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在下此生唯一心悦之……


    接到同安公主的帖子时, 沈令月和燕宜正在澹月轩院子里欣赏一场惊世骇俗的三角恋。


    当事“人”——围脖儿、小白仙、以及侯府的猫猫大王绒团儿。


    没错,小白仙最终还是没有抵抗住烧鸡蒸鸡手撕鸡的诱惑,乖乖被沈令月带回了家, 喜提金饭碗一只。


    而自打围脖儿被沈令月她们带出门玩了好几天, 绒团儿顿觉猫生寂寥, 连平时最爱吃的小鱼干都不碰了,每天的日常就是在偌大的侯府屋顶上来回巡视, 望眼欲穿。


    终于等到围脖儿回来,绒团儿第一时间喵喵呜呜地冲上去,准备大展身手时,一抹雪白轻盈的影子跳下车, 蓬松的大尾巴轻轻一抖。


    “唧呜~”


    绒团儿震惊,绒团儿心动,绒团儿原地翻肚皮,两只前爪爪疯狂开花。


    更加意外的是,对围脖儿的百般讨好都无动于衷的小白仙, 竟然莫名和绒团儿对上了眼缘, 优雅地踱步上前, 一猫一狐碰了碰鼻子,显得十分友好。


    “唧唧!”


    围脖儿抓狂,一个猛冲过来,张开大嘴狠狠含住猫头, 糊了它一脸凑凑口水。


    “喵呜!”


    一狐一猫原地开战,小白仙灵巧地蹿上马车顶, 哼哼唧唧叫个不停。


    沈令月捏着嗓子替它配音。


    “你们不要再打了啦!要打就去练舞室——”


    ……


    因为安王造反不成被抓,那些曾经和安王府往来紧密的人家都风声鹤唳,生怕锦衣卫找上门时。


    侯府却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安稳小日子, 很难说不是因为这三个活宝天天干架,所到之处一片狼藉,以至于侯府上下根本无暇分心他顾,净追在它们后头收拾残局了。


    “啧啧。”沈令月一边观战一边锐评,“白狐果然是妖孽啊。”


    本来围脖儿和绒团儿就互相看不顺眼,这下更是结大仇了。


    但她想不通的是,绒团儿怎么就了入了仙女的狐眼呢?


    燕宜笑道:“可能因为它们俩都是雌的?”


    这下轮到沈令月震惊了,“绒团儿原来是母猫吗?”


    “你不知道?”燕宜反问,“之前母亲拜托我给猫猫们画像,还给我看了它们的档案册子,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绒团儿为雌性。”


    不得不说孟婉茵绝对是一个合格的资深猫奴,给养过的每一只猫猫都登记造册,上面记录了它们的毛色特征性格爱好饮食习惯,包括梳毛擦耳朵剪指甲洗澡的频率,甚至还有过往病史,养护注意事项等等,十分全面。


    “我一直以为绒团儿长得又大又能打……”沈令月肃然起敬,“原来是猫猫女大王!”


    好家伙,那绒团儿和小白仙究竟是闺蜜情还是故乡的百合花开了?


    狐猫三角恋,不光跨物种还跨性别……


    青蝉就是在这个时候把帖子送进来的。


    “同安公主要见我们?”沈令月收起玩笑的心思,小脸一垮,“她不会也发现了什么吧?”


    之前她们答应帮陆西楼寻找安王藏匿的财产和账本,燕宜就旁敲侧击地打听过,才知道同安公主找过陆西楼,暗示他不要把她们二人的特别之处随便往外说。


    陆西楼当时还觉得很委屈:“我嘴巴紧可是出了名的,京城里那么多人家的阴私龌龊,你看我往外说过一个字吗?”


    沈令月当时就心动不已,老天怎么就没给她一个读心术的金手指?


    那她就能天天跟在陆西楼身后吃瓜,吃吃吃到厌倦……


    “凭我们几次和公主打交道来看,就算她怀疑了什么,至少目前也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燕宜安慰她不要自乱阵脚,一切都等到明天再说。


    翌日,二人出门去了同安公主府。


    “来得正好,尝尝驸马煮的茶。”


    同安公主仿佛无事发生一般,热情招呼二人落座,又介绍:“这茶是用去岁驸马亲自收集的松上雪煮成,清冽通透,微苦回甘,别有一番风味。”


    沈令月心里藏着事儿,捧起茶杯小嘬一口,咂吧咂吧。


    好像跟她平时用井水泡的茶也没多大区别?


    这也就是古代纯天然无污染,还敢直接喝雪水……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扬起小脸冲同安公主笑得灿烂,“果然是好茶!”


    同安公主觑着她滴溜溜转的杏眼,扶额苦笑,毫不客气地戳穿,“行了,就知道你喝不出来,不用为难自己。”


    沈令月嘿嘿一笑,又诚恳道:“茶水么,解渴就够了,反正我和大嫂坐了半天的车,正口干舌燥呢,这杯茶来得刚刚好。”


    同安公主原本也不是叫她们来喝茶的,省去无意义的寒暄,她直接将奏折副本交给二人,“看看,你们还有什么新的想法?”


    沈令月和燕宜挤在一块,看得很认真。


    “殿下要将安王名下的济善堂接管过来,还要成立皇家悯恩寺,统一管理?”


    她抬起头,眼睛亮亮的,“这是好事啊。我前几天还担心呢,安王府一倒,以后那么多老弱孤寡可怎么办。”


    虽说安王打着慈善旗号中饱私囊吞了不少银子,但总要做些表面功夫才能糊弄住那么多人。


    可以说他罪大恶极,但不能否认的是,的确有许多贫苦百姓因他而受益。


    “没错,一码归一码,济善堂这一摊子不能因为安王叔废了就垮掉,这也是我请你们过来的原因。”


    同安公主轻握茶杯,对燕宜微微一笑,“每次见你们,总会给我不一样的惊喜。”


    燕宜对上她睿智而富有洞察力的视线,心弦仿佛被某个念头狠狠拨动。


    聪明人之间无需说太多,有时候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她同样回以一个浅浅的笑意,“殿下心系苍生,仁爱有大义,我们愿为您尽一丝绵薄之力。”


    同安公主稍稍抬高杯子,仿佛隔空与她轻碰了一下。


    她看向沈令月,身子微微前倾,带了几分问询之态,“我准备请一些德才兼备的女眷共同协理事务,分工监督,阿月可有推荐的人选?”


    “殿下你这就问对人了。”沈令月一下子积极起来,数着手指盘点,“本来郑姐姐是最合适的,但她前不久刚生了孩子,至少要到明年才能抽出身来、”


    同安公主赞许点头:“郑夫人虽然年轻,但身份够重,郑老尚书亲自养出来的孙女总不会差。”


    “还有德懿夫人。”沈令月又道:“您还邀请她去女学讲过课呢。”


    “这个自然,范夫人早就在我的内定名单之中了。”


    “殿下还可以考虑一下我娘,我大姐,和我娘家大嫂啊。”沈令月趁机安排自己人,拍着胸脯保证:“尤其是我娘,她管家理事可是一把好手,还特别有生意头脑呢。”


    同安公主故意逗她:“怎么都是你自家的亲戚?这也太偏心了。”


    “举贤不避亲啊。”沈令月理直气壮,“正因为我了解她们,才敢放心推荐嘛。”


    燕宜开口补充:“殿下,我们所了解信任的大多是身边亲朋好友,但光凭这种举荐之法难免有失公允,还可能错过其他人才。不如采取轮换制,公开招募选拔,凡是有信心能做好此事的各家女眷,都可以前来揭榜报考。”


    沈令月连连点头,“对对,就像云韶女学招生一样,只不过我们这回招的是……办事员!”


    好险,差点就把公务员这个词给秃噜出来了。


    燕宜看她一眼,心领神会,又道:“新科进士还有三年观政期,近距离学习揣摩为官之道。殿下可以面向各家尚未婚配的适龄女子,将她们集中起来,再安排给各位管事夫人打打下手,如此以老带新,教上几年,就不愁将来悯恩寺没有能用的储备人才了。”


    “还有还有,做慈善要想良好长久地运作,不能光指望各家捐款,或是殿下自掏腰包,或是从宫里拨银子,时间长了就会变成一笔烂账。”


    沈令月以前参加校内救助流浪动物的公益社团,还会定期组织义卖活动,设计相关文创产品进行售卖呢。


    她和燕宜齐声道:“……要以商养善!”


    同安公主拍了拍手,对燕宜道:“听说你外祖白家便是在北地与京城之间跑商的大户人家,不知可否写信替我引荐一二?”


    燕宜立刻起身拜谢,“是殿下愿意提携白家,我岂有不应之理。”


    沈令月也忍不住替她高兴。


    白家再有钱也只是商户出身,若是能攀上同安公主这棵大树,以后便是来到京城发展,也不是没人撑腰,可以任人欺负的钱袋子了。


    白家越好,燕燕就越好,她那个便宜爹和黑心继母非得悔青了肠子不可。


    ……


    同安公主有心将悯恩寺事务引上正轨,为了堵住朝会上那些官员挑刺找茬的嘴,一定要拿出一份尽善尽美的方案。


    她是个行动派,这边和二人聊着合适的人选,那边已经安排府中女官上门去各家请人了。


    范青溪是最先来的,先谢过同安公主的赏识,又表示自己最近刚好有空,完全可以胜任这项工作。


    她笑着解释:“宗哥儿被他爹送去私塾了,先生是他的同年,教学十分尽心,还管吃管住,每个月休沐三天。我一个人在家正愁无事可做,若不是公主相召,我都打算给琅嬛馆投稿了。”


    沈令月使劲咳嗽两声,抓住她的手:“投稿还是要投的,只要故事好看,润笔费大大地有!”


    她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挣钱(划掉)挖掘新作者的机会的!


    几人越聊越投机,中午便留在公主府里一起用饭。


    沈令月和燕宜还找机会参观了一下公主府的花园,然后就遇到了熟人。


    “乐康公主。”二人连忙行礼,又忍不住看向她身后,“殿下,您和兰芽儿怎么在一块了?”


    乐康公主微笑着让二人起身,又道:“姐姐们不要老是一口一个殿下了,怪生分的。我本名萧持盈,你们叫我阿盈,或者盈盈都可以。”


    她回身拉住兰芽儿的手,解释:“是皇姐让兰芽儿跟在我身边帮忙的。她要筹办悯恩寺,还要安抚济善堂里那些惶惶不安的孤寡老幼,便让我和兰芽儿以佛经故事入手,开解他们。”


    许瑶娘还在云韶女学里教书,抽不出身,兰芽儿虽然跟她同住,但整日无所事事也不是个办法。


    正好同安公主有意让乐康公主从情伤中走出来,便做主让兰芽儿当了她的贴身女官。


    二人年纪相仿,又有共同语言,乐康公主温柔和善,兰芽儿跟着她也不会觉得拘束,相信很快就能忘记在安王府的那些不愉快回忆。


    兰芽儿走上前对二人拜了一礼,声音颤抖,“那天……多谢二位姐姐救我脱离苦海。”


    ——后来兰芽儿才知道,李太妃临别时送她那块玉佩,就是提醒外面人动手的信号。


    要不是沈令月和燕宜及时察觉阴谋,又带着她假托观音之名,将百姓提前引出家门。


    她不敢想象,假如济善堂真的被引爆,那么多无辜枉死的百姓,岂不是都成了她亲手造的杀孽?


    她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燕宜将她扶起,抬手轻轻抚过兰芽儿微红的眼角,劝慰道:“都过去了,正因为是你扮的观音相足够令人信服,才能顺利救下那么多百姓。去年的因化作今日的果,或许这就是菩萨在冥冥之中给你的指引。”


    兰芽儿似有所感悟,泪水洗濯过的双眸越发明亮,笑意嫣然。


    ……


    想象中的审判并没有发生,反而在公主府组了个热热闹闹的熟人局,看到大家都过得越来越好,沈令月很兴奋,回侯府的路上还在拉着燕宜八卦。


    “青溪姐说宗哥儿被他爹送去私塾……我真是憋得好辛苦,好想问她是哪个爹安排的啊啊啊……”


    沈令月好奇得抓心挠肝,又道:“你觉不觉得她今天看起来桃花满面的?绝对有情况啊。”


    燕宜戳戳她额头,“好啦,如果青溪姐想说,自然就告诉我们了。”


    沈令月从马车下面翻出一盒小点心嚼嚼嚼,又感慨:“我发现公主们的名字都很好听哎,比封号好听多了。”


    同安公主萧濯缨,乐康公主萧持盈。


    “我听裴景翊说过,前面几位公主的名字都是卫皇后给取的。”


    燕宜回忆着,“尤其是同安公主,她的亲生母亲在她三岁那年病故后,是卫皇后把她抱到中宫亲自抚养长大,她和驸马也因此结缘,是青梅竹马的情分。”


    “我记得母亲说过,卫皇后是宫里不能提的禁忌。”沈令月摸着下巴思考,“还有卫家,到底是为什么才会被流放,最后只剩下了一个病恹恹的卫驸马?”


    燕宜垂眸轻声道:“这个他也不太清楚,只是隐约听说……卫皇后是自戕而亡,陛下因此震怒,迁怒于整个卫家,下旨流放。”


    “卫皇后是自杀?”


    沈令月嘶了一声,很不理解,“为什么啊,她和老皇帝感情不好吗?”


    要说帝后感情好,老皇帝却独宠高贵妃十多年。


    要说帝后感情不好,老皇帝宁可让后位空悬,也没让他心爱的高贵妃更进一步。


    啊啊啊她真的很想吃到更多宫里的瓜!


    马车突然蓦地一停,紧接着外面响起焦急的声音。


    “车里可是沈、周二位夫人?救命啊!”


    沈令月一个鲤鱼打挺蹿起来,一把撩开车帘,“齐编修?你这是怎么了?”


    来人正是齐修远,他像是一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形容狼狈,上气不接下气道:“是,是荣成县主……她把姜兄扣下了!”


    沈令月:???


    不对啊,荣成县主以前不是喜欢齐修远吗,怎么突然换人了?


    而且还是姜云霖……达咩!


    她赶紧招呼齐修远上车,“带路!”


    ……


    丰乐楼包厢内。


    姜云霖被恒王府的侍从五花大绑在椅子上,俊俏的面孔微微发白。


    “县主,在下虽然人微言轻,也是朝廷命官,您这样做就不怕御史弹劾吗?”


    “弹劾我什么,说我强迫你?”


    荣成县主手持团扇,轻佻勾起姜云霖的下巴,笑得肆意,“我可是亲王之女,你能被我看上应该觉得荣幸才对,我看谁敢告我?”


    啧,从前她光盯着齐修远了,怎么没发现这位探花郎也别有风味?


    荣成县主丢开扇子,涂了丹蔻的指尖轻抚过姜云霖的下颌,又暧昧地向下流连而去。


    姜云霖头皮发麻,脸色涨红,整个人像是快要气炸了,拼命扭动着躲闪,“……县主万万不可!我,我克妻的啊!”


    “我又不是你的妻子。”荣成县主理所应当道,“我已经嫁人了,嫁的……还是个废物。”


    说到最后,她咬紧牙齿,带了几分恶狠狠的意味。


    她都把蒋平给剪了,父王和皇祖父竟然还不允许她休夫!


    她才不会守着一个废人过日子,她就要自己出来找乐子。


    “探花郎,打个商量,我不要你负责,只要……你帮我生个孩子。”


    荣成县主摸了姜云霖的脸一把,莫名觉得手感很好,忍不住又轻轻摩挲,往他耳边吹了口气,“你知道的,我夫君不中用了,我总不能为他守活寡吧?我只想要个和你一样俊俏的孩子,放心,孩子生下来随我姓,我自己养,绝对不会要你负责的。”


    其实这些日子她也搜罗了不少长相出众的小白脸,可是他们空有一副好皮囊,脑袋空空全无内涵,只会一味奉承讨好她,荣成县主玩了一阵就腻味了。


    这种绣花枕头玩就玩了,真要生孩子,还是得找个才貌俱佳的真君子。


    要是有个探花郎的爹,将来说不定也能科举入仕,出人头地呢。


    姜云霖绝望地闭上眼睛。


    完蛋了……荣成县主很快就会发现她是女儿身,她辛苦谋划多年的复仇大业,竟然毁在了仇人之女手中,太讽刺了。


    就在荣成县主要解开姜云霖领口第一颗扣子时。


    砰地一声,房门被用力撞开,齐修远和沈令月一前一后冲了进来。


    荣成县主不悦地竖起眉头,“你们要干什么?”


    “县主,强扭的瓜不甜。”齐修远握紧拳头,“就算您是宗室贵女,也不能这样强迫姜兄,做他不情愿的事!”


    “他不情愿,那你来?”荣成县主歪头看他。


    齐修远眉头皱得更紧,他要是喜欢荣成县主还用等到现在?


    不等他开口,荣成县主便冷笑,“齐修远,本县主也不是什么随便的人,当初你对我爱答不理,现在就是回心转意也晚了!”


    她一指齐修远,冷冷道:“出去,现在我瞧不上你了。”


    “县主三思啊。”


    沈令月硬着头皮开口,“探花郎……探花郎他,他已经有喜欢的女子了!”


    姜云霖蓦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是吗?”荣成县主回头看他,“你不是克妻吗,那你告诉我,你喜欢谁?我现在就去帮你克了她。”


    她就不信,京城中有哪家千金敢和她抢人。


    姜云霖张了张口,就听沈令月又喊了一句。


    “探花郎喜欢的人……是乐康公主!”


    荣成县主蓦地回身,冷冷盯着沈令月:“你说谁?”


    “贤妃娘娘的女儿,县主的小姑姑,乐康公主,萧持盈。”


    沈令月偷偷抠了下手心,鼓起勇气直视她的眼睛,重复了一遍,“探花郎一直心悦乐康公主,却因他被道士批了克妻命,只能将这份情意深藏心底,唯恐损伤公主玉体,不敢声张。”


    “……对,没错,就是这样。”


    姜云霖接收到她的信号,立刻点头附和,“在下此生唯一心悦之人便是乐康公主,今日县主若是夺了我的清白,我,我就……以死明志!”


    “好,好极了。”


    荣成县主笑出声来,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近似癫狂。


    小姑那个面捏似的受气包,居然也有人喜欢?


    而且还是眼前这个才貌俱佳,被京城无数少女追捧的探花郎?


    就凭她是公主,而自己只是个县主?


    “探花郎,你很会选啊。”


    荣成县主俯视着他,眼神微冷,“最近皇祖父正为小姑的婚事发愁,为此还将我祖母罚俸禁足,不许她插手此事……”


    她一招手让随从进来,给姜云霖松绑。


    姜云霖得获自由,立刻起身跑到沈令月和齐修远身后,脸上发白,惊魂未定。


    下一秒,就听荣成县主道:“既然你心里只有我小姑姑一个,那便随我进宫,让皇祖父也听听你的情意。”


    她朝着对面三人勾起唇角,笑得幸灾乐祸。


    “我倒要看看,小姑姑她金枝玉叶,能不能受得住你的克妻命啊?”


    作者有话说:【孟婉茵:实不相瞒,养儿子都没这么上心[红心]】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来了!嘿嘿今天终于赶上了


    第112章 第 112 章 “怎么跟你小姑父说话……


    “荣成, 你这又是在折腾什么?”


    庆熙帝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看向站在下方的这个奇怪组合。


    他的孙女,裴家老二怀舟的媳妇儿, 还有他钦点的探花郎和齐编修?


    这几个人怎么搅和到一块去了?


    “咳咳, 沈氏, 你先说,今日为何无故进宫啊?”


    庆熙帝思来想去, 决定先听听沈令月的。


    他对她还有几分不错的印象——第一次进宫谢恩就能把贵妃哄得眉开眼笑,大大方方的小丫头,见人三分笑,着实讨喜。


    沈令月顶着荣成县主的死亡视线上前一步, ”启禀陛下,臣妇进宫……是来向您贺喜的!”


    “哦?喜从何来?”庆熙帝更糊涂了。


    “陛下,您看姜探花一表人才,气质绝伦,为人温和有礼, 和乐康公主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对着姜云霖一通夸, 又向庆熙帝挤出个笑脸, “您看这桩婚事怎么样?”


    庆熙帝不由一愣。


    “沈氏,你大胆。”


    荣成县主冷声道:“京城中人人皆知姜探花克妻,你却让他娶我小姑姑,是何居心?”


    沈令月反唇相讥:“姜探花是不是真的克妻还尚未定论, 那也比县主您强抢民男……官男要好吧?”


    荣成县主没想到她竟敢真的在御前告她一状,气得扬手便要打, “要你多管闲事?我看你才是那个不守妇道的,谁知道你和……和齐修远是不是有一腿?!”


    不然他为什么会去向沈令月求助?


    荣成县主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仿佛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一般, 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逡巡,“好好好,齐修远你三番五次拒绝我,原来是早有了心上人,你们两个勾搭成奸,简直是不知廉耻!”


    “县主慎言。”齐修远皱眉反驳,“我与沈夫人清清白白,若不是你强行扣下姜兄,我又怎么会跑出去求救,又恰好撞上侯府车驾?”


    荣成县主又瞪着沈令月:“他找你帮忙你就答应?你敢为了他得罪我,还说你们两个不是有一腿?”


    “县主你抢人在先还有理了?”沈令月简直要被她清奇的脑回路逗笑了,“我是为了帮齐编修吗?我明明是为了姜探花和乐康公主的大好姻缘不被你破坏——”


    砰砰!


    庆熙帝忍无可忍地敲了两下茶碗,“你们当这里是村头老槐树,还是街口菜市场呢?”


    他这么大一个皇帝坐在这儿,就没人考虑一下他的感受吗?啊?


    沈令月反应最快,立刻跪下老老实实道:“陛下息怒,臣妇一时情急声音大了些,但这一切都是县主先挑起来的,您要怪就怪她好了。”


    庆熙帝被她气笑了,这是认错呢还是甩锅呢?


    他又看向荣成县主,目光中带了几分威严,“到底怎么回事?你对姜探花做了什么?”


    荣成县主也跪下了,但腰板挺得笔直,理直气壮道:“孙女看上姜探花了,想跟他生个孩子,他不愿意。”


    “噗——”


    庆熙帝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全喷了出来,险些没把自己呛出个好歹,咳嗽了半天才缓过来。


    他指着荣成县主你你你了半天,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荣成县主一脸无畏,“蒋平不中用了,您总不能让我守活寡吧?我想要个自己的孩子有什么错?再说姜探花不好吗,我要是和他生个孩子,就是您的曾孙啊,又没便宜了外人。”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庆熙帝险些被她的话带歪,陷入沉思。


    荣成县主得意洋洋地看了沈令月一眼。


    她敢这么作,自然是有所倚仗。


    因为荣成县主是庆熙帝所有孙子孙女中,唯一一个和他生辰相同的孩子。


    民间有种说法叫“同日而生,命理相通”,尤其是祖孙之间有生日相同的,更是被视为一种特殊的缘分和吉兆。


    所以她从小到大都是皇室孙辈中最受宠的那个,甚至不亚于其他王叔家的世子嫡子。


    她一直是这样坚信的,直到恒王强迫她嫁给蒋平,而庆熙帝竟然也默许了这门婚事,只为了安抚住蒋平身后所代表的天下读书人。


    从那天起荣成县主就意识到,什么宠爱都是虚的,她在父王和皇祖父心里永远都比不上那把椅子。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认命了,她敢在成亲当天废了蒋平,就是想再赌一把。


    事实证明,她就算再失宠,好像也比蒋平强一点。


    至少她姓萧。


    “……陛下,是臣不愿意!”


    姜云霖受到沈令月的眼神,连忙站出来替自己辩白,“臣早已心有所属,县主还是,另寻他人吧。”


    庆熙帝回过神来,恍恍惚惚想起,“方才沈氏是不是说了,你和朕的乐康……?”


    姜云霖迟疑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


    她不能为了自己的安危就把无辜的乐康公主牵扯进来……


    然而沈令月偷偷在后面捅了她一下,又主动接过话:“是的陛下,姜探花一直心悦乐康公主,只是他性情内敛,一直不敢向公主表明情意。”


    “他是不敢吗?他是怕克了我小姑姑吧。”


    荣成县主主打一个“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要”,“皇祖父,姜探花拒绝我也就罢了,可他竟敢拿乐康姑姑当筏子,这分明是对公主不敬,对皇室不敬!”


    庆熙帝捂着额头,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姜云霖是他钦点的探花,这么好的一表人才,他当然早早就动过招婿的心思。


    可是后来不知怎么传出他是克妻命,又接连拒绝了好几位朝中大人结亲的意思,庆熙帝想想便就此作罢了。


    命理之说虽然未必当真,但他也不好把自己的女儿上赶着嫁给一个克妻的吧?


    ——哦,他的臣子都不敢拿自家女儿的安危来冒险,那他这个皇帝成什么了?


    可是如今探花郎却说看上了他的乐康?


    庆熙帝说不上来自己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心情十分复杂。


    好在门外传来一声唱喏,打破了殿内的僵局。


    “同安公主、乐康公主求见。”


    庆熙帝精神一振,“快叫她们进来。”


    很快,二位公主步入殿内,“儿臣拜见父皇。”


    乐康公主恰好跪在姜云霖旁边,转过头深深看了一眼。


    姜云霖挤出一个尴尬又带着歉意的微笑。


    早知道今天就不出门了,如果不出门也不会被荣成县主盯上……


    庆熙帝让二人平身,又问:“你们怎么一块进宫来了?”


    “盈盈今日在我府中,帮忙筹办悯恩寺事宜,听说她的心上人受了刁难,特意拉上我来向您求情的。”


    同安公主笑意盈盈,“父皇,您就成全了这对有情人吧。”


    “什么?”庆熙帝糊涂了,看向乐康公主:“你,你也喜欢姜探花?”


    姜云霖更是难以置信,盯着身旁少女柔和的面庞,半天回不过神来。


    ……她怎么不知道乐康公主喜欢自己?


    “是,父皇。”


    乐康公主面颊微红,仿佛十分羞涩,“女儿早就对姜探花……一见倾心,只是外面都传他克妻,谁家也不舍得把女儿嫁过去冒险,女儿就不敢告诉您,怕您生气……”


    庆熙帝松了口气,语气带了几分嗔怪,“你有心上人,便该早点告诉朕。朕和贵妃还巴巴地给你选驸马呢,万一选上你不喜欢的人,不就又成了一对怨偶?”


    荣成县主气得脸都白了,指甲死死抠进掌心。


    凭什么皇祖父对小姑姑就是和颜悦色,生怕她嫁错了人?


    那她呢,她和蒋平又算什么?


    庆熙帝看看乐康公主,又看看姜云霖,越看越觉得满意。


    乐康温柔娴静,连大声说话都不会,真要是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驸马,整日心情郁郁可怎么办?


    这个探花郎好啊,能力好长得好,白白净净斯斯文文,跟乐康站在一块,那才叫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


    他突然呵呵笑起来,指着二人道:“你们这样,简直就是贵妃嘴里成日念叨的什么‘双向奔赴’嘛!”


    贵妃最近沉迷民间话本,动不动就说一些他听不懂的奇怪话,但是偏偏又都很有道理。


    听得多了,就连庆熙帝脑子里也都塞满了乱七八糟的情爱故事。


    庆熙帝大手一挥,当机立断:“去礼部找个人拟旨,朕要给乐康和探花郎赐婚。”


    荣成县主一听急了,“皇祖父,他克妻!”


    “不许胡闹。”庆熙帝板起脸来,“人家两个是郎有情妾有意,就你在中间瞎搅和,你到底图什么?”


    荣成县主没忍住瞪了乐康公主一眼。


    可恶,凭什么她就能嫁给自己喜欢,又刚好喜欢她的男人?


    她就是不甘心!


    “等等,先不去礼部了,去把贵妃请来。”


    庆熙帝又改了主意。


    高贵妃很快过来,手里还拿着本最新的《玉堂钗》,一见到庆熙帝就不高兴似的耍起小性子。


    “臣妾看书正得趣儿呢,就被您给叫来了。”


    一转头才发现殿内站了一堆人,差点吓一跳:“这是干嘛呢?”


    庆熙帝被当众埋怨也不以为意,言简意赅道:“你给乐康和姜探花合一下八字。朕就不信了,他就是再克妻,还能克到朕的女儿?”


    高贵妃微微瞪圆眼睛,连忙问了姜云霖的八字,又叫小太监送来纸笔,在纸上划拉着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各种长短线条。


    片刻后她抬起头,笃定开口:“姜探花一定是叫人给骗了,这哪是什么克妻命,分明是三奇加会,权禄在身的富贵命啊。”


    庆熙帝又忙问:“那他与乐康的八字合盘怎么样?”


    姜云霖一颗心都提上了嗓子尖。


    她报给高贵妃的八字自然是假的,准确地说是她孪生哥哥的,也就是真正的“姜云霖”。


    如果哥哥还活着,今日堂堂正正立于朝中的本该是他才对……


    高贵妃弯起眼睛,轻轻拍了下手,笑道:“鸾凤和鸣,相生相补,天作之合。”


    “……成了!”


    庆熙帝不再犹豫,“马上让礼部拟旨,越快越好。”


    甭管探花郎是不是让别的道士给坑蒙拐骗了,反正只要贵妃说他不克妻,那就不克!


    这么好的女婿他要是再不牢牢抓住,指不定便宜了谁家呢。


    乐康公主悄悄松了口气,赶紧拉着姜云霖一起跪下谢恩。


    “儿臣多谢父皇成全。”


    “臣……谢过陛下。”


    姜云霖语气苦涩,不敢直视乐康公主的眼睛。


    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呢?


    她怎么从来不知道乐康公主喜欢自己?


    庆熙帝自觉又做了一桩好媒,笑着对乐康公主道:“好了,带着你的准驸马去给贤妃请个安,顺便解了她的禁足,她以后也不必再为你的婚事瞎操心了。”


    “是,儿臣告退。”


    乐康公主和姜云霖一前一后走出大殿,往后宫的方向而去。


    “公主。”姜云霖语气艰涩,“其实我……”


    “嘘。”


    乐康公主冲她眨了眨眼,见四下无人,偷偷握住姜云霖的手,看起来姿态十分亲昵。


    “我知道你的身份,但我刚好也需要一个驸马,我们是各取所需。”


    她对姜云霖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我喜欢的那个人……我们永远也不能在一起了,反正都要嫁人,那我嫁给你不好吗?”


    ——沈令月跟着荣成县主一块进宫前,飞快给燕宜留了话。


    燕宜立刻折返回公主府,对乐康公主只说了一句话。


    “探花郎是女驸马。”


    乐康公主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果断进宫认下这门婚事。


    这对她和她都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姜云霖长长松了口气,看她的眼神带上几分感激,“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乐康公主挽上她手臂,“驸马,高兴点儿,我们可是天生一对。”


    姜云霖被逗得笑了一下,雌雄难辨的姣好面容,色若春晓,美不胜收。


    二人相携而行,浓情蜜意,路上碰到的宫人很快就将这个消息传遍了。


    ……


    庆熙帝心情一好,也不追究这几个人闹到御前的荒唐事了,挥挥手让她们赶紧出宫。


    还不忘警告荣成县主,“你想再找一个朕也不拦着你,但是最起码要人家心甘情愿吧?”


    堂堂县主,强抢民男……传出去还不够让人笑话的。


    荣成县主不情愿地答应了,出宫时又瞪了沈令月好几眼,“你最好烧香拜佛祈祷自己别犯到我手里,否则我一定要你好看!”


    沈令月毫不畏惧,“县主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下次别再乱抢男人了,难道你对自己的魅力就这么不自信吗?”


    荣成县主:……这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


    直到上了王府的马车,她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沈夫人今日大恩,在下实在无以为报。”


    齐修远对她深深一揖,神色凝重,“县主性情跋扈,如今怕是记恨上你了,都是我不好,不该把你卷进来的。”


    沈令月摆摆手,“我早就说了,我不是为了帮你,是为了姜探花。”


    虽然她不知道姜云霖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女扮男装考科举入仕,但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沈令月不能眼睁睁看她被荣成县主的愚蠢毁掉。


    齐修远唇角笑容带了几分苦涩,“是啊,姜兄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沈令月歪头打量他:“你也想当驸马?小齐啊,男人要大度,嫉妒使人丑陋啊。”


    “当然不是。”齐修远连忙否认,声音低了几分,“我就是,就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成亲了……”


    一想到以后姜云霖身边有了乐康公主相伴,他们二人再也不能一起逛街买书,出城踏青,谈天说地,抵足而眠……


    齐修远感觉自己心里好像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但他的直觉又告诉他这种想法很危险,不敢再往深里想。


    ——他们两个早晚都是要成亲的,早晚都会有自己的小家庭,这有什么问题吗?


    齐修远飞快调整好情绪,面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


    “姜兄很好,公主……也很好,他们俩一看就很般配,一定会很幸福的。”


    沈令月上了自家马车,掀开车帘还能看到齐修远轻快的步伐越来越慢,就连肩膀也微微耷了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失恋了。


    “啧啧,小齐啊,准备面对自己内心的痛苦和挣扎吧。”沈令月感慨着坐了回去。


    ……


    礼部也不明白为什么庆熙帝这次催的这么急,当晚就将赐婚圣旨送到姜云霖家中,同时也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什么?高贵妃亲口说姜探花的克妻命是假的?


    什么?姜探花和乐康公主是双向暗恋,如今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晚京城无数少女的心又碎了一次。


    第二天恰好有大朝会,姜云霖官职低,从前都只能站在队伍最末尾,今日却被太监亲自带路,领到了宗亲那一排的前面。


    “姜驸马,以后上朝您就站在这儿,可别记错了。”


    姜云霖硬着头皮道了谢,又对周围一群未来的亲戚们打招呼。


    然后一转头就收到来自身后一抹怨毒的目光。


    正是养好伤后重新回到朝堂上的蒋平。


    他走过来对着姜云霖阴阳怪气:“探花郎从前口口声声说自己克妻,原来是为了待价而沽啊。恭喜恭喜。”


    姜云霖淡淡扫了他一眼,双手背到身后,“蒋平,怎么跟你小姑父说话呢?”


    蒋平:……


    大意了,怎么忘了还有这茬。


    他咬牙切齿为自己辩解:“你我是同年,我还比你大几岁呢,这样不合适吧?”


    “礼不可废。”


    姜云霖忍他很久了。以前蒋平在翰林院就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动不动就显摆自己的状元身份,还老是找借口挑她的刺。


    她对蒋平微微一笑,故意抬高声音好让其他宗室成员也能听到。


    “皇家讲的是辈分又不是年龄,就算你八十岁,也要叫我一声小姑父。”


    宗室里那些老侄子小叔叔之类的多了去了,谁敢在长辈面前拿乔?


    蒋平再不情愿,被这么多人围观着,最后只能不情不愿地开口:“……小姑父说的是。”


    “哎。”


    姜云霖大大方方应下,长辈一般抬了抬手,语重心长道:“知道你身体不好,若是站不住就别强撑着,让那边的公公给你找个座儿。啊?”


    身体不好……


    站不住……


    公公……


    蒋平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姓姜的你欺人太甚!


    ……


    “姜探花怎么就突然不克妻了呢?”


    饭桌上,裴玉珍一脸遗憾,“到底是哪个天杀的死骗子敢忽悠他,害得我错过了这么一个好女婿。”


    之前姜云霖为《玉堂钗》站台宣传的时候,明明和兰猗有说有笑,怎么就没抓住这个机会呢。


    “娘,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董兰猗板起脸来一本正经道:“我和姜探花是君子之交,清清白白,再说他和乐康公主彼此有情,有我什么事儿啊。”


    “好好好,是娘说错话了,你别生气啊,生气影响思路……”


    裴玉珍秒怂,赶紧给女儿夹了一筷鱼肉,哄道:“多吃鱼,吃鱼补脑。”


    《玉堂钗》卖得火爆,已经有从京城向外地蔓延的趋势,听说江南一带很快就要同步发售了。


    如今裴玉珍每个月都能从女儿手里拿到一笔不菲的零花钱,恨不得把她供起来呢。


    阿芝不满地鼓起腮:“娘现在心里只有大姐,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她都不理我了。”


    “嘿,怎么出去上个学脾气还见长了?”


    裴玉珍眼睛一瞪,又在一桌人齐刷刷的目光谴责中败下阵来,赶紧又给小女儿夹菜,“你也多吃鱼,回学堂考个好成绩,让我也出去跟人显摆显摆。”


    阿芝偷笑,冲董兰猗眨了下眼睛。


    ——娘的脾气改好了不少,她们俩可算是熬出头了。


    饭后,阿芝来找沈令月和燕宜,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表嫂,我明天想请同窗来家里玩儿,可以让厨房给我们备一桌席面吗?”


    沈令月捏捏她的小脸蛋:“我们阿芝这么快就在女学里交到好朋友啦?行啊,你尽快叫她们来玩儿,我和你大表嫂保证安排得妥妥当当!”


    作者有话说:我错了,我忏悔,熬夜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爆哭]


    第113章 第 113 章 “天哪,燕燕你是吃醋……


    阿芝这次邀请了五位小伙伴来侯府做客, 都是和她分到一个班上的同窗,年龄相仿,最小的十岁, 最大的十四岁。


    其中有三个小姑娘是来自官宦之家, 家中有父、兄在朝为官, 另外两个则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孩儿,是凭自己本事考进来的。


    燕宜问过阿芝班上这两种不同出身的同学比例, 发现比去年她和沈令月去女学参观时高出了不少。


    “女学今年似乎招收了更多普通百姓家的女孩儿。”她若有所思。


    阿芝不明就里,点点头:“嗯,听说今年公主山长派去各地招生的女官姐姐们多了一倍,最远都去到了漠北和泉州呢。”


    她隔壁班就有一个姑娘是从闽地来的, 一开始官话说的不熟练,博士叫她起来回答问题,全班同学仿佛在听天书。


    那姑娘也是个要强的,拉着舍友们苦练官话,在学舍里天天叽里呱啦, 不到两个月就已经有模有样, 除了皮肤还带着一点海风吹过的微黑, 光听口音还以为她是京城本地人呢。


    沈令月往阿芝嘴里塞了块糖,笑道:“交朋友最重要的是能玩到一块儿去,否则公主也不会把你们分到一个班啊。”


    一股浓郁甜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来,阿芝眼睛一亮, 忍不住又嚼了两下,“二表嫂, 这是什么好吃的?”


    “嘿嘿,这叫榛子太妃糖,我和你大表嫂院里的点茶姑娘研究了好久呢, 今天才做出来一批成品。”


    沈令月最近没什么机会出门吃瓜,就憋在府里一门心思鼓捣吃的。


    上次给太夫人过寿,她和燕宜集思广益弄出了本土版奶油蛋糕,连带着解锁了许多奶制品,什么黄油奶酪酸奶炼乳,通通端上侯府的餐桌。


    尤其是在刚刚过去的炎夏,就连裴显都叫小厨房做了好几次水果什锦酸奶,偷偷躲在书房里大快朵颐,结果却忘了擦干净胡子,被孟婉茵抓了个正着。


    听说最近他又迷上了奶茶,而且还是府里唯一一个要喝全糖的……


    为了实现甜品自由,沈令月天天拉着点茶画饼,给她描述各种自己从前吃过的蛋糕饼干泡芙奶糖……


    点茶是个心灵手巧的,哪怕沈令月根本不懂配方,全凭脑补想象,她一次次地试验,竟然也复刻出了七八成的样子。


    就说今天这盘太妃糖吧,点茶亲自守在小炉子旁边熬糖浆,火候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稍有不慎就会变得焦苦难以下咽,一整锅糖浆全部废掉。


    这么难得的美味糖果,阿芝一听都舍不得吃了,含在嘴里一点点抿着,想把这份甜蜜留得更久一点。


    不过……


    “为什么叫太妃糖啊?”


    阿芝眨眨眼睛,“难道这方子是宫里的某位太妃娘娘传出来的?”


    沈令月被问住了。


    ……因为她去超市买现成的就叫太妃糖啊啊啊啊。


    她赶紧求助燕宜。


    “呃,其实这种糖果是从海外传回来的。”燕宜定了定神,倒是没有让面前两双求知若渴的眼神失望,“只不过当地的语言听起来恰好像太妃一般,就这么叫开了。”


    “大表嫂好厉害,你懂的真多!”


    阿芝简直要变成小迷妹了,眼睛亮亮的,还不忘端水,“还有二表嫂也很厉害,连海外的糖果都能做出来,那我们是不是全京城第一个吃到太妃糖的人呀?”


    沈令月冲她眨眨眼:“说不定真的是哦。”


    阿芝不好意思地对手指:“那我明天可以用这个糖招待她们吗?会不会很辛苦点茶姐姐?”


    也不是她虚荣啦,她就是想和自己的小姐妹们一起分享这份独一无二的甜蜜……


    “没问题。”沈令月一口应下,“点茶已经掌握了熬糖浆的火候要领,以后家里人想吃这个糖随时都能做。”


    燕宜又问她:“阿芝,你把那两位同窗的住址告诉我,明早我安排人雇了马车去接她们。”


    那三位出身条件好的姑娘不用她操心,她们家里肯定有马车接送。


    但出身普通家庭的两位女孩儿,既然是邀请她们来府上作客,总不好要人家自掏腰包雇马车出门。


    至于为什么是去外面雇马车而不是用侯府自己的马车,也是考虑到这个年龄小姑娘的自尊心。侯府的马车都是有规制的,太过华丽,容易给对方家庭带来压力,也不免有炫耀之感,万一影响到阿芝和小伙伴的感情就不好了。


    阿芝很聪明,听燕宜说完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又因为这份细心和体贴而越发欢喜。


    她用力张开双臂,试着将二位表嫂全部抱住,“阿芝最最喜欢你们啦!”


    ……


    第二天阿芝早早就醒了,给自己换了衣裳梳了头发,动作十分利落,都是在女学里练出来的。


    她像个小陀螺似的在院子里到处转,反复检查今天招待小伙伴的各处细节是否准备妥当,力求完美。


    裴玉珍被她弄出的动静吵醒,打着哈欠走出来,“大惊小怪的,不就是约几个小姑娘来家里玩儿吗?”


    这里可是侯府,普通人一辈子也没机会踏进来看一眼,她们能上门做客就该烧高香了。


    阿芝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娘,你还不明白为什么你都没有几个好朋友吗?”


    裴玉珍:……


    “臭丫头,敢编排起你老娘了?”裴玉珍瞪圆了眼睛作势要打她,“谁说我没朋友?是那些人身份太低,跟我聊不到一块去!”


    阿芝一溜烟躲到院子最远那头的枫树后面,探出小脑袋冲她做鬼脸:“二表嫂说过,我们要让朋友多多的,敌人少少的,这样无论做什么都有人帮忙,日子才能过得顺畅。”


    她也是去了云韶女学才慢慢明白,从前裴玉珍教她和大姐的很多道理根本就不对,全都是歪理。


    她娘一边以自己出身侯府为傲,一边又嫌弃她们早逝的爹爹不争气,拖累了两个女儿的出身,害得大姐婚事艰难。


    可她也不想想,分明是她自己眼高手低,平时又不爱和人交际走动,没几个说得上话的知心好友,遇到事情才临时抱佛脚,人家凭什么愿意帮你?


    就连大姐从前也被娘教得糊里糊涂,拎不清轻重,差点破坏了大表哥和大表嫂这门天造地设的好姻缘。


    幸好二位表嫂不计前嫌,还帮大姐找到了她的人生新方向,再也不必整日伤春悲秋,自怨自艾了。


    ……咳,虽然最近大姐写书写得不顺利,身上的怨气好像更重了。


    阿芝脑子里闪过一堆念头,小大人似的摇头叹息。


    这个家以后还得靠我啊。


    她要努力读书,多交朋友,拿好成绩,只要年底大考能排进全女学前十名,就能得到公主山长亲自接见,还能和她单独面谈一刻钟,请公主为她的将来指点迷津呢。


    ……


    上午,几个小姑娘陆陆续续来到侯府。


    沈令月和燕宜为了给小表妹撑场面,特意陪她一起在大门口迎接。


    雇来的马车上跳下来一个圆头圆脑的姑娘,身上穿着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浅黄色衣裙,手里还提着一个盖着蓝色碎花布的小竹篮。


    她站在侯府门口向里望,哇了一声,“阿芝,你家可真大。”


    “没有啦,咱们女学还是王府改建成的,比我舅舅家大多了。”


    阿芝拉着小姑娘向二人介绍:“表嫂,这是和我一个班的黄巧妮,她人如其名,手特别巧,绣花和打络子都是我们班第一名呢。”


    黄巧妮露出一个腼腆的笑,连连摆手:“我也就这点长处了,论起读书和弹琴画画,你们都比我厉害多了。”


    “人各有所长嘛,巧妮你能被招进女学,就已经很厉害啦。”沈令月热情跟她打招呼,“我们是阿芝的嫂嫂,欢迎你来家里作客,快进来吧。”


    黄巧妮连忙向二人问好,又递上她手里的小竹篮,不好意思的道:“这是我娘晒的柿子饼……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今年柿子真的很甜,二位嫂嫂不介意可以尝尝。”


    昨天她回到家,一说今天要来侯府做客,全家人都跟着紧张起来,生怕她哪里做的不对,得罪了贵人。


    她爹甚至还劝她:“要不你还是别去了,咱们这样的小老百姓,哪敢登贵人的门呢。”


    黄巧妮苦口婆心地劝他们,“我和阿芝是同窗,是她主动邀请我去家里作客,我有什么好怕的?”


    她们在女学里都穿一样的衣裳,吃一样的饭菜,公主山长再三强调,不许任何人仗着家世背景随意欺负同学,一次警告,两次记过,第三次直接开除,永不再录取。


    好不容易劝住了爹娘,他们又开始发愁上门做客带什么礼物。


    她娘甚至一狠心开了自己压箱底的嫁妆,拿出一只银镯子,反复擦拭得光亮,要她带去侯府。


    “……娘,我是去做客,又不是去上贡。”


    黄巧妮在家里转了一圈,最后把她娘晒好的柿饼装了一篮子,“行了,就这个吧。”


    她娘大惊失色:“这是咱们自家吃食,怎么好拿去送给贵人,人家才不稀罕呢。”


    黄巧妮坦然道:“反正咱家是什么条件阿芝也清楚,她要是嫌弃我家里穷,那干嘛还要和我交朋友?”


    话虽如此,但当黄巧妮站在侯府宽敞的庭院中,看着阿芝两位表嫂天仙似的容貌,通身气派的穿戴,还是不免带上几分忐忑和紧张。


    然而下一秒,沈令月就毫不见外地掀开上面盖的帕子,拿起一枚柿饼咬了一大口,弯起眼睛,”好甜啊。”


    又给燕宜拿了一块,“你也尝尝,比咱们在外面买的好吃多了。”


    燕宜对黄巧妮笑了下,接过柿饼尝了尝,也点头赞许:“确实不错。”


    沈令月把篮子递给身后的青蝉,“去找几个盘子分一分,给太夫人,母亲还有小姑她们都送去尝尝,这可是我们阿芝好朋友带来的礼物呢。”


    转过头又对黄巧妮笑眯眯道:“你家还有多余的柿子吗,能不能卖给我一些?这个季节就要多吃柿子,烤着吃煮着吃做点心都好吃。”


    黄巧妮愣了下,连忙用力点头:“有的,我家那颗柿子树今年结了好多……不用买,我明天就让我爹摘了给您送来!”


    “不行,我可不能占你的便宜,否则阿芝要生我气了。”沈令月半真半假道,“我们公平交易,就按市面上的价格卖给我,就这么说定了哦。”


    阿芝也跟着点头,“没错,巧妮你上次不是还说家里今年结了好多柿子,正愁卖不完吗?都卖给我表嫂吧,她可会研究好吃的东西了,等做出了新的柿子点心,我们一起吃。”


    又凑近黄巧妮耳边说悄悄话:“……她们俩都有钱,让你爹每斤多喊个三五文都行。”


    “哎哎,我可都听见了啊,怎么还拿我当冤大头呢?”


    沈令月佯作不满地弹了下阿芝的额头,气氛一下子更加放松了。


    说话间,另一位派车接来的小姑娘也到了,她叫陈小雅,今年十四岁,被特招进女学的原因是她身体素质够好,是武课上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小雅射箭特别准,是我们班第一个能射中三十步靶子的,而且平均成绩都在八分以上。”


    阿芝特别骄傲地向二人炫耀她的好朋友。


    沈令月肃然起敬,“真人不露相啊。”


    陈小雅看着瘦瘦高高的,没想到还是个体育特长生。


    她向二人问过好,同样也拿出家里为她准备的礼物,是一套木雕的十二生肖小玩偶。


    她爹是个木匠,平时就爱雕些小玩意儿哄家里的弟弟妹妹,这套生肖木雕原本是打算给邻居家的货郎寄卖的,一听说女儿要来侯府做客,连忙让她带了来。


    阿芝高兴地收下这份礼物,“正好可以摆在我床头。”


    又等了一会儿,另外两个小姑娘也坐着自家的马车过来了,一下车就和黄巧妮、陈小雅叽叽喳喳聊了起来,显然几个人关系都不错的样子。


    一个小姑娘见阿芝频频向外面张望,不由问:“阿芝,怎么还不进去,你还在等谁?”


    之前不是约好了,她们四个一起来阿芝舅舅家作客的吗?


    阿芝面露难色,“是吴琼……她那天听到我们商量聚会的事,就说能不能加上她一个,我就答应了。”


    “是她啊?”


    几个小姑娘纷纷露出意外的神情。


    沈令月仗着和她们混熟了,好奇地问:“吴琼是谁?你们和她关系不好吗?”


    姓方的那个小姑娘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们就是和她来往不多,但也没有到不好的地步。”


    阿芝踮起脚偷偷对沈令月说:“吴琼是淳郡王府的千金。”


    沈令月懵了一下,“那她怎么姓吴?”


    不是应该姓萧吗?


    “她是淳郡王妃认的义女。”阿芝说,“听说是郡王妃找到公主山长面前,破格把她送进女学的。”


    沈令月懂了,看来就算是同安公主亲自办学,也免不了有关系户的存在。


    她小声问阿芝:“你不喜欢她?那为什么还要答应请她来做客?”


    她可不希望阿芝小小年纪就养成不懂拒绝的讨好型人格。


    郡王府的千金又如何?总不能逼着阿芝和她交朋友吧。


    “没有啦。”阿芝不好意思地挠头,“其实她人还挺好的,也没什么架子,和班上每个人都能聊得来,就是……没想到她会主动和我说话。”


    沈令月懂了,“你觉得你们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这个地步。”


    阿芝用力点头,二表嫂一下子就说出她觉得奇怪的地方。


    本来这次聚会是她们五个商量好的,这次休假来阿芝家做客,下一次就去方沅沅家,几个人轮流做东。


    阿芝在班上人缘也很好,但她们五个却是玩得最好的。


    结果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吴琼,虽然阿芝碍于情面答应下来,但总有一种计划被打乱的感觉。


    沈令月拉住她的小手,“朋友也有很多种啊,有点头之交,有稍微更近一点的,也有关系特别好的,最高境界就是那种可以生死相托的……你就把吴琼当成一个来家里玩的普通客人,好好地招待她一天就行了,不要想着她破坏了你们几个小姐妹的聚会,反正以后还有更多机会嘛。”


    燕宜也走过来开导阿芝:“听你二表嫂的,你看她无论走到哪儿,和谁见了面都能打招呼,说不定她根本没记住对方的名字……”


    “名字我还是能记住的吧?”沈令月假装不乐意地鼓起腮帮子,“不要在阿芝面前诋毁我的光辉形象啊。”


    阿芝被二人逗笑,点点头,“我明白啦,多一个朋友就少一个敌人嘛。”


    终于,一行人翘首以盼,等到一辆郡王府规制的华丽马车赶进巷子里,在大门前停了下来。


    吴琼推开车门跳下来,脚步有些急切,一见到阿芝就连声道歉。


    “对不住,我来迟了。今早母亲起来有些不舒服,我本想留下来照顾她的,是她要我过来,说早就跟你们约好了,不好随便失约……”


    吴琼面色微微发白,额头上还带着汗,不知道是着急还是担心,衬在她娇美的面庞上越发显得情真意切,很有说服力。


    阿芝连忙表示没关系,“人都齐了,那我们就去花园玩儿吧,正好我带你们参观一下。”


    黄巧妮她们答应下来,为了维持气氛和睦,也是不让阿芝这个东道主难做,哪怕她们和吴琼不熟,几个小姑娘还是说说笑笑往里面走去。


    “年轻真好啊。”


    沈令月看着一排活泼靓丽的背影走远,仿佛冲淡了几分秋日的萧瑟,不由感慨:“突然想起我们上学那会儿,也是这么热闹。”


    “是吗?我怎么记得热闹的好像只有你。”


    燕宜看她一眼,轻声道:“那时每天大课间做操,还有体育课分组活动,你身边总是围了好多人,大家都爱和你交朋友……”


    沈令月一把抱住她,夸张道:“天哪,燕燕你是吃醋了吗?”


    燕宜轻哼了一声,侧过脸不看她的样子还有点小傲娇。


    沈令月搂着她不撒手,“嘿嘿,虽然我是很受欢迎啦……但是在我心里你永远是第一一一位最重要的!”


    反正无论她身边围了多少人,她总会准确找到燕宜的位置,然后毫不犹豫地奔向她。


    那时候还有人背地里看不惯她,说她死皮赖脸抱学霸大腿呢。


    沈令月不以为意,反以为荣:那咋了,有本事你们也抱一个?


    她就是喜欢和燕燕在一块,她就要当燕燕最最最好的好姐妹!


    作者有话说:【关于月崽&燕燕如何看对方——】


    燕燕:她身边明明有很多人,却只选择了我[摸头]


    月崽:你们都不懂,能追到燕燕全靠我死皮赖脸[狗头]


    //晚上还有一更哈[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114章 第 114 章 “世子夫人真是好命。……


    阿芝年纪还小,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被沈令月开导了一通,豁然开朗, 认认真真当起了带路参观的小主人。


    刚才表嫂还答应了, 等她过生辰的时候给她办一个大大大宴会, 她想把全班同学请来都没问题。


    到时候来府里做客的人只会更多,难道她还要按照关系亲疏远近, 特意分出三六九等吗?


    阿芝暗暗下定决心,既然是她答应吴琼来参加今天的小聚会,那她就要尽量保证一视同仁,让大家都能玩得开心才好。


    黄巧妮和陈小雅虽然是第一次来这等煊赫显贵的人家做客, 但在阿芝轻言细语的介绍中很快放松下来,笑嘻嘻地在花园里追逐打闹。


    刘荞和方沅沅以前也跟着家里长辈出门赴宴过,还算稳得住,只是一门心思欣赏着园中景色,赞叹房主设计的巧思。


    “阿芝, 你也太幸福了, 能住在这么大的园子里, 还不用和别人挤。”


    刘荞羡慕不已,她家至今还是祖孙三代同堂,一大家子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难免会拌嘴吵闹, 成日里没个安静的时候。


    要不是这次约好了要来阿芝家做客,她宁可休息日也留在女学里, 至少其他舍友都回家去了,她还能落个清静。


    方沅沅也跟着点头,她爹就是个七品小官, 一家三口至今还租房子住呢,她娘做梦都想在京城置宅,天天省吃俭用的。


    阿芝连忙摆手,“都是外祖母和舅舅一家心善,才让我们母女三个长居于此,我心里也十分感激他们呢。”


    话音刚落,就见吴琼突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似乎还带了点同情?


    阿芝没搞懂她在想什么,但为了不冷落她还是礼貌地找话题:“淳郡王府的景色一定更好看,吴姐姐肯定早就见惯了。”


    吴琼淡淡一笑,轻声道:“也还好,就像阿芝妹妹所说的,宅子园子都是别人家的,我们也不过是寄人篱下而已。”


    刘荞没忍住瞥了她一眼。


    奇了怪了,阿芝再怎么说也是侯爷的亲外甥女,这是她亲舅舅家,怎么就变成寄人篱下了?


    吴琼平时在班里待人接物都挺正常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方沅沅扯了她两下,轻轻摇头,阻止了刘荞“打抱不平”的冲动。


    虽然女学里讲究平等互助,但大家心里也清楚,哪有什么真正的平等呢。


    像吴琼这样出自郡王府,又摆明了是走后门塞进来的,甭管她是淳郡王妃亲生的还是收养的,她们这些小官家的女儿都得敬着她三分。


    当然,这仅限于日常相处中,旬考月考她们可是不会放水的。


    阿芝也被吴琼的话弄得尴尬了一下,她还没独自处理过这种场面,正发愁如何打圆场呢,前面屋顶上突然传来猫飞狐跳的对骂。


    “……那是我舅母养的猫和我二表嫂养的狐狸!”


    谢天谢地,话题这不就来了?


    阿芝松了口气,连忙指着屋顶上的两团毛球介绍,顺便还给几人科普了侯府最近天天上演的狐猫狐三角恋。


    “喏,你们看蹲在屋顶最高处的那个就是小白仙了。”阿芝笑道:“我表哥表嫂他们都在打赌,赌小白仙什么时候才答应给围脖儿生小崽子呢。”


    没有女孩子能抗拒毛茸茸,就连黄巧妮和陈小雅都跑回来,期待着今天能不能有机会亲自上手撸一把。


    很快几人来到梅影阁。


    董兰猗知道妹妹今天要带朋友来家里玩儿,特意出来和她们打了个招呼。


    方沅沅突然吸了一口气,一边按人中一边掐大腿。


    “啊啊啊阿芝你怎么没告诉我们你姐姐就是兰君啊!!!”


    她可是兰君的死忠书粉!《玉堂钗》卷卷不落倒背如流!


    之前还试着给琅嬛馆投过稿,可惜被掌柜以“文笔稚嫩,故事简单”退回来了呜呜呜……


    方沅沅一脸见到偶像的激动,眼睛红红的,下一秒都要哭出来了。


    “呃,我没说过吗?”阿芝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其实是家里人不让我到处乱说炫耀啦,而且我以为你们都不看这些话本子的……”


    比如刘荞至今就还是一脸状况外的迷茫:谁是兰君?什么《玉堂钗》?


    然后就被方沅沅拉着激情安利,成功为董兰猗增加新读者一枚。


    方沅沅抱着新鲜热乎的《玉堂钗》最新卷签名版,软绵绵地往刘荞身上一靠,“真是死而无憾了……”


    “呸呸呸。”阿芝好笑地去捂她嘴巴,“乱说什么,《玉堂钗》还没写完呢,你也舍得?”


    董兰猗陪这几个小妹妹坐下聊了会儿,便又回去继续赶稿了。


    出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坐在边上的那位淳郡王府的吴小姐,正捧着她留给方沅沅的书看得认真。


    不知为何,她心中生出一丝奇怪的违和感。


    但交稿日期就在眼前,她无暇过多思考,摇了摇头又回房间了。


    ……既然是郡王府千金,又是阿芝邀请来做客的同窗,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


    因为今天的小聚会多了个人,刘荞她们一开始还有点放不开,但吴琼也只是安静坐着看书,很快她们就忘了这一茬,七嘴八舌地聊起女学里的八卦趣事来。


    房里时不时传出少女们肆无忌惮的笑声,很快又被方沅沅用力地“嘘”声镇压。


    “小声点儿,不要吵到兰君姐姐创作!”


    “哦哦哦……”


    大家又开始鬼鬼祟祟压低声音,仿佛奸细在接头。


    “对了,我有好东西要给你们看。”


    阿芝献宝似的捧出一个匣子,里面是一本仔细装订起来的画册。


    刘荞翻开第一页,立刻被画面所吸引,“好可爱!”


    画上是一个梳着双包包头的圆脸小女孩正在给一只大猫梳毛,跟她们平日里见到的工笔画完全不同,这幅画笔触圆润灵动,画上的小人儿五短身材,眼睛也格外大和圆,看着不像真人,但又显得特别童趣可爱。


    阿芝歪头晃脑,“这是我大表嫂给我画的,后面还有呢。”


    几人一一翻阅过去,画上的小阿芝时而撸猫时而扑蝶,时而爬上树又下不来,坐在树杈上揉眼大哭;下一页又变成她手上捧着一个比脸还大的果子,大口大口正吃得香。


    “你表嫂也太疼你了,我大哥也会画画,可他宁可跟那些朋友出去画什么花儿草儿的,也不肯给我画一副小像。”刘荞气鼓鼓地抱怨着。


    阿芝嘿嘿笑,她其实一点也不想显摆自己能住大园子大房子,但她一定要让自己的小姐妹知道,她有超级超级好的亲人们。


    吴琼看得专注,突然问:“你说的大表嫂,就是府上的世子夫人吗?”


    “对呀,刚才和我一起站在门口,穿天水碧色的那位就是了。”


    吴琼眼睫轻颤,“我听说府上这位世子夫人出身平平,全因陛下指婚才能嫁给侯府嫡长子,她真是好命啊。”


    阿芝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吴姐姐,我大表嫂身上的优点很多,家世只不过是最最微不足道的那一点,她被我们全家喜欢是因为她自己本来就很好,而不是简单的‘命好’两个字就能概括的。”


    “就是,我看世子夫人长得漂亮,人又和气,往那儿一站跟仙女似的,每天就是光看着这张脸我都能多吃两碗饭呢。”


    黄巧妮说完这话,立刻引来其他几人连声赞同。


    “对对,不光世子夫人,还有阿芝的二表嫂也很好啊,这个什么太妃糖不就是她想出来的?比外面点心铺子卖的好吃多了。嘿嘿,一会儿记得帮我多装几颗带走啊,我要拿回去给我娘尝尝鲜。”


    “对不起阿芝妹妹,我不是故意的。”


    吴琼突然红了眼眶,委屈兮兮地看着她,“我,我只是突然想到了我自己,你们只看到我身在郡王府,其实我的日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阿芝的小脑瓜难得灵光了一回,连忙打断她自怨自艾式的回忆,“吴姐姐,咱们今天出来玩就开心一点,往好处想,其实你已经比很多人过得都要好多了。”


    “就是,外面多少人连顿顿白米饭都吃不上呢,我要不是运气好考进了云韶女学,还能有和你们这群官家小姐坐在一块说话的份儿?”


    黄巧妮大大方方自嘲了句,逗得刘荞和方沅沅哈哈直笑,捏着她的小圆脸叫她小村姑,现场演起了公子哥调戏民女的滑稽戏码。


    吴琼看起来显得有些无措,仿佛跟她们格格不入,连忙起身说要更衣,跟着丫鬟去了外面。


    等她回来时刻意放轻了脚步,悄悄凑近窗纸,就听到刘荞不高兴似的嘟囔:“……好好的聚会全被她搅和了,到底在难过个什么劲儿啊?”


    “就是,她要不是被郡王妃收养,现在还指不定在哪儿呢,这还不叫命好?居然还嫌弃你大表嫂家世低。”


    “好了好了,这次都是我考虑不周,改天我单独再请你们来家里玩……”


    吴琼眼底闪过一抹冷意,慢慢后退几步,又故意加重脚步声,提醒屋里的人她回来了。


    房间内的谈话瞬间消失,等她推门进去,那几个人仿佛无事发生一般剥起了橘子。


    “啊,二表嫂说她在后园的亭子里给我们准备了围炉煮茶,可以烤橘子,烤栗子,烤红薯吃。”


    阿芝笑着起身,“在屋里坐着也没什么意思,我们去花园吧,兴许还能等到围脖儿和绒团儿路过呢。”


    客随主便,几人纷纷应好。


    吴琼走在后面,突然呀了一声,“我的耳环掉了一只。你们先过去吧,我回头找找,兴许是掉在路上了。”


    阿芝点头:“那行,吴姐姐你先找,我们就在前面的亭子里等你,就是东边假山上那座,很好认的。”


    吴琼目送她们走远,一边装着四下找东西的模样,一边偷偷折回阿芝的房间。


    她将阿芝十分珍重的那本画册从匣子里取出来,目光落在一旁放在桌上的茶壶,单手拎了起来。


    ……


    小姑娘们在侯府玩了一天,直到傍晚才恋恋不舍地各回各家,每人怀里还多了个包裹,里面装的都是沈令月严选小零食。


    刘荞拉着阿芝的手不放,笑得傻兮兮的,“哎哟,回去了我娘肯定要说我,怎么出来做客还连吃带拿的。”


    但是太妃糖真好吃,奶茶真好喝,下次还来!


    阿芝目送她们上车,又派了侯府两名丫鬟跟着护送黄巧妮和陈小雅回家,安排好一切,终于伸了个懒腰,长长吐了口气。


    “难怪舅母不喜欢张罗宴会,我才招待了几个人呀就累成这样……”


    她跟身边丫鬟抱怨了句,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房间,连晚饭也不想吃了,只想躺下好好歇一会儿。


    丫鬟走到外面收拾房间,突然咦了一声,“这里怎么滴水了?”


    阿芝从床上坐起来,看到丫鬟手里捧着那个还在往下滴水的木匣,突然发出尖叫。


    “啊啊啊我的画——!”


    ……


    等沈令月和燕宜接到消息赶过去时,阿芝正抱着被泡烂的画册哭得昏天黑地,上气不接下气。


    “这是怎么了?”


    沈令月赶紧过去把小表妹搂在怀里,拿帕子给她擦脸,“白天不是还和小伙伴们玩得好好的,出什么事了?”


    阿芝哭得打了个嗝,肿着眼睛看向燕宜,“大表嫂,你给我画的画……全没了呜呜呜……”


    她把抱在怀里已经软塌塌的画册举起来,被水泡得黏连在一起,上面的墨迹也成了一团糟污。


    燕宜松了口气,连忙安慰她:“没事的,不哭了啊,我再重新给你画一套。”


    这是她之前闲着没事给阿芝画的□□人小漫画,都是现成的模板,重画一遍也不费什么时间。


    “不,不一样。”阿芝抽抽噎噎,“这是大表嫂送我的,我明明有好好保存,怎么就突然被水泡了呢……”


    “阿芝,你那个同窗有问题。”


    董兰猗慢了一步赶来,进门便道:“中午她曾单独进过你的屋子,我站在窗边放风的时候恰好看到了。”


    “谁?”阿芝眨眨眼反应过来,“是吴琼吗?她之前说耳环掉了,在花园里找了半天才来和我们汇合……”


    耳环掉了?


    沈令月扶额,这不是她用过八百遍的借口吗。


    “但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沈令月回忆起吴琼,看着漂漂亮亮,文文静静一个小姑娘,又是郡王府的小姐,犯不着做这种事情吧?


    董兰猗一摊手,“反正我看到她进你屋子了,我还以为她是回来拿东西呢。要不你明天回到女学再问问她?”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来了


    第115章 第 115 章 冒得险中险,吃得瓜上……


    尽管燕宜已经答应再给阿芝画一本更多更好看的册子, 但她心里还是委屈又愧疚,晚间睡觉的时候偷偷哭了好几次,第二天早上蔫蔫地上学去了。


    刘荞和方沅沅她们来得早, 正凑在一块分享阿芝表嫂送她们的小零食里哪个最好吃, 见阿芝顶着两颗大桃子似的眼睛飘进来, 都吓了一跳。


    昨天大家还玩得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然而不等她们上前询问, 便到了上课的时辰,授课博士跟在阿芝身后进来,微微一笑:“来吧,随堂小考。”


    刘荞等人:……天塌了!


    好不容易结束昏头涨脑的小测验, 课间休息,阿芝鼓起勇气去找吴琼,吞吞吐吐向她询问。


    吴琼先是惊讶,随即露出委屈又气愤的表情,微微抬高声音:“阿芝妹妹, 你怀疑我弄坏了你的画册子?”


    刘荞方沅沅她们立刻围上来。


    “什么画册?”


    “是世子夫人给你画的那本娃娃头?怎么回事?”


    七嘴八舌的声音很快引来班上其他同学的注意。


    吴琼站在学堂角落里, 面前是阿芝为首的五人小队, 乍一看仿佛她们集体将她堵住一般。


    她眉头一蹙就红了眼睛,指着几人道:“昨天我们都去了侯府做客,为什么你偏偏就怀疑我?”


    阿芝也没想到事情会突然闹大,她本想私下里找吴琼问问的。


    她硬着头皮解释:“是我大姐看到你中途回来过, 还进了我的房间。而阿荞她们全程都和我待在一块……”


    “我是为了找耳环才推门进去看看的。”吴琼抬手一指自己的耳垂,“这是郡王妃送我的生辰礼物, 我不敢弄掉了,格外小心,进屋看了一圈地上没有就赶紧出来了, 你凭什么说我故意弄坏你的东西?”


    她微微仰起头,带出几分傲气,“我也是见过好东西的人,郡王府里什么名家珍本没有,我干嘛要闲着没事弄坏你的一本画册子?”


    刘荞没忍住插了一句:“这和珍不珍贵没关系,是阿芝大表嫂亲手为她画的,心意无价!”


    吴琼嘲讽似的扯了下嘴角,“既然如此珍贵,那你为何不妥善保管好了?别是府里的下人笨手笨脚闯了祸,却要赖到我头上吧?”


    “你——”


    方沅沅还想说话,被阿芝拦住,不想让她为自己得罪了吴琼。


    但她没防住身后还有个黄巧妮,快言快语道:“阿芝好心邀请你上门做客,你不但迟到还两手空空,真觉得出身郡王府就高人一等吗?”


    连她和陈小雅都竭尽所能准备了礼物,可是吴琼不但让她们等了好久,更是什么东西也没准备,仿佛她能亲临侯府就是天大的恩赐一般。


    黄巧妮昨天就注意到了这点,只不过见阿芝没反应,她一个客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在心里暗暗吐槽吴琼不懂礼数。


    但是偏偏就这么巧,只有吴琼单独进过阿芝房间,还曾酸言酸语嫌弃阿芝的大表嫂出身不高,阿芝还不能怀疑她,找她问问了?


    吴琼被黄巧妮当众奚落,眼神一瞬冷了下来,“我迟到是因为要照顾郡王妃,后来出门匆忙才忘了备礼,等会儿我叫人往侯府补送一份就是了——放心,肯定比你那一篮柿子值钱。”


    黄巧妮气得涨红了脸,阿芝连忙让力气大的陈小雅把她拉开,避免冲突进一步升级。


    这是她和吴琼之间的问题,不能把其他小姐妹都卷进来。


    阿芝偷偷握了下拳头,勉强挤出个笑脸,“大家都别吵了,是我……是我没有保管好自己的东西,既然吴姐姐说不是你做的,那便是误会一场,我向吴姐姐赔不是了。”


    吴琼看着阿芝在自己面前低头服软,微不可察地翘起唇角,仿佛不与她计较地摆摆手,“罢了,谁让我倒霉掉了东西呢,被你怀疑也是正常的。大家能坐在一间学堂里读书也是缘分,以后还要和睦相处,千万不要因为这点小摩擦伤了感情,阿芝妹妹你说对不对?”


    阿芝:“……好。”


    下午有一节武课,拳法师父刚宣布自由活动,几人就拉着阿芝迅速闪到无人角落,义愤填膺地叽叽喳喳。


    “吴琼太过分了!”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虚伪?”


    “阿芝你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就不该答应让她去你家玩的。”


    阿芝被小姐妹们的正义感动得不要不要的,但还是认真提醒:“既然早早看清了她的真面目也是好事,以后我们绕着她走就是了。你们千万别为了我得罪她,怎么说她也是淳郡王妃的养女……”


    “唉。”不知是谁叹了口气,“凭什么啊,公主山长明明说过在女学里大家都是一样的同窗……”


    阿芝握拳给大家鼓劲儿,“我们以后要更加用功读书,在学业上超过她就是最好的还击。”


    “嗯嗯!”


    ……


    “表嫂,你们怎么来了?”


    放学后阿芝被叫到女学大门口还有点摸不着头脑,直到看见沈令月和燕宜从自家马车上走了下来。


    “听小姑说你今早起得迟了,没用早饭就慌慌张张来了学堂,肯定还委屈着吧?”


    沈令月变戏法似的拎出一个大食盒,“特意让点茶给你做的栗子奶油小蛋糕,多吃甜食心情会变好哦。”


    燕宜捏捏她的小脸,“怎么眼睛还是肿的?晚上记得用冷帕子多敷一会儿。”


    阿芝闻着食盒缝隙中散发出来的奶甜香,鼻子又有点发酸了,“表嫂……”


    “不许哭,再哭就不好看了。”沈令月假装训她,又蹲下来压低声音问:“怎么样,那个吴琼承认了吗?”


    阿芝迟疑了下,摇摇头:“她说不是她做的……表嫂,要不还是算了吧,兴许就是一场误会呢?”


    表嫂都对她这么好,她不希望她们为了替她出头就贸贸然对上淳郡王府。


    这次就当她吃了个识人不清的教训,以后不会再犯傻了。


    然而阿芝那点小心思在二人眼里仿佛小水坑一样浅显,她越是这样懂事,沈令月就越不想这么算了。


    既然说是小孩子之间闹矛盾,那她作为家长,直接找上对面家长讲道理也是可以的吧?


    淳郡王府怎么了?也不看看安王是谁扳倒的。


    沈令月直奔棠华苑,找孟婉茵打听情报去了。


    “你问淳郡王妃?”


    孟婉茵表情有点奇怪,“她人很好啊,我们都是做继室的,以前出门赴宴,碰上了也会说几句话。不过她前两年病了一场,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就很少出门了,都是由她大儿媳妇出来交际。”


    “那不就是……淳郡王府的世子妃?”


    沈令月看了燕宜一眼,瞳孔地震。


    想起来了!


    那个和自己小叔子纠缠不清的漂亮姐姐!


    她和燕宜都在外面撞见过好几次了!


    “母亲,您说淳郡王妃也是继室?”燕宜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点。


    孟婉茵点头,叹了口气,“淳郡王府可没有咱们家这么太平,世子和郡王妃亲生的二公子斗得不可开交,好好的亲兄弟弄得跟生死仇人一般,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身体能好起来就怪了。”


    沈令月撇撇嘴,斗得确实厉害,不光抢爵位,还要抢女人……


    她咳嗽一声,连忙拉回正题:“那您知道淳郡王妃收养了一个叫吴琼的女孩儿吗?前天还被阿芝请来家里作客……”


    她噼里啪啦讲了一通,着重强调阿芝发现画册被泡坏后哭得有多伤心,伸手比划了个大圆,“小表妹眼睛肿的哟,这——么老大!”


    “啊?”


    孟婉茵听了十分意外,回忆道:“那孩子是去年被领进门的,当时雪娥还为她办了一场小宴,算是过了明路认下的正经养女。我当时也去了,那孩子全程都守在雪娥身边,看着就乖巧懂事,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啊。”


    她当时还替淳郡王妃高兴来着,身边有个知冷热的贴心小棉袄,比那个不省心的亲儿子靠谱多了。


    沈令月对孟婉茵使出胡搅蛮缠大.法,“……反正她欺负阿芝是真的,您可不能坐视不管啊,不然还让她以为是咱们侯府怕了她呢。”


    “行行行,过两天我给雪娥送份帖子,咱们上门去探望她的时候提一嘴,让她管管那孩子。”


    孟婉茵并没有把小孩子间的矛盾当回事儿,但沈令月和燕宜能如此维护阿芝这个小表妹,还是让她心里十分熨帖。


    两个媳妇都是心思正又护着自家人的性子,如此和和美美过下去,再也不用担心会发生如淳郡王府那般兄弟阋墙的糟心事了。


    没看现在全家最难搞最刺儿头的小姑子都消停多了吗?这都是她们进门后带来的改变啊。


    妻贤夫祸少,好妻旺三代,古人说得果然没错。


    ……


    沈令月没打算告黑状,特意选了个女学休沐的日子,叫上燕宜和孟婉茵一块去了淳郡王府。


    为了不让阿芝察觉,她前一天晚上还特意去找了董兰猗,让她明天带小表妹出门逛街散散心。


    董兰猗还有点不好意思:“阿芝受了委屈,按理说应该是我和母亲为她出头……”


    沈令月摆摆手,“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干嘛?你又不擅长和人吵……讲道理,再说小姑那个炮仗脾气,别真把淳郡王府给得罪狠了,到时候更难收场。”


    第二天婆媳三个带着礼物,打着探望淳郡王妃的旗号上门拜访。


    淳郡王妃和孟婉茵年纪相仿,但看起来可比她憔悴不少,眼角印刻着缕缕细纹,唇色也很淡,靠在床头病恹恹的。


    吴琼乖巧地侍奉在她身侧,端茶倒水,无需淳郡王妃开口,只一个眼神就知道她想要什么,十分妥帖。


    见沈令月和燕宜进了门,她没来由地心头一慌,连忙低头退到一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孟婉茵坐到床边,拉起她冰凉的手关心道:“可是最近换季又不舒坦了?”


    孟婉茵对淳郡王妃颇有几分物伤其类之感,外人都说她们运气好,出身低微却捡了便宜嫁入高门,但继室又有几个是好当的?


    若真像燕宜继母那般豁出去的也就罢了,偏偏她和雪娥都是谨小慎微安静内敛的性子,到头来煎熬的只有自己。


    淳郡王妃摇摇头,苍白面孔浮起一抹苦笑,“我这身子是老毛病了,成日里喝药也不过是图个安慰,就是熬日子罢了。”


    孟婉茵欲言又止,不由想起一桩旧事。


    当年雪娥嫁入郡王府后很快有了身孕,不知是谁在世子萧楚文耳边挑唆,说雪娥这一胎若是男孩,必会夺去他现在的一切。


    当时才四岁的萧楚文就敢把雪娥骗到花园,推进湖里。当时还是三九寒冬,若非雪娥的陪嫁丫鬟及时找来,只怕她当时就已经一尸两命了。


    但那一胎还是没保住,雪娥也因此寒气入体大病一场,足足养了三年,才又怀上了二公子萧楚阳。


    也难怪两兄弟成年后为了爵位斗得你死我活,这中间是真的欠了一条人命债。


    看她卧病在床的虚弱模样,孟婉茵张了张口,竟不知该如何说起。


    若是让雪娥知道她收养的女儿在外面做出那样的事,怕不是又要伤心失望了……


    沈令月和燕宜对视了一眼,也有点张不开嘴。


    真是的,怎么搞的她们好像是上门兴师问罪的反派?


    看淳郡王妃这副弱柳扶风的虚弱模样,也不像是能纵容吴琼在学堂胡作非为的人啊?


    沈令月清清嗓子,硬着头皮开口:“郡王妃,得罪了,我们今日上门拜访,是因为您的养女吴琼和我家小表妹……”


    话还没说完,一个丫鬟慌里慌张跑进来,脸都白了。


    “不好了,世子妃刚刚在花园摔了一跤,流了好多血!”


    淳郡王妃惊坐起身,“好好地怎么就摔了?快去请太医。”


    孟婉茵变了脸色,“我记得府上世子妃最近刚有了身孕?”


    她前不久才让祁妈妈上门送过贺礼。


    淳郡王妃脸色更白了,艰难点头:“没错,她是去年三月进的门,成亲一年多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孕,我为了避嫌一直很少过问,可是怎么就……”


    主人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孟婉茵也不好久留,起身道:“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改天我再来看你。”


    淳郡王妃拉住她的手,神情无奈,“恕我招待不周了,不然怎么也要留你们用顿饭。”


    她又看向沈令月和燕宜,眼中流露出浓浓的羡慕,“还是你有福气,两个媳妇都这么好,以后便万事不愁了。”


    淳郡王妃急着去世子妃那边查看情况,和婆媳三人一块出了门。


    吴琼突然从角落里走出来,挽上淳郡王妃的手臂,搀着她道:“母亲,我陪您一块去看大嫂吧。”


    “琼儿就别去了,你还小,那边现在肯定乱得很,别吓着你。”


    淳郡王妃推开她,神情平和:“听话,你自己去玩儿吧。”


    “是,我都听母亲的。”


    吴琼乖巧应下,目送她们向外面走去。


    直到沈令月走到门口,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好像看到吴琼翘起的嘴角,仿佛在笑。


    那一瞬间,她身上流露出的完全不属于十四岁少女的违和感,竟让沈令月有种头皮发麻,毛骨悚然之感。


    就像一个戴了面具的假人,甚至让她生出恐怖谷效应的错觉。


    沈令月突然改了主意,上前对孟婉茵道:“母亲,我们也去看看世子妃吧?”


    孟婉茵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跟她很熟吗?”


    “……见过几面,略熟。”沈令月睁眼说瞎话,“来都来了,我们好歹过去看一眼,也算尽份心意嘛。”


    孟婉茵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配合地看向淳郡王妃:“雪娥?”


    淳郡王妃正愁一会儿若是萧楚文回来,自己该如何向他交代呢,若是有外人在场,兴许他还能收敛几分脾气,忙不迭答应下来。


    “好,你们随我一块过去吧。”


    沈令月又回头看了一眼,吴琼却已经不在原地,不知去了哪里。


    一行人赶去世子妃的院子,恰好太医也在此时背着药箱跑进来,不由分说被领进屋子。


    隔着窗户还能听到里面传来女子忍痛的低低呻.吟,听着格外焦心。


    孟婉茵拍拍淳郡王妃的手,“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淳郡王妃定了定神,叫来伺候世子妃的丫鬟厉声询问:“你们是怎么照顾世子妃的,为什么她会在花园里摔了?”


    丫鬟低头跪地,声音带了哭腔:“世子妃每日都会去花园散步,走的是同一条路,下人们不敢怠慢,一向打扫得十分干净,路上连一片落叶也不留。结果今日不知被谁在转弯隐蔽处泼了油,世子妃刚走过去就摔倒了,肚子还撞到了路边一块石头上……”


    竟然不是意外,而是人祸?


    淳郡王妃眼前一阵阵发晕,抓着孟婉茵才勉强站稳,从齿缝间挤出声音,“……把府里所有下人都控制起来,关到柴房挨个审问,今天还有谁去过花园。凡是说不上来行程的,没有人证的,通通给我捆起来打板子。”


    “母亲!”


    一阵风似的高大人影冲了进来,连珠炮似的发问:“听说大嫂摔倒了?怎么回事,情况严重吗?”


    淳郡王妃看清来人正是她那不省心的儿子,抓着萧楚阳拉到一旁角落里,压低声音急切地问:“是不是你干的?”


    萧楚阳一脸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您怎么能这样想我?在您心里我是多卑鄙,才会对女人和孩子下手?”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还不是你和世子斗成了乌眼鸡,我夹在中间能怎么办?”


    淳郡王妃松了口气,又拉着他再三叮嘱:“别再逞勇斗狠了,他是嫡长子,名分已定,你争不过的。”


    萧楚阳握紧拳头,眼神很冷,“凭什么?那他推您下水,害我没了一个哥哥,您又缠绵病榻多年,这笔账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萧楚文那个人面兽心的,什么都要抢走,就连他喜欢的人也……


    他死死盯着屋里的方向,耳边是她极力压抑的痛呼,他的心也像被狠狠攥住,备受煎熬。


    ……


    “哇哦,二公子来的比世子还要快。”


    沈令月和燕宜小声蛐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孩子亲爹呢。”


    燕宜也很震撼,但她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跟着过来,难道你早就猜到会有这一幕?”


    “没有啊,我就是想找借口多在郡王府里待一会儿。”


    沈令月把自己刚才看到吴琼时的那种违和感描述给她听,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太怪了,太别扭了。你说世子妃摔倒会不会也是她干的?”


    就像她毫无理由地弄坏了阿芝的画册一般?


    “确实奇怪,难道是出于嫉妒?”燕宜努力把自己代入吴琼的视角去思考,“因为世子妃有孕,所以整个郡王府的关注都在她身上,吴琼因此心生不满?但……”


    “但她只是一个养女啊。”沈令月接上她的话,“难道她还想和一个未成型的胎儿争宠?”


    如果真是因为这个荒谬的理由,那只能说吴琼从根子上就彻底歪了,以后一定要让阿芝离她远点儿。


    她们陪着淳郡王妃又等了半个多时辰,太医才抹着汗从屋里出来。


    “万幸,世子妃身子还算强健,胎儿没什么大碍,只是最好卧床休养一个月,我再开几副安胎药。”


    淳郡王妃连连念了几句佛祖保佑,对太医千恩万谢,让管事妈妈带他去隔壁房间开方子。


    沈令月嘟囔了一句:“世子怎么还没回来,他都不关心自己妻子的吗?”


    声音不小心大了些,萧楚阳朝这边看了一眼,随即发出嗤笑:“他?指不定宿在哪间花楼的香闺里还没起呢。”


    “楚阳!”


    淳郡王妃瞪了儿子一眼,对孟婉茵道:“孩子保住了就没事,等世子妃醒来,我会告诉她你们来探望过的。”


    事关郡王府内阴私,孟婉茵也不好再多留,带着沈令月和燕宜告辞了。


    出了二门,还要穿过一片小花园才能到前院。


    沈令月突然停下脚步,耳尖微动,偏过头朝花园深处看去。


    “那边好像有人过去了?”


    世子妃刚出意外,府里下人都被控制起来了,是谁还能在外面游荡?


    “去看看。”她拉起燕宜就往里面跑。


    留孟婉茵站在原地:???


    ……


    二人悄悄接近传来声响的方位,蹲下.身子匍匐挪动。


    “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燕宜用气声问,一边努力避开地上的枯枝落叶。


    沈令月还是那句话:“来都来了。”


    冒得险中险,吃得瓜上瓜!


    很快,婆娑树影下浮现一高一低两道身影。


    “老天鹅啊,怎么是他们俩?”沈令月捂住嘴巴才没让自己喊出来。


    左边那个是吴琼,右边那个……看衣裳应该是世子萧楚文?


    “啪!”


    萧楚文突然扬手打了吴琼一巴掌,指着她愤怒地说着什么。


    沈令月瞳孔地震,难道真是吴琼害世子妃摔倒,被世子发现了?


    然而下一秒,吴琼却哭着扑进萧楚文怀里。


    燕宜脑子里嗡地一声,闪过一连串画面。


    作者有话说:月崽:莽就一个字!


    燕宜:这样不好吧(默默跟上)


    第116章 第 116 章 “因为我相信是你,也……


    贵府真乱啊……


    沈令月瞳孔地震, 大脑空白。


    先有世子妃和小叔子疑似前缘未了,又有世子和继母收养的女儿不清不楚……


    等等,吴琼还是个小姑娘啊!


    啊啊啊炼铜癖给我原地爆炸螺旋升天!


    咦, 萧楚文把吴琼推开了?


    沈令月默默收回诅咒, 不确定, 再看看?


    只见萧楚文似乎也被吴琼扑过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被她紧紧抱住后更是惊愕不已, 想也不想地一把将她推开,还后退了好几步,脸上浮现出恼怒又厌恶的复杂神情。


    而吴琼似乎也被他眼底的情绪伤到了一般,捂着脸哭着跑了。


    萧楚文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又像是才反应过来,疯狂拍打自己的衣裳,随后脸色一变,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面孔,握紧拳头愤怒地朝世子妃的院子大步赶去。


    “呼吸。”身边传来燕宜轻声提醒。


    沈令月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用力喘了好几下。


    “哎呀我去……这剧情也太扑朔迷离了。”她拍着胸口不停给自己顺气, 眉头紧皱看向燕宜:“所以是吴琼单恋萧楚文, 心生嫉妒谋害世子妃?”


    可是萧楚文有什么好的啊,他至少比吴琼大了十几岁吧?


    货真价实的老男人了。


    更何况照刚才的情形来看,萧楚文似乎对吴琼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意思,面对她的“投怀送抱”也是疾言厉色。


    嗯……至少还算个有良知的正常人?


    反正人贩子和炼铜癖在沈令月这里通通永世不得超生哈。


    她嘀嘀咕咕自己分析了一通, 才发现燕宜已经半天没出声了。


    “……燕燕,你又看到了?”


    沈令月这才注意到她脸上复杂纠结的情绪, 堪比扇形统计图。


    难道淳郡王府真是一个精彩大瓜田?


    “嗯,回去再说。”


    燕宜默默做了个深呼吸,脸色依旧不大好看。


    实在是, 太震撼了。


    ……


    回到九思院。


    燕宜特意等沈令月喝完水才开口,还是将她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什么什么?你是说吴琼真实年龄可能比我们俩还要大,只是得了一种怪病,才会一直维持现在的少女模样?”


    沈令月不由回忆起她这两次见到的吴琼,白净孱弱,安静乖巧,很有那种我见犹怜的气质。


    而且抛开她偏成熟化的衣着打扮,仔细辨认五官还带了一丝幼态,别说是十四岁了,就说她十一二岁也有人信。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长得很快,发育也是有早有晚,确实很难从外表判断。


    但因为阿芝向二人介绍时提过吴琼的年龄,所以她不免先入为主,自动将她的年龄认定为十四岁。


    “我明白了……”沈令月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会觉得她身上有种违和感,假的就是假的,真正的少女感是装不出来的。”


    也许吴琼一直伪装的很好,但如果让她和阿芝,还有她那几个小伙伴站在一起,就能看出区别来。


    而吴琼在淳郡王妃面前的形象一直是乖巧懂事,哪怕偶尔显得早熟了一点,也会被以早慧之类的理由搪塞过去,很难察觉。


    一想到那个乖巧文静的少女身体里藏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沈令月就觉得浑身发毛,有种被藏在暗影角落里的毒蛇盯住的阴湿感。


    “因为她得了病,无法享受成年女性的情.爱.欢.愉,无法诞育自己的骨肉,这种身体和灵魂不匹配的巨大落差感滋生出嫉妒,所以才会对怀孕的世子妃下手?”


    沈令月摸着下巴露出苦恼之色,“这么一想还有点可怜……但是嫉妒和害人是不对的!”


    或许人人都幻想过自己能永葆青春,但要是让沈令月来选,她肯定会选择停留在十八岁或者二十岁,而不是十二三岁。


    小孩子才不想长大,但彼得潘不是也后悔了吗?


    “吴琼若是生在我们的世界,大家都会知道这只是一种病,而不会用有色眼光去看她。”


    燕宜冷静提醒:“但她生错了时代,她在这里会被视作异端、妖邪,甚至是怪物。”


    沈令月啊了一声,“萧楚文……他会不会知道吴琼的真实身份?”


    否则刚才为什么会那么决然又厌恶地推开吴琼,甚至在她离开后还拼命拍打衣裳,仿佛自己被玷污了一般。


    一个小小年纪就敢推怀孕继母落入冰湖,长大后娶了老婆还在外面花天酒地的老男人……被一个“小女孩”玷污?


    沈令月冷哼:“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正常的成年人就不该对小男孩小女孩生出任何非分之想,这是生而为人的基本底线,但不代表一个男人不是炼铜癖就是好男人了。


    否则好男人的标准也太低了点。


    等等……


    如果萧楚文早就知道吴琼的真实身份,那她又是怎么被淳郡王妃收养的呢?


    这对继母子中间可是隔了一条人命的深仇大恨啊。


    沈令月脑子有点乱了,求助地抓住燕宜手腕,“好燕燕,要不你还是从头给我讲吧,我放弃思考了呜呜呜……”


    燕宜点点头,组织了一下语言,“那我就从吴琼真正的少女时代说起吧。”


    ……


    燕宜看到的吴琼出生在南方一个小村庄里,在她人生的前十二年,或许还算是顺遂的。


    虽然出生在一个没什么钱还要不停拼儿子,把女儿当成未来儿子彩礼钱的农户家庭,但因为吴琼身边所有的女人,无论老幼都是这样过来的,她也并未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什么问题。


    她只是偶尔会有一点不甘心,以及期盼着只要表现得再听话一点,再懂事一点,就能少挨几顿打,多吃几口饭,将来要是能嫁个条件不错,性情温和,不像她爹一样喝醉酒就打女人打孩子的丈夫,这辈子也就圆满了。


    她的长相结合了父母的优点,或许再加上一点基因彩票,是全家最出挑的孩子,又因为嘴甜有眼色会表现,父母对她寄予厚望,认为她是全家最有希望高嫁的那个,从她十二三岁开始就很少被打骂了,还特许她不用下地干活,只要在家里做做饭,收拾屋子,把皮肤养的白白净净,双手别那么粗糙。


    直到吴琼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某一天突然停止了生长。


    与她同龄的邻家姐妹开始悄悄用布条勒住胸口,彼此交换着少女青春期那些难以言明的小秘密,她们会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脸上红红的,带着一丝娇羞和对长大的期待。


    这些感受她都没有,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不合群,她开始撒谎,偷听她们聊天的内容,不动声色地向身边人套话,然后再加工成自己身上的体验。


    她小心翼翼隐瞒到十五岁,但两三年间丝毫没有改变的容貌还是出卖了她。


    父母看她的眼神从最初的担忧变成了惧怕,甚至还有一丝丝无法将她这个“怪物”嫁出去的恼怒。


    吴琼知道自己成了村里最恶毒的刁婆婆口中真正的“赔钱货”。


    直到有一天,她偷听到父母在房里关起门商量。


    “府城那位老爷只喜欢买十二三岁的丫头,没几年就嫌她们长大了,不是那口滋味。但琼儿不会长大,她永远都是这副模样,只要她聪明一点听话一点,就能永远留在老爷身边吃香喝辣……”


    “咱们家是养不起这样的怪物,送她去大户人家也算是享福了……”


    吴琼当然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在震惊过后,心中升起的是强烈的愤怒和恨意。


    是她想变成这个样子的吗?难道她不想找个男人嫁了,生儿育女过正常人的生活吗?


    她只想要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有一口饭吃,为什么连生她养她的爹娘也要将她赶出去,甚至还沾沾自喜,觉得她是奇货可居?


    这种愤怒在母亲有天不小心说漏嘴,说那位富户老爷今年已经五十八岁时达到了最高点。


    她在一个刮着大风的夜里逃跑了,临走前还在她家的茅草屋顶放了一把火。


    后来吴琼去过很多地方,她发现自己这张天真无害的脸蛋很容易激起好心人的同情。


    她被买进过大户人家里做丫鬟,又很快博得了当家夫人的喜爱,将她拨到亲生女儿身边,将来好当她的陪嫁。


    但吴琼却没办法长久停留在任何一个地方,她怕自己身上的秘密会被发现,会被当成不老不死的怪物。


    在这样一次次的逃跑和流亡中,她的心被嫉妒啃噬得千疮百孔,每个洞眼里都渗出毒汁来。


    好恨她们。


    恨她们能长大,恨她们高挑玲珑,恨她们可以肆意装扮自己,依偎在心爱之人怀中,与他共度良宵。


    而她这辈子都无法体会到真正的男.欢女.爱是什么滋味,什么男人会抛开皮囊只爱她的灵魂呢?


    都是一群贪恋少女青春rou体的畜生。


    直到她又一次逃跑,阴差阳错下遇见了萧楚文。


    ……


    “萧楚文知道了吴琼的秘密,将她改头换面包装一番送到淳郡王妃面前,获取她的信任,在她的饮食里下慢性毒药?!”


    沈令月霍然起身,“怪不得母亲说郡王妃的身体这两年越来越差,原来白眼狼就在她身边。”


    “要不是淳郡王妃心善,觉得自己既然收养了这个女儿,就要对她的未来负责,破天荒地舍了脸面求到同安公主面前,把吴琼塞进云韶女学,让她大部分时间只能待在学堂里,没了频繁下手的机会。”


    燕宜轻声道:“否则以她的身体状况根本撑不到今天。”


    而吴琼大概是私下里和萧楚文还达成了某种约定,让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嫉恨上了世子妃,想要害她和腹中的孩子。


    这是萧楚文没有预料到的计划之外,所以在她和小月亮看到的那一幕中,他才会那么生气和愤怒,打了吴琼一巴掌。


    “……吴琼不会觉得只要害死世子妃,自己就能上位了吧?”沈令月被她扭曲嫉妒的脑回路惊呆了,“可她一辈子都长不大,萧楚文怎么可能娶她?”


    而且这两个癫公癫婆锁死算了,干嘛要连累世子妃无辜受害?


    “不行,必须得让淳郡王妃赶紧认清吴琼的真面目,不能把这条毒蛇留在身边了。”


    沈令月义愤填膺,“还有萧楚文,这种垃圾东西凭什么能当世子,继承王位?我要是萧楚阳我也不服。”


    投胎投得好很了不起吗?


    燕宜拍拍她的手背安抚激动情绪,“没办法,嫡长子继承制固然有很多弊端,却是当下维护统治稳定和礼法传承的最佳手段了。”


    沈令月哼哼:“二凤并不觉得,并向你发来一封玄武门邀请函。”


    燕宜:……现在是讨论嫡长子继承是否合理的时候吗?


    小月亮这跑题三万里的天赋技能也是没谁了。


    “哎呀我懂我懂,这不就是一时情绪上头了嘛。”


    沈令月拉着燕宜袖子晃了晃,眼巴巴看着她:“那你觉得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没有证据,我懂,但我们可以找人去查嘛。”


    以燕宜“看”到的吴琼的过去,应该能查到她的真实籍贯和来历吧?


    如果能找到吴琼从前的乡邻和亲戚作证,指认她十多年前就长这样,十多年后还长这样,不就真相大白了?


    “不如我们还找陆西楼帮忙?”沈令月打了个响指,“反正咱们跟小陆也不是外人了,他肯定对淳郡王府这个大瓜感兴趣。”


    然而燕宜却摇了摇头。


    “淳郡王府是皇室宗亲,萧楚文更是当了二十年的世子,如果我们贸贸然就去揭穿他的真面目,事关郡王爵位更替,需要上报给宗人府,很大可能会惊动老皇帝。”


    她冷静提醒沈令月:“这次可没有安王谋逆这么大的罪名替我们转移视线了。”


    越靠近皇室权利中心,她们暴露的几率就越大。


    眼下的安稳日子来之不易,以后她们走的每一步都要慎之又慎,不能再像去年刚来那会儿横冲直撞了。


    沈令月扁扁嘴巴,有点不服气,但心里明白燕宜说的是对的。


    “这年头做好事还得偷偷摸摸……凭什么凭什么啊啊啊啊。”


    沈令月:已确诊“凭什么”人格。


    燕宜好笑地给她顺毛,“因为我们小月亮就是这么正直勇敢又善良啊,这一点点委屈也是可以接受的对不对?”


    沈令月啪叽一下倒她怀里,枕在燕宜腿上冲她眨巴眨巴眼,“那我们这次怎么干?要不还是写匿名信,或者装神弄鬼?”


    燕宜忍着笑摇头,“都不是。”


    她看向窗外,唇角翘起,带出一抹神秘浅笑。


    “他们萧家的事,自然该让萧家人来出面解决。”


    ……


    几天后。


    沈令月和燕宜走在同安公主府里,人还有点转不过弯来。


    她小碎步追上燕宜,压低声音:“你不是说萧家的事让萧家人解决吗?我以为你说的是萧楚阳……”


    燕宜无奈看她一眼,“我们和萧楚阳素无来往,怎么跟他说?说‘我知道你喜欢你大嫂,现在有一个机会能把你大哥从世子之位拉下来,你要不要和我们合作’?”


    估计萧楚阳只会觉得她们有毛病。


    “以同安公主的身份地位,由她出面再顺理成章不过。”


    “可是……”


    沈令月还要说什么,前面已经遥遥传来同安公主热情的招呼声,“两位谋士又来献策了?”


    谋士?沈令月嘿嘿笑,她莫名有点喜欢这个称呼哎。


    ……


    同安公主还以为她们是为了悯恩寺而来。


    设立皇家悯恩寺已经通过朝会决议——不同意的也被同安公主当场骂回去了,大有谁敢反对,她明天就把济善堂那些老幼孤残抬到他们家里去的架势。


    千言万语总结成一句话:她一不用朝廷拨款,二不用各位大人操心,身为萧家女儿,抚恤大邺子民,谁敢有意见?


    官员们也是看庆熙帝的眼色行事。之前济善堂和安王捆绑太深,结果养出了一个逆贼。如今将慈善救济事业收归到皇室,权力分散在各位公主、王妃手中,又有朝中官员家的内眷命妇们组成的“小都察院”监管银钱使用去向。


    这些夫人们回到家还被夫君戏称一句“女御史”,连带着他们在同僚面前也颇有几分自得。


    毕竟不是谁家的夫人都能获此殊荣,被公主王妃们信任重用的。


    再说了,之前没有济善堂的时候,每年冬天这些高门大户也要施粥赠药,赈济百姓,都是各家女眷在组织,如今不过是换了个名头统一起来罢了。


    问题不大。


    ……


    同安公主没想到燕宜是为何而来。


    沈令月更没想到,燕宜竟然选择将吴琼的身世,她与萧楚文的密谋一并和盘托出,对同安公主更是全无掩饰和保留。


    她站在旁边眼睛都快眨抽筋了,几次试图去拽燕宜的衣角打断她,都被燕宜不动声色忽略,最后干脆抓住她的手不放,牢牢按在自己掌心里。


    沈令月无力望天。


    她一直觉得自己就够莽的,没想到跟燕燕一比,她甚至显得过于保守了?


    就,就这么全都告诉公主了?不用找点“托梦”“神谕”之类的借口吗?


    同安公主听得很认真,全程没有露出任何怀疑的神色,末了长长吐出一口气。


    “世间竟真有这种令人童颜不老的怪病?我今日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是的,殿下。吴琼只是得了一种罕见怪病,并非妖邪异端,但生病也绝不是她心思扭曲,害人性命的理由。”


    燕宜认真道:“我只记得吴琼家乡附近有一条‘yao河’,吴家所在的村子名为‘wuyang村’,气候应属于江南到长江一带,更多信息便不甚清楚了。”


    “这些就够了。”同安公主肯定点头,“我府上便有舆图,还有之前派去南边招生的女官,把她们叫来对照舆图挨个回忆,就能确定出吴琼家乡的大致范围。”


    她又对燕宜道:“淳郡王妃那边你们也无需担心,我明日就让文太医去给她请平安脉,若能在日常饮食中查出问题,正好是个切入点。”


    “还有萧楚阳……”同安公主失笑摇头,“我倒没想到他还是个痴情种。放心吧,我会找时间跟他谈谈的。”


    送上门的世子之位,他不要才是傻子。


    同安公主三两句话,就将二人最担忧的部分一一轻松解决。


    燕宜紧绷的脊背稍微放松了几分,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有劳殿下了。”


    同安公主走到燕宜面前,拉起她和沈令月的手,意味深长道:“这怎么能叫劳烦呢,我该多谢你们送我这份机缘才对。”


    萧家那些老古板的王伯王叔们还在隔岸观火,押宝下注,选择他们看好的皇子。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争取他们。


    她要的是把他们从高高的王位上拉下来,换成自己的人。


    就像除了她,还有谁能理解萧楚阳对大嫂求而不得的痴恋呢?


    只要他够聪明,她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帮他得偿所愿。


    ……


    沈令月仿佛还游离在状况之外,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同安公主和燕宜在那儿打哑谜似的。


    不是,燕燕就这么轻易地把同安公主也变成自己人啦?


    这不比陆西楼好用多了!


    她们以后再也不用费尽心思想借口,可以跟在公主屁股后头光明正大吃瓜了?


    好耶!


    同安公主被她的迷糊样逗得一笑,屈起手指轻弹沈令月的额头,“小阿月,这就傻了?你当初天不怕地不怕,敢在我别院给所有人下药的那股劲儿呢?”


    沈令月像是被人迎头敲了一棍,瞬间清醒过来,“您,您早就知道了?”


    “不然呢?你以为是谁替你收尾善后,扫清痕迹的。”


    同安公主挑了挑眉,语气别有深意:“那时我就觉得你们二人绝非池中物,果然给了我一个好大的惊喜。”


    她又看向燕宜,脸上带了几分少见的严肃认真。


    “其实我有句话一直想问——为什么会来找我?”


    燕宜后退两步,抬起双手,向同安公主行了一个标准的君臣之礼。


    姿态优雅,行云流水,带起衣袖翩跹,仿若振翅之雁,黛羽如扇。


    “殿下,因为我相信是你,也只能是你。”


    作者有话说:燕燕:谋士择明主[好运莲莲]


    月崽:好耶,以后和公主一起吃瓜[加油]


    裴大裴二:老婆都跟公主跑了,我们以后岂不是没用了[化了][化了]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看到评论区已经有聪明饱饱猜出吴琼身份了~啊顺便提一句,因为我本人不太喜欢传统古言那种十五六岁嫁人的设定哈,所以这本一开始就特意提到过架空,然后让所有角色的年龄看起来都偏大一点(二十出头怎么你了[爆哭])反正大家能get大致意思就行[撒花]


    //以及又到了一月一次的抽奖时间[狗头]不确定会不会是这本书最后一次抽奖了,所以咱们玩一把刺激的随机分配哈哈哈,到时候大家记得来评论区晒欧气嗷[摸头]


    第117章 第 117 章 当你发现家里有一只虫……


    “啊啊啊啊燕燕你在和公主对什么暗号!”


    回去的马车上, 沈令月抓着她摇晃不停,“好奇怪,我们不是每天都待在一起吗, 你和公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了?”


    “……别晃了, 我说我说。”


    燕宜玩笑似的举手投降, 对上沈令月求知若渴的大眼睛,神情忽然认真起来。


    “同安公主有意夺嫡——或者可以说, 她在很早以前就开始布局,准备下场了。”


    沈令月:啊?


    她现在就好像那个表情包里的大白猫,微微张着嘴,不可置信盯着对面的人。


    头好痒, 要长脑子了……


    “是,云韶女学?”沈令月恍恍惚惚间好像摸到了一根线头。


    燕宜点头,“从云韶女学到悯恩寺,教育和慈善,同安公主很聪明, 她选择了这两个最容易被当权忽视的角度, 作为她撬动大邺朝堂格局, 走到百官面前的第一步,将他们对“女子干政”的敏感度尽可能降到最低,一点点建立起属于自己的话语权。”


    云韶女学是太.祖朝就留下来的国策,同安公主一句奉祖宗法令行事, 自掏腰包办学招生,又刻意将云韶女学打造成一块金闪闪的皇家招牌, 便会让朝堂上的大人产生一种错觉:


    这个学堂里培养出来的女子德才兼备,宜室宜家,无论是自家嫁女, 或是为儿择媳,认准女学出来的一定没错。


    除非他们愿意低下傲慢的头颅,亲自去考察女学里开设的那些课程就会明白——


    在这里学习生活过的女孩子们,难道她们的人生目标就只是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吗?


    女子称帝之路,从古到今都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艰难险途。成功者寥寥不说,还要被后世岁月史书,抹去功绩,妖魔化她们的一切,斥为异端,非分之想。


    同安公主需要更多的同盟,她要亲自培养出一批有见识有才华的女学生,女官,女将军,把她们放到官场上去和无数的男人们竞争厮杀。


    人一旦尝过权力的滋味就不会想放手。她们必须,也只能拥护同安公主,才能牢牢守住自己的利益。


    但囿于女学招生的年龄限制,这样从小慢慢培养起来的帮手或许还不够,于是便有了设立悯恩寺这进一步的试探。


    从朝中官员并不算激烈的反应来看,就知道他们又一次轻视了公主,也小看了女人。


    “我明白了!”


    沈令月恍然大悟,“怪不得上次你向公主提议,将内外命妇都吸纳进悯恩寺做事不说,还让各家年轻一代的未婚女子和新嫁媳妇都来给她们打下手,这是要把老中青三代‘一网打尽’,全都拉下水啊。”


    云韶女学到今年也才第四年,像是京城中和沈令月、燕宜年纪相仿的这一批小娘子,其实都属于没赶上的那一波,第一年招生时就已经超龄了,大多都在相看夫婿,准备嫁妆,和母亲学习管家理事等等技能。


    “嗯,我就是这个意思。”燕宜露出赞许的目光,“女子一旦成了亲,就被困在后宅这一方小小天地,整日被婆媳妯娌、夫君妾室,教育子女等琐事环绕。若是她们满意眼下的生活也就罢了,但你我来到这里之后,见过那么多不同年龄身份的女性,又有几人能真心感到幸福呢?”


    太少了。


    她并不是要否定女子在家庭中的付出和贡献,也尊重每一个在婚姻家庭中获得幸福的人,也会为她们的这份幸运感到由衷的喜悦。


    她只是觉得,应该给那些不那么幸运的人,更多一点选择。


    沈令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大姐沈元嘉。


    “大姐她那么好……她是我母亲精心教养出来的,最完美的大家闺秀,保底也是个五百强高管水平,可是大姐夫除了命好会投胎,他哪里配得上她?”


    一年前的沈令月,得知韩志焕在外面养女人,第一反应就是劝沈元嘉和离,结果还被赵岚劈头盖脸训了一顿。


    那时的她还年轻,不知天高地厚,以为离婚就能解决一切,却忽略了这个世界和她的那个终究不一样。


    婚姻不光是两个人之间的事,还是两个家族的纽带,是利益输送,是政治同盟,是无数千丝万缕斩不断的人情世故。


    大姐夫就是再渣再烂,只要他一天还是平西伯府世子,大姐为了这个吊在面前的爵位和家族的期盼,唾手可得的荣耀,也只能忍下去,熬下去。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能够逆势而上,和这个世界,和延续了成百上千年的传统思想对抗。


    成亲一年多了,沈令月发现自己竟然开始理解母亲和大姐的选择。


    有时她也会为自己这个念头感到惶恐,好像从前那个吃垃圾小零食,熬夜打游戏,无忧无虑的咸鱼女大,正在慢慢被这个世界同化成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变成族谱上的一句某门某代妻沈氏。


    她抗拒这种变化,潜意识里不想生孩子,也是一种对抗,好像只要她不承担起为人母的责任,就还是从前那个沈令月一样。


    “我真傻……当初猜了那么多皇子,甚至连安王都算进去了,怎么就没想过是同安公主呢?”


    沈令月捂脸,为自己的“不勇敢”而羞愧。


    为什么会这样呢?是因为知道女帝之路太难走,所以下意识地将公主们排除在选择之外了吗?


    可是同安公主都敢想敢做,她一个新时代受过教育,思想进步的大学生,怎么还不如一个土著古人?


    ……不对,公主应该属于穿五代?


    沈令月被自己一秒跑题的脑回路逗笑,突然满血复活,在车厢里扑腾起来。


    “好好好,我们就要这个女帝——”


    燕宜赶紧捂住她的嘴,“小声点儿,不然车夫还以为我们在里面打起来了呢。”


    她和沈令月对视着,在彼此眼中重新找到了那一抹光。


    既然不想被改变,为什么她们不可以试一试,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呢?


    细小的浮尘在空气中漂浮流动,燕宜眼前仿佛徐徐展开一幅画面:


    太和殿上站了更多的女官,有她曾经看到过的关璞,也有长大后的蘅姐儿、阿芝,有过一面之缘的刘荞,方沅沅,黄巧妮。


    她还看到了二妹周雁翎,她黑了,瘦了,但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利剑,堂堂正正站在一群武将中间。而被她带在身边那抹寡言又沉稳的影子,正是被阿芝夸赞过射箭极准的陈小雅。


    而这一次,大殿前方的金阶之上,那张象征万里江山的权力之椅,终于不再是云山雾罩,向着燕宜展露真容。


    同安帝萧濯缨,玄衣纁裳,冠冕十二旒,龙章凤姿,睥睨天下。


    ……


    “快给文太医上茶。”


    淳郡王妃将文娴请进屋内,热情招待,又向她解释:“真没想到能把你请过来。世子妃这几日都在用王太医的药,如今应该还睡着,我这就派人去她院里知会一声……”


    “王太医在安胎方面很有经验,不必惊动世子妃,下官今日是为郡王妃而来。”


    “为我?”淳郡王妃不明就里,“我没请太医啊。”


    文娴冲她微微一笑,面颊浮起的酒窝更显亲切,“前日同安公主向陛下建议,如今天气转冷,宗室中年纪大的姑祖婶婆们多有身子不爽利的,不若安排太医轮流上门问诊,免得长辈们不好意思开口,有什么小病小痛也不当回事,万一拖成大毛病就来不及了。”


    淳郡王妃了然,点头赞道:“殿下真是仁心宅厚,听说最近悯恩寺初创,事务千头万绪,她还能分出心神来惦念着我们。”


    “郡王妃也知道悯恩寺?”文娴不动声色套话,“听说殿下招揽了不少宗室亲眷过去帮忙,您就没想过要去试试?”


    淳郡王妃刚要开口,便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连忙用帕子掩住嘴唇,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面上潮红未退,摆摆手道:“你也看到了,我这身子不争气,一个月里有半个月只能躺在床上,便是有心也无力……再说世子妃又出了意外,需得安心养胎,郡王府里大事小情都要我过问,更是分.身乏术啊。”


    “郡王妃管家辛苦,更要保重自身。”


    文娴打开药箱,将脉枕放在桌上,“让下官为您请脉。”


    淳郡王妃身体不好,一直有定期诊脉的习惯,但文娴是奉同安公主命令上门,又打着抚恤宗室亲眷的名义,她也不好拒绝,便伸出手腕。


    文娴把脉的时间很长,又让她换了一只手,眉头微微拧起。


    “文太医,我的身体难道还有什么没查出的毛病?”淳郡王妃打量着她的脸色,也不由跟着紧张起来。


    文娴没有回答,又从药箱里拿出一本簿子,煞有介事道:“公主吩咐要把这次问诊情况都记录下来,包括您的日常饮食,起居习惯等等,回头送到太医院,和往日的脉案一同留档封存。不知下官可否参观郡王妃的房间,检查是否有饮食和药物相克的情况。”


    淳郡王妃不疑有他,领文娴进了内室,又让丫鬟把她最近的药方和膳食单子都拿来。


    文娴挨个检查记录了一遍,最后把目光落在梳妆台上的一方绣帕。


    她拿起来看了看,针脚不算细密,配色也不太精巧,看着像是初学者的水平。


    至少不该出现在郡王妃的房间里。


    淳郡王妃见状便道:“这是琼儿在女学里绣的帕子,非要拿回来孝敬我,我要是不用,她还不乐意呢。”


    她摇摇头,嘴上说着抱怨的话,其实做父母的都能听出是在炫耀。


    文娴笑笑:“郡王妃心善,之前就听说您从外面收养了一个女孩儿,还找公主破格将她收入女学。”


    “我和那孩子也算投缘,总要为她的将来打算。”


    淳郡王妃不好意思道:“也多亏公主不计较,卖了我一个人情。等琼儿在女学里待上两年,多结交几个好朋友,将来便是我不在了,她也不至于孤零零的没个依靠。”


    当初她出城上香,在路边捡到饿晕过去的吴琼,一时恻隐让丫鬟将她带上车,喂她喝水吃点心。


    吴琼醒来后跪着求她收留自己,说她是不想被父母为哥哥换亲,嫁给一个逼得媳妇跳了井的老瘸子才逃出来的,哪怕卖身为丫鬟,也决不能再被抓回去。


    相似的遭遇让淳郡王妃一下子想到了自己。


    她本来也不必嫁给比她大了十多岁的淳郡王做续弦,全因她哥哥酒后闹事得罪了权贵,对方不依不饶,父母才动了将她嫁进郡王府的心思,想借淳郡王皇亲国戚的身份将此事平息下去。


    她进门前就知道继室难当,但她没想到萧楚文小小年纪就那么狠毒,害死她腹中未成形的胎儿不说,又令她寒气入体伤了根本,年纪越大,身子就越来越差。


    她将吴琼带回府中,却没让她签什么卖身契,还给她单独拨了一个屋子住着,调来两个小丫鬟伺候她。


    吴琼很惶恐,每天天不亮就来她房间外面等着,等淳郡王妃醒来,她便寸步不离地服侍她梳洗更衣,连丫鬟端来的茶水都要亲自试过温度才递给她,察言观色,细心又周全。


    她还很会说话,整日陪在淳郡王妃身边,经常逗得她开怀大笑,仿佛死寂枯燥的生活中终于多了一点亮色。


    生病的人总是格外脆弱,如今吴琼要去上学,萧楚阳又整日在外面不知道忙什么,淳郡王妃大概是憋得狠了,只能向文娴倾诉。


    大概也是因为文太医在宗室女眷中的风评一向不错,同为女子,那些不好对男太医说出口的羞人隐私和烦恼,都可以在文娴温柔平和的安抚中放下心防,倾诉吐露。


    这一次文娴同样扮演了一个绝佳的倾听者,又问她:“恕下官多嘴,您和那孩子不过是萍水相逢之缘,您贵为郡王妃,给她一笔金银作嫁妆便是了,为何还要认作养女呢?郡王和世子他们……不会有意见吗?”


    淳郡王妃柔弱的面庞上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执拗和倔强。


    “我在这个府里委屈了半辈子,除了楚阳,我甚至不能再有一个孩子,难道就连这点小小的愿望也不能被满足吗?”


    起初她也没想过要和琼儿作母女,都是因为萧楚文。


    他对她的恨意甚至蔓延到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身上——非说琼儿在花园里挡了他的路,抬手就是一巴掌。


    琼儿怕她担心,更怕她知道了会找萧楚文的麻烦,故意从树上跳下来把自己摔得鼻青脸肿,回来还要说是自己不小心。


    要不是花园里还有其他人目睹了萧楚文打她那一幕,偷偷来报信,淳郡王妃还不知道自己要被瞒多久。


    萧楚文打的不光是琼儿,还是她这个继母的脸。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淳郡王妃下定决心,要让琼儿做她的养女,做郡王府的千金小姐,以后谁也再不能随意欺辱她。


    起初淳郡王当然不同意,还骂她是不是疯了,居然让一个外面不知底细的野丫头进萧家的门。


    她第一次忤逆了他,拿出当年挑唆萧楚文推她的乳母的口供,还有太医写的脉案,说如果淳郡王不答应,她就拿着这些东西告上宗人府,闹得越大越好,不信庆熙帝还会让萧楚文继续当这个世子。


    淳郡王只得妥协,但条件是吴琼不得改姓,也不入家谱,她只是淳郡王妃自己收养的女儿,和整个郡王府无关。


    ……


    “倒是唱的好一出双簧戏。”


    同安公主听完文娴回禀,握紧扶手冷哼一声,“萧楚文倒是很会揣摩继母的心思,给吴琼编造了这么一段身世,又故意刁难她,激起淳郡王妃的保护欲。”


    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吴琼的小意逢迎,细心体贴,处处都暖在淳郡王妃的心坎上。


    同安公主手边摆着一份女学里授课博士和生活教习等人对吴琼的评价,都夸她勤勉努力,会关心师长的身体健康,会主动提出自己课业上的不足之处,向她们认真请教云云。


    若不是燕宜提前揭开她的真面目,说不定哪天同安公主去女学里巡视,一不留神都会被吴琼的伪装骗了去。


    人们对小女孩总是有更多的宽容和怜爱。


    毕竟谁会想到一个安静乖巧的少女,身体里却藏着大人的灵魂呢。


    文娴又从怀中取出一条手帕。


    “淳郡王妃的日常饮食和用药都有专人负责,吴琼只有休沐日才能回到郡王府,没什么动手的机会。但这条帕子却是吴琼亲手绣了送给她的,还再三叮嘱淳郡王妃要带在身边经常用。”


    同安公主:“帕子上可是做了什么手脚?”


    “是,我闻到帕子上的绣线似乎沾染了香气。淳郡王妃说这是吴琼跟香道课的许博士学的,用香料浸染丝线,再拿来绣制衣裙,如此行走坐卧间便有香气萦绕不散,又不像熏香那么呛人。”


    文娴面露愧色,“这帕子被郡王妃带在身边用了一些时日,香气已经挥散得差不多了,又有多种气味混杂,我实在是辨认不出。”


    “无妨,你能查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同安公主不介意地摆摆手,吩咐身旁女官:“去女学一趟,看许博士今天有没有课,让她忙完了过来一趟。”


    许瑶娘今天的课恰好都排在上午,见到公主府来人,立刻跟她赶了过来。


    文娴把那条帕子交给她,许瑶娘先将其放在鼻子下面仔细嗅闻了一会儿,又让侍女打来一盆滚烫的热水,将帕子投入其中,抬手轻轻扇闻着蒸腾的水汽。


    “丁香,郁金,豆蔻……”


    许瑶娘闭目凝神,口中报出一连串香料。


    文娴连忙拿笔飞快记下,再将其与淳郡王妃的温补药方一对照,果然发现了问题。


    “香料没问题,药方也没问题,但这两种东西放在一块,天长日久,不但有损药性,还会让人慢性中毒,身体日渐衰弱。”


    许瑶娘从文娴口中听完来龙去脉,恍然大悟,“我说吴琼怎么有段时间表现得对我这门课特别感兴趣,下学后还常来找我问个不停,说要自己研究香方。我当时还提醒过她,香料配比要因人而异,若是使用者身体不适,更要注意是否和药物有冲撞。”


    她懊恼地蹙起眉头,“我这好好的一门香道课,怎么成了她害人的手段?”


    “这又不是你的错,是她先起了害人之心。”同安公主道,“就像那些拿刀杀人的,总不能怪到铁匠头上去吧?”


    她安抚过许瑶娘,温声道:“来都来了,正好兰芽儿和盈盈就在后面做事,去看看她吧。”


    “哎,多谢殿下。”


    许瑶娘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笑靥如桃花绽放,高高兴兴地往后面去了。


    同安公主又问文娴:“平常负责给淳郡王妃诊脉的是哪个太医?你觉得他是否也被萧楚文收买,才会恰好开出这样一张药方?”


    说到最后,声音冷了几分。


    萧楚文能收买太医谋害继母,说明这个太医已经不可信任。若再让他继续留在太医院里,谁知道他又会被谁收买,又要害谁?


    文娴报出一个名字,肯定道:“他若定期给淳郡王妃请脉,不可能发现不了她身体有问题,太医院里可没有这样学艺不精的庸才。”


    “很好,我记下了。”同安公主暗自将太医院列为下一个要开刀的目标。


    小阿月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当你发现家里有一只虫子的时候,其实在看不到的地方已经生了一窝又一窝了。


    嘶……想想还有点恶心。同安公主默默抱紧手臂。


    话糙理不糙,如今被她掀开的是淳郡王府里的这一摊污糟事,那么其他的宗室呢?


    在京城里尚且如此,还有那些在前几朝被分封到各地的藩王呢?


    同安公主托腮叹气。


    现在的大邺就像一艘历经百年的远洋航船,看似完好,还能继续航行,其实上面全是坑坑洼洼的蛀眼和风浪礁石拍打留下的斑驳伤痕,指不定哪天就要被扩成一个大洞,往里灌水。


    她要修补的地方还有很多。


    想起燕宜望向她那充满信赖与期待的眼神,同安公主轻轻笑了起来。


    好在她有这个信心,也只有她能做好这件事。


    ……


    又过了十几天,同安公主派去南边寻找吴琼来历的人回来了。


    “殿下,幸不辱命。”


    带队的侍卫长一抱拳,起身后脸上带出几分复杂神色,“吴琼她……简直就是个穷凶极恶的疯子。”


    作者有话说:[化了]居然……没写到……脖子一疼脑袋就晕晕的,今天先停到这里TAT明天一定上门闹事(bushi)


    啊啊啊还有八月终于结束了!开学的朋友们你们好吗[让我康康]希望九月能凉快下来啊啊啊啊啊


    第118章 第 118 章 “我该叫你吴琼呢,还……


    这日孟婉茵正在棠华苑看着账本撸着猫, 沈令月和燕宜就来了,约她一起去淳郡王府。


    “为什么?”


    孟婉茵人还懵懵的,但已经下意识地跟着两个儿媳妇起身向外走去, 一边接过祁妈妈递来的鸡毛掸子飞快在身上粘了几下。


    燕宜挽上她手臂, 温声道:“最近同安公主不是在安排太医上门给各家宗室女眷检查身体吗, 听说是淳郡王妃那边查出了一点小问题,又知道您和她关系不错, 便让我们上门探望一二。”


    “雪娥又病了?严不严重啊?”孟婉茵一听果然着急起来,不用二人催促便风风火火地往大门口走去。


    沈令月和燕宜连忙跟上。


    今天是她们和同安公主约定好的日子,考虑到淳郡王妃的身体,以及她在得知真相后很有可能受到打击, 她们才计划着把孟婉茵“骗”过去,至少有她陪在淳郡王妃身边,也是一份支持和安慰。


    侯府马车在淳郡王府大门前停下,时间掐得刚刚好,另一头便是同安公主的车驾缓缓驶了进来。


    “参见殿下。”


    孟婉茵带着二人上前问好, 一抬头对上同安公主威严的凤眸, 面上仿佛染了霜雪, 不由心里一颤,回头看向淳郡王府挂得高高的金字匾额。


    看公主这个架势,好像来者不善啊?


    她回头悄悄对二人低声:“咱们今日来的不是时候,要不还是先回家?”


    “母亲说错了, 我们来的正是时候。”


    沈令月不由分说架起孟婉茵的胳膊,硬是把人拽进了郡王府大门, 跟在同安公主一行侧后方的位置。


    孟婉茵:……怎么感觉上贼船了?


    同安公主身后跟着那名风尘仆仆来回奔波了几百里的卫队长,见到沈令月和燕宜这两个熟悉面孔,对她们轻轻点了下头。


    然后她又多看了燕宜好几眼。


    这位世子夫人的画技简直活灵活现, 仿佛将真人印在纸上一般。


    她们拿着吴琼的画像走访到婺垟村,村人一眼就认出:“这不是当年想烧死亲爹娘的那个吴大妞吗?”


    或许是这件事在当地太过惊世骇俗,哪怕已经过了十年,村人还能清晰回忆出许多细节。


    “造孽啊,不就是爹娘给她说的亲事不满意吗,哪家的女子不是这样过来的?偏偏就她胆大包天要逃家,你说逃也就逃了,竟然还想放火把全家人都烧死?简直就是个讨债鬼,当初一生下来就该扔盆里溺死……”


    村人唠叨咒骂个不停,明明他和吴琼无冤无仇,不知道的还以为烧的是他家房子。


    后来卫队长又多找了几个人打听,才知道吴琼放火逃家这件事在村子里引发了轩然大波。


    那两年家里有女儿到了适婚年龄的,都不敢再为了高彩礼就把女儿胡乱嫁出去,至少也要问一句女儿的心思再做决定。


    他们也怕啊,谁家的闺女不是整日围着灶台转?真要是让她们有样学样,半夜抽出一根烧着的木柴往房顶一丢,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才行。


    而那个对吴琼满口怨言的村民,他本来也是要把小女儿嫁给一户出得起高彩礼的人家,却被女儿用吴琼来威胁,最后不得不答应将她嫁给彼此喜欢的小伙子,少收了好几两银子呢。


    等卫队长找到年迈的吴琼父母家中,二人也是对这个女儿恨得牙痒痒,一口一个丧门星地骂着。


    若不是卫队长已经从同安公主那里听到了事实真相,还真以为吴家老两口是被女儿报复的无辜受害者呢。


    全村人都以为吴琼只是不满父母说亲才放火逃跑的,可他们敢对着所有人说出真相吗?


    卫队长压下心中对这一家子的鄙夷,忍着不耐烦将他们带回京城作证。


    但这一点点对吴琼遭遇不幸的同情心,在她查出更多受害者后,彻底全部化为泡影。


    ……


    今日恰好也是女学休沐日,吴琼一如既往地陪在淳郡王妃身边,哄着她喝下一整碗苦涩汤药,正要拿帕子为她擦拭嘴角,却发现淳郡王妃手边换了一条新帕子,绣工精湛,显然是出自府里的针线房。


    “母亲,我送您的那条手帕呢?”吴琼轻声问道,双手不安地绞作一团,“是嫌琼儿的绣工粗鄙吗?”


    “当然不是。”淳郡王妃连忙摆手,“前两天不知道顺手放在哪儿了,后来怎么找也没找到,这才让丫鬟做了一条新的。”


    说来也怪,那天文太医上门给她请脉时手帕还在,她还夸这是琼儿的一片孝心呢。


    淳郡王妃还猜测是不是文太医收拾药箱的时候不小心夹带进去了,但她差人去太医院问过,文太医却说不是她拿的。


    吴琼闻言悄悄松了口气,又道:“等我回到女学,再给您绣一条新的。”


    “傻孩子,我送你去女学是为了让你多读书长见识,多交一些朋友,你该把更多心思花在课业上面。”


    淳郡王妃不赞同地摇头,“你以后又不当绣娘,这种小事让丫鬟们去做就是了。”


    吴琼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没有母亲……就没有琼儿的今天,我现在不能日日陪在您身边,正应该多做些小物件代替我向母亲尽孝啊。”


    淳郡王妃被她这番话哄得十分舒心,嘴里的苦药味儿都被冲散了不少,将她整个拉进怀里拍了两下。


    “好孩子,咱们今生能做母女也是缘分一场,我只要你好好地长大,嫁个如意郎君,便是对我最大的孝心了。”


    在淳郡王妃看来,琼儿什么都好,就是太小心翼翼,也太会看人眼色了,听话懂事得让人心疼。


    她托关系也要把吴琼塞进云韶女学,就是因为里面汇聚了京城各家最优秀的小娘子,想让吴琼多跟她们接触,学一学她们身上那股自信大方,不卑不亢的傲气。


    就算她名义上只是自己这个郡王妃的养女,但只要她花心思细细挑选上几年,一定能给琼儿说一门不错的亲事。


    淳郡王妃还沉浸在对吴琼嫁人生子,将来抱着外孙回来看她的美好幻想中,却不知依偎在她怀中的少女眼底满是不甘的阴霾。


    直到丫鬟推开帘子进了屋,打断了母女之间这温情的一幕。


    “启禀郡王妃,同安公主到了,还有昌宁侯夫人,世子夫人,二少夫人……如今正带着郡王爷,世子,二公子一并朝咱们院子来呢。”


    一连串的人名头衔让淳郡王妃脑袋里晕乎乎的,只记住了一个昌宁侯夫人。


    “婉茵应该是来探望我的,可是同安公主与咱们郡王府一向并无往来啊。”


    还有郡王爷和世子他们……又是来她这里做什么的?


    想不明白,但不影响淳郡王妃赶紧安排丫鬟去准备接待贵客们,又叫人来替她簪发,换一身见客的大衣裳。


    吴琼却在其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味,这份小动物般的直觉本能帮助她在过往的很多个紧要关头逃过一劫,直到今天。


    她站起身,仿佛害怕见到这么多外人似的,白净孱弱的面孔带上几分不安:“母亲要招待贵客,那琼儿便先回房间去了。”


    “去吧,你难得回家一趟,中午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送去,你就在自己屋里用,不必过来陪我了。”


    淳郡王妃话音刚落,吴琼便迫不及待,逃也似的推门而出,脚步还有几分慌乱。


    然而她刚跑到院子里,就和从大门口走进来的同安公主一行人撞了个正着。


    吴琼脸色一变,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几步。


    同安公主眯起眼睛,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面前这个恶行累累的“少女”,红唇微扬。


    “跑什么,见到山长不该行礼问好吗?”


    淳郡王正亦步亦趋跟在同安公主身边,见到吴琼这副怯生生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叱道:“公主问你话呢,你那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转脸又对同安公主堆起讨好的笑,“大侄女别跟她一般见识,麻雀就是麻雀,混进凤凰窝里也成不了!”


    他可是先帝的亲儿子,正儿八经的萧家直系子孙,只不过生母家世不显,位分又低,不比安王那么受宠,所以这么多年也只混了个郡王。


    淳郡王一直以自己的血统为傲,对淳郡王妃异想天开,收养一个外面捡回来的乡下丫头的行为十分不理解,索性眼不见为净,这两年都极少踏足正院。


    之前听说淳郡王妃瞒着他偷偷把吴琼送进都是名门闺秀的云韶女学,他还和她大吵了一架,骂她扯虎皮拉大旗,滥用郡王府的名号云云。


    今日同安公主突然来访,还指名要见郡王妃。


    联想到她还有一重身份是云韶女学的山长,淳郡王立刻明白——


    一定是吴琼在学堂里得罪人闯了祸,同安公主这是上门来兴师问罪了。


    没看她身后还跟着昌宁侯府的几位女眷?肯定就是对面学生的家长啊!


    思及此处,他对吴琼的怒气又噌噌往上冒,“你这个不知感恩的白眼狼,云韶女学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吗?你不好好读书也就罢了,还敢抹黑我们郡王府的名声,我今天非得打死你——”


    淳郡王年纪大了,一激动就容易喘不上气,呼哧呼哧在郡王妃院里转着圈,最后一把拿起放在花圃边上的小铲子,追着吴琼就要劈头盖脸打下去。


    “父王且慢。”


    他身后冲出来一道人影,不由分说握住淳郡王高高举起的手臂,带了几分力道,沉声开口:“您这一铲子下非要出人命不可。况且公主还在这里,您就打算让我母亲院子里见血吗?”


    吴琼还维持着双臂抱头的动作,缓缓抬起视线,对上的却是萧楚阳冷峻严肃的面庞。


    ……怎么是他?


    她不由继续向人群中探寻,却只在最后面看到萧楚文影影绰绰的一点轮廓。


    他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站在边上,事不关己,眼睁睁看着淳郡王要打死她?


    “混账,怎么敢跟你老子大呼小叫的?”淳郡王没好气地瞪着二儿子,最终在他桀骜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当啷一声丢了铲子。


    萧楚阳一个眼神,立刻有丫鬟低着头小跑过来,飞快将花铲收走。


    他这才松开淳郡王的手腕,全程都没有看吴琼一眼。


    对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养妹,萧楚阳一开始是充满审视和怀疑的。


    但她又确实填补了母亲在郡王府里日复一日的枯燥苍白,令她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萧楚阳便默许了她的存在。只是他并不擅长和十几岁的小姑娘相处,更不会哄人,便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有时看起来显得十分冷淡。


    “王叔消消气,我今日上门,是另有一桩要事。”


    同安公主先是言辞温和地安抚了两句,紧接着脸色一沉,“萧世子,你上前来。”


    萧楚文刚才还在房里陪世子妃,根本不明白同安公主为何突然声势浩大地上门,又把他和萧楚阳一块叫到这里。


    如今听到同安公主唤他上前,语气不善,他本能地头皮发麻,磨蹭着走到前面,扯出一个不自然的笑脸。


    “公主有何吩咐——”


    “啪!”


    同安公主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


    偌大的庭院内一瞬间安静如死寂,就连听到外面闹起来的动静,匆忙赶出来的淳郡王妃都愣在了原地。


    同安公主可不是娇滴滴的娘子,这一巴掌更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萧楚文的左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高肿起,面皮上浮现出一个完整的巴掌印来。


    就连他自己都被这一巴掌打懵了,脑袋里嗡鸣不断,眼冒金星,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弯腰哇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里面甚至还躺着一颗牙。


    淳郡王也傻了,明明论辈分他才是长辈,却在同安公主这个侄女面前直不起腰来,好半晌才喏喏开口:“殿、殿下,有话好好说……楚文也是你堂弟啊,怎么好说动手就动手呢?”


    唯有萧楚阳露出肆无忌惮的笑容,好整以暇地欣赏起异母兄长的狼狈样。


    同安公主没有回答,只是接过侍女递来的干净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过每一根手指,甩了甩手腕,摇头叹道:“好久没亲自动手打人了,准头不够,不然应该再打掉两颗牙的。”


    萧楚文嘴里还在不停往外冒血,捂着肿胀的半边脸愤怒地瞪着同安公主:“你@#¥%……”


    口齿不清,只能听到一串乱码。


    “本宫打的就是你这个不忠不孝,戕害尊亲的畜生!”


    同安公主一挥手,门外押进来一个五花大绑的太医。


    “这,这是怎么了?”


    淳郡王妃一眼认出,这不正是日常负责给郡王府请脉诊治的王太医吗?


    王太医一被丢到地上,立刻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下官有罪,下官收了萧世子的好处,在郡王妃平日用的药方里做了手脚……啊!”


    萧楚阳上去就是一脚,用力踩住他的后背,厉声追问:“说清楚,你对我母亲都做了什么?”


    他抬起头冷冷看着萧楚文,眸光中杀意尽显。


    王太医被踩在地上哀嚎,断断续续交代了一切。


    “郡王妃的丝帕……香料与药材相克……”


    萧楚阳不明就里,凌厉眸光扫过淳郡王妃身后的丫鬟,“我母亲平时用的帕子是谁绣的?给我站出来!”


    丫鬟们都吓白了脸,呼啦啦跪了一地,各个都摇头说不是自己。


    “还嘴硬?”萧楚阳握紧拳头,骨节咯吱作响,“别逼我对你们用刑……”


    “是小姐!”


    淳郡王妃的贴身大丫鬟突然抬起头,指着吴琼大声道:“这大半年来郡王妃用的一直都是小姐绣的帕子!”


    一直安静缩在角落里的吴琼,瞬间成为全场目光焦点。


    她猛地抬起头,面孔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纤细的身子轻轻发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萧楚阳愤怒的目光撕成碎片。


    他直勾勾盯着她,一步步向她的方向逼近,“是你吗?吴琼?是你帮着萧楚文一起害我母亲?”


    吴琼死死咬住嘴唇,几乎要沁出血来,她拼命摇着头,却不敢对上从另一个方向望过来的,淳郡王妃忧心迫切的视线。


    “琼儿……”她朝她伸出手,嗓音颤抖,“你过来,到母亲这边来。”


    吴琼站在原地没有动,痛苦地闭上眼睛,任凭泪水滑过面颊,留下数道晶莹水痕。


    萧楚阳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突起的骨节硬得硌人,又那么轻,仿佛拎起一个棉花做的人形娃娃。


    他强迫她睁开眼看自己,“回答我,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吴琼蓦地睁开眼睛,眼神里充斥的不甘和怨恨,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应该有的眼神,就连萧楚阳都下意识地移开了一瞬视线,反应过来后又暗自心惊。


    太可怕了,母亲身边竟然藏了这样一条毒蛇。


    “楚阳,松手吧,她不会承认的。”


    同安公主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萧楚阳转过头,眉头紧锁,“殿下,你早就知道了?”


    “也就比你早上那么两三天。”


    同安公主示意卫队长上前,把情绪激动的萧楚阳拉开。


    她和吴琼之间便再无第三人遮挡,两道视线在半空交汇。


    “我该叫你吴琼呢,还是春禾,小九,茕儿……或者,吴大妞?”


    同安公主每念出一个名字,吴琼心中的惊惧便放大一分。


    直到她听见了吴大妞,这个她一生噩梦的开始。


    吴琼再也支撑不住,软面条似的瘫坐在地上,仿佛被抽去了灵魂。


    “吴大妞!你这个遭瘟的讨债鬼!挨千刀的贱皮子——”


    充斥着乡间俚语的粗俗咒骂声遥遥传来,越来越近,熟悉的,久违的乡音让吴琼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身子紧紧缩成一团。


    一对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的老夫妇走进院中,身后还跟着一个拄着拐杖的年轻男人,只是半边脸都布满火烧瘢痕,看起来越发狰狞可怖。


    当他看清吴琼的面容,瞬间爆发出快意的嘲笑声,“大姐,你果然是个不老不死的怪物!我十五岁那年你就长这样,如今我二十五岁,你还是这样!”


    要不是同安公主带来的女卫死死拦着,他和吴家老两口早就冲上去对吴琼拳打脚踢了,如今只能满口污言秽语地咒骂。


    “大妞你丧良心啊!”吴母拍着大腿连哭带嚎,“你要走就走,为什么要点了咱家房子?你看看你弟弟,他被掉下来的房梁砸断了腿,脸也让火燎了,到现在还没能娶上媳妇儿……你害得老吴家绝了后啊!”


    “他活该!”吴琼突然抬起头冷冷瞪回去,“真以为我不知道吗,就是他亲口说要把我卖了换钱的,我只恨他没能烧死在那场火里!”


    吴母的咒骂声实在刺耳,同安公主皱了下眉头,卫队长立刻会意,迅速让人将吴家三口堵了嘴带下去。


    她一点都不同情吴家,就凭吴琼下面两个妹妹都没嫁到什么好人家,吴家人也活该有此一劫。


    要不是公主叮嘱过,只有吴家人露面才能让吴琼撕下伪装,她才不想花钱雇他们来京城呢。


    同安公主往前走了两步,眼神很平静。


    “吴琼,本宫知道你不是怪物,你只是生了病,所以和别人不一样,不能长大,永远保持十几岁的少女模样……”


    吴琼猛地抬起头,眼睛眨也不眨,生怕自己出现了幻觉。


    “我不是怪物?我没有被诅咒?也没有得罪了神灵?”


    她喃喃重复着,又哭又笑,“原来我只是病了啊。那为什么他们不肯带我去治病呢?”


    “是吴家对不起你在先,你想怎么报复他们都没关系,甚至因为你在婺垟村放的那把火,无形中改变了村里许多姑娘的命运,让她们不必再担惊受怕,被父母卖到奇形怪状的婆家。”


    吴琼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那个村子了,自然也不清楚她逃走后都发生过什么。


    听到同安公主这番话,她眼中迸起一点光亮,唇角无意识地翘起,“真的吗?哈哈,原来我还算做了回好事——”


    “吴家有罪。但张家,李家,何家呢?”


    同安公主无情的话语打碎了她为自己编织的美好幻想,迅速回到冰冷残酷的现实中。


    她走到吴琼身前,投下的影子将她瘦小的身体完全笼罩,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怜悯,更多的是压抑着怒意的愤怒拷问。


    “你改名换姓辗转各地,为了生存不得不卖身为丫鬟,可你为什么又要一次次地谋害主家,一次次地逃亡?”


    同安公主记忆力绝佳,将卫队长带回的陈年案卷清晰印入脑海,此时信手拈来。


    “张茜娘,李娉婷,何心芳,这些都是你服侍过的小姐,她们信任你,重用你,把你当成心腹,向你倾吐心事,可你呢?你在张茜娘每日喝的汤里下毒,和劫匪里应外合骗开李家大门,还在跟着何心芳陪嫁到夫家半年后,一把火将他上下烧得干干净净……”


    同安公主指着她厉喝:“抬起头来!你告诉我,她们又做错了什么?!”


    第119章 第 119 章 “你整个人都是假的,……


    “雪娥!”


    同安公主听到一声极力压抑的低呼, 转过头便看到孟婉茵冲到摇摇欲坠的淳郡王妃身边,努力支撑着她不倒下去,一边又快又急地对跪了一地的丫鬟小声吩咐:“还不快去拿垫子和毯子, 还有郡王妃日常用的药……不对不对, 药不能再吃了, 燕宜阿月,你们快来搭把手!”


    察觉到同安公主投来的一瞥, 孟婉茵鼓起勇气冲她弯了弯唇,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


    ……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断殿下审问,但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雪娥撑不住啊。


    孟婉茵又偷偷地瞪了淳郡王和萧楚阳各一眼。


    男人就是靠不住!亲生的也没用!


    若是萧楚阳能让雪娥少操点心,平时多关心关心她, 哪怕是早点娶个媳妇回来呢?雪娥也不会把全部心神都放在吴琼这个养女身上,为她殚精竭虑谋划未来了。


    她抱着雪娥,只觉得怀里的人仿佛轻到只剩下一把骨头,越发替好友感到心酸。


    连她这个旁观者都为吴琼的身世和她犯下的累累罪行惊愕万分,雪娥作为和她朝夕相处的养母, 乍然得知这般惊世骇俗的真相, 心里该有多难过?


    ……


    “老天鹅啊, 吴琼居然,居然还干了这么多坏事……”


    沈令月目瞪口呆,抓住燕宜不可置信地问:“你之前怎么没告诉我?”


    她还以为吴琼顶多是在一个地方待几年就偷偷跑掉呢。


    没想到她连收留自己的人家也不放过?


    燕宜垂下眼睫,轻叹一声:“我也是在那天之后才陆陆续续看到的。”


    起初她和小月亮是一样的想法, 甚至还有一点同情吴琼不幸的遭遇。


    直到她“解锁”了更多吴琼的记忆,那些纯粹的恶意和报复让她简直无法说出口, 只好尽可能将信息整理出来交给同安公主,让她的人再去探查更多真相。


    沈令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紧紧靠在燕宜身上, 仿佛要互相取暖一般。


    ……


    “我就是恨她们,恨她们有我没有的一切!”


    吴琼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您是高高在上,金枝玉叶的公主,生来尊贵,又怎么能理解我这种小蚂蚁的心思?您以为我是靠什么才能混进这些大户人家,又是如何一步步爬到夫人小姐身边,成为她们的心腹?那种时时刻刻都要紧绷精神,一丝一毫不敢懈怠,小姐一伸手就要猜中她心思的日子,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


    “张茜娘把她不爱吃的点心和剩饭剩菜赏给我,就像打发街边的一条狗!我还要感恩戴德跪谢她的‘大发慈悲’,假装吃的很香甜……她不是每天都要喝三只老母鸡熬出来的一碗汤吗,我就让她喝个够。”


    “李娉婷……她说我眼睛生得比她好看,不许我露额头,只能用厚厚的头帘遮着,还几次开玩笑说要把我的眼睛挖下来换给她。”


    吴琼唇边浮起一抹鬼魅般的冷笑,“劫匪冲进李家大院那一晚,我亲眼看着她被几个壮汉拖进房里,不管她怎么喊破了嗓子也没人能救……哦,她看到我了,我当时就站在门外,一直看着她,直到她那双难看的眼睛渐渐没了光亮,她再也不能和我换了,哈哈!”


    “还有何心芳。”吴琼念着这个名字,语气浓烈的怨恨几乎要滴出来,毒液将她身前的石板灼出大洞。


    “她发现姑爷总是有意无意看向我,便问我要不要等过两年长大一点,就给姑爷做通房……可是她根本不知道,我永远等不到那一天了!”


    何心芳第一次问她的时候,吴琼害怕极了,生怕这是小姐对她的考验,连声否认,指天发誓自己这辈子只会忠于她一个。


    可是姑爷看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不对劲,几次点名要她去书房送东西,最过分的那次甚至把她关在房里,还要脱她的裙子……


    她拼命挣扎,连哭带闹才侥幸逃脱,终于明白姑爷和她在外面遇到过的那些臭男人一样,都是喜欢她这张稚嫩脸蛋的畜生。


    她一边痛恨着,一边遗憾着,没有哪个男人会真正透过这具皮囊欣赏她这个人,如果她告诉对方其实自己已经二十五岁,他一定会用那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然后落荒而逃。


    “放火,很容易的。”吴琼低低笑起来,“小姐那么喜欢为姑爷打算,那就随他去下面继续当个贤妻良母好了。”


    同安公主闭了闭眼,并不为吴琼语气中的嫉恨而撼动。


    “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她的语气波澜不惊,“是你心里先有了恨,才会把身边人的一举一动都看作是轻视、讥讽、嘲笑、作弄。我的人在出事这几家周围调查过,他们平日里的名声都很好,从未传出过苛待下人的流言。”


    同安公主犀利的目光仿佛穿透吴琼言过饰非的控诉,“我问你,如果他们真是那等大奸大恶的人家,你又为何要费尽心思争取表现混进去?”


    盛满毒液的水球瞬间被戳破,吴琼再没了狡辩的理由,狼狈地躲开她的目光。


    同安公主却不肯这么轻易放过她,步步紧逼,“好,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本宫倒要再问问你,淳郡王妃做错了什么?她对你还不够好吗?你怎么能和萧楚文合谋暗害她,你的良心呢?”


    “我,我……”


    吴琼支吾着,那些混乱的情绪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出口。


    终于她闭上眼睛崩溃似的大喊:“是她不肯长长久久留我在身边,是她整日里念着要我快点长大嫁人生子……可是我要怎么让她满意?我根本就做不到啊!”


    “太荒谬了。”


    孟婉茵再也按捺不住,快步冲到吴琼面前,指尖微微发颤:“哪个母亲不是这样期盼自己的女儿?只有你这样心歪的人才会把这些话当成是逼迫!你从不告诉雪娥真相,又怎么指望她能理解你,接纳你?当她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吗?”


    吴琼终于敢看向淳郡王妃的方向。


    她脸色苍白地靠坐在软垫上,气若游丝,眼泪如断线珍珠落个不停,哀哀地捂着心口,说不出一句话。


    吴琼从未见过她这么伤心的模样,掉下的每一滴眼泪都滚烫地砸在她身上。


    从得知吴琼与萧楚文合谋,从她们的相遇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算计,淳郡王妃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窍,却越发心碎不能自已。


    便是当年萧楚文推她落水,她醒来后被告知孩子没保住,都没有现在这么痛苦。


    她还沾沾自喜以为老天垂怜自己生活寂苦,才为她送来这样一个贴心懂事的女儿。


    呵,她在对琼儿百般关怀照顾的时候,为了她不惜忤逆淳郡王的时候,萧楚文一定躲在被窝里偷笑出声了吧?


    笑她蠢,笑她好骗,笑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


    淳郡王妃突然吐出一大口血。


    “母亲!”吴琼霍然起身,脱口而出。


    “你还有脸叫她母亲?”


    “……别叫我母亲!”


    萧楚阳和淳郡王妃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他冲过来半跪在地上,小心替她揉着胸口,微哑的嗓音悔恨不已。


    “母亲,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想过您一个人在府里也会寂寞,才会让那畜生钻了空子。”


    自从萧楚文抢先一步娶了阿柔进门,他整个人都沉浸在被夺走爱人的愤怒中,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一件大事要去做。


    可他也不想,阿柔已经是萧楚文的妻子,本就不好和继婆婆走得太近,又因为他们之前那段关系,她越发不敢往淳郡王妃面前凑,生怕被瞧出什么端倪。


    而他自己又迟迟不肯娶妻,还不说清原因,连累母亲为他操心担忧,思虑过重,身体越发不好。


    “王八蛋萧楚文,你给我去死——”


    萧楚阳一个暴起直奔他而去,哐哐往萧楚文脸上砸了好几拳。


    萧楚文惨叫连连,众人仿佛能听到鼻梁断裂的清脆声。


    同安公主连忙让卫队长将萧楚阳控制住。


    不能让他背上弑兄夺爵的恶名。


    一片混乱中,燕宜不知何时走到吴琼面前。


    吴琼还沉浸在淳郡王妃那一声拒绝里,仰起头看她一眼,冷哼:“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世子夫人?”


    她同样讨厌燕宜,因为燕宜就是她梦想中最想要成为的那种女子。


    吴琼承认同安公主说得对,她的脑子早就不正常了,她恨这个世界的一切。


    “吴琼,如果你选择早点向淳郡王妃坦白一切,你觉得她会像其他人一样,也把你当成一个怪物吗?”


    燕宜平淡的声音刺破吴琼心里最不愿意面对的那一幕。


    她无视吴琼惊慌闪烁的视线,继续道:“她是真的把你当女儿,就算你一辈子长不大又如何?是你宁可相信萧楚文的鬼话,非要一条道走到黑。就算他真的成功谋害了郡王妃,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你怎么知道自己不会被他当成替罪羊?”


    “别说了,别说了!”吴琼捂住耳朵拼命摇头。


    燕宜却视若无睹,她的声音仿佛细细缕缕的丝线,无孔不入地钻进吴琼的脑子。


    “你爱他吗?还是他让你产生了他会爱你的错觉?你嫉妒世子妃有孕害她摔伤,萧楚文又是怎么对待你的?难道你觉得他会放着名门闺秀,温婉贤淑的世子妃不要,而选择……你吗?”


    “你宁可相信一个男人虚无缥缈的承诺,也不愿睁开眼看看真正陪在你身边,关心你吃没吃饱穿没穿暖的,一个母亲。”


    “吴琼,就算你整个人从名字到身世都是假的,可她对你的爱是真的。”


    燕宜的声音并不高,不像同安公主势如风雷,也不像萧楚阳疾声怒骂,却比他们都更有力量。


    吴琼茫然地转过头,恰好对上萧楚文鼻血长流,狼狈不堪的模样。


    她突然笑了下,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世子夫人,你以为萧楚文是如何找上我的?你猜猜,我们是在什么地方遇见的?”


    燕宜眉心微蹙,恍惚间仿佛抓住了什么。


    就在这个当口,吴琼突然以让人始料未及的速度冲向萧楚文,袖中滑出一把绣花用的小剪刀,狠狠捅进他的喉咙。


    萧楚文的瞳孔骤然紧缩,剧痛让他失去了语言能力,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吴琼直勾勾盯着他,露出一抹神经质般的微笑。


    “现在,我可以做母亲唯一的女儿了。”


    第120章 第 120 章 唯一能猜中君父心思的……


    事发突然, 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眼睁睁看着萧楚文脖颈飚出一道血箭,溅了吴琼满头满脸, 让她此刻看起来就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恶鬼。


    尖叫声此起彼伏, 卫队长带着属下第一时间拔刀护在同安公主身边。


    她心中又惊又怕, 怎么也没想到吴琼明明在自己家里,身上还藏了凶器。


    刚才同安公主和吴琼之间不过三步距离, 假如她有意谋害公主,她们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不过卫队长更想不通的是,吴琼和萧楚文不是一伙的吗?


    为什么在周夫人跟她说了几句话后,吴琼就突然反水了?


    ……


    萧楚文死死瞪着吴琼, 微微扩散的瞳孔中充满茫然。


    他想问她为什么,可是被扎透的喉管已经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吴琼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把剪刀,被血糊住的双眼不受控制地流下生理性的泪水,在她脸上冲出一道道淡红色的诡异痕迹。


    “她说得对,我真是个傻子才会相信你。”吴琼喃喃, “不过我也要谢谢你, 没有你把我送到母亲身边, 我也无法拥有生命里最幸福的这一年。”


    噗嗤。


    她又将剪刀往里捅了一寸,成功让萧楚文的脸色又狰狞扭曲了几分。


    吴琼终于明白她的痛苦来源于何处,她和淳郡王妃之间的这段母女亲情本就建立在一个完完全全的巨大谎言之上。


    她一边听着萧楚文的吩咐在淳郡王妃药里做手脚,一边又要说服自己去接受母亲对她纯然的善意和关爱。


    她做不到, 她只能不停给自己洗脑,吹毛求疵地认为淳郡王妃不可能接受真正的她, 她想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女儿”,可以是吴琼,也可以是别人。


    “来不及了, 我回不了头了,母亲真的不要我了……”


    吴琼神经质地自言自语,锋利的剪刀反复刺进皮肉,直到晕开无数朵大小不一的血花。


    直到萧楚文彻底咽气,死都不能瞑目的那一刻,她终于畅快地,解脱地舒了一口气。


    她回过头,模糊的视线中隐约浮现淳郡王妃苍白虚弱的面庞,她嘴唇开合,冲吴琼的方向伸出手,仿佛在对她说着什么。


    但吴琼已经听不到了。


    她只是露出一个孩子般的天真的微笑。


    “母亲,琼儿帮你,还有没能出生的楚煜哥哥报仇了,您原谅我好不好?”


    如果有下辈子,她真的好想做一回母亲的女儿,按着她的期许健康长大,嫁人生子,活到九十九。


    ……


    淳郡王府彻底乱了套。


    关键时刻孟婉茵站了出来,当仁不让地使唤起淳郡王妃身边的管事丫鬟,抬人的抬人,煎药的煎药,再去开库房准备丧葬用品。


    “对了,世子妃那边千万要封锁住消息,她身子还没养好,不能再受打击了。”


    孟婉茵忙得团团转,一回头见淳郡王还趴在萧楚文尸体上号丧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么喜欢你的宝贝嫡长子,干脆早点下去陪他好了!


    孟婉茵咬了咬牙,一指萧楚阳,“别在这儿杵着了,扶你父王回房间休息去,这么大岁数别哭坏了身子。”


    萧楚阳:……那不是更好?


    但眼下府里确实不能更乱了,他无奈照做,大步走到淳郡王身边,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强行把老爷子拽起来,半扶半拖地弄出了院子。


    经过吴琼身边时,他停顿了一下。


    吴琼自从杀了萧楚文就处于一种灵魂出窍般的恍惚里,哪怕卫队长带人将她五花大绑,又搜走她身上藏的小刀和发簪等利器,她也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淳郡王妃卧房前的那扇窗户。


    萧楚阳想说点什么,但又有些词穷,最终一言不发地拽着淳郡王走了。


    远远地还能听到他中气十足的哭嚎。


    “……把她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为我儿偿命!”


    沈令月找机会凑到同安公主面前。


    “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吴琼?”


    “她犯下屡屡恶行,证据确凿,自然按大邺律法严惩。”


    同安公主没有丝毫犹豫,又扫了一眼不远处被扎成个血窟窿的萧楚文,淡淡道:“淳郡王府世子谋害继母,被当众揭发,畏罪自杀。我想王叔也会接受这个结果。”


    “殿下。”


    燕宜走过来行了一礼,凝声道:“我建议殿下再派人去查萧楚文的日常行踪,我怀疑他身上很可能还有其他见不得光的恶事。”


    同安公主颔首应下,又对二人勾起唇角,玩笑一般:“从前没看出来,昌宁侯夫人倒是个能拿事的。”


    这么一会儿工夫,就把淳郡王妃院里的人手安排得井井有条,虽然每个人面上还带着惊惶,但至少不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了。


    沈令月与有荣焉:“那当然,母亲就是宅了点,胆子小了点,她管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说话间,一个小丫鬟哭哭啼啼地跑进来。


    “世子妃,世子妃流了好多血,快找大夫救命啊!”


    同安公主脸色一变,赶紧让人出去找大夫。


    还是没防住郡王府人多口杂,一定是世子妃收到风声了。


    又等了半个多时辰,最终那边院里传来消息,世子妃还是小产了。


    同安公主面有戚戚,轻轻吐了一口气。


    “罢了,没保住是没缘分,但也不完全算是坏事。”


    沈令月和燕宜都明白她话里的未尽之意。


    世子妃这一胎算是萧楚文的遗腹子,要是个女儿还好说,若是儿子,只怕长大后在府里的身份会更尴尬。


    ……


    “完了完了,殿下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吧?”


    回侯府的马车上,孟婉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脸上浮起一抹惊恐。


    她今天是怎么了?


    先是打断同安公主问话,又冲上去指责吴琼,最后还越俎代庖管起郡王府的家事了?


    孟婉茵懊恼地捂住脸,她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没有啊,殿下还夸您冷静稳重有大局观呢。”


    沈令月笑眯眯地挽上她胳膊,又竖起一个大拇指,“母亲您今天超厉害的!”


    孟婉茵松了口气,后怕地拍拍胸口。


    “唉,雪娥都那样了,世子妃又躺着,偌大的郡王府里找不出一个能管事的,那我还能眼睁睁看着吗?总不能,不能让殿下纡尊降贵处理这些琐事吧。”


    沈令月配合点头,“没错没错,殿下也是这么说的,还说我和大嫂运气真好,有您这样开明大度的好婆婆。”


    否则她们俩哪还有机会在各个瓜田里乱窜?早就被关进什么小佛堂抄经捡豆子去了。


    孟婉茵不好意思地笑,一手拉起一个,“我的运气也好,幸好嫁进来的是你们两个。”


    直到婆媳三个在大门口分开,各回各院,孟婉茵走在路上忽然一拍脑袋。


    对啊,要不是两个儿媳妇非要拉着她去郡王府看雪娥,她也遇不上这么大的事,更不会在同安公主面前“胆大包天”……


    不过,这种大声说话的感觉好像也不错?


    孟婉茵想了一会儿就放下了,回到院子直接夹起嗓子。


    “呀,绒团儿回来了,今天吃鱼鱼没有?快过来让娘抱抱……”


    ……


    同安公主命人将吴琼带回府中单独关押。


    燕宜的话提醒了她,像吴琼这样极端偏激,视人命为草芥的疯子,又是如何心甘情愿被萧楚文利用的?


    萧楚文是如何得知吴琼的真实情况?以他郡王世子的身份,和吴琼本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才对。


    “吴琼,本宫可以明确告诉你,无论你说不说,都是死罪,无可饶恕。”同安公主隔着栅栏与她对望,“但如果你愿意配合调查,我可以让你在最后的这段时日里过得舒服一点。”


    吴琼身上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她还仔仔细细将头发梳整齐,看起来就像一个不染纤尘的天真少女。


    她平静地开口:“萧楚文平日爱去倚花楼,但他不是去点楼里姑娘的,后院地下有条密道直通城外,那里才是他们的销金窟。”


    同安公主派人沿着这条线去查,几天后卫队长脸色铁青地回来。


    “殿下,原来他们派人暗中在各地搜罗长相漂亮的幼童,不分男女,甚至还和人贩子有勾结,诱拐良家孩童,关在别院中肆意亵玩。除了萧楚文,常去的还有……”


    她报出几个名字,同安公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除了萧楚文,甚至还有其他旁支宗室子弟,某某官员家的亲戚,没落勋贵之后……


    同安公主嗤笑一声,眼神极冷:“看看本宫的这些堂兄弟们,在家里妻妾成群,在外面秦楼楚馆都不够他们玩了是吧?竟然把肮脏的心思动在孩童身上,简直是禽兽不如!”


    卫队长打量着她的脸色,又低声补充:“属下刚才又去见了吴琼一趟,她承认她是在从张家逃出来以后,不小心被别院那帮人打晕抓走的。”


    被抓进来的孩童一开始都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每天只给少少的食水,逼迫他们不许哭,要听话,每日还有专人来教导,想活命就要学会“讨好”主人。


    那时候吴琼才明白,她从前犯下那么多滔天大罪还能平安脱身,只不过是她运气好,选中的都是没什么权势,小富即安的人家。


    在真正的黑暗和巨大的邪恶面前,她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吴琼在那里待了三年,比起同龄人,她的身高长相都毫无变化,这才引起萧楚文的注意,精心策划,将她送到淳郡王妃身边做内应。”


    同安公主不再犹豫,起身道:“备车,我要进宫。”


    她气势汹汹地冲进庆熙帝寝殿,将调查出来的东西一股脑推到他面前,面若寒霜:“父皇,我看咱们萧家是要完蛋了!”


    “呸呸呸,你胡说什么呢。”


    庆熙帝嗔怪地瞪了大女儿一眼,到底没冲她真发脾气,只是将那些纸页捡起来挨个看过去。


    然后他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楚文没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宗人府怎么没报上来?”


    同安公主冷哼,“淳王叔要脸面,家里闹出这么大的丑事,他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她将自己派太医上门问诊,诊出淳郡王妃身体有恙,疑似被下毒,又顺藤摸瓜查出这一连串的阴谋一一道来。


    之前这事就在庆熙帝面前过了明路,他还夸了同安公主细心周全,知道体恤宗室长辈。


    庆熙帝也没想到,只是派出太医去各家问诊,就能挖出这么多他从未得知的污糟事。


    他的锦衣卫呢,怎么成吃白饭的了?


    “父皇,锦衣卫虽是您的亲信密探,但这些宗室自诩与我们同宗同族,出身尊贵,根本不把锦衣卫放在眼里,加之前朝先帝曾多次言明要优待宗室,想来他们也不敢过多干涉我们萧家的事。”


    同安公主耐着性子跟他讲道理,“陆指挥使在大事上一向对您忠心耿耿,但他也无法百分百管束住每一个属下。就像您贵为天子,也无法掌控朝中每个人的心思啊。”


    “朕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朕又不是神仙,有千里眼顺风耳,他们想要背着朕偷偷搞点小动作很容易。”


    庆熙帝哼了一声,重重将那份名单往案上一摔,“朕只是没想到,自家人也有背刺朕的时候。”


    这都什么乌七八糟的恶心事?


    等等,他的亲儿孙没有掺和进去的吧?


    庆熙帝又拿起名单仔细看了一遍,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证明他这一脉的萧家儿孙都是正常的。


    “父皇,儿臣恳请您向都察院下发敕令,派出钦差御史,严查各地藩王是否在当地只手遮天,为非作歹。”


    同安公主义愤填膺,“都是一个祖宗生的,凭什么他们就能躺在功劳簿上无法无天,还当起土皇帝来了?对得起朝廷每年发放的大笔俸禄吗?”


    这句话算是戳中了庆熙帝的要害,一想到宗人府每年报上来的那笔巨款,庆熙帝都心疼得直抽抽。


    各地藩王册封都要追溯到他皇祖父那一朝了,说是同宗同族,其实和他本人早就没那么亲近的血缘,还要白白花钱养着这一批正事不干,只会吃喝享乐的宗室子弟……


    庆熙帝也想学着女儿问一句:凭什么?


    大邺建立已有百余年,开国初期要打天下坐江山,要靠着自家亲戚和兄弟同心协力,才有分封宗室和功勋权贵。但时至今日,这一庞大臃肿的利益集团已经成为当权者的心腹大患。


    若是各家勋贵都如令国公府、昌宁侯府等这般忠君爱国,勤勉干事的能臣干将也就罢了,偏偏大部分都是躺在祖宗打下来的功劳簿上坐享其成的,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一到正事通通稀松。


    庆熙帝早有意下手整顿,但他年纪摆在这儿了,贸然削爵撤藩,万一干到一半人没了,给儿孙留下个烂摊子怎么办?


    倒不如忍着肉疼维持现状,一点点慢慢地动手,看谁家先露出狐狸尾巴,砍了便是。


    “朕没想到,第一个向朕谏言彻查宗室的会是你。”


    庆熙帝神色复杂地看着同安公主,心生怅惘。


    ——阿缨若是个儿子就好了。


    恒王、裕王他们几个还像傻瓜一样四处逢迎,结交宗室亲贵,争取他们的支持呢,却不知道他们越是这样跳得高,就越是将自己往那个位置推得更远。


    唯一能猜中他这个君父心思的,竟然只有同安。


    庆熙帝又叹了口气,感慨同安公主的生母去得早,哪怕再给她生个同母弟弟呢?


    他也不用在这儿纠结了,直接赐她一个镇国封号完事。


    “女儿只是看不过这些混账东西,连那么小的孩子也不放过。”


    同安公主仿佛看不出庆熙帝的心思一般,坦然开口:“反正女儿一向得您宠爱,便是得罪了他们又能如何?谁让我命好,投胎成了您的公主呢?”


    “哈哈哈,是朕命好,得了你这么个贴心闺女!”


    庆熙帝朗声一笑,也不纠结了,既然事情总要有人去做,不如交给同安。


    等他百年后新帝即位,便是看在同安公主此番功劳上,也不会苛待了这位能干的姐妹。


    ……


    阿芝又一次休沐回家,在饭桌上提起:“好奇怪啊,吴琼突然就不来学堂了,听说淳郡王府还派人来把她的东西都收走了,是不许她念书了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瞄了燕宜和沈令月一眼。


    该不会是二位表嫂为了替她出气,把吴琼给赶出去了吧?


    孟婉茵夹菜的动作蓦地一顿,也跟着看向两个儿媳妇。


    燕宜神色不变,淡定道:“淳郡王妃身体不好,太医说京城冬日严寒不利于她养病,建议她去南边小住一段日子,吴琼是陪她一起离京了。”


    阿芝还小,那些大人之间复杂的纠葛就不要让她知道了。


    反正和吴琼的矛盾也只是她求学生涯里的一段小插曲,很快就会忘记的。


    “哦。”阿芝点头,悄悄松了口气,不是表嫂干的就好。


    她和巧妮、沅沅她们还想着在下次月考时考过吴琼呢。


    也不知道她明年还会不会回来……


    “哎呀,小孩子家家的心那么重干嘛?读你的书去。”


    裴玉珍给她夹了块肉,兴致勃勃道:“听说最近陛下有意彻查宗室不法事端,揪出不少混账东西。大哥,景翊,你们上朝时听到御史弹劾了吗,是不是真的很过分?”


    沈令月:“对哦,我前几天回娘家,听我母亲说外祖父最近忙得很,天天都要撸起袖子上朝骂架,老爷子可精神了,至少还能再干十年。”


    她外祖父,都察院左都御史赵秉松,小老头一生清正,口舌如刀,在朝上骂遍同事无敌手,据说早年连庆熙帝都敢喷,现在岁数大了才收敛了几分。


    裴显轻咳一声,瞥向阿芝,“孩子还在这儿呢,晚点再说。”


    那些藩王们简直是变着花样折磨人,他都怕阿芝听了做噩梦。


    “……我不是小孩子了。”


    阿芝气鼓鼓地反驳,“在学堂里博士都给我们讲了,那些藩王荒淫昏庸,有强迫女子裹小脚,不听话的就直接砍掉一截,有肆意打骂虐杀王府宫人的,还有一个在当地强抢了七百多名民女……”


    裴玉珍筷子都吓掉了,“七百多个?我天啊,咱们陛下都没这么多妃子吧?”


    说完又反应过来,“不对啊,你们怎么还学这个?”


    阿芝小大人似的摇头晃脑,“公主山长说了,我们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朝堂上发生了什么大事,颁布了什么国策,我们也是要清楚的,还要出到考题里呢。”


    裴玉珍羡慕不已,现在连阿芝都比她懂得多了?


    她戳戳小女儿,“你们学堂里还缺不缺管事的?或者让我去当那个什么生活教习也行啊。”


    阿芝:……


    沈令月憋着笑跟燕宜小声说:“小姑为了吃到一手瓜也是拼了,居然想去当宿管阿姨。”


    燕宜抿唇不语,无意中向对面看去,却发现孟婉茵神色淡淡的,似有不虞。


    裴显要给她夹菜,也被她用筷子挡了下,轻声道:“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说完起身带着丫鬟匆匆离席。


    ……


    燕宜悄悄观察了几天,发现孟婉茵确实有心事。


    她找到沈令月商量:“母亲一定是从淳郡王妃身上觉得感伤了,不如你跟二弟说说,让他最近有空多去棠华苑陪陪她。”


    老话总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虽然孩子长大了自然会组建自己的小家,但这种作为父母“被抛下”的失落感还是很难排解。


    这不是她们俩能帮上忙的,还得裴景淮这个亲儿子出面才行。


    沈令月一口应下,当晚就将从外面兴冲冲回来的裴景淮轰出房间。


    拎着一食盒丰乐楼新出菜品的裴景淮摸不着头脑:“我又做错什么了?”


    “嗯,你不孝顺。”沈令月假装板起脸,“从外面买了好吃的回来,为什么不先送给母亲尝尝?”


    “……我是那种人吗?”裴景淮喊冤,“早就让平安送去了。”


    沈令月:“……你就不能亲自送过去吗!”


    她收下食盒,无情关上房门,“去陪母亲说说话,一个时辰后再回来。”


    裴景淮只能往棠华苑的方向去了,走了一路也没想明白。


    是母亲说过让他成了亲多陪媳妇儿的,他一直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再说他平时在外面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没忘了给棠华苑送一份啊。


    刚走到院门口,就见对面那条路上遥遥而来一抹颀长身影。


    裴景淮举起灯笼照了下,“大哥?你来找我母亲有事吗?”


    裴景翊轻咳,没好意思说他是被燕宜的话所触动,不知不觉就走到这边来了。


    方才回到九思院,燕宜跟他闲聊一般说起孟婉茵这几日的异样,又感慨:“继室难当,母亲和淳郡王妃都是心地柔善之人,只因嫁到了不同的人家,际遇便大不相同。”


    两相对比,孟婉茵会庆幸自己运气好,更会忍不住为好友感到难过,甚至于连自己这份幸运都成了不能诉之于口的隐秘。


    只有善良的人才会不停内耗,将他人的苦难也背负在自己心上。


    裴景翊早已从燕宜口中得知淳郡王府那场夺爵闹剧的始末,亦是为萧楚文的恶毒感到心惊。


    萧楚文和萧楚阳,某种程度上不就是他和怀舟的对照吗?


    思及此处,裴景翊的嗓音温和了几分,摇头道:“没事,刚好散步过来,顺路探望一下母亲。”


    裴景淮翻了个白眼,从九思院到这里也叫顺路?


    他想起小时候因为孟婉茵偷偷关照裴景翊,他还气得不行,揪着比他高了半头的裴景翊威胁,让他不许和自己抢娘。


    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嘛……


    裴景淮大度地摆摆手:“行啊,一起进去吧。


    作者有话说://加了一点吴琼的心理活动,大家好像被那个“唯一的女儿”误导了,世子就是纯坏,没有什么隐情哈,吴琼是因为淳郡王妃那句别叫我母亲才破防的,她觉得自己这样做算是赎罪,但错了就是错了,不能被洗白,只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


    //今晚不加更,提前说下明天准备请假休息一天,会挂假条,后天再见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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