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东郭先生和狼,农夫和蛇……
跟踪是一门技术, 更是一种天赋。
沈令月作为天选瓜神,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弄出动静,踩到树枝, 踢到小石子的。
她站在自己精心挑选的绝佳视线死角里, 双眼如雷达启动来回扫视, 脑内弹幕唰唰狂飙,但绝不发出半点声音。
院子里的未婚小夫妻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监视了, 还是被两个人监视。
沈明安接过桑文鸢递来的新笔,顺势握住了她的小手,上身微微前倾,二人的距离不断拉近……
“文鸢!”
尤凤年忽然满脸笑容地快步走进院子, “刚才路过门房,听说你来了国子监……”
听到声音时,沈明安和桑文鸢已经第一时间分开,两人都有些尴尬地站了起来。
桑文鸢脸上红霞未消,掩饰地别了下头发, “是表弟啊。”
沈明安清清嗓子, 故作镇定地冲他点点头, “尤案首。”
心中的嫉妒如毒蛇缠绞,尤凤年面上却半点不露,后知后觉般“啊”了一声,“我以为你是来找我的……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到底是未婚夫妻, 桑文鸢面皮薄,只是微微蹙了下眉, 强调:“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叫我的名字,要叫我表姐。”
小姑姑过继来的这个嗣子样样都好, 就是对她这个表姐不太尊重,总是直呼大名。小时候他来桑家做客,还总找机会偷溜进她的房间,有一次弄坏了她最喜欢的布娃娃,气得她哭了好几天。
桑文鸢不太喜欢他,但她从小跟姑姑关系最亲,尤凤年又是姑姑后半生唯一的指望了,就是为了姑姑,她也不好把关系闹得太僵。
“你又没比我大多少,叫表姐太见外了,都把你叫老了。”
尤凤年就像没听出她略微不满的语气似的,自顾自地走到石桌旁,拿起一个木盒,“新出的玉管狼毫,还是石大家亲手所制?哎,你怎么知道我正想买这个……”
说着就要往自己怀里揣。
“哎!”
桑文鸢着急了,这可是她提前订了好久才拿到的,是送给沈明安今年的生辰礼物。
她伸手就要去抢回来,“这不是给你的……”
尤凤年却一把抓住她的手不放,眼神幽深,“不是送我的,那是送给谁的?难道我不是你的表弟吗?”
桑文鸢被他抓住手,又被他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紧盯着,无端端心头一慌,连忙用力把手抽出来,藏在身后甩了甩。
……真是的,这人从小就这么讨厌,现在还没变!
沈明安不动声色地拉了桑文鸢一下,将她带到自己身后。
他上前一步,唇边挂着无懈可击的礼貌微笑:“尤案首是来找我探讨学问的吗?不巧了,在下的未婚妻今日难得过来一趟……”
沈明安是二十出头的成年男子,继承了赵岚和沈杭的好相貌,身材高大,君子翩翩。桑文鸢躲在他身后,被挡了个严严实实。
尤凤年比他矮了一头,说话时不得不仰视着他,心中的嫉恨之情越发强烈。
他仿佛彰显主权的话语狠狠刺痛了尤凤年,他不客气地冷嗤一声:“大家都是举人,我比你年轻,还是案首,用得着跟你探讨学问?”
如此直白的嘲讽,明晃晃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
桑文鸢攥着沈明安的衣角,听他说话如此不客气,根本不把自己的未婚夫放在眼里,又气又急,当即就要站出来反驳。
然而一道声音比她更快地从门外传进来。
“哪里来的小矮子敢欺负我大哥?!”
沈令月气势汹汹地冲进院子,不客气地上下打量尤凤年,重重嗤笑。
“原来这就是今年的乡试案首?也不过如此嘛。解元公每三年就有十八个,跟地里的韭菜差不了多少,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本事就连中三元给我看看啊!”
尤凤年这样的半大少年,正是自尊心最强烈的时候,他又自恃天赋出众,一向眼高于顶,无论走到哪里,上至老妇人,下至小娘子,一听说他是神童,是十五岁的解元,都会投来或慈爱或仰慕的目光,哪里受过这种奚落?
他气得握紧拳头红了眼,拔高声音冲沈令月大喊:“你算老几,也配看不起我——”
然而他忘了自己尚在变声期,平时控制说话音量还好,一旦拔高声音,就会发出鸭子般的嘎嘎声,粗粝嘲哳。
等他意识到自己声音不对,连忙闭嘴,但已经来不及了。
沈令月捂着肚子狂笑,“哈哈哈哪里来的小公鸭,赶快回家找你爹娘去吧!”
“你!”
尤凤年被激怒,更被她提到的“爹娘”触动了某根导火索,想也不想就抬起手要打人。
“尤案首!”
沈明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轻轻松松将人制住,脸色冷了几分:“你莫名其妙闯入我的院子,又对我和舍妹出言不逊,是何居心?”
尤凤年再次感受到二人之间的体型力量差异,又羞又恼,“你放开我!否则我就去告诉外公,说你欺负我——”
“尤凤年,你闹够了没有!”
桑文鸢忍无可忍站出来,“你要去告状,我还要去告祖父呢!”
尤凤年身子一颤,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不帮我?你到底站哪边的?”
桑文鸢:……
不管是帮理还是帮亲,尤凤年哪边都不沾啊。
看在姑姑的份上,她竭力控制住不满的情绪,拿出表姐的架势,指着沈令月道:“她是沈家三小姐,现在昌宁侯府的二少夫人,你对她冒犯无礼,还不赶紧赔礼道歉?”
沈明安松开了对尤凤年的钳制,似乎也在等他向沈令月道歉。
原来是他的妹妹……尤凤年倔强地一梗脖子,冷哼:“原来是裴景淮那个纨绔草包的夫人,有什么了不起的?”
昌宁侯府二公子嘛,样样比不上他大哥,又不会读书没有功名,整天就知道在外面斗鸡走狗四处瞎晃……
“臭小子,你说谁是草包?”
沈令月瞬间炸毛,想也不想地揪住他的耳朵,“东乡侯府平时就是这样教你的?我倒要上门去问问,怎么你家的孩子只会读书,不修德行吗!”
她借题发挥,故意道:“听说桑夫人是一代名门淑女,知书达理,怎么教出你这样一个不识尊卑眼高于顶的家伙?”
听到桑夫人的名字,尤凤年眼瞳一缩,面上闪过一丝飞快的抗拒和排斥,推开她低喝:“你少在这里胡搅蛮缠!”
沈令月看他这副模样,心下一沉。
尤凤年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世?是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早吗?
“三妹妹,就当卖我一个面子,算了吧。”
桑文鸢过来拉沈令月的手,目露恳求,“我姑姑在东乡侯府过得不容易,就别让她更难做了。再说凤年还是个孩子……”
尤凤年不满地冲她嚷嚷:“我不是孩子了!我只比你小四岁!”
四岁而已。等他二十岁的时候,桑文鸢也不过二十四岁,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拿他当小孩子……
尤凤年眼尾泛红,呼吸急促,胸口微微起伏,仿佛有天大的怨怼要喷涌而出。
沈令月都怕他一激动当场自爆,那局面就更加无法收场了。
桑文鸢比她还小一岁,却叫她三妹妹,显然是随着沈明安的身份来的。
沈令月装作不甘心地翻了个白眼,对她点点头,“好吧大嫂,看在你的份上,我就不跟一个小孩儿一般见识了。”
这声大嫂显然又戳了尤凤年的肺管子,他愤怒地看着面前的三个“大人”,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桑文鸢重重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自从去年开始整个人就变得越来越奇怪,连累姑姑也跟着忧心……”
沈令月眸光微动,“你是说尤凤年是从去年开始态度大变的?具体是什么时候?”
桑文鸢不明就里,但还是认真回忆了一会儿,“好像差不多也是这个季节?哦,可能要再晚一点,是在我姑姑的婆母,东乡侯夫人的寿宴上,那天他当着宾客的面,朝我姑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弄得气氛尴尬极了。”
当时桑文鸢也跟着母亲去东乡侯府赴宴,目睹了全过程。
桑夫人被嗣子当众落了面子,可东乡侯夫人不但没有斥责尤凤年不敬长辈,反而轻描淡写地掠过此事,只说小孩子顽皮不懂事,请大家多多包涵,又让丫鬟把桑夫人带下去休息,直到宴会结束也没出来露面。
当时桑文鸢就很替姑姑打抱不平了,回到家还跟母亲抱怨,说姑姑含辛茹苦十几年,怎么养出一头白眼狼。
桑母却没当回事,只是摇头感慨:“谁叫你小姑命苦,刚进门就守了寡。东乡侯府不但没嫌弃她克夫,还给她过继嗣子,传承香火,将来给她养老,已经是大大的宽容了,这点委屈不算什么,毕竟又不是亲生母子。”
桑文鸢还不服气,“那为何不让小姑和离归家?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夫家,养一个不是自己生的儿子,还要指望他是个有良心的,将来能给自己养老?”
就算是亲生儿女都有不孝顺父母的,何况一个过继来的嗣子?
“净瞎说,我们桑家百年清誉,怎么能出弃妇呢?她要是归家了,你和其他姐妹的婚事怎么办?桑家的名声怎么办?”
桑母训了女儿一通,让她以后千万不要再说这种胡话,又耐着性子好言好语给她讲道理。
“你别觉得母亲心狠,我也是外面嫁进来的,桑家的事难道还能由我说了算?你小姑那么好的一个人,在闺中时对我这个嫂子也是尊敬亲近,我们姑嫂关系好着呢,我难道不心疼她一个人孤苦伶仃?”
“再说了,你祖父也不是不心疼小女儿,否则何必从小就亲自盯着尤凤年读书开蒙的进度,等他进了国子监,又隔三差五给他开小灶,手把手教他如何应试科考?还不是指望他看在桑家这般全力托举的份上,念着你小姑的抚育之恩,将来好让她安度晚年?”
……
桑文鸢没拿沈令月当外人,或许也是这些话在心里憋狠了,一股脑都告诉了她。
沈令月托着下巴感慨:“不是说本朝鼓励寡妇再嫁吗?怎么大家一听见‘和离’这个词,就跟洪水猛兽似的?”
之前她抓到大姐夫韩志焕在外面乱搞,第一反应就是让大姐和离,结果反被赵岚教训了一顿。
桑文鸢也想让她小姑和离,换来的亦是桑母一番长篇大论。
“咳,小妹你所说的寡妇再嫁之风,大多兴盛于民间。”
全程充当背景板的沈明安适时开口,给二人倒了杯茶,不紧不慢道:“民间若是有死了丈夫的寡妇,尤其是还没留下一子半女的,男女双方家里通常都支持她改嫁。”
对男方家来说,留下一个儿媳妇守节,听着是好听了,可是这样不但不能给家里多添一个劳动力,反而要搭进去更多口粮,不划算。
且乡野间民风开放,一个年轻寡妇守在家里,若是家中还有其他男丁,同住一个屋檐下,时间长了难免会传出风言风语,甚至闹出一些桃花韵事,反惹得家宅不宁。
而对女方家来说,把守寡的女儿领回去,再给她寻一个婆家,不但能再收一份彩礼,且女儿去了新的夫家,生儿育女,将来也有了依靠,是两全其美的事。
但若是高门大户,就没有这些困扰了。
首先大家族衣食无忧,家里不缺这一口吃的。其次,守寡妇人独居一隅,不与外男往来,可以专心为亡夫守节,不怕风言风语,还能为两边家族都赢得一个贞洁柔顺的美名,有利于家风。
沈明安不动声色地看了桑文鸢一眼,又补充:“桑家是自前朝就鼎盛百年的清流大族,恪守礼教,在这方面兴许还有更多考量。”
沈令月听懂了大哥的暗示,说白了就是桑家还守着前朝那套迂腐的老规矩,以女子从一而终为荣,贞节牌坊就是他们的荣耀。
她低头偷偷撇嘴。
怪不得以前在网上看到过讨论封建礼教的段子,说古代生产力还不发达,古人每天忙着种地生产,养活自己还来不及,只有在农闲的时候才有空搞一下封建,但这些规矩都可以为生存让路。
但现代人就不一样了,现代生产力多发达啊,大家每天不用把全部心神都放在填饱肚子上,脑子空下来了,就可以专心搞封建了。
——那可真是集上下五千年糟粕之大成,连“小妾不可以吃红烧肉,只能吃粉蒸肉”这种段子都能想出来。
对此沈令月只想说:你们这些大家族就跟现代人一样,纯粹吃饱了撑的!
“谁吃撑了,你不舒服?”
桑文鸢关心地望过来,“用不用我去药庐给你拿点山楂丸子?”
沈令月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在心里骂骂咧咧,不小心秃噜出来了。
她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瞎说的。”
咳咳,当着未来大嫂的面,还是不要吐槽桑家了。
不过桑文鸢能说出支持小姑和离归家的话,想必她也不赞同桑家的行事作风?
沈令月松了口气,有个思想开明的嫂子,总比天天把三从四德挂在嘴边的好。
否则她以后都不敢回娘家了。
桑文鸢在沈明安这里停留的时间有点长了,担心传出去影响不好,她起身准备去祖父桑老大人那边,帮他收拾一下屋子再回家。
离开前她又替尤凤年向沈令月道歉,“他年少才高,难免自傲自负,嘴上不饶人,我一定让祖父好好教训他,你别放在心上。”
沈令月望着她诚恳的模样,忍不住道:“你说你一个表姐,还不是亲的,对他那么关心干嘛?”
那个没良心的臭小子,不会就是这么喜欢上桑文鸢的吧?
桑文鸢连连摇头,“还不是看在我小姑的份上?不然他对我来说就是个陌生人,谁要关心他啊。”
沈令月和沈明安一块目送桑文鸢离开。
这里是国子监,到处都是学生,桑文鸢就跟回了自己家一样,应该也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大哥,你……你怎么了?”
沈令月正要再打听两句,就见沈明安神情有异,一向春风和煦的英俊面庞,泛着淡淡的冷意。
沈明安转头看她,嗓音微沉:“小妹,你也看出来了对不对?”
“啊……啊?”沈令月反应过来,压低声音,“你是说,尤凤年对大嫂……”
不是吧,大哥居然也这么敏锐?
沈明安目光飘远,轻嗤一声,“别忘了,我也是男人。”
文鸢是他未过门的妻子,男人对那种觊觎占有,嫉妒不甘的视线可是很熟悉的。
沈令月有点牙疼,嘶了一声,“大哥你别多想啊,我看大嫂只拿他当个便宜表弟,绝对没有其他念头。”
“你把我想成什么小心眼的妒夫了?”
沈明安好气又无奈,在她脑袋上轻敲了一下,唇边勾起自信的笑容。
“我相信文鸢对我的心意,更不信我会输给一个毛头小子。”
沈令月捂着脑袋哼哼:“假如,假如尤凤年真是个能连中三元的天才呢?”
“那又如何?”沈明安不以为然,“今天大哥教你一个道理,男人学问好,不代表他人品就好。你看看你夫君不就知道了?”
“大哥!”
沈令月不高兴地嚷嚷,“我夫君只是不爱读书,对科举不感兴趣……他是为了不和他大哥争爵位!再说他身上还有好多好多优点,你们看不到而已!”
沈明安忍着笑摇头,“哎呀呀,真是女生外向,有了夫君就不向着大哥了。”
沈令月像个护食的小狗,“总之你不许说他不好哦,否则就算你是我大哥,我也要跟你不高兴的。”
沈明安举手投降,“好好好,大哥以后不说了,我就是想逗一逗你。妹夫心思赤诚纯善,人又生得相貌堂堂,就算性子自由散漫了些,也比别家那些醉生梦死的权贵子弟强多了,是不是?”
沈令月得意地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不过大哥也是为了你们夫妻的将来考虑。”
沈明安仿佛操心的老妈子,絮絮叨叨,“昌宁侯府的爵位注定要落到裴大公子身上,等将来侯爷故去了,你们俩难道还要死皮赖脸地跟着哥嫂过日子?”
沈令月眨巴眨巴眼睛:“不行吗?大哥大嫂都说了会养我们的。”
她才不要和燕燕分开呢,她们俩就是到了七老八十,儿孙满堂,也要住在一起!
沈明安:……
一个愿意啃,一个愿意养是吧?
他露出礼貌假笑:“贵府真是家风厚道,兄友弟恭啊。”
“那是那是,我在侯府超好哒!”
兄妹俩互相玩笑了几句,话题又转回尤凤年和桑文鸢身上。
沈令月想了想提醒他:“要不你给桑姑娘捎句话,最近没事儿的话还是少出门,我真担心她被那个小疯子纠缠上。”
沈明安皱了下眉,“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难道他在京城一日,文鸢还不能随意出门逛街了?”
沈令月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大哥说的对,是我狭隘了。”
她真是一时脑子没转过来,生出觊觎之心的是尤凤年,凭什么要让桑文鸢无辜退让?
“好了,我明白你也是为她好,这份心意大哥记下了。”沈明安揉揉她的脑袋,“使那么大劲儿,都拍红了,当心变成小傻子。”
沈令月嘿嘿笑。
离开国子监,她一回到侯府,就迫不及待去找燕宜分享情报。
“尤凤年对你未来大嫂有不轨之心?”
燕宜乍一听到这个惊天大瓜,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她说话都结巴了,“可是,可是他才十五岁……”
“十五也不小了,放在咱们那边都是高中生了。”沈令月哼哼,“那帮臭小子,初中就知道凑在一块讨论哪个女生月匈大,私下里传看泳装杂志呢。”
燕宜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何况古人平均寿命短,十五岁放在前朝,都能娶媳妇了。
沈令月握拳,“我月傲天要誓死守护大哥大嫂的绝美爱情!小兔崽子休想来捣乱!”
她一定要抓紧时间,揭穿东乡侯府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面目,让桑家人都看清楚,尤凤年就是个不知感恩的小白眼狼!
“你未来大嫂说,尤凤年是在去年突然态度大变,还在东乡侯夫人的寿宴上对桑夫人发脾气?”
燕宜记下这个时间点,催沈令月回忆,“你好好想想,去年寿宴前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难道尤凤年是在去年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沈令月摸着下巴,“可他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桑夫人这么多年可从未亏待过他,连整个桑家都拿他当亲外孙一样哄着捧着,他凭什么冲桑夫人发火啊?”
燕宜沉凝片刻,摇头,“我觉得他应该不仅仅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这么简单,你再好好回忆一下。”
沈令月穿过来时还有原身的记忆在,她拼命扒拉了半天,终于灵光一闪,打了个响指。
“没错!就是去年秋天,我母亲和桑家正式交换庚帖,定下了大哥大嫂的婚事!”
燕宜垂下眼睛,轻轻点头,“那就说得通了。也许是尤凤年知道了桑文鸢定了亲,而他早已对她心生爱慕,因此迁怒到养母桑夫人身上,觉得她没有帮自己筹谋,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即将嫁给别人……”
“你说的很有可能哎。”沈令月使劲回忆,“我大姐的婆婆不是和东乡侯府有亲吗?我记得当初母亲为大哥说亲时,大姐也从旁出了不少的力,好像她还去拜访过桑夫人,以她的名义约见过桑文鸢?”
这下全都对上了。尤凤年喜欢桑文鸢,可桑夫人却变相促成了桑、沈两家的婚事,叫他如何不怨恨?
沈令月磨牙,“这小兔崽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大嫂的?也太早熟了吧!”
桑夫人要是知道嗣子从这么早的时候就开始怨恨她,心里还不知道要多难受。
——谁能想到十四岁的少年会喜欢上他十八岁的表姐啊?难不成要让桑文鸢一直待字闺中等你来娶?
“桑家不会答应的。”燕宜冷静地分析利弊,“就算尤凤年是能连中三元的少年天才,可桑夫人是他礼法上的母亲,这种亲缘关系已经足够牢固,没必要再搭上一个桑文鸢。”
“是啊,假如尤凤年不是尤正良和小三的孩子,而真的是东乡侯夫人从族里抱来过继的孤儿,那桑家这种扶持他平步青云的打算绝对没有问题。”
沈令月摇着头,“这可真是东郭先生和狼,农夫和蛇,桑夫人和尤凤年啊。”
燕宜想到:“对了,你可以给何融传信,让他分出两个人手,盯着尤凤年的动向。”
沈令月很快反应过来,“他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就很有可能知道亲生父母的下落?”
燕宜点头,“东乡侯夫人老谋深算,能瞒天过海十五年不留痕迹,从她身上很难找到突破口,不如选择更年轻,更冲动,更藏不住秘密的尤凤年。”
“对哦,而且东乡侯夫人年纪也不小了,越发深居简出,说不定一年也不会出府一趟去看儿子。”
沈令月拍手,“但是尤凤年可以啊。他平日都住在国子监,祭酒大人又是他外公,就算请个几天假悄悄出门也很容易。”
她让霜絮去给何融传信,霜絮回来时又带回了新消息。
“我二哥查到,八年前京城里闹过一次时疫,不少大户人家都中招了,其中就有东乡侯府的小公子尤凤年。据说他病的极为厉害,请了好多大夫都说神仙难救。”
沈令月坐直身子,“那后来呢,他怎么活下来的?”
霜絮回忆:“说是东乡侯夫人带着小公子连夜出府,离京求医,在外面待了三个月,治好了小公子的疫病才回来的。”
而那段时间,桑夫人拜遍了京城周边的每一座寺庙庵堂,道观天宫,满天神佛能求的都求遍了,甚至一路叩拜上山门,额头上全是血淤,几度昏厥在佛像前,只求各方神仙保佑她的孩子平安康复。
……
“这件事儿当时好像在京城都传遍了,人人都夸桑夫人不愧是名门之女,守节至真,对一个没有血缘的嗣子都能如此呕心沥血,果然感动了上天,将尤凤年的性命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沈令月对燕宜说:“我是不相信什么神佛显灵啦。不过会不会就是那个时候,东乡侯夫人害怕孙子就这么病死了,索性带他离开侯府,去认他的亲生爹娘?”
结果真被他们遇上了什么厉害的神医,又把尤凤年给救回来了?
而那片桃花林和小木屋,八年前起火,荒废,也就找到了理由,是东乡侯夫人为了抹掉痕迹所为,将尤正良和小三又转移到了新的地方。
“哦,何融还打听到,尤凤年也不是从小就爱学习的神童,他小时候特别顽劣,是个熊孩子。一切都是在他八年前生了那场大病之后,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开始发奋读书,短短几年进步神速。”
沈令月总结:“一定是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如果不好好读书就没有好下场,所以突然转性了!”
燕宜微微蹙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来。
……
裴景翊下值回家,燕宜还坐在窗前小榻上,托着下巴垂眸凝思。
他轻车熟路地在她身后坐下,一手环住她的腰,微凉的薄唇贴在耳畔:“夫人可是在想我?”
燕宜回过神来,“……不是。”
裴景翊佯作不悦地挑了下眉,“那阿昙是在想着谁?”
目光下移,他拿起压在茶盘下面的一张小像,展开,目露惊异之色。
“夫人,这是你画的?”裴景翊左看右看,仔细欣赏,“怎么和我看过的名家工笔都不太一样,简直……栩栩如生。”
燕宜轻咳,该怎么解释这个东西叫人物速写呢?
“我就是画着玩玩,哪算得上什么名家工笔。”
燕宜打了个哈哈,又见他还在盯着画像上的年轻女子出神,不由问了一句:“你认识这个人?”
“不认识。”裴景翊果断摇头,立马将画像放到桌上。
燕宜心里冒起小泡泡,轻哼了一声,“那你还看的那么专心……”
裴景翊用力将她抱进怀中,“夫人误会了,我真不认识她,但是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得有点眼熟?”
燕宜当然知道裴景翊不认识她,画像上的女子便是尤凤年的亲生母亲,现在也该有三十多岁了,跟裴景翊毫无交集。
但他既然说眼熟……难不成是他小时候出门作客,无意中在谁家里见过?
燕宜有点激动,在他怀里转了个身,一脸期待地望着他:“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
裴景翊见她眼眸亮晶晶,仰着白玉似的巴掌大的小脸,就这么眼巴巴地望着他,又娇又怜,一时意动神摇,捏住燕宜的下巴就亲了上去。
燕宜猝不及防被他“偷袭”,抬手推了他两下,想说自己有正事。
结果换来的却是某人变本加厉,吃干抹净。
小矮桌被胡乱推到一旁,裴景翊压着她在榻上胡来,大手掐在她腰侧,一下一下地低头啄吻,一边目光哀怨地控诉。
“阿昙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好几天都没关心我了。”
“最近……是忙……”燕宜被撞得神思涣散,破碎的嗓音不成句子,早已魂游天外,“忙什么……找人……”
她勉强拉回一丝理智,小手撑在他胸前,“你想一想,那个女人,到底在哪里见过嘛……”
裴景翊低低笑着,胸膛随之微微振动,把她又往自己身体带近几分。
他俯身去含住她,“夫人真是疯了,怎么能让我在这个时候,想别的女人?”
……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燕宜失神地躺在乱七八糟的衣物里,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任凭裴景翊给她仔细擦拭,又从衣柜里取来干净的寝衣,要给她换上。
“……不要,还没洗澡。”燕宜勉强抬手推了一下,又嗔他,“你干嘛这么急?”
裴景翊一脸无辜又坦然,“人饿了就要吃饭,这是天经地义,怎么就急了?”
他伸手一捞,穿过燕宜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往隔间走去,“让小的来伺候夫人沐浴更衣可好?”
身体突然悬空,燕宜赶紧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一抬头对上男人那双水汽氤氲的桃花眼,带着得逞的狡黠,忍无可忍地拧了他后背一把,“……坏豹豹。”
裴景翊没听清,低头凑近,“什么?”
燕宜小声重复了一遍,“你是一只狡猾的坏豹豹。”
裴景翊将她轻轻放进盛满水的浴桶里。
燕宜将大半个身体沉进水面,“你出去吧,我自己可以。”
然而裴景翊不但没有离开,反而脱下披在身上的外衫,下一秒长腿一跨,径直走进水里。
本就不算宽敞的浴桶瞬间变得拥挤不堪。
燕宜想跑,又被他按了回来。
“很坏的豹豹现在想跟它心爱的小兔子一起洗澡,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豆师傅:(伸手)出场费结一下[空碗][空碗]
裴大:(微笑)拐跑我夫人还想要我的钱?拖出去——
……
//(鼻青脸肿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昂首挺胸)这是一章存稿!本人已收到裴大公子的出(yi)场(yao)费,(哽咽)今晚要去看大恐龙咯[爆哭][爆哭][小丑][小丑]
第57章 第 57 章 尊敬的赵女士说过,敌人……
“今晚不许上床。”
裴景淮从外面回来, 迎头砸过来一个枕头,还有沈令月气鼓鼓的声音。?
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长条枕头往胳膊下面一夹, 灿着笑脸大步上前, “怎么了, 是不是围脖儿又惹你生气了?”
他作势板起脸撸起袖口,“这小狐崽子真不听话, 明早我就去好好教育它。夫人别生气了,人生就像一场戏,气出病来无人替……”
裴景淮嘴上叨叨不停,试图分散沈令月注意力, 一边暗搓搓靠近床榻。
沈令月可不上他的当,抬腿就是一脚,把他又往后踹了两步,凶巴巴地抬手一指:“不许过来,你今晚打地铺吧。”
“为什么啊?”裴景淮委屈巴巴, 指天发誓, “我最近真的什么都没干。”
沈令月幽幽:“就是因为你什么都没干, 才害我被人嘲笑是草包的夫人。”
裴景淮眉头一拧:居然真让大哥说中了?
紧接着脸上泛起寒霜,“哪个混蛋敢瞧不起你,我明天就去套他麻袋!”
沈令月脸鼓鼓的像个小包子,“还能有谁?就是东乡侯府的嗣孙, 新科案首解元,尤凤年啊。”
裴景淮斜着眼睛回忆了会儿, “哦,就是尤家那个过继来的小子?切,解元有什么了不起的, 有本事让他连中三元啊。”
沈令月:……她和傻狗还真是心有灵犀,又撞台词了。
“解元就是很厉害啊,我大哥读书那么厉害,当初都没考中乡试头名呢。”
沈令月嘟嘟囔囔,在裴景淮的连番劝说下,“不小心”把今天在国子监和尤凤年起了冲突的经过全讲出来了。
裴景淮捏紧拳头,骨节咯咯作响,“姓尤的小子真是狂的没边儿了,看不起我,还看不起大舅哥?”
决定了,明天高低套他麻袋去!
说完又凑上来拉着沈令月的衣角卖乖,“你别生气了嘛,人各有志,我就不是读书那块料,能有什么办法?”
被他那双微微下垂的狗狗眼盯着,沈令月差点就要演不下去了。
她强迫自己硬起心肠,把他往外推,作出胡搅蛮缠的架势,“我不管我不管,都是你害我在外面被嘲笑,你得想个办法补偿我!”
“好好好,补补补。”
裴景淮倚靠着床板岿然不动,反握住她的小手,“有什么话咱们明早起来再慢慢商量……”也不能让他打地铺啊。
“你又敷衍我!”
沈令月生气地跳下床,“行啊,这床让给你,我不睡了!”
她抱起自己的绣花小枕头,嘤嘤嘤地跑了出去。
裴景淮愣了一下,连忙冲出去,“这大晚上的你要去哪儿啊?”
完蛋了,她不会要回娘家吧?
沈令月在前面嘤嘤嘤,裴景淮在后面追追追。
一路跑到九思院,沈令月用力拍起门板,“大嫂,大嫂你睡了吗?我今晚要和你住!”
裴景淮上去将她拦腰抱住,又要捂她的嘴,气急败坏道:“小姑奶奶,你有什么气就冲我撒,干嘛闹到九思院来?”
“唔唔唔!”
沈令月双手抓着门环,跟裴景淮拔河似的,脚尖不停踢腾,门环拍得咣当作响。
不等裴景淮把人扛走,闹出的动静惊醒了九思院的看门婆子,打着哈欠过来一看,人都精神了。
“二公子,二少夫人,你们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沈令月扒拉开裴景淮的手,扯开嗓子往院里大喊,“大嫂,大嫂救命啊!裴景淮要谋杀亲妻了——”
很快,九思院各处亮起烛火,人影快速起身来回走动。
燕宜今晚累得狠了,睡得正沉,一听到沈令月的声音,瞬间睁开眼睛。
她匆匆起身,来不及换衣梳洗,系了件从头到脚的连帽长斗篷便快步出了门。
“出了什么事?你们这是怎么了?”
沈令月挣脱束缚,抱着枕头飞扑进她怀里,又开始嘤嘤嘤:“大嫂,裴景淮欺负我,我今晚要跟你睡!”
燕宜心里咯噔一下,真以为小两口吵架了。
低头一看,沈令月一边抱着她做作嘤嘤,一边还抽空冲她眨了下眼睛。
燕宜这才放心了。虽然不明白小月亮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配合她往下演。
她轻轻拍着沈令月的后背安慰:“不哭不哭,都听你的,今晚咱们一起睡啊。”
慢了一步出来的裴景翊正好听到这句,眉心狠狠跳了下。
他默默运气,冷着脸瞪向裴景淮,“你翅膀硬了?大晚上不好好睡觉,还欺负起自家夫人来了。”
裴景淮不想抱着媳妇儿睡觉,他还想呢。
“我冤枉啊!”
裴景淮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
他又不是从今天才开始不上进的,以前也没见沈令月这么生气啊。
思来想去,他咬了咬牙,低骂一句:“都怪那个尤凤年!”
小兔崽子,会读书了不起啊!
裴景翊已经没心情和他计较了,因为刚刚燕宜对他说:“夫君,我要陪着弟妹,你今晚可不可以睡书房?”
裴景翊无可奈何,只能微笑:“当然可以,我都听夫人安排。”
说完又瞪了裴景淮一眼——学着点儿,听夫人的话又不会掉块肉。
待燕宜和沈令月手拉手进了屋,裴景翊立刻冷了脸,不高兴地吩咐司香,“去书房铺床。”
他都好久没在书房过夜了,那边现在连被褥枕头都没有,干净得很。
裴景翊往前走了几步,余光瞥见裴景淮也跟上来。
“大哥,今晚咱俩凑合挤一挤呗?”
裴景翊面无表情:“你没有自己的家吗?”
“我媳妇在这儿呢,我还能一个人回去?”裴景淮理直气壮,“我要待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明早起来第一时间哄她消气。”
裴景翊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你早这样不就行了?”
嘴上嫌弃,但还是让司香又多抱了一床被子过来。
两个手长腿长的大男人挤挤巴巴睡在一张床上,裴景翊强忍着没有把他踢下床,“说吧,你和弟妹到底为什么吵架?”
早点解决他们夫妻矛盾,他就不用和这个笨蛋一块儿挤了。
……
“好耶!终于又能抱着我们香香软软的燕燕一觉睡到大天亮!”
沈令月在换了全新被褥的大床上蹦蹦跳跳。
燕宜被她今晚这么一闹腾,已经不困了,好笑地捧着一碗杏仁甜茶坐在床头,提醒她:“小声点儿,那兄弟俩就在隔壁书房呢。”
沈令月嘿嘿笑,凑到燕宜身边,蹭了一大口甜甜的杏仁露,眼睛一亮:“九思院的丫鬟手艺可以啊。”
“是点茶煮的。”燕宜笑着说,“她倒是人如其名,无论是做茶汤,还是煮些小甜水都很可口。”
“改天我让青蝉过来找她学一学。”
燕宜把空碗放回桌上,问她:“你今晚为什么要假装和裴景淮吵架?”
沈令月转了转眼珠,“我不假装生气,怎么有理由让他去接触尤凤年啊?”
裴家和尤家这些年一直从无来往,想要打听出更多内情,沈令月不得不剑走偏锋。
燕宜轻轻皱眉,“这样可以吗,万一二弟真去套他麻袋怎么办?两家岂不是要结仇?”
“咱们两家本来就有仇啊。”沈令月眨眨眼,“祖母和东乡侯夫人有夺夫之恨,她俩的孙子再打一架也没关系啦。”
燕宜默了默,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其实我更想让裴景淮去找他的好兄弟,那个小特务头子。”
沈令月挽上她手臂,头靠在燕宜肩膀,“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情报网,连朝中大臣和小妾的私房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想找出尤正良的下落还不容易?”
“你说陆西楼?”燕宜想起那个狐狸眼的阴冷男,“他和二弟是好朋友,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说呢。”
燕宜捏了下她的脸,认真道:“我看二弟刚才真的很着急的样子,他对你一直都很好,你可不要伤了他的心,让他真以为你嫌弃他了。”
沈令月扁扁嘴巴,“我也是怕解释不清嘛。毕竟我们现在无凭无据的,就说尤正良还活着,和小三躲在外面逍遥快活,谁能相信?”
她掌握的原书剧情,和燕宜的预知梦,是她们俩身上最大的秘密,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就连枕边人都不可以。
“裴景淮那个傻乎乎的倒是好糊弄。可是裴景翊,还有陆西楼,都是浑身长满心眼子的家伙……好吧,就算你能治住大哥,那陆西楼呢?我们现在小日子过得好好的,可不能被锦衣卫盯上,否则真就是永无宁日了。”
燕宜凝神细听,唇边浮起淡淡笑意,安慰她道:“嗯,你说的对,也想的很周全,是我疏忽了。”
沈令月搂住她的腰撒着娇,“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我都明白哒!”
大不了等解决了尤家的事,她再好好补偿裴景淮嘛。
沈令月握了握拳,为了世界的和平与正义,她就只能勉为其难……牺牲一下色相啦^_^
……
刚才吃了甜的,二人又用青盐认真漱了口才躺下。
沈令月含了一大口水咕噜咕噜,蛀牙退退退!
“对了,今天裴景翊看见了我画的那个女人小像,他说有点眼熟,但还没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虽然事实是他一直在“忙”,没空分出心神想别的。
燕宜说话时脸上有点热,掩饰地清了清嗓子。
“大哥见过她?”沈令月果然被吸引注意力,一骨碌翻了个身,“对哦,听婆婆说大哥小时候记性很好,过目不忘呢。”
她们之前已经分析过,尤凤年的生母有身份,和东乡侯府有一定关联,也许是亲戚?
但裴、尤两家素无交集,裴景翊没去过东乡侯府,也就是说,他应该是在别人家里见过她。
沈令月:“你明天催一催大哥,让他好好想想。”
燕宜嗯了一声,本以为今晚的闺蜜夜话已经到了尾声,开始闭上眼睛酝酿睡意的时候,沈令月又嗷了一嗓子。
“我想到了!”
燕宜一个激灵,“……什么?”
沈令月目光炯炯,“我想到了,伟大的尊敬的赵女士说过一句话——”
赵女士?哦,原来说的是赵岚……
沈令月一字一顿,“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燕宜还没反应过来,“所以?”
沈令月激动搓手,“所以东乡侯夫人的敌人是谁?”
燕宜愣了下,不确定的道:“是……祖母?”
*
松鹤堂。
太夫人一早起来就没什么精神,右眼皮子狂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她让钱妈妈撕下一张白纸条,蘸了点口水贴到右眼皮上。
“哼……我让你白跳。”
太夫人这下舒坦了,盘腿坐在罗汉床上,让钱妈妈给她捶肩膀。
钱妈妈有意讨她欢心,“太夫人,您可知道昨晚澹月轩那边又出乐子了。”
“哦?说来听听。”太夫人来了精神。
“听说是二公子和二少夫人吵架了,二少夫人一路哭着跑出去,二公子在后面不停追,大半个府里的人都听见了!”
太夫人想笑,又赶紧板起脸,“大晚上的哭哭闹闹,全无规矩,成何体统?什么文官清流家的女儿,我看也不过如此。”
“就是就是。”钱妈妈附和,“后面您猜怎么着?二少夫人去拍九思院的大门,嚷嚷着要和大少夫人一块睡呢。”
太夫人眉头皱得更深,“他们两口子吵架,折腾大房算怎么回事?这个沈氏也太任性了,万一打扰到允昭休息怎么办?”
“就是就是。没听过弟媳妇受了气,要跟大嫂一块睡的,这不是影响人家夫妻感情吗?”
钱妈妈不停拱火,太夫人捂着右眼皮直哎呦,“我就说这右眼皮怎么跳个不停,原来是应在这上面了……你快去澹月轩把沈氏叫来,我非得教教她什么是规矩!”
“哎,奴婢这就去传话。”
钱妈妈身子一拧,心里暗爽。
她和沈令月的矛盾从进门第一天就埋下了,正愁没办法整治她呢,她倒自己把把柄送来了。
钱妈妈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屋,没一会儿又退了回来。
太夫人瞥了一眼:“你搁这儿进进出出的干嘛呢?”
钱妈妈神情古怪,“太夫人,是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一块来了,说要给您请安。”
“今天也不是请安的日子啊?”太夫人纳闷,摆摆手,“让她们进来吧。”
正好送上门了。
帘子一掀,燕宜和沈令月联袂而来,规规矩矩给太夫人行了礼。
“祖母安好。”
太夫人鼻子重重哼了一声,“托你们的福,我一点儿都不好。”
她头一次略过燕宜,直盯着沈令月:“你和夫君吵架,跑去九思院做什么?那是你大哥大嫂的院子,大半夜的,你也不怕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沈令月第一反应是看向钱妈妈,后者先是有些心虚地避开目光,又挺直腰板,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架势。
……这个老告状精!
“我冤枉啊祖母,我是去找大嫂的,九思院里那么多下人都看见了,谁敢乱嚼舌头?”
燕宜没想到一进门就被发难,差点打乱了二人的计划,连忙帮着沈令月说话:“是啊祖母,昨夜我与弟妹睡在一处,夫君和二弟同睡在书房,九思院上下都可以作证,绝无虚言。”
太夫人最近对燕宜的印象还不错,倒是没冲她发脾气,转而又教训了沈令月半天,让她以后不许半夜发疯乱跑。
沈令月:……我忍!
长篇大论输出了一大通,太夫人这才想起,“你们俩今天怎么想起来看我这个老太婆了?”
目光落到燕宜怀里抱的木匣,似乎明白了,“这是寻了什么好东西来孝敬我?”
钱妈妈立刻颠颠上前,“大少夫人,交给奴婢就好……”
燕宜躲了一下,钱妈妈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有些尴尬。
她对太夫人道:“孙媳自从进门,便得到祖母许多照顾,一直感念于心,不知该如何报答您的关爱。”
太夫人被哄得眉眼放松,皮都展开了,“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你早点给允昭生个儿子,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让我高兴。”
燕宜:……对不起,这个真没有。
她自顾自往下说:“恰好孙媳从前学过一些丹青技艺,特意给祖母画了一张小像,您看看像不像?”
燕宜打开木匣,取出一个卷轴,走到罗汉床前,慢慢展开。
太夫人把右眼皮上的纸条一扯,凑近去看,连连赞叹:“像,太像了,简直就跟我照镜子似的!”
钱妈妈也凑过来看,连连摇头,“太夫人,这画的一点也不像您啊。”
她指着纸上慈眉善目,唇角含笑的老妇人,“这眼睛画的这么大,鼻子又高又挺,还没有您的腮帮子……”
太夫人投来死亡凝视:“你是说我比画像上的人难看,是吗?”
钱夫人:…………
她立刻低头认错,“奴婢老眼昏花看错了,这画像上的人跟您简直一模一样!”
“废话,我天天照镜子,还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吗?”
太夫人美滋滋收下这份礼物,看燕宜的眼神越发亲切,“好孩子,想不到你虽然出身武将之家,却是个有内秀的,画功了得啊!”
她吩咐钱妈妈:“去书画铺子找个好的装裱匠,给我把这幅画裱起来,挂到卧房里。”
燕宜忙道:“祖母,您先别急着装裱,其实我这幅画还没画完呢。”
太夫人不解:“还没画完?可我看已经很好了啊。”
沈令月适时开口:“祖母,这张只是线稿,大嫂画完特意给您拿来瞧瞧,如果您满意的话,还能填上颜色,看起来就更漂亮了。”
太夫人再不待见她,也被这番话所吸引,不由追问:“真的假的?”
沈令月点头:“当然了,到时候您再往墙上一挂,外人见了都得吓一跳,还以为是您本人站在那儿呢。”
“就这么办。燕宜啊,你快拿回去填色,别的地方都不用改了,这就是我本人的模样嘛。”
燕宜含笑应下,又和沈令月交换了个眼神。
第一步计划成功。
“祖母,其实大嫂还有个绝活,您想不想知道?”
沈令月今天为了拉太夫人下水,可谓是不遗余力,笑得像春天的花儿一样灿烂,活泼得像只叽叽喳喳的百灵鸟。
她又生了一张最讨长辈喜欢的小圆脸,杏仁眼,笑起来眉眼弯弯,十分灵动,宜室宜家。
便是太夫人再不喜欢她,也从没说过沈令月长得不好的话,这张小脸儿实在是占了大便宜。
她如今心情正好,便也不和她计较了,还配合地问了句:“什么绝活?”
沈令月一拍手:“只要您描述出一个人长什么样,大嫂就能把他画出来——祖母,不如让大嫂画一张您和祖父并肩而立的肖像,您穿着红嫁衣,祖父穿着喜袍,手里牵着大红花,将你们二老的新婚之日永远留念在纸上,您说好不好?”
太夫人愣了一下,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击她的心房。
她鼻子一酸,竟然有点想哭的心情,迫切地抓住燕宜的手,声音微微发颤:“你没见过老侯爷,也能把他画出来?”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古板刻薄,端着长辈架子的太夫人,而是鸳鸯失伴十余载,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丈夫的,一个普通的妻子。
哪怕燕宜心知她们今天的所作所为都有表演的成分,但她还是被太夫人此刻眼中流露出的怀念和眷恋狠狠触动了一下。
抓住她的那双手干枯苍老,哪怕再精心保养,也不可避免地生出点点老年斑。
让燕宜想起了她外婆,那个总是笑眯眯把她搂在怀里,给她讲故事的小老太太。
外公外婆恩爱了一辈子,他们都是那个年代少有的留洋大学生,外公精于书画,外婆会讲七八国语言,对欧洲文学艺术史如数家珍。
假如他们当中有一个先行离开,留下的那个是不是也会感到无边的孤单和寂寞。
燕宜眸中闪过思绪万千,她轻轻握住太夫人的手,郑重点头:“我愿尽力一试,让您不留遗憾。”
太夫人抹了一下眼角,连着说了几声好。
“钱妈妈,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给二位少夫人泡茶——用我柜子最里面的那包极品雪芽。”
钱妈妈瞪圆眼睛。
那包极品雪芽可是比贡品还难得的好东西,连姑太太都没喝过几次……就给她们了???
钱妈妈恍恍惚惚地出门去了。
等她端着茶回来,看见沈令月和燕宜一左一右坐在太夫人身边,太夫人还紧紧拉着燕宜的手,絮絮叨叨回忆着老侯爷年轻时的模样,简直要惊掉下巴。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们俩给太夫人下咒了吗?
“老侯爷年轻时候啊,比你们父亲还高一点,高高瘦瘦的,大眼睛,浓眉毛,不笑的时候很严肃,笑起来这里有个小小的窝。”
太夫人点了点自己的嘴角,不知想到什么又笑了。
“他年纪轻轻就进了左军都督府,怕手下那些兵不服他,天天板着脸,就怕一笑会露了酒窝。”
燕宜听的认真,在纸上写写画画,时不时还给太夫人看一眼。
太夫人见她用的笔和手法都跟外面常见的不一样,渐渐勾勒出一张年轻男人的面庞,越发信服,“对对,就是这样。哎,鼻头好像要再圆一点……我怎么记不清了?”
太夫人眉头紧锁,不高兴地拍着自己的脑袋,“我怎么连他长什么样都快忘了?”
沈令月连忙开口分散她的注意力,夸张地哇了一声,“原来祖父他老人家长得这么俊啊,怪不得能生出侯爷这么英伟的儿子。”
太夫人就爱听这个,又有点不服气,纠正:“你们父亲还是像我更多一点,他那鼻子嘴巴都随了我的。”
“对对对,祖母年轻时也是大美人!”沈令月故意道:“您当初能嫁给祖父,肯定也费了不少心思吧?有没有给他偷偷送过荷包香囊啊?”
现在气氛正好,太夫人正想找人分享她和老侯爷年轻的故事,因此沈令月就算问的八卦一点,也不会引起她的反感。
“胡说,我才没给他送过东西呢。”太夫人傲娇地哼了一声,“是你们祖父对我一见钟情,巴巴地请了媒人上我家求娶。”
“是这样吗?”沈令月不确定地眨眨眼,“可是,我上次出门的时候听人说,当年祖父要娶的明明是陶家大姑娘,不知怎么被您截了胡……”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太夫人炸了毛,“你听谁说的?一定是陶敏敏那个坏女人,她用尽手段也抢不过我,竟然还在外面说我的坏话!”
原来这便是东乡侯夫人的闺名?
沈明月装傻:“陶敏敏是谁呀?”
“就是如今的东乡侯夫人了。”太夫人轻嗤,“我当年也是太天真,还以为她是真心与我做姐妹,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她,结果她却想抢我的姻缘。”
大概是太久没和人说过这些年轻时的事了,太夫人今天谈兴很高,把她和东乡侯夫人的爱恨情仇完完整整讲了个遍。
“……她抢亲不成还坏了名声,京城各家无人敢娶,在陶家熬成了老姑娘,听说她爹娘都打算送她去给一位五十多的老王爷做填房了,结果她不知怎么搭上了东乡侯府的二公子,居然主动娶她做正妻。”
太夫人忿忿:“别人家都是老夫少妻,她倒是有本事,老妻少夫,还捡便宜得了个爵位。”
她往左右望了望,压低声音:“我只告诉你们俩啊,她夫君的爵位来路不正,东乡侯府大公子素来健壮,怎么可能一场风寒就要了命?肯定是陶敏敏下的毒手!”
“嘶,幸好祖父慧眼识珠,娶了您这样人美心善的好妻子,才有我们昌宁侯府蒸蒸日上,繁荣兴旺的今天啊!”
沈令月伸开双臂,深情咏叹,差点就要当场给太夫人唱一首赞美诗。
太夫人被夸得通体舒泰,这沈氏不光人长得甜,小嘴儿也甜,之前怎么没想着常叫她过来说话解闷?
她对沈令月的赞美照搬全收,“那当然了,我年轻时候出门上香,那些会看相的道长都说我是旺夫命,一辈子享福呢。”
太夫人突然叹了口气,“就是你们祖父福薄,年轻时在战场落下了暗疾,才会撇下我早早去了……”
她拿起帕子抹眼泪,边哭边骂:“个没良心的,说好了要和我白头到老,怎么敢一个人先走了……”
“哎呀,祖母您别难过了,这不是还有父亲母亲和我们吗,我们都会孝敬您,让您一辈子享福的。”
沈令月哭笑不得地替她拍着背顺气,好一会儿才把太夫人哄过来。
她把话题又引到东乡侯夫人身上,“虽然她丈夫还活着,但她唯一的儿子没了啊。这么一比,还是您更幸福吧?”
太夫人斗志昂扬:“没错,我儿女双全,她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想都是我赢了。”
燕宜专心画画,插了一句:“可是我听说东乡侯夫人过继来的嗣孙很有出息,十五岁就考中举人,还是案首解元呢。”
太夫人气哼哼,“你到底站哪边的,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一个举人有什么厉害的,允昭年纪轻轻就在兵部当差,深受陛下信任,她孙子能比吗?再给他十年二十年,拍马也追不上。”
“孙媳错了,还是祖母高瞻远瞩。”燕宜乖乖应和。
沈令月道:“大嫂,我看你那炭笔快用秃了,我帮你再拿一根吧。”
说着便打开装了纸笔的木匣,假装翻找了半天,不小心掉出一张画纸,轻飘飘落在太夫人身边。
“这也是你画的?”
太夫人好奇地捡起来看,却在看清画上女子的模样时深深皱起眉头,“你怎么会有她的画像?”
……来了!
燕宜指尖微颤,强压下心中激动的情绪,迷茫地抬起头:“啊?这是之前孙媳出门想找人练手,恰好画下的一名路人,见她长得漂亮,就留下来作个纪念。祖母……难道您认识她?”
“漂亮吗?我怎么不觉得。”
太夫人嫌弃地把这张画像丢开,“肯定是你把她美化了。哼……陶敏敏的女儿,哪里就漂亮了?”
“什么?!”
沈令月嗷了一嗓子,不可置信地瞪圆眼睛,“这画像上是东乡侯夫人的女儿???”
可她明明是尤正良的小三,尤凤年的生母啊!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全乱套了……
怪不得尤正良要假死出府玩私奔,原来是你,德国骨科!
沈令月双眼望天,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尤正良和她生下的儿子,居然不是畸形儿,还是个连中三元的天才?
“你瞎喊什么?吓我一跳。”
太夫人不满地抚着胸口,又补充一句:“是义女,义女啦。谁知道陶敏敏抽什么风,自己生儿子难产了三天三夜,以后都不能生了。可她不好好养着宝贝儿子,又从外面抱了个女婴回来,还说什么……什么命格相合,用义女的八字能护着亲儿子平安长大,还让东乡侯府上下都叫那女婴大小姐,简直倒反天罡。”
她想想还有点优越感,她的一双儿女可都是亲生的!
沈令月把合不拢的下巴默默按了回去。
……原来是伪骨科,吓死了。
她和燕宜交换了一个眼神。
要不怎么说内鱼流传一句话——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好兄弟/姐妹,而是你的对家!
就东乡侯府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没有谁比太夫人更清楚了。
沈令月捡起画像,假装好奇:“那这位义女大小姐叫什么啊,她今年应该也三十多岁,已经嫁人了吧?”
“谁会记得她女儿叫什么啊。”
太夫人嘴硬了句,又在沈令月眼巴巴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不情愿的道:“好像是叫……尤念娇?一个义女而已,嫁的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岐州的一个茶商吧。”
她又对燕宜道:“尤念娇每年这时候都会回京城给陶敏敏过寿,你能在路边遇见她,应该也是在这个时节。”
燕宜哪见过尤念娇啊,刚才那话纯粹胡诌的,只能点头承认,“没错,就是去年秋天,祖母您真聪明。”
把太夫人又夸美了,沈令月再趁机问尤念娇的情况,她也不吝相告。
离开松鹤堂的时候,太夫人还在追问:“我和老侯爷的新婚画像,什么时候能好啊?”
燕宜认真向她保证,“我回去细化一下线稿,一有进展就拿来给您看。”
最开始她和沈令月纯粹是打着探听情报的幌子而来,但太夫人却当了真,她实在没办法让一个老人失望伤心。
就当是替裴景翊孝敬祖母吧。
“嗯,你好好画,我肯定不让你吃亏。”
太夫人神神秘秘地暗示,她的小金库里还有不少好东西呢。
一转头见沈令月目光炯炯,她又不情不愿地加上一句:“……只要你听话,也有你的份。”
沈令月笑眯眯双手捧脸:“祖父真是上辈子积德,才娶到您这位贤妻啊!”
说几句好话又不要钱,怎么算都是她和燕燕赚大发了!
二人高高兴兴回到九思院,把门一关,沈令月立刻原地蹦起三尺高。
“我就知道这招管用,哈哈哈哈我真是个天才!”
燕宜含笑点头:“知道了她的身份,后面就好办多了。”
尤念娇自以为一切神不知鬼不觉,每年还敢以尤家大小姐的身份光明正大回来看望儿子……但,不好意思,她们有金手指啊。
沈令月桀桀怪笑:“我一定会给东乡侯夫人一个毕生难忘的寿宴。”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燕宜:(犹豫)这么画能行吗?太夫人也不长这样啊……
沈令月:(自信)就这么画,信我,没有人能抗拒十级美颜!
/建设一下爷奶爱情(bushi)
//裴家全员猹化进行时[狗头][狗头]月崽:我要把这个世界变成一个大瓜田!!!
PS:今天掐指一算发现还欠15章[害怕]啊啊啊怎么越还越多了[笑哭][笑哭]我可以我能行!
第58章 第 58 章 天赋异禀沈令月,法外狂……
何融最近把盯梢重心都放在了尤凤年这边, 主要是这个年纪的老太太是真宅啊。
再加上东乡侯府最近又要操办寿宴,还想顺带着把尤凤年考取案首解元的庆功宴一起办了,全府上下都十分忙碌, 东乡侯夫人更不可能在这个关键时刻出门。
何融打听到, 每逢国子监休沐日, 尤凤年都不让侯府派车来接,而是自己先去古玩街上闲逛一圈, 有时会买点不起眼的小物件,有时只是看看不买,然后再抄近路步行回到东乡侯府。
其中有一段路是某座官宅的后巷,原先宅子的主人犯事被抄家流放了, 宅子至今空置着没卖出去,周围一带没有其他住户,十分僻静。
沈令月决定搞个大的。
——如此天选犯罪地点,不套他麻袋岂不浪费了!
等到休沐日这天,她一大早就坐车出了门, 直奔国子监。
就连车夫都没用侯府的, 而是何融亲自赶车, 确保消息不外泄。
日上三竿,沈令月靠在车厢里打瞌睡,何融在外面小声提醒:“三小姐,尤凤年出来了。”
沈令月赶紧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
尤凤年已经换下了国子监统一的学子服, 一身金线织就的锦衣玉袍,华丽耀眼, 金光闪闪,简直把“我是土豪”四个字刻在了脑门上。
沈令月轻哼,就他这身打扮, 出门都容易被人敲闷棍打劫。
正好套了麻袋揍他一顿,再扒了他的衣裳,抢了他的钱袋子!
“何融,跟上去,看他要去哪儿。”
马车没动。
“何融?”
沈令月不明就里,推开车门一抬头,对上沈明安似笑非笑的模样,“小妹,你是来接大哥回家的吗?”
再一看何融已经跳下车辕,低着头规规矩矩站在一边,小声喊了句大公子。
沈令月挤出一个假笑:“大哥,好巧,你今天也休沐啊?”
沈明安收起笑容,“别糊弄我了,何亮早就告诉我,最近常看到他二弟在国子监附近晃悠——说吧,你到底打什么鬼主意呢?”
何亮,何融和霜絮的大哥,沈明安的贴身小厮。
沈令月:……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
她低下头,手指抠着车板,不服气地哼唧:“我想……我想套尤凤年麻袋,揍他一顿出出气!”
沈令月眼巴巴地看过来,“大哥,你最好了,一定不会告诉母亲的对吧?”
沈明安摇头,“想让我帮你保守秘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带我一个。”
沈令月蓦地睁大眼睛,“啥?”
沈明安一撩衣摆,长腿迈进车里,好整以暇道:“早就看他不爽了,正愁没有机会呢。把你的计划说来听听,我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
小妹是为了妹夫打抱不平,他又何尝不想替文鸢出口气?
沈令月从最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双眼亮晶晶地握拳。
“好耶,我们兄妹联手,天下无敌!”
像尤凤年这种嘴贱又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人人得而套之!
何融重新开始赶车,远远地跟着尤凤年的方向。
沈令月开始趴在车里翻箱倒柜,找出一套看起来很不起眼的深灰色衣裤,“大哥,你一会儿记得换上这个,这是我夫君的尺码,可能有点大,你凑合一下啊。”
沈明安怀里被塞了一包衣裳,紧接着又看到沈令月掏出另一套小一号的男子衣袍,一向镇定的他也不由缩紧瞳孔。
“这些都是你提前准备的?”
“对啊。”沈令月理直气壮,“干坏事当然要乔装蒙面,不露身份,你没看过话本子吗?”
沈明安:……道理我都懂,可我的妹妹为何如此熟练?
尤凤年如往常一样进了古玩街,马车不好跟得太紧,正好给了兄妹俩轮流换衣服的时间。
一番乔装后,兄妹俩变成了兄弟俩,穿着京城满大街随处可见的百姓衣裳。
沈令月头顶扎了个小揪揪,还把白净的小脸蛋涂得黑黑黄黄,冲着沈明安呲牙怪笑:“怎么样,还能认出是我吗?”
沈明安嫌弃地扭过脸,“……别笑,你牙太白,晃到我眼睛了。”
沈令月冲他皱了皱鼻子,“大哥真无趣。”
“是,我无趣,妹夫就有趣了?”沈明安守在马车旁边,随口问:“套麻袋可是个力气活,你怎么不叫上他一起?”
他算是看出来了,妹夫绝对是那种小妹杀人他递刀,小妹埋人他放哨的妻奴。
沈令月顶着一张亲妈都认不出来的小黑脸,托着下巴倚在车窗上,神情惆怅,“我是想替他出气,又不是非要让他知道。”
那天假装跟裴景淮吵架,事后沈令月也反思,自己这样做好像是有点伤害狗子感情了,必须修复一下。
“……你就嘴硬吧。”沈明安敲她脑门,“傻妹妹,你在这儿为男人掏心掏肺,却不让他知道,这不是白用功吗?”
“什么掏心掏肺?”沈令月眨眨眼,忽然目露惊恐,“大哥你别冲动啊,我们揍尤凤年一顿就行了,不好闹出人命的!”
沈明安:……
他扶额:“小妹,你大哥我也是有正经举人功名在身的,不是什么法外狂徒江洋大盗。”
“哦哦哦,你早说嘛,吓我一跳。”沈令月嘿嘿一笑,又不在乎地摆摆手,“套个麻袋多大的事儿啊,难道我还要特意去向他表功?”
想想还怪不好意思的。
“你这个想法可要不得。”
沈明安突然严肃,语气认真起来,“你若是为夫君做了一分,就要告诉他三分;若是做了五分,就要告诉他八分;若是做了十分……那就该让知道的人越多越好,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你是个为丈夫全心全意的贤妻。”
见沈令月似懂非懂的模样,他轻叹一声,“罢了,你这性子也是随了母亲,做十分才说三分……你们不懂,男人都是瞎的,有些事儿明摆在那里他们看不见,偏爱听那些嘴甜会说的。”
母亲和柳姨娘便是最明显的对照组,父亲的偏爱落在哪一边,一目了然。
“嘿嘿,大哥你居然背叛了你的同胞,连这种‘不传之秘’都告诉我了。”
沈令月目光狡黠,“难道你以后也要做一个眼瞎的丈夫,对嫂嫂的付出视而不见?”
“小没良心的,敢编排我?”
沈明安作势要打她,大手落下去却只捏了捏她的小揪揪。他目光飘远,眼神里带了几分坚定,“我不想,也不要变成那样的男人。”
父亲在学问方面无可挑剔,但作为丈夫和父亲,实在不算合格。
“对嘛,我相信裴景淮也不是那样的人啊。”沈令月笑得灿烂,一口小白牙越发晃眼,“他知道我有多好,所以也不差这一件两件小事啦。”
沈明安失笑,又忍不住逗她:“我看你是怕妹夫知道了你今日套麻袋的壮举,在他心里变成河东狮吧。”
他转头看向古玩街的方向,正好见尤凤年从最后一家店铺出来,像是准备回东乡侯府了。
“好了,赶紧跟上去。”沈明安收起玩笑,迅速钻进马车。
……
尤凤年慢悠悠地走在熟悉的回家之路上。
他一身锦衣玉袍,大摇大摆走在路中间,腰间挂的玉佩水头莹润,在日光下散发着盈盈翠色,富贵至极。
所到之处,那些百姓路人纷纷避让,隐秘地投来羡慕又畏惧的目光。
这是尤凤年最享受的时刻。
他注定是天才,注定要做人上人,他想要的一切终将得到!
除了……桑文鸢。
想到这个心动不已的名字,尤凤年恼怒地攥紧拳头,眼底流露出几分阴狠。
桑知秋口口声声说视他如亲子,却连他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肯满足,还推波助澜促成了桑文鸢和沈明安的亲事。
她根本就没那么在乎他,不过是想拿他当一个养老工具罢了!
大概是他此刻的表情太狰狞,吓到了路过的小女孩,搂住母亲的脖子小声抽泣起来。
尤凤年回过神,做了个深呼吸,挤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
没关系,他还年轻,还有机会。
只要他按照指示,一步步走上那条科举登天路,以后还会有更多更好的女人任他挑选……
至于桑文鸢?哪怕她嫁作沈家妇,只要他拥有足够的权势和地位,照样能把她抢过来。
说不定到时候还是她那个没用的夫君为了讨好他,主动将人送到他的床榻上……
尤凤年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里,不知不觉走进了那条僻静无人的小巷,脸上还挂着蜜汁猥琐的邪笑。
轰!
一条大麻袋从天而降,准确无误套中他的脑袋,罩住他的上半身。
麻袋收口处的绳子被用力扎紧,绕着他的身体飞快缠了几圈,又狠狠打了个死结。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尤凤年还没来得及发出呼救声,就被一脚踹翻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怎么,怎么回事!是谁偷袭我?”
他在地上翻滚着,双手不停扑腾着,想要挣开束缚,可迎接他的只有狂风暴雨般的拳打脚踢。
尤凤年不住地发出惨叫。
“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东乡侯府未来的世子,今科案首解元,你们不要命了吗!”
没人回答,依旧是沉默的拳打脚踢,而且不止一个人,从四面八方袭来。
尤凤年喊得嗓子都哑了,到底还是个十五岁的半大少年,不如大人抗揍,从一开始的叫嚣转成了连连哀求。
“好汉饶命!我身上的钱你们可以全都拿走,我保证不会报官的,只求你们留我一条命吧!”
“爷爷,祖宗,求你们别打了,再打真的破相了,我还要考科举当大官啊啊啊——”
沉默,沉默是今天的小巷。
眼看尤凤年蜷缩在地上如同煮熟的虾子,一副进气少出气多的半死不活模样,沈明安拦住沈令月的拳头,对她摇摇头示意可以了。
他俯身一把扯下尤凤年腰间的织金钱袋,刻意变幻出沙哑嗓音在他耳边低声威胁:“东乡侯府世子是吧,爷爷记下了,敢报官就去杀你全家!”
尤凤年在麻袋里已经快要哭晕过去了,泪水和鼻涕糊了一脸,嗓子里像是有火在烧,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点头,整个身子都在不停颤抖。
沈明安一抬手,套麻袋小队果断从提前踩好的路线撤离,走的干脆利索,全程不留一丝痕迹。
直到马车驶出去好远,沈令月才激动地拍拍胸口,“太刺激了,我第一次干这种事儿!”
沈明安斜她一眼,“真的吗?”
那他妹妹是很天赋异禀了。
沈令月反应过来,不服气地叉腰,“大哥你也很熟练啊,刚才威胁尤凤年那两句话,差点把我都吓到了呢。”
她学着沈明安,压低嗓音,“敢报官,就杀你全家!”
太狠了,她都放不出这么狠的话。
沈明安咳嗽一声,矜持道:“你大哥我也是看过不少江湖游侠话本的。”
“天赋异禀”的兄妹对视一眼,又齐齐笑起来。
……
幽深僻静的小巷内,尤凤年上半身套着麻袋,死狗般一动不动躺在地上。
对面那座空置许久的官员宅邸,此时后花园的假山顶上站着几个人。
圆圆的镜片反射出一抹明亮日光,视野从尤凤年身上移开,投向马车驶离的方向。
陆西楼站在假山最前面,缓缓放下手中千里镜,用一种微妙的语气转头问属下。
“我应该没有眼花吧?刚才在下面给人套麻袋暴打一顿的,是裴二的媳妇儿和……大舅哥?”
这消息过于离奇惊悚,让见多识广的陆指挥佥事都默默消化了好一会儿。
如果沈令月此刻站在他面前,他一定要真诚恳切地问一句——沈三,怎么又是你?
上次在翰林院后巷私会新科庶吉士齐修远,他已经好心替她瞒下了,没有告诉裴景淮。
可这次她不但把自己打扮成个黑脸小少年,还拉着一向光风霁月的沈大公子一块胡闹,套麻袋打黑拳?
打的好像还是东乡侯府嗣孙,十五岁的解元神童尤凤年?
陆西楼很迷茫,他的好兄弟裴怀舟到底娶了个什么……什么神仙?
“找个面生的弟兄,假装路人把尤案首送回东乡侯府。”
陆西楼抬手吩咐下去,“再去打听他是怎么得罪了沈家兄妹的,竟然被揍得这么惨。”
嘶,太残暴了。
陆西楼摇着头走下假山,自言自语:“不能瞒了,得让怀舟知道他媳妇儿的真面目。”
不然他真怕哪天在杀夫案卷宗上看到兄弟的名字。
……
惊!十五岁的案首解元被当街暴打抢劫!
歹人凶残至极,威胁报官就要杀他全家!
锦衣卫行事向来不会遮掩,被陆西楼派去救人的“热心路人”直接弄了辆板车,把奄奄一息的尤凤年放在上面,一路招摇地拉回东乡侯府,让全京城的百姓看足了热闹。
消息传到裴景淮耳中,他正和几个“老二”聚会呢,手里的杯子都掉了。
谁?尤凤年被套麻袋了?
裴景淮恍惚了,这事儿是他干的吗?难道是他喝酒太多,断片儿了,连自己干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反复追问桌上的每个人,“我今天一直坐在这儿没出去过吧?我有睡着过吗?我梦游了吗?”
把兄弟们烦得不行,纷纷嘘他,“说了八百遍不是你不是你,你就当是神仙显灵,替你出了一口恶气呗!”
“就是,反正你还没来得及动手呢,这下还省事了。”
裴景淮转念一想,高兴了。
晚上回去就跟沈令月邀功,就当是他干的好了。
这下她总该大发慈悲,允许他上床睡觉了吧?
……不行,万一她追问自己套麻袋的细节怎么办?
想到这里,裴景淮回家的脚步一转,换了个方向,直奔东乡侯府。
他找了家茶馆耐心等到天黑以后,摸到东乡侯府西北角的院墙,轻轻松松翻了过去,借着夜色和花木掩映身形,顺利地摸到尤凤年的院子,攀上屋顶,掀开一小片瓦向下看。
……
东乡侯府这一天简直兵荒马乱。
谁不知道尤凤年就是侯府全家的命根子?自从十五年前世子坠崖身亡,侯夫人从族里抱回尤凤年,记入尤正良名下作嗣子,那可真是看的比眼珠子还重,就指望他顺顺利利长大成人,继承爵位,光宗耀祖。
如今尤凤年被满脸是血地送回来,瞧着那凄惨的模样,简直让府里一些老人回忆起当初世子出事的情形来。
——难道东乡侯府是被诅咒了,男丁注定活不长?
先是侯爷的大哥,又是侯爷的儿子,如今又轮到嗣孙……
“年哥儿,我的年哥儿啊!”
东乡侯夫人扯断了佛珠,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扑到尤凤年身上嚎啕大哭,“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这是要了祖母的命吗……啊啊啊我可怜的儿……”
“咳,咳咳……”
尤凤年差点被东乡侯夫人压过去,艰难从嗓子里挤出声音,“祖母,我没死……就是身上,好疼……”
说完头一歪晕了过去。
“年哥儿。”东乡侯夫人大喊,“快拿我的牌子去请太医,要最好的太医。”
太医很快背着药箱赶来,仔细看过尤凤年的脉象,“侯夫人不必忧心,贵府公子受的大多是皮外伤,并未伤及骨头和肺腑……”
“不可能。”东乡侯夫人厉声道,“他若是伤得不重,怎么会晕厥不醒?”
她打量着年轻的太医,眼里满满的不信任,“你到底会不会看病,怎么进的太医院?”
又转身喊管家,“我不是让你去请最好的太医吗,怎么就给我带回来这么一个没本事的?”
太医面皮绷紧,带了些不悦:“陛下开恩,才特许各家勋贵朝臣凭令牌来太医院请人,以应对突发情况。今日是后宫娘娘们请平安脉的日子,微臣是在太医署值班的。”
东乡侯夫人轻嗤,“那也是你没本事,轮不上给宫里的娘娘们请脉,只能坐冷板凳。”
“母亲息怒,现在还是以年哥儿的身体为要。”
桑夫人接到消息匆匆赶来,就听见她在质疑太医医术,连忙进了屋子打圆场。
她客气地对太医颔首,“您说年哥儿伤的不重,那他为何会昏迷不醒?是不是还有什么内伤没有检查出来,劳烦大人再仔细看看,孩子还小,千万不能落下什么病根啊。”
桑夫人温言细语,脸上是藏不住的关切,却依旧克制地没有追问,让太医心生好感,耐着性子解释:“小公子伤在外处,昏迷是因为一时气急攻心,加之体虚损耗,所以才会陷入昏睡,是身体的自我保护……”
东乡侯夫人又炸毛了,“你说谁体虚?我们年哥儿一顿能吃三碗饭,一年到头连风寒都没得过两次,你居然说他体虚?你到底会不会看病啊!”
太医忍无可忍,索性连最后一点面子也不留了,站起身直愣愣道:“贵公子肾气不足,阳/精早泄,损耗过度,他虚在内里而非体表,侯夫人若是真心疼他,就该严加管教,清心禁欲,否则小小年纪就这般挥霍无度,将来恐子嗣艰难!”
说完连方子也没开,拎起药箱气呼呼地走了。
他可是杏林世家出身,凭真才实学考进太医院的,竟然敢质疑他的医术?
太医一走,房间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东乡侯夫人张了张口,忽然怒目而向桑夫人,“你是怎么照顾年哥儿的?是不是你往他房里放了妖妖娆娆的丫鬟,勾着他不学好?”
桑夫人脸色一白,连连摇头,“儿媳绝无此心,伺候年哥儿的丫鬟都是老实本分的,她们不敢啊。”
“那年哥儿小小年纪怎么会……”东乡侯夫人羞于启齿,气得一拍床板,“到底是谁带坏了他!”
桑夫人想了想道:“年哥儿平日吃住都在国子监,按理说不会沾惹上什么烟花习气……”
“国子监?那不是你们桑家的地盘吗。”东乡侯夫人眉头拧紧,不客气地数落着她,“你父亲是国子监祭酒,又是年哥儿的外祖父,当初还跟我保证一定会照顾好年哥儿,用心带他读书,结果呢?”
她越说越来劲,指着桑夫人的额头快要戳到她脸上,“就是你们桑家对年哥儿不尽心!外面都说你克夫,克死了我的儿子,这么多年我有责怪过你吗?是东乡侯府给你一口饭吃,还给你抱了儿子来养,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桑夫人低下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哽声道:“都是儿媳失责,今后我一定加倍用心照看年哥儿,养好他的身体……”
东乡侯夫人勉强满意了,冷哼一声起身,“你就在这儿好好伺候他,不许离开年哥儿半步,等他醒了立刻来告诉我。”
……
夜深人静,裴景淮小心翼翼地掀开瓦片,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满脸五颜六色,五官已经挤成一团,看不出人样的尤凤年。
嚯,这是哪位神仙下手这么狠啊?
第二眼才看到坐在床边,正拿着湿帕子细细给他擦拭的桑夫人。
她脸上没有半分嫌弃,全是无奈和心疼,动作很轻,带着无限的关爱。
裴景淮看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就是孟婉茵小时候都没对他这么用心过。
反正他小时候追着棠华苑里的猫满地跑的时候,孟婉茵只会揍他,从不揍猫。
这时下方忽然传来一阵含糊的呻/吟,尤凤年艰难地睁开了乌青的眼睛。
“年哥儿你醒了?”桑夫人露出惊喜的神情,“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上还疼吗,要不要喝点水,吃点东西?”
尤凤年却冷淡地推开她,“吵死了,你看不出来我现在很难受吗?”
桑夫人后退两步,站在地上有些讪讪和无措,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想见祖母吗,我叫人去请她——”
很快,东乡侯夫人喊着年哥儿过来了,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一位三十出头的妇人,穿金戴银,华衣罗裙,瞧着比守寡而常年素净的桑夫人气派多了。
她不客气地推开桑夫人,抢着来到年哥儿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年哥儿,还疼不疼啊,你要吓死姑姑吗……”
说着眼泪已经扑簌簌地掉下来,一滴一滴砸在尤凤年手背上。
尤凤年深深望着她,“姑姑……我没事,见到你就好多了。”
尤念娇破涕为笑,“好,姑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啊。你想不想吃东西,我让小厨房现在就去做。”
“想吃姑姑亲手做的小馄饨。”尤凤年肆无忌惮地提着要求,态度十分亲昵。
“好好好,你要吃什么姑姑都给你做。”
尤念娇怜爱地摸摸他的肿脸,起身风风火火往外走。
路过桑夫人时瞪了她一眼,“你是怎么照顾年哥儿的?他饿了都不知道吗?”
东乡侯夫人对桑夫人道:“年哥儿醒了,这里有娇娇照看,年哥儿从小就爱粘着她,你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回房间休息去吧。”
桑夫人低眉敛首地应了一声,拖着发麻的双腿离开了。
小厨房食材都是现成的,尤念娇很快包好了一碗鸡肉青菜馅儿的小馄饨端了进来。
尤凤年直起身子靠坐在床头,舀了一勺汤闻了闻,露出怀念的神色。
“娘,我都好久没吃到您亲手做的菜了,想死我了。”
尤念娇脸色一变,连忙嘘了一声,“这可是侯府,别让人听见了。”
“怕什么,反正她都走了,这里只有我们一家人。”尤凤年看向东乡侯夫人,“对吧祖母?”
东乡侯夫人目光慈爱,“娇娇,年哥儿也是太想你了。别看你一年到头才回来一次,可他心里清楚呢,谁才是他真正的娘亲。”
尤念娇亲手喂尤凤年吃下一整晚小馄饨,又给他擦嘴擦脸。
东乡侯夫人问:“年哥儿,到底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尤凤年摇头,“我走在路上好好的,就被人套了麻袋一通打,还抢走了我的钱袋子。”
尤念娇:“难道是歹人见你穿得好,拦路打劫?”
“不可能。”尤凤年矢口否认,“我一向运气好,走路都能捡钱,去古玩街都能捡漏,怎么可能会遇上这种事情?”
他握拳咬牙,神情阴狠,“一定是有人嫉妒我的才华,存心报复。”
“是谁?你说出来,祖母上门去替你讨公道。”
尤凤年:……仇人太多,一时半会儿真想不出来。
他问尤念娇,“娘,爹爹这次怎么没和你一块回来?我想他了。”
“你爹在凤翔县呢,听说那边开出一块极品宝玉,他想买回来孝敬你祖母。”
尤念娇笑着对东乡侯夫人道:“正良心里一直惦记着您,不能光明正大回来给您过寿,他也很内疚,只想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您。”
东乡侯夫人淡淡笑了下,只拉着她的手一下一下摩挲,“没关系,不是还有你年年回来看我吗,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
裴景淮趴在房顶上,大脑过载,整个人快要石化了。
他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尤凤年的亲娘是尤念娇?亲爹是尤正良?而且尤正良还没死?
……你们三位是什么关系啊,我咋瞅着有点不正常呢???
裴景淮恍恍惚惚地爬下来,恍恍惚惚地翻墙离开。
这么劲爆的消息,当然要马上分享给……好兄弟!
北镇抚司。
陆西楼刚审过一波犯人,身上还带着新鲜的血腥味儿,听到手下说裴景淮在外面等他,立刻丢下鞭子大步向外走。
这大半夜的,裴二来找他作甚?
难道是沈令月终于暴露了凶残面目,对夫君痛下杀手,他来找自己救命?
陆西楼越想越不对,脚步越来越快,风一阵似的冲出来,见裴景淮好端端站在门口,没缺胳膊少腿,脸上也干干净净,松了口气。
他缓步上前,同情地拍拍裴景淮肩膀,“你都知道了?”
裴景淮还恍惚着,下意识地点点头,“我,我都知道了。”
“兄弟,节哀啊。”陆西楼真诚安慰,“需要我的地方你就说一声,虽说圣旨赐婚不好和离,但你媳妇儿都那样了,大不了咱们就先下手为强……”
夜风吹过,裴景淮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你在放什么屁?”他瞪陆西楼,“我媳妇儿好得很,你想对她做什么?!”
陆西楼:?
不是,都到这个份上了,你怎么还死心塌地护着她?
“大丈夫何患无妻!”陆西楼痛心疾首,“没了沈令月,兄弟一定给你寻摸个更好的,真正的名门淑女……啊!”
裴景淮朝他脸上揍了一拳,“你有病吧!”
陆西楼捂着脸也恼了,“你有病吧!”
“姓陆的你@#¥%……”
“裴二你@#¥%……”
北镇抚司门口站岗的锦衣卫,眼睁睁看着他们的指挥佥事大人和好兄弟当街扭打成一团。
新来的锦衣卫甲:“咱们要上去拉架吗?”
干了几年的锦衣卫乙:“不用,他们俩老这样,一会儿就好了。”
几十招后,陆西楼掰着裴景淮的大腿,裴景淮拧着陆西楼的胳膊,二人在地上诡异地扭成一团。
“你先松手。”
“你先松手!”
“那我数到三,一,二,三——”
俩人谁也没动,气氛有一瞬诡异的安静。
陆西楼:“你怎么不松手?”
裴景淮:“你不是也没松?你上次就这么骗我——”
“好了好了,这次是真的!谁骗人谁是狗!”
三声过后,两个人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来。
陆西楼掸了掸衣角,一脸嫌弃,“滚滚滚,老子再也不管你的家务事了,你爱跟谁跟谁过去。”
“是你先说我媳妇儿坏话的,她怎么得罪你了?”
裴景淮哼了两声,“我可是一有好事就想到你了,大老远来给你送功劳。”
陆西楼:“你确定是功劳不是麻烦?”
上次也是裴二兴冲冲叫他去莲华寺抓骗人的和尚,结果方丈当场自尽,还害他得罪了安王。
裴景淮心虚地摸摸鼻子,又强调:“这次是真的,保证不骗你!”
他凑近陆西楼耳边嘀嘀咕咕。
后者的狐狸眼瞪得越来越大,简直要雪狐变藏狐了。
“你说真的?!”
裴景淮拍着胸口,“保真!新鲜热乎的,我一听见就赶紧来了。”
陆西楼磨着虎牙森森冷笑,“好一个东乡侯府,真是胆大包天,秽乱后宅,罪不容诛……”
听说东乡侯府还有意为守寡十五年的桑夫人申请贞节牌坊?
看他这回不把侯府的匾额都砸下来!
陛下正愁这些尸位素餐的老牌勋贵该如何发落呢,裴景淮这下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好兄弟,心领了。”
陆西楼勒过他的脖子,毫无血色的苍白脸庞笑得阴森森,在夜里越发瘆人,如同勾魂无常。
“放心,我不贪你的,定会如实禀告陛下,记你一大功。”
裴景淮:……大可不必。
他半夜翻人家墙头,趴在屋顶上偷听是什么光荣的事儿吗?
……
裴景淮彻夜未归,沈令月也习惯了,自己舒舒服服独占大床。
然后一睁眼就发现怀里多了个毛茸茸的脑袋,八爪鱼似的把她缠得紧紧。
裴景淮一宿没睡,眼睛还熬得锃亮,直勾勾盯着她:“夫人,我给你报仇了。”
还没睡醒的沈令月:?
“以后姓尤的小兔崽子再也不能到你眼前蹦跶了。”裴景淮邀功似的蹭她身上,“东乡侯府就要完蛋啦,哈哈哈!”
沈令月脑海中突然蹦出沈明安昨天那句——敢报仇就杀你全家。
杀,你,全,家……
东乡侯府完蛋了……
她紧张地揪住裴景淮衣领,使劲摇晃:“你昨晚干嘛去了?你不会真把人家给灭门了吧???”
……
燕宜端着茶杯,整个人完全呆住。
“所以……我们还在思考如何破局的时候,裴景淮已经打通关了?”
沈令月机械点头:“你也觉得很魔幻对吧?”
她不过是和大哥把尤凤年套麻袋揍了一顿,居然就引出尤念娇和东乡侯夫人自爆了?
燕宜不知想到什么,低低笑起来。
“你不是常说我们是天选之女吗,你看,这不就是了?”
她起身要去给沈令月拿点心,结果不知怎么踉跄了下,连忙扶住沈令月的肩膀。
“燕燕你怎么了?”见她蹙眉,沈令月连忙着急询问,“是头晕吗?”
燕宜确实感到一阵眩晕,她抓住沈令月的手,好一会儿才开口:“我的预知梦……好像升级了。”
之前还是只有她和小月亮手拉手一起入睡,才有机会梦到未来。
可她刚才只是一个晃神,脑袋里就多出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啊,你又看到什么了?是不是东乡侯府的后续?”
“原来如此,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燕宜勾起唇角,“东乡侯夫人真是下了一盘大棋,原来真相是偷龙转凤——尤念娇才是她的亲生女儿,尤正良是外面抱回来的。”
她刚才“看”到了东乡侯夫人生产时的画面,十分确定稳婆接生出来的是一个女儿,而且肩头还有一块红色胎记。
沈令月皱眉:“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稳婆肯定找不到的,东乡侯夫人也不会承认。”
混淆血脉,冒认爵位,这可是大罪,分分钟给你夺爵抄家。
这里又没有亲子鉴定,滴血认亲也早已被证实是假的,算不得证据。
“嗯,所以我们得尽快想出别的办法,能坐实尤念娇的身份。”
燕宜垂眸凝思:“而且一定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有理有据,让东乡侯夫人无可辩驳。”
……
很快来到东乡侯夫人过寿这天。
一大早,侯府门前车马如龙,喧盈鼎沸,十分热闹。
今年是东乡侯夫人整寿,又恰逢尤凤年高中乡试案首,双喜临门,因此寿宴办的十分盛大热闹。
就连不少平时与东乡侯府没有往来的文官朝臣,看在尤凤年这个少年天才的份上,都纷纷上门道贺,有结交拉拢之意。
东乡侯府自然来者不拒,巴不得场面越热闹越好。
就在此时,挂着昌宁侯府徽记的几辆马车缓缓停在了东乡侯府大门前。
马车停稳,一身盛装华服的太夫人,在孟婉茵和裴玉珍的搀扶下慢慢落地,紫檀拐杖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
沈令月和燕宜从后面马车下来,紧跟在太夫人身后。
在东乡侯府管事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太夫人走上前,姿态高傲地开口:“去告诉陶敏敏,旧友上门为她祝寿,问她敢不敢请我进去?”
作者有话说:今日是万更豆师傅![加油][加油]没有被抄袭打倒的我反而变强了!
……虽然还是没有写到寿宴[狗头][狗头]但是本章暗示信息量很大嗷,明天会一口气全部揭开[加油]毕竟我们要给妹宝的金手指找个最合理的呈现方式~~
以及汇报一下进度:下午已经收到对面邮箱反馈,核实抄袭情况正在处理中了[撒花][撒花]
第59章 第 59 章 桑知秋心里有一团火(营……
消息传回后院, 正带着尤念娇和几位公侯之家的贵妇人谈笑风生的东乡侯夫人突然愣了一瞬。
“虞秀秀来了?还说要给我祝寿?”
东乡侯夫人霍然起身,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轻笑,带着几分讥讽:“这可真是, 稀客啊。”
她们已经多少年没见了?
侯府管事微微躬身:“昌宁侯府并未收到请柬, 夫人您看, 需不需要小人找个借口打发了她们?“
“不必,请她进来便是。”
脑中闪过无数旧事, 东乡侯夫人微扬起头,神情高傲,带着一丝隐秘的炫耀,“正好我也想看看她现在是什么模样。”
她转过身, 对花厅里的女客们颔首致意,“有位老朋友突然上门,恕我失陪片刻。”
各家的公侯夫人们纷纷摆手说无妨。
尤念娇走上来,挽住东乡侯夫人的手臂,目光带着几分担忧:“母亲, 怕是来者不善啊。”
她从小在东乡侯府长大, 自然清楚母亲和昌宁侯府太夫人的恩怨情仇。
不光如此, 她和裴玉珍在闺中时也是京城有名的死对头,见面必掐架。直到她“嫁去岐州”,裴玉珍也随夫君外放,才彻底断了来往。
“怕什么, 这里可是东乡侯府。”
东乡侯夫人很是自信,轻拍女儿的手背安抚, “我就不信了,虞秀秀还敢在我的地盘上翻了天?”
她带着女儿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去,恰好在院中和太夫人一行迎面碰上。
东乡侯夫人挤出一个假笑, 先发制人。
“哟,这不是昌宁侯府的‘太’夫人吗,真是稀客啊,您老人家今日怎么纡尊降贵,亲自来为我祝寿了?”
宿敌相见,分外眼红。
东乡侯夫人一口一个太夫人,看似尊敬,句句都在嘲讽她已经是个老太婆了。
“怎么,你很羡慕?”太夫人这边也是火力全开,冷笑一声,“差点忘了,某人就是想当太夫人,也没这个福气了,哦?”
——只有儿子继承了侯爵之位,才能被尊称一声太夫人。
东乡侯夫人脸色一变,眉头突突直跳。
死老太婆竟敢笑话她没儿子,一上来就扎她心窝子!
若不是她心知肚明尤正良还好端端在外面活着……东乡侯夫人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和侯爷都是长寿之相,自然不用着急,你说呢?”
太夫人身子抖了抖,她怎么敢拿过世的老侯爷来说嘴!
她气得口不择言:“我看你是忘了当初如何装得楚楚可怜,自己脱了衣裳就往我夫君身上扑——”
“祖母!”沈令月小声喊她,拼命摇头使眼色。
这个不能说啊,说出去让人误会了祖父的人品怎么办?
太夫人回过神来,立刻收声,只恨恨地瞪了东乡侯夫人一眼,“罢了,我这人心善,你都一大把年纪了,得留点体面。”
东乡侯夫人已经彻底笑不出来了,当初若不是她勾引昌宁侯失败,成了全京城的笑柄,又何必在娘家蹉跎多年,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虞秀秀还敢跑到她面前来耀武扬威?哼,活该她早早守寡没人疼!
“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
东乡侯夫人目光幽幽地看向一旁的裴玉珍,似是同情一般摇头,“难道这克夫命还会代代相传吗?”
“你!”太夫人气得握紧拳头,冷哼,“一个女婿罢了,死就死了,至少我儿女双全,孙子争气,承欢膝下,全家团圆!”
“虞秀秀,我看你今天就是存心上门来找茬的吧!”
“陶敏敏,你以为你干的那些龌龊事就没人知道了吗!”
两个年过六旬,早已是祖母辈的老太太,这一刻化身不肯服输的斗鸡,高耸的发髻如同鸡冠,盛装华服成了七彩尾羽,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到一处,捉对厮杀起来。
“你克夫!”
“你克子!”
“你又老又丑满脸斑!”
“你腿短手抖老花眼!”
东乡侯夫人浑身发抖,抬手大喊:“来人啊,把这群恶客给我打出去!东乡侯府不欢迎你们!”
早有准备的管事带着一群五大三粗的仆妇冲过来。
沈令月冲到最前面伸开双臂,大喊:“这里可是有两位陛下亲封的侯爵夫人,谁敢轻举妄动?!”
“我也是陛下亲封的侯爵夫人!”东乡侯夫人冷笑,“你们跑到我家里来闹事,还想仗势欺人?没那么容易!”
“是吗?”
沈令月微微仰起头,看着站在高高台阶之上的东乡侯夫人,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若是陛下知道东乡侯府混淆血脉,冒认爵位,不知道你这个侯夫人还作数吗?”
东乡侯夫人眼瞳一缩,厉声道:“你敢污蔑?”
“是不是污蔑,东乡侯夫人你心里清楚得很。”
眼见周围闻声赶来的宾客越来越多,沈令月再不犹豫,一指她身边的尤念娇:“你为了爵位传承,偷龙转凤,将亲生女儿尤念娇调换成了男婴尤正良,又假惺惺将其收作义女养在身边,掩耳盗铃!”
“胡说!”
东乡侯夫人定了定神,语气掷地有声,“侯府里人人皆知,我当年怀胎十月,生下我儿正良,十岁那年上表请封世子,吏部验封清吏司的主事官员还亲自上门核对过族谱文牒,确认无误!如今无凭无据,你一个黄毛丫头竟敢在这里质疑朝廷行事,简直是目无王法,藐视天威!”
沈令月心中暗叹,东乡侯夫人不愧是把持侯府几十年的当家主母,好利的一张嘴。
幸好她和燕宜早已准备周全,定能让她心服口服,无可辩驳。
“你说我无凭无据?”沈令月轻笑,“倘若我有呢?”
东乡侯夫人心下微沉。
不,不可能有的。
三十多年前的旧事了,被她重金买通的稳婆,在娇娇满月的时候就已经被她灭了口。
还有当时在她院子里伺候过的丫鬟仆妇,几年里陆陆续续被她灌了药打发出府,死的死散的散,真正做到了死无对证。
她不信沈令月还能拿出什么证据!
迅速在心里过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东乡侯夫人自信满满地伸出手,“你有什么证据就拿出来吧。”
“证据就在……她身上。”
沈令月反手一指尤念娇,鬓边的几缕碎发打着弯儿。
“你们母女都是卷发,这还不明显吗?”
东乡侯夫人愣了下,随即不可思议地笑起来。
“就这?世间天生卷发之人不胜凡几,难道个个都和我有关系?”
她拉住尤念娇的手,意味深长,“正因为娇娇与我相仿,大师说她的命格可以庇护我儿平安长大,所以我才认她作义女啊。”
“好,那这一点就姑且算作是巧合。”
听着周围宾客的窃窃私语,沈令月不以为意地笑了下,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时,悄悄对裴玉珍使了个眼色。
裴玉珍满脸不情愿,不想被小辈使唤。
“愣着干嘛,来之前都说好了的,快去。”
太夫人拧了女儿一把,“你就不想报了当年的仇?”
裴玉珍一下子就想起年轻时候,尤念娇不过一个义女还敢跟她争奇斗艳,顿时怒从心头起,一个跨步上前,一把将尤念娇从东乡侯夫人身边扯了下来,抬手抽掉她头上的发簪。
“卷毛狗,我忍你很久了——”
尤念娇跌倒在地,头发散开,果然是一缕一缕弯曲的卷发。
手心被地面摩擦得好疼,尤念娇气得破口大骂,“你这个生不出儿子的黑寡妇,活该没人给你摔盆打幡!”
“啊啊啊我撕了你的嘴!”
二人直接上演全武行,挠脸扇巴掌扯头发,打的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小姑,小姑,正事要紧啊!”
沈令月急得直跺脚,怎么又冲动上了。
东乡侯夫人见女儿落了下风,一着急就要冲过来帮忙。
太夫人直接横起拐杖做武器,“你别过来啊,你敢动我女儿,我就跟你拼命!”
孟婉茵站在边上一脸茫然: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她要上去拉架吗?可她不会啊……
“燕燕,帮我一把。”
关键时刻,还是沈令月勇敢冲进战火中央,一手一个强行分开裴玉珍和尤念娇,又将后者往燕宜的方向一推,“接住!”
燕宜深吸一口气,一把抓住尤念娇胡乱扑腾的右手,高高举起,用平生最大的声音喊出来。
“尤小姐生下来就是六指,五岁那年被东乡侯夫人亲手砍下,这事侯府里的老人都知道,她手上现在还留有疤痕!”
宽大的衣袖落下,尤念娇的右手显露于人前,日光下,手掌边缘有一道肉粉色蜈蚣状的扭曲伤疤,触目惊心。
这是尤念娇最不愿意被人看到的地方,她尖叫一声挣脱了燕宜,捂着袖子大喊:“我是不是六指和你有什么关系?该不是想说六指也是母传女吧?呵,那你错了,侯夫人只有十根手指头!”
东乡侯夫人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骤变,立刻就要阻止尤念娇继续说下去。
然而她晚了一步,太夫人的声音更早响起:“陶敏敏确实不是六指,可她的母亲,还有她太婆都是六指,这是她当年亲口告诉我的!”
那时她们还没有为了一个男人反目成仇,彼此分享过许多秘密。
陶敏敏告诉虞秀秀,她母亲的家族中有六指胎传,但不是每一代都有,她常常觉得自己很幸运,不是那个生来残缺之人。
但这个要命的缺陷,还是传给了她的女儿。
在尤念娇五岁那年,东乡侯夫人狠下心,亲自动手切掉了那根多余的小指头。
女儿稚嫩的哭声撕心裂肺,她却只能抱着她不停安慰:“娇娇不哭,只要你忍过这一关,以后就是健康的正常人了……”
“虞秀秀,你为了污蔑我简直是丧心病狂,不择手段。”
东乡侯夫人咬着牙不肯认,“我太婆和母亲早已故去多年,你竟敢往长辈头上泼脏水,不怕死后下拔舌地狱吗?”
太夫人毫无畏惧,“我敢指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叫我不得善终!陶敏敏,你敢发誓尤念娇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吗,你说啊!”
“我……”
东乡侯夫人踉跄着后退几步,脸上青白交加,神色变幻不定,几次张口,都没有勇气说出来。
她不能输,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怀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她仿佛破罐破摔一般承认了。
“娇娇是我亲生的又如何?正良死了十五年,我东乡侯府已经无人袭爵,只有一个嗣孙传继香火,你还要我怎么样?非要我以死谢罪吗!”
东乡侯夫人趴在地上,形容狼狈,哭得好不可怜。
见此情景,围观的宾客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虽说东乡侯夫人为了爵位一时糊涂,做出偷龙转凤之事,可是说到底,尤正良只当了十年世子就不幸身故,爵位还没传到他头上呢,应该不算冒认爵位吧?”
“东乡侯府也是老牌勋贵,祖上立过战功的,陛下看在老一辈的情分上,或许会网开一面?”
“东乡侯夫人也是可怜啊,大家都是女人,生不出儿子有什么下场,没人比我们更清楚了……”
“是啊是啊,好在尤家过继来的这个嗣孙有出息,小小年纪就考中了乡试案首,便是将来不能袭爵,也能以科举入仕,光耀门楣啊。”
啪啪啪!
沈令月用力鼓起掌来,打断了众人对东乡侯夫人的同情和感慨。
她一脸真诚:“真是好演技,好手段,这东乡侯府小小的院子还是阻碍您发挥了,您就该去戏班子当台柱子,全国巡演,必成一代名角儿!”
东乡侯夫人瞬间破了功,眼神怨毒地瞪着她:“小贱人,你骂谁是戏子呢?”
沈令月懒得和她打嘴仗,目光飘向侯府大门方向,隐隐带出几分焦急。
可恶,裴景淮和陆西楼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再不出现,她的戏就要唱不下去了……
不知是谁突然惊恐地喊了一嗓子。
“不好,锦衣卫怎么来了?!”
如一滴热水掉进油锅,人群中迅速沸腾开来,个个面露惊慌。
东乡侯夫人也白了脸,锦衣卫这么快就收到风声了?不会要抓她和娇娇下狱吧?
“借过借过,让一让啊!”
听到遥遥传来的裴景淮的大嗓门,沈令月终于松了口气,笑着望向燕宜。
还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啊!”
“啊?”
“天哪!”
“怎么会这样?!”
随着锦衣卫队伍往侯府里越走越深,所到之处,宾客无一不发出难以置信的叫喊。
东乡侯夫人突然有一种强烈的不安的预感。
——正良说是去凤翔县给她买宝玉作寿礼,可凤翔县到京城不过半日路程,按理说他昨晚就该偷偷赶回来了,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直到人群如潮水般向两边分开,身着红色飞鱼服的陆西楼大步走进来,厚底黑靴停在东乡侯夫人面前。
“听说东乡侯夫人今日过寿,本官特来送上一份大礼。”
他似笑非笑,露出一点虎牙在日光下泠泠,抬手轻拍两下。
“来啊,恭喜东乡侯夫人母子团聚——”
宾客们揉着眼睛捂着嘴巴,就这样不可思议地看着锦衣卫将“坠崖身亡尸骨无存”十五年的东乡侯府世子尤正良,五花大绑带了上来。
一名三十多岁,穿五品官袍的男人按捺不住上前,左看右看,惊喜道:“正良,真的是你!太好了,原来你没死啊。你这些年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回来?”
这位曾经是和尤正良一块长大的好朋友,得知好友意外身亡时还难过了好久,此刻见到他死而复生,脸上全是毫不掩饰的真诚喜悦。
然而尤正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被锦衣卫抓了个正着,不就意味着自己诈死离府的事暴露了?
他下意识地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东乡侯夫人,指望着母亲为他周旋。
然而东乡侯夫人眼里此刻尽是满满的失望,她死死瞪着他,无声地质问——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被抓住!
这个秘密已经保守了十五年,为什么不能一直藏下去!
尤正良不明就里:母亲为何如此愤怒?刚才发生了什么?
目光一转,他被尤念娇披头散发,满脸血道子的惨状吓了一跳,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娇娇,怎么回事,谁敢打你?”
“孽子,还不住口!”
东乡侯夫人打断他关切的询问,一颗心直直坠入谷底。
今天发生的桩桩件件已经严重超出了她的掌控。
虞秀秀手里还有多少底牌?她到底是如何知道这么多秘密的?
她只希望事情尽快结束,到此为止,或许还有挽救的余地……
“这位,尤世子。”
沈令月溜溜达达走到他面前,“对了,你还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吧。”
东乡侯夫人脸色一变,正要开口拦下。
一道森冷透骨的视线射过来,她对上陆西楼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狐狸眼,脊背蹿起一股凉气,脑中一片空白。
沈令月继续一脸好心地为他解说:
“刚才我们已经当众证实,你并非尤家血脉,真正的侯府千金是尤念娇,你的义姐,或者也可以说——是你儿子尤凤年的亲生母亲?”
轰!
这下人群直接炸开了锅!
满院子的宾客都一副被雷劈过似的表情,反应慢的脑子已经不会转了。
裴景淮站在一旁,一脸淡定地欣赏着沈令月搞出的大场面。
问就是他已经被这个大雷劈过一次,劈着劈着就习惯了。
不过这种众人皆劈我独醒的感觉,真的好爽啊^_^
不远处,孟婉茵搀着太夫人的手臂,小声问:“母亲您累不累,要不要坐下来歇会儿?”
“不用不用,我就站这儿看得才清楚呢。”
太夫人摆摆手,脖子抻得老长,目光炯炯,半点没有平日里动不动就犯瞌睡的模样。
她一脸容光焕发,精神十足。
“陶敏敏啊陶敏敏,你也有今天。从前就数你心眼子多,看看,这不就遭报应了?”
沈氏说得没错,这等惊天动地的大热闹,非得亲自在现场看来才过瘾呢!
这一趟出门可太值了!
……
“你刚才说,凤年是他们俩的……孩子?”
桑夫人跌跌撞撞而来,看着十五年未见,几乎已经忘记面容的尤正良,声音发颤:“夫君,原来你没死啊……那你为什么不回家?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才让你宁可放弃世子的身份,也要待在外面?”
她今日原本是不被允许出席的,因为东乡侯夫人说她一个寡妇不好抛头露面招待客人,就老老实实待在自己院子里,到时给她送去一桌席面就行了。
从她嫁进来十五年,年年如此,桑夫人以为自己早已习惯。
习惯了寡妇的身份,习惯了被人在背后议论克夫,习惯了沉默应对一切。
哪怕她一年到头都在操持中馈,哪怕她全心全意教养嗣子,可还是不被允许出现在席面上。
如果尤正良一直还活着,那她这十五年算什么?
东乡侯夫人一口一个克夫地指责她,又算什么?
还有尤凤年……他不是东乡侯夫人从尤家族里抱回来的孤儿吗?说他父母双亡,只剩一个老祖母无力赡养,才会过继到她名下?
见尤正良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桑夫人眼神有一瞬涣散,转身抓住沈令月的手腕,“我见过你……你是元嘉的妹妹对不对?你告诉我,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桑夫人不自觉用上了力气,沈令月感觉到小臂有点疼。
但她没有吭声,因为她知道这点痛比不上桑夫人这十五年来所遭受的万分之一。
她只是轻轻地按上桑夫人的手背,认真看着她的眼睛,点头。
“是,我以名誉向你担保,我所说的一切绝无虚言。”
“还有我,我是人证!”
裴景淮看够了热闹,一个箭步出溜过来,认真替沈令月背书。
“我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尤凤年管他姑姑叫娘,还问他爹怎么没回来!”
桑夫人仿佛听到心碎的声音。
她与尤正良只做了半个月的夫妻,其实没有多少感情,她也不在乎她外面是否有别的女人。
可是尤凤年……他是她亲手从襁褓中一点点带大,手把手教他写字,把他抱在怀里讲书开蒙,含辛茹苦十五年养大的孩子啊。
其实桑夫人早就察觉到尤凤年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差,她以为是半大少年都会经历的阶段,等他再长大一些,懂事了就好了。
可如果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那她在他眼中又是什么?一个天真愚蠢好骗的养母,用过即丢的工具吗?
突然一下子被告知这么多残酷的真相,桑夫人没有大吵大闹,她仿佛平静地接受了一切,只闭上眼睛任凭两行泪水肆意流淌。
“你们东乡侯府欺人太甚!”
一道清亮女声从人群中传出来,桑文鸢不顾桑母的阻拦,甩开她的手扑向桑夫人,将她紧紧抱住。
“小姑别哭,是尤家对不起你,这就是骗婚!我们告去顺天府,和尤家义绝!”
桑文鸢眼睛也红红的,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她小脸紧绷,仿佛雏鹰一般张开双臂,将桑夫人护在自己尚且稚嫩的羽翼之下。
桑母慢了一步,只好肃着一张脸快步过来,为女儿和小姑撑腰。
“没错,这就是骗婚,尤家把我们桑家当成什么了?白白替你们养儿子的冤大头吗!”
桑母一边大喊,一边在人群中搜寻着丈夫和公公的踪迹,眉头紧皱。
今日东乡侯府的这一篮子龌龊事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公然揭开,若是桑家人还无动于衷,不为桑夫人出头撑腰,以后各家会如何看待他们?桑家的百年风骨就要被尤家踩在脚底下了!
终于,她眼睛一亮,看着丈夫搀扶着公公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到了桑夫人身后。
哪怕一句话不说,也是桑家为女儿/妹妹发出的无声抗议。
头发花白,腰背佝偻,在文官清流之中赫赫有名,受人敬仰的祭酒桑老大人,抬手轻轻抚着女儿的背。
“知秋,跟爹爹回家。桑、尤两家,从此恩断义绝,再无姻亲。”
苍老威严的话语掷地有声,声音不大,却响彻全场,无人敢拦。
“父亲!”
桑夫人抓着他的衣袖哭得越发厉害,“女儿不孝,让您白白为我费心……”
“我的孩子,你何错之有?”桑老大人抬手替她擦去眼泪,可越擦越多,仿佛无穷无尽。
他长叹一声,“都是爹爹的错,若是当初就把你接回桑家,你又怎么会被这狼心狗肺的一家子骗去十五年大好青春?”
他女儿的丈夫在外面逍遥快活,却让她和桑家替他和别的女人养儿子。
桑老大人冷冷看着面露哀求的东乡侯夫人,“你们过去是如何对待知秋的,桑家定要一笔笔算个清楚,绝不罢休。”
说罢,一家人簇拥着泪流满面的桑夫人,便要就此离开。
“母亲!母亲您不要儿子了吗?”
尤凤年顶着一张鼻青脸肿的花脸冲进来,扑通一声跪在桑夫人面前,死死拉着她的裙角,试图唤起往日情分。
“母亲,儿子是在您身边长大的啊,无论我亲生父母是谁,难道我还会辜负您的养育之恩吗,那我岂不是猪狗不如,罔顾人伦的畜生?”
尤凤年心里慌乱极了,他本来在自己院子里好好养着伤,顺便搂着小丫鬟揩油,小厮突然连滚带爬冲进来。
“公子不好了,昌宁侯府裴家的一屋子女眷打上门来,还把尤家人的身世秘密揭了个底朝天!”
等尤凤年手忙脚乱穿好衣服赶来,整个人脑子都是晕的。
怎么回事,他爹突然就不是他爹了?
不对不对……他爹还是他爹,但他爷爷不是他爷爷了!是他姥爷?
这么大的秘密,他祖母……不,外祖母,竟然瞒了三十多年?
尤凤年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要坏菜,而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就是桑家。
只要桑家还愿意承认他,至少他将来在官场上还能有个倚仗……
尤凤年发挥了毕生演技,哭得情真意切,只是他忘了自己还顶着一张猪头肿脸,看着反而更加滑稽。
桑夫人的哥哥,桑文鸢的父亲面色恼怒,一脚将他踹开。
“奸生子,恶心东西,管谁叫母亲呢,我妹妹没你这个儿子!”
尤凤年被踢飞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捂着胸口喊疼。
“年哥儿!”
尤念娇冲上去将他紧紧抱住,仇恨地瞪着桑夫人,“你口口声声说对他如亲生,就这么看着他被人打骂吗?我就知道,你根本没拿他当自己的孩子!”
桑夫人停下脚步,神色冷淡地看着这个一年到头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大小姐”。
她原本只以为是姑嫂天生不合,却没想到……原来二人是情敌。
桑夫人哑着嗓子开口:“他既然是你的亲生骨肉,为什么还要叫我母亲?我把他,还有他父亲都还给你,以后你们一家三口过日子去吧。”
尤念娇咬着牙不甘心地喊:“那我们母子分离的十五年怎么办?你怎么赔我?”
桑文鸢按捺不住,“那我小姑为尤家当牛做马的十五年,谁又来赔给她?!”
她挽住桑夫人的胳膊,“小姑,我们回家,这晦气地方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简直令人作呕!”
桑母也跟着附和:“就是,你先跟我们回家,晚些时候我再带人过来清点你的嫁妆,一件不留,通通搬回去。”
桑夫人对二人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大嫂,文鸢,以后就麻烦你们了。”
正要离开,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桑夫人请留步。”
桑夫人疑惑地转过身,“你是,裴家的大少夫人?”
她眼眸温和,冲燕宜敛衽行礼,“刚才多谢你仗义执言,否则我还被蒙在鼓里。”
燕宜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清冷端丽的面庞因为呼吸急促,微微染上几分薄红。
桑夫人有些不解:“你有话想对我说?”
燕宜点头。
她微微倾身,在桑夫人耳边低语:“如果你心里有一团火,不要让它灼伤自己。复仇的火焰,应该对准那些伤害你的人。”
桑夫人心下微惊,若有所思一般望向燕宜。
燕宜却已经松开她的手,微笑着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
桑家人离开了,东乡侯府彻底乱成一锅粥。
陆西楼将尤正良铐起来,手里摇晃着铁锁链,走向面如死灰的东乡侯夫人,“陶氏,你涉嫌混淆侯府血脉,以子充女,令毫无血缘之人忝居世子之位,跟我们走一趟吧。”
“等等!”
沈令月眼看着一个面生的老头慌慌张张冲进来,肩膀撞了一下裴景淮,“这人谁啊?”
裴景淮撇撇嘴:“东乡侯呗。”
沈令月震惊:“原来他没死啊。”
所以她们在这边敲锣打鼓唱念做打演了半天,东乡侯这个正儿八经的侯府主人是隐身了吗?
说话间,东乡侯已经冲着陆西楼连连作揖,“陆大人明鉴,本侯对这些事情一概不知情,都是陶氏这个毒妇背着我干的,我也是无辜受害者啊。”
他挤出一个讨好的笑脸,“陆大人您看,我现在就休妻还来得及吗?你看我身体还不错,真的,我还能生!我可以休妻另娶,再生一个嫡子,就能继承爵位了……千万别告诉陛下,夺了尤家的爵位啊,那我还有何颜面下去见尤家的列祖列宗?”
“呸,老狗东西,想把罪过都推到我一人头上,你做梦!”
东乡侯夫人突然发了狂,狠狠往他脸上啐了一口,放声狂笑,“你的爵位是怎么来的,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啪!
东乡侯抬手就是一巴掌,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了,表情阴狠的吓人,“你闭嘴!你要死就自己去死,还想连累上全家吗?你不要女儿了?”
“哈哈哈,娇娇是外嫁女,她夫君是岐州茶商,顺天府户房上写的清清楚楚,就是尤家满门抄斩,也轮不到她头上!”
东乡侯夫人半张脸被打得肿起来,披头散发,状若疯癫。
她对陆西楼道:“我要告发,现任东乡侯害死长兄,谋夺爵位,证据就藏在我床下的盒子里……”
“你这个疯妇!”
东乡侯冲上去掐住她的脖子,陆西楼连忙将人分开,冷冷看了东乡侯一眼,“这下侯爷也不必忙着休妻另娶了,带走!”
东乡侯夫人放肆大笑,被押送着路过尤凤年身边时,突然冲他大喊:“年哥儿,年哥儿你要用功读书,你要考状元做大官,将来好好孝顺你娘,你听见了吗!”
尤念娇哭得凄惨,“母亲,母亲您别丢下我啊,没了你我可怎么办……”
这时尤凤年突然一骨碌起身,啊啊啊地大喊着冲了出去。
沈令月和裴景淮对视一眼,连忙追上。
尤凤年一路跑到了花园里,完全没有察觉自己被人跟踪,只是站在一棵巨大参天的老榕树下不停转着圈。
“系统,系统你快出来,为什么我的身世会提前曝光?现在东乡侯府完蛋了,你快帮我想想办法——”
尤凤年一下一下捶着树干,“你说过我是气运之子,未来会连中三元位极人臣的,系统你快说句话啊!”
裴景淮听得云里雾里,“他是失心疯了吗?为什么管一棵树叫‘西桶’,难道树还会说话不成?”
沈令月瞳孔地震。
妈耶,原来老乡竟在我身边!
这货不会是传说中的男频科举文大男主吧?还自带系统?
怪不得桑家全家跟中邪了似的,全力托举一个毫无血缘的便宜外孙,原来是剧情大神在发力啊。
……等等,难道真正的尤凤年早已在八年前那场时疫中病死,现在这个芯子跟她和燕燕一样,都是外来的?
怪不得他小小年纪就又爹又油,还对桑文鸢生出觊觎之心……内里指不定是个几十岁的油腻老宅男呢,yue!
不过他现在都这样了,名声烂到地心,就算是少年天才又如何?
做官最要紧的就是名声(划掉)
……反正桑家绝对不会让这个白眼狼有机会翻身的,否则桑老大人这几十年不白干了?
沈令月兴趣寥寥,对裴景淮摆摆手,“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二人回到院中,宾客已经走了大半,只余满地狼藉。
东乡侯夫妇都已经被陆西楼铐上了,两个人还在疯狂对骂,逼得陆西楼不得不翻出两条帕子给他们堵嘴。
太吵了。
沈令月笑嘻嘻地凑到太夫人身边,“祖母,今天这场热闹看的还满意吗?”
太夫人强作矜持,抿着嘴角,“还行吧。”
沈令月不说话,就一直盯着她,大又圆的杏眼眨呀眨。
太夫人败下阵来,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好看,太好看了。”
她伸出手指头挨个点了一圈,“配合的都不错,等回了侯府,人人有赏!”
裴玉珍捂着被尤念娇抓伤的脖子,不服气地抗议:“那我要最大的那份!凭什么老大和老二媳妇动动嘴皮子就行了,我还要亲自上去动手啊?”
太夫人哼了一声,“你要不是我亲生的,我都想把你换出去,打架都打不赢,没出息。”
……
是夜,一辆马车无声地停在东乡侯府对面。
桑知秋下了车,怀里抱着一个半人高的长条木盒,推开半掩的大门,径直走了进去。
东乡侯夫妇被锦衣卫抓走,偌大侯府瞬间树倒猢狲散,许多下人连夜逃跑,各寻生路。
白日里还人声鼎沸,热闹繁华的东乡侯府,一瞬间就衰败下来。
桑知秋一路向前,她没有再戴着那顶长长的碍事的幕篱,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和黑夜里依旧闪闪发亮的眼睛。
偶尔撞见几个四处翻找财物的下人,对上她淡漠的面庞,都纷纷惧怕地避开。
她在侯府最深处一座院落前停了下来。
房门大开,里面烛火荧荧,一片明亮,却没有下人敢来此处翻找财物。
因为这里是东乡侯府尤氏的祠堂。
她打开木盒锁扣,里面静静躺着一张颇有年头的古朴长弓。
她将它拿起,握在手中,试着拉了一下弓弦。
第一下没拉开,弓弦滞涩,仿佛有千钧阻力。
但她并不气馁,一下又一下,终于能将弓弦拉满,松开手嗡地一声,余韵颤颤。
桑知秋唇边浮起一抹自得的微笑,恍惚间又回到了闺中无忧无虑的时光。
整整十五年,她自己都快要忘记了,她曾经也如文鸢一般活泼爱笑,射箭投壶样样精通,而非心如槁木,腐朽无波的守寡妇人。
这把弓是她的陪嫁,曾经被她拉满过无数次。
成亲之前她便听人说过,东乡侯世子是个爱游玩,爱打猎的。
所以她带上了这把弓,或许还幻想过成亲以后,能和夫君一块出城骑马行猎,也算琴瑟和鸣。
可是新婚半个月,就传来他因追赶猎物,不慎坠崖的噩耗。
担心婆婆会触景生情,她收起了这张弓,藏在箱子最下面,再也没有拿出来。
手臂有些酸痛,她暂停了练习,开始给弓弦做保养。将袋子里面的白羽箭取出来,一根一根检查过去。
力气恢复了。
桑知秋站起身,弯弓搭箭,瞄准大开的祠堂内,架子上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牌位,突然松手。
咻。
哗啦啦——
挤挤挨挨的木头牌位接连倒下,连绵不绝。
咻。
这一箭瞄准左边的烛台。
咻。
这一箭打翻案上的香炉
咻。
这一箭钉在上方高挂的匾额。
祠堂不久前才重新刷过桐油,打翻的烛台骨碌碌倒地,先点燃了地上的牌位,紧接着是神龛前的蒲团,重重叠叠的纱幔。
火势越来越大,直到照亮了东乡侯府半边天。
也照亮了桑知秋的眼睛。
她微笑着,抬手轻轻按住胸口。
真好,这团火烧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又是万字[加油][加油]果然我的潜力都是被你们逼出来的哈哈哈哈哈[狗头]
(举起话筒)(清清嗓子)观众朋友们,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昌宁侯府女子武打天团!
BGM起——叱吒风云我任意闯万众仰望[加油][加油]叱吒风云我绝不需往后看[加油][加油]翻天覆地我定我写自我的法律[加油][加油]
(其实本来这章还有个小标题叫“心焰灼灼,照夜如昼”想了想感觉和故事调性不太搭,毕竟这一章我写的很嗨很癫hhh不过还是放出来给大家瞅瞅[撒花][撒花]小学生文笔也有偶尔超常发挥的时候[爆哭][爆哭])
第60章 第 60 章 得妻如此,你自求多福吧……
几日后, 京城外十里,折柳亭。
沈令月和燕宜,桑文鸢一起来送别桑知秋。
桑文鸢满脸不舍:“小姑, 尤家已经被除爵了, 大家都知道你才是受害者, 为什么非要离开京城呢?”
小姑被困在那吃人的侯府整整十五年,连出门的次数都少得可怜。
她还没能和小姑多相处几天, 还想带着小姑去吃京城里好吃的馆子,逛好玩的铺子呢。
桑知秋笑着摸摸她的头,“我并非畏惧人言,亦不是逃避遁走。正因为我在尤家蹉跎了太久, 才更想要走出去看一看更广阔的天地。”
桑文鸢扯着她的衣袖,期期艾艾:“那,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桑知秋冲她眨了下眼睛,神色间仿佛重回少女时代的灵动俏皮,“放心, 小姑一定赶得及回来参加你的婚礼, 亲自送你出嫁。”
桑文鸢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又让桑知秋答应,一定要经常给家里写信报平安,不要去那些人迹罕至的危险之地。
前者桑知秋自然一口应下,而后者嘛……她隐秘地翘起唇角, 不动声色地转了个方向,朝沈令月和燕宜郑重拜谢。
沈令月连忙将她扶起, 随着桑文鸢的称呼。
“桑姑姑,道谢的话就不必再说了,若易地处之, 难道你会袖手旁观吗?”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的巴掌大的物件递过去,“这个是我和大嫂为你准备的送别礼。带上祂,玄女娘娘会保佑你此行平安顺利,逢凶化吉。”
“玄女娘娘是哪位神祇?为何我从未见过书中有记载?”
沈令月和燕宜交换了个眼神,笑眯眯道:“玄女娘娘就是保佑我们女子的神明啊,好多姐姐拜了玄女娘娘,最后都心想事成呢。”
桑知秋好奇地揭开红布,里面是一个桃木雕成的人偶。
木雕边缘被打磨得光滑圆润,上色也过渡得十分自然精妙。
人偶梳着女子的发式,衣着却很奇特:半边是红绿彩绘的纱衣罗裙,半边是银光粼粼的护身战甲。
桑知秋爱不释手地摩挲着,连连点头,眸中光彩流转。
“心怀慈悲,刚柔并济,文能琴棋书画,武可上阵厮杀,这位玄女娘娘真是妙极。不过……为何没有雕画出五官?”
沈令月想起自己拿着燕宜绘制的设计图去找沈明达“高级定制”的时候,二哥也问了她同样的问题。
燕宜微笑,轻声解释:“因为玄女娘娘本无相,祂可以化身成我们身边的任何一个模样,救己,也救人。”
桑知秋似有所感,“我明白了。”
她把红布重新包好,珍而重之地放进随身包裹,对三人点了点头,“就送到这里吧,我只是出门散散心,兴许几个月后就回来了呢。”
沈令月眼珠一转,“桑姑姑,你知道云韶女学吧?那里肯定很需要你这样学识渊博,德才兼备的博士……”
桑知秋眼底漫上笑意,“巧了,同安公主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只不过我还是想先出门转一转,兴许能在外面发掘几个读书的好苗子呢?”
她回头招了招手,一名三十出头,身形结实精干的妇人将停在远处的马车赶了过来。
她肤色微黑,眼神却警锐有力,握着缰绳的手臂肌肉线条分明,坐在车辕上腰杆挺直,下盘很稳。
“父亲替我雇佣了这位付娘子做护卫,她是镖局出身,武艺高强,我们相伴而行,足可保证安全。”
桑知秋上了马车,隔着车窗与三人挥手作别。
她生在秋天,也在这个秋天放下过往,轻装远行。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如今她也该亲自出去走一走,用她的眼睛丈量这山河人间。
……
皇宫,太和门。
今日早朝,有御史出言弹劾桑老大人身为国子监祭酒,却不尊礼教,不敬尊卑,纵容女儿尤桑氏放火烧毁东乡侯府祠堂,险些造成大火灾云云。
御史慷慨陈词,庆熙帝神色淡淡地听完,“桑卿,你可以自辩了。”
桑老大人举着笏板慢悠悠地走上前,瞥了那御史一眼。
“其一,我女儿已与尤正良和离,请称她为桑氏。”
“其二,东乡侯府已被陛下除爵,哪来的侯府祠堂?”
“其三,我女儿离开尤家前最后一次祭拜宗祠,不慎打翻烛台而已。起火后第一时间通知了火丁官军前来灭火,除了半边祠堂被烧塌,未有人员伤亡,桑家也已经赔偿了修缮银钱,何来故意纵火一说?你有证据吗?”
御史梗着脖子:“你这是强词夺理!分明是桑氏对尤家怀恨在心,这等不贞不孝之女……啊!”
话音未落,桑老大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笏板劈头盖脸往御史身上砸。
“我女儿为尤家守节十五年,操持中馈抚养嗣子,京城人尽皆知,何来不贞?尤家骗婚在先,我女义绝在后,她回到桑家侍奉我这个老父亲,何来不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尤家是远亲,想替他们打抱不平,抹黑桑氏声誉,你做梦!”
老爷子身手相当敏捷,边打边骂,中气十足。
其他官员纷纷上来拉架——当然拉的是偏架。
桑老祭酒都七十多岁的人了,桃李满天下,真要把他气出个好歹,那御史就算不被陛下治罪,出门都得让桑家的门生套麻袋。
“老大人消消气,是非曲直咱们都清楚,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
趁着那御史被几人七手八脚地摁住,桑老大人又挥起笏板往他脸上扇了几下,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手,颤巍巍就要跪下请罪。
“陛下恕罪,老臣爱女心切,实在听不得这种污言秽语,狺狺狂吠!”
庆熙帝往下瞄了一眼,那御史被揍得青头肿脸,红眼忿忿,真如丧家之犬一般。
他忍了又忍才没笑出声,让随侍太监下去把桑老大人扶起来。
“桑卿一片殷殷爱女之心,朕亦有之。”
庆熙帝捂着胸口,戚戚然感慨:“朕的女儿若是受了这般委屈,朕非把他全家剁碎了喂狗才解气呢——钱御史,你是不是没有女儿,才能说出这么没良心的话啊?”
桑父今日也在朝会上,闻言上前一步,“陛下明鉴,这位钱御史外号‘钱八女’,家里足足生了八个女儿,才得了一个小儿子,今年刚满四岁,被钱御史爱若珍宝呢。”
“哦?”庆熙帝来了兴趣,追问:“那你这八个女儿可有嫁了人的,都嫁给什么人家了,说来听听?”
钱御史冷汗涔涔,连忙跪倒在地,讷讷不敢言。
庆熙帝看他那抖如筛糠的畏惧模样,猜也能猜出他女儿没摊上什么好婆家,冷哼一声,将钱御史的奏折丢到一旁竹筐里,作废处理。
但经此一遭,朝中又掀起了是否要重新审查各地贞节牌坊的大讨论。
——万一还有像尤家这般黑心的婆家,还有像桑氏这样无辜的女子可怎么办?
支持者和反对者各抒己见,日日吵的不可开交,从引经据典上升到人身攻击,彼此弹劾的奏折装满了几箩筐。
直到最新一次朝会上,同安公主再次现身。
大邺开国之初,朝堂上还有女侯女将位列其中,太.祖更明确下旨,皇女与皇子有同等上朝参政之权。
太.祖朝的几位公主后来也积极参与到政事之中,协同昭慧皇后办成了许多有益于天下女子的相关政策。
但随着那几位开国打天下的女侯女将逐渐老迈退场,爵位军职被传给儿孙,公主们也渐渐淡出了政治舞台,回归相夫教子的传统。
同安公主上一次参加朝会,还是三年前为云韶女学申请学堂用地,拿下了那座废王府。
而这一次,她公开上表,奏请庆熙帝废除各地申报贞节牌坊这一陋习。
“阴阳配偶,天地之大义也。天下未有生而无偶者,终身不适,是乖阴阳之气,而伤天地之和也。”①
同安公主站在大殿最前方,一双凤目扫过群臣,锐利如电,赫赫生威,一人足抵千军万马。
“各位大人心知肚明,贞节牌坊不过是你们用来约束女子的囚笼,地方官的政绩,家族免税的工具。既然如此,为何不另立‘贞夫牌坊’?只要男子为亡妻守节超过二十年,同样可以为家族增光!”
这言论如石破天惊,惊世骇俗,有官员站出来反驳,“三从四德古来有之,只听过女子出嫁从夫,未曾听闻丈夫要从妻的。男子要为家族绵延香火,娶妻生子,为妻守节岂不可笑?”
“看来你娶妻就是为了生儿子咯?那若是已有子女的鳏夫,为何不能为亡妻守节?”
同安公主分毫不让,高傲地扬起头,“况且谁说没有丈夫从妻的?本宫的驸马就要听从本宫的,本宫诞下的孩儿也是因为本宫才享有尊贵的身份,与驸马出身高低无关。”
御史咬了咬牙,“殿下,您是公主,金枝玉叶,身份尊贵,自然不能与其他女子相提并论……”
“公主又如何?本宫与天下女子同心,若是不能做到人人平等,便不能独独将贞洁的枷锁在女子身上,要守大家一起守,要么就都别守了!”
吏部尚书站出来打圆场,“殿下此言差矣,传承香火不光是为了家族延续,更是为了国朝昌盛,盛世离不开多多的人口……”
“那就更不该把寡妇锁在家里,放她们再嫁才能生下更多的孩子啊。”
同安公主扫过全场,见有官员露出不忿之色,轻笑一声。
“哦,你们是觉得寡妇再嫁是对亡夫不贞,怕自己死了也要被戴上一顶绿帽子?那你们一个个搂着小妾你侬我侬,在外面眠花宿柳的时候,就没想过家里的结发妻子头顶绿油油吗?”
同安公主扶着后腰,意味深长道:“本宫可以说,本宫生下的每个孩子都是本宫的血脉,但你们敢拍着胸脯保证,家里的每个孩子都是你们的种吗?”
……
同安公主在朝会上的一番大胆言论很快传扬出去。
有好事者找到驸马卫绍参加的一场宴会上,意图挑拨。
“卫驸马,公主公开宣扬贞节牌坊无用,反对女子守贞,若是她找了别的男人做情郎,生下孩子还要扣在你头上怎么办?”
卫绍淡淡瞥他一眼,神色自若道:“公主想找男宠是她的自由,但能不能让公主找男宠,是我的本事。”
宴会结束当晚,出言挑拨者在回家路上被暴打一顿,扒光衣裳丢在了顺天府衙门前,醒来时还被一群大妈大婶围着指指点点,捂鸟羞愤而逃。
……
“不愧是同安公主严选,卫驸马果然有正宫风范!”
沈令月跟燕宜吃瓜吃的不亦乐乎,又笑话那个挑拨离间的倒霉蛋。
明眼人都知道是卫绍干的,但是谁让他嘴贱呢?
挑拨公主和驸马的感情?就是老皇帝知道了都得打他一顿板子。
沈令月捂嘴吃吃笑,“你说他捂下面有什么用啊,都被大妈大婶看光了,应该捂脸才对嘛。”
燕宜抿唇,忍俊不禁道:“可能是他昏迷的时候,脸已经被看见了吧。”
“那也不能露脸裸奔啊。”沈令月摇摇头,啧了一声,“小小的一点也不可爱。”
燕宜倒了杯茶,“不过公主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天下女子发声,我倒是很敬佩她。”
沈令月伸了个懒腰,“当然啦,因为我们都是女人嘛,如果不指望公主,难道指望朝廷上那些大人?”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忽然青蝉慌里慌张跑进来。
“不好了小姐,大公子来了!”
沈令月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沈明安,困惑地站起身,“我大哥今天也不休沐啊?”
青蝉神色焦灼,凑到她耳边飞快低语。
沈令月也变了脸色,拉起燕宜就往外走。
燕宜连忙跟上,“出什么事了?”
沈令月小脸紧绷,神情严肃,“文鸢不见了。”
……
二人以最快速度赶到大门口,见到了脸色铁青,满头大汗的沈明安。
“小妹,文鸢出事了。”
沈明安额头青筋迸起,竭力维持镇定,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她的丫鬟说她昨天下午收到这封信就出了府,结果一整晚都没回来。”
沈令月手忙脚乱拆开信封,飞快扫过,“这是,桑姑姑写给文鸢的?”
信上说她在城北一家书肆订了一套孤本,但离开前忘记去拿了,托文鸢帮她跑一趟。
沈明安摇头,“不,这是有人模仿了桑夫人的笔迹,仿的很像,几可乱真。”
沈令月脑中灵光一闪,“是尤凤年!只有他最熟悉桑姑姑的笔迹!”
东乡侯府除爵,前东乡侯夫妇和尤正良都还关在大牢里,只有尤念娇和尤凤年逃过一劫,没有被收监。
因为这二人一个是外嫁女,一个有举人功名在身,而且算起来也是尤家第三代了,属于不知情无辜者,可免于处罚。
“尤凤年是疯了吗?他没被革除功名都是法外开恩了,竟然还敢绑架文鸢,他到底想干什么?”
沈令月握紧拳头,“大哥,现在什么情况?桑家已经派人出去找了吗?”
沈明安冷着脸点头,“昨晚天黑以后,丫鬟就报给了文鸢的母亲,桑家派人悄悄在京城找了一夜,也去了信上所说的城北书肆,可那家书肆老板指天发誓,从没见过文鸢。”
他目光恳切地望向沈令月:“小妹,我知道你和妹夫都有本事,连尤家几十年前的秘辛都能挖出来,你帮我想想,尤凤年最有可能带着文鸢藏在什么地方?”
时间流逝的每一瞬对沈明安来说都格外煎熬,他强迫自己不去设想最坏的境地,但他一定要尽快把文鸢救回来。
“京城里各处都找不到,会不会是尤凤年已经带着桑姑娘出城了?”
燕宜忽然握住沈令月的手,对她眨了下眼睛。
沈令月反应过来,眼珠子转了转,和她无声交流——你是不是又“看”到了?
燕宜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沈令月眼睛慢慢亮起来,立刻对沈明安道:“我当初派人追查尤正良下落时,查到他曾在陶氏名下,津门的一个田庄附近落脚,那里有一片桃花林和一个小木屋,在八年前突然着火荒废掉了。”
而八年前恰好是尤凤年染上时疫病重,陶氏带他出京看病的时间点。
很有可能尤凤年就在那里与自己的亲生爹娘相处了一段时日,而后康复回府,尤正良和尤念娇也转移了。
就算尤凤年是身怀系统的穿越男,他今年也不过十五岁,身世未揭开之前,他就在东乡侯府和国子监两点一线,没什么机会发展自己的势力或据点。
如今距离东乡侯府被除爵不过短短十余日,仓促之间尤凤年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关押桑文鸢的地点了。
推断合理,再加上燕宜“看”到的画面佐证,沈令月几乎可以肯定,尤凤年和桑文鸢一定在那里。
沈明安稍加思索便接受了她的推论,“好,你把具体地址告诉我,我现在就去救文鸢。”
“等等,我和你一起。”沈令月连忙道,“正好裴景淮今天在家,我们一块骑马出城救人!”
沈明安也要回去通知桑家人,还要准备马匹,便点头道:“一个时辰后,北城门下汇合。”
沈令月赶回澹月轩换上方便行动的衣裤,一边让青蝉去前院喊裴景淮。
裴景淮很快赶来,跟着他一起的还有陆西楼,原来他今天正好来找裴景淮喝茶。
“听说桑家小姐被尤凤年掳走了?”陆西楼主动道,“锦衣卫最擅寻人,我带一个小旗随你们一同出城。”
沈令月愣了下,陆狐狸平时也这么乐于助人吗?
她下意识推辞:“桑姑娘是我未来大嫂,这是我们自家事,就不劳动锦衣卫了吧?”
“弟妹此言差矣,尤家冒认爵位的案子还没结呢,尤凤年就敢顶风作案,简直不把我们锦衣卫放在眼里。”
陆西楼一副正义凛然模样,“况且你未来大嫂就是裴二未来大嫂,四舍五入也算我大嫂,一家人何必见外?”
不等沈令月再想出新的理由,陆西楼已经一马当先向外走去。
“别磨蹭了,时间不等人。”
这话倒是不假,再说多个人也多份力,就当是她提前报警好了。
三人很快骑马来到北城门下,没多时就等到了沈明安和桑家的几名护卫骑马而来。
沈明安解释:“桑家其他人还在京城各处排查,只分出这几个跟我一起。”
再一看沈令月身后不光有裴景淮,还有陆西楼,以及一队锦衣卫,不由面露震惊,“这是……”
沈令月清清嗓子:“陆指挥佥事古道热肠,心怀正义,主动来帮忙的。”
沈明安连忙向陆西楼拱手表示谢意。
陆西楼:“行了,大家都是为了救人,抓紧时间。”
一行人马飞快出了城,往津门方向疾驰而去。
……
燕宜自知骑术不精,帮不上什么忙,留在侯府里等消息。
手里的茶水渐渐变凉,她却毫无所觉,下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反复回忆刚才那一瞬间脑海中闪过的画面。
破败的小木屋,遍地尘土,角落结满蛛网,腐朽的木床上胡乱堆着灰扑扑的被子。桑文鸢被绑住手脚,蜷缩在角落里,面色苍白,眼睛红肿像桃子。
好消息是她虽然头发乱了衣领歪了,但衣裙大体还完好无缺地穿在身上,并无撕烂损毁的痕迹。
从桑文鸢失踪到现在还不到一天一夜,从这里到津门骑快马要三个时辰,坐马车的话大概要五个时辰。
假设尤凤年模仿桑知秋的笔迹把桑文鸢骗出家门,又用什么办法迷晕了她,那他肯定要事先准备好一辆马车,才能把人带出城。
或许他还需要一个车夫?不对,尤家已经无人可用,他干的又是犯法的事,只能亲自出马。
这样的话,花在路上的时间只会更长。
所以极大可能,尤凤年还来不及对桑文鸢做什么。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燕宜默默祈祷小月亮她们能快一点赶过去,早一点把桑文鸢救下来。
但她还有一点想不通:尤凤年既然身怀系统,将来会连中三元,位极人臣,他何必在这个当口掳走桑文鸢,难道真的是为爱不顾一切了?
……
“表姐,吃点东西吧。”
尤凤年进了屋,在桑文鸢面前放下两个包子,温声细语:“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更不会不顾你的意愿,我只想和你单独待几天……”
“你滚啊!”
桑文鸢手脚被绑,却还是挣扎着把包子踢飞,冲他大喊:“放开我,送我回家!否则桑家不会放过你的,你的举人功名还想不想要了?”
尤凤年眼底闪过一抹阴狠,又被他竭力掩饰下去,挤出一个笑脸:“表姐,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别人,只能出此下策啊。”
只要他掳走桑文鸢,在外面待上几天,坏了她的名声,沈明安可是礼部侍郎家的嫡长子,怎么会娶一个不清不白的女子回家?
而他若是成为桑家的孙女婿,就算尤家倒了也没关系,他照样可以靠着桑家东山再起。
尽管系统不停建议他立刻生米煮成熟饭,可尤凤年却不想和桑家闹得太僵,他还是想靠自己的魅力征服桑文鸢的心,让她心甘情愿嫁给自己,让桑家为他的仕途全力铺路。
包子滚到地上弄脏了,尤凤年捡起来放到一边,自顾自的道:“表姐不喜欢吃包子啊,那你想吃什么?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卖的。”
“我不吃不吃不吃!我要回家!”
桑文鸢扯着嗓子大喊,“救命,有没有人啊,救救我——”
尤凤年笑了下,“这里荒废多年,方圆几里都无人居住,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桑文鸢恨恨地瞪着他,“我讨厌你,我恨你,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你的,你这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尤凤年被骂的脸色越发阴沉,忽然欺身上前,抓住桑文鸢的裙角。
“敬酒不吃吃罚酒,真以为我不敢在这儿要了你?”
桑文鸢目露惊恐,“你要干什么?你别碰我……”
……
平坦笔直的官道上,一队人策马狂奔。
沈令月从未骑过这么快的马,连续几个时辰高速前进,她大腿内侧已经被马鞍磨破了皮,稍一动就火辣辣地疼。
但其他人都在加速,她也不敢喊停,只能咬牙硬撑,死死握紧缰绳。
快一点,再快一点。
一定要在情况还能挽回之前找到桑文鸢!
此刻她心中充满懊悔,早知道尤凤年会这般丧心病狂,她就该在东乡侯府倒台的时候,找个由头把他送进大牢里。
可是老皇帝都没革除他的功名,或许是有惜才之意,或许是出于其他考量……他不是有系统的穿越男吗,不好好走剧情考科举,为什么要干这种恶心事啊!
骏马疾驰,疾风拍打在沈令月脸上,吹得她睁不开眼睛,浑身上下到处都疼,对尤凤年的恨意也在不断攀升。
终于,前面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看见小木屋了!”
“驾!”
沈明安再也按捺不住,用力一夹马腹,高高甩开缰绳,率先冲了进去。
他在小木屋前险之又险地翻下马,来不及站稳就冲上前,砰地一声踹开门。
“文鸢!”
屋内,桑文鸢的衣领刚被撕开,整个人已经陷入绝望,恨不能咬舌自尽时,突然听到沈明安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去,泪水瞬间涌出,“明安救我!”
沈明安几乎被愤怒冲昏理智,冲上去一把拉开尤凤年,抄起条凳狠狠砸过去。
木凳四分五裂,尤凤年倒在地上发出惨叫。
随后,陆西楼带着锦衣卫冲进来,目光飞快瞥了一眼床上衣衫不整的桑文鸢,立刻让手下退出去,解下身上黑色披风,丢给沈明安。
沈明安抬手一接,上前将桑文鸢裹了个严严实实,紧紧抱在怀里。
“……别怕,我们来了,再也没人能伤害你。”
桑文鸢浑身发抖,趴在他怀里大哭。
尤凤年被沈明安那一板凳砸懵了,躺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
陆西楼一手将人拎起来,拖死狗似的拖到小木屋外。
他正要叫属下拿绳子过来捆人,沈令月已经骑马冲了过来。
她不等马停稳就翻身跳下来,忍着大腿内侧的剧痛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眼中满是怒火和杀气。
陆西楼见状刚要开口:“弟妹你没……”
话还没说完,就见沈令月毫不犹豫朝尤凤年两腿之间重重踩了下去。
“啊——!!!”
小木屋上空回荡着惨绝人寰的嚎叫。
真·鸡飞蛋打。
院子里有一瞬间诡异的安静,下一秒,在场的所有男性忽然觉得裆.下一凉。
好痛……
陆西楼充满同情地望向脸色发白的裴景淮。
得妻如此……好兄弟,你自求多福吧。
……
尤凤年赶来的马车就停在小木屋外面不远的地方。
沈明安哄着桑文鸢上了车,又叫沈令月进来陪她,他和裴景淮坐在外面赶车回去。
桑文鸢身上还裹着陆西楼借的披风,神色有些怔愣,一言不发,呆呆地看着车顶。
沈令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握住她冰凉的指尖。
“文鸢,你别怕,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只要我们守住口风,没人会知道的。”
她只是个普通的十九岁女孩子,遇到这种事情,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受到了创伤,需要时间来慢慢恢复。
桑文鸢轻轻嗯了一声,似乎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
“我有点累,想睡一会儿。”
“好,你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等你一觉醒来,我们就到家了。”沈令月替她拂开额前碎发,也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中途马车停下来休整了一会儿,裴景淮小声喊她。
沈令月掀开车帘一角:“文鸢还睡着,怎么了?”
裴景淮递给她一个小瓷瓶,“陆西楼给的,他说你骑了那么久的快马,一定受伤了,赶紧上点药吧。”
他神色有些愧疚,显然是忘记了沈令月不像他们大男人似的皮糙肉厚,居然还要让陆西楼提醒。
沈令月冲他勾勾手指。
裴景淮不解地把头凑过来。
沈令月在他脑袋上胡噜了两把,笑眯眯道:“我没事啦,现在已经好多了。”
毕竟踹废尤凤年那一脚真的很解压!
裴景淮对上她回味无穷的笑容,莫名觉得后背一凉又一凉。
……
另一边,陆西楼让人把疼晕过去的尤凤年绑在马背上,一路疾驰,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到京中。
属下请示:“是把尤凤年送去顺天府,还是……”
陆西楼道:“送什么顺天府?这案子我们锦衣卫接了,带回北镇抚司。”
夜已深,街上寂静无人,陆西楼放缓速度慢慢走着,垂眸沉思。
他今天没什么事,去找裴景淮闲聊,恰好得知了尤凤年的反常之处。
裴景淮当笑话一般讲给他听:“……我看他脑子不正常,居然跑到侯府后花园,对着一棵老榕树喊什么‘西桶’?难不成那老树成了精,还会跟他说话?”
出于锦衣卫的直觉,当时陆西楼就上了心,紧接着就有沈令月的丫鬟来前院报信,他想也不想跟了过来。
尤凤年,这个尤家偷龙转凤生出来的第三代,十五岁的天才解元,他身上是否还藏着什么秘密?
没关系,等会儿进了北镇抚司,他会把一切都告诉自己的。
陆西楼信马由缰放空思绪,不知不觉来到北镇抚司门口。
他抬头往前扫了一眼,视线忽然凝住,翻身下马。
“父亲,您怎么站在这里?”
陆西楼冲他笑了下,露出小虎牙,“是特意来接我的吗?”
陆声一脸严肃,摇头否认。
“听说你今天出城去抓尤凤年了?把他交给我吧。”
陆西楼愣住,神色不解,“尤凤年掳走桑家七小姐,这点小事也要劳动父亲出手?”
“我找他另有要事,你别问了,这不是你该管的。”
陆声拒绝了陆西楼的探问,一抬手,便有锦衣卫上前,把尤凤年从马背上弄下来,往北镇抚司里面抬。
经过陆声身边时,他低头扫了一眼,微微皱眉:“怎么脸色这么差,你对他用刑了?”
陆西楼轻咳两声,上前耳语,“还不是裴二那个媳妇儿……”
陆声脸色微妙,默了一会儿才道:“罢了,死不了就行。”
……
寅时,天色未亮,庆熙帝在龙榻上翻了个身,睡得并不安稳。
“陛下,陆指挥使来了。”
守夜太监隔着帐子轻声唤道。
庆熙帝很快睁开眼,起身坐在床边,连靴子都没穿,“让他进来吧。”
片刻后,陆声大步走进寝殿,跪下行礼。
庆熙帝对他招手,“你我之间不必虚礼,坐过来说话。”
“是。”陆声顺从地在床边矮凳上坐下来,低声道:“陛下,尤凤年已经招认,他并非真正的尤凤年,而是八年前从异世而来,附在他身上的‘天人’。”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来了来了!还好没有晚太久
是这样的宝宝们,我今天本来想小小休息一下,只更六千的[爆哭]毕竟我原计划就是休一还一,结果连着还了四天,感觉身体被掏空TAT
但是我写着写着发现停不下来了[爆哭]要是突然断开剧情又怕你们担心文鸢,所以只能一口气九千了![狗头][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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