不然陆聿宁那群粉丝还不得撕了他。】
【听说陆那边出了事,业内都在避讳……反正雪声导演已经在物色新的方案了。】
【对家黑子少在这里捕风捉影的,陆聿宁能出什么事?他能出的最大的事就是因为跑商务学分不够所以被迫延毕好吧。】
【楼上不要乱说啊啊啊陆聿宁早就毕业了!】
【郑林夕什么时候能学会独立行走,不带你陆爹会死是吗?有这闲工夫不如精进一下唱功,我真的不想再听驴叫和开水壶打鸣。】
相比起网上的腥风血雨,陆聿宁本人这倒是一派祥和。
房间里亮着暖黄色的灯光,光线顺着天鹅绒窗帘的褶皱徐徐铺开,把整间更衣室照得像是日落时的橘子海。
镜子前,陆聿宁正在扣最后一颗袖扣。
他的嘴里不自觉地哼着一首悠扬的小调,似乎是一首古曲,曲调里只有宫商角徵羽的五音,没有Fa和Xi。
灯光将他的每一寸皮肤都照得通透,黑色胸花上的细闪莹莹发亮,外套下的衬衫有些飘逸,扣子随意地系了几颗,从锁骨到胸口的大半皮肤都袒露在空气里。布料轻薄的西装裤垂落感十足,系带正好勒出了他劲瘦有力的腰身,被勾描得毫无保留的臀线更是引人遐想。
陆聿宁抬手拨弄过额前特意留下的几根碎发,转头望向一旁沙发上正拿着手机发消息的程煜,说道:“这套衣服挑得不错啊。”
程煜哼哼了两声,得意地抬起头,然而灯光照耀下,依稀可以看到他眼角几丝熬夜导致的干纹。
“你经纪人我的审美,尽管放心吧。”
陆聿宁也跟着哼了两声,说道:“但时尚感嘛,最终还是靠我的脸完成的。”
程煜:“……”
“视频和热搜都准备好了吗?”陆聿宁问他,“还有徐亦然那边……”
程煜:“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
陆聿宁不以为意地“嘿嘿”笑了一声,对着镜子又确认了一下自己的妆造,然后突然转身,冲着程煜,食指与中指并拢抵在额角,手腕轻巧地一翻,眉梢扬起时,睫毛下的笑意亮得晃眼。
“那你今晚等着看好戏吧。”
第48章 第 48 章 怎可与月争辉
顾雪声在业内的地位非同一般。
他是为数不多可以平衡商业和艺术的导演, 过往作品横扫三大电影节,手握多个重量级剧本——相比起来,《剑回》是最平平无奇的那一个。
顾雪声的审美极致, 行事严苛,但本人却并不算“难搞”, 也不已雷厉风行压人,反倒温和内敛得有些过分, 就像他的名字那样,细雪总是无声。
宴会在临湖的私宅中举办,推开花墙门,一池碧水倒映着初夏月色,石板路蜿蜒其间。
顾雪声坐在水榭中的主位上,身着一件素白的新中式立领长衫,从领口到袖口都扣得一丝不苟。即使被层层人群簇拥着, 他身上也没有任何高高在上的傲慢和压迫, 说话永远温声软语, 带了点东南沿海城市里特有的口音。
虽然说是私宴, 但毕竟也算是社交场合,不少人借着公司或资方的关系要到了一张请帖,端着酒跃跃欲试地想要靠近。
其中最殷勤的当属郑林夕。
他今晚穿得极为考究,银灰西装勾勒出纤长的身形,说话分寸得宜,唇角上扬的弧度都恰到好处,让人看不出一丝用力过猛的痕迹。酒杯中的酒始终未干, 每次敬酒时的闲聊攀谈也不越界,却能让人轻易地记住他。
郑林夕很清楚自己今晚的任务——站在顾雪声的身边,哪怕只是三分钟, 也足够让他的团队在热搜上为他造势一番。
交谈间,郑林夕提到了顾雪声几年前的一篇访谈,他和团队提前做过功课,里面的每一句话都能拆解得头头是道,倒是得到了顾雪声不小的青眼。于是席间一位与郑林夕公司关系匪浅的老总,十分适时地感叹道:“看来顾导对小郑的评价也很高啊!”
这种场合里大多都是人情世故,夸赞的人未必真心,更未必真能听懂两人你来我往间那点晦涩如云雾的“艺术交流”。
但这句话一出,席间不少人都心头一动,眼神纷纷投向郑林夕,有打量,有审视,有探究。郑林夕倒是面色如常,笑得温文尔雅,甚至还有些羞赧地低下头摸了摸鼻子,说道:“我哪里敢当,能和顾老师这样优秀的导演浅浅聊上几句,已经是我的荣幸了。”
话落,他的眼神不经意地扫过主桌空着的一席——
那是预留给陆聿宁的位置。
可这人迟迟未现。
“顾导和小郑这么投机,怕不是真如传闻所说,下部电影要一起合作吧?”
“林夕前几天上热搜的那个扮相我也刷到了,确实挺适合顾导下一部戏……”
顾雪声转着酒杯,酒水在杯壁中静静荡着圈。他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杯沿,唇角始终挂着礼貌的弧度,听得似乎颇为专注,但却没有附和,也没有接话。
沉默了几秒后,他的余光中好像看到了什么人,忽然起身招了招手,唤道:“裴砚!”
靠在水榭外廊柱上的裴砚愣了一下,收回了正拂着围栏水珠的手,款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来了不打招呼也就算了,怎么不拿酒也不吃菜,尽在那发呆了?”顾雪声瞧着他走到自己跟前,抬起手在他的背上拍了拍,示意他坐在自己左边的位置上,“介绍一下,裴砚,即将饰演《剑回》的晏无咎。其实这个角色我本来是没考虑他的,奈何实在挑不到中意的,只好再吃一次回头草了。”
郑林夕的表情僵了一下。从宴会开始,他与顾雪声攀谈到现在,对方还没有这样介绍过他。大概是心里还在等着那个迟到的人,迟迟不愿意做最后的决定。
郑林夕啄了一口酒,借着酒杯遮掩挡下了自己脸上僵硬的弧度,又在短时间调整了过来。
“怎么,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顾雪声问道。
裴砚垂下眼,浓长的眼睫在光下投出一小片淡影,声音不高:“没事,家里的猫丢了,找了几天都没看到。”
他语气没有太多起伏,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但眉宇间那股淡淡的阴郁却藏也藏不住,如同蒙蒙细雨一般,状似不甚在意,但潮湿阴冷的气息早就钻进了骨子里。
顾雪声闻言,遗憾又抱歉地“啊”了一声,然后再次拍了拍裴砚的肩膀,说:”宴会结束后你把猫的照片发来,我们都帮你找找,应该很快就会找到的……说不定它也只是贪玩,没几天就自己回去了。”
裴砚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本就是不喜欢应酬的人,庞杂的人群意味着庞杂的信息素,只会让他感到难以忍受,现下又因为那只突然不见踪迹的“猫”,更是没有半点社交的兴致,干脆坐在顾雪声的身边充当一具安静的塑像。
一旁的郑林夕扫了他两眼,本来顾忌着上次裴砚的警告,没打算再上来自讨没趣,但一想到他家那只和陆聿宁一样讨人嫌的猫,郑林夕又着实心痒,他在位置上纠结了好一会,还是端着酒凑了上来。
正准备开口,裴砚一个冰冷的眼神便朝他投了过来。
“你倒也不用对我敌意这么重……”
然而话音未落,一声琵琶音忽然破开了水榭中的喧闹气氛。
起初是极轻极远的一段旋律,仿佛一滴水落进夜色里。紧接着,鼓点磅礴而来,如撞钟击石,琵琶声也紧随着变得张狂、豪烈,有种强行逆流而上的铿锵倔意。
整池的月色仿佛都在这一刻被人拨碎。
原本浮于席间的喧笑被这几声琴音切断,众人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目光却落进了夜色深处一片模糊。
湖中心,有人慢悠悠地说道:“顾导,你这乐队请来,怎么就跟个摆设似的放在这里?”
声音不高不低,却格外分明,清朗语调之中裹着几分漫不经心,尾音一挑,竟带出几分天生的轻狂。
紧接着是几声念词低语,有人听出了那人的声音,一时间神色各异。
“他来了?”
“谁?”
“还能是谁,陆聿宁。”
话音未落,那琵琶声又起,一改初时的惊艳惊扰,转为挑衅意味十足的急弦,鼓点紧密得几近跋扈。
湖心那座浮榭不知何时亮起了灯,灯下人影依稀,那人斜倚栏杆,琵琶横陈于膝,头略低,指尖翻飞,面容却藏在影里未明。
直到琵琶最后一个和弦断落得干净,余音尚未散尽,便听“咔哒”一声,浮榭的栏门轻响。
月色落在陆聿宁脸上,他眉眼含笑,漫不经心地走向水榭、走向顾雪声,步履张扬又笃定,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让顾导久等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点惯有的慵懒,说得慢,又咬字清楚,如同碎琼乱玉般,“我的位置应该没被人占去吧?”
水榭寂静无声,连那些原本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的,都像被这段演奏和出场给震住了,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雪声却笑着鼓起掌来,缓声道:“怎么会,你的位置一直让人留着呢。”
“那就好,”陆聿宁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郑林夕震愕的脸,又好似全不在意地挪开,嘴角的灿烂笑意咧得更大了一些,“不然我可要亏大啦。”
郑林夕握着酒杯的指节收紧了一瞬,不知怎么地,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在场的目光几乎都不受控制地被陆聿宁吸引了过去,就连他也要愤愤地盯着这张脸,想挪都挪不开。
难道皓月一现,所有萤烛之光真的都会黯然失色吗?
“我还当你是特意压轴出场,就为了给我这个惊喜呢。”顾雪声说,“快过来坐。”
裴砚偏头看着那从光影中走来的青年,眼神不动,身侧的指尖却不自觉地蜷了一下。
可是陆聿宁却好像没看到他一般,径直走到了顾雪声另一侧的位置上坐下。
“你刚刚弹的是什么曲目?我怎么没有听过?”顾雪声问他。
“是我新给《将进酒》谱的曲,顾导喜欢吗?”陆聿宁笑盈盈地说道,“要是能配上我的演唱,效果会更好。”
顾雪声赞道:“确实是如听仙乐,难怪他们总夸你是新生代歌手中的佼佼者。”
陆聿宁毫不客气地受了这个夸赞,没有谦虚地推托,也没有故作羞赧地扭捏,他大大咧咧地往顾雪声身前一凑,用周围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还写了一首《定风波》,等会结束的时候偷偷弹给顾导听啊?”
顾雪声揶揄道:“刚刚怎么不一起弹了,整得这么神秘?”
陆聿宁笑了几声:“这不是担心走漏风声……到时候电影上映后,观众都不觉得惊喜了?”
顾雪声也跟着笑了起来,豪放地在他的肩膀拍了拍,说:“难怪原作者指名要让你来演朝闻,你这个脾气真是和他一模一样。”
话落,他又对着众人介绍道:“这下我下部电影的两位主演可都到了,你俩今晚可得陪我喝个尽兴啊。”
陆聿宁的目光顺着他的话,下意识地在裴砚的身上停了一下。
从进入水榭时就一直保持得很好的游刃有余终于在这一刻出现了短暂的裂痕,他飘忽地掠过裴砚那一双灰色的眼,总觉得像是被吸入了看不见底的幽深洞穴。
明明之前都极力在避免望向他的,怎么就在这里出了差错?
陆聿宁不想承认是之前的不告而别让他有些心虚,抑或是那些杂七杂八的思绪让他内心难宁,总而言之他不能再继续与裴砚对视下去,于是状似镇定地挪开视线,举起身前的杯子,对顾雪声说道:“我来迟了,就先敬顾导三杯吧。”
裴砚直勾勾地凝着他的侧脸,手指在杯身上摩挲了一下。
第49章 第 49 章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
酒过三巡, 水榭之下的湖面渐渐被夜色浸透,灯火星点,映得人面半明半暗。
陆聿宁的酒量一直很好, 除了在裴砚家做猫时的那两次,几乎没经历过什么滑铁卢。他一向爱惜自己的嗓子, 所以饮食方面都很控制,少吃荤油、少吃辛辣, 为了上镜要求,连糖也吃得很少。至于烟,这种伤嗓子又伤肺还黄牙的东西他更是碰都没碰过,熟悉他的人也都不会自找没趣当着他的面抽烟。
要真说起他有什么口欲上的爱好,大概是喝酒。有时候舞台需要亢奋的状态,他便会在上场前小酌几口保持兴奋度;有时候创作需要灵感,他也会痛饮几杯, 在飘飘欲仙中总会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生日宴这种相对正式的场合, 他总是打扮得很“乖”, 没有舞台妆造里那些零零碎碎的配饰, 没有浮夸张扬的眼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时,配上他那张可以称得上是“纯”的脸,看起来像个初出茅庐的学生。所以顾雪声也没有想到,他居然这么能喝。
推杯换盏间,他的眼中依旧清明,笑嘻嘻地和在场的几个制片人和资方成员打成一片。
有人调笑道:“小陆这个酒量, 哪里像是搞音乐的?倒像是在投资圈里练出来的。”
“他要是真搞投资,恐怕你们项目还没谈完,就要被他一杯一杯灌醉了。”顾雪声笑着说。
陆聿宁含笑着举杯, 斟酌着回了一句:“我只在对味的人面前才会多喝几杯。”
他的语气里带着酒意撩人的懒散气,半垂的眼皮下,眸光亮晶晶的,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狐狸。
周围人笑成一团,有人说他会说话,有人起哄让他干杯。
陆聿宁也不推辞,顺势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喉结上下滚动的线条清晰分明,衬得那点轻佻的酒意更多了几分勾人的张力。
“还好小陆不是alpha,不然那些流量小生可怎么活哦,粉丝都得全部爬墙了吧。”
“聿宁就算是个beta,在我们这些制作人眼中,他的市场价值也是第一顺位的。”
陆聿宁虽然不喜欢被人拿属性评价,但面上还是不显山不露水的,皮笑肉不笑地继续喝了几杯。
坐在不远处的裴砚,目光就没有从他的身上移开过,连同另一道视线一起,好似激光般要把陆聿宁射了个对穿。但当事人不知道是没有察觉,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依旧游刃有余地穿梭在水榭中,直到偶然抬眼,好似不经意般地再次看了过来,虽没有落点,但裴砚还是稳稳地将视线迎了上去。
陆聿宁勾起嘴角,半弯的眼睛好似月牙,微微抬起的眉给这个笑平添了几分挑衅的意味。
原来不是在看我。裴砚有些遗憾地想,手指漫不经心地翘了翘桌沿。可陆聿宁这副样子又着实可爱,让他没忍住又多看了几眼。
旁边从陆聿宁到场后就变得沉默的郑林夕忽然起身,跟旁人说了句“我去下洗手间”,便自顾自地转身离开。
裴砚看着陆聿宁的视线跟随着他的背影从自己这里偏移,随后又慢悠悠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朝顾雪声微一点头:“我出去透口气。”
……
偏厅的洗手间藏在曲廊之后,灯光很柔,连镜面上的光都晕成水波。
郑林夕洗了把脸,靠在洗手台前,随手抽了张纸巾慢慢擦着手,像是单纯找了个借口避开主桌的热闹。面前的镜子里出现了意料之中的身影,他的动作顿了一下,把揉皱的纸巾丢进了垃圾桶内,故作镇静地说道:“你今天好风光,一登场,所有人都被你吸引了。”
陆聿宁扯了扯嘴角,把半倚着的身体从门上挪开,面无波澜地走到洗手台前,慢条斯理地开了水龙头,冲了冲手。
“嗯,我故意的。”陆聿宁不咸不淡地说道。
郑林夕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像是没听懂他的意思一样,顾左右而言他:“之前第一次看到你的演出时也是这样,大张旗鼓地……”
“郑林夕。”陆聿宁头也不抬地打断了他,“你还是趾高气昂、野心勃勃的时候比较顺眼一点。”
郑林夕收敛了脸上的神色。
半晌,他说道:“是,我是想要跟你抢《剑回》的资源。可那又怎么样?谁规定了你想要的东西就一定得是你的?”
陆聿宁凉凉地说:“不好意思,可顾雪声想要的是我。”
郑林夕被他这句大实话噎了一瞬,随后又继续说道:“但他也不是完全做得了主,有人想要你,自然也有人不想要你,背后还有那么多投资方,你觉得顾雪声能为你扛下所有压力吗?”
这句话和他那天对裴砚说的如出一辙。只是陆聿宁并没有多对此做出郑林夕期待的反应。
“如果你说的投资方是姓林的话……”他的声音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恶心的事,抬手给自己顺了顺气,“我想他大概已经改变主意了。”
“什么?”
“嗯……”陆聿宁终于抬头,背过身,靠在洗手台上与他对视,“意思就是说,我虽然姓陆,但是随妈,我还有个便宜爹姓林,老头子和我闹了点脾气,现在我把他哄好了,他不想换人了,明白了吗?”
“你们……”郑林夕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哦,还有啊。”陆聿宁说道,“今晚我在顾雪声私宴上给他弹琴的事大概很快就会传出去,估计网络上少不了要拿你的那首《定风波》和我对比的,我其实很不喜欢被别人拿来和你这种人比较,感觉不是很上档次,所以特意准备了一些别的惊喜,稍微冲冲晦气——”
“希望你今晚看到之后,可以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你到底在说什么?”郑林夕说道。
“我说,你‘写’的那些歌真的很难听。”陆聿宁目光直白地看着他,锋利的眸光像一双冰刃,“我希望以后永远,都不要再听到这些恶心的东西了。”
有那么一瞬间,郑林夕好像明白了他想要做些什么,但好像又不愿意明白他想要做些什么。
可能吗?他从哪里找到那些证据的呢?郑林夕自认自己的一切做得天衣无缝,就算有那么点既视感又不能算什么,那些旋律根本够不上法律的标准,哪怕陆聿宁粉丝多声音大,无凭无据的事情,说出来不过也是让网友看笑话,谁会相信他?
想到这里,郑林夕稍微沉了点气,说:“陆聿宁,你不能因为你有背景,就这么侮辱别人的东西。我承认你是很有天赋,你写的歌是很好听,但这不代表你可以随便地对我评头论足!”
陆聿宁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然后淡漠地看着他。
郑林夕最讨厌的,就是他这高高在上,仿佛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凡夫俗子的眼神。凭什么他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受了这么多的苦,到了现在还只能得到他的俯视?
空气凝滞了两秒。
然后郑林夕像是突然被什么点燃,猛地一步上前,语速快了起来,情绪也压制不住:“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一路顺风顺水?你出道就有资源,有老师捧、有平台推,就连现在,连顾雪声、裴砚都在护着你——你什么都不缺!可我呢?我跑通告跑到吐血,熬夜编曲改词到眼瞎,熬了这么多年才熬出一点名声……陆聿宁,你凭什么高高在上,看不起我?”
他话音一落,洗手间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陆聿宁没有立刻反驳,反而低头笑了一声,声音很轻,像是不屑:“凭我高兴,凭我说的都是实话。”
还有,凭那些都是我的东西。
“希望今晚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你。”陆聿宁说完,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宴席上的喧闹声已经隔了好几层檐角,夜风扑面而来,将他肩上的微醺吹得一干二净。他并没有回到水榭主桌,而是迈着慢悠悠的步子往僻静的地方走,想躲个清静。毕竟社交这个活动着实耗费心力,他也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人机。
但刚拐过一段回廊,就看到前方有一道人影忽然晃了一下,像是站不稳地靠在栏杆边,险些跌倒。
陆聿宁吓了一跳,脚步顿了顿,定睛看去。
那人额前头发被夜风吹得有些乱,不知道是不是廊下的灯光昏暗,衬得他的身形有些单薄修长。他一只手撑着雕花的木栏,另只手按着额角,像是晕得不轻,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很不像平时的裴砚。
陆聿宁下意识蹙起眉,脚步却没立刻迈上前。他并不天真到觉得这是巧合。
“你怎么在这儿?”
裴砚没有直接回答,像是没听清他的声音,身形晃了下,靠着柱子往旁边滑了一步。
“你喝醉了?”陆聿宁语气冷淡,却还是往前走了一步。
裴砚没说话,只是低低“嗯”了一声,像是勉强应答。这一声很哑,像是勾子,从他喉咙里缓慢地抛出,勾在陆聿宁的耳根上。
“过来扶我一下。”裴砚说道。
陆聿宁盯着他,抿了抿嘴,没有动作。
“你找别人吧,我没空。”
裴砚坚持道:“扶我一下,陆聿宁。”
他的扣子被解了两颗,领口松松垮垮,眼皮耷拉着,呼吸微沉,睫毛在灯下轻轻颤了颤,似乎是不太舒服。
裴砚不喜欢喝酒。陆聿宁突然想起,刚刚席上他确实被顾雪声和其他人灌了不少,现在有些醉意好像也情有可原。
陆聿宁“罕见”地心软了一瞬。
“你最好不是装的。”他咕哝着,把手伸了出去——伸得很慢,很犹豫,像是怕人误会,又像是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然而,他手刚刚接触到裴砚的手腕,对方却顺势一沉,几乎整个人压了上来。
“喂!”陆聿宁吃了一惊,往后踉跄了几步,鼻尖却狠狠地撞在了裴砚凑上来的胸膛——他下意识地想要抽手挣脱,但裴砚似乎早就猜到了他的动作,反手扣住了他的小臂。裴砚靠得很紧,额角蹭着他肩头,吐出的气带着淡淡的酒香,温热得像是有意为之。
“你什么毛病……”陆聿宁语气一冷,刚要作骂,却猛地噤声。
裴砚忽然从他肩头抬起头来,额前几缕碎发垂下,挡不住他那双黑得发沉的眸,和眼中浮动的血丝。
他就那么直直地看着陆聿宁,像夜色深处的一口井,幽深、寂静、勾着人下坠。
“陆聿宁,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第50章 第 50 章 他是一只漂亮的小猫
说什么?
浅淡的酒气扑上陆聿宁的面庞, 还夹杂了一点清浅的香水味道。裴砚的目光盯得他有些发麻,心里也涌起了几丝古怪的烦躁,后颈更是如同错觉般地突突跳了两下。
扣在小臂上的力道越来越重, 陆聿宁挣扎地推了两下,没好气地说道:“我没什么要和醉鬼说的。”
然后便用胳膊肘抵着裴砚的身体, 把他往柱子上推:“站稳了吗,别往我身上靠……手也给我放开!”
裴砚歪歪斜斜地压着他, 像是刻意,可他的身体又实在柔软无骨,好似真的是醉酒之后站不稳一般。他的手指不动声色地往下滑了一点,沿着陆聿宁的小臂,慢慢蹭到他腕骨突起处,停下。
一点轻微的压迫。
不重,甚至算不上冒犯。但陆聿宁骤然一紧, 像被电流轻轻撩了一下。
“你这段时间去哪里了?”裴砚一字一顿地问道。
“关你什么事?”陆聿宁怼他, 手想抽却抽不回来, 只能气势汹汹地瞪了他一眼, 妥协地说:“生病。江临舟在节目里都说过了,记性这么差建议去看医生,明知故问什么?”
“是吗?”裴砚低声重复了一遍,偏着头看陆聿宁,眼尾那点懒散的锋芒仿佛藏着钩子,尾音也拖得漫不经心,“你看起来不太像是生病了。”
陆聿宁翻了个白眼, 语气也扬了几分:“不好意思啊,本人天生丽质,大病初愈依旧光鲜亮丽, 满意了吗?”
裴砚懒洋洋地靠在柱子上,半眯着眼直勾勾地看着他,胸前松垮的领口朝旁边偏去,冷白的皮肤在昏黄的光下流淌过极其情色的蜜色。陆聿宁的视线随意一扫,就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烦躁地撇开头去,抽手的力道也重了一点。
他不想再和裴砚纠缠下去了。
好怪。
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可是空气中流淌的气味让他感到难受,裴砚的目光也让他无所适从。要是放在几个月前,他大概也会饶有兴致地趁着裴砚醉酒,在这看他出尽洋相,可如今不知道是因为不小心撞破了对方的心思,还是郑林夕的事弄得他有些分身乏术,陆聿宁感觉自己多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
心脏跳得很快,是那些混着灌下去的酒冒上来的酒意吗?还是昏暗的光让他有些晕眩。
陆聿宁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手从裴砚的掌心抽出,手腕内侧还残留着对方指腹滑过的余温,他扫过裴砚勉强靠着柱子站稳的下半身,正准备离开,却听到对方再次开口:“我的猫丢了。”
陆聿宁脚步一僵。
裴砚的手从他的肩膀上伸了过来,打开的手机屏幕上俨然是狮子猫的照片,他虚虚倚着陆聿宁的背,从远处看就好似把后者圈在怀里一般。
“他是一只很漂亮的小猫,但他好像不要我了。”裴砚的声音带了些委屈,轻飘飘的气息直往陆聿宁的耳朵里窜,就如同他先前每一次故意闹腾雪饼时的那样,“你有看到他吗?”
熟悉的痒意从耳根处开始扩散,陆聿宁根本没有额外的心思去思考裴砚这些话是不是故意的试探……他连看也没看屏幕上的照片,窘迫地一推,把裴砚从自己的背上拽了下来。
“猫不见了就去找,和我说有什么用?”他这句话说得极其僵硬,尾音甚至还带了些故作镇静的颤,飘忽的目光根本不敢直视裴砚,但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心虚,他还是抬头,紧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瞪了裴砚一眼,“我看你真是喝多了,好好在这醒醒酒吧。”
话音刚落,他就慌乱地挪开视线,大步流星地走了。
“你知不知道你的演技真的很差?”裴砚极其小声地说了一句,在看到陆聿宁因为他的声音再次停下的脚步后,又似笑非笑地提高了声音:“《剑回》很快开机,陆聿宁,我很期待和你的合作。”
陆聿宁头也没回地说道:“那你就慢慢期待去吧。”
……
陆聿宁回到水榭时,宴会已经进行到了后半段。
顾雪声正和几位制片人围在一起说笑,陆聿宁走过去时,他正好抬头看来他一眼,无意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
陆聿宁茫然了一下,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哪个。
“裴砚该不会是故意躲酒去了吧?”顾雪声继续道。
陆聿宁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僵硬地“嗯”了一声,说:“可能吧。”
“欸,你这个问题问人家小陆干什么,我听说他和裴砚的关系可不好着呢。”其中一个制片打趣地说道。
“有多不好啊,我怎么感觉经常在网络上看到他俩的名字呢?”
不常上网的顾雪声被他们搞得一头雾水,好奇地追问了几句,几个制片才把陆聿宁和裴砚在网上的那些腥风血雨拿出来给他看了又看。
“我还奇怪呢,怎么你会找他们两个来演《剑回》,之前我有个朋友,冲着他俩的cp热度也打过主意,接过谈都没有谈下来……”
顾雪声“嘿嘿”一笑,温和地说道:“那也不看我的面子可比你朋友大得多了,小陆都不知道被我磨了多久,你说是吧?”
陆聿宁喝了一口冰水,尴尬地笑了笑。
“就是你俩关系不好可不行啊……”顾雪声显然也有些喝多了,舌头有些大,“朝闻和晏无咎的情欲戏,可是整部电影的重点……那可不是点到即止啊……”
话音落地的瞬间,围着他们的几位制片人齐刷刷地笑了出来。
“快别说了,小陆脸都要红了。”
陆聿宁一本正经:“没红,喝酒喝的。”
“哈哈哈哈哈聿宁你怎么这么不经逗啊?”
陆聿宁觉得自己还不如刚刚就在那个回廊里和裴砚双双跳湖,同归于尽算了。
……
等到酒宴结束,已经快到深夜。
陆聿宁回到家里时,堆积了一晚上的酒精终于在此刻涌了上来,熏得他的大脑发胀。漆黑的、没有开一盏灯的房间里只剩下了手机的幽幽冷光,他卸了妆、洗了澡,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他今晚掀起的腥风血雨。
他在顾雪声生日宴上弹奏《将进酒》的视频被人发到了社交平台上,短短几分钟内就暴涨了百万的播放量。
其实就算现场的人不发,陆聿宁也准备了一条视频,横竖都得找个知情人士爆出来——不过这下倒是剩下了他不少功夫。
【姐妹们谁懂啊!!陆聿宁弹奏《将进酒》的视频就是非粉都看了好几遍了,之前没人告诉我他玩古典乐器也这么牛逼啊!】
【我说你们御猫姐姐真是不要吃太好了……我朋友圈的音乐生全都在狂欢,中间那段真的太爽了,稍微幻想一下要是能配上“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唱腔,不知道会有多好听,强烈要求陆聿宁上原曲!】
【十分钟过去了还没有原曲吗?@陆聿宁工作室@陆聿宁工作室@陆聿宁工作室就问你们干不干活!】
【宝宝在浮榭里说话的声音好苏啊,又苏又欠,好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这么一说裴砚今晚也在现场呢……这屏是对谁开的呢请问[doge]】
【配演那小子怕不是已经被我们陆雨凝给迷死了吧[这还拿不下你.jpg]】
正在往自己床上喷香水的陆聿宁看到这些讨论,手指僵硬了一下。
冷冽的木香顷刻之间溢满了整个房间,陆聿宁埋在枕头上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离发疯可能也不远了。可是这点木香正好驱散了他重新回归人体后陌生的不适感,连前几日感觉有些空荡的屋子和冰冷的床都在此刻显出了几分熟悉的人味和舒适。
陆聿宁心情复杂地在床上滚了一圈,随即,猛地揉乱头发,骂自己:“陆聿宁,你真特么没出息。”
但转念一想,还是睡得好比较重要,没出息就没出息吧,反正也没人知道。
于是继续把手机上的讨论往下滑。
【说真的,之前听郑林夕弹《定风波》我就觉得平平无奇,甚至感觉为了炫技完全磨灭了原词的意境,但是现在听了陆聿宁的才明白什么叫古词的正确改编……真的不要太牛了,尤其一想到他才二十二岁……果然天才都是年纪轻轻就崭露头角了。】
【都说了姓郑的就是不自量力,本i苏轼听到那首歌烦都烦死了,唱得不怎么样营销倒是铺天盖地,朝闻要是在酒后真能把一个音唱得绕了八百个弯,晏无咎早就被他吓跑了好吧!】
【没人觉得陆聿宁今天是故意唱的这首吗,感觉以他的能力,能编《将进酒》自然能编《定风波》吧,总感觉像是在悄悄和郑林夕打擂台,证明他才是朝闻的最佳人选。】
【陆聿宁还要证明啊?原著作者都说了,当初卖版权的时候,唯一的愿望就是男主能找陆聿宁来,不管别人愿不愿意,反正他就是天选朝闻!】
沉寂已久的陆聿宁粉丝因为正主的惊艳空降战斗力节节攀升,不多时,各大社交平台几乎都被陆聿宁的演奏视频占据,而评论底下除了路人的惊叹,就都是御猫姐姐对不自量力的郑林夕的阴阳怪气。
尤其在几个乐评人趁热打铁纷纷发出解析视频后,#陆聿宁 《将进酒》#和#陆聿宁 天选朝闻#的两个热搜更是在榜单上高居不下,讨论破亿。
而就在这些热搜的热度攀升至最高点时,徐亦然突然发布了一条微博——
【@徐亦然:我为曾经协助郑林夕篡改《愿》、《烦恼风》、《无尽》等多首歌曲的旋律线一事,在此郑重向歌手兼创作人陆聿宁道歉。[图片][图片][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