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 121 章 小舅妈是社交悍.匪级……
听见丫鬟通报大公子来了, 孟婉茵惊喜抬头。
“允昭来了,正好我有事和你商量……怎么还有个你?”
后半句话是对跟着裴景翊进来的裴景淮说的,态度变化之快, 细听还有点嫌弃。
裴景淮大声叫屈:“我才是亲生的吧, 就这么不受您待见?早知道还不如不来了。”
嘴上抱怨两句, 却依旧不见外地找了把椅子坐了,又对孟婉茵怀里的小奶猫勾手指, 嘬嘬逗了两声,“这又是谁跟谁生的?”
小奶猫被突然靠近的“庞然大物”吓得炸了毛,一骨碌跳到地上,鬼鬼祟祟在屋里转了几圈, 最后扒着裴景翊的衣角,噌噌两下爬上他大腿。
裴景翊熟练地挠着小猫下巴,很快就听见它发出舒服的咕噜声,在他腿上盘成一个球,小尾巴惬意地轻轻摇晃。
坐在他对面的裴景淮见此情景更气了。
怎么回事, 亲妈不待见他, 亲妈养的猫也不肯让他抱?
孟婉茵没好气地轻哼:“忘了你小时候是怎么把我院里的猫追得不敢下地, 蹲在树上嚎了半宿的?它们愿意理你才怪呢。”
“……这都多少年的事了,被我欺负过的那批猫早就寿终正寝,怎么还记仇啊?”
裴景淮挠头,心说难不成棠华苑的每一代猫猫大王都要把“远离裴景淮”这个宗旨传承下去?
“那就是因为围脖儿。”
孟婉茵说得斩钉截铁, 又数落起儿子,“它是你带回来的, 能不能管一管?成天溜进狸奴小院偷吃我给猫儿做的肉干,抢小崽子们的羊奶,好好的一头狐狸, 都快胖成狗了!”
裴景淮不服:“啧,我们围脖儿哪里胖了,那叫油光水滑毛色亮!再说咱们家又不缺那两口肉,您再多做一点儿不就完了……围脖儿不也是您的亲亲狐孙吗?”
孟婉茵:……我想打死你这个猢狲。
裴景翊轻咳一声,唇角含笑,打断了母子俩即将上演的全武行。
“母亲刚才说有事找我?”
“哦,对,瞧我这脑子,让怀舟气的都不好用了。”
孟婉茵瞪了儿子一眼,又对裴景翊和颜悦色道:“今年是郡主二十周年忌辰,我打算以侯府名义在上清观为她做道场,届时你和燕宜需在观中斋戒几日。”
“有劳母亲费心了。”这是正事,裴景翊肃容应下,“我会提前向兵部告假的。”
裴景淮插了一嘴:“听说上清观的法事很难排啊,上次吕临家想在中元节给先祖做法事,结果观里道长说,中元节的法事名额在正月就约满了。”
“可不是吗。去年我就没约上,所以今年提前大半年就去上清观付了定钱排队,要他们一定把郡主忌辰那日的名额空出来。”
孟婉茵解释完,又怕裴景翊多想,连忙补充:“我知道你和侯爷平日里忙于公务,对这些家事难免有所疏漏,反正我都替你们安排好了,等到了日子直接过去就行。”
裴景翊心情有些微妙,又带了一点点的怅然。
原来生母离开他已经二十年了。
记忆中的面容似乎已经变得模糊,只剩逢年过节摆在祠堂里那块冰冷的牌位。
孟婉茵提前大半年替他生母排队做法事,却从未提起过只言片语,也不是为了向他和父亲邀功。
她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就像她日复一日地打理整个侯府一般,不过是日常而已。
裴景翊抬眸,又对孟婉茵谢了一遍:“让母亲费心了。”
态度郑重,让孟婉茵越发无措起来,连连摆手,“哎呀,这不算什么的……不不不,我不是说郡主的忌辰不算什么,这绝对是家里最近的头等大事,我还安排了人去城外施粥赠药,为郡主多积阴德……”
孟婉茵一紧张,就把原本没打算告诉裴景翊的那些安排一股脑都秃噜出来了,不由有些懊恼。
“嗯,我明白的。”
裴景翊起身将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奶猫送回孟婉茵身旁,冷玉般的面庞带了一丝暖意。
“我母亲若在天有灵,一定会为我感到幸运,能再拥有一个像您这样的母亲。”
孟婉茵不受控制地红了眼眶,连忙掩饰地别过脸,飞快抹了一把眼睛,“哎,时候不早了,你也快回去陪燕宜吧。”
裴景翊请安告退后,孟婉茵又凶巴巴地轰裴景淮,“你还不走,想留我这儿打地铺啊?”
“也不是不行。”裴景淮哼哼,“我媳妇儿今天骂我不孝顺,说我平时没有多陪您……那我今晚就不走了,我给您守夜!”
孟婉茵想了下就明白过来,一定是两个儿媳妇看出她最近情绪低落,变着法子哄她高兴呢。
不然裴景翊也不会刚好来了棠华苑。
她一下子就高兴多了,心里暗暗埋怨裴显不行,怎么就没让她再多生个女儿?
“走走走,我才不用你陪呢。”孟婉茵扯着裴景淮胳膊把人推出门外,“没看你往屋里一杵,吓得小灰灰都不敢喵了。”
门板在裴景淮面前无情合拢,他耸耸肩膀,转身就往澹月轩的方向大步狂奔。
不管了,是母亲说不用他陪的,回去洗洗睡觉!
……
转眼又是一年冬天,外面整日吹着呼呼的北风,天空是阴沉沉的铅灰色,偶尔出太阳的日子,就跟冰箱里的灯似的,散发不出半点暖意。
侯府里已经早早烧起了地龙,但沈令月还是嫌冷,每天把自己裹成球,来找燕宜一起烤火,烤红薯,烤板栗,烤橘子……
“听说淳郡王府已经把改立萧楚阳为世子的折子递上去了。”
沈令月扒拉出一个烤好的红薯,外皮还烫着,她一边嘶嘶哈哈配着音,两只手来回倒腾,终于成功撕开,露出里面冒着热气淌着蜜的薯肉来,赶紧分给燕宜一半。
她自己咬了一大口继续道:“不过淳郡王也没别的选择了,就萧楚文干的那些恶心事儿,他们郡王府还能保住就算是烧高香了。”
由同安公主倡议主导,大刀阔斧地整顿宗室,无论在朝堂还是在民间都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萧楚文和他堂兄弟们的“特殊癖好”也被公之于众,引来无数唾骂痛恨。
那些被揪住小辫子的宗室因此对同安公主十分不满,私下里骂她管得太宽,还有人暗搓搓地组织亲戚们联合起来弹劾她的。
结果这帮平日里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宗亲少爷们,一到写奏折的时候就麻了爪。
再说他们能弹劾同安公主什么?——陛下,管管你女儿吧,让她别来揭发我们为非作歹了?
现在就连都察院里最古板迂腐的御史,都不会分出半点心思给同安公主,全都卯着劲儿地收集宗室不法证据,准备在自己的履历上再添一笔光辉战绩呢。
“公主这一招真是妙啊。”
沈令月捧着半拉红薯,一脸陶醉又崇拜地感慨,“把自己的野心隐藏在大义之下,借助百官与万民之手扫清障碍,国库每年省下一大笔银子,将来不都是她的?”
燕宜给二人倒了杯菊花茶,轻声道:“公主这个身份,既是掣肘,也是伪装。”
因为是公主,因为是女子,所以他们不会去想,也不敢去想,同安公主早已悄无声息走上了帝位的角斗场。
“对了,母亲说淳郡王妃前几日带着前世子妃离开京城,去南边调养身体了。”
沈令月积极分享八卦:“听说萧楚阳也打着护卫母亲的名义跟着出了城……你说他和前世子妃还有机会再续前缘吗?”
“应该可以吧。”燕宜不确定的道,“不过对于前世子妃来说,离开京城一段时间确实是好事。”
萧楚文人虽然已经死了,但他留下的恶名还在,前世子妃作为他的遗孀,若是留在京城,少不了要受到外人的流言蜚语。她本来就刚刚小产不久,身子还虚弱着,若是再添上心病,人一定会熬不住的。
淳郡王妃大概也知道了儿子和她之间的情意,才会主动带她远离京城这个风波漩涡。
“再说萧楚阳……也未必全是为了儿女私情才离京的。”
燕宜看着杯子里上下起伏,花瓣舒展的大朵金丝菊,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猜这多半是他和同安公主达成的协议,他此行南下,一定还有其他的任务。”
沈令月反应过来,拍了下手,“对哦,我之前就想和你说来着,你不觉得公主府里的那些女官和女卫,有点太能干了吗?”
卫队长只凭借燕宜幻象中得到的模糊信息,就能在短短数日内将吴琼的真实来历大起底,连当地的陈年旧案都能弄到卷宗,这份收集打探情报的本事,堪比老皇帝的锦衣卫啊。
“就连公主府里的舆图,精细程度都比我在裴景翊书房看到的兵部版舆图更详细周全。”
燕宜补充:“你还记得阿芝说过,今年云韶女学外出招生的女官队伍,最远已经到了泉州和漠北吗?与其说她们是在招生,倒更像是在用自己的双脚亲自丈量大邺的每一寸疆土。”
随着云韶女学逐年开办,毕业的学生越来越多,这个队伍也会不断壮大,成为同安公主有力的臂膀。
“殿下威武!”沈令月海豹鼓掌,又喜滋滋,“我们眼光太好了,一把就押中了最后赢家!”
嘿嘿,她和燕燕这回也算是混了个从龙之功吧?
正畅想着将来如何论功行赏,司香来报:”世子夫人,白家的年礼到了,这次是亲家舅爷和舅母一块来的。”
“快请进来说话。”燕宜连忙起身招呼,又拉住沈令月,“小舅舅又不是外人,你陪我一起。”
很快,白瑞轩和妻子苏慧则相携而来。
苏慧则身量娇小,脸蛋白净秀美,乍一看仿佛南方水乡养出来的娇小姐,一开口却是西北姑娘的飒爽利落,活脱脱一根小辣椒。
她一进门就上前拉住燕宜的手,眼里是藏不住的欢喜。
“去年你舅舅从京城回来,天天在我耳边念叨外甥女有多好,这下可算让我亲眼见着了。”
苏慧则根本没给燕宜开口说话的机会,把她从头到脚夸了个遍,一转头连沈令月也没放过,“这位便是二少夫人吧?要不怎么说京城的风水养人呢,你要是到了我们那边,保管街上的男女老少见到你都挪不开眼,还以为是仙女下凡呢!我们燕宜能和你做妯娌,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缘分,再亲近不过了。”
平时自诩是社牛的沈令月都被她直白的夸赞弄得小脸通红,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燕燕这个小舅妈简直就是社交悍.匪级别的!
不过也正因为苏慧则这份毫不见外的热情,瞬间打破了亲戚初次见面的生疏感,让燕宜对她也多了几分天然的亲近,温言道:“舅舅和舅母这一路上还顺利吧?”
白瑞轩可算找着机会插话,“其实……”
苏慧则一个眼神就吓得他闭了嘴,转过头又跟没事人似的笑道:“顺利,可顺利了,来京城这条路我们都走惯了的,又恰好碰上一位官老爷进京述职的队伍,一路互相照应着,哪个不长眼的毛贼敢来打我们的主意?”
“那就好。”燕宜稍稍松了口气,这年头行商也是风险与机遇并存,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两厢落座,丫鬟端了新茶和点心上来,苏慧则这才道出来意:“多亏你从中牵线,让咱们家也有机会搭上同安公主的关系,收到你来信的那天,你外祖父都高兴得多吃了半碗饭呢,这不就决定让我和你小舅舅趁着这次来京城送年礼,以后长居京城,作为白家和公主府的联络纽带了。”
白瑞轩在妻子面前完全没有插话的机会,只会一边点头一边说对对对,看她的眼神里全是毫不掩饰的爱意。
沈令月坐在一边偷笑:看来白家舅舅也是个老婆奴啊。
苏慧则还道:“你两个表弟表妹年纪还小,冬日里不好上路,怕有个闪失。等明年三月再让家里把他们送来,到时还要来向你这个大表姐问好呢。”
燕宜一口应下,“没问题,舅母以后也要带着表弟表妹常来玩儿。”
苏慧则拉着她的手揶揄道:“听听,我们世子夫人说话就是这么有底气。”
沈令月立刻表态:“没错,我们二房以后就指着大哥大嫂过日子了。”
苏慧则笑着虚点她两下,“二少夫人别急,家里知道你和燕宜感情好,这年礼里自然也有你的那一份。”
“真的吗?谢谢舅母!”
房间里一时气氛融洽,说说笑笑,热闹极了。
直到司香又硬着头皮来报:“……周家派了管事妈妈过来,说要见世子夫人。”
苏慧则一下子拉了脸,毫不客气的道:“见过街边要饭的,没见过叫花子找上门来的。”
燕宜望向白瑞轩,无声用眼神询问是怎么回事。
白瑞轩见瞒不住了,无奈道:“其实我们进城的时候就遇上了周家的人,他们似乎是特意在那儿等着的,一见面就使唤我把年礼送去周家……”
然后就被马车里跳下来的苏慧则骂了个狗血淋头,灰溜溜地走了。
白瑞轩也没想到,周家人竟敢这么大咧咧,找人找到侯府上来了。
之前白家往周家送了二十年的年礼,是为了让女儿/姐姐留下来的唯一血脉能过得好一点,东西也大多是为燕宜准备的。
去年燕宜嫁到了裴家,那白家的年礼自然也要送到侯府上来。
该不会是因为去年没收到,所以今年早早地派人在城门口等着截胡吧?
沈令月没忍住吐槽了一句:“你那黑心继母是占便宜没够了吗?”
燕宜面上也流露出几分不悦之色。
自从裴景翊去年在周将军小儿子的百日宴上狠狠摆了他们父子一道后,侯府和周家的关系就一直维持在淡淡的面子情上,逢年过节也会互相走礼,但基本和那些往来不多的人家一个待遇,跟同为亲家的沈家完全不能比。
礼单都是燕宜亲自拟定的,孟婉茵还委婉问过她,这节礼是不是太轻了一点。
燕宜平静告诉她,就凭林绮玉过去十多年私吞的白家年礼,她就是未来二十年不送礼也足够抵消了。
什么娘家是出嫁女最有力的后盾,这句话放在她和周家身上完全不成立。
燕宜按住苏慧则的手背,“舅母消消气,先让人进来,听听她的来意。”
司香领命而去,没一会儿带着林绮玉身边的管事妈妈进来了。
她神色倨傲,只对燕宜和沈令月行了个礼,对坐在旁边的白瑞轩夫妇仿佛视而不见一般。
“大小姐,我……”
“放肆,怎么跟世子夫人说话呢?”沈令月率先发难,拍了下桌子,“林夫人是怎么管教府里下人的?没大没小,不成样子。”
管事妈妈心中恼怒又不敢发作,攥紧了掌心赔笑道:“是奴婢一不小心说顺嘴了,世子夫人见谅。这不是夫人听说亲家舅爷来了京城,特意派奴婢来请二位过府一叙呢。”
说到这儿,她像是才正眼看了白瑞轩和苏慧则一眼,皮笑肉不笑的道:“白舅爷这次打算在京城里逗留多久啊?白家商行有几笔税银还没交割清楚,夫人听说了这事替你们着急,正要找你们商量呢。”
白瑞轩不由变了脸色。
当初白家之所以答应让长女带着大笔嫁妆嫁给周川,便是因为他与西北税课司局的长官有亲戚,白家借着这份姻亲托庇,做生意能少些麻烦。
后来林绮玉嫁给周川做继室,得知了白家的这份“把柄”,想方设法让娘家亲戚与西北布政司结了亲,如此便能将白家这头肥羊牢牢握在手里。
去年白家人从离家出走的周雁翎口中得知,燕宜在周家过得并不好,他们想方设法送进周府的那些东西也没能用到她身上,白老爷子一气之下,便说以后不再给周家送礼分红了。
至于是否会被周川和林绮玉借机刁难……只要他们正正当当做生意,安分守己,不偷税漏税,周家总不能没茬硬找吧?
但白家还是低估了这两口子的缺德程度,也意识到一个官字大过天,就算白家在西北财力赫赫,可若是官府有心找你的麻烦,便是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这一年白家的生意并不算好做,磕磕绊绊,损失不少。
有旁支提出为什么不找燕宜帮忙,反正她都嫁给侯府的嫡长子了,裴家总能压得住周家吧?
说这话的小子被白老爷子狠狠骂了一通。
“燕宜从小没得过咱们家什么好处,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话的?她的家世本就比府里二少夫人低了一等,若是连外家的生意都要求着侯府托庇,你让她在夫家怎么抬得起头?”
白老爷子作为家主下了死命令,谁敢把家里生意上的糟心事捅到燕宜面前,别怪他家法伺候。
白家有意隐瞒,加之西北和京城往来不多,因此燕宜这一年来硬是没能察觉到任何端倪。
而就在白家人商议着该去何处找个新靠山,摆脱周家吸血虫一般的压榨时,燕宜寄来的那封信简直就是天降甘霖。
同安公主,那可是最受陛下宠爱的长女,居然想入股白家,合伙做生意,将利润用于朝廷赈济孤寡老幼的悯恩寺日常运作?
这和半只脚踏进皇商队伍里有什么区别?
不怪白老爷子这么高兴,当机立断将小儿子一家打包送来京城,以后就听同安公主和燕宜使唤了。
……
“狗仗人势的东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敢威胁起我来了?”
苏慧则抄起桌上半温的茶水泼了过去,回头对燕宜道:“外甥女,借你院里的人用用,帮舅母把这个老刁货捆起来。”
燕宜刚刚从白瑞轩的低声解释里弄清了来龙去脉,心中又是惊诧又是感动。
为她未曾谋面的外祖父,和那些不忍心“拖她后腿”的亲人们。
是她和裴景翊给周家的警告还不够,让林绮玉觉得自己依旧可以拿捏一个小小的继女?
燕宜轻轻颔首,“舅母想做什么便做,九思院上下都任你调遣。”
转头吩咐司香:“备车,我们去周家。”
不是要算账吗,那就一笔一笔算个清楚。
第122章 第 122 章 “和离吧。”
周府后院。
烧着地龙的正房暖意融融, 伺候的丫鬟婆子只穿着夹袄都热得额头冒汗,而林绮玉身上盖着皮毛毯子,依旧挡不住那一股股直往骨头缝里钻的凉意。
自从她去年早产生下小儿子, 哪怕坐足了双月子, 身子也没完全调理过来。
到底是年纪大了, 生育一场更是元气大伤。
一想到离家出走一年多还杳无音讯的周雁翎,她这心里更是压不住的火气噌噌往上冒。
不光女儿下落不明, 儿子周闻陌也在武举中落了选,又有裴景翊去年在宴席上当众叱他心性不定,睚眦必报,使得周川本想托关系把他塞进昔日同袍的军营里, 也被三推四阻,拖着拖着没了下文。
眼看习武从军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周闻陌又不是读书那块料,他将来还能有什么好前程?
……都怪周燕宜!
林绮玉愤愤地在心底咒骂着,外人只看到周家得蒙天恩, 女儿嫁进侯府当世子夫人, 可是到头来他们得了好处吗?
她全然忘记了当初朝廷彻查有通敌之嫌的武将军官时, 周川也被牵连其中,若不是裴景翊替他说项,从中转圜,说不定他这个四品将军衔也保不住。
心里窝着火, 等丫鬟端着参茶小心翼翼上前,林绮玉只喝了一口便不悦皱眉, “一点参味儿都没有,干脆让我喝白水得了,库房里没有西北送来的党参了?”
“本来还剩一些, 昨日老爷派人来取走了,说是要拿去给上峰送礼……”
林绮玉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扬手打翻茶盏,没好气的道:“土埋半截的人了还送什么礼?明知道这些党参是给我补身子的,他是存心要气死我再娶一个吗!”
自从周川仕途无望,二人的感情也不复以往。
林绮玉嫌弃他站队都站不明白,什么人的好处也敢收。
周川反过来指责她苛待长女,要不是她这个继母当的太失败,燕宜也不会和娘家离了心。
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再加上小儿子现在正是闹腾人的年纪,尽管有乳母照看,但林绮玉也不敢全然撒手,每日都是心力交瘁,越发不得安生。
听着隔壁传来的“魔音贯耳”,吱哇乱叫震天响,林绮玉越发心烦意乱,扯开毯子给自己扇了两下,又问:“李妈妈去侯府有一阵了,怎么还没回来?”
去年白家的年礼就没送到府里,起初她还以为是路上耽搁了,派人出去一打听,才知道人家直接把几大车的东西都拉去了侯府。
林绮玉还等着燕宜有点眼色,主动送回来一半以表孝心呢,结果人家不但没送,甚至在这一年里和周家的走动都越发淡薄,完全看不出来两家是姻亲关系。
气得她给娘家写信,让嫁给西北布政司家小儿子的堂妹多吹吹枕头风,狠榨白家商行的油水,逼他们低头服软。
没想到白家也是个犟骨头,到底是在当地经营了几十年的大家族,根基深厚,居然咬着牙硬扛了下来。
今年林绮玉估摸着日子快到了,特意派人去北城门附近蹲守,无论如何也要把白家的年礼抢先截过来。
白家出手阔绰,那些上好的党参鹿茸留给她自己补身子,剩下的好东西也能送去铺子里卖了回本,总归是一笔进项。
武将之家本就开销更大,周川和林绮玉又都不是什么家底丰厚善于经营的,毫不夸张地说,这些年周家有一半的开销都来自白家的补贴,和她偷偷摸摸从燕宜生母嫁妆里抠出来的产业。
如今眼看这头肥羊就要跟着翅膀硬了的大女儿飞走了,林绮玉能不着急吗?
就在她思忖着要不要派人出去找找,这个李妈妈去了侯府还能迷路不成?
丫鬟推开帘子,带进一股寒气,飞快禀报:“大小姐和侯府二少夫人,带着白家舅爷、舅太太一并过来了。还有……”
“还有什么?”
丫鬟声音更低,“还有李妈妈,是被捆着送回来的。”
林绮玉又惊又怒,李妈妈可是代表她上门请人的,周燕宜怎么敢?
来不及反应,只见一抹娇小身影率先进了屋子,环视一圈,对着林绮玉笑得嘲讽:“这屋里的摆设好生眼熟,还以为是我们白家的姑奶奶还魂回来了呢。”
林绮玉一下子就猜出这名陌生妇人是白瑞轩的妻子,燕宜的舅母。
据说也是她将周家派去接年礼的下人在街上痛骂一顿,丝毫不顾及将军府的脸面。
林绮玉从来就没看得起白家过,更别说苏慧则一个商人妇了,被她这般奚落,瞬间怒道:“放肆,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我没记错的话,周、白两家还是姻亲吧?我母亲娘家来的人,自然是府里的座上宾。”
燕宜不紧不慢走了进来,自顾自地坐下,又吩咐林绮玉屋里的丫鬟上茶水点心。
态度自然又从容。
林绮玉冷哼一声:“大小姐当了世子夫人就是不一样啊,我这个母亲是不是还要跪下来给你问安?”
“夫人这话说的,不会是又想给我大嫂下套,败坏她名声吧?”
沈令月可不光是跟着来现场吃瓜的,她还要当燕燕最忠诚的狗腿子(划掉)
林绮玉被她噎得脸色发白,握紧拳头忍了忍,只冲着白瑞轩夫妇发难,阴阳怪气道:“原来舅爷还知道咱们两家是姻亲啊?我还以为白家攀上了侯府这根高枝,就看不上我家将军了呢。”
“呸,姓林的,你一个后娘也好意思在我们面前摆大?”
苏慧则早就忍够了,往年白瑞轩上门送年礼都会受周家人的冷眼,连门房都敢不给他好脸色看,她一笔笔都记着呢。
她指着林绮玉房里的几件摆设一一数过去,“这几个都是我们家大姑奶奶的陪嫁,嫁妆单子上写的清清楚楚,按理说早该跟着燕宜一块送去侯府的,怎么会堂而皇之摆在你屋里?你这个不要脸的贼!”
林绮玉面上有一瞬的不自然,又强撑着狡辩:“什么嫁妆单子,我可不知道。去年燕宜出嫁的时候,我早就把白夫人的东西都还给她了,你别血口喷人啊。”
燕宜淡声道:“那是因为去年夫人给我的嫁妆单子是后来伪造的,您仗着自己管家十余年,不声不响将我母亲的陪嫁都变成了周家的产业,但假的就是假的,城南那几间铺子,还有郊外的那一片水田,到底是谁的东西,夫人心里不清楚吗?”
“好啊,世子夫人这是来找我翻旧账了?”林绮玉咬牙,“是,你母亲当年的嫁妆十分丰厚,但她还在世那几年,要照看你,要贴补府里家用,早就花的七七八八了,你凭什么是说我动了手脚?”
“那就报官吧。”
燕宜懒得和她做口舌之争,淡定道:“我母亲是从西北发嫁的,她的嫁妆单子,白家族里和当地衙门都有备份留档,还请夫人拿出周家过往二十年的开销账本,白家和侯府都不缺能干的账房,咱们一条条核对过去,看看我母亲的嫁妆到底都花在了哪里。“
沈令月在一旁帮腔:“啧,继室苛待原配之女,侵吞原配嫁妆,我想顺天府一定很乐意凑这个热闹哦?”
“你疯了?”林绮玉瞪大眼睛,气急败坏,“就为了这么,这么一点小事,你就要闹到和娘家对簿公堂?你不嫌丢人吗!”
“小偷强盗都不觉得自己丢人,我身为苦主有什么好怕的?”
燕宜目光定定对上她,不肯后退半步,“反正我是不在乎的,就看夫人和周将军意下如何了。”
去年她还没出嫁那会儿,手里既无可用之人,又无外家倾力相助,明知道林绮玉在她生母的嫁妆上动了手脚也无计可施,只能暂时忍下,尽快逃离周家这滩泥淖。
如今她已经在侯府站稳脚跟,家事顺遂和睦,还成功和白家恢复来往。
要不是林绮玉贪得无厌,一而再再而三拿白家当自己的钱袋子,燕宜早都忘了还要和她算这一笔笔账。
苏慧则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一把袖珍算盘,噼里啪啦打了起来。
“周家每年要从白家商行里抽取的分红……大姑奶奶陪嫁的绸缎庄和当铺……城外八百亩水田的出息……”
最后报出了一个让林绮玉眼前一黑的数字。
苏慧则抬起头似笑非笑:“闹了半天,你们周家是全靠我们家养着呢?林夫人,你不把我们燕宜当成财神奶奶供起来也就罢了,听说她从前在自己家里都吃不饱穿不暖,动不动还被你丢到庄子上思过……”
她眼珠一转,上前一把扯下林绮玉搭在身上的狼皮毯子,厉声道:“这一看就是西北荒漠狼的皮子做成的,是我们家特意送来给燕宜御寒的东西,倒是跑到你身上来了!”
一股寒气瞬间袭来,林绮玉打了个冷颤,更有种面皮被扯下来般的羞耻感,不顾体面地冲着燕宜咆哮:“别以为有了白家人给你撑腰就了不起了,报官就报官,到时候看看是周家丢人,还是你这个世子夫人丢人!”
大家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
林绮玉想通了,就让燕宜闹去,闹大了也是她这个世子夫人没脸,到时候看其他勋贵家里怎么笑话她!
“谁说燕宜只有白家人撑腰的?”
帘子剧烈抖动了两下,不等院里的丫鬟来通传,便见孟婉茵和裴玉珍一左一右扶着太夫人走了进来。
燕宜意外地微微瞪大眼睛,连忙起身相迎,“祖母,母亲,小姑,你们怎么……”
孟婉茵解释:“听说白家舅爷今天上门,我还等着留他们在府里用饭呢,一打听才知道你们回了周家。”
林绮玉派管事妈妈上门找茬时,司香就在旁边听了全程,被孟婉茵一问,立刻一五一十说了。
又恰好裴玉珍来找孟婉茵拿东西,一听这还得了,立刻火急火燎请了太夫人出动,三个人紧赶慢赶过来。
裴玉珍先冲林绮玉翻了个白眼,又大声数落燕宜:“你现在可是咱们侯府的世子夫人,哪能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叫嚣?真当我们裴家好欺负吗?”
燕宜抿唇低头,态度柔顺:“小姑教训的是。”
……不得不说,裴玉珍这种平等看不起所有人的态度,对付起外人来简直是绝杀。
裴玉珍洋洋得意,一副“老娘今天就是来吵架”的架势。
至于太夫人更不必说,她本人亲临周家,就已经代表了侯府的态度。
这可是给她和老侯爷重现新婚纪念画,又齐心合力扳倒死对头的乖乖大孙媳妇,怎么能让一个后娘欺负了去?
裴家女眷们来势汹汹,人多势众,明明这里是周家,是林绮玉的屋子,硬生生把她挤得没处下脚,仿佛一个外人。
林绮玉气得面皮直抽抽,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样?裴家人就这么看重她?
苏慧则也没想到她们来周家算账,竟然惊动了侯府几位长辈,忙拉着白瑞轩上前一一见礼,态度十分恭敬。
于是林绮玉又更加惊讶地看到,侯府太夫人不但没有瞧不起白家夫妇,甚至还和颜悦色地拉着苏慧则的手说话,让她们夫妇就在侯府客院住下云云。
裴玉珍更是迅速从苏慧则口中问清来龙去脉,一拍桌上的算盘,对林绮玉道:“既然账都算完了,快把我们亲家母的嫁妆都还回来!”
那——么老大一笔银子啊!她都替燕宜心疼,必须一文不少地要回来!
林绮玉还在发愣,裴玉珍已经开始自己动手了,挽起袖子问苏慧则:“这屋里有哪些是白夫人的东西?”
看这架势,不等她点头,她们俩就能把这屋子搬空了。
林绮玉疯狂给心腹丫鬟使眼色:还不快去前院找周川过来!
“九两九重的累丝凤冠,于阗血玉镯一对,波斯猫眼石项链,还有这和田玉枕,缠枝莲景泰蓝捧镜……”
裴玉珍仿佛抄家一般,将林绮玉的梳妆奁翻了个底朝天,又举着一串猫眼石项链冲燕宜晃了晃:“侄媳妇,这个回去借我戴两天啊?”
燕宜:……突然发现小姑还挺有抄家的天赋?
就在屋里被翻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时,周川终于姗姗而来,急得满头大汗,一进门先给太夫人问了好,转头就瞪着燕宜:“你这孩子又闹什么?都是一家人,非要斤斤计较算的那么清楚吗?”
“自从林夫人进了门,您有拿我当过一家人吗?”
燕宜平静地看着他,“当初是您贪图我母亲的美色和白家的财力,强迫外祖父嫁女,可等我母亲真嫁过来,没几年您就厌烦了,又觉得白家不过一介商户,不能在仕途上为您助力。”
“母亲一个人远嫁到京城,又被您冷待漠视,几个月也不回家一趟。她忧思于心,年纪轻轻就病故了,可您呢?您迫不及待娶了同僚的妹妹,好的蜜里调油恩爱非常,不知道的还以为当初是我母亲逼着你娶她似的。”
燕宜声音不高,却字字句句扎在周川心上,逼得他狼狈移开目光,不敢和女儿对视。
“您是不是觉得我和周家走到今天,全因为继母多年苛待?”
燕宜话锋一转,看了林绮玉一眼,嘲讽地扯起唇角,“可若是没有您的忽视和纵容,她敢这样对我吗?身为一家之主,身为‘父亲’的您,才是这一切的源头啊。”
白氏虽然已经病故,可只要周燕宜还活着一天,就是一个明晃晃的证据,证明当初是他周川贪财好色,是他身上的一个污点。
周川终于恼羞成怒,不顾太夫人还在场,便对燕宜低喝:“不孝女!果然是随了你母亲,一样的犟骨头!我是你亲老子,你怎么敢这样指责我?”
他当然清楚白氏是被他强行娶进门的,但他那时年轻气盛,也想过要和她好好过日子,是白氏不肯。
她和燕宜一样,都是看着柔顺,内里却极有主见的硬骨头,哪怕明面上对他毕恭毕敬,视他为夫君,可周川总能感觉她在瞧不起他,甚至在内心深处嫌弃着他。
他故意打压她,冷落她,想让她认命,想让她本本分分当他的夫人。
可是白氏宁可生生把自己熬死,也没有向他服过软。
后来周川认识了林绮玉,是她的热情主动让他重新找回了男人的尊严,迫不及待成了亲,又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十分恩爱甜蜜,仿佛这样就能忘记上一段失败的婚姻。
他不想再看到燕宜,不想被她时刻提醒自己是个强取豪夺的混蛋,甚至巴不得她消失,因此明知道林绮玉故意为难继女,也只是不轻不重地教训两句,从未有过实际行动和补偿。
如今这些隐秘的心思被燕宜当众揭开,周川也和林绮玉一样彻底破防了。
“孽障!”周川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燕宜咆哮:“别忘了你母亲的牌位还摆在周家祠堂里,你这辈子都是我的女儿,你,你敢忤逆尊亲……”
“岳父大人既然这般厌恶岳母和我夫人,不如和离吧。”
帘子又是一动,裴景翊挟着满身风雪大步走进来,眉眼染了霜寒,强势地将燕宜护在身后,又重复了一遍。
“请岳父写一份和离书,由我夫人代签画押,从此岳母与周家再无瓜葛。”
周川瞳孔一紧,脱口而出:“人都死了那么多年,还怎么和离?”
裴景翊淡淡瞥了林绮玉一眼,恰好捕捉到她脸上来不及收起的一丝窃喜,唇角微勾:“反正岳父和林夫人鹣鲽情深,死后怕是也要同衾同穴,正好给你们腾地方。“
周川握紧拳头,又越过裴景翊去寻找燕宜的视线,声音微颤:“你也是这么想的?我提醒你,你现在已经是裴家妇,难不成你要带着你母亲的灵位摆到侯府祠堂去?世间哪有这样的规矩!”
苏慧则扯了下白瑞轩的衣角,小舅舅脑子灵光了一瞬,立刻喊道:“我可以把大姐送回西北,葬进白家祖坟!”
这些年白老爷子一直在后悔,不该为了所谓的官商结合牺牲了长女的幸福,害得她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
若是能将大姐的尸骨送回西北安葬,老爷子说不定还更高兴呢。
裴景翊眼底漫出几分柔和,对白瑞轩轻轻颔首:“多谢小舅舅,只是西北离京城千里路遥,不好惊扰了岳母魂灵,况且我想岳母也不愿离女儿太远。”
他低头看向燕宜商量,“不如将岳母灵位移到上清观,与我母亲一起供奉往生海灯,说不定她们二人还能做个伴,彼此说说话。”
有宽大衣袖遮掩,他轻轻牵起燕宜的手,拢在自己掌心里。
燕宜凝望着他专注的眉眼,里面满满都是她的身影。
她点头,“好,都听你安排。”
若白夫人真的在天有灵,想必她也是愿意和周川彻底撇清干系的。
以后有她和裴景翊,还有他们的孩子,她的香火也不会断绝,不会被人遗忘。
……
周川也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
燕宜宁可不要林绮玉这些年私吞下来的财产,也要让他与白氏和离。
“要么对簿公堂,你我父女恩断义绝,要么让我带母亲离开,您选一个吧。”
周川自然别无选择,只能在裴景翊亲手所写的和离书上签字画押。
裴景翊陪燕宜去了祠堂,亲手将白氏的牌位从里面拿出来,用布仔细地包好。
等他们出来的间隙,沈令月挽着孟婉茵的胳膊小声嘀咕:“是您派人去找大哥报信的?”
孟婉茵不好意思地点头:“我也是想着有备无患……”
“母亲英明!”沈令月冲她竖起大拇指。
裴景翊一来,显得她们这一家子都有人撑腰了。
只有裴玉珍抱着一包袱从林绮玉房里搜刮来的首饰器物,还有点不甘心,“那么多银子呢,说不要就不要了?”
苏慧则轻咳一声,忍着笑和她解释:“那可是过去十多年的收益总和,周家根本拿不出来,说不定还要闹个鱼死网破,不如趁机切割干净。”
坦白说,这些银子白家还真没放在眼里,只要能彻底摆脱周家这个吸血虫就够了。
倒是白瑞轩没忍住多看了裴玉珍好几眼。
这位亲家姑太太怎么看起来很缺钱的样子?说好的侯府千金呢?
作者有话说:今晚还是一更,还有那个抽奖规则我看了下,虽然是明天开奖,但订阅率统计好像是截止到今晚零点,提前祝大家好运[玫瑰]
第123章 第 123 章 “为兄祝你和公主…………
谁也没想到, 裴玉珍和苏慧则竟然在这次“抄家”中一见如故,交上朋友了。
苏慧则比裴玉珍小了七八岁,一口一个玉珍姐叫得脆甜, 又能放下.身段虚心向她请教在京城里生活的各种注意事项, 极大填补了裴玉珍日常社交生活里的空白, 二话不说就承担起了帮助小姐妹一家在京城站稳脚跟的任务。
二人经常约着一块出门逛街下馆子,看房子选铺子。
苏慧则头脑精明, 说起生意经来头头是道,又帮裴玉珍梳理了一下她“硕果仅存”的嫁妆产业,如何换掉不老实的掌柜伙计,调整经营方向, 事事都为她和两个女儿的未来考虑,周到又贴心。
裴玉珍感动得眼泪汪汪,一不小心就把自己之前被骗的事儿说出来了,抱着苏慧则大哭:“狗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要是早点认识小慧这么好的姐妹,她的嫁妆也不会……呜呜呜……
苏慧则恍然大悟, 拍着她玉珍姐的后背安慰:“没事儿,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家兰猗不是写书挣钱了吗, 到时候我帮她规划置办一份更好的嫁妆。”
裴玉珍抹了把眼泪,没好气道:“她啊,成天就琢磨写写写,哪还有个想嫁人的样子?”
苏慧则不由失笑:“好姐姐, 你两个女儿都这么有本事,只要自己手里攥着银子, 嫁不嫁人的又有什么关系?实在不行,咱们还可以招赘啊。”
裴玉珍对这个提议有些心动,但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做不了董兰猗的主, 只能含糊应下,“……先看看,要是有合适的青年才俊再说。”
二人今天约饭的地点恰好在国子监附近,裴玉珍突然想起来,便说要带苏慧则去琅嬛馆看一看。
店内冷冷清清,连舒正在柜台后面捧着最新一本《玉堂钗》看得如痴如醉,连屋里进了人都不知道。
裴玉珍不由皱眉,哪有这样当掌柜的?
她使劲咳嗽了两声。
连舒抬起头,一下子就认出来人,整个人都紧张起来,脸唰地红成了煮熟的大虾,“裴,裴夫人,您今天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店里的生意怎么样,不行吗?”
裴玉珍进来转了一圈,似有不满,“最近我女儿的书卖的还好吗?为什么都没有人上门?”
连舒连忙道:“裴夫人放心,《玉堂钗》的销量一直很稳定,只是最近天气冷了,那些夫人小姐不爱出门,通常是打发府里下人过来直接拿书,加上国子监临近年终大考,学生们都在埋头苦读,所以显得冷清了些。”
“玉珍姐,书坊不比其他卖货铺子,越到年关越是火爆,做的就是细水长流的生意。”
苏慧则看连舒面嫩又紧张,好心替他说了句话,“你看这满室书香,最是幽静雅致,读书人也不喜欢自己常光顾的书坊闹哄哄像个菜市场吧?”
裴玉珍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但她还是对连舒有点不放心,冲他伸出手,“把这两个月的账本给我看看。”
连舒立刻站直身子,果断摇头,“不行,账本只有沈夫人和周夫人才能看。”
“……我是她们俩的小姑!”裴玉珍气得叉腰,“我还是兰猗的亲娘!”
“那也不行。”连舒老实回答,“等您当了琅嬛馆的股东,我自然会把账本奉上。”
“好好好,你这个油盐不进的臭小子,回去我就让人换了你!”
裴玉珍放了句狠话,又从柜台旁边的书架上拿了两本新书,塞到苏慧则手里,哼道:“小慧你拿回去看——喂,记我女儿账上,听到没有?”
连舒默默点头。
苏慧则趁着裴玉珍出门的工夫,飞快往柜台上放了锭银子,小声道:“我是世子夫人的小舅母,改日再来找你谈合作啊。”
这间书坊既然是外甥女的产业,那她自然也要贴补一二,正好让商队回程时先带一车书回去试试水。
她们西北的姑娘就不能有好看的话本子吗?
……
临近年关,还有一件大事,便是乐康公主和姜云霖要成亲了。
这个时间其实有点赶,很不符合公主大婚应有的繁琐流程和威严气派。
但乐康公主和姜云霖私下商量过,二人都需要这桩婚事做挡箭牌,自然是越快越好。
于是在钦天监为庆熙帝送来占卜好的婚期供他挑选时,在今年年底和明年六月之间,乐康公主果断选择了前者。
她在庆熙帝面前做羞涩小女儿状:“……女儿年龄也不小了,赶在年前成亲,等到正旦日还能带着姜探花一块来给父皇拜年。”
庆熙帝:……闺女你才二十啊,哪里就不小了?
老父亲又一次感受到了“女大不中留”的辛酸。
不过乐康难得主动向他提一回要求,又是要嫁给自己的心上人,也能理解。
自从这孩子跟着她长姐操持起悯恩寺的事务来,整个人看着都舒朗大方多了。
但庆熙帝还是没有马上答应下来,等乐康公主告退后,立刻偷偷摸摸去找高贵妃,让她安排一个靠谱的女太医,去给乐康公主请平安脉。
“你说乐康这么急着要成亲,不会是因为和驸马情难自禁,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吧?”
庆熙帝长长叹了口气,“探花郎要是敢……朕就,朕就!”
高贵妃无奈又好笑地抚着他胸口,“陛下,您想哪儿去了,探花郎那么斯文俊秀的翩翩公子,怎么可能在大婚前就敢轻薄了公主?”
不过这未婚男女彼此中意,又情到浓时的,也确实不好说……
高贵妃不敢耽误,马上安排下去,又提议:“不若顺便让太医给探花郎也检查检查?万一……”
话没说尽,但庆熙帝一下子就懂了。
“查,必须好好查。”他一挥手,斩钉截铁道:“朕的女儿可不能守活寡。”
好巧不巧,高贵妃找上的太医正是文娴。
她向文娴委婉传达了庆熙帝的意思,文娴一出宫便径直去了同安公主府。
乐康公主自从和林贤妃母女离了心,大多时候宁可待在同安公主这里,也不愿意回宫。
听完文娴的话,她几乎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拉住同安公主衣袖:“皇姐,我……”
好险,差点就要让父皇好心办坏事了。
“别怕,太医院刚经过一轮清洗,新进来的太医都要熬资历呢,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给你和驸马看诊的。”
同安公主安慰她,“以后就让文娴专门负责你们‘夫妇’的身体情况,她是自己人,可以信任。”
文娴也对乐康公主点点头:“殿下放心,稍后我会去单独拜访姜探花,再教她一些隐瞒身份特征的窍门。”
“多谢皇姐,多谢文太医。”乐康公主面露感激。
于是二人顺利通过的庆熙帝的“婚前体检”,最终将婚期定在了腊月十八。
反正乐康公主的府邸是由一座郡王府改建而成的,无需大修大补,工部和礼部紧赶慢赶,总算在婚期前将公主和驸马的婚房拾掇得里外一新,喜气洋洋。
沈令月和燕宜收到喜帖时也震惊了下。
“这就是皇家速度吗?”
不过这两个人的婚事算是她们俩变相促成的,早点成亲也好。
大婚当日,侯府一家子早早出了门,来到乐康公主府。
然后就在前院看到了俨然以主家自居的恒王夫妇,正在热情地招待宾客。
沈令月:……差点忘了乐康公主是恒王的亲妹妹。
庆熙帝是肯定不会出宫参加女儿婚宴的,那恒王这个长兄自然就承担起招待客人的职责来。
恒王今天满面红光,比起荣成县主出嫁那日似乎还要高兴。
上一届的状元和探花,一个成了他女婿,一个成了他妹婿,这些将来可都是他的助力啊。
他就说父皇心里还是有他的吧!
恒王高兴了,自然就有别人不高兴。
裕王端着酒杯溜溜达达上前,笑得不怀好意,“大哥,今天这大喜日子,怎么不见你的爱婿啊?”
恒王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一瞬,咬着牙警告他:“知道是大喜日子,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裕王就是要看他吃瘪的样子,将酒水一饮而尽,高高兴兴找其他宗室聊天去了。
最近宗室子弟们的日子可不太好过,个个都夹着尾巴,生怕被都察院那帮战斗力爆棚的言官盯上。
此时凑在一块也只敢偷偷说同安公主的坏话。
裕王一过来立刻被拉入话题:“王兄,你说她一个女流之辈,手伸的也太长了吧?大家都是姓萧的,就她非要把咱们赶尽杀绝,有什么好处?”
一人挤眉弄眼:“我看哪,一定是因为卫驸马身子太虚不中用,满足不了她,这女人在闺房里不顺心了,可不就只能拿咱们撒气?”
“照你这意思,咱们该多搜罗几个美男送到公主府上,这样她就没空管我们了哈哈哈……”
这些平日里不学无术,斗鸡走狗的宗室子弟,仗着身处偏僻角落,四下无人,肆无忌惮地聊着下三路话题,猥琐至极,丑态毕现。
直到身后不知从哪儿遥遥传来一嗓子:“同安公主来了!”
“哪儿呢,在哪儿呢?”
“别管了,快走快走!”
几人瞬间变了脸色,慌里慌张如没头苍蝇般四下逃窜,不知是谁踩了谁的鞋子,又或是勾住了谁的腰带,撞作一团,又各自鼻青脸肿地狼狈跑远。
一墙之隔的花窗下,沈令月和燕宜从灌木丛中站起来,望着他们慌不择路的背影使劲呸了一声。
“一群怂货!有本事就去公主面前说啊!”
上一个背地里说卫驸马坏话的人,如今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沈令月扒着窗沿向远处一个劲儿地张望。
她要把这些人的脸都记下来,回去就找同安公主打小报告。
“燕燕,刚才最左边穿深绿色袍子那个你记住了吗?就他笑得最猥琐了。”
“记下了记下了,我们快回后院吧。”燕宜扯扯她的衣角。
等那些人发现同安公主根本没来,就会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说不定还要折回来找人算账呢。
二人果断开溜,回到后院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相熟的女眷聊天八卦,沉浸式体验了一回公主出嫁的全流程。
……
前院,今天的新郎官姜云霖一身大红喜袍,头上簪花,越发显得面如冠玉,皎然若天上月,完全不负探花郎之名。
她亦步亦趋跟在恒王身后,面上带着挑不出一丝瑕疵的完美微笑,任凭恒王领着这个新鲜出炉的妹婿四处敬酒交际。
直到她来到齐修远的座位前,发现他面前的酒壶已经空了大半,已经有了醉意,甚至都没看到她走过来,还在自斟自饮。
“齐兄,你不是在外面一向滴酒不沾的吗?”
姜云霖知道他酒量一般,下意识就要去夺他的杯子,却被齐修远向后一撤闪过。
齐修远抬起头,白皙俊秀的面孔泛起酒意的潮红,眼神迷离,使劲眨了几下才认出来人,“是,姜兄啊,你今天这一身可真好看……”
他盯着姜云霖傻笑起来。
姜云霖叹了口气,劝他:“少喝点儿吧,当心有人趁你喝醉图谋不轨。”
别忘了荣成县主现在还到处找人生孩子呢。
齐修远却像是来了脾气,执拗地摇头:“不行,今天是姜兄的大喜日子,我必须喝!”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冲姜云霖举起酒杯。
“为兄祝你和公主……早生贵子,白头到老。”
说完一饮而尽,整个人又陷入恍惚的迷离中。
姜云霖心里泛起微微苦涩,用自己的杯子和他的轻轻碰了一下。
又叫来公主府的侍女,“齐编修喝醉了,送他去客房休息。悄悄地,别让外人知道了。”
前面恒王正和人聊得欢,一回头发现姜云霖还没跟上来,连忙往回走了几步,抓着她的衣袖,“妹夫过来,我给你介绍这位老大人……”
至于喝得醉醺醺已经趴在桌上的齐修远,则被他完全无视。
区区一个小翰林,妹夫跟他有什么好聊的?
“好,一切都听王兄安排。”
姜云霖低眉顺眼,掩下心中浓浓杀意。
……
散席时已经是月上中天。
按照规矩,此时姜云霖应该回到她和乐康公主的新房,准备就寝了。
但她心里还记挂着喝醉了的齐修远,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前面客房再看一眼。
至少也要让他平平安安在公主府里留宿一晚,等明天酒醒回了家,就不用担心他的清白了。
姜云霖来到客房前,问侍女:“齐编修还睡着?”
“是,驸马放心,奴婢一直在门口守着,没有任何人靠近。”
姜云霖松了口气,又被自己的杯弓蛇影逗笑了,摆摆手道:“辛苦了,你下去休息吧。”
她敲了敲门,“齐兄,你醒了吗?”
没人应声。
姜云霖想了想还是决定进屋看看,听说有醉酒之人在睡梦中呕吐,活活把自己呛死的惨剧。
可她刚把门推开一道缝,里面就伸出一只手,不由分说将人拽了进去。
姜云霖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困在一个结实滚烫的怀抱里。
“齐兄?”
她声音微微发颤,抬起头对上一双醉意未消的眼眸,只是此刻里面涌动着强烈的偏执,陌生得让人害怕。
房间里没点灯,一片黑暗中,唯有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齐修远直直盯着姜云霖,突然抬手轻轻捏了下她的耳垂,又一点点摩挲着,直到指腹按上她的嘴唇。
作者有话说:下午睡过头了,晚上还有一更哈
第124章 第 124 章 “齐兄,你是家中独子……
新房内。
乐康公主早早就卸下了繁琐沉重的华丽嫁衣和金冠, 沐浴后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看着琅嬛馆最新出的话本子。
这半年来,不少颇有才名的闺阁千金纷纷踊跃投稿, 琅嬛馆陆续刊印发售了许多精彩的女性题材话本, 还有桑夫人和伴侣共同撰写的游记, 文笔清丽,引人入胜, 一经上市便大受好评,甚至在士林阶层中也颇有名气。
喜烛高燃,映得满室明亮。她正看得入神,忽听灯花一爆, 下意识问了声:“什么时辰了?”
宫女看了刻漏一眼,“快亥时了。”
乐康公主轻轻蹙眉,放下话本看向门外的方向。
这么晚了,驸马怎么还没从前院过来?
新婚之夜,总要装装样子。
更何况……
乐康公主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站在床边的宫女。
这是她出嫁前母妃突然送来的, 美其名曰帮她打理公主府的得力心腹。
至于是谁的心腹, 那便不言自明了。
乐康公主没吭声, 琢磨着该用个什么借口早点打发了她。
结果那宫女倒先沉不住气开了口:“殿下,听说今日恒王带着驸马敬了好几圈酒,许是吃醉了,要不奴婢帮您去前院找一找?”
话音刚落, 房门被猛地推开,姜云霖慌慌张张进来, 脸色发白,活像是后面有鬼在追。
乐康公主松了口气,连忙迎上前关心道:“驸马, 你还好吧,我都等你半天了。”
姜云霖定了定神,挤出一个安抚的笑脸,“让公主担心了,臣在前院一一送别宾客,耽误了时辰。”
“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怎么还一口一个臣的,多见外。”乐康公主拉着她往内室走,余光瞥见那宫女又跟了上来,脚步一顿,“你还有事?”
宫女攥着双手,一副不敢抬头看姜云霖的模样,声音都变得细柔了几分,“奴婢,奴婢来伺候驸马沐浴更衣。”
姜云霖一听就沉了脸,“不必,我不喜外人伺候,你可以出去了。”
宫女不情不愿地退出了房间。
“她是我母妃送来的。”
乐康公主拉着姜云霖进了隔间的浴房,窗纸上映出她为驸马宽衣解带的身影,一边压低声音解释,“明日我便找借口打发她去别处伺候,我们院里的人必须是绝对可靠的心腹。”
她叹了口气,“看来少不得又要麻烦皇姐了。”
乐康公主之前一直长在宫里,林贤妃的眼皮底下,根本没有培植自己人手的机会。
“其实我不用人伺候也可以。”姜云霖安慰她,“这几天先做做样子,过些日子我就搬去前院书房。”
乐康公主笑道:“那可不行,我们是在父皇面前过了明路的彼此喜欢,哪有刚成亲就分房的道理?再说,我还想让宓姐姐多多教我朝堂之事呢。”
姜宓,是姜云霖的本名,在庆熙帝赐婚那天她就告诉乐康公主了。
“行,只要你想学,我一定倾囊相授。”姜云霖摸摸她的脑袋,终于在四下无人之际流露出一丝属于女子的温柔。
她看乐康公主就像看一个小妹妹一样,从今以后,两个人要共同保守这个要命的秘密了。
乐康公主眼尖,忽然发现姜云霖耳边有一抹可疑的红痕,不由问了出来,“怎么大冬天的还有蚊子?”
姜云霖解衣扣的动作一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盈盈,有件事我得向你坦白。”
她诚恳地望着自己的盟友,语气带了几分纠结和无奈:“我刚才在前院耽误了一会儿,不是因为送别宾客,而是我去客院看了一眼喝醉的齐编修,然后他……”
姜云霖垂下眼,姣好面容浮起一丝胭脂般的红晕。
“他好像,心悦于我。”
乐康公主一下子就精神了。
“等等,齐编修喜欢的是男子的你还是女子的你?”她紧张打量着姜云霖,“难道他发现你是女子了?”
姜云霖摇头,表情越发纠结,“我觉得他是喝醉了,所以应该没发现我的真实身份……”
“天哪。”乐康公主掩唇低呼,“那他不就如同话本子上写的那样,爱上了一个男人?”
她最近追得如痴如醉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还为书中两个冲破世俗终于走到一起的男子流了好几回眼泪呢。
“不对不对。”乐康公主反应过来,仔细盯着姜云霖桃花般的面颊,笃定道:“宓姐姐,你也是喜欢他的对不对?”
姜云霖捂住脸,声音变低:“那又如何呢?我已经以我哥哥的身份入了官场,我和齐兄……没可能了。”
他们是同科,去年一起进的翰林院,又因为志趣相投经常待在一处。
起初姜云霖是有自己的私心,只要她和齐修远表现得越是如同好兄弟一般,就越不会有人怀疑她的身份。
可是天长日久地相处下来,她又并非草木顽石,又怎么能控制住自己对身边这个青年才俊的倾慕之情呢?
可她还有大仇未报,只能将这份情意深深藏在心底,绝不泄露出分毫。
然而今晚的意外却让她猛然意识到,原来并不是她一厢情愿,齐修远心里也是有她的。
……可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个女子。
回想起刚才自己夺路而逃的狼狈画面,姜云霖脸上越发滚烫,一把抄起架子上的毛巾,狠狠浸在冷水里,又敷在自己脸上。
“哎呀,你害羞什么。”
乐康公主强行把毛巾拿下来,一本正经道:“既然你们彼此喜欢,不如早点把话说开了,大不了以后你们就在公主府里见面,只要……只要小心一些,不要弄出孩子就行。”
说到最后,她的小脸也不由红红的,声音越来越低。
姜云霖好气又好笑:“……你想的也太远了吧?”
就是为了她自己的仕途,她也不可能做这种昏了头的事啊。
再说了,要是真让齐修远频频出入公主府,不知道的还以为乐康公主才成亲就腻了驸马,又跟齐编修好上了呢。
“我不怕啊。”乐康公主抬起头理直气壮道,“皇姐说做公主就要有做公主的样子,便是真养几个面首又能怎么样?”
她最看不得有情人被迫分离了,只要宓姐姐和齐修远彼此相爱,大不了就让她背一回黑锅。
“盈盈,谢谢你。”姜云霖神色郑重起来,“但你放心,我不会为了一时的儿女情长将我们所有人都置于险地。”
她的身世秘密,是沈令月和燕宜,是同安公主和乐康公主,文太医等人共同保守的,为的就是能让她在官场上走得更高更远。
她若沉溺于男女情.爱,任性妄为,又怎么对得起大家?
所以刚刚在她察觉到齐修远对自己意乱情迷时,第一反应就是将人打晕,吭哧吭哧搬到床上,让他保持一个趴睡的姿势,不会被自己呛到,然后就赶紧跑回来了。
乐康公主听完她的解释,有点小失望,但更多的是敬佩。
“宓姐姐,你真厉害。”乐康公主叹了口气,低头绞着自己的衣角,“不像我这么没用,我现在还是忘不了他。”
如果能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宁愿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只想和云止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她眼巴巴地看着姜云霖,“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出息啊?”
“不会,因为你还太年轻,还不懂什么是真正的苦难。”姜云霖温柔地捏捏她的脸,“好啦,想想云止师父,你还可以替他做更多的事,怎么不算是另一种度众生呢?”
……
翌日清晨,姜云霖和乐康公主正在用早膳,宫女禀报,说齐修远来向驸马辞行。
“我出去看看,公主慢用。”姜云霖对她点了下头,起身来到外间待客的小花厅。
早上姜云霖一起来便吩咐侍女去给齐修远送了套干净衣裳,此时他已经彻底清醒过来,身上还有沐浴后的淡淡皂角香气。
姜云霖一进门便率先开口:“齐兄昨晚睡得怎么样?你把自己灌的那么醉,真是吓我一跳。”
齐修远抬头看向对面红光满面,意气风发的新晋驸马,神色复杂,好半天才开口:“多谢贤弟昨晚收留我,我……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吧?”
“有吗?”姜云霖摇摇头,“我昨晚还去客房瞧了你一眼,见你睡得正香,便让侍女每隔一个时辰进屋看看,没听说有什么不妥啊。”
“难道真是我喝醉了?”齐修远喃喃,“我明明记得昨晚……”
“齐兄。”姜云霖笑着打断他的回忆,“时候不早了,你一夜未归,齐伯母恐怕要担心的。”
“你说得对,我该告辞了。”
齐修远压下心头那一抹淡淡的怅然,向姜云霖拱了拱手。
姜云霖亲自送他到公主府大门口,又安排马车送他回家。
临别时她拍了拍齐修远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齐兄,你看我比你年纪还小,都已经娶妻成亲了。你是家中独子,伯母一定也盼着你早早觅得良人,开枝散叶,所以你也要抓紧啊。”
齐修远蓦地抬起头,眼神里带了一抹幽光:“你真是这么想的?”
“对啊。”
姜云霖面上笑得更加灿烂,只有她自己知道藏在身后的掌心快要被指甲抠烂。
早点成亲,早点……忘了我。
“那就借驸马吉言了。”
齐修远冷冷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昏暗的车厢内,他放任自己向后靠去,宿醉后的大脑依旧微微钝痛,不时闪现过凌乱破碎的画面。
昨晚来房间看他的人真是公主府的侍女吗?那他岂不是轻薄了陌生的无辜女子?
可是他明明记得,最后失去意识前,有什么温温软软的东西落在他的额头上。
齐修远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仿佛在回忆那种残留的触感。
罢了,酒真不是个好东西,以后再也不碰了。
……
婚事顺利落下帷幕,直到乐康公主和姜云霖三朝回门,进宫拜谢君父,全程没出什么幺蛾子。
除了公主府的一个宫女不小心弄脏了驸马刚刚写好的奏折,被发配去西北角看守库房以外,一切都很安静。
沈令月在家默默等了好几天,也没听到什么坏消息,终于松了口气。
转眼又是一年除夕夜,大家聚在松鹤堂一边打麻将一边守岁。
沈令月的牌技经过这一年隔三差五的练习,早已大有进步,摩拳擦掌要一雪前耻。
松鹤堂内欢笑声不断,远远地飘出屋外,消散在漫天飞雪之间。
子时的钟声敲响,沈令月第一个冲到太夫人身边,“祖母新年吉祥!祝您喜乐安康事事顺心,红包拿来——”
“你这小皮猴,今晚就等这一刻呢吧?”太夫人早就习惯了她的跳脱,笑呵呵地从身后拿出一打红封,“来来来,人人都有啊。”
沈令月嘿嘿一笑,这才后退几步,在裴显的带领下一起拜了年。
闹腾够了,又火急火燎赶回澹月轩补觉,准备参加几个时辰后的正旦宫宴。
“一想到每年都要这么折腾一回,就好想一下子快进到六十岁啊。”
六十岁了就不用大年初一起来遭这个罪……
沈令月打着哈欠爬起来,任凭丫鬟们在她身上摆弄。
裴景淮穿衣裳就比她快多了,从屏风后面出来,一边对着铜镜整理领口,一边道:“其实还有个办法可以光明正大缺席。”
“什么?请病假吗?”
裴景淮嘿嘿一笑:“孕妇就可以不用进宫领宴了。”
沈令月:……你滚!
倒也不必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哈^_^
就这样一路骂骂咧咧进了宫,沈令月一秒恢复清醒,乖巧地和燕宜一起跟在孟婉茵身后走进大殿。
来都来了,那就努力打起精神,切个瓜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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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陛下真是老当益壮,后宫居然又传出喜讯了。”
“不知道王美人这一胎是皇子还是公主,真是个有福气的……”???
沈令月眯起眼睛使劲往前面看,终于在高贵妃身边不远处的位置,看到一个小腹高高隆起的年轻女子,正被几名宫人小心翼翼地簇拥着。
就连高贵妃也对她十分照顾,时不时就要派人去她身边瞧一瞧。
沈令月都惊了,拉着燕宜快要躲到桌子下面。
“不是吧不是吧,怎么又来了一个王美人?”
“难道恒王那什么的剧情线注定无法跳过?”
“可是他连女婿都换人了啊!”
燕宜握住她的手,稍稍用力,“别慌,只是一个有孕的宫妃而已,王氏又是大姓,很正常。”
“可是……”沈令月眉头紧皱,带着对未来的深深担忧,“我真的不想看到流血事件再发生了,而且公主那边……”
自从知道了同安公主有夺嫡之心,她和燕宜还仔细复盘过金手指几次给出的预示。
在恒王宫变失败那条线里,似乎完全没有提到过同安公主和驸马卫绍。
而在燕宜看到的,同安公主顺利即位那条线里,也同样找不到恒王、裕王几位年长皇子的身影。
难道他们注定无法共存,要斗个你死我活?
“别急,再等等。”
燕宜还是那句话,她安宁冷静的神情终于安慰到了沈令月,让她很快调整好情绪,没事人一般吃吃喝喝起来。
二月初六,宫中传来喜讯:
王美人平安诞下八皇子,陛下龙颜大悦,晋封为王嫔。
第125章 第 125 章 盼着他身体康健,又盼……
“王嫔是三年前那批选秀入宫的, 家世不高,容貌也不如贵妃那般艳丽出众,顶多算是个小家碧玉。”
同安公主不紧不慢向二人解释着, “她也就刚进宫那几个月被父皇召幸过几次, 然后就和后宫里的大部分女人一样, 数着过日子罢了。”
沈令月看了燕宜一眼,又问:“那她又是怎么突然复宠的呢?总不会是因为她刚好姓王吧, 哈哈……”
“这跟她姓什么没关系。”同安公主不明白沈令月为何有此一说,“说来也巧,去年五、六月那会儿,父皇突然起了游园的兴致, 在花园深处偶遇了王嫔,想起她的寝殿就在附近,便过去坐了坐。”
大概王嫔也是个有子女运的,就那么一次,还真让她怀上了。
后宫已经近十年没有皇嗣出生了, 王嫔顺利诞下一子, 对于庆熙帝而言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没有哪个皇帝愿意承认自己正在逐渐衰老, 成年的儿子们围在龙椅附近虎视眈眈,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迫。
这个孩子来的恰是时候。
燕宜委婉发问:“殿下觉得,八皇子会是下一个安王吗?”
同安公主眯了下眼:“你担心父皇会偏宠幼子,让如今的局面产生新的变数?”
她不由失笑, 轻轻摇头。
“八弟还是个襁褓婴儿呢,这年头养大一个孩子有多不容易?等他平安长大到能和哥哥姐姐们掰手腕的年纪再说吧。”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父皇能不能看着小儿子长大都还是未知数呢。
她问二人:“你们俩一听说王嫔顺利生子,就急吼吼地来找我,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燕宜犹豫着, 不知道要不要把恒王宫变那一条线完整告诉同安公主。
这里面牵涉关联的人物太多,当蝴蝶的翅膀已经开始扇动,任何一点细微的改变都会扭转既定的结局。
同安公主看出她有顾虑,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静静等待着。
她虽然已经确定沈、周二人便是她要找的天人,却从未想过逼迫她们为自己效命。
她们能走到一起,能像今天这般坐在一起喝茶闲聊,只是因为她们有共同一致的目标。
同安公主有信心,除了她,她们不会再有更好的选择。
这种发自内心的认可和欣赏,才是最不可动摇的盟约。
“殿下,我想为您展示一个假设。”
燕宜终于下定决心,“假如王嫔没有母子平安,而是难产去世,您觉得八皇子最有可能交给谁抚养?”
“高贵妃?”同安公主心思敏锐,立刻想到了正确答案,“她年轻盛宠却无子,而父皇已经逐渐老迈,为贵妃的将来考虑,让她抱养一个没有生母的皇子,也是一个依靠。”
“那您觉得,陛下是否会……昏了头,给高贵妃留下一份八皇子即位,贵妃垂帘听政的遗诏呢?”
燕宜和沈令月之前就反复研究过很多次,实在想不通庆熙帝是在何等情况下写出这份遗诏的。
同安公主脸色一变,无奈扶额。
“我明白了……这还真是父皇能干出来的事情。”
她语气里带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你们知道贵妃刚进宫那几年有多得宠吗?她嫌宫里不自由,父皇就敢带着她微服出宫逛街吃饭,结果被都察院的赵老大人撞了个正着,第二天就洋洋洒洒写了万字奏折进谏,贵妃是红颜祸水的名声就这么传出来的。”
沈令月瞪大眼睛:“我,我外公还干过这事儿呢?”
她真是低估了小老头的战斗力啊。
“嗯,父皇本就理亏,又怕真把老大人气出个好歹,不但没有责罚他,还痛快认错,又给赵家送了许多金银布帛,以表彰他的忠义直言。”
沈令月松了口气,小声嘀咕:“陛下这真是老房子着火,遇见真爱了。”
“后来他不敢再带贵妃出宫了,就让陆指挥使从民间选拔一批身家清白的小贩,每个月入宫一次,摆摊假装民间市集,供贵妃和其他嫔妃采买玩乐。”
同安公主好笑地扯了下唇角,“那时我还没出宫建府,我们这些公主皇子也跟着沾了光,见识了不少民间有趣的小玩意儿。”
她换了个坐姿,对燕宜道:“所以假如真有这么一份遗诏,我也不觉得奇怪,肯定是父皇写下来哄着贵妃高兴的——只要上面没盖玉玺,就不会作数。”
“字迹不能模仿,但是玉玺随时都能盖上去啊。”沈令月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一定是陛下去世得太突然,贵妃趁乱拿到了玉玺,所以才……”
“阿月你说什么?”同安公主的视线骤然变得锐利,“父皇他怎么了?”
沈令月连忙捂嘴,求助地看向燕宜。
啊啊啊她怎么不小心说出来了!
燕宜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转头对同安公主冷静道:“殿下,实不相瞒,您还有大约三年半的时间来准备。”
同安公主闭了闭眼,压下心中惊涛骇浪,竭力让声线保持稳定。
“我知道了。”
三年半……父皇他……
这个数字说长不长,说短也太短。
只要庆熙帝还在世一日,她就是深受君父信重的长女,权势在握,身份尊贵的公主。
“殿下也无需太过忧心,这只是平行时空里的另一种情况,也许不会发生呢?”
燕宜安慰她:“如今王嫔安然无恙,八皇子也不会被抱到贵妃身边抚养,更不会有那道遗诏出现。”
“就是就是,也许这个时空的陛下身强体壮,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同安公主被沈令月的话逗笑,摇摇头:“父皇若是活到一百岁,那我也要六七十岁了。”
她对庆熙帝的心情十分复杂,既盼着他身体康健,又盼着他……别那么康健。
估计几位皇兄也是这么想的。
谁让他们生在天家,早就没了纯粹的父子、父女亲情。
同安公主已经调整好情绪,正色道:“多谢你们的预示,过阵子我就找机会打探一下父皇的脉案,若是有什么隐疾,一定要尽早发现治疗。”
窥探圣躬其实是一件很冒险又犯忌讳的事,但她还是父皇的女儿,有责任关心君父的身体。
至少这一刻,同安公主觉得自己问心无愧。
“殿下,宫里来人,请您即刻进宫。”
女官进屋禀报,同安公主立刻起身:“父皇要见我?所为何事?”
“陛下今日去后宫探望王嫔与八皇子,出门时不慎从台阶上摔了一跤,似是伤到了左腿腿骨。”
女官知道沈令月和燕宜都是受公主信任的心腹,当着二人的面一五一十道来:“宫里不光宣了您,还有恒王、裕王等几位宫外的皇子,此时应该都陆续进宫了。”
“父皇摔伤了?”
同安公主皱起眉头,雷厉风行地大步向外走去,经过二人时摆摆手,“我现在进宫,你们也赶紧回侯府吧,若有新的消息我再派人通知你们。”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庆熙帝这个年纪,伤筋动骨可不是开玩笑的。
燕宜和沈令月不敢耽搁,起身恭送同安公主出门。
……
嫌马车太慢,同安公主是一路骑马进宫的。
她在宫门前翻身下马,恰好赶上对面裕王府的马车疾驰而来。
“三哥。”
同安公主和裕王打了个招呼,二人都没心思寒暄,紧赶慢赶往乾清宫大步走去。
离老远就看到宫门前跪着一道单薄身影,一身素衣,脱簪待罪,正是王嫔。
同安公主快步上前,不由分说解下披风,将王嫔瑟瑟发抖的身子裹住,看着她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孔,不赞同地皱起眉:“你才生产不久,怎么能跪在这里吹冷风?若你有个好歹,八皇子可怎么办?”
王嫔哆嗦着身子,眼泪如两行线滚滚落下,“嫔妾,嫔妾有罪,若不是陛下来探望嫔妾母子,也不会滑倒摔伤……”
“这是意外。”同安公主强调,“父皇只是伤了腿,又不是伤了脑袋晕过去了,他都没治你的罪,你倒先惩罚起自己了?”
她叫来一个小太监,“带王嫔去偏殿暖暖身子,再叫本宫的辇车过来,把她好好地送回寝宫,听见了吗?”
王嫔还没有在宫里乘辇的资格,但同安公主可以。
只是她平时嫌辇车速度太慢,还不如自己走路更快些。
王嫔眼泪汪汪地拜谢过同安公主,裹着她的披风跟小太监离开了。
裕王在旁边围观了全程,此时轻哼一声:“你倒是个会做好人的,怎么收拾起自家人来就不手软了?”
裕王平时交际广泛,拉拢了不少宗室子弟,结果这一次被同安公主这么一闹,折损了一半,他心里多少存了几分怨气。
同安公主白他一眼:“三哥又没生过孩子,自然不懂女人坐月子有多重要,若是养不好身子,是要留下大毛病的。”
裕王翻了个白眼,又有几分幸灾乐祸,“行啊,让她好好养着,看她还能不能再为父皇生个一子半女的。”
八皇子才出生就害得父皇摔倒受伤,别的不说,一个“生而不祥”的名头是没跑了。
春寒料峭的冷风嗖嗖刮过,裕王揣着袖子原地直跺脚,呼吸间都带着白气,四下张望:“大哥呢,父皇都受伤了,他居然不是第一个赶来的?”
同安公主这才注意到恒王没来。
不应该啊,从恒王府进宫的距离比裕王府还近呢。
她随口敷衍了一句:“可能大哥今天没在府里吧。”
二人和陆续赶来的几位皇子,公主,又在廊下等了一盏茶的工夫,才看到恒王胖胖的身影气喘吁吁地从远处冲过来,跑得急赤白脸的。
眼看自己身为长子,还是最后一个赶到的,恒王老脸一红,也不敢耽搁,赶紧带着弟弟妹妹们入殿觐见。
……
“这剧情走向真是越来越让人猜不透了。”
沈令月坐在马车里,捧着热乎乎的手炉感慨:“八皇子换了个活着的亲妈,高贵妃拿不到遗诏了,老皇帝又摔伤了……”
她看向燕宜:“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恒王宫变的事告诉公主?让她提前有个准备也好。”
“嗯,我刚才就打算说的,结果被意外打断了。”燕宜轻声道,“这一连串的变故,牵一发而动全身,以后我们一定要更加小心行事。”
马车拐进一条比主街稍窄一点的东西向街道。
二人从公主府出来,没有急着回府,打算在外面逛逛。
“就在这里停下等我们吧。”
燕宜吩咐了车夫一声,对沈令月道:“白家在前面开了间铺子,听小舅母说最近会新上一批西域来的香料,你不是想吃烧烤了吗?”
沈令月两眼放光:“我的孜然芝麻八角白胡椒!”
她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燕宜唇边浮起笑意,不紧不慢跟上。
管他宫中如何云波诡谲,小月亮只要能吃到烤肉就开心了。
来到商铺门前,正好和对面过来的一对主仆擦肩而过。
……什么人在这个天气还要戴着幕篱出门?
燕宜感觉到一丝违和,出神的瞬间,身子一歪,险些撞到对面的女子。
那女子连忙向后躲闪了一下,动作间带动面纱飘起,露出一张含情带愁的姣好面孔。
“抱歉。”燕宜站稳身子,歉意地看着她:“没撞疼你吧?”
“没事。”那女子摇摇头便要离开。
燕宜却一反常态地抓住她手腕,一副要负责到底的架势:“小姐,你千万不要客气,若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或者你留个地址给我?真是太抱歉了,我回去就让府里给你送一份赔礼……”
“你这夫人好没道理,哪有上赶着打听别人住址的?”
一直跟在女子身边的丫鬟不乐意了,强行掰开燕宜的手,警惕地护着自家小姐,加快脚步走远了。
燕宜站在原地,一直望着二人的身影转过拐角,消失不见。
那边沈令月都进了铺子,半天没等到燕宜跟过来,又回头出来找她。
“燕燕,你发什么呆呢?”她伸手在燕宜面前晃了两下。
燕宜蹙起眉头,不确定的道:“是我眼花了吗?刚才那个女子,好像王美人啊……”
从前的,上一个王美人。
作者有话说:反复写了半天都不满意,今天就一更吧,过两天我尽量补上,这个不算加更,到时候会标注。
(一更一更一更,要不我以后都不通知了吧不然总有人看错……)
还有就是说一下请假条的问题,想问下大家是觉得我挂请假条通知比较好呢,还是以后只要【当天更新不论时间】就不挂请假条了?
毕竟请假条的实际作用是按天数请假的,我就请假几小时然后给人一种每天都请假的错觉[化了]
第126章 第 126 章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都别嚎了, 朕还没死呢。”
庆熙帝沉着脸,很不痛快地躺在龙榻上,左小腿被太医绑上了夹板。面前的地砖上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子女、嫔妃, 个个面容哀戚, 抽泣不断, 活像是来给他扫墓的。
好消息是骨头没断,只是裂了;坏消息是至少要卧床一个月, 不能随意走动。
听他骂人的声音还算中气十足,下面众人哭声一停,心里稍稍安定了几分。
裕王却忽然膝行上前,抱着庆熙帝受伤的左腿哽咽不止。
“父皇, 父皇您疼不疼啊?儿子真恨不能以身代之!从今天起儿子就不出宫了,晚上儿子就睡在您的脚踏边上,日夜侍疾,直到父皇龙体完全康健为止!”
晚了一步表现的恒王:……就你长嘴了是吧!
可他又学不会裕王那一套,只能讷讷地追上一句:“父皇, 儿臣也愿意留在宫里照顾您。”
其他皇子公主们也纷纷表态, 争着为老父亲献孝心。
庆熙帝神色稍霁, 装作嫌弃地使劲摆手,“得了吧,一个个都是从小被人伺候大的,还指望你们来伺候朕?”
又用没受伤的那条腿踹开裕王的脑袋, 笑骂一句:“你从小睡觉就不老实,磨牙打呼噜说梦话一个不落, 朕才不跟你睡一个屋里呢。”
裕王被拒绝了也不恼,还一脸感动:“父皇连儿子小时候的睡相都记得,如今您身子不适, 儿子却不能近前侍奉,实在是有愧于父皇多年抚育,呜呜呜……”
恒王嫌弃地扭过脸。
快奔四的大老爷儿们,做出这幅样子不觉得自己很恶心吗!
真想像老三这样没皮没脸地活一次啊……
同安公主起身后,没有跟他们争着表现,而是走到一旁,低声询问起太医和大太监黄总管,庆熙帝的伤情如何。
黄总管心有余悸道:“陛下看八皇子生得结实,哭声也响亮,很高兴,出门时没留神在台阶上滑了一下。幸亏院里有个扫雪的小太监机灵,飞扑过来垫在下面,这才只受了一点轻伤。”
那小太监给庆熙帝结结实实当了回肉垫,脑袋磕得头破血流,当时就昏迷不醒了。
“派太医过去看了吗?”同安公主问,“这是救了父皇一命的忠仆,不可怠慢。”
“哎,殿下心善,真是和陛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黄总管连忙道:“陛下也吩咐过了,不惜多少珍贵药材,也要把那小子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
只要那小太监命大熬过这一劫,将来的前途必然差不了。
同安公主点点头,又和太医低声交谈,还拿过庆熙帝的脉案翻阅,询问药方的医理和根据,剂量多少,以庆熙帝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否适应等等。
眉毛胡子花白,年纪比庆熙帝还大十多岁的老太医,硬生生被同安公主问出一身冷汗,回答越发谨慎,不敢有一丝错漏。
另一边,庆熙帝虽然躺着不能动弹,却将殿内的一切景象都尽收眼底。
在同安公主拿起他的脉案翻阅的时候,他的眼睛轻轻眯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如常。
王嫔跪在殿外请罪的事儿,黄总管第一时间就报上来了。
但他当时刚摔伤了腿,又亲眼见那小太监为护住他撞得头破血流,仿佛那便是他原来的下场,正是惊怒交加,根本顾不上旁的。
直到同安进了宫,自作主张让王嫔乘她的车辇回去,庆熙帝的理智才渐渐回笼。
太医为了止痛给他开了安神的汤药,此时药劲渐渐上来了,庆熙帝感到一丝疲乏,便抬起手让他们都回去。
“你们也看到了,朕没什么大碍,这里有贵妃照顾着就够了。”
高贵妃是后宫里第一个赶过来的,又在成年皇子们进殿后立刻避到了屏风后面,轻摇蒲扇,专心盯着熬药的小炉子。
此时听到庆熙帝点她名字,连忙将蒲扇交给一旁的宫女,缓步行来,斜着身子坐在龙榻边上,也不说话,就用那双含情脉脉,水光涟涟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望着庆熙帝。
庆熙帝被这一眼看得心都化了,主动抬手去抹她的眼角,好声好气地哄着:“莫哭,朕这不是好好的嘛?都是朕自己不小心……”
他越哄,高贵妃反而越委屈,眼泪啪嗒啪嗒砸在被子上,晕开一个又一个圈圈。
庆熙帝有点心虚,毕竟他是从别的嫔妃宫里出来才受伤的。最近因为八皇子,多少也冷落了贵妃几分。
他知道贵妃嘴上没说什么,之前照顾王嫔也算尽心尽力,但哪个女人不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呢?
庆熙帝脑中浮现出一个朦朦胧胧的大胆念头。
要不趁着八皇子年纪还小,把他抱到贵妃身边来养?
……不行,这么小的孩子最是脆弱的时候,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让贵妃空欢喜一场,更添母子分离之痛?
怎么也要过了三岁,确定孩子能站得住再说。
庆熙帝默默在心里记下此事,又拉起高贵妃的手,语焉不详地承诺了句:“你在朕心里就是最重要的,旁人都比不过去。”
高贵妃收了泪,轻抚上他的左腿,“臣妾只是替陛下难受罢了,儿时臣妾贪玩,爬到树上摘枣子吃,不小心摔断了胳膊,都哭了好几个月呢。”
“好好好,朕知道了,以后一定更加小心,不让贵妃担忧……”
老皇帝和宠妃在上头旁若无人地说着悄悄话,皇子公主、各宫嫔妃们都是一脸见怪不怪的淡定模样。
反正他们早就习惯了。
要不是高贵妃自己生不出来,但凡她有个一子半女的,储君之位根本毫无悬念嘛。
不过也正因为她生不出来,这个宠妃当得还算稳当,没人会轻易跟她过不去。
恒王站在下面第一排,离得最近,近到能看清高贵妃裙角精致的金线绣纹。
他一副低头不语的老实模样,眼珠子却快飞到头顶上去了,视线死死追随着她的一颦一笑,片刻都不舍得错过。
庆熙帝拉着贵妃的小手打了个哈欠,更困了,一转头疑惑道:“你们怎么还没走?”
众人:……真当我们不存在了呗?
同安公主突然走上前来,神情严肃。
“父皇,儿臣还有一事请父皇决断。”
“何事?”
“十日后便是先农坛祭祀。”同安公主冷静道,“钦天监卜算吉日,礼部拟定流程,一切都已无法更改,但父皇却在此时伤了腿……”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所以这场关乎春耕的重要祭祀,要派谁去?
听到这里,恒王和裕王俱是眼睛一亮,争先恐后地向庆熙帝请愿。
“父皇,儿臣愿往!”
自庆熙帝即位以来,历年的祭祀大事都是他亲自主持,从未缺席。
而谁能得到第一次替君父主持祭祀的机会,便能在将来的夺嫡之争中抢占先机。
庆熙帝困意朦胧的双眼瞬间睁大,即便是年迈的老龙,也会在涉及到自己权力交替的敏感时刻变得无比清醒。
但同安公主这番话又确实提醒了他。
“不是还有十日吗?不急,等朕睡醒了再好好考虑一下。”
庆熙帝又打了个哈欠,困意龙钟,仿佛刚才那一瞬眼底迸发的审视和不悦只是一个错觉。
众人低头应是,任凭无数思绪在心头流转,明面上俱是恭顺模样,如潮水般退出了殿内。
高贵妃扶着庆熙帝的后颈,让他躺到枕头上。
“陛下睡一会儿吧,臣妾就在这儿陪着您。”
庆熙帝拉着她的手,就在朦朦胧胧快要睡着时,突然问了一句:“爱妃,你说朕该让谁去主持祭祀?”
“陛下想让谁去都行,反正他们都是代天子行事。”高贵妃想也不想地随口说道,态度随意,开玩笑似的,“要不让臣妾替您去?反正年年都是一样的流程,听也听会了。”
“胡闹,你一个女子,怎么能代朕祭天……”
庆熙帝呵笑着嘟囔了一句,慢慢闭上眼睛,陷入沉眠。
高贵妃轻眨了眨蝶翼似的长睫,托腮打量着他,轻声说了一句:“为什么不能呢?”
陛下,您不是给我讲过吕雉和刘娥的故事吗?
……
“王海若?不可能。”
陆西楼想也不想地摇头否认,“王家全家都被流放辽东了,算算日子,她现在应该老实待在屋里猫冬织布呢,怎么可能出现在京城?她又不会什么瞬移法术。”
他说完又使劲胡噜了几下被他强行抱在怀里不敢动的围脖儿,对裴景淮笑道:“你儿子手感真好,借我玩儿两天呗?”
“去你大爷的,你还知道这是我儿子啊。”
裴景淮踹他凳子腿儿,又把围脖儿从陆西楼手里解救出来,安抚地摸摸小脑瓜,指着陆西楼数落它:“你平时跟绒团儿打架的厉害劲呢?咬他啊。”
“唧唧……”
围脖儿的两只大耳朵耷拉着,尾巴也死死夹在两腿间,活脱脱一个不敢反抗的小可怜。
陆西楼吹了声口哨,得意道:“看到没有?这小东西就是有眼色,知道什么人不敢得罪。”
“哼,围脖儿不敢我敢——”
沈令月忍无可忍地敲敲桌子,“哎哎,你们俩能不能正经一点!”
又瞪陆西楼:“你是不相信我大嫂的眼力,还是不信她的本事?”
陆西楼:……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兴许世子夫人只是眼花看错了呢。”
他对燕宜诚恳道:“有没有其他更确凿的证据?”
燕宜递出一张画像,是那个全程护在自家小姐身边,十分警惕的丫鬟。
“虽然我没能问出她们的住址,但我猜应该就在周围不远。”燕宜回忆着,“当时那丫鬟手里挎着一个菜篮子,里面有两块豆腐和几捆青菜,瞧着还算新鲜。”
“我懂了,这说明她们不是特意出来逛街,而是就在家附近买了菜。”
沈令月又不解:“可是谁家丫鬟出门买菜还要拉上小姐啊?如果那人真是本该流放辽东的王海若,她不该老老实实躲在屋里,怎么还敢出门呢?”
陆西楼配合捧场:“弟妹分析的有理有据,有天赋。”
燕宜也知道自己的猜测过于大胆了,毕竟只是惊鸿一瞥,而她上一次见到的“王海若”也不过是在丫鬟香萍的幻象里。
但她还是想相信自己的直觉。
“陆大人,你们锦衣卫在辽东可有分部?流放到辽东的那些犯官罪臣和家眷,是否还有专人负责监管?”
“有是有,不过去辽东可是个苦差事,一般都是家里没门道,又不会讨好上峰的倒霉蛋才被发派过去,两年一轮换,也甭指望他们对差事多上心了。”
陆西楼还想和燕宜打好关系,以后保持合作呢,想了想便道:“我回去找找,北镇抚司应该有辽东每个月传回的情报存档,里面兴许会有王家人的信息,我让人整理了给你送来。”
“好,有劳陆大人。”燕宜向他道谢。
陆西楼动作很快,当晚就送来一本记录王家人抵达辽东后的情报记录。
彼时燕宜刚沐浴完,散着头发坐在桌旁,和裴景翊一起翻阅分析着。
“这里。”
修长指尖轻点纸页某处,裴景翊道:“王家从京城步行出发,五日后途径甘平驿借宿,当夜王家二房嫡次女王幼眉突发急病,不治而亡。”
“有什么问题吗?”燕宜不解,眉心紧蹙,叹了口气:“从前都是养尊处优的娇小姐,一朝败落,还要靠两条腿走到千里之外的辽东……”
最先熬不过去的,也是这些柔弱女眷。
裴景翊抬手轻轻抚平她多愁善感的眉间,温言道:“王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一路必定会打点押送的兵卒,保全家平安。你再往后看,为何去辽东的这一路上只殁了一个王小姐,还是在出京没几日的时候?”
燕宜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想,也感觉到了一丝违和。
“从京城走到辽东要一个多月,越到后半程,天气转冷,人力疲乏,也越容易出事。王家这才走了五天,怎么就……?”
她看向裴景翊:“也许是这位王小姐本就体弱,又运气不好染上了急病?”
“从这里到甘平驿,快马来回只需要两天。”裴景翊淡淡道:“让陆西楼派人跑一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翌日,陆西楼一到北镇抚司,就接到裴景翊派人递来的口信。
“嗯?”陆西楼拿着裴景翊送回来的那页情报,仔细看了又看,嘀咕了一句:“不是要查王海若吗,怎么又变成王幼眉了?”
两天后,恰逢裴景翊休沐,他正准备陪燕宜出门逛一逛,刚走到大门口就见陆西楼风风火火策马而来。
“哟,贤伉俪要出门啊?”
陆西楼单手一撑马鞍利落地翻身下来,脸上毫无愧疚,唇边一颗小虎牙若隐若现,笑得不怀好意,“先等等,你们要查的事儿有结果了。”
澹月轩内。
陆西楼从怀里掏出一叠口供拍到桌上。
“甘平驿的驿卒不经吓,没用什么手段就交代了。他说就在王家人入住驿站当夜,从京城方向快马赶来一行人,遮遮掩掩不露身份,但瞧着非富即贵。”
“驿卒半夜起来上茅房,就看到王家人住的房间里被带出来一名头戴幕篱的年轻女子,被那行人恭恭敬敬请进马车,悄悄从驿站后门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他就听押送王家人的兵卒说,昨夜有位王小姐暴病而亡,怕尸体上带了什么疫病,已经连夜抬出去埋了。”
陆西楼哼笑,“那驿卒在甘平驿干了十多年,接待过不知多少流放犯官,有的人家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儿子受苦的,便会托了京城里的亲友,收买押送兵卒,偷偷将人带走,对外就报个病亡。或是李代桃僵,从外面买个人送过来凑数,而被带走的那个就可以隐姓埋名,离开京城过日子。”
这也是官场上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一般只要谨慎低调一点,别做的太明显被人发现了,大家都会睁一眼闭一眼。
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在官场就能一帆风顺,万一哪天落魄了,还指望有人能帮忙捞一把,好歹给家里留个香火。
“那驿卒对王家人的印象深刻,因为很少见到有人家大费周折收买兵卒,伪造记录,只为换出去一个女儿的。他自己还琢磨呢,兴许是那位王小姐的未婚夫舍不得心爱之人去辽东受苦,所以才想方设法把人给救出来?”
陆西楼双手一撑桌面,不紧不慢道:“但我让人查过,王家二房的王幼眉今年十四,还没订过亲。而且据驿卒回忆,那个被带上马车的王家小姐身量高挑,容貌秀美,至少也有十八、九岁了。”
他环视过面前排排坐,听得认真的四个人,叹了口气:“也许你们是对的,王海若真的没有去辽东,而是被人偷偷带回京城,藏起来了。”
“把‘也许’给我去掉。”
沈令月抱住燕宜手臂,得意道:“侯府家规第一条:世子夫人说的都对!”
陆西楼:“……那要是她错了呢?”
裴景翊淡声:“家规第二条:如果世子夫人错了,请参考第一条。”
“嗯嗯大哥说的也对!”沈令月跟裴景翊隔空击了个掌。
陆西楼一脸黑线,咳嗽两声:“好好好,我认输了,一会儿我就让人以白家杂货铺为圆心,把方圆五里都查个遍。”
敌明我暗,他手里已经有了燕宜画的丫鬟小像,只要她再出门采买,一定会被锦衣卫抓个正着。
……
庆熙帝受了伤,下旨停朝十日,百官若有事启奏,直接将奏本递进宫中即可。
当然,说是停了朝会,庆熙帝也没闲着,每日还是会宣召阁臣和六部长官在暖阁议事,并从恒王开始给皇子们排了班,轮流在一旁听政,给庆熙帝打打下手。
这是庆熙帝第一次流露出放权给儿子们的意图,加之先农坛祭祀就在眼前,主祭人选还未确定,几个年长皇子都争着表现,好在君父面前加加分。
公主们并未被排到这个班次内,但同安公主还是带着乐康公主每日不落地进宫,盯着庆熙帝按时喝药,又要给一开会就是一整天的老大人们准备饭食茶水等,主打一个内勤关怀。
今天轮班的裕王冷眼瞧着,琢磨出几丝不对劲来。
同安最近在父皇面前是不是表现得有点太积极了?
先是从安王手里抢来了济善堂那一摊子,又被庆熙帝批准成立了一个什么悯恩寺,正儿八经地办起公务来了。
当然,他媳妇裕王妃也在里面掺和了一手,这就不提了。
可她后面借着淳郡王家兄弟相争的丑闻,向宗室挥刀又是什么意思?
一个妇道人家,手伸的也太长了吧?
裕王这样想着,清清嗓子貌似好心地劝了一句:“皇妹,我们在这儿商议朝政大事呢,你还不赶紧带着乐康避出去?”
同安公主正站在御案旁边,熟练地为奏折分类,闻言冷冷扫了他一眼,“怎么,我不能听?三哥别忘了太.祖明训,我身为公主,亦有上朝参政之权。”
裕王被噎了一下,不情愿的嘟囔:“别的公主怎么不这样?就你一天天拿着鸡毛当令箭……”
同安公主立刻道:“好啊三哥,你敢说太.祖留下来的规矩是鸡毛?”
庆熙帝放下药碗,瞪了裕王一眼。
裕王后背一寒,连忙跪下:“父皇恕罪,儿臣一时失言,绝无不敬祖宗之意啊。”
庆熙帝没搭理他,转头看向低眉顺眼的乐康公主:“你和驸马才成亲不久,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不必每日进宫来陪朕,这里又不缺伺候的人手。”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乐康公主莞尔一笑,“驸马在翰林院为父皇尽忠尽职,女儿也是夫唱妇随,愿在君父身边尽孝。”
庆熙帝欣慰点头:“嫁了人就是不一样,越来越懂事了。”
哎,他这门婚事指的可真不错。探花郎,更不错。
“你和驸马要加把劲儿,朕还等着早点抱外孙呢。”
絮絮叨叨聊了一会儿家常,庆熙帝像是才想起裕王还跪着,淡淡道:“起来吧,以后管好你那张嘴,太.祖也是你能随意点评的?”
裕王臊眉耷眼地起身,老老实实站在一旁。
父皇就是偏心,可谁让同安是唯一一个养在先皇后身边的孩子,到底是不一样。
她从小就没个女儿家的样子,事事都要和他们这些兄弟争抢攀比。
先皇后还在世的时候,对同安更是宠得没边儿,恨不得把自己宫里所有的好东西都留给她。
那时他们兄弟几个还没有为了储君之位斗得你死我活,私下聚会的时候还玩笑说,但凡她萧濯缨是个儿子,光是中宫抚养这一条,名分就已经定下来了。
可他现在瞧着……同安公主到底想干什么?
裕王脑中涌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又被他飞快否决。
不不不,不可能的,就算她是皇后抚养长大,勉强算半个嫡出……
可她终究还是个女子啊。
朝堂上那些学了一辈子四书五经的老大人,谁会支持她?
裕王脑子里乱乱的,没注意到庆熙帝翻开了一本奏折,是催他尽快确定先农坛祭祀人选的。
再不下决定,太常寺和礼部各部门还等着修改礼服和祭文祷词呢,时间要来不及了。
同安公主余光瞥见奏折内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捏着墨条在砚池里一圈圈地研着,手腕轻转,匀速稳定。
她听见庆熙帝叹了口气。
“老三,先农坛祭祀……”
裕王惊喜抬起头,“父皇,儿臣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庆熙帝慢悠悠补上后半句:“就由你和老大一起主持吧。”
裕王:“……是。”
同安公主研墨的动作微微一顿,再转动墨条时,速度比方才稍微快了几分。
她像是无事发生一般,转过头淡定开口:“父皇,您中午想吃什么,天麻猪脑汤怎么样?”
第127章 第 127 章 “琅嬛馆的新书,好看……
“老大那个木头脑袋, 要不是命好比我早出生两年,他算什么?”
“老三从小就油嘴滑舌不干正事,成天只会说好听话哄父皇开心, 他凭什么和我一起主持祭祀?”
庆熙帝的口谕一发下来, 恒王和裕王都十分不满, 各自在王府里拉着亲信门客商量,怎么才能把对方从祭祀人选中踢出去。
于是第二天, 庆熙帝就收到了一箩筐弹劾裕王和恒王的奏折。
他也不生气,饶有兴味地将奏折分成两堆。
“老三倒是挺会拉拢人心。”庆熙帝指着弹劾恒王那一摞高高的奏折点评,“朕怎么瞧着,这里面还有一些萧晟的人。”
萧晟, 便是已经被贬为庶人的安王,至今还被庆熙帝关在天牢里。
安王一倒台,一些依附于他但又没做什么坏事的中低层官员,自然要抓紧时间给自己抱个新大腿。
“不过都是党争罢了。”
同安公主随手拿起一本弹劾裕王生活奢靡的,又拿起一本弹劾恒王内帏不修, 纵女行凶的, 淡定道:“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毛病, 大哥和三哥可是皇子,又不是圣人。”
庆熙帝叫黄总管把这些奏折分类收起来,通通留中不发。
他偏过头打量着同安公主的脸色,声音放轻了几分, “阿缨,你是朕的长女, 在你看来,你大哥和三哥哪个更合适啊?”
“事关大位传继,女儿不敢妄言, 一切由父皇定夺。”
同安公主平静道:“女儿只盼着父皇身体快快好起来,只要您在,女儿才能一直过这样的好日子。”
庆熙帝欣慰地笑了。
他当然知道千秋万岁不过是臣子阿谀的奉承,瞧瞧,他不过摔伤了腿,下面的儿子们就开始互相搞小动作了。
老大和老三那么想替他去祭祀,那就一起去好了。
只要他不松口,那就只是一场祭祀而已,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同安公主如每日一般,盯着庆熙帝按时喝了药,送他去寝殿休息,和过来接替她照顾父皇的高贵妃点头致意,毫不留恋地离开。
她却没有马上出宫,而是转道去了皇城东南角,钦天监官署。
“姚监正。”
同安公主屏退左右,对他微笑:“现在是你还本宫人情的时候了。”
……
锦衣卫找人盯人的本事可不是吃素的,没两天就锁定了那丫鬟的踪迹。
还有当初曾经和陆西楼一块去抓捕过安王的手下,经他辨认,屋里住的年轻女子,的确是王海若无疑。
“难道是安王派人干的?他和王海若不是旧情人吗。”
沈令月说完自己就先否定了,“不对不对,他自己都在天牢里关着呢,哪还有心思管别人。”
结果当晚陆西楼就给她们送来一个劲爆消息。
“把王海若金屋藏娇的,是恒王?!”
“我也没想到,陛下都摔断腿罢朝了,恒王还有心思出去找女人,而且找的还是这位——”
陆西楼也很惊讶,但他派去盯梢的人亲眼看见恒王鬼鬼祟祟进了王海若的院子,那熟练的架势,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他摸着下巴思考,“这个王海若到底有多大的魅力,放着好好的宫妃不当,先是跟安王,现在又跟了恒王?”
燕宜却想到了什么,脸色微沉。
等陆西楼离开后,她才对沈令月解释:“王海若的眼睛,与高贵妃有七八分神似。”
沈令月恍然大悟,脱口而出:“他是拿王海若当替身呢?”
在恒王宫变的那条线里,她们就已经知道恒王一直对高贵妃有不轨之心,带兵杀进宫中第一件事就是把高贵妃掳走囚禁。
而这一次因为她们提前戳破了安王的阴谋,导致王海若没能顺利进宫当上王美人,也不会因为生下八皇子而难产去世。
王家全家被流放辽东,恒王见到王海若后起了心思,收买押送兵卒将她从流放队伍里偷偷救走,变成自己的外室。
燕宜点头:“陛下已经有了高贵妃,王海若对他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但恒王或许是觉得自己无法得到贵妃,那么拥有一个替代品也不错。”
沈令月露出嫌弃的表情,“这也太恶心了吧!”
替身文学什么的最讨厌了。
还有王海若也是够倒霉的,侥幸逃过一死,却还是要沦为他人的玩物。
她跟燕宜嘀嘀咕咕:“你说我们想办法把这事儿捅到老皇帝面前怎么样?只要让他意识到恒王对高贵妃有色心,是个男人都忍不了啊!“
早点把恒王这个祸根解决掉,看他还上哪儿发动宫变去。
燕宜问她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
“把恒王在外面有人的消息透露给恒王妃,让她找上门去闹?”
沈令月说完就摇头,“不行不行,他们两口子可是利益共同体,恒王妃就算知道了恒王觊觎贵妃又能怎么样?她才不会大义灭亲呢。”
还是得换一个人,一个恨不得彻底摁死恒王的……
沈令月和燕宜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裕王?”
……
“你们……还真是我的福星啊。”
同安公主听完来龙去脉,神色微妙,“王家人都流放半年了,大哥把王海若藏得这么深,都让你们给找出来了。”
沈令月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和燕燕就是出门闲逛,没想到一逛一个准,哈哈哈……”
刚才燕宜已经把上次没说完的话通通告诉了同安公主,包括齐修远和荣成县主那段被强迫的婚事,以及恒王发动宫变后的下场等等。
同安公主眼神冷凝:“大哥真是伪装得够深的,看来我们所有人都被他骗了。”
竟然连后宫里那些年幼的皇子公主都不放过,他们何其无辜?
“你们的计划我明白了。”同安公主微微一笑,“正好,三嫂最近对悯恩寺的事务十分积极,恨不得成天都待在官署里呢。”
只要让裕王夫妇得知恒王对高贵妃的心思,一定会想方设法捅到父皇面前的,根本无需她们动手。
“除此之外,你们还得帮我做一件事。”
同安公主像是突然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府上的表小姐,最近写话本可还顺利?”
……
“表嫂,你们找我有事?”
董兰猗刚结束了最新一卷《玉堂钗》的修订,正准备给自己好好放几天假休息一下,就被请来了澹月轩。
“不急,人还没到齐呢,你先喝口茶歇歇啊。”
沈令月热情地招待她,各种小点心摆了一桌。
很快,肖素真也从杏子巷赶来,同样是一头雾水,“怎么了,可是琅嬛馆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没有,琅嬛馆那边一切都好着呢。”
沈令月清清嗓子,“是我和大嫂要拜托二位,以最快的速度写一个话本子出来。”
燕宜递给二人几页书稿,上面是她和小月亮商议过的故事梗概。
“你们在这个基础上自由发挥就好。”
董兰猗很快看完,下意识地抬头问:“这个故事里的宠妃,怎么好像高……”
“嘘。”沈令月冲她比了个手势,笑得神神秘秘,“借古讽今,看破不说破啊。”
董兰猗懵懵懂懂地点头应下,又和肖素真商量起具体情节来。
二人现在都已经是成熟的笔杆子了,又有现成的故事梗概,很快就打好了腹稿,坐在桌前奋笔疾书。
一拿到书稿,沈令月又立刻马不停蹄地去找连舒,让他加个班,连夜印出样书来。
“这是琅嬛馆要发售的新书吗?”连舒翻开看了几页,一下子就认出熟悉的笔迹,“董姑娘才交了新稿子,这么快又写了一本?”
他看沈令月的眼神带了暗暗的控诉,仿佛她是什么黑心资本家一样。
“啊,这个是非卖品。”沈令月咳嗽两声,“你就别问了,总之我有急用,明早派人过来取啊。”
……
宫里。
庆熙帝最近虽然不上朝了,但每天还是要坐着轮椅去文华殿批奏折议事。
这样白天的时候,高贵妃也能松快一下,不用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地照顾他。
“娘娘,这是琅嬛馆新出的话本子,《玉堂钗》和《绮兰传》都出了,还有几本其他的。”
宫女拎着一个小布包裹从外面回来,打开一一摆到高贵妃面前。
“《贵妃怨》?”高贵妃好奇地拿起一本没看过的新书,对宫女笑道:“本宫倒要看看这个贵妃是怎么了。”
她拿着话本去到窗前的矮榻上,才翻了几页就微微变了脸色。
话本里的这个贵妃,怎么从出身到习惯都像极了她本人?
皇帝年迈,贵妃正青春美貌,盛宠无子,却被皇长子觊觎,生出不轨之心……
高贵妃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道令人厌恶的身影。
她又不是傻子,早在几年前就察觉到恒王看她的眼神不对劲了。
从此但凡是有他在的场合,她都尽量避开,更不愿和林贤妃、恒王妃等人有半点交集。
可是总有一些场合是避无可避的,她也只能竭力让自己忽视那道如骨附蛆的黏腻的窥伺,又刻意在庆熙帝面前做低伏小,以示二人感情深厚,让恒王赶紧打消了大逆不道的念头。
然而接下来话本中的情节更让她心惊胆战——皇长子趁父皇病重发动宫变,肆意屠杀年幼皇嗣,将贵妃掳走囚禁。
贵妃不堪受辱选择自尽,而后世史书却要给她扣上一个祸国妖妃的名头,非说皇长子是因为她才举兵谋逆,气死君父的。还说她早就和皇长子暗送秋波,周旋在父子之间,野心勃勃……
“……这写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高贵妃气得一把将话本子丢出去老远,胸口微微起伏,娇艳的面孔布满寒霜。
等她渐渐冷静下来,一股寒意却慢慢涌上心头。
如果将来真让恒王上位了,他能放过自己吗?
染了蔻丹的指甲尖尖刺进掌心,高贵妃轻咬下唇,脸上写满了不甘心。
美貌是她的登天梯,可她绝不满足于此。
长得漂亮是她的错吗?凭什么她就要被当做战利品一般被男人抢来抢去?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都是男人粉饰自己野心的借口。
真恶心。
她宁可去死,也不想委身于恒王苟活。
但是话又说回来,她为什么不能先下手为强呢?
最后死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宫女在门外提醒:“陛下差人来请娘娘一同用膳。”
高贵妃很快调整好情绪,无事发生一般去了前面。
在门口和同安公主打了个照面,客气地互相见礼。
同安公主却在经过她身边时轻飘飘丢下一句。
“琅嬛馆的新书,好看吗?”
……
悯恩寺官署。
裕王妃自从来到这里简直是如鱼得水,积极表现,交好各家女眷,很是为裕王刷了一波印象分。
算账算得累了,头晕眼花,她伸了个懒腰,决定去外面透透气。
经过一间庑房时,隐约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好像还提到了恒王?
裕王妃立刻站定,鬼鬼祟祟地贴上窗纸偷听。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恒王居然在外面偷偷养女人?”
“嗐,哪有男人不偷腥的。别看恒王和恒王妃在外面表现得那么恩爱,那都是演给陛下看的,谁让裕王是出了名的花心,后院里妻妾成群呢。恒王表现得尊重正妻,不就显出他来了?”
裕王妃听到这里气得攥紧拳头。
她就说吧,老大两口子都是面忠心奸的!
尤其是恒王妃,每次见到她就一脸同情,假惺惺地安慰,还劝她女人就要大度云云。话锋一转就开始显摆恒王对她有多好,后院里干干净净,从不让她操心……
哼,是不用她操心,因为人家早就在外面金屋藏娇了!
裕王妃整个人都毫无形象地趴在窗户上,还想继续听到更多。
“啊?恒王那个外室就住在杨柳胡同里?”
“千真万确,上次我去那边买香料,亲眼看见恒王下了马车,鬼鬼祟祟进了门。我还特意问了邻居,他们都说那家里住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裕王妃不敢耽搁,连悯恩寺的活都不干了,立刻回到王府,拉着裕王分享情报。
裕王听完兴致缺缺,“不就是在外面养个女人嘛,多大点事儿,你还特意回来告诉我?”
“……我这不都是为了你!”裕王妃气得拧他耳朵,“马上就是先农坛祭祀了,父皇还病着,他就出去找女人,这分明是不孝。你把这事闹大了,看他以后还怎么在父皇面前装老实人。”
裕王哎呦着赶紧把自己的耳朵抢救回来,若有所思,“这倒是个好主意,之前我安排那么多人上奏弹劾老大,父皇也没表态,真不知道他老人家在想什么。”
说干就干,裕王立刻派出亲信人手,直奔杨柳胡同,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王海若。
砰地一声,大门被蛮力破开,一群面相凶蛮的壮汉直直冲进来,后面跟着悠哉悠哉的裕王。
“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王海若和丫鬟抱作一团,吓得瑟瑟发抖。
“你就是我大哥在外面养的那个?”裕王随意地打量了几眼。
确实是个美人儿,但怎么看着有点面熟呢?
“王爷,在房里发现了好多画。”
一名手下从屋里跑出来,怀里抱着几个画轴。
裕王随手打开一幅,看清上面画的宫装女子后,蓦地瞪大了眼睛。
他低头看看画,又抬头看看王海若,几番对比,突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原来如此!”
老大,你完蛋了!
……
祭祀前夜。
礼部已经送来了改好尺寸的衮冕服,用的是去年庆熙帝祭天时穿的旧衣,象征代天子而祭。
恒王抚摸着衣襟上精致的十二章纹刺绣,激动得微微发抖。
仿佛只要穿上这身衣裳,他就离那个位置又近了一步。
他站在一人高的铜镜前来回转着圈,怎么看也看不够。
直到宫里来人,宣他即刻进宫面圣。
恒王兴冲冲地进了宫,一进门便道:“父皇是还有什么话要嘱咐儿臣吗?您放心,儿臣明天一定好好表现……”
啪!
一个茶杯结结实实砸到他脑袋上,随之而来的是庆熙帝的咆哮。
“逆子,跪下!”
额头传来剧痛,一股温热液体缓缓流下,视线前方一片模糊,看什么都沁着一层血色。
恒王条件反射般膝盖一软,正要问庆熙帝自己又犯了什么错,一转头就看到了跪在旁边瑟瑟发抖的王海若。
他心下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立刻以头抢地。
“父皇,儿臣有罪,儿臣不该见色心起,私藏流放官眷……儿臣再也不敢了!”
他用力磕着头,额前很快一片青肿,混着头上流下来的血迹,整个人看起来好不狼狈。
然而这副惨状并没有让庆熙帝有半分动容,帝王之怒威压滔天,他沉沉开口:“老大,你就只犯了这点错吗?”
恒王心里咯噔了一下,牙齿咯咯颤抖,身子几乎要贴在地面上。
“儿臣,儿臣不明白……”
他自以为将那份心思掩藏得很好,按理说不会被君父察觉。
下一秒,他面前突然被丢来一卷画轴。
恒王哆哆嗦嗦捡起来,解开绳扣,看清画上栩栩如生的美艳女子,呼吸不由一滞。
这是何人手笔?竟然将她画得如此惟妙惟肖……
等恒王意识到自己露出破绽,已经来不及了。
庆熙帝看到他那一瞬失神的模样,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冷笑一声
“老大,你挺有种啊,在王氏的房间里挂满贵妃的画像,是打算睹物思人呢,还是望梅止渴?”
恒王猛然抬起头,“父皇,儿臣没有,儿臣从未见过这些画像,是有人诬陷儿臣!”
他转头愤怒地瞪向裕王:“老三,你太龌龊了,你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污蔑我!”
“我污蔑你?”
裕王大步走到王海若身旁,将她强行拽起来,抬手遮住她下半张脸,哼笑:“大哥,你敢说你不是为了这双眼睛才把她藏起来的?这分明就是贵妃娘娘当年入宫时的模样!你敢觊觎父皇的嫔妃,你才龌龊!”
“我没有,我没有……”
恒王拼命摇头,但任何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不忠不孝,罔顾人伦的畜生东西!”
庆熙帝指着他破口大骂,这一刻简直出离愤怒,抄起桌上什么就往下砸。
“你今天敢觊觎贵妃,明天是不是就要下毒弄死你老子?”
“传旨,恒王狼子野心,忤逆君父,即刻押入天牢,等候发落!”
恒王鬼哭狼嚎地被拖了下去。
裕王立刻低下头,紧紧抿住嘴角,不然他真怕自己会笑出声来。
庆熙帝发了一通脾气,疲倦地揉着眉心。
“老三,明天祭祀你一个人去吧,务必要办得漂漂亮亮的,别让朕失望。”
裕王立刻跪下谢恩:“请父皇保重龙体,儿臣一定为您分忧。”
他退出去后,庆熙帝冷酷地对下方抖若筛糠的王海若说:“抬起头来。”
王海若颤颤巍巍抬起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庆熙帝皱了下眉,对身旁的黄总管道:“赐鸩酒。”
王海若当场就吓晕了过去。
黄总管领命而去,还没走几步,就和高贵妃迎面撞上。
“……请陛下收回成命!”
高贵妃红着眼睛跪在他面前,抓着庆熙帝的衣角,“她与臣妾有几分相似,也算是孽缘一场。求您留她一命,将她远远地送走便是了。”
庆熙帝叹了口气,将高贵妃拉起来,“你倒是个心善大度的,就不怕再有人利用她对你起那龌龊心思?”
高贵妃凄婉一笑:“人心难防,臣妾总不能将全天下与我相似的女子都赶尽杀绝吧?那不就真成了口诛笔伐的祸国妖妃?”
庆熙帝沉默片刻后道:“朕把她交给你处置,是杀是留,你自己决定。”
……
翌日,裕王一身礼服,意气风发地登上辇车,准备出发去先农坛祭祀。
仪仗队伍浩浩荡荡,尽显天家威严。
而他坐在高高的辇车上,放眼望去,仿佛所有人都在向他俯首,这种美妙的滋味简直令人心醉。
裕王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地靠在扶手上,享受着这一刻独属于他的无上荣耀。
直到队伍经过一座小山包,斜刺里突然射出一支白羽箭,狠狠钉上辇车左侧,距离裕王的身体不过几寸。
他一声惨叫,身子不受控制地后仰,慌乱中竟从车上滚落下来。
“有刺客!”
“保护裕王!”
仪仗队伍瞬间乱成一团,两旁护卫纷纷拔刀防御,警惕地左右张望。
对面山上。
卫绍一击得手,毫不犹豫地丢下弓箭,轻车熟路地钻进一旁的树林里,片刻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作者有话说:同安:不让我去,那就谁都别想去[摊手]
驸马:默默吃软饭,然后惊艳所有人[墨镜]
第128章 第 128 章 朝廷是一个巨大的草台……
裕王去的时候有多风光, 回来的时候就有多狼狈。
人是被抬回来的——他年逾花甲的老父皇在宫殿门口脚滑,尚且有忠心护主的小太监当肉垫,轮到裕王就是真的结结实实摔断了一条腿, 太医给他上夹板固定的时候, 惨叫声几乎要捅破天际。
然而就这样了他还不忘让人把自己抬到庆熙帝面前卖惨。
“幸好这次是儿臣替父皇去祭祀了, 不然若是让那刺客得手……祖宗保佑啊,父皇有真龙护体, 天命所归,儿臣替您挡了这一劫也算是尽忠尽孝了呜呜呜……”
裕王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自己这伤是替庆熙帝受的,他才是父皇唯一的好大儿。
同安公主听不下去了, 无语低头。
裕王这张嘴,这辈子跟了他算是没白活。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刺客”就是冲你来的呢三哥?
庆熙帝也被他哭得心烦,但裕王遇刺受伤也是事实,他耐着性子吩咐黄总管:“把老三送到偏殿休息, 再给他加一碗安神药。”
省得他就知道在那儿哭哭哭, 赶紧睡觉得了。
裕王被带下去了, 庆熙帝周身凛冽的威压彻底释放出来,上至礼部尚书、太常寺卿,下至随行护卫警戒的锦衣卫千户齐刷刷跪了一地。
“臣等有罪!”
庆熙帝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还是没能压下心头那股躁郁的怒气。
“自朕即位以来, 每年都亲自主持先农坛祭祀,祈求上苍保佑我大邺这一年风调雨顺, 粮食丰产,百姓安康……数十年来从无缺席!怎么今年不过是换了个皇子替朕主持,就生出这么多事端来?”
他重重一拍桌案, 怒道:“裕王遇刺,找人把他先送回来就是了,怎么能连祭祀都一并中断了?礼部和太常寺是没人了吗?流程你们都过过千百遍了,找个人先顶上去啊!”
祭祀仪式草草中断,这才是让庆熙帝最生气的一点。
类似情况在前朝也不是没发生过,皇帝身体不适,或是不想自己出门,就指定某位官员代祭,只要能完成仪式就行。
庆熙帝指着礼部尚书比鹌鹑还低的脑袋,咬牙切齿:“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懂不懂?这点小事都不敢做主,朕看你这尚书是白干了。”
下面跪了一地的官员谁也不敢吭声。
之前裕王和恒王为了争夺这个祭祀名额,疯狂上奏弹劾对方黑料,两派官员就差约在左顺门外聚众斗殴了,谁不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
结果就在昨天晚上,恒王莫名被急召进宫,不知为何触怒天威,好好的一个皇长子,竟然被关进天牢了?
事涉宫闱秘辛,众人也不敢多打听,只能连夜修改仪式流程,把主祭换成了裕王。
熬了个通宵加班,一大早又要跟着出城去先农坛,结果才走到半路就遇刺了。
当时现场一片混乱,不是没人提过要不要把队伍分成两批,一批快马送裕王回城救治,一批留下来继续赶往先农坛,按照原定计划进行祭祀。
但人一多了心思就乱,队伍里既有恒王党,又有裕王党,还有谁都不站的骑墙派,选谁主祭?又成了新的问题。
再说了,谁知道那藏在暗处的刺客究竟是冲谁来的?是行刺皇室,还是单纯想要破坏祭祀?
万一他们继续往前走,又有人藏在林子里放冷箭怎么办?
裕王从车辇上摔下来就疼晕过去了,完全不知道这些大人们光是站在原地吵架就吵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太常寺卿扭头一看高高升起的太阳,一拍大腿:
“别吵了,吉时已过,咱们还是赶紧撤吧!”
……
这才是祭祀没有继续进行的真正原因,是万万不能让庆熙帝知道的。
无论什么党什么派,这一刻都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任凭庆熙帝骂得天花乱坠,只要磕头认罪就行了。
反正法不责众嘛,还能把他们都抓起来吗?
庆熙帝骂累了,从同安公主手里接过茶水灌了一大口,又把枪口对准锦衣卫。
“从宫里到先农坛这条路线是朕走了多少年的,你们是怎么沿途警戒的,居然能让刺客混进来,还冲着老三放箭?”
“陛下息怒,臣等早在三天前就已经肃清街道,沿途也安排了专人防守,但……”
千户犹豫了一下才道:“但刺客藏身的那片小山包离祭祀队伍至少有三百步的距离,远远超出了普通弓箭手的射程范围,按理来说不该有刺客选择这么一个位置……”
文官们觉得自己挨骂冤枉,他也觉得冤啊。
能在三百步外一箭射中车辇,差点要了裕王小命的,这样的人才还当什么刺客啊,不如投军杀敌立功来的更快些。
“按理来说?”庆熙帝哼笑一声,“你是给自己还是给刺客找理由呢?”
他又问:“现场除了刺客丢下的弓箭,可还有留下其他线索?”
千户立刻摇头:“没有,他做的很干净利索,逃跑的路线也像是提前计划好的,没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痕迹……”
顶着庆熙帝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他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垂下脑袋不敢说了。
同安公主微不可察地翘了一下嘴角。
有人在家养病养了这么多年,倒是没丢下当年深入敌营做斥候的本事。
“一群没用的东西,都给朕滚!”
庆熙帝骂跑了一屋子文臣武官,拄着额头叹气。
“先是老大,又是老三,到底是他们俩太没用,还是祖宗显灵,帮朕排除错误答案呢?”
他曾经一直坚信自己是受天人庇护的,不然也不会提前揭破安王的狼子野心,免于一场浩劫。
可是如今恒王裕王接连出事,让庆熙帝又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到底谁才是那个值得托付江山的继承人选呢?
……
恒王自从昨晚进了宫就没回来。
起初恒王妃还不以为然,想着也许是庆熙帝这一受伤,突然慈父心起,要和大儿子秉烛夜谈呢。
但是今早就要去先农坛祭祀了,恒王的礼服还放在家里,总不能让他从宫里直接出发吧?
天快亮的时候,恒王妃左思右想,还是指了个人进宫,去给恒王送衣服。
结果那人很快抱着礼服回来了,脸色惨白,牙齿都在打战。
“不好了王妃,宫里都说王爷……不知何故惹怒了陛下,已经被押入天牢,和安王作伴去了!”
恒王妃都懵了,这是犯了多大的罪?
难道王爷昨晚被召进宫,其实是去行刺的?
……就算你有这个心思,好歹也要提前和家里通个气啊!
恒王妃赶紧又派人继续出去打探,知道了今日祭祀照常举行,只是主祭变成了裕王自己。
她赶紧坐了马车赶到城门口,亲眼看见裕王一个人意气风发地坐在车辇上,那架势仿佛不是去祭天,而是去登基的。
恒王妃恨得咬牙切齿,一定是老三搞的鬼!
她盯着裕王远去的背影小声诅咒:“……摔不死你!”
——然后裕王就真的摔断腿了。
但恒王妃还是高兴不起来,因为恒王至今还音讯全无,生死不知。
她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手都如泥牛入海,毫无回应。
砰地一声,荣成县主推门而入,直截了当问:“父王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什么宫里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出来?”
恒王妃一脸焦急的茫然:“我也不知道啊。”
荣成县主眼底闪过一抹狠意,“八成是父王的心思已经被皇祖父察觉,所以先下手为强……母妃,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否则你想想安王府是什么下场?”
恒王妃脸色一白,慌张道:“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不会的,你父王毕竟是陛下的长子,再说宫里还有贤妃娘娘……”
荣成县主冷哼:“祖母不过一介深宫妇人,早就失了宠,还能指望上她什么?”
恒王妃面露苦涩。
一听说恒王出事,她第一反应就是想办法给林贤妃传话——但如今执掌六宫的是高贵妃,她又怎么会让林贤妃有联通外界的机会?
平时各个嫔妃宫里多少都有一些往家里传递消息的门路,高贵妃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们不瞎往宫里带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行。
但这次事关她本人名誉,高贵妃终于狠下心来,将整个后宫管理得如同铁桶一般,滴水不漏,尤其是林贤妃和恒王母子,休想再和外界传递半分消息。
“母妃,不能再等了。”荣成县主语气加重,催促她,“父王书房小门的钥匙在你手里对不对?赶紧给我,我要知道父王现在有哪些准备……”
恒王妃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摇头,“给你干什么?那些……都是你大哥的。”
荣成县主翻了个白眼,“大哥前几天就带着大嫂出城玩去了,等他赶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她性子急,不等恒王妃松口,自己开始在房里大肆翻找起来。
终于被她在梳妆盒夹层里面找到了一把单独收藏起来的钥匙。
荣成县主面露喜色,正要拿着出门,被恒王妃一把拉住。
“你父王在宫里还没消息呢,你现在轻举妄动,不是要害他吗?”
恒王妃苦口婆心劝她别冲动,“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父子俩哪有隔夜仇?你皇祖父受了伤,脾气难免大了点,再等等,兴许过几天你父王就回来了。”
荣成县主却不肯把钥匙还给她,“先放我这里保管,如果父王真的回来了,我再亲自交给他。”
恒王妃没办法,只能一边派人继续往宫里打探消息,一边又让人赶紧出城去把世子找回来主持大局。
假如恒王真的回不来了……陛下看在孙子孙女的份上,也能对恒王府网开一面吧?
……
翌日,庆熙帝突然召集百官,重开朝会。
休养了十天,他的左腿还是不能动弹,只能推着轮椅过来,再由四个小太监合力将他抬到龙椅上。
“昨日裕王替朕去先农坛祭祀,半路遇袭受伤,仪式被迫终止,但春祭事关黎民社稷,未能完成,恐对上天不敬,今天叫你们过来就是想商量一下,该如何补救啊?”
有人提议:“不如另择吉日,重新祭祀?”
有人反对:“不可。历年先农坛祭祀都是在仲春亥日,这是古礼,哪能说换日子就换日子的?”
“那就改祭天坛,换一个名头,不就能换日子了?”
“这倒是个办法,只是要请钦天监重新卜算……”
“臣,钦天监监正姚启,有本启奏!”
一片低低的议论声中,平时在朝会上都没什么存在感的姚监正朗声出列,行至大殿前列。
事关祭祀,庆熙帝对姚监正的意见还是很看重的,和颜悦色地问:“姚卿想说什么?”
姚监正:“微臣近日来夜观星象有异,特此上奏。”
庆熙帝莫名紧张起来,“是什么异象?”
难道这就是老大老三接连出事的原因?
姚监正翻开奏本,清清嗓子道:“臣观荧惑星入太微垣,客星经天,尾扫织女,更有天仓星与天庾星交辉如结……”
落在庆熙帝耳中:嗡嗡嗡……
他强行打断:“能不能说点朕能听懂的?”
姚监正抬起头,发现周围官员也是一脸鸭子听雷的呆滞模样。
他心下轻嗤:让你们平时一个个都不通星象,没关系,至少还有人识货……
姚监正清清嗓子,解释道:“彗扫织女,是说织女本司桑蚕,彗尾过处如天孙持帚。客星犯女主,嗣者承德之谶。而仓庾联珠,乃蚕丝贯天之古兆,二宿主藏帛,星如纺轮相绞,此等星象与先农坛祭祀终止或有关联。因此臣斗胆上奏,与其另择吉日,或另立名目,不如重启亲蚕礼,以桑蚕代稼穑,既合星象预示,又能安抚社稷。”
“重启亲蚕礼?”礼部尚书脱口而出:“亲蚕礼历来由皇后主祭,如今后位空悬十余年,姚大人你打的什么主意?”
要说后宫里哪个是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的,百官立刻就想到了高贵妃,七嘴八舌地反对起来。
“不行不行。”
“贵妃一无家世,二无子嗣,怎可堪为国母?”
“再说高家……”
姚监正不得不用更大的声音反驳回去:“谁说我要让贵妃主持了?”
他看向庆熙帝,一脸正义凛然。
“陛下,同安公主乃皇长女,又曾养在中宫多年,论名分论身份,她才是最合适的不二人选。”
“臣请圣谕:由同安公主重启亲蚕之礼,以安天下民心!”
作者有话说:[红心]
第129章 第 129 章 “那就只能妇唱夫随了……
三月初六, 吉巳日,青龙值神,宜祭祀。
黎明时分, 青灰色的天光下, 浩荡绵长的仪仗队伍自安定门出发, 一路至北郊先蚕坛。
蚕神嫘祖像端立于高台之上,缠枝莲纹铜香炉内青烟袅袅, 有淡淡的桑枝木调香气。
同安公主身着青质五色纹翟衣,头戴十二翚冠,踏着稳定从容的步伐,缓缓行至前方。
在她身后是两列共十二名辅佐祭祀流程的女官, 站在最前面的二人,赫然是本该站在下方外命妇队伍中的沈令月和燕宜。
二人身穿绛色曲裾深衣,一人捧漆盘,一人持丝帛,低眉敛目, 神态庄严。
卯时三刻, 礼官轻敲金磬, 向列队于下方的百官及命妇宣告仪式开始。
同安公主带众人行六肃、三跪、三拜之礼。
沈令月上前,呈上漆盘中的桑酒。
燕宜上前,奉上长一尺二丈,折成圭形的白素绢。
同安公主将其敬献于嫘祖像前, 白绢悬挂于桑枝之上,寓意“丝帛垂天, 蚕神赐福”。
她展开书于黄帛之上的祭文,朗声颂告:
“皇女萧氏濯缨,敬告蚕神:
惟神肇兴蚕织, 衣我烝民,万世永赖……敬以牲帛醴齐之仪,用伸祭告。尚享。”
沈令月和燕宜带领女官们齐齐吟唱。
“春蚕生,王母降,蚕月条桑,取彼斧斨……”
同安公主手持金钩采下三条桑叶,下方命妇们依次跟从,再由蚕妇将桑叶切碎喂蚕。
一时只听沙沙声响,是春天,是生机,是勃勃生发的希望。
……
为了近距离欣赏自家夫人协助同安公主主持祭祀的风采,裴景翊不得不沾了一回弟弟的光,跟某位云骑尉一起混进了仪仗队伍前排。
自从庆熙帝准了钦天监姚监正的奏折,答应重启亲蚕礼,并让同安公主主祭后,礼部,太常寺等相关衙门忙到飞起,又不知道熬了多少个大夜,终于修修改改做出了一份全新的祭祀流程。
毕竟从古到今,以皇女之身主持亲蚕礼的,同安公主还是第一人。
而且她还很强势,在朝会上接下这个差事后,直接去了礼部监工,然后她就不走了——
“先农坛祭天出了大篓子,父皇已经很生气了,况且他又在休养身体,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就不劳他费心了,不如本宫和各位大人们商量着办?”
语气是商量的,口吻是不容拒绝的。
同安公主不光要求百官及内外命妇一同前往先蚕坛观礼,还在女官名单中加上了沈令月和燕宜的名字,命二人为女官之首,全程协助她完成祭祀流程。
有官员提出质疑:“周、沈二位夫人此前并未接触过祭礼,临时拔擢,恐有不周全。且二人均出自昌宁侯府,殿下此举是否过于偏爱?”
“以前没做过,不是可以学吗?”
同安公主不慌不忙,逐条反驳,“周夫人是清河郡主的儿媳,与皇家有亲。沈夫人乃礼部沈侍郎之女,家学渊源,且二人一向与本宫交好,本宫就是要给她们这个露脸的机会,你有意见?”
搞定了礼部官员后,同安公主又安排两名女官去侯府临时突击教学,盯着二人将礼仪流程和祭文乐章背得滚瓜烂熟,方有今日。
此时此刻,沈令月和燕宜站在同安公主身后,辅佐她一丝不苟地完成祭祀,一切都堪称完美。
初升的旭日穿破云海,一刹那金光万丈,尽数慷慨地披洒在她的衣角,煌煌然若天人之姿。
二人彼此对视,竭力克制眼底翻涌的激动情绪。
她们仿佛在见证一个新的历史。
……
天光大亮,金乌掠过重重檐角,先蚕坛顶上的琉璃瓦折射出七彩流光,礼乐长鸣,恰似九天之上青鸾吟响,万千荣光都落在她一人身上。
裴景翊抬起头,仿佛被那团耀然金光所慑,不由眯起眼睛。
他低声道:“风虎云龙,兴王只在笑谈中。”
“你说什么呢,什么龙啊虎啊的?”
裴景淮不明就里地凑过来,眼睛还盯着高台上的沈令月,喜滋滋道:“不愧是我媳妇儿,这么老气的颜色穿在她身上还是这么好看。”
不枉她这几天说梦话都是什么“于穆惟神,肇启蚕桑”,总算是顺顺当当把仪式进行下来了。
“……没什么。”
裴景翊看了傻弟弟一眼,估计他也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他又将视线投向高台之上。
同安公主正在挑选蚕妇事先准备好的蚕茧,这些蚕茧后续会被送去缫丝染制成布,做成礼服敬告先祖,才算是一套完整的祭祀礼仪。
只见她微微偏过头看着蚕妇,凤眸专注,面容端肃,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大开大合的气势,于沉静中运筹帷幄,朝着既定的目标稳稳前进。
燕宜和沈令月始终跟在同安公主身后,像两个忠诚的卫士,也像公主宽大袖袍之外延展开来的羽翼。
而他竟然没有发觉,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
回城的马车上,裴景翊突然拉着裴景淮钻进来,四个人两两对坐,原本宽大的车厢也显得逼仄起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
沈令月被裴景翊这句话给问住了,眨巴眨巴眼看向燕宜,试图蒙混过关。
“大嫂,我怎么听不懂大哥在说什么啊。”
燕宜回望裴景翊充满探究的幽深的目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们好像,还没来得及和家里人商量,就义无反顾地投了公主了?
燕宜突然感到一阵心虚,眼睫轻颤,抿唇不语。
裴景翊很少见她有这样“无赖”的时候,差点气笑了,以手握拳抵在唇边,故意压低嗓音:“不怕我告诉父亲吗?”
裴显当了大半辈子的保皇党,人到中年,结果被两个儿媳妇拉下水站队了?
燕宜哎了一声,连忙拉住他手腕,语速不由加快:“这是我和弟妹共同的决定,与你们男人无关……”
她虽然相信自己的预感,但皇位之争本就瞬息万变,这是押上身家性命的一场豪赌。
假如她们赌输了,那就提前和侯府撇清干系……
裴景翊手腕一翻,将燕宜的指尖笼在掌心,藏于衣袖之下,不轻不重地挠了两下,看她的眼神带上几分欲语还休的幽怨。
“怎么能无关?世子夫人是要休了我吗?”
小没良心的,背着他不声不响干大事也就罢了,竟然还不给他一个“同谋”的机会。
裴景淮耳朵捕捉到关键词,刚才还昏昏欲睡的人一下子精神起来,“谁要休谁?”
裴景翊似笑非笑:“嗯,是弟妹要休你。”
裴景淮一脸震惊和委屈:“为什么?!”
“因为她们要支持同安公主夺嫡,不想牵连我们。”裴景翊语气轻飘飘地丢下一个重磅炸弹。
“嗯……嗯?你说谁???”
裴景淮这下是真清醒了,眼睛瞪得像铜铃,抬手去贴沈令月额头,“不发烧,看着也没发疯啊?”
沈令月没好气地打掉他的手,“那咋了?有人支持恒王,有人支持裕王,同安公主就不可以吗?”
裴景翊无奈似的弯起唇角,“没说不行。”
他抬起手,袖口滑落,光明正大地握住燕宜,轻叹一声:“做都做了,现在反悔也来不及,那就只能妇唱夫随了。”
裴景淮也跟着一摊手,“让我支持谁都行,反正我听阿月的。”
沈令月悄悄松了口气,又扬起灿烂的笑脸,戳戳裴景淮的胸口:“夫君放心,看在我的面子上,将来殿下也会记你一功的哦。”
裴景淮给她捏肩膀作殷勤状:“夫人,你将来发达了可不能抛弃我这个糟糠之夫啊。”
燕宜和裴景翊被二人逗笑,彼此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又问了一句:“父亲那边?”
“无妨,让他继续做他的忠臣就好。”
裴景翊低下头,认真揉捏着燕宜因为捧帛太久,微微酸胀的小臂,漫不经心道:“反正这个家迟早都是我们说了算。对吧,世子夫人?”
……
“陛下,亲蚕礼顺利完成,礼毕之时,天边有七彩霞光,鸾鸟回旋,久久不散,此乃风调雨顺的大吉之兆,京城许多百姓都亲眼目睹,纷纷跪拜祥瑞,山呼万岁呢。”
听完礼部官员回禀,庆熙帝龙心大悦,夸了一句同安公主做得好,又让黄总管去开自己的私库,厚赏公主府。
然后他让宫人推着轮椅,去了高贵妃的寝殿。
床榻四周被帐幔围得严严实实,隐约能看见一道侧躺着的身影,明知圣驾来到,也不起身行礼。
庆熙帝也不生气,屏退宫人后自己挪动轮子来到床边,掀开帐幔,对着高贵妃的背影好言好语道:“亲蚕礼都结束了,还要跟朕置气吗?”
高贵妃慢吞吞地转过身来,一头墨发如绸缎,素面朝天,依旧美得惊人。
“臣妾哪敢和陛下置气。”她语气幽怨,“臣妾只怨自己没本事,娘家拖后腿,不能为陛下分忧。”
庆熙帝拉住她的手,“主持祭祀也没什么好玩的,你看同安,提前十来天就要反复排演流程,天不亮就坐车出宫,还要跟着蚕妇学习缫丝织布,亲手缝衣……朕是舍不得让你辛苦。”
为了哄好高贵妃,庆熙帝可谓是使出浑身解数,历数同安公主主持祭祀的好处。
“阿缨从小养在中宫,甚得皇后喜爱,不是嫡出胜似嫡出,且她的驸马也出自皇后母族,早年更是立下战功赫赫,深得民心。”
“同安公主……自然是极好的。”高贵妃垂下眼,像是妥协一般轻叹,“陛下说的句句在理,倒显得臣妾是非不分了。”
她握住庆熙帝的手,顺势伏在他膝头,撒娇似的开口:“公主这是为君父分忧呢,陛下可一定要重赏她。”
贵妃发了话,庆熙帝自然无有不应,赶紧又派了个小太监去追黄总管,叮嘱给同安公主的赏赐再加三成。
帝妃二人和好如初。
翌日,高贵妃正陪着庆熙帝下棋,黄总管弓着身子进来,面露难色,低声道:“陛下,贤妃娘娘又来跪着请罪了,奴婢怎么劝她也不肯起来。”
庆熙帝落子的动作一顿,脸色难看了几分。
“她的好儿子做出那等丧心病狂之事,她还有什么脸面来见朕?”
他没好气地吩咐黄总管:“她要跪就让她跪!什么时候跪晕了就抬回自己宫里去。”
黄总管硬着头皮下去了。
到了殿外,林贤妃一见到他就目露哀求:“黄总管,陛下可说了何时见我?”
到底是皇长子的生母,这些年黄总管也没少收她的好处,有几分香火情,见状也带了几分不忍,委婉道:“娘娘还是回去吧,别想着为恒王求情了,您得先保全自身,再想将来啊。”
林贤妃凄凉一笑,“陛下不明不白地将恒王押入天牢,连个理由都不给,我就想知道他到底犯了什么罪?黄总管,我唯一的儿子下狱了啊,我还指望什么将来?”
黄总管默了默,他当然知道恒王是为何下狱的,但这件事不能从他嘴里露出来。
他轻咳一声,劝道:“就算不为了恒王,您还有乐康公主呢?”
乐康公主不久前刚与陛下看好的探花郎成了亲,看在小两口的面子上,庆熙帝至少不会迁怒于林贤妃。
但林贤妃却并不领黄总管的情,听到乐康公主的名号,更是不耐烦地皱眉。
这个女儿从小就和她八字不合,成亲后更是彻底离了心,连她送去公主府的宫女都被胡乱打发去看仓库了,分明就是不把她这个母妃当回事。
指望她能有什么用?
林贤妃一连跪了三天,两个膝盖都几乎要磨烂了,也没能见到庆熙帝一面。
这日她终于坚持不住,身子一歪倒在冰凉的石砖上。
高贵妃出来透气,见状吓了一跳,连忙指使人去请太医。
结果林贤妃在迷迷糊糊中听到她的声音,就如同打了强心针一般,顶着一口气又睁开了眼,一把抓住高贵妃的裙角,嗓音嘶哑如杜鹃啼血。
“高杳杳,你这个狐狸精,是不是你在背后算计我儿!”
林贤妃虽然虚弱,手劲儿却不小,死死拽着她不撒手,眼底是新仇旧恨交织,“这些年你独宠六宫,把我们这些有子嫔妃都死死踩在脚下,你还不知足吗?陛下让你摄六宫事,我可曾给你使过绊子?结果呢,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高贵妃眉头拧紧,面色冷凝:“贤妃,是恒王自己惹怒陛下,与我何干?你要迁怒也找错人了。”
“是吗?”林贤妃直勾勾盯着那张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漂亮脸蛋:“你敢不敢对天发誓,我儿下天牢与你无关?”
高贵妃默然不语,避开她近乎癫狂的狰狞质问,催促宫人赶紧把“神志不清”的贤妃送回宫里。
林贤妃被两个小太监强行搀扶起来,却突然挣脱束缚,疯了一般扑向高贵妃,长长的指甲在她脸颊划出一道血痕。
“狐狸精!纸是包不住火的,都怪你,都怪你害了我儿——”
面颊一阵刺痛,高贵妃捂着脸后退几步,刚要还口,身后响起庆熙帝压抑着怒气的沉沉嗓音。
“贤妃,所以你早就知道恒王对贵妃有不轨之心了是吗?”
林贤妃没想到庆熙帝会突然现身,张了张口,却在强势的龙威之下说不出半个字来。
她当然知道。
自从高杳杳进宫没多久就一跃而起,成了陛下新宠后,恒王进宫看她的次数便呈直线上升。
一开始林贤妃还很欣慰,觉得儿子终于懂事了,知道关心母妃了。
可是后来她才发现,恒王每次来看她,离开的时候总要绕上一大圈,在贵妃的寝殿附近徘徊许久,才会出宫。
林贤妃又惊又怒,叫来恒王狠狠骂了一顿,让他睁开眼睛清醒一点,怎么能觊觎他父皇的女人?
他可是皇长子,是最有希望登上大宝的皇子,等将来权御天下,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不都是轻而易举?
这些年林贤妃小心翼翼替恒王扫清障碍,不让任何人发现他的心思,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竟然被裕王抓住了把柄,还一下子捅到了庆熙帝面前。
收到宫外传来的消息,林贤妃只觉得荒谬。
恒王甚至都没对高贵妃做过什么,他不过是,不过是偷偷救出了一个与她有几分相似的犯官家眷而已。
为了一个女人,庆熙帝就能舍弃他的长子吗?
“陛下,恒王只是一时糊涂,鬼迷心窍,您罚也罚过了,求您开恩,把他从天牢里放出来吧!”
林贤妃跪下苦苦哀求,“天牢那是人待的地方吗?恒王从小就没吃过苦,他也是要当祖父的年纪了,那里面阴冷湿寒不说,吃不好睡不好……”
却不知她越是求情,庆熙帝心头的怒火就更盛。
“你们母子俩都拿朕当傻瓜糊弄是吧?”
他咬着牙,握紧轮椅扶手,重重拍着,“贤妃,朕今天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朕就是选刚满月的小八,也不会选恒王!”
庆熙帝冷笑一声,“派人去宗人府,恒王萧镕,即日起贬为庶人,开除宗籍!”
林贤妃脸色惨白,不敢置信,眼睛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庆熙帝看也不看一眼,只对捂着脸的高贵妃招手,“过来,让朕看看伤到哪儿了?”
高贵妃眼睫盛着水光,慢慢放下手,白玉似的面颊上沁着几滴血珠,愈发触目惊心。
美玉微瑕,最是叫人心痛。
太医院又是一通兵荒马乱,庆熙帝下了死命令,务必要用最好的药,不能让贵妃留下半点疤痕。
等到太医院院正被架着赶过来,一看高贵妃脸上那道血痕:……
陛下,臣再晚来一会儿,贵妃脸上的伤口都要愈合了呢。
心里吐槽归吐槽,老太医还是不敢耽搁,麻利地开方熬药。
另一边,林贤妃宫里却是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就算是最年轻不懂事的太医,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庆熙帝的眉头,一个个不是说有事就是请假,火速跑了个干净。
小宫女吃了个闭门羹,哭着跑回来,问林贤妃身边的大宫女:“怎么办啊,他们都不肯来给娘娘看病……”
大宫女快步走到床边,手背贴上林贤妃额头,烧得滚烫。
她叹了口气,吩咐道:“去打盆水来,我给娘娘擦身。”
……
夜深人静,荣成县主悄悄溜进恒王书房,从书架后面的夹层里翻出一个上锁的盒子,用恒王妃给的钥匙打开。
这里面都是恒王一党最核心的情报,包括几个可以调动的禁卫将领,朝中某高官的秘辛,放在御前的眼线等等。
荣成县主不敢耽搁,找到纸笔开始抄录。
就在她抄完把盒子原路放回之际,房门突然被推开,她的兄长,恒王世子大步走进来,见到她便皱起眉头:“你怎么在这里?谁让你进来的?”
荣成县主不慌不忙反问,“父王还关在天牢里,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那是皇祖父亲自下的命令,我能有什么办法?”
恒王世子的视线在她鼓囊囊的袖口多停留了一眼,没好气道:“我会联系朝中官员联名上奏,为父王求情的。你就别管了,反正跟你没关系。”
二人虽然是亲兄妹,但一向不对付。
甚至恒王世子还有点埋怨,要不是荣成县主一再惹事,说不定皇祖父也不会迁怒于父王。
“联名上奏有用的话,父王还会被关吗?”
荣成县主经过他身边时淡淡丢下一句:“废物。”
翌日,恒王被贬为庶人的消息传回王府,恒王妃当场就晕了。
醒来后一直拉着世子在哭:“陛下是真的不要你们父王了吗?他可是皇长子啊!”
恒王世子也很慌,却还不死心地问传话的人:“是只革除了我父王一人的宗籍吗?我们这些儿女呢?”
“陛下没有明言,但宗人府目前只是将萧镕的名字除籍了。世子,县主,和府里几位公子依旧是萧氏后裔。”
恒王妃仿佛又看到了一丝希望,母子俩一脸劫后余生的侥幸。
无人注意到荣成县主悄悄离开了房间。
是夜,林贤妃虽然在宫女照料下退了烧,但人还是虚弱得起不来床,睁着苍白空洞的眼睛盯着头顶的帐子,像一抹失去力气的游魂。
“娘娘,奴婢刚才在窗户下面捡到了这个。”
大宫女轻手轻脚进了屋,忐忑地将一个信封递过去。
自从高贵妃严抓宫务,她们和宫外的联系就断了,这还是第一次收到外面的消息。
林贤妃颤抖着拆出信纸,一眼就认出这是荣成县主的字迹。
等她艰难看完信上内容,脸色已经惨白到近乎透明。
“我真没想到……”林贤妃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喃喃道:“她才是最像她祖父的那个,都是一样的狠心无情……”
大宫女站在一旁,眼看着贤妃的脸色几度变幻,眼神里仿佛褪去光芒,不由担心地唤了一声:“娘娘?可是恒王府出了什么事?”
林贤妃颤抖着将信纸凑近烛火,眼看着彻底烧为灰烬,才对大宫女摇摇头,“没事,我有点饿了,小厨房还有吃的吗?”
这是林贤妃几天来第一次主动要吃东西,大宫女连忙道:“有,奴婢给您去下一碗鸡汤小馄饨可好?”
很快,一股浓香的鸡汤味飘进来。
林贤妃忍着不适,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吃完,连汤都喝了个干净,脸色也红润了几分,对陪伴自己多年的大宫女露出一个微笑。
“这几天辛苦你了,今晚回房好好睡一觉,不用值夜了。”
把人打发走以后,林贤妃下了床,坐到梳妆台前,换了一身体面的衣裳,慢慢地将绣凳搬到房梁下。
“儿啊,这是母妃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
白绫荡过屋梁,林贤妃将头伸进绳圈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踢翻了凳子。
作者有话说:回来了[红心]
第130章 第 130 章 千防万防,宫变难防!……
亲蚕礼顺利结束后, 沈令月足足睡了一整天才缓过来。
这感觉就像她上高中时学校开运动会,她被选进护旗仪仗队,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要去学校集合训练一样。
光荣归光荣, 但也是真累。
更何况这可是国家级别的祭祀活动, 而且还是同安公主第一次公开主持的大礼仪, 搞不好她和燕宜的名字还能被写进史书里呢,嘿嘿~
虽然事后她们才反应过来, 忘了跟自家夫君提前通个气。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啦,反正他们除了听话也没有别的选择。
沈令月睡饱了又满血复活,高高兴兴去找燕宜,发现她一副要出门的打扮。
燕宜解释:“最近云韶女学里有几位博士正在尝试改良灌溉用的水车, 公主让我有空的时候可以过去看看。”
她并没有向同安公主隐瞒自己的技能,但受制于当下生产力,她能做的也不过是在前人基础上尽可能提高一些效率,做不到跨时代点亮科技树。
说实话,燕宜对女学里用的一些教材已经“磨刀霍霍”很久了, 四书五经当然要学, 但为什么不能增加一些理工科的基础原理呢?
虽然《天工开物》被架空的大邺朝蝴蝶掉了, 《梦溪笔谈》总还有吧?
燕宜,一款绝对的实干派。
如今半个侯府(一桌麻将)都被她和小月亮拉下水了,那么这次下注站队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沈令月听完她的计划, 再一次被好友的高效行动力震惊了。
这边同安公主才利用了祭祀活动收拢民心,她的燕燕就已经开始琢磨科教兴国了?
“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 其次就是现在。”
燕宜一本正经道:“比起延续了近千年的科举制,云韶女学起步太晚了,不如另辟蹊径, 弯道超车。”
沈令月听得晕乎乎,但她一向无条件支持燕燕,当即决定,“我陪你一起,正好还能去看看蘅姐儿和阿芝她们。”
她挽住燕宜,靠在她肩膀上感慨:“如果没有你,我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就她这条间歇性踌躇满志,持续性混吃等死的咸鱼,再摊上一个同样不务正业的裴景淮,怕不是要啃老一辈子?
但是燕燕就不一样了,总觉得她一个人无论到哪里,都能凭自己的才能很好地活下去。
什么叫知识就是力量!
“而我只想要芝士。”
沈令月眼巴巴地看她,“我也想当学霸,可是臣妾做不到啊啊啊……”
“好啦,别胡思乱想。”
燕宜摸摸她的小脑瓜,很认真地强调:“不要去假设,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是今天的我。”
小月亮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她最大的支撑和依靠。
只有她们望向彼此的瞬间,才能提醒自己,不要忘了那条来时的路。
沈令月被她哄成翘嘴,直到马车在云韶女学前停下,她还抱着燕宜腻腻歪歪不肯撒手。
啊啊啊又是嫉妒裴景翊的一天!
他何德何能,娶到这么完美的燕燕!
……
沈令月先送燕宜去和那几位改良水车的博士碰面,她们约在女学后山的一处水塘边上,同安公主特意拨出这块地当试验田,据说十三岁以上的学生就要以班级为单位下地学农了,亩产量还会计入年终考核成绩。
燕宜一加入讨论就如鱼得水,沈令月努力旁听了半天,掐了好几下大腿,最终败下阵来,跑到学堂那边偷看蘅姐儿上课去了。
沈·大蒜头·令月:再怎么努力也终究是橘外人.jpg
她四处闲逛着,正好赶上初级学堂下学的时辰,一群穿着蓝白学子服的小豆丁们乌央乌央跑出来,如同出笼小鸡,叽叽喳喳。
沈令月一抬头,发现站在学堂门口,含笑目送小朋友们离开的年轻女子,似乎有点眼熟?
她抬起手,远远地遮住女子的下半张脸。
……妈耶,这不是高贵妃的替身,王海若吗?
她居然被同安公主留在女学了?
沈令月憋了一肚子问题,正好桃李女官来找她,说同安公主来了。
她一见到公主就迫不及待地问:“殿下,王海若她……”
“哦,是贵妃把她送到我这儿来的。”
同安公主似乎早就料到她的疑问,淡淡道:“父皇本来要赐她鸩酒,高贵妃于心不忍,保下王海若的性命,托我给她寻个容身之处。”
王海若从前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如今王家人都在辽东,把她送过去和家人团聚?也无非是多一个人挨冻受罪。
“你也看到了,她一个人在外面很难生存,倒不如留在女学做个启蒙先生,别的不说,教人读书认字总是没问题的。”
同安公主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用之人。
而且这样也算是还了贵妃的一个人情。
沈令月松了一口气,内心却暗暗对老皇帝生出几分埋怨。
……觊觎你小老婆的是恒王,他都没有被赐鸩酒,凭什么要让王海若陪葬啊?
是,她以前是犯糊涂给你戴过绿帽子,可是王家全家都被流放了啊。如果王海若没有倒霉被恒王带走,说不定现在在辽东也能过上平凡安稳的小日子。
结果她先是被恒王抓去当了替身外室,如今事发,还要被老皇帝灭口?
沈令月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
这种执掌生杀大权,一句话就能送人去死的感觉,实在是美妙得可怕。
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她们没有捅破王海若的存在,利用她扳倒恒王,或许她现在还能做一只安享富贵的金丝雀?
她又不能跑去问王海若,你更喜欢哪一种生活。
沈令月后背无端升起一股冷汗。
好像无论她怎么选,都会有人因此受难。
这就是真实的权力的游戏吗?
“阿月,回神。”
同安公主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用力握住沈令月的手。
沈令月抬起头,眼神有一瞬不自然的闪躲,“殿下,我……”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
同安公主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沉静的眼神中带着从未更改过的坚定。
“我无法向你承诺,这一辈子绝不会冤杀任何一个无辜之人,或许当我坐到那个位置上的时候,同样会做出身不由己的决定,这就是掌握权力的代价。”
“但萧濯缨会答应你,此生绝不辜负沈令月和周燕宜,如有违誓,天道不容。”
“殿下……”
沈令月眼睛红了,鼻子酸了,只恨自己没有一百八十个金手指,能速速送她的公主殿下登上大位。
什么叫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啊啊啊!
想那么多干嘛,干就完了!
同安公主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尖,“哭什么,几句好听话就把你收买了,不想要封侯拜相了?”
沈令月不好意思地扭手指头:“主要是……不想上班……”
某种意义上说,她和裴景淮真的是天生绝配。
同安公主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唇角高高翘起,无奈扶额:“知道了,以后给你安排一个不用每日上值的差事,时间灵活,随你安排,这样行了吧?”
沈令月:“好!”
嘻嘻,老板画的大饼就是香^_^
——多年以后,当沈令月今天还在扬州抓贪官,明天就要乘船南下广州查关税的时候,她只想抱着裴景淮哭:
“千万不要相信皇帝的鬼话啊啊啊!”
……
从云韶女学出来,二人又去了城南的济善堂,给乐康公主送东西。
自从悯恩寺接管了京城中的数座济善堂,统一管理,狠抓账目后,住在里面的孤寡老幼生活都有了极大改善。
她们到的时候,乐康公主正在陪一群小孩子玩老鹰捉小鸡,院子里欢声笑语不断。
孩子们似乎并不知道乐康公主的真实身份,喊的都是“盈盈姐”,还有人大着胆子管她要糖吃。
沈令月小声跟燕宜说:“这就是嫁给一个女驸马的好处了。”
老皇帝得到了满意的女婿,乐康公主和姜云霖也能互为掩护,一箭三雕啊。
说话间,济善堂的新管事赶了过来,又是一个熟人。
“温娘子?”沈令月看到她很高兴,打量着她身上的新衣裳,脸上不再是愁苦的忧伤,更多的是对新生活的憧憬,“你怎么在这里?丫丫呢?”
温明月抿唇一笑,“丫丫在屋里玩呢,多亏乐康公主心善,知道我家的情况后,准允我带着女儿来做事。”
沈令月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温明月去年就来济善堂这边做工了,那时安王谋逆还未事发,她也只是想找个活计贴补家用。
后来济善堂被悯恩寺全盘接管,上一个管事因为和安王府有牵扯,又有中饱私囊之嫌,直接被顺天府抓走了。
温明月做事勤快,人又年轻好学,今年终于被提拔为新任管事,月钱也足够支撑女儿的医药费了。
“乐康公主仁善,特意请了一位文太医过来给丫丫诊病,她说丫丫虽然先天体弱,但也不是不能治,只要再精心调理几年,等她满了十岁,就可以试着用针灸疏通经络淤堵了。”
“是文太医啊,那没问题了,她很厉害的。”沈令月欣慰道,“这下你也算是有盼头了。”
温明月感激地点头,又要向二人道谢:“当初若不是你们替我洗清杀夫冤屈,摆脱无赖婆家,我和丫丫做梦也不敢想会有今天……”
燕宜拦住她要下跪的动作,温言劝慰:“天助自助者,你能当上这里的管事,靠的是你自己的能力,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回去的路上,沈令月靠在燕宜怀里,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今天看到温娘子,让我觉得我们做的事情还是有意义的。”
“当然,你只需要再坚定一点。”燕宜拍拍她,“如果注定不能做到尽善尽美,那就只能问心无愧。”
“对了,你说贵妃为什么会救下王海若啊?”
沈令月心情一好,八卦之火又重新燃起,“她就不怕惹恼了老皇帝,落个瑛贵人的下场?”
燕宜艰难跟上她的思路:“……高贵妃毕竟专宠多年,肯定比我们更能摸准陛下的心思,再说你就算要类比,她也是熹贵妃那个等级的啊。”
真要论起来,王海若才更像那个倒霉的瑛贵人。
“啊,宫斗果然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转的。”沈令月摸着下巴胡思乱想,“那你说高贵妃为什么会答应和同安公主结盟呢?我以为她还想抱养八皇子,走垂帘听政那条剧情线呢。”
最近接连几次大事件,让沈令月承认她过去好像有点小看高贵妃了。
她要是没有那个野心和胆量,也不会在老皇帝突然驾崩后拿出那份莫名其妙的遗诏了。
虽然中间被恒王宫变搞得差点玩儿脱了,但后来不还是在齐修远的辅佐下,顺利当上掌握实权的太后了吗?
“高贵妃是聪明人,在她的能力不足以支撑野心的时候,与同安公主结盟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燕宜轻声道:“这个问题我也问过殿下,她是如何说服高贵妃的,光凭那本临时赶工出来的话本子吗?”
同安公主告诉她,高贵妃想要的东西其实很简单。
她想要的并不是权力,而是只有拥有权力后才能掌握的,自由。
……
几天后,宫里传出恒王被贬为庶人,革除宗籍的消息。
沈令月惊掉下巴,难道是高贵妃又发力了?
毕竟这个定时炸弹留不得,这下算是彻底绝了恒王夺嫡的心思。
她正美滋滋吃着瓜,没两天又传出林贤妃突发恶疾,不治身亡的消息。
这次就不能看热闹了,因为有品级的外命妇要进宫哭灵。
本来沈令月是不够格的,裴景淮才六品,还是个虚衔。
但庆熙帝也不知道抽什么风,仿佛是为了给足林贤妃死后哀荣,特命京城里有爵位的人家必须全员到场,还给林贤妃追封了一个慧贤皇贵妃的谥号。
沈令月憋了一肚子起床气,一见到燕宜就疯狂吐槽:“……你把人家儿子都开除宗籍了,人都给活活气死了,现在整这么大阵仗给谁看?”
她穿到这里好几年,第一次披麻戴孝,竟然是给恒王他妈,真是离了大谱。
裴景翊要上值,护送二人进宫的任务又一次落在裴景淮头上。
——庆熙帝还没老糊涂,拉着朝廷官员一块给他的小老婆哭丧。
按照宫规,林贤妃的棺椁要在寝宫停灵七日,方可下葬入皇陵。
沈令月和燕宜只能每天早出晚归去哭灵,真·早起如上坟。
不过二人都从孟婉茵那里拿到了特制姜汁小手帕,哭不出来的偷偷闻一下,立马涕泪横流。
沈令月一边抹眼泪一边观察,发现这么干的也不光她们家,别家夫人也都是各显神通。
乌泱泱跪了一地的命妇女眷,大概也只有恒王妃哭的是真伤心,其中还有一半是为了至今关在天牢里的夫君。
她身后是恒王府的世子妃,荣成县主等人,个个都是哭声震天,好不凄惨。
在恒王府女眷四周形成了一圈微妙的真空带,大家都知道这一家子地位尴尬,不敢靠近。
直到停灵第五天,沈令月已经可以熟练地跪坐在蒲团上打瞌睡了,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哭喊。
“母妃啊——!!!”
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就见恒王一身素衣,披头散发,形销骨立地冲进来,对着林贤妃的灵位哐哐磕头,哭得昏天黑地。
好家伙,他不会是从天牢越狱出来的吧?!
沈令月一个踉跄爬起来,一手拉燕宜一手拉孟婉茵,迅速退到边上。
然后就听到一位消息颇为灵通的侯夫人小声八卦:“听说恒……皇长子在天牢里得知贤妃娘娘死讯,已经不吃不喝绝食好几天了,又咬破手指写下万字血书,哀求陛下放他出来,送贤妃娘娘最后一程。”
侯夫人摇着头感慨:“也是个孝子啊。”
沈令月低头撇撇嘴角。
她们进宫哭灵第二天,就从同安公主那里得知,林贤妃根本不是病故,而是自缢。
“她大概是想用自己的死,换取父皇对大哥的最后一丝怜惜吧。”
不管怎么说,林贤妃也是除了先皇后之外,陪伴庆熙帝最久的女人,多少还是有几分情分在的。
沈令月对着恒王哭天抢地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大孝子,早干嘛去了?
但很快,她就见识到了更“孝”的那个——
荣成县主霍然起身,大步走到恒王身边,强行将他拉起来。
“父王,你本是皇长子,却被奸人陷害,蒙蔽皇祖父圣听,害你们父子离心!”
荣成县主抄起供桌上的盘碗,一把摔了个粉碎,目光扫过面前一众惊讶不安的命妇女眷,冷笑一声。
“今日便请各位做个见证,我父王要拨乱反正,诛妖妃,清君侧!”
话音刚落,殿外遥遥传来一阵兵戈厮杀,地动山摇之声。
沈令月心下一沉,绝望闭眼。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千防万防,宫变难防啊!
恒王,你可真是个大孝子!
作者有话说:荣成:让你们看看一个恋爱脑觉醒后有多恐怖[药丸]
(顺便还剧透了一下月崽和燕燕将来的分工,因为不确定会不会写到这一趴,或许会放在番外里?毕竟京城的瓜田已经快被她俩锄秃了[捂脸偷看])
/以及昨天那一章贵妃其实不是真的想去主持祭祀,虽然按照我查的资料来看,亲蚕礼历来是皇后主祭,没有皇后就让嫔妃代祭,是为了符合“男耕女织”的儒家礼教思想吧,反正是没有公主主持的。而同安公主要拿到这个祭祀权,就得让贵妃当一下对照组,因为百官觉得贵妃不行,还不如让公主去。包括贵妃假装闹脾气,也是为了让老皇帝自己说服自己,给同安祭祀找理由,两个人属于是结盟后打配合了
//还有贵妃和荣成剧情的变化,主要是跟着这一世的剧情走的哈,算是月崽和燕燕穿过来引起的蝴蝶效应,时移世易嘛,我觉得每个角色都会根据当时的情况做出不一样的改变和选择,而不是说像工具人一样傻乎乎走流程,这个变化肯定是连锁反应的,主角也不能做到全知全能,随机应变其实也挺刺激的对吧(顶锅盖)反正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想法,写不好是我能力有限[求你了]争取以后更进步[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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