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可恶,居然背着她们偷偷……
庆熙帝心里存着事, 今晚没有召嫔妃侍寝。
长夜未明,天幕之上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墨。
大而空旷的寝殿内幽影憧憧,只在金漆重雕的龙床附近点亮一盏八角宫灯, 火苗随微风颤颤跳动。
庆熙帝一身明黄色寝衣, 花白的头发披散着, 双手撑在床榻边沿,微微倾身, 专注凝听着陆声的回禀。
“天人?”
庆熙帝低低笑起来,粗哑嗓音如漏了气的风箱,“朕等了盼了大半辈子的天人,如今终于出现了吗?”
他笑着笑着就咳嗽起来, 陆声立刻单膝跪在脚踏上,一下一下替他抚着胸口,“陛下切勿太过激动,若是伤了龙体,便是臣的不是了。”
待庆熙帝不再咳嗽, 陆声又熟门熟路地找到值夜太监睡前备下的茶水。
小茶壶一直坐在炭盒里保温, 他给庆熙帝倒了杯温热的红枣枸杞茶。
庆熙帝对陆声十分信任, 就着他的手一饮而尽。
这是他的奶兄弟,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是全天下唯一一个不会背叛他的人。
庆熙帝摆摆手,“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 你快说,那个‘尤凤年’还招了多少, 他是否身怀奇技,是否能为朕所用?”
陆声沉吟片刻,低下头道:“他只说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时, 身上带了一个系统,名为‘文抄公’,里面收录了历朝历代的诸子百家经典,还有几百篇堪称状元之才的科考应试文章。他今年能考中乡试案首,便是‘文抄公’未卜先知,押中了题目,又让他提前背好文章应对,所以才一举夺魁。”
而‘尤凤年’在他原本的世界里,只是个二十多岁中专学历,找不到工作,只能在家打游戏啃老的废柴死宅男。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陆声这些年手染鲜血无数,是比陆西楼更加熟练老道,残忍冷血的刑讯高手。‘尤凤年’在他手里都没挨过半个时辰,已经恨不能把自己全家的老底掏个干干净净。
陆声还给庆熙帝详细解释了一下“中专”属于什么水平。
庆熙帝已经从最开始的兴奋逐渐丧失兴趣,没什么精神地摆摆手,“朕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原来他连个大学生都不是……这‘文抄公’除了会帮他科考舞弊,还有什么用处?”
老皇帝叹了口气。
跳跃的火苗映在老皇帝布满皱纹的脸庞,照亮他浑浊的眼球,曾经多么意气风发的少年,也逃不开岁月的摧残。
自大邺开国以来已有一百三十多年,他是萧家第四代帝王。
而萧家直系血脉共同保守着一个秘密——推翻前朝,打下这片江山的开国太.祖,便是一位异世而来的“天人”。
他在临终前将这个秘密传给了下一任皇帝,并提醒他,将来若是遇到同样身怀奇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异人,要么许以重利,拉拢他为己所用。
若是不能拉拢,且对方怀有不臣之心,可速杀之。
太.祖驾崩,大邺第二代皇帝便是庆熙帝的皇祖父。他即位后不久便很幸运地遇到了一位天人,并与他结为知己。
天人改良农具,选拔良种,大邺很快从战乱中恢复生息,蒸蒸日上,仓廪足食,不再有饿殍遍野的人间惨象。
他死后被追封三公,配享太庙,成为史书上君臣相得的一段佳话。
“皇祖父有十几个儿子,先皇当初非嫡非长,却能胜过当时的大皇子和太子,后来居上,被立为储君,全因他还在潜邸时就被一位天人选中,奉他为明主,誓死效命。”
庆熙帝陷入久远的回忆中,哪怕陆声已经听过这个故事很多遍了,却还要装出第一次听的专注模样。
“后来轮到我们几个兄弟成为皇嗣,便有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共识——谁能被天人选中,谁就会成为下一任帝王。”
庆熙帝低低笑了下,抬起自己已经衰老干燥的手背,仿佛要透过那些斑点看向过去。
“朕当时还是中宫嫡出的太子,名正言顺的储君啊,可其他兄弟依旧对皇位虎视眈眈,全都在暗中派出人手,寻找天人的踪迹,以为这样就能把朕从太子的位子上拉下来。”
陆声面露不忍,“陛下,都过去了。”
他是陪着庆熙帝艰难走过那段日子的,自然清楚他在那些难眠的深夜里,心头萦绕的不安和惊惧。
庆熙帝摇摇头,“说是过去了,但在朕的心里永远都忘不了。”
他当然也派陆声出去打探过——如果天人一定要选中一位皇子辅佐,为什么不能是他呢?他是太子啊,还不够名正言顺吗?
庆熙帝这个太子每天都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陆声没有找到天人的下落,那其他兄弟们呢?是不是已经有一位天人悄悄住进了某个皇子府上,正谋划着如何推翻他?
“父皇晚年宠爱李妃,她的儿子一出生便被立为安王,受尽宠爱,父皇走到哪儿都带着他,连召见大臣议事,都要把安王抱在腿上,还让大臣们作赋写诗,夸耀安王的聪慧灵秀。”
庆熙帝眸光微闪,好笑地摇摇头,“若不是安王年纪尚幼,并未出宫开府,一直与李妃同住,朕都要以为他小小年纪就被天人选中,父皇要废了朕的太子之位,把江山传给他了。”
这种感觉就像头上一直悬着第二只靴子,迟迟没有掉下来,等待的滋味最是煎熬。
庆熙帝等啊等,一直等到先帝病危,他在龙榻上弥留之际,当着宗亲和六部长官的面,口齿清晰地宣布他驾崩后由太子即位,妥善安排好一切后,溘然长逝。
直到登基大典,庆熙帝祭祀太庙,敬告天地祖宗,成为大邺第四代帝王,他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
——原来,即便朕没有被天人选中,也能顺利继承皇位吗?
“自朕登基以来,兢兢业业数十载,夙兴夜寐,孜孜不怠,只盼上苍垂怜,降下天人,造福百姓,延续我大邺江山不朽之基业。”
庆熙帝老迈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困惑,问陆声:“你说,是不是朕生来不得天命眷顾,否则为什么皇祖父和先帝都有天人辅佐,偏偏就朕没有?”
陆声想也不想地摇头,“天命之说纯属无稽之谈,就算陛下没有天人辅佐,您这些年的功绩又不是假的,外面百姓都夸您是个公正清明的好皇帝,是明君。”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您没有天人辅佐也能做的很好,在臣心中,您比先帝和高祖皇帝都要厉害多了。”
庆熙帝愉快地弯起嘴角,虚点了陆声两下,“这话也就你敢跟朕说了。”
他打了个哈欠,面上露出几分倦意。
陆声扶着他躺回床上,庆熙帝背靠着团龙抱枕,幽幽开口。
“朕还是太子的时候,曾暗自发誓:如果能找到天人,而且他愿意辅佐朕即位的话,朕会赐他黄金万两,良田千亩;
待朕即位之后,朕发誓:如果找到天人,朕会封他为丞相,凌驾六部之上;
即位第十年,朕发誓:如果天人出现,朕愿意封他为国师,为他修庙立祠,永享香火;
即位第二十年,河间一带先后爆发旱涝大灾,朕发誓:如果天人能救回朕被饿死、淹死的子民,朕愿意满足他三个愿望,哪怕要朕跪在他面前俯首称臣都可以……”
庆熙帝冷笑了下,老年帝王的眼中闪过一抹冷酷的寒光。
“即位第三十年,朕发誓:如果找到天人,朕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难道真是天命不曾眷顾于他?他等了盼了大半辈子,最后就等来‘尤凤年’这么一个啥也不懂,只会抄书的废物东西?
庆熙帝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吩咐陆声:“你自己看着办,尽可能把他肚子里的货都掏干净了,把咱们这里没有的文章都默出来,然后就杀了吧。”
……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
燕宜枕着裴景翊的手臂正在熟睡,脑海中中忽然响起一阵诡异的电流声。
她身子轻轻一颤,睁开眼睛。
房间里很安静,床帐盖得严严实实,外边不远处的地上立着一座三足铜鎏金兽形小香炉,香灰余烬还带着若有似无的淡淡幽昙香气。
自从瑶娘顺利进入云韶女学授课,同安公主从不吝提供品质最好的制香原料。瑶娘感念她和小月亮的举荐之情,每每研发出新款香料,总要给她们送一盒。
但裴景翊最喜欢用的还是他“专属定制”的那一味夜昙幽香。
每当燕宜沐浴完从隔间出来,闻到这股熟悉的香味,就知道他明早不用早起,开始不受控制地脸红心跳,腰酸腿软。
夜深人静,枕边人呼吸绵密悠长,身上带着沐浴后淡淡的崖柏木香。
燕宜不由屏住呼吸,听见自己越发清晰的心跳声。
她静静等了一会儿,直到那股电流声毫无预兆,再次出现在脑海中。
【滋滋滋……检测到可攻略对象……宿主你好,你想平步青云位极人臣吗?只要你答应与我绑定……我靠,怎么是个女的??】
一板一眼的电子音到最后忽然变得气急败坏起来,能听出仿佛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这是……小月亮常说的穿越人士必备金手指,系统?
可是她已经有预知梦了,而且前不久刚刚升级成了“瞬息万象”。这个系统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为什么会突然找上她?
燕宜脑中下意识闪过许多疑问,蓦地反应过来——它会不会读取自己的心声?
不行,不能让它看出自己的异常。
燕宜悄悄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疼痛让她无暇分神,思绪出现一片空白。
她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土生土长的大邺女子,突然遇到这种脑子里有人说话的异象,吓得小脸发白,哆哆嗦嗦在心里发问:“你是什么东西?是鬼怪还是妖魔?快从我身上离开——”
那道骂骂咧咧的男声再度响起。
【滋滋滋……妈的,女人就是不中用,连我这种天降神通都掌握不住……这趟真是出师不利,上一个宿主暴露了,新的宿主又绑错性别……烦死了烦死了!】
上一个宿主,难道说的是尤凤年?这原本是他的系统?
燕宜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听到它的“心声”,但很显然这绝对不是它想让自己知道的,她只好继续装出害怕的模样。
“不要在我脑子里发出奇怪的声音了,你再不走……我明天就去请大师收了你。”
【宿主,我不是鬼怪也不是妖魔,我是能助你平步青云的系统啊。】
电子音忽然恢复成彬彬有礼的绅士风范。
【你想连中三元,位极人臣吗?我可以为你提供全套的女扮男装道具,历朝历代状元文章精选,只要你熟读背诵全文,名垂青史指日可待!】
燕宜沉默。
【或许你觉得女扮男装有风险?那我们还可以开启【妻凭夫贵】路线。我查过资料,你夫君是靠圣宠恩荫入职兵部的,你难道不想让他连中三元,位极人臣,封妻荫子?绑定我吧,我这里有你想要的一切……】
它循循善诱,如恶魔低语,引诱她出卖自己的灵魂。
“真的吗?”
燕宜试探地发问,仿佛被他说动,小心翼翼探出一只触角,“那你为什么选中我,你的上一个……主人呢?”
系统诡异地卡壳了一下,才不情不愿地解释。
【上一任宿主因为任务失败,暴露身份,已经被锦衣卫弄死了。】
【……不过我已经吸取教训,这次我们一定可以成功走上人生巅峰!】
燕宜心里大概明白了,她装出心动又犹豫的纠结模样,不动声色地套出更多情报。
尽管系统一直在给她画大饼,但时不时还会伴随着滋滋滋的电流声,泄露出几分真实的,暴躁又不耐烦的心声。
心口微微发热,是那股熟悉的,曾经滋养过她身体的温暖力量。
燕宜在黑暗中轻轻勾起唇角。
她打断了系统喋喋不休的催促,语气不再柔弱,而是冷静又淡漠。
“从小到大,我最讨厌的就是考试作弊,不管是人还是系统。”
一想到就是这个垃圾系统怂恿尤凤年绑架桑文鸢,害那个活泼的小姑娘受了好大的惊吓。
燕宜鼓起勇气,握紧拳头,在心里默念:“玄女娘娘保佑——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你……滋滋滋……啊……】
脑海中好像有一道金光闪过,嘈杂的声音如同突然掐灭的信号,彻底消失不见。
紧接着,一股暖流缓缓淌过她四肢百骸,仿佛化作某种滋养的能量,平复她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像一双无形的手在温柔地按摩着。
燕宜恍惚间似乎看到一抹颀长高挑的女子身影,身上一半是七彩天衣,一半是铮铮银铠,冲她轻轻点头,然后消散在空气中。
她使劲眨了几下眼睛,视网膜上还残留着一抹虚影。
难道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她在做梦?什么系统,什么玄女娘娘,都是她臆想出来的?
燕宜兀自出神,直到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搭上来,搂住她的腰。
“阿昙,怎么突然醒了?可是身上哪里不舒服?”
男人声音低哑慵懒,还有点拖了尾音的黏糊,显然是还没完全清醒。
燕宜翻了个身,靠在他胸口,伸手胡乱拍了几下。
“做了个梦,没事了,继续睡吧。”
“……好。”
裴景翊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二人相拥沉眠。
……
“尤凤年身份暴露,被锦衣卫秘密处死了?他身上的系统跑到你脑子里画大饼,结果被你自己的金手指弄死了,它还化身成了玄女娘娘的模样?”
沈令月嘴巴张得能吞下一整个鸡蛋,终于明白燕宜今天为什么如此神秘,还要和她躲在被子里说话。
她晃了晃脑袋,“信息量有点大……等会儿,你让我捋一捋啊。”
很快沈令月就总结出对她们而言最要命的那条。
“锦衣卫知道了尤凤年是穿越男,那不就代表老皇帝也知道了?”
沈令月瑟瑟发抖,“尤凤年有系统都被干掉了,那我们俩要是被发现,岂不是分分钟被灭口?”
她开始疯狂回忆,自己最近这几个月好像没有表现得太出格吧?
“冷静,事态还没有发展到最坏的地步。”
燕宜握住她的手,拉回沈令月天马行空的思绪,“之前我们就猜测过,萧家开国皇帝十有八.九是穿越者。如今看来,这个世界有穿越者出现,对于皇室来说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而他们对待穿越者的态度应该也偏向于斩草除根,担心他们利用自己的能力搅风搅雨,不利于统治稳定。”
她认真看着沈令月,“我们穿来之后虽然也做了一些事,但都是有迹可循,要么假托神明显灵,要么借助我们家族亲友的力量,做的都很干净,不会被老皇帝注意到的。”
燕宜对她笑了下,又补充:“我们和尤凤年不一样,我们是女子,而且已经嫁为人妇,整日里多是围着妇人之间的那些事儿打转,社交宴饮,相亲保媒,生儿育女,操持中馈……这些又动摇不了朝廷的统治,有何惧之?”
沈令月慢慢冷静下来,点头,“你说得对,就算锦衣卫要追查穿越者,肯定也是先抓那些龙傲天大男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她摸着下巴感慨:“我就说吧,苟是一种生存智慧!”
以后她们能不出头就不出头,背地里偷偷阴人才最安全(划掉)
“或许我们还可以浑水摸鱼。”燕宜微笑,“就像这次揭发东乡侯府混淆血脉,大家都以为是祖母和前东乡侯夫人之间的宿怨,抓住了她的小辫子来报仇,我们两个不过是替长辈冲锋的小媳妇儿,怎么会知道几十年前的旧事呢?”
沈令月捂嘴笑,果然,把太夫人拉下水这一招真是太正确了。
她握拳:“以后我们的宗旨就是,悄悄滴吃瓜,打枪滴不要!”
沈令月是个乐天派,反正燕宜说没事那就没事,很快又恢复了生龙活虎。
她捧着点茶做的甜汤吸溜吸溜,一边吐槽:“尤凤年的系统还挺高级,能和人在脑内对话,就是‘统品’可真不咋样,怪不得跟尤凤年臭味相投,心心相吸……活该被你的金手指弄死。”
沈令月眨巴眨巴眼睛,“不过还是燕燕你的金手指更厉害哎,打个照面就把系统给灭了,这算不算是打怪升级吃经验啊?那它什么时候能和你在脑内交流一下,最起码给点提示,要满足什么条件才能看到未来嘛。”
现在这个功能虽然好用,但也确实随机了一点。
燕宜对此倒是看得很开,笑道:“看天意吧,这种事不好强求的。”
……
又过了几天,她们找了个天气不错的日子,去桑家探望桑文鸢。
桑文鸢被送回桑家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大夫说她是受凉又受了惊吓,引起的风寒发热。
气得桑母天天在家里大骂尤家全家,诅咒他们下辈子通通做猪做狗,投入畜生道去才好呢。
骂完了又守着昏睡不醒的女儿直抹眼泪:本来她和沈明安明年就要成亲了,现下却出了这种事情,还不知道如何跟亲家交代……
但第二天赵岚就带着沈明安上门探望,拉着桑母的手好一通安慰,绝口不提桑文鸢被掳走之事,仿佛只是来看望生病的未来儿媳妇。
甚至还委婉暗示桑母,若是桑家舍得,随时都可以把未婚小夫妻的婚事提前操办起来,早日娶桑文鸢过门。
这才算是给桑母吃了一颗定心丸,明知道尤凤年还来不及对桑文鸢做什么,但沈家依旧如此珍重她,何尝不是看重两家的姻亲。
自此桑母对沈明安更是越看越顺眼,桑老大人更是将所有空闲时间都拿来给孙女婿开小灶,压着沈明安往死里学,务必要在下次会试上拔得头筹,扬眉吐气。
沈令月和燕宜来到桑家时,桑文鸢已经病愈了,只是人还有些虚弱,瞧着也懒懒的,打不起精神。
桑母知道她们俩在解救桑文鸢时也出了力,尤其沈令月这个未来小姑子,更是快马疾驰几个时辰亲自赶去救人,还亲自替桑文鸢报了仇出了气,看二人的目光越发温柔慈爱,各种茶点流水一般端上来。
“好孩子,你们陪着文鸢多吃一点儿,她最近都瘦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啊。”
沈令月故意逗她,“大嫂是为了成亲那天穿上嫁衣更好看吧,我看现在这样刚刚好,白白嫩嫩像颗剥了壳的荔枝,再瘦下去的话……”
她压低声音,连连摇头。
桑文鸢不由被吸引,追问:“会怎么样?”
沈令月笑得贼兮兮,凑近她耳边低语:“再瘦下去,我大哥抱着你就要嫌硌手啦。”
桑文鸢脸一红,捏起一块红豆酥就要丢她,动作一顿,气鼓鼓地塞进自己嘴里,使劲咬了两口。
“哼,你就庆幸自己早早嫁出去了吧,不然等我到了沈家,就天天使唤你给我干活,我可是你大嫂!”
沈令月冲她做鬼脸,“好啊,你明天就嫁过来才好呢,你要嫁过来,我就天天回娘家给大嫂当小丫鬟,端茶倒水,捏肩捶背~”
“得了吧,那裴二公子不得来找我麻烦?”
桑文鸢被她逗笑,一时间心情开怀了许多,中午还多吃了小半碗饭。
她拉着沈令月和燕宜的手,神色恳切。
“明安都告诉我了,如果不是你们猜出尤凤年把我带去何处,又及时赶来,我怕是已经……”
这些天,桑文鸢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她没有做错,她是无辜受害者,她不该反思,更不该嫌弃自己“不干净”了。
但她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控制不住想起那一天绝望又无助的境地,尤凤年狰狞的嘴脸像一个阴魂不散的魔鬼,见缝插针出现在她的梦里。
“文鸢,他已经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了,永远没机会再来纠缠你。”
沈令月认真强调了两遍,“我还是那句话,你就当是被疯狗咬了一口,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人生还要继续往前走。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大哥吗?”
桑文鸢脸上重新浮现了甜蜜的笑容,轻轻点头。
“他最近每天下了学都会来看我,还给我带外面好吃好玩的小玩意儿,给我读书,给我写诗。你说得对,我会忘掉那段噩梦,我们以后都会越来越好。”
……
离开桑家时天色还早,二人不急着回侯府,打算在外面多逛一会儿。
“对了,上次观音法会,咱们在丰乐楼点的那道胭脂烧鹅可太好吃了,可惜我才吃到三块。”
沈令月吸溜了一下,怂恿燕宜:“今天就咱们俩,奢侈一把,点上一整只怎么样!”
燕宜微微睁大眼睛,“可是我们刚在桑家用过午饭,你还能吃得下吗?”
沈令月自豪地拍拍小肚皮,“我可以!大不了咱们在丰乐楼多坐一会儿,看看表演,消消食再继续吃嘛。”
燕宜拗不过她,便让车夫往丰乐楼驶去。
“对了对了,我有个新瓜!”
沈令月一拍脑袋想起来,神神秘秘道:“是青蝉从厨房打听来的,说小姑最近在减肥,连她最爱的脆皮肘子都不吃了,天天让厨房给她送小青瓜胡萝卜白菜汤,菜色那叫一个惨淡啊,兔子来了都得哭着跑出去。“
燕宜不解:“可是小姑本来也不胖啊,为什么还要减肥?”
沈令月嘿嘿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当一个人突然开始减肥,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
沈令月打了个响指,“说明她要恋爱了!”
燕宜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开口:“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没发现小姑最近出门频率变高了,而且每次出门都盛装打扮,特别俏丽吗?”
燕宜想了想,“她不是为了出门替表妹相看吗?”
“嗐,你又不是不知道,表妹的婚事都成老大难了,之前小姑每次出门回来都骂骂咧咧心情不好,动不动还朝院里的小丫鬟撒气。”
沈令月摇摇头,“但最近就不一样了,她每次回家都春风拂面高高兴兴,这能是给表妹相看亲事?是她自己出去约会还差不多。”
燕宜撩起车帘一角通风,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轻声道:“其实小姑要是能再嫁也挺好的,两个表妹都长大了,不用她操心,何必还要独守空房呢。”
毕竟裴玉珍也才三十多岁,若是能再找一个可心的夫君,还能过三十年的恩爱日子。
“我也是这么想的,再说她嫁出去就可以祸祸别人了,省得隔三差五就来找我们的茬,家宅不宁啊。”沈令月摇头感慨。
燕宜抿了下唇角,“正好我给祖母和祖父的新婚肖像快要画好了,下次我去松鹤堂探一探她的口风,不知道她老人家会不会愿意女儿改嫁。”
沈令月眼珠转来转去,“她就是不愿意,我也有的是办法说动她。”
虞秀秀小老太,你的软肋已经被我轻松拿捏^_^
丰乐楼就在前面不远了,燕宜探头向外看,忽然咦了一声。
她把沈令月拉过来一起,“你看,前面那辆也是侯府的马车,是小姑?”
说话间,正好看到裴玉珍从马车上下来,果然如沈令月所说,打扮得花枝招展,满面含笑地进了丰乐楼。
沈令月眼睛一亮,“一定是约会!我们跟上去,看看是哪个倒霉蛋被小姑相中了——”
……
二人进了丰乐楼,一抬头恰好看到裴玉珍走过二楼走廊拐角。
沈令月立刻揪住一个小二,指着上面问:“那位夫人约了人吗?在哪个房间?”
小二迟疑了下,燕宜立刻往他手里塞了一串铜钱。
“是右边尽头倒数第二间,牡丹亭。”小二见她们年轻漂亮又和气,还附送一条情报,“那位夫人最近常来,牡丹亭被她包下了一个月呢。”
沈令月拉着燕宜上楼,一边还嘀咕:“真看不出来小姑挺有钱啊,丰乐楼的包厢一个月可要不少银子呢。”
不过想想也是,她这十年吃住都在侯府,太夫人的小金库肯定也没少贴补她。
二人蹑手蹑脚来到牡丹亭包厢外,沈令月伸手去推门旁边的窗户,挨个试了几扇,还真让她找到一扇没关紧的,推开了一道缝。
她凑上去眯起眼睛往里看,“……嚯!”
只见裴玉珍躺在对面的小榻上,枕着男人的大腿,樱唇微张,轻轻咬住男人喂给她的一颗绿葡萄,笑得花枝乱颤,伸手去推他半敞的胸膛,“讨厌~”
沈令月连忙拉燕宜过来一起欣赏,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从男人粉白俊俏的脸蛋,到领口下方的锁骨,微微鼓起的胸肌,结实有力的大腿……
她从嗓子眼里挤出气音:“裴玉珍,行啊裴玉珍,你真行,居然背着我们偷偷吃这么好!”
不是,表妹知道你找了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小白脸吗?
眼看房间里要朝着不可描述的方向一路狂奔,燕宜脸上发烫,连忙拉着沈令月撤离,回到二人原定的房间。
“刺激,太刺激了。”沈令月拍着砰砰狂跳的小心脏,“不愧是有过两个孩子的,玩的就是花哈。”
这丰乐楼可不是客栈,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啊啊啊!
燕宜轻咳一声,“那个男人看起来挺年轻的,兴许小姑就是和他……玩玩而已?”
“没毛病,男的有老婆都能出去花天酒地呢,小姑父都死十年了,还不许她出来找乐子啊?”
沈令月一本正经点头,又道:“也不知道小姑从哪儿找来这么一个极品货色,是专业干这个的吗?良心在哪里,道德在哪里,地址在哪里……”
燕宜好笑地打断她的胡言乱语,“醒醒,你可是有夫君的人。”
“我就看看,不上手还不行吗?”沈令月眨眼卖萌,“人家很善良很博爱的,只是想给全天下的帅哥一个家。”
她还试图拉燕宜入伙,“虽然大哥是很帅啦,但你懂的,偶尔也要换换口味,才能恢复新鲜感嘛。”
正在兵部办公的裴景翊,和在街上排队买限量款点心的裴景淮,同时打了个喷嚏。
……
过了几天,燕宜终于画好太夫人和老侯爷的画像,拿去松鹤堂。
“祖母,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地方?”
太夫人展开画轴一看,眼泪都掉下来了,连连点头,“很好,就是这样,没有什么要改的了。”
她当场就撸下手腕一个厚实的大金镯子,塞到燕宜怀里,“好孩子,这个家里只有你最懂祖母的心!”
太夫人爱不释手地抱着卷轴,回去她就挂在床头,天天让老侯爷年轻时的俊脸哄她睡觉。
“我呢我呢,我就不是您最贴心的小甜果了吗?”
沈令月拱过来疯狂卖萌,“大嫂有的人家也要有嘛。”
“……给你给你。”太夫人正高兴着,也不嫌她腻歪了,把另一只手上的金镯子也褪了下来。
裴玉珍正好进门,看到这一幕眼睛都在冒火,不满地嚷嚷:“好啊,我才几天没来,您就背着我偷偷给她们塞好东西!”
作者有话说:来了!又是写着写着收不住的一天,我什么时候才能放假[鸽子][鸽子]
昨天有些评论我看到啦,放心不会有那种穿越者扎堆开大会的情况的~尤凤年这个烂人和烂统已经一起碎成渣渣了,月崽和燕燕以后也会更加苟苟行事[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月崽:[撒花]我穿书就是要当皇帝……心腹……大患……】
第62章 第 62 章 给男人花钱倒霉三年……
裴玉珍气咻咻地冲进来, 一屁股坐到太夫人身边,抱着她的胳膊不停摇晃,“阿娘你喜新厌旧, 我不是您最疼爱的小棉袄了吗?”
沈令月&燕宜:嘶……
这个动作要是阿芝来做, 她们只会觉得软萌可爱。
但是换成裴玉珍嘛……
“轻点儿, 我这老骨头都要被你晃散架了。”
太夫人也遭不住了,把裴玉珍扒拉到一边儿, 生怕她弄坏了自己的宝贝卷轴。
可她越是宝贝,裴玉珍反倒眼疾手快地抢过去,“什么好玩意儿还要藏着掖着?”
打开一看,她倒是愣住了一瞬, 随即抬头看向燕宜,“你画的?”
燕宜点头。
太夫人着急了,使劲拍她一下,“快还给我,别把你爹弄坏了。”
裴玉珍松开手, 难得客观公正了一回, “哼, 画的还挺像。”
大概是最近有了爱情滋润,她身上常年那股斗天斗地的紧绷感都减弱了不少,看沈令月和燕宜的眼神里也不再满是嫌弃。
不过她面对太夫人时,依旧是一如既往的理直气壮, 手一伸:“我看上了一套新头面,特别衬我, 给我买。”
“前几天不是刚给你一百两,这么快就花完了?”
太夫人嘴上数落不停,“整日就知道跟我要钱要钱, 也没看你买几件新衣裳新首饰回来,我把银子扔地上还能听个响儿呢,你都花哪儿去了?不是我说你,兰猗的婚事你倒是上上心啊,还有她的嫁妆,你置办多少了?总不能都让我和你哥哥掏钱吧?”
沈令月在心里默默替裴玉珍回答:当然是包小白脸去了。
裴玉珍被念的不行,随口道:“置办着呢,她是我亲生的,难道我还能不管她?我这不也是想给她多攒点赚钱的门路吗,不然我才懒得出门去和那些夫人太太闲磨牙呢。”
“什么赚钱的门路,我看都不如买地买庄子靠谱。”
太夫人的理财观念保守又淳朴,“就说我给你陪嫁的那几个庄子,这么些年过去,地价都翻了七八倍了。哼,当初要不是我下手快,现在捧着银子都买不到这么划算的。”
裴玉珍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心虚,敷衍地点着头。
沈令月清清嗓子。
“小姑,你看我大嫂连没见过的祖父都能画得惟妙惟肖,要不要给你和小姑父也画一张啊?”
裴玉珍斜她一眼,“从老太太这儿骗完好处,又想来骗我的?哼,我可没有大金镯子给你们。”
“这怎么能叫骗呢,这是我们孝顺长辈,祖母疼爱我们啊。”沈令月睁眼说瞎话。
太夫人听了也有些意动,推推裴玉珍,“是个好主意,让燕宜给你和女婿也画一张吧。不用你掏钱,我来给。”
“不要。”裴玉珍一口拒绝,“我早就忘了那个短命鬼长什么样了,谁要跟他一块入画啊。”
提起亡夫,裴玉珍的语气只有满满的嫌弃和怨恨,全无怀念。
沈令月装作好奇,“小姑和小姑父以前感情不好吗?我还以为你们是情投意合,不然你一个尊贵的侯府千金,怎么会跟着小姑父外放去吃苦呢?这牺牲也太大了。”
这话裴玉珍爱听,她得意地勾起唇角,“那当然,我当初可是下嫁,下嫁!跟你们俩这种捡了大运攀高枝的可不一样……”
沈令月扶额:果然,还是那个小姑,三句话就暴露本性了。
裴玉珍哼哼,“还不是我年轻时候脑子抽了,本以为嫁个年轻有为的新科进士,陪他吃苦陪他上进,等他有出息了还能给我请个诰命……谁知道我运气这么不好,千挑万选选中一个短命鬼!”
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憋屈又生气,握紧拳头碎碎念:“夏汛年年有,怎么偏偏他到任那年来的最凶?上游的知县怕出事怕担责早就跑了,就他傻乎乎留在坝上不肯走,还亲自带着河工扛麻袋……结果呢?人被大水冲走了,连个尸体都捞不回来,只能葬衣冠冢……”
裴玉珍哭了两声往太夫人身上扑,“那个天杀的短命鬼留下我们母女三个,阿芝才两岁啊……女儿的命好苦啊……阿娘再给我二百两吧……”
太夫人要不是心疼小女儿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这些年也不会对她百般纵容,连忙哄着裴玉珍别哭了,又叫钱妈妈再去开她的钱匣子。
沈令月跟燕宜小声蛐蛐:“这也就是老太太不爱出门,不然高低让人骗买保健品。”
那边太夫人又给裴玉珍塞了几张银票,心疼地给她抹眼泪,“珍珍不哭了啊,都是母亲没给你做好媒,早知道该找大师算算女婿的寿数的,谁能想到他年纪轻轻就没了?这钱你拿着,买两件漂亮衣裳,千万别难过了。”
裴玉珍眼泪瞬间消失,高高兴兴把银票揣进怀里,又挑衅地看了二人一眼。
——我还是母亲唯一的小棉袄,你们比不上的!
“原来小姑父是因公殉职啊。”沈令月伸开双手深情感叹,“可是小姑和小姑父要是没有感情的话,为什么还要为他守了十年呢?”
她认真问太夫人,“您跟前东乡侯夫人那个愚昧恶毒又爱磋磨儿媳妇的老太太可不一样,怎么没想过劝小姑改嫁呢?”
“哼,陶敏敏也配跟我比?”
太夫人果然被戳中,立刻想也不想地反驳,“我跟她绝对是两种人,我才不是恶婆婆呢。”
沈令月和燕宜幽幽地望过来:……真的吗?
太夫人心虚望天。
咳咳,她第一个儿媳妇是清河郡主,人家是皇室贵女,别说来给婆婆晨昏定省了,就是太夫人见了她都得先行国礼。
清河郡主进门那几年,二人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除非逢年过节,非必要不见面。
后来儿子再娶了出身不高的孟婉茵……
太夫人眼珠子转个不停,绞尽脑汁终于想出,“……她天天在棠华苑鼓捣猫呢,我都没拦着她不让她养,难道我还不算好婆婆?”
太夫人忿忿:“反正我和陶敏敏不一样,我,我还是挺好的。”
这倒是实话,果然人就怕比较。
看在大金镯子的份上,沈令月和燕宜配合地连连点头,比大拇指。
“对嘛,所以我说祖母为什么不劝小姑再找一个呢?”
沈令月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裴玉珍的神情,“我一直觉得小姑是个性情中人,难道您也想给自己挣座贞节牌坊?”
裴玉珍翻了个白眼,“我当然不是为了那玩意儿,我就是觉得,嫁人没什么意思了。何况我还有两个女儿,若是再嫁人,生了新的孩子,难免会疏忽了她们。”
兰猗和阿芝小小年纪没了亲爹已经很可怜了,难道还要和其他弟妹分享一个母亲吗。
沈令月突然摇头叹气,连连惋惜,“小姑你糊涂啊,正因你这样想,才是耽误了两位表妹的终身呢。”
裴玉珍柳眉一竖:“什么意思?我都是为了她们俩才守着不嫁人的,你还说我耽误她们?”
沈令月振振有词:“有一说一,表妹现在婚事不顺,无非是因为她幼年丧父,男方家里觉得娶这样一个媳妇儿进门,得不到岳家助力吧?”
裴玉珍鼻子重重喷了一口气,“都是些势利眼!根本看不到我们兰猗有多好。”
沈令月一摊手,“世风如此,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所以呢,难道我嫁人了,兰猗就能找着好亲事?”裴玉珍故意跟她抬杠。
“对啊。”沈令月点头,“要我说您当初就该果断一点,趁着自己还年轻美貌,又背靠侯府这棵大树,再想找个身份高的丈夫也不是很难吧?——虽然条件可能要放宽一点,比如年纪大一点啊,长得没那么俊啊,之前可能丧过偶。但是管他呢?最起码两位表妹有了新的父亲啊。”
继父也是父嘛。
而且对于男方来说,不过是白捡了两个女儿而已,将来又不会跟自己的儿子争家产。好好养大了,再备上一份嫁妆风风光光地嫁出去,还能作为联姻的纽带,一举多得。
裴玉珍和太夫人都被她这番言论震住了,陷入思考。
燕宜见状又轻飘飘补了一句:“母亲也是侯爷的续弦呢。”
裴玉珍恍然大悟!
“……孟婉茵这个小门小户出来的,都能嫁给我哥哥这么好的男人,我当初身份比她更高,没理由找不到更好的啊。”
裴玉珍真想回到十年前,给当时的自己一巴掌。
淹死短命夫君的那场大水,不会把她脑子也泡坏了吧?
裴玉珍气呼呼地质问太夫人,“您当初怎么不坚持劝我改嫁啊!”
真是的,害她白白浪费了十年大好青春。
太夫人弱弱道:“我劝了啊。我还帮你找了好几个呢,可是你都没看上……”
不是嫌这个太丑,就是嫌那个太老,要么就是人品不行,喝醉酒就打女人,上一个妻子受不了才投了井……
太夫人虽然老了,但是记性还挺好,把当年给裴玉珍介绍过的几个对象如数家珍,听得沈令月和燕宜直皱眉头,这都什么玩意儿啊?
沈令月小声:“听来听去,还是侯爷最正常了。”
然而这是裴玉珍的亲哥哥。
“咳,小姑现在想找也不晚啊。”沈令月笑眯眯开口,“三条腿的□□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您可是尊贵的,嫡出的,侯府千金,多的是男人想攀上您这只金凤凰呢。”
裴玉珍显然有些意动,但不知又想到什么,摆摆手:“就算我想给兰猗找个有权有势的继父,现在也来不及了啊。”
“来得及来得及,再说还有阿芝呢。”
沈令月故意起哄,“难道小姑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不如带回来让我们看看啊?”
裴玉珍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似是害羞般低下头,“……现在还不是时候,过段日子再说吧。”
沈令月&燕宜:!
不是吧不是吧,你和那个小白脸居然来真的?还想带回来见家长?
太夫人更加震惊,“玉珍,你什么时候有了再嫁的心思?那人是哪家的,今年多大了,成过亲没有,家里有几个孩子?”
“……您问那么多干嘛?我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还能被人骗了不成?”
裴玉珍不耐烦地打断她,起身道:“我还有事要出门一趟,先走了。”
走到门口又转过身“警告”二人,“不许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哄骗我母亲,不然我饶不了你们。”
太夫人望着裴玉珍离开的背影,忧心忡忡:“你们小姑这性子可怎么办啊,当初就不听我和她爹的劝,自己挑中的女婿,如今又……主意这么正,真不知道随了谁。”
虽说是“初嫁由父母,再嫁由己身”,但裴玉珍就算到了八十岁,只要太夫人还活着,总归是要为小女儿操心的。
沈令月主动请缨:“反正我和夫君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们出去打听打听,兴许能查到小姑最近和什么人有来往呢?”
太夫人刚要反对,犹豫了下又改口,“也行,那你就去吧,若是能查出对方的家世来历,我绝不亏待你。”
二人出门前,太夫人又神神秘秘叫住燕宜:“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燕宜示意沈令月到松鹤堂外面等她,乖巧地留下来,“祖母要对我说什么?”
太夫人鬼鬼祟祟看了一眼门口,生怕沈令月偷听似的,压低声音叮嘱:“老二两口子都没个正事儿,你不要学她们,抓紧时间跟允昭生个儿子,占了嫡长孙的名分,我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进宫,也替你们把世子的名分要过来。”
燕宜哭笑不得:“……多谢祖母,孙媳记下了。”
出门后告诉沈令月,她不由扶额,“这老太太怎么还挑拨离间呢,她就看不出来裴景淮完全没有争爵位的意思吗?”
“可能世子之位一天不落在裴景翊头上,她就一天放不下心吧。”
燕宜笑笑,又皱了下眉,“不过也是奇怪,我们进门有几个月了,所谓成家立业,侯爷为何还不上表请封世子?”
沈令月耸耸肩,“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她们平时跟裴显打交道不多,只知道老侯爷去世后,裴显继承了他在左军都督府的官职,勤勤恳恳干了这么多年,没立过功也没犯过错,是深谙中庸之道的高级打工仔(摸鱼版)。
摸鱼好啊,摸鱼意味着安全,只要裴显不那么“上进”,不急着站队某个皇子,裴家还是可以再平安富贵五十年的。
……
第二天燕宜去棠华苑陪婆婆管账,一进院子就看见地上堆了几个大箱子,孟婉茵神色古怪地跟钱妈妈说着什么,随后钱妈妈就恭恭敬敬地退出去了。
她上前,“母亲,这些是祖母让人送来的?”
孟婉茵点头,一脸迷惑,紧张地拍着胸口,“奇了怪了,嫁进门这么多年,钱妈妈头一次对我这么客气。”
甚至都不是客气,而是有些过分谄媚了。
燕宜忍笑,“可能祖母是想证明,她和前东乡侯夫人不一样吧。”
若是小月亮看到,肯定要夸老太太一句行动派。
“嗐,不用她证明我也清楚啊。”孟婉茵心很大地摆摆手,“像从前一样就很好了。”
突然这么热情,还让人怪害怕的。
燕宜进屋陪她核对账目,孟婉茵扒拉算盘的动作一顿,纳闷道:“你小姑最近怎么支了这么多银子?”
孟婉茵让祁妈妈把上个月的账本也拿来,一核对才发现,裴玉珍陆续续从各处拿走了将近两千两,快赶上侯府小半年的花销了。
甚至有一部分还是以裴显的名义支取的——裴显的日常开销很固定,孟婉茵管家这么多年,一下子就看出猫腻了。
“或许是在给表妹置办嫁妆?”燕宜猜测,“祖母昨天还劝她要多买田置地呢。”
孟婉茵摇头,“不对,兰猗的嫁妆三年前就从公中划出来了,当时侯爷和太夫人都在场,还一起做了见证。”
裴显心疼两个外甥女小小年纪就没了亲爹,反正他也没有女儿,侯府也出得起两份嫁妆。
燕宜道:“那就是小姑最近又看上了什么田庄铺子?她那么疼爱表妹,嫁妆肯定是不嫌多,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给她攒着呢。”
孟婉茵还是摇头,“若真是给兰猗办嫁妆,她直接来找我说一声便是了,难道我还会克扣她?”
如此这般变着法子从公中支取银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燕宜想了想,指着以裴显名义支取的八百两,“可能她跟侯爷说了吧,不然侯爷也不会替她取钱啊。”
“也对,毕竟人家是亲兄妹嘛。”
孟婉茵语气罕见地带了点酸,叹了口气,拉着燕宜的手,“我辛辛苦苦管家二十年,到底图个什么?到头来还是他们姓裴的一家亲,我反倒成了那个恶人。”
之前裴玉珍还跃跃欲试想要管家权,孟婉茵都想把这一摊子扔给她算了。到时候真管不明白,侯府上下几百人都吃不上一口热乎饭的时候,看她怎么办。
“算了,我也就再辛苦几年,等你接手,我就彻底享清福了。”
孟婉茵好像一个拼命洗脑自己“再干几年就退休了”的打工人,对接班的燕宜是同情中又带了点幸灾乐祸,“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啊。”
燕宜:……婆婆你把笑容收一收,好歹演一演啊。
她无奈地问:“那小姑支取的这些银子,用不用报上去?”
“报给谁?太夫人和侯爷还能让她把钱还回来吗?”
孟婉茵摆摆手,“算了算了,反正公中的银钱还够用,年底各个庄子和铺子的管事都会把出息和分红送过来,我把账平一平就过去了。”
裴玉珍都在侯府住了十年了,孟婉茵要是还跟她斤斤计较,早就把自己气出病来了。
燕宜点头应下,但还是留了个心眼。
若是小姑拿这些银子真是给表妹置办嫁妆也就罢了,就怕她被那个小白脸几句甜言蜜语迷了心,把银子都砸在他身上。
小月亮的名言:给男人花钱倒霉三年,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对了母亲,我给祖父祖母画了像,您和父亲要不要也画一张作纪念?”
燕宜回九思院前想起这一茬,问了孟婉茵一句。
毕竟婆婆对她一直都不错,她也没什么能回报的,不如送她一张古代版的“结婚照”好了。
“就是你祖母房里挂的那一张?”孟婉茵反应过来,笑道:“我上次去给她请安,她还特意显摆给我看呢,确实画的很好。”
燕宜微笑:“您可以自己设计衣裳和动作,我画出草稿给您看。”
孟婉茵认真想了想,反问:“可以不画我和侯爷,只画我和绒团儿吗?”
显然她还在为裴显瞒着她偷偷摸摸替妹妹取钱而生气。
燕宜:“……可以。”
孟婉茵高兴了,又追了一句:“除了绒团儿,还有踏雪,金子,小木头,桃酥……能不能给它们都画一张?”
她眼巴巴地看着燕宜:“你知道的,这些都是我的小宝贝儿,不好厚此薄彼。而且它们的寿数不过十余年,注定要先我而去,我总要留个念想……”
燕宜心一软通通答应下来,大不了就戴着面纱去狸奴院观察几天。
正要出门时,裴显进了院子,清清嗓子:“我刚才听到你们在说什么画像?”
孟婉茵和燕宜连忙站好,“侯爷。”
裴显嗯了一声,见二人都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只好看向燕宜,和颜悦色道:“太夫人屋里那幅画是你画的吧,画的很好。”
“多谢父亲夸奖,一点雕虫小技罢了,也是为了哄祖母她老人家开心。”
燕宜道:“父亲是有事来找母亲吗?那我先告退——”
“等等。”裴显叫住她,一本正经开口,“有空的话,给我和你母亲也画一张。”
燕宜眨眨眼:“也像祖父祖母那张一样,画您和母亲的新婚之日吗?”
孟婉茵在裴显身后偷偷翻了个白眼。
她是继室,前头原配又是皇室郡主,怎么好大操大办?虽说不至于一顶小轿抬进门那么寒碜,但到底比不上当初郡主下嫁时的风光,只是两家关系亲近的亲朋摆了十几桌,小小庆祝一下就算了。
要不是她了解燕宜的为人,还以为是儿媳妇故意嘲讽她呢。
裴显显然也被小小地噎了一下,但对上燕宜认真求知的模样,就知道她根本不了解内情,清清嗓子道:“不必如此隆重,日常场景即可。”
他看了孟婉茵一眼,对燕宜招招手,示意她到旁边说话。
燕宜跟着裴显走到远一点的地方,“您已经想好要画什么了?”
裴显点头,犹豫了下才开口:“就画这个院子,你母亲在院里逗猫,我站在花窗外面看着她,这样能画吗?”
燕宜:…………
她飞快收拾好复杂心情,点头应下。
趁着孟婉茵没注意这边,燕宜想了想,又小声快速问了一句:“父亲,小姑是为了给表妹置办嫁妆才向您支银子用吗?您是不是忘记跟母亲说一声了?”
作者有话说:【燕宜:……姐妹们谁懂啊,我好像接到梦男约稿了?】
PS:看到有人担心燕燕的速写会不会被老皇帝发现,这个目前还是安全的,毕竟画画又不能颠覆江山[狗头][狗头]而且我们聪明燕燕会适当调整画风哒,这种人像画肯定要往古代工笔那种风格靠一靠~
今天终于休息了[撒花][撒花]歇一天歇一天,不然我虚弱的手腕子就要罢工啦QAQ
第63章 第 63 章 剥虾仁和吃葡萄
裴景翊下值回来, 在院子里来回踱了几圈,一会儿抬头看看头顶簌簌泛黄的秋叶,一会儿低头观察墙角排成一线, 合力搬运点心渣的黑蚂蚁。
如此磨蹭了半天, 直到司香“好心”来提醒他, “公子,别等了, 少夫人一下午都把自己关在屋里画画,估计是忘了时辰。您……”
您就别指望她出来迎接了。
“哦,我就是突发奇想,看看九思院的布局是否需要重新改动修缮一二。”
裴景翊直起身子, 双手负在身后,一本正经对司香解释了句,又问:“夫人今天一直在画画?”
司香忍笑点头,“嗯,画的可认真了, 我们也不好进去打扰她。”
“知道了。”
裴景翊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径直朝房间走去。
司香眼看他步伐比平时快了半分的背影, 终于忍不住低头偷偷笑出来。
大公子从小就自立要强,小小年纪就跟个小大人儿似的,怎么成亲之后反而越发粘人起来,从院门到进屋这几步路, 也巴巴地盼着夫人来接?
……
裴景翊放轻动作,推门而入。
燕宜俯身在书案前, 手持一根细细的笔,头也不抬地在纸上勾勾画画,对他的到来浑然未觉, 低眉凝神,十分专注。
宽大的书案上堆满了画稿,裴景翊从露出的缝隙中瞥了几眼,有画完的,也有只勾了线还没上色的,还有被她弃置的,图案上赌气似的画了个大大的叉。
他轻轻抽出一张,上面画的是一只在玩球的小猫,憨态可掬,橘白色的长毛根根飘逸,如堆雪般蓬松轻盈。
裴景翊一眼就认出这是孟婉茵最爱的那只绒团儿。
他开口:“我记得绒团儿背上的橘色块一直蔓延到右后腿,这里似乎短了点儿?”
冷不丁听到他的声音,燕宜吓了一跳,及时抬腕,才没把笔下的线条画歪。
“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早点叫我。”燕宜拍拍胸口,轻飘飘地瞪他一眼,没什么力度。
“是我看夫人画得太专注,不忍心打扰你。”
裴景翊把绒团儿那幅画放到她面前,指着小猫咪的后腿又重复了一遍。
燕宜回忆了下,“还真是这样。”连忙蘸了颜料轻轻补上。
她举起画纸吹了吹,又问裴景翊:“这样对吗?”
“嗯,很像。”裴景翊不吝赞赏,“原来我夫人还是深藏不露的丹青妙手。”
燕宜被他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是母亲拜托我画的,她说这些小猫咪有的已经七八岁,按照人类的寿数也算是中老年猫了,她想在它们还健康活泼的时候留下一些画像,这样就能长长久久地陪在她身边。”
“嗯,我还记得绒团儿刚来家里的时候,小小的一团,还没有我一只手大,身上的毛又长又绵,它还不会舔,经常把自己弄得湿漉漉的乱七八糟,都是母亲把它摁在垫子上,用小梳子一点点梳开的。”
裴景翊回忆着,顺势坐进酸枝木圈椅,搂着燕宜坐在他腿上。
他记性好,对七八年前的事也能如数家珍,历历道来,燕宜听着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她画了一下午也有点累了,便靠在他怀里揉着手腕,扭过头对上他干净利落的下颌线,清俊又分明,让她这个画画的都有些手痒。
燕宜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指尖顺着下巴滑过他的喉结,感受到轻微的滚动。
裴景翊垂下眼看着她,桃花眼里盛满专注和温柔,深邃又动人。
他抬手捉住她作祟的指尖,放到唇边轻轻一吻,幽深的双眸眨也不眨地凝望着她,看着她脸颊一点点泛起胭脂般的薄红。
裴景翊幽幽出声:“夫人这么会画,连没见过的祖父,家里的小猫都有份,为何偏偏没有我的?”
他低头凑近燕宜白里透红的耳垂,喁喁私语般:“我想看夫人画我们的人像,就画那晚……”
燕宜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恨不得去捂他的嘴,雾蒙蒙的眼眸微微瞪圆,张牙舞爪像炸毛小猫,“……这也是能画出来的吗?你不许再说了。”
裴景翊低笑,他最喜欢看她被逗得张牙舞爪又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怕什么,你我夫妻天经地义。再说了,这是只有我们两个才能欣赏的‘大作’,我一定会妥善珍藏,绝不让第三个人知晓。”
裴景翊循循善诱,握着她的手抚上自己高挺笔直的鼻梁,带了几分引诱般,“你那天不是还夸我鼻子生得好,轻而易举就能碰到……”
燕宜手忙脚乱去捂他的嘴,“别再说了。”
她那根本不是夸他!分明是,分明是实在受不住了才……
燕宜愤愤地瞪着他,眼里满是控诉:这家伙最近简直食髓知味,怎么也吃不饱似的,随时随地动不动就……
如果她知道沈令月曾经也有同样的烦恼,就会告诉她:事实证明,男人上了班也不见得就会清心寡欲。
裴景翊快要把她逗哭了,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又凑近燕宜颈窝吸了一大口,声音低倦:“兵部每天都有看不完的公文,幸好回家还有夫人陪我。”
燕宜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人形猫薄荷抱枕,正被大猫抱着狂吸狂蹭。
她反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又问:“军需贪墨的案子不是已经告一段落,怎么你们还是这么忙?”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等到了滴水成冰的冬日,又要防备漠北的鞑子南下劫掠,边关压力更大,我们在京城也不能松懈。”
裴景翊抱着燕宜,捉住她纤细白净的十指翻来覆去把玩,看到指腹侧面蹭上了一点颜料,又拿起旁边的手帕,细细给她擦干净。
成婚日久,他发现燕宜并不是那种对外面世界一窍不通的闺阁女子,相反,她对朝堂之事很有兴趣。裴景翊会挑一些不算机密的朝政与她分享,她还会给出一些独到的见解,甚至思路精妙,不输一些浸淫官场数载的老大人。
裴景翊有时也会忍不住思索,燕宜是从哪里学会这些的,以周家对她的放任和忽视,很难培养出这般灵气慧秀的女子。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
反正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他要携手共度一生的妻子。
裴景翊觉得自己很幸运,世间那么多痴男怨女,那么多相看两厌,偏偏他和燕宜因为一纸圣旨结缘,却又如此契合,从身到心。
“阿昙,有你真好。”
裴景翊轻轻吻上她额头,描摹轮廓一般不断向下,最后停留在她唇角,呓语似的感慨:“好想把你变成只有巴掌大的小人儿,就可以天天被我揣在怀里,陪我去上值了。”
燕宜哭笑不得地推了他一把,“我可不想当拇指姑娘。”
两个人每时每刻都黏在一起,也太可怕了。
她数着手指认真与他分说:“我还要陪母亲管家理账,要和弟妹喝茶聊天,要出门探亲访友……才不要整日围着你转呢。”
裴景翊眸光微暗,又在燕宜察觉前轻轻垂下眼,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咕哝了一声好。
“夫人需要自己的空间,那就换我来围着你转。”
裴景翊突然起身,将她整个抱起来,脚步稳稳地朝对面的床榻方向走去。
燕宜下意识地抓住他衣领,低呼一声,“我的画还差一点没画完呢。”
又脸红红地嗔他一眼,“天还没黑呢,你又要……”
裴景翊在桌旁停下来,将她放到了圆凳上。
燕宜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就见他一脸无辜:“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我抱夫人过来坐好,你是不是误会了?”
燕宜:……
他故意的,这绝对是报复!
燕宜气得扭过头去不看他。
裴景翊绕过来,抬手刮她鼻尖,弯下腰问:“真生气了?其实你要是想现在……我当然可以。”
燕宜又转了个身,冲门外抬高声音:“司香,可以摆饭了。”
完全不给他狡辩的机会!
裴景翊悻悻地在她对面坐下来,很快司香和点茶提着食盒进来,动作利落地摆了一桌子,正要像往常一般退出去时,却被燕宜叫住。
“你们俩留下来布菜。”
司香和点茶看了彼此一眼,正要上前,就听裴景翊开了口:“有我服侍夫人用膳就够了,你们俩出去吧。”
二人顿时进退不得,疯狂交换眼神。
这是闹别扭了?
刚才公子进门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我们俩到底是走还是留?
气氛僵持了一会儿,最后燕宜妥协了,勉强冲二人笑了下,“听公子的,你们出去吧。”
“是。”
司香和点茶飞快地溜了。
门一关上,裴景翊就去抓燕宜的手,老老实实认错:“夫人别生气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燕宜赌气似的指了下那盘清炒河虾,“我想吃这个,你剥吧。”
裴景翊立刻放下筷子,任劳任怨给她剥虾。
小河虾是连壳一起炒熟的,每只不过拇指肚大小,虾壳紧紧贴在虾肉上,剥起来十分费劲。
裴景翊自知理亏,哪怕燕宜故意为难他也不做声,修长分明的指节很快被染上汁水,时不时还会被虾头的尖刺戳到,冷玉似的皮肤微微泛了红,仿佛谪仙落入凡尘,沾了一身污浊。
一开始他动作还有些生疏笨拙,慢慢地似乎掌握了窍门,剥得又快又好,一颗颗完整的河虾仁在燕宜面前的碟子里堆成小山。
燕宜看他半天都没顾上自己吃东西,又想起他曾说过兵部中午提供的食盒简直难以下咽,一时不忍,正要叫他别剥了。
裴景翊忽然嘶了一声,眉头皱起。
“怎么了?”燕宜连忙起身去看,“是不是被虾壳划伤了?”
裴景翊却立刻把双手藏在背后,摇头,“没事,不小心扎了一下。”
又示意燕宜面前那一碟虾仁,“你先吃,吃完了我再给你剥。”
燕宜不肯,让他伸手,“给我看看。”
裴景翊还想抵抗,见燕宜一直倔强地盯着他,眼底隐约有泛上水汽的趋势,只好慢慢把手伸出来。
燕宜拉着他两只手翻来覆去地检查,最后在食指指腹上找到一个小血珠。
她懊恼地蹙着眉头,“都怪我,不该让你剥这么多的。不行,得赶紧让司香拿药箱来……”
“一个小口子,不碍事的。”裴景翊放软了声音哄她,又把手抬高一点,“夫人帮我吹吹,吹一下就好了。”
燕宜眼泪汪汪地瞪着他,“吹什么吹,我又不是药。”
“你当然是——”
裴景翊话还没说完,燕宜已经松开他,快步走到门口去叫人。
等司香拿着药箱进来,燕宜抓着他的手先仔仔细细洗了好几遍,又反复检查,确认只有这一处伤口,又亲自给他涂了药。
要不是裴景翊坚持,她甚至还想叫个大夫进府来看看。
如此折腾了一通,饭菜都凉了,裴景翊让两个丫鬟拿下去再热一热。
燕宜坐在桌边发呆,他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都是我不好,本来想哄你开心,结果又惹你生气。”
“我没有生气,我是……”
燕宜不知道怎么解释,绷紧小脸对他强调,“今晚伤口不要沾水,不要乱碰,睡前再观察一下有无发热,不然你的手指头就保不住了……我没跟你开玩笑,你认真一点。”
“好,我都听夫人的。”
裴景翊感受到她的紧张,虽然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但眼下还是哄好她最要紧。
直到饭菜热好了被重新摆上来,燕宜把他爱吃的那几道菜推过去,不好意思地小声说:“你白日忙了一天,不用管我了,快吃吧。”
见裴景翊没动作,她才反应过来他伤的恰好是用筷子那只手。
裴景翊一脸坦然地望过来,“夫人刚刚还叫我别乱动,那你喂我?”
他受伤也是因她而起……燕宜坐到他身边,舀了一小勺米饭,又在上面放了一点菜,举起调羹喂过去。
裴景翊听话地一口吞下,等到燕宜又喂来第二勺却摇头,“夫人陪我一起吃。”
燕宜没办法,只能听他的。
如此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了一顿饭,几乎已经忘了二人刚才是因为什么在生气。
……对哦,到底是为什么来着?
燕宜脸上罕见地浮起一丝迷茫。
如此相安无事,直到就寝的时辰,燕宜抵住裴景翊不安分的手,一本正经:“你受伤了,今晚早点休息,不许乱来。”
然后吹了灯,率先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背对着他闭上眼睛。
裴景翊站在黑漆漆的地上,举起手指,盯着上面米粒大的,不仔细看几乎已经要愈合的小伤口。
他这算不算是因小失大?
……
澹月轩。
今晚裴景淮带回来一篮子葡萄,比侯府日常采买的新鲜多了,上面还挂着一层白霜。
“是从北边来的商队卖的,说是什么西域葡萄种,比咱们自己种的葡萄藤更有风味。”
裴景淮让人洗了一盘子,又亲手给沈令月剥了一颗喂到她嘴里,眼巴巴地求夸奖,“好吃吧?我好不容易才抢到最后一篮子呢。”
又脆又甜,汁水充盈。
沈令月嚼嚼嚼,竖起大拇指。
最近裴景淮经常出去和他那群兄弟吃吃喝喝,不过坚决不在外面过夜,无论多晚都会回家,而且从不空手。
有时是给她单点的一道菜,有时是街边小摊看到的新奇玩意儿,有时甚至是不知道从谁家墙头折下来的一支花。
沈令月大力表扬了他的“打猎”行为,并鼓励他继续保持。
俩人正美滋滋地吃着葡萄,她突然眼珠一转,身子向后仰倒,枕在裴景淮腿上,张开嘴:“啊——”
裴景淮秒懂,立刻把刚剥好的葡萄喂到她嘴里。
沈令月嘿嘿笑,从这个角度刚好能欣赏到某人又大又硬的胸肌,抬手捏了两下。
小姑在外面吃得好,她在家里也不差嘛。
沈令月舒舒服服翘起二郎腿,大爷似的指指点点,“动作快点儿,我还没吃够呢。”
裴景淮垂下眼一看,她那吊儿郎当的模样,活像是逛青楼喝小酒的。
他默不作声,又喂了沈令月几颗葡萄,趁她眯着眼陶醉时,嘴里叼着一颗葡萄肉俯身过去,黏黏糊糊地喂给她,“……甜吗?”
葡萄吃着吃着就换了地方,从小榻到床上,柔嫩的葡萄皮被可怜巴巴地反复碾过,直到榨出最后一滴汁水,才被恋恋不舍地吐出来。
裴景淮从后面箍住她的腰,恶劣地加重力道,犬齿轻轻叼着她后颈,不紧不慢地问:“客人还满意吗?还想吃葡萄吗?”
……
许久,沈令月整个人都化成了一滩葡萄汁,软绵绵地躺在那儿不想动。
裴景淮还是精力十足,轻车熟路做完事后清洁,又把沈令月的头抬起来,扶着喂她喝了一小杯温水。
他体贴地问:“还吃葡萄吗?”
沈令月瞪他。
裴景淮眨巴眨巴眼,“我说的是真葡萄,盘子里还剩十几颗,过了夜就不好吃了。”
沈令月哼哼,“……你去剥!”
俩人靠在床头,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了。
裴景淮看她那又菜又爱玩的样子就想笑,捏着她的下巴问:“又是从哪儿学来的小花招?”
说到这个沈令月可不困了,她蛄蛹了两下,扑到裴景淮身上,搂住他的脖子嘀嘀咕咕。
床帐内突然嗷了一嗓子。
“小姑……小姑在外面找小白脸,还在丰乐楼包了个房间?”
裴景淮震惊不已,险些把沈令月从他身上甩下去,又赶紧把人捞回来。
“真的,我和大嫂亲眼所见。”沈令月信誓旦旦,“那小白脸瞧着也就跟你差不多大,唇红齿白的,肩膀又宽又直,胸又大,腿又长……”
裴景淮目光幽幽:“你观察的挺仔细啊。”
沈令月立刻改口,“我就看了一眼,连他长什么样都忘了,真的!”
裴景淮的手威胁地按在她后腰上,眼神危险,“可我怎么看着你好像很羡慕的样子?是不是还想去问问小姑,她是从哪儿找的啊?”
“怎么会呢,我有小舟哥哥一个就够了。”
沈令月眨眼卖萌,又在他脸上叭叭亲了好几口,身体力行向他证明自己非常满意。
裴景淮哼了一声,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哪来的小白脸敢骗小姑,明儿我就去丰乐楼打断他的腿。”
“那倒也是不用……”沈令月开口拦了一句,又连忙解释:“小姑单身十年了,人家有点自己的爱好也是情有可原嘛。”
她对裴景淮道:“主要是祖母希望小姑能找个正经人,将来有个依靠。我们做小辈的,当然要为长辈分忧啦。”
裴景淮:“那个小白脸肯定不是正经人,年纪轻轻的就想吃软饭,能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我们才要细细调查,弄清楚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别让小姑一时上了头,往他身上砸银子。”
沈令月分享来自燕宜的重要情报:“小姑最近从公中支了不少银子,听说有几千两了。”
裴景淮瞪圆眼睛:“这么多钱?!不行,我一定要打断他的腿——”
“哎哎哎,我也没说小姑一定是花给他了啊。”沈令月连忙补充:“兴许是给表妹置办嫁妆呢,而且父亲好像也知道这事,他总不可能看着自己妹妹胡来吧?”
裴景淮吐了口气,“明天去丰乐楼看看就知道了。”
第二天上午,裴景淮陪沈令月去了丰乐楼。
她找到伙计,点名问牡丹亭那间包厢,如何联系上里面的客人。
伙计却一脸歉意道:“您来的不巧,牡丹亭包厢前几日到期了,那位夫人没再付钱,如今已经空出来了。”
沈令月眨眨眼:小姑这么快就玩腻了?
她正愣神,裴景已经摸出一个银锞子丢过去,“少拿外面那套话糊弄我,你老实说,包厢里那个男人是什么来路,现下又去了何处?”
伙计连忙将银锞子揣好,满脸赔笑:“客人见谅,我们整日迎来送往的,三教九流都不好得罪的呀。”
最终他只告诉二人,那名年轻男子自称姓华,离开丰乐楼那日,曾对车夫说了句碧桃巷。
碧桃巷?
这地方沈令月可太熟悉了,外室一条街嘛。
走出丰乐楼,她问裴景淮:“小姑这是地上转地下,准备金屋藏娇了?”
裴景淮活动了一下手腕,冷哼:“走,咱们也去会一会这个‘娇’。”
居然能让沈令月念念不忘……看他不撕了那个小白脸的嘴!
作者有话说:又是吃瓜恩爱两不误的一天[撒花]
公告改了一下,大家太热情了哈哈哈,加更活动暂时停止,不然我算了算恐怕要还到下本书去了[笑哭][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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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 “夫人,要和我一起拜金……
马车一路来到碧桃巷。
裴景淮指着车窗外途径的一户人家, “哎,那不是兰芽儿她姐姐的住处吗?”
门上挂着一把大铜锁,上面积了一层灰, 门前堆积着枯黄的落叶无人清扫。
沈令月点头, “是, 瑶娘已经带着小丫鬟搬进云韶女学,同安公主给她单独安排了一个小院, 碧桃巷这边的宅子便暂时空了下来。”
前不久她和燕宜还去云韶女学探望过瑶娘。
她现在是学堂里最受学生欢迎的老师之一,毕竟调香这门课属于陶冶情操的“兴趣班”,考核性质没那么明显,学习压力也不大。
瑶娘从前在男人堆里都能游刃有余, 如今只需要面对一群十几岁的小姑娘,简直驾轻就熟。
她在课堂上从容自信,各种调香技巧信手拈来,放学后又温柔可亲,毫无师长高高在上的架子, 无论和什么性格的学生都能聊得来。
她住的小院里总有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来找“许博士”谈天说地, 讨教调香心得, 每天都热闹极了。
沈令月和燕宜再见到的许瑶娘,已经洗尽一身铅华,不施粉黛,只穿着云韶女学统一发放的最简单的月白色衣裙, 外面系着宽大的麻布围裙,衣角被香料沾染, 看起来还有些灰扑扑的。
但却比她们之前认识的那个瑶娘美的更加出众,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自信大方,光彩夺目。
——原来我也可以不靠男人, 靠自己的才华和能力赢得喜爱和尊重。
裴景淮听得认真,又问:“那公主什么时候才能把她妹妹从安王府里弄出来啊?”
沈令月脸上为瑶娘重获新生的喜悦淡了几分,轻蹙眉头。
“公主已经去过安王府上,但太妃病了,好像病的还挺重,兰芽儿一直在她跟前侍疾,太妃一刻都离不得她。”
“不会是装的吧?”裴景淮小声咕哝,“自从莲华寺装神弄鬼被揭穿,安王说是要闭门思过,太妃这一‘病’也有几个月了,怎么还没好?”
沈令月一摊手,“没办法啊,那毕竟是太妃,是长辈,连陛下都不能把她怎么样,更何况是同安公主?”
不过瑶娘知道这个消息后,倒是并没有气馁。
她还反过来安慰二人:“兰芽儿日夜照顾太妃,虽然辛苦了一点,但至少她还是安全的。”
她所求一切,无非是兰芽儿能平安顺遂。只要安王府目前还在蛰伏状态,兰芽儿的处境就还算安稳。
沈令月和裴景淮下了车,裴景淮问她:“你打算怎么找那个小白脸?”
“还能怎么找?”沈令月伸手划拉一下,“你从左边,我从右边,挨家挨户敲门打听呗。”
裴景淮却不想跟她分开,“万一你遇到危险怎么办?”
沈令月好笑地把他扒拉到一边,“青天白日的,我还能被人劫走不成?我们分头行动,这样效率更高嘛。放心,如果真遇到坏人我就大喊救命,你肯定能赶过来的对不对?”
“那你一定要小心啊,有事就喊我,我肯定能听到的!”
裴景淮一步三回头地往巷子左边走去。
沈令月清清嗓子,开始今天的演技大赏。
她最先敲开了巷子口第一家的大门,院里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狐疑地看着她:“你找谁啊?”
沈令月扬起一个甜甜的笑脸,“婆婆,我来找我表哥投亲的,他姓华,信上说他最近刚搬到碧桃巷,但是没告诉我是哪一家,您见过他吗?大概长这么高……”
她凭回忆简单描述了下小白脸的长相。
老婆婆眯着眼思索了一会儿,往巷子里面指,“前几天好像是有个年轻人搬进来,马车上拉了不少东西,大包小包的,你往里面再问问呢。”
“好的,谢谢婆婆。”
沈令月一路边走边问,终于有个热心的妇人指着斜对面那扇黑漆大门,“那便是华公子家了。小娘子,你表哥长得倒是挺俊,人又和气,搬过来那天还给我们左邻右舍都送了礼物呢。就是吧……”
妇人看了沈令月几眼,欲言又止。
沈令月露出几分迷茫,“嫂子,我表哥怎么了?”
妇人委婉道:“我瞧你也是正经人家的小娘子,过来走亲戚认个门也就罢了,还是少跟你表哥来往的好,免得瓜田李下,惹人误会。”
沈令月嗅到瓜的味道,表情越发诚恳,软乎乎地冲她撒娇:“嫂子你就告诉我吧,他是不是搬过来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唉,都是我母亲惦记这个远房外甥,非要让我来看看他,我这儿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这妇人和华公子家就住斜对门,她每天坐在院门口洗衣服,便能将对面的情形尽收眼底。
“那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啊。”妇人被她缠磨得没办法,压低声音,“我见过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穿金戴银的贵妇人来找他,出门时俩人还搂搂抱抱,亲密的不得了!”
原本妇人看华公子年轻俊俏又和气,还想为自家大女儿探探口风呢,结果就看到这么一幕,怄得连晚饭都没吃。
年纪轻轻有手有脚,原来是个吃软饭的!
看来她说的贵妇人就是小姑了。沈令月适时露出惊诧神情,“什么?几年不见,表哥怎么变成这样了……嫂子,他不会是做那种生意的吧?”
沈令月小脸红红,冲她挤了个眼神。
妇人秒懂,然后摆摆手,“那倒没有,我就见过那一位夫人总来找他,没有别的客……咳咳,不过还有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长来过几次,每次他一来,你表哥的院子里就呼呼冒烟,也不知道在折腾什么。”
打听的差不多了,沈令月和她道谢,又塞给她一条精致的绣帕。
“耽误嫂子干活了,这是我新绣的,还没用过,给家里妹妹用着玩儿吧。”
“哎呦,就几句话的事儿,这怎么好意思……”
妇人推辞了几番,但那绣帕做工实在精巧,上面绣的并蒂莲栩栩如生,正好能给女儿参详参详。
就算卖到绣房,也能换几百个钱呢。
妇人高高兴兴地关门进屋,没一会儿屋顶上方飘起炊烟,估计是准备午饭去了。
沈令月摸了摸袖口,决定回去再让霜絮带着院里的小丫鬟多绣些帕子。
侯府用的布料好,绣线也好,出门打听消息也算是硬通货了。
她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裴景淮也不知道打听到哪家去了,半天都没过来跟她汇合。
沈令月决定不等了,她要单独去会一会这个华公子。
咚咚——
敲了几声门,吱呀一声打开,年轻俊俏的华公子站在门后,目露困惑:“这位夫人,你找谁?”
沈令月捏着帕子,带着三分娇羞开口:“我是来探亲的,可是我家亲戚好像搬走了,我问了好多家都不是……公子,我能不能借一碗水喝啊?”
她抬手扶着门框,一副走了太久十分疲惫的模样,袖口垂下,恰好露出太夫人送她的那只金镯子,又大又宽,在日光下明晃晃的刺人眼球。
华公子的眼睛也直了一瞬,片刻后脸上笑容越发灿烂。
“当然可以,夫人要不要进来坐下,歇歇脚?”
沈令月清清嗓子,做作地抚了下鬓角,“这样不好吧,我可是有夫君的人。”
一边说着,一边还不经意地朝他抛了个媚眼——也不知道能有瑶娘几分功力,反正她眼皮子差点抽筋。
华公子把院门完全打开,一脸正气:“无妨,你就坐在院中稍微歇息片刻,我开着门,不会有人说三道四的。”
“啊……好,麻烦公子了。”
沈令月跟着他进了院子。
要不是亲眼见过他和小姑的腻歪劲儿,沈令月都要以为他真是个正人君子了。
难道是她演戏的功夫还不到家?还是这小白脸一心盯准了裴玉珍,对外面的莺莺燕燕都封心锁爱?
华公子进屋一趟,出来时空着手,面露歉意,“茶水刚好喝完了,夫人若是不急,我现在就去厨房烧水沏茶,你稍坐片刻,很快就好。”
沈令月笑着点头:“麻烦公子了。”
她在石桌旁坐下来,环顾一周,看到西边廊下遮阴处摆着一座巨大的香炉,四周散落着一些蓝蓝绿绿的粉末,混着尘土,不仔细看很难发觉。
对面嫂子说有个老道士来找过他,每次一来院子里就冒烟。
难道这座大号香炉是炼丹用的?
沈令月瞥了一眼西边厨房,华公子正蹲在灶台前,背对着她引火烧水。
她假装起身溜达,欣赏墙根下的葫芦藤,一步步挪到香炉附近,飞快抓了一把地上的粉末,用帕子包起来塞进荷包里。
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带回去给燕宜看看。
华公子端着茶壶出来时,沈令月还坐在石桌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腿,仿佛走了太久的路,很疲惫的模样。
“茶水有点烫,还得晾一会儿。”
华公子在她对面坐下来,客气地寒暄:“夫人要找的亲戚姓甚名谁,住在哪一户?你跟我说说,兴许我还见过呢。”
沈令月:……你自己才搬来几天啊就敢跟我装坐地户?
可疑,十分可疑!
不过她本就是来刺探敌情的,既然华公子愿意聊,那就聊呗。
沈令月张口就来,编了一个“成亲三年无子,丈夫无能婆婆难缠,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上京寻亲”的故事。
她讲得活灵活现,那叫一个细节充足,剧情生动。
华公子听得认真极了,配合地做出各种表情,时不时还用他那双看狗都深情的眼睛专注地盯着她,一副感慨惋惜,感同身受的模样。
沈令月:……不愧是专业的,很有妇女之友的潜质啊。
“夫人千里迢迢来京城寻亲,若是找不到亲戚的下落,可有什么打算?”
华公子一脸关切,仿佛为她考虑,“京城居,大不易,你一个独身女子,就算手中尚有余钱,也不能坐吃山空啊。”
“可不是吗,我母亲给我陪嫁的几千两银子一点儿都不经花,我这次全都带出来了,还指望着京城的亲戚帮衬一二,帮我投几个铺子,或是在京郊买田置地,反正坚决不能便宜了我那不中用的夫君!”
沈令月不断完善自己“在婆家受委屈,但手里有钱,娇纵又没什么心眼”的小媳妇人设,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轻易相信了华公子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冲他大倒苦水。
果然,听说她陪嫁丰厚,华公子的眼神又热切了几分。
仿佛沈令月的银子比她这个人更让他感兴趣。
他轻咳一声,给沈令月倒茶。
“承蒙夫人信任,愿意与我说这么多话,相逢即是有缘——”
随着他抬起手腕的动作,宽大的衣袖里骨碌碌滚出几个小小的金元宝。
沈令月瞪大眼睛:“公子,你的钱掉了。”
“哎呀,这一胎怎么提前生出来了?”
华公子仿佛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把满地滚落的金元宝捡起来,又朝着廊下的丹炉拜了三拜:“弟子多谢金仙娘娘保佑,助我化石成金,永享富贵……”
嘴里念叨不停,余光还在观察沈令月的表情。
“什么点石成金?”
沈令月不敢相信地掩唇惊呼,“公子,你在开玩笑吧?这几个金元宝,难道是石头变的?”
华公子却慌慌张张冲她嘘了一下,“小声点儿,这可是金仙娘娘赐下的大机缘,让外人听到就不灵了。”
他说完像是懊悔一般捂住嘴,又对沈令月道:“夫人你喝过茶就快些走吧,我这儿还有点事情要办,就不留你了。”
“别呀,公子,你刚才还说相逢就是缘呢。”
沈令月拉住他的衣袖,仿佛已经被“点石成金”迷了眼,不依不饶,一定要让他说清楚这生财之道。
华公子似是耐不住她百般哀求,终于长叹一声。
“唉,夫人,我也是看你一个人寻亲不易,这才告诉你的,你千万要替我保密啊。”
沈令月连连点头,指天发誓:“我倪小蝶一定替公子保守秘密,否则就罚我永远生不出儿子!”
华公子都被她这个“毒誓”震住了,这么狠的吗?
不过她敢这么说,显然是发财心切,已然上钩了。
华公子强压下笑意,神神秘秘将那几个小金元宝递给她,“你看,这就是金仙娘娘赐给我的。”
“真的假的?”
沈令月拿起一个金元宝咬了一下,上面留下浅浅的印痕,瞪大双眼,“真是金子,你没骗我。”
华公子自信点头,“当然,我又没料到你今日会来我家中借水,我们萍水相逢,我为何要骗你?再说了,这金子是金仙娘娘刚才突然赐下来的,连我都没预料到呢。”
华公子摇摇头,仿佛若不是沈令月“碰巧”看到了这一幕,他是绝对不会把这个大秘密告诉她的。
沈令月一脸期待:“那我该去哪里拜金仙娘娘?祂也会赐我金子吗?”
华公子轻咳一声,“你要先给金仙娘娘供上祭品,有借有还,哪有不劳而获的好事?”
“什么祭品?鲜花果子,还是三牲五鼎?”
沈令月一边四下张望,“我怎么没看到你供的祭品在哪里?”
华公子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金仙娘娘,顾名思义,你要供给祂黄金,祂才能汲取力量,化作功德,生出更多的金子。”
他给沈令月举例:“假如你供给金仙娘娘十两黄金,每个月就能生出九钱金子,这九钱金子和十两黄金放在一块,下个月又能生出更多……如此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多,等到一年后,你算算能生出多少金子?”
沈令月眨巴着眼睛一脸天真地对他摇头:“我不会算,从小我就学不会看账本,要不你直接告诉我吧。”
华公子:……果然是个人傻钱多的笨女人。
他耐着性子在石桌上用茶水写写画画,“……你看,一年后你能收到二十两零八钱的黄金,足足翻了一倍还多呢!”
“天哪。”沈令月双眼放光,下意识道:“如果我放五百两黄金进去,那一年后就是……”
华公子脱口而出:“连本带利,一千零四十两黄金!”
“一千两?哈哈哈,我要有一千两黄金了!”
沈令月仿佛已经沉浸在被无数金元宝环绕的喜悦中,浑然未觉华公子看她的眼神仿佛主动落网的猎物。
这小娘子家底不薄啊,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可别怪我……
华公子轻声唤回她的思绪:“倪夫人,你想跟我一起拜金仙娘娘吗?正好我今晚就要给祂供上新的黄金,你要是错过这次,就只能等到一个月后了。”
“这么急啊?为什么要等到一个月后?”
沈令月似乎还有点半信半疑,磨蹭着开口:“金仙娘娘法力这么高强,生个金子还要这么慢啊?”
“夫人有所不知,娘娘的法力也要靠每日修炼才能得来啊。”
华公子睁眼说瞎话,“就跟女人十月怀胎一般,胎儿在母体孕育时间越长,才能长得越健康,那早产儿有几个是活蹦乱跳的?”
他苦口婆心,“想发财就要有耐心,这已经是来钱最快的法子了,还不用吃苦受累,不用费心去琢磨账本、客人、生意之类的琐事,难道你连这点时间还等不及吗?”
沈令月神色犹豫:“可是我怕……”
“怕什么?怕我骗你的钱?”
华公子霍然起身,不悦地沉下脸,一指门口,“夫人若是不信我,现在出门离开便是,我可没有要抢你的钱,明明是你非要缠着我问个不停……”
沈令月慌张张站起来,“公子别生气呀,别跟我这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我本来就是第一次出门,胆子又小……”
华公子还是很不高兴的样子,甩开沈令月来拉他衣袖的手,扭过脸去小声嘟囔:“本来金仙娘娘接受供奉的金额就有限,我是看你一个人可怜才想着分给你一半的,你竟然这般不识好歹。”
“公子别说了,我信,我信你的还不成吗?”
沈令月手足无措,心一横把手腕上的金镯子撸下来,就往华公子手里塞,“我今日出门没带那么多钱,身上只有这个镯子,你看……大概能生出多少金子啊?”
华公子假装不在乎地掂了两下,语气很不好的道:“你这个估计也就七两重,下个月能生出六钱金子吧。”
沈令月小声:“六钱也不少了,能多打一对金耳环呢。”
华公子又问她:“你就只给金仙娘娘供这一个金镯子?要是还有别的金子,最好能尽快送来,早一天供上,多出来的都是赚的。”
见沈令月还在那儿犹豫不决,华公子仿佛拿她没办法,叹了口气,把袖中一两重的小金元宝塞给她一个。
“喏,这个就当是我先替金仙娘娘还你的,省得你把我当成骗子。”
华公子仿佛被侮辱人品一般,“我就住在这里,难道还能卷了你的金子跑了不成?”
沈令月握着小金元宝,心里最后一丝怀疑也被打消,蹙眉道:“可是我手里都是银票和一些碎银,金子还有几根金簪和金戒指,时间这么急,我上哪儿去都换成黄金啊?”
华公子双眼放光,迫不及待的道:“银票也行啊,我可以帮你按市价换成黄金。你那儿……还能拿出多少?”
沈令月试探地报了个数字:“一千两?”
又弱弱解释:“我还不知道要在京城逗留多久,不能一直住客栈,还要赁个宅子,手里不能没钱……”
一千两银子,换成黄金也有二百两,不少了。
华公子虽然不满,毕竟“倪小蝶”自称陪嫁几千两,但这本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吃白不吃。
他叮嘱她,“我可以再等你一天,最迟明晚,你一定要把一千两银票送来,否则这个月就赶不上娘娘赐金了。”
“行,我回去就凑一凑。”沈令月点头,出门前又不放心地问:“等我下个月再来,真能收到二百……多少来着?”
华公子快被她问烦了,“十两黄金月息九钱,二百两就是十八两的月息,少不了你的!”
沈令月又指着他手上的金镯子,“还有这个……”
华公子无语:“我不是已经提前给你一个金元宝了吗?”
“对对,瞧我这记性。”沈令月被他送出门外,笑得灿烂,“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华公子对小肥羊的态度也热情了不少,倚门相送,殷殷挥手,“路上小心,我等你啊——”
……
沈令月拐过一个转角,皱眉嘀咕:“裴景淮跑哪儿去了,怎么半天不见人影……”
下一秒身后伸出一双大手,将她牢牢圈在怀里。
沈令月差点就要喊救命,扭头对上裴景淮的脸才松了口气。
她气得掐他:“你要吓死我啊?”
裴景淮搂着她不撒手,语气幽幽:“成亲三年生不出儿子?夫君成日花天酒地?婆婆对你又打又骂?”
沈令月一僵,挤出个笑脸,“夫君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呢?”
裴景淮哼了一声,“你跟那个小白脸聊得欢,压根没看见我就在对面屋顶上吧?”
他一打听到小白脸的住址就赶过来,从后面翻墙上房,生怕沈令月“孤身闯敌营”遇到什么危险。
结果危险没遇上,光听她在那儿胡说八道了。
裴景淮捏着她的鼻子,“你是傻的吗,连生不出儿子这种毒誓也敢乱发?万一被老天爷听到了怎么办?”
沈令月拍开他的手,轻哼:“那也是倪小蝶生不出儿子,关我沈令月什么事儿?”
裴景淮:……就这么钻老天爷的空子是吧?
“好了好了,我这不都是为了任务需要吗?”
沈令月把华公子给的小金元宝递给他,轻嗤,“一个大金镯子换回来的,今天可真是亏了。”
裴景淮还没反应过来,“他不是让你一个月后去拿回镯子吗?哪里亏了。”
“笨蛋,你真信他还能在这儿住上一个月啊?”
沈令月冲他做了个鬼脸,又自言自语:“不过也不一定,还得看他已经从小姑那里骗了多少钱,这个骗局还能运转多久……”
回侯府的路上,沈令月大致给裴景淮讲了一下这个华公子骗人的手段。
“我敲门借水,故意以单身女性的身份试探他,可他不为所动,反倒对我身上的金饰更感兴趣。又在倒茶的时候故意掉出几个金元宝,引我追问,顺理成章说出金仙娘娘能以金生金的秘密,拉我上钩。”
裴景淮在屋顶上离得远,后来沈令月和华公子压低声音说话,他听得不太真切,光看见二人在那拉拉扯扯,沈令月还给他一个金镯子。
“十两黄金,一年后翻倍,快赶上外面放印子钱了,他怎么想的?这不亏本吗?”
沈令月恨铁不成钢,“你图人家的利钱,人家图你的本金呀!”
还一年翻倍……信不信最多两个月,华公子就要卷钱跑路,再也找不着了。
“啊!”裴景淮突然一拍大腿,“那小姑最近支出那么多银子,不会都是给他了吧?”
沈令月点头,“肯定的,不过他骗小姑的手段应该和骗我不一样,走的是放长线钓大鱼,甚至还用上了美男计。”
裴景淮一听又不乐意了,“他也算美男?眼睛比我小,嘴巴比我大,个子没我高……”
方方面面都比不上他,根本不需要裴二公子出手嘛。
沈令月:……真想一拳打晕这个大醋缸!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儿叽叽歪歪!
她忍了忍,耐心对裴景淮道:“华公子对面的大嫂说他还有个老道士同伙,再加上他院子里那个大号炼丹炉,不知道还有什么骗人的花招。第一,你回去告诉父亲,调集侯府护卫,去碧桃巷蹲守,防止华公子和同伙卷钱跑路;第二,派人去查小姑最近的动向,有没有典当首饰古董之类的,尽快追回损失。”
沈令月又梳理了一遍前因后果,自我安慰似的点点头,“小白脸既然还敢对我下手,说明他短期内没有跑路的打算,应该还来得及。”
裴景淮嫌麻烦,“这个死骗子,直接找陆西楼把他抓起来严刑拷打,保证让他把吃了的全都吐出来……”
沈令月现在最怕的就是和锦衣卫打交道,连连摇头,“那可是皇家锦衣卫,又不是侯府护卫,你什么身份啊敢天天使唤他们?万一被御史参我们家一本怎么办?”
“我跟陆西楼关系那么好,兄弟之间互相帮个小忙怎么了。”
裴景淮不以为然。
沈令月绞尽脑汁:“……家丑不可外扬,懂不懂?小姑被小白脸骗财骗身,这要是传出去了,信不信祖母能罚你在祠堂跪一个月?”
好说歹说,总算劝得裴景淮放弃了找陆西楼帮忙的打算。
回到侯府,沈令月直奔九思院,把她在华公子院子里偷偷收集来的那一包粉末交给燕宜,“能看出来是什么东西吗?”
燕宜小心翼翼地展开手帕,屏住呼吸,用香箸轻轻拨弄了几下,不确定的道:“好像是黄铜?还有氧化生成的氢氧化铜,你看这个蓝绿色……”
沈令月又把华公子那个金元宝拿出来,“你看看是真金吗,会不会是什么黄铜造假出来的?”
燕宜让司香拿了个火盆进来,在燃得正旺的火苗上方架了一个陶盘,将金元宝放在盘中,又用烛火凑近去灼烧。
高温炙烤下,金元宝很快变软变形,最后化成一滩半凝固的金黄色液体。
燕宜观察后道:“虽然有些杂质,但基本可以判定为真金,不是伪造的铜锌合金一类。”
沈令月眨眨眼:“他居然舍得给我真金子哎。”
“你们是第一次‘合作’,他当然要获取你的信任了。”燕宜笑道,“别忘了,你还押给他一只金镯子呢。假如他不是住在碧桃巷,只是个街头骗子的话,现在拿着你的金镯子跑路,那也是赚大发了。”
沈令月撇撇嘴,“也对,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
说不定他一开始也给了小姑一些“甜头”,让她相信自己真的有金生金的法力,才能忽悠她不断往里追加投资,最后看准时机,带着所有本金跑路。
“行,我就是过来跟你通个气,那小白脸和老道士到底在鼓捣什么,等抓住他们就知道了。”
沈令月起身,又对燕宜吐槽:“裴景淮那个没心没肺的,一有事就想找陆西楼……不行,我得赶紧去前院通知侯爷,这么大的事还得请他做主。”
燕宜点头,毕竟全家也就只有侯爷才能压得住裴玉珍。
以小姑那个性格,不把实锤证据放到她面前,说不定她还不肯承认呢。
沈令月风风火火地出去了,结果刚迈过二门,就见裴景淮和陆西楼迎面走来。
她僵在原地,握紧拳头,声音从齿缝挤出来,“裴、景、淮!”
不是说了不许找锦衣卫帮忙吗!
裴景淮举起双手,一脸无辜,“我什么都没说,是他自己突然找过来的。”
陆西楼打量着沈令月气急败坏的模样,狐狸眼微微眯起:“弟妹好像很不欢迎我?”
他捂住心口夸张地感慨:“我还以为经过上次联手救人,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呢,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吗?”
沈令月干笑:“陆大人说笑了,您老人贵事忙,侯府的区区一点小事,就不劳您多费心了。”
“啧,卸磨杀驴啊,上次求我帮忙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陆西楼摇着头,一脸叹惋,“我也是关心怀舟,以为你们侯府出了什么事,揭不开锅了,否则裴家姑姑怎么突然急着变卖田产,还是低价抛售呢?”
沈令月和裴景淮齐齐瞪大眼睛:“什么?”
小姑已经鬼迷心窍到开始卖田卖地了?!
裴景淮抓着陆西楼不撒手,“怎么回事?你从哪儿听说的?我小姑把地卖给谁了?”
陆西楼傲娇地拍开他,抬着下巴,“刚才弟妹不是还说,侯府的事不用我管吗?那你们自己去查啊——”
说着作势就要转身走人。
“陆大人留步啊!”
沈令月小跑到他面前伸手一拦,笑得谄媚:“锦衣卫打探消息的本事,我们八百年也赶不上。您既然都打听到了,那就跟我们分享分享呗,不然岂不是白费工夫?”
陆西楼又哼:“我乐意白费工夫,反正锦衣卫天天干的就是这些活儿,我不在乎。”
沈令月使劲给裴景淮使眼色:快哄哄你的好兄弟啊。
裴景淮从后面给了陆西楼一肘子,勒着他的脖子威胁:“你说不说?不说我让你今天走不出这道门!”
陆西楼龇牙咧嘴:“你大爷的裴二,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眼看俩人就要打起来,沈令月扶额望天。
……我是让你说点好听的,没让你动手啊!
俩人你来我往过了几十招,最后堪堪打平。
陆西楼一甩袍角,指着裴景淮:“你媳妇儿还在旁边,我给你留点面子。”
裴景淮斗志昂扬:“谁怕你啊,有本事再来——”
“……停!”
沈令月刺溜一下蹿到二人中间,左看右看,“都给我一个面子,休战行不行?”
回到澹月轩,沈令月亲手给陆西楼端茶,“陆大人请用,润润喉咙,然后就快点告诉我们吧,我小姑到底把地卖给谁了?”
那些可都是她的陪嫁,太夫人当年精挑细选的好地段啊。
万一真被贱卖出去,沈令月都要替她肉疼。
陆西楼接过茶盏,挑衅地冲裴景淮飞了个眼神,轻吹水面浅啜一口,不紧不慢道:“裴姑姑在大兴那个庄子,昨天以比市价低三成的价格,卖给了裕王妃。”
沈令月满头问号:怎么又扯上裕王了?
他是庆熙帝的第三子,跟“老实忠厚”的恒王不同,是个极为精明油滑之人,很会讨父皇欢心,八面玲珑的做派,在朝中也聚起了一小撮支持者。
但裴家一向是不站队皇子们的夺嫡之争的,裴玉珍把田庄低价卖给裕王妃,落在有心人眼里,岂不是成了昌宁侯府向裕王示好的证据?
陆西楼放下茶杯,漫不经心地掰着指节,“是我手下派出去监视裕王的人传回的消息,听说卖家是裴姑姑,我才顺手查了查,发现她最近很缺钱的样子,把好几处地段绝佳的田庄都挂出来卖了。”
……原来是巧合啊。
裴景淮捂着额头无语道:“嗯,她是缺钱,缺钱生金子呢。”
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家丑了,裴景淮一股脑把他和沈令月今天去碧桃巷查探的结果倒了个干净。
听到沈令月假扮天真单蠢小媳妇,忽悠得华公子主动抛出圈套,邀请她一起拜“金仙娘娘”,陆西楼眸中异彩连连。
他不由坐直身子,认真对沈令月发出邀约:“弟妹有兴趣加入锦衣卫吗,我们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啊。”
作者有话说:月崽:(疯狂摇头)不不不,我心重手不狠,干不了潜伏工作[狗头][狗头]
//昨天又收到好多营养液[撒花]开心![亲亲][亲亲]我这个月会努力还债哒~~假如月底之前我能把欠的加更还到十位数以内,那我们下个月就继续加更活动走起来[加油][加油]
第65章 第 65 章 “你问华公子?他昨天已……
沈令月当场石化。
……我拿的不是躺平瓜王剧本吗, 怎么给我干《潜伏》片场来了?
让她进锦衣卫?天天在陆声和陆西楼这俩大小特务头子身边晃悠?
沈令月掩饰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手指微微颤抖。
陆西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弟妹紧张什么?你和那个骗子周旋的时候不是很从容吗?”
还有跟齐修远“私会”的时候, 套麻袋暴打尤凤年的时候……
陆西楼真心觉得她很有干坏事的潜质。
沈令月定了定神, 放下茶杯冲他笑了下, “陆大人过奖了,我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妇人, 要不是实在担心我家小姑所托非人,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陆西楼:……平平无奇,但能在骑马疾驰三个时辰后一脚踩爆尤凤年?
沈令月不停给裴景淮使眼色:夫君你快说句话啊!
好在这次裴景淮终于没有会错意,直接拒绝:“不行, 你们锦衣卫成天不是风里来雨里去,灰头土脸地到处跑,就是抓人绑人严刑拷打,我夫人柔弱不能自理,怎么能干这些事儿?”
陆西楼白他一眼, “咱们什么关系, 我能让弟妹吃这种苦头?”
他招揽之意不减, 循循善诱:“弟妹放心,你加入锦衣卫,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你的身份绝对保密,只需向我一人汇报, 绝不会损伤你的名誉。”
沈令月:……完了,这不就是潜伏吗,还是单线联络!
真是雪山千古冷, 独照——大本钟!
她赶紧晃晃脑袋,灵机一动道:“听陆大人的意思,像我这样的‘特殊人才’,您已经发展不少了?”
“呵呵,不然你以为锦衣卫的那么多情报是从哪来的?”
陆西楼一脸高深莫测,狐狸眼闪着幽光,语气诡秘。
“弟妹出门做客的时候,路上擦肩而过的下人,给你斟茶倒水的小丫鬟,甚至与你同桌宴饮的客人……你怎么知道她们当中有没有我的小麻雀呢?”
沈令月:啊啊啊啊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她决定以后都要睁一只眼睡觉!
裴景淮踹了一下陆西楼的椅子腿儿,“你少吓唬她。”
又安慰沈令月:“别听他胡说八道,咱们行得正坐得端,事无不可对人言,没什么好怕的。”
沈令月:……你行我不行,我心虚,我有秘密TAT
她抹了把脸,抬起头一本正经道:“不说这个了,还是赶紧把小姑可能受骗的事告诉父亲,请他定夺。”
……
担心走漏消息,裴景淮派人把裴显悄悄请来澹月轩。
沈令月和裴景淮你一言我一语地讲完,还把被燕宜熔化的那摊小金饼拿给裴显看。
裴景淮嘴快:“听说小姑以您的名义从公中支出八百两,她是怎么跟您说的?”
裴显闭了闭眼,咬牙道:“她说有个地段不错的铺子,主家出了事需要用钱,正在低价抛售,想买回来给兰猗当嫁妆,说手里钱不够,就差八百两,我才……”
他当然知道兰猗的嫁妆银子早在三年前就单独划出来了,但他是亲舅舅,多补贴外甥女一点也无可厚非。
只是没想到孟婉茵那么细心,竟然猜出那笔钱不是他自己要花的。
要不是允昭媳妇好心提醒,他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妻子。
结果现在却告诉他,裴玉珍拿了钱不是去买铺子,而是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小白脸,拜什么金仙娘娘生金子?
裴显沉默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这么明显的骗局,你小姑怎么会上当呢?”
就是放印子钱还有收不回来的几率,这所谓的金子生金子,一年翻倍,稳赚不亏,骗鬼呢?
沈令月咳嗽两声,试图为裴玉珍开解:“小姑也是一时为情所困,才会信了对方的鬼话。”
这很显然是针对裴玉珍定制的一场高级杀猪盘,先用甜言蜜语攻陷她的身心,然后就可以予取予求了。
裴显叹了口气,对一旁的陆西楼拱手:“我知你和怀舟关系要好,今日伯父就托个大,烦请你回去告知陆指挥使,舍妹卖田给裕王妃纯属个人行为,我昌宁侯府与裕王素无往来,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裴玉珍自己看不懂政局形势,给钱就卖,但决不能把整个侯府拖下水。
裴显眼底闪过一抹冷酷:“都是我平日太纵容她,这次也该给她一点教训了。”
“侯爷言重了,我一定如实转告家父,您大可放心。”
陆西楼侧身避让,便知趣地先行提出告辞。
离开前还不忘冲沈令月眨眼,“弟妹,你再考虑考虑,我可以给你申请额外津贴哦。”
沈令月:婉拒了哈。
裴显当即叫来管家,命他安排可靠人手,伪装成北方来的,想在京城置业的大商户,尽快买下裴玉珍名下那几处陪嫁田产,免得落入外人之手。
又派人去碧桃巷,在华公子住处周围密切监视。
他从自己的小金库里取出一千两银票,交给沈令月。
“怀舟媳妇,明天还要麻烦你把戏继续演下去。”
沈令月收好银票:“父亲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他起疑的。”
裴显冷哼:“这些钱也不过在他手里短暂保管几天,迟早要给我连本带利吐出来。”
他倒要看看这个小白脸的胃口有多大,还能从裴玉珍手里骗出多少银子。
……
今晚恰好是家宴的日子,全家人齐聚松鹤堂,共进晚餐。
裴玉珍过来时心情很好,准确地说她最近每天心情都不错,春风满面地落座,一抬眼便对上裴显冷冰冰的目光。
她心里紧张了下,清清嗓子开口:“大哥今天怎么了?硬邦邦地绷着脸,是不是又和嫂子闹别扭了?”
孟婉茵突然被点名,惊讶地抬起头,“没有啊,不是我。”
“哼,不是你难道是我啊?”
裴玉珍翻了个白眼,不放过任何一个给她上眼药的机会,“你成日就知道宝贝那些猫,棠华苑里吵死了,害得大哥只能住在前院书房,有你这样当人.妻子的吗?”
说完又想拉着太夫人当同盟,“母亲你说对不对?”
太夫人:“……没有吧,他们俩这几年不都是这样的吗?”
本朝习俗,男子过了四十岁便会和妻子分房,只在初一十五才回正院过夜,以示尊重。
虽然这所谓的习俗,说白了就是给一些男人光明正大睡小妾找理由,嫌弃发妻人老珠黄,不愿意委屈自己罢了。
但裴显自己在前院一个人住,倒也没有弄出什么通房侍妾,每个月回棠华苑……也就那么五六七八次吧。
太夫人最近正为了证明自己和死对头陶敏敏不一样,更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孟婉茵的不是。
“母亲,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裴玉珍震惊,她的同盟,她的靠山,怎么突然就变节了?
她以前不是很讨厌孟婉茵的吗?
“我看是你变了。”
裴显忍无可忍,冷冷开口:“变得小肚鸡肠,碎嘴长舌,整日挑拨离间,哪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风范?”
裴玉珍瞪眼皱眉,“大哥,你凶我?”
“你嫂子管着偌大一个侯府本来就辛苦,你不能替她分忧就罢了,还在这儿惹她生气,赶紧道歉。”
“我——”
“好了好了,你们非要在饭桌上吵起来,让大家都吃不下吗?”
太夫人发了话,各打五十大板,“这里是松鹤堂,你们兄妹要闹去外面闹,别在这儿惹我生气。”
裴显手放在桌下,暗暗握紧。
来之前还提醒自己千万要忍住,不能被裴玉珍发现他已经发现了。
但是她这张嘴怎么就这么气人!
“啊,汤来了,大嫂,我们一起盛汤吧。”
沈令月和燕宜起身,一人拿汤勺,一人端碗,给桌上每个人都盛了一碗奶白浓郁的补汤,勉强算是把兄妹争执这一页掀过去。
沈令月把汤碗放到裴玉珍面前,又夸了一句:“小姑今天气色真好,哎呀,你这对耳环是新打的吧,样式真好看。”
“算你眼尖,这可是宝庆楼裘大师傅的最新款,全京城独一份儿呢。”
裴玉珍微微偏过头,炫耀似的让沈令月看个仔细。
沈令月哇了一声,“那得多少钱啊,一定很贵吧?”
裴玉珍笑得越发灿烂,抬手摸了一下耳垂,眼泛桃花,声音都甜了两度,“不知道啊,别人送我的。哎,钱多钱少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心意。”
沈令月凑近她耳边小声:“是不是小姑的心上人送的啊?什么时候带回来让我们看一看嘛。”
“没大没小的,不许瞎打听。”裴玉珍摆摆手,“长辈的事你别管,到时候自然就能见到了。”
裴显喝了口汤,放下碗时和桌面轻碰出声响,他不悦地看了裴玉珍一眼,暗含警告:“兰猗还要说婆家呢,你可别在外面胡乱结交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误了她的终身。”
“大哥你少瞧不起人了!”
裴玉珍不高兴地站起来,“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不分轻重的人吗?哼,你们等着,等我……我一定让你后悔今天说过的话!”
冲裴显喊了一通,她连饭也不吃了,一推椅子跑了出去。
太夫人脑袋都大了,怒视裴显:“你当哥哥的,就不能好好和她说话吗?”
怎么今天跟吃了炮仗似的?
裴显憋了一肚子火,又不敢跟老母亲顶嘴,低头不说话,只把碗里的菜捣成了糊糊。
另一边,裴玉珍气呼呼地回到自己院子,又叫来陪嫁管事,小声问:“今天有没有人来问庄子?有没有哪个卖出去的?”
“倒是有两个北边来的商户感兴趣,问了一嘴价格,但是好像嫌贵,还有点犹豫。”
裴玉珍拍桌,“我那几个庄子可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地段,要不是我急着用钱,这些臭外地的商户还想在京城置业?下辈子重新投胎去吧!”
发泄了一通,她不情愿的道:“算了,便宜他们了。你明天去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能马上结清全款,我可以在现有价格上再低一成。要买就买,不买趁早滚蛋。”
……
第二天傍晚,沈令月揣着裴显给的一千两银票,鬼鬼祟祟地来到碧桃巷,轻轻敲了两下门。
华公子显然已经等候多时,第一时间就过来开门,热情地把她迎进来。
“倪夫人,考虑得怎么样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考虑好了,不然我也不会再来这一趟。”
沈令月捂着胸口,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怀里揣了贵重物品。
华公子眼神越发火热,为即将到手的一千两。
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快把银子交给我,今晚我们就拜金仙娘娘!”
沈令月躲了一下,咬着嘴唇迟疑开口:“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沈令月眼里恰到好处露出几分怀疑,“你说金仙娘娘能助你金生金,可我看你住在这儿也不像是什么有钱的样子,你赚来的金子呢?不会一共就那几个金元宝,都是拿来糊弄我的吧?”
她从怀里拿出几张银票,特意给华公子看了一眼上面的票号和金额,又迅速收回。
“公子,过了今晚咱们也算是在一条船上的人了,你给我交个底——金仙娘娘到底帮你赚了多少金子?”
华公子眼神闪烁,沉默了片刻。
说实话,以他骗人无数的经验,如果今晚“倪夫人”二话不说就把银票交给她,那才真是蠢的让人担心。
越是到最后一刻,临门一脚的时候,这种反复纠结犹豫往往才是人之常情。
幸好他早有准备。
华公子长叹一声,“夫人,我以真心对你,你却百般猜忌,我真是……罢了罢了,你随我来。”
他带着沈令月进了屋,从床下面拖出来一个上锁的小木箱,约莫有女子妆奁盒大小。
华公子从怀里掏出一把里三层外三层的钥匙,一边开锁一边嘟囔:“夫人,我这可是把全部家底都亮给你看了啊。”
话音刚落,他咔哒一声掀开箱盖。
昏暗的房间内一瞬间金光灿灿。
“哇,这么多金子!”
沈令月眼睛都直了,一把推开华公子扑了上去,将箱子里装的满满当当,齐齐整整的小金条挨个拿出来看,赞叹连连。
华公子没提防,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后腰撞上旁边的椅子扶手,痛得差点骂娘。
这小娘们手劲儿还挺大,怪不得敢一个人出门乱跑。
他疼得龇牙咧嘴,捂着后腰缓了半天,因此错过了沈令月将其中一根金条藏在袖中的小动作。
待他一瘸一拐走过来时,沈令月已经恋恋不舍地将金条放回去,一一摆好。
她一脸歉意说道:“对不住啊华公子,我不该怀疑你的,原来金仙娘娘真的赐给你这么多金子!”
华公子勉强挤出个笑脸,“财不外露嘛,要不是我与夫人一见如故,这发财的机缘我是万万不会告诉你的。”
“华公子,你对我真好~”
沈令月低头装娇羞,这次终于再无怀疑,放心地将一千两银票都交给他。
华公子领她去了西厢房,里面被布置成神龛的模样,高高的木架子上竖着一座神像,从头到脚都被一块大红布遮住,什么也看不见。
“来,跟我一起拜金仙娘娘,求祂保佑你顺利生出金子。”
华公子似模似样地拉着沈令月在蒲团上跪下来,拜了三拜,十分虔诚的样子。
沈令月身子伏在地上,趁机抬头往红布里面看。
然后她差点被华公子气笑了。
什么金仙娘娘,分明是外面铺子随处可以买到的观音像,被他盖了块大红布就拿来忽悠她!
沈令月朝着华公子的后脑勺嗖嗖飞眼刀子。
观音娘娘要是知道你这般欺神骗鬼,非把你雷劈了不可。
拜完“金仙娘娘”,华公子将沈令月送到大门口。
沈令月期期艾艾地问:“我过几天还能再来找你吗?”
“万万不可。”华公子一脸正经,摆手拒绝,“金仙娘娘收了我们的供奉,要专心作法,我也要闭关斋戒,虔心侍奉娘娘,才能顺利生出金子。你就安心等一个月,一个月后再来我这儿领钱。”
“好,那你一定要用心侍奉娘娘啊,千万别让我的银子打水漂了。”
沈令月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叮嘱。
华公子强忍着把人送走,挥手目送,直到沈令月走出巷口,立刻关上门,兴奋地冲回屋里,拿出那一千两银票在灯光下反复欣赏。
“哈哈哈,蠢女人,乖乖等上一个月吧,一个月后老子早就溜了!”
……
又过了两天,管事来向裴玉珍回话,说对方决定要买了,而且是全款。
“但那位老爷不肯和我签契书,说这么大的生意,必须见到田庄真正的主人,亲自交割手续才放心。”
“这些做生意的外地人就是胆小事多!我可是侯府姑奶奶,还能骗他银子不成?”
裴玉珍翻了个白眼,骂骂咧咧准备出门。
路上又跟管事抱怨:“还是前几天那个买家痛快,一点没砍价,也没说非要见我,一手交钱,一手拿地契。唉,要是我的庄子能都卖给他就好了。”
两边约在城东一家幽静的茶楼碰面。
裴玉珍有意要杀一杀对面的威风,打扮得珠光宝气威风凛凛,毫不客气地推开包厢门,一脸傲气地走进来。
她昂着脖子,居高临下打量着坐在对面的中年男人,不客气地开口:“就是你非要见了本夫人,才肯买我的庄子?”
男人约莫四十出头,身材圆滚滚,穿着宝蓝团花纹绸缎长袍,拇指上套着碧玉扳指,中指戴着一个大金戒指。
裴玉珍上下打量他几眼,在心里轻嗤一句暴发户土包子。
男人似乎也被她通身的官家气派震住了,忙不迭起身连连作揖,“见过裴夫人,在下姓刘,是从晋州来的……”
裴玉珍不耐烦地打断,“行了,我没空跟你闲话,我也不关心你是哪儿来的干什么的,价格不是已经谈好了吗?你现在掏钱,我马上给你写过户文书,别耽误时间。”
她都好几天没去找华郎了,这次正好给他一个大惊喜。
裴玉珍陷入甜美回忆,面对眼前的中年男人越发不耐。
“哎,哎,我把银票都带来了,您数一下。”
刘姓商人拿出一叠银票,打量着裴玉珍的脸色小心地问:“恕我多嘴,夫人这几处田产都是上好的地段,若是留在手里足够子孙后代享用不尽,您却突然低价急售,是不是……是不是另有隐情啊?”
裴玉珍回过神,瞪他一眼:“怎么,你觉得我故意以次充好,骗你的钱?”
“不是不是,小人绝无此意,只是以前遇到过类似的骗局,所以想多问几句。”
裴玉珍摆摆手,“我跟你们这些外地来的可不一样,我哥哥可是侯爷,我侄子是陛下的外甥,我连宫里的娘娘都经常见,难道我还要指着几个庄子过日子?之所以急着卖掉,那是因为我有更赚钱的路子,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她飞快在过户文书上签了名字,收起清点完毕的银票,把地契和一应手续都交给对面的男人,便迫不及待地起身。
“好了,剩下的手续你跟我的管事办吧,我还有事呢。”
裴玉珍揣着热乎的两万两银票,风风火火地走了。
刘姓商人和管事交割完毕,二人在茶楼前分道扬镳。
没一会儿他却从街道另一头绕回来,上楼进了隔壁的包厢。
“侯爷,姑太太名下三个田庄的地契全都在这儿了。”
刘姓商人恭恭敬敬地递上木匣。
裴显沉着脸打开,一张张清点里面的地契。
他一言不发,周身萦绕着沉沉怒火。
这几个庄子都是太夫人和老侯爷早年精挑细选给裴玉珍置办的嫁妆,因为心疼女儿下嫁,怕她成亲后吃苦,都是私下里偷偷补贴给她的。
放眼望去,别说是其他侯府家的小姐,就是国公府的千金,王府的郡主都未必有她的嫁妆丰厚。
更别说她这十年带着两个女儿住在侯府,日常用度都没用她掏过一文钱,陪嫁庄子每年的出息都能攒下来,又是一笔不小的积蓄。
嫁妆私房就是女子安身立命的底气,只要裴玉珍手里捏住这几只金母鸡,哪怕将来太夫人百年,她们母女三个的日子也不会艰难。
结果她被骗得昏了头,竟然把这么好的庄子低价贱卖了!
房间内安静的落针可闻,只有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刘姓商人”腰弯得更低了,大气都不敢出。
许久,才听到侯爷让他起来,面上又恢复了平日温和儒雅的模样。
“你今天表现的很好,一会儿去找大管家领赏吧。”
……
裴玉珍欢欢喜喜来到碧桃巷,献宝似的塞给华公子一个木盒。
“华郎,看这是什么?”
华公子一打开,立刻被里面厚厚一叠银票震住了,“这,哪来这么多银子?”
裴玉珍轻描淡写道,“我卖了几个陪嫁庄子,不是说你叔叔的商队正缺本金,投的越多回报越多吗,都拿去用吧。”
华公子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红了眼眶。
“珍珍!”
他一把将裴玉珍紧紧抱在怀里,声音哽咽,带着激动的哭腔,“你对我太好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他突然松开裴玉珍,将木盒还给她,咬着嘴唇摇头:“不,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要你的钱呢?我叔叔那边我自己会想办法的,反正他常年跑商,这趟赚不到钱还有下一趟……”
“你傻呀,不是说这次难得有一批上好的玉石和皮毛,只要能把这批货包圆带回京城,反手就能赚个十几倍?”
裴玉珍把木盒又塞到他怀里,娇嗔地跺了下脚:“我们已经是这种关系,还分什么你的我的,这钱都是我心甘情愿给你的。”
华公子感动不已,又抱着她珍珍爱爱地喊个不停,“……这钱就当是我管你借的,等我叔叔卖了货赚了钱,我一定连本带利还给你。”
俩人腻歪了一会儿,华公子又从里间取出一个大盒子,一脸深情道:“珍珍,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
裴玉珍打开盒盖,哇了一声。
红色绒布上静静躺着一顶金凤冠,上面还镶嵌着各色宝石,流光溢彩,精致不凡。
裴玉珍举起来不停端详,爱不释手,又问华公子:“这个很贵吧?真是的,我又不缺这些金银首饰,你怎么每次都给我买……”
嘴上抱怨着,却已经诚实地放到头上试戴,又跑到铜镜前照个不停,回头娇滴滴地问他:“华郎,我好看吗?”
华公子一脸深情和迷恋无懈可击,“珍珍,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看的女子,我愿意把世间一切珠宝首饰都奉到你面前,只为换你一个笑脸。”
“华郎……”
裴玉珍扑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亲了好几口,二人腻歪着很快滚进床帐里。
许久之后。
华公子一脸冷漠地从床上爬起来,看也不看睡着了的裴玉珍一眼,飞快整理好衣襟,大步出了房间。
西厢房,供着“金仙娘娘”的神龛前,一个白胡子老道正在火盆前鼓捣着什么,将滚烫的金黄色液体倒入长方形的模具,冷却后就成了一根根分量十足,成色纯净的小金条。
见华公子冷着脸过来,一副吃了苍蝇的恶心表情,老道士猥琐一笑:“又把那老女人折腾睡着了?啧啧,看你脸色差的,仿佛被吸干精气一样。”
华公子冷哼:“要不是为了她手里这点钱,我犯得着牺牲这么大吗?不管了,下次你自己上,我再也不想受这份罪了。”
老道士捻着山羊胡直摇头,“我是有心无力啊,再说就我这把年纪,还能骗到谁?还得是你华公子出马,手到擒来啊。”
“少废话,说正事呢。”
华公子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将裴玉珍今日带来的木盒交代他,“又榨出来两万两,差不多了,再磨蹭下去她怕是要起疑心了,咱们什么时候撤?”
“嘶,要不怎么说还是京城好,这些夫人小姐手里阔绰着呢……”
老道士手指伸进嘴里蘸了口吐沫,开始数银票。
数完他往怀里一揣,问华公子:“这头羊又肥又好骗,真要收手?”
“她连陪嫁庄子都卖了,估计手里也就还剩仨瓜俩枣,不值当浪费时间。”
华公子不耐烦的道:“敢情不是你又陪吃又陪睡,站着说话不腰疼。”
“好好好,那我先带银子去老地方等你,你这边完事儿了就赶紧出城,咱们换个地方从头再来。”
老道士挤眉弄眼:“去金陵怎么样?秦淮十里风月无边,老头子我也开开荤……”
夜深人静,一抹鬼鬼祟祟的人影从华公子家出来,猫着腰,背着小包袱,贴着墙根往外溜。
他走到巷子口,刚一露头就被套了麻袋,还来不及呼喊,一根木棍迎头砸下,瞬间失去意识,倒在地上。
侯府侍卫长岑鸣上前,亲自将他全身搜了一遍,搜出银票三万五千两,还有若干散碎银钱,金玉首饰。
他吩咐身后属下:“找个地方,把人捆结实了关起来,严加看管。”
岑鸣连夜回到侯府,来到裴显书房回禀。
“抓到那个男人的同伙了,果然如二少夫人所言,是个道士打扮的老头子。”
裴显的书桌上还摆着沈令月上次从华公子那里顺出来的小金条,一半被火烧过,隐隐发黑。
允昭媳妇已经检查过,说这是用黄铜和其他矿石混合制成的假黄金,外形色泽都与真金十分接近,最好的辨别方法就是用火烧。
“看来那一箱子金条,都是这老道士的手笔。”
裴显吩咐岑鸣:“留一半人继续在碧桃巷蹲守,你亲自去审那老道士,把他们的来历,还有曾经骗了多少人,多少钱,通通给我交代出来。”
“是。”
岑鸣领命而去。
裴显把他送回来的银票清点了一遍,想了想,带上装有田庄地契的木盒,去了棠华苑。
孟婉茵已经睡下,却被祁妈妈小声唤醒:“夫人,侯爷来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人还迷糊着,下意识秃噜出一句:“他大半夜的抽什么风?”
祁妈妈扭头对上已经进屋的裴显:……
她现在堵上耳朵装没听见还来得及吗?
裴显咳嗽了一声,祁妈妈迅速后退到门外,并贴心地把门关好。
孟婉茵眨了眨眼,神情迷茫。
祁妈妈刚才还在这里,怎么一转眼就没了?
“夫人。”
裴显在她床前站定,递上一个木匣。
他像是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低沉而缓缓开口:“夫人,我要向你赔个不是。我不该信了玉珍的话,和她合起伙来骗你,支取公中银钱。”
孟婉茵这下终于清醒了,慌慌张张从床上站起来,“侯爷,不是……啊!”
起身太急,不小心撞到头了。
裴显连忙上前扶住她,“没事吧?撞到哪里了?”
孟婉茵没说话,因为裴显正好搂住她的腰,她整个人瞬间僵住,好一会儿才小声道:“我没事,你,你放开我吧。”
裴显仿佛刚回过神来,松开手,又将那个木盒交给她。
“……玉珍识人不清,短视自大,被那来历不明的小白脸骗得团团转,连母亲给她的陪嫁庄子都敢低价抛售,幸好都被我派人乔装买回来了。”
他将里面的地契都交给孟婉茵,“以后这些田庄就辛苦夫人帮忙打理一二,每年的出息单独放在一处,将来留给兰猗和阿芝两个外甥女。”
孟婉茵顿时觉得手里几张纸变得沉甸甸的。
她试探着问:“小姑那边,不告诉她真相吗?”
裴显想也不想地摇头。
“告诉她,她就能知错悔改吗?不让她狠狠摔个跟头,她永远也不会有长进。”
反正她在侯府吃喝不愁,也没有花钱的地方,这些陪嫁留在她手里也没用。
就让裴玉珍以为华公子卷了她的钱逃跑,再也找不回来好了。
孟婉茵小声叹了口气,借着房间昏暗遮掩,偷偷瞪了裴显一眼。
……本来管家就事多又烦,现在还要打理小姑的陪嫁田庄,简直烦上加烦!
裴显却很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探究地看向孟婉茵:“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孟婉茵勉强挤出个笑脸,“没什么,就是我怕自己管不好,将来要是让小姑发现了,又要说我的不是……”
裴显忽然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她不会。”
他认真地看着她,“从前都是我不好,只想着家和万事兴,很多时候忽略了你的感受,以后我不会再让她们随意欺负你了,婉茵,你相信我。”
孟婉茵怔怔望着他,一时无言,只是尘封已久的心扉悄悄打开了一道缝隙,恍惚间又回到了她进门不久,诊出身孕的时候。
那一刻,他眼底迸发出的激动和喜悦,都还是真心的吧?
她还能再相信他一次吗?
孟婉茵任凭裴显拉着她的手,低下头轻轻说了一声好。
……
几天后。
住在斜对门的莲嫂正在自家院子里洗衣服,听见外面传来连绵不绝的敲门声,一声比一声急促。
她被吵得不行,气呼呼地丢下湿衣服,大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大喊,“谁——”
待看清对面正在疯狂拍门的是那个常来找华公子的贵妇人后,莲嫂立刻收住话头,声音弱了下去。
裴玉珍停下拍门的动作,耐着性子问莲嫂:“你今早看见住在里面的公子出门了吗?”
莲嫂眨巴眨巴眼:“你说华公子啊,他……他昨天不是搬走了吗?”
“搬走了?!”裴玉珍声音蓦地抬高八度,尖锐刺耳:“不可能,他搬走怎么没告诉我?”
裴玉珍气咻咻地冲到莲嫂面前,指尖快要怼到她脸上了,“你撒谎,你在骗我对不对?”
莲嫂吓得不敢动弹是,生怕对方那保养得又尖又长的指甲划伤自己,连连摆手,“我没骗你啊,他真的是昨天搬走的,昨天来了好多人,在院子里进进出出,把东西都搬到车上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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