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观音渡(中下)
“大哥说得对啊。”
翌日燕宜来到澹月轩, 把她和裴景翊的分析转述给沈令月听。
她一拍手赞同道:“怪不得瑶娘在京城广撒网捞鱼,也没有兰芽儿的半点消息。我还奇怪呢,以兰芽儿的容貌, 不可能这样寂寂无名啊。”
——假如兰芽儿这几年就不在京城呢?
燕宜点点头, “兰芽儿能在安王府主办的法会上被选中, 扮作观音,游行布施, 不仅仅是因为美貌,也是因为她一定和安王府关系匪浅,是值得信任的人选。或者说,她本人身上就打着鲜明的佛教标签。”
按照这个思路推断, 她极大可能是李太妃身边的人,这几年一直陪着太妃在五台山礼佛,所以京城各家都找不见她的下落。
沈令月惆怅地托着下巴,“那瑶娘这几年岂不是作了无用功?”
她为了找到兰芽儿,千辛万苦来到京城, 又不得不和那些臭男人周旋, 没有一天快活的时候。
“命运弄人, 不过如此。”燕宜跟着感慨了句,又安慰她:“你往好处想,兰芽儿如果一直在太妃身边礼佛,那她就不必以色侍人, 她的世界或许还是简单而纯粹的。”
沈令月一想也是这个道理,重新扬起笑脸。
“不管怎么说, 这已经是兰芽儿最好的结局了,比我们预想的都要好!”
可是新的问题又来了——
她们要如何接近李太妃,又如何告知“疑似失忆”的兰芽儿她的身世, 她还有一个姐姐苦苦寻了她五年呢?
这次法会虽然是以太妃的名义举办,但她本人并没有露面,具体事项都是安王夫妇在操持。
孟婉茵也说过,太妃潜心礼佛不喜见人,别说是她们两个小辈了,就连她那一代的各家勋贵女眷,都少有机会能登门的。
“还是得一步一步来,我们先请郑姐姐帮忙,去安王府上拜见王妃。她是太妃的儿媳妇,总该清楚太妃的日常喜好,身边有什么人伺候吧?”
只是如何不露痕迹地搭上安王府这条线,还得想个合适的理由。
虽然她们相信以郑纯筠的心胸气度,不会觉得和瑶娘这样的女子相识是轻贱之举,但在兰芽儿的情况还没弄清楚之前,有些话还是留到以后再说。
“要想接近一个人,还是身份比自己高的,就要投其所好,急其所急,激起她的兴趣……”
沈令月疯狂检索自己看过的小说剧情,突然打了个响指。
“安王妃多年无子,不如我们——”
燕宜哭笑不得,“难道你有生子秘方?可他们夫妇这么多年求神拜佛,遍访名医,什么办法没试过,你可别装神弄鬼啊,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沈令月吐吐舌头,谁让她和燕宜都没有神医金手指呢。
不孕不育这个千古难题,可不是她们俩一拍脑袋就能解决的。
不过沈令月的奇思妙想倒是给了她灵感,燕宜沉吟着开口:“我们俩都是嫁入侯府的新媳妇,首要任务便是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在这方面,或许安王妃很能感同身受了。
*
几日后,沈令月和燕宜坐车来到令国公府,与郑纯筠汇合后,一道前往安王府。
自从观音法会那日天降甘霖,后来又陆陆续续下了几场雨,极大缓解了京畿一带的干旱,天气也凉爽了许多。
“现在京城人人都在讨论法会上的那位观音,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生的如此貌美,又佛性天成。”
郑纯筠和二人在马车里闲聊,又问:“你们怎么突然想要去拜访安王妃了?”
沈令月给了燕宜一个眼神。
燕宜会意地低下头装羞,轻抚小腹,“长辈一直盼着我们能尽快有个孩子,可是看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我和夫君的身体没问题,只是缘分未到。所以我想着,若是能学一学安王妃,多做善事,救助贫苦老幼,也许上天就会看到我们的诚意了。”
京城女眷的社交话题,永远离不开婚嫁和孩子,百试百灵。
郑纯筠果然不疑有他,点头应下,“等会儿见了你们就知道,安王妃是个极和气的好人,她一定会不吝相助的。”
三人来到安王府,郑纯筠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了,对这里十分熟悉,主动为她们介绍沿途风景。
安王作为先帝幼子,生母又曾深受宠爱,他的王府也是先帝在时精挑细选的好地段,不但离皇宫极近,而且占地广阔,走了半天都望不到头。
“好大的园子啊。”沈令月感慨,又小声,“就是有点空。”
她也去过不少高门大户做客了,别人家的花园都是争奇斗艳极尽风雅,连一块太湖石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十分珍贵。
但安王府的园子大归大,却并不在这些地方多花心思,甚至以王府的规制来说,有些简朴了。
“那是因为安王夫妇将他们的大部分花销都用在救助穷苦老幼上了。安王还说过,若是园子里的一颗名品牡丹,就能换来一百人过个暖和的冬天,那他宁愿把花园都铲成平地。”
郑纯筠笑着解释,“后来还是陛下看不过眼,不忍见幼弟过得清贫,特意让人从御花园移来许多花卉树木,才让这园子勉强有几分模样。”
沈令月哇哦一声,跟燕宜小声蛐蛐:“安王这是要评选感动大邺十大人物啊,也太舍己为人了吧。”
当王爷当到他这份上的,还是第一次见。
边走边聊,前方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雕梁画栋,精巧绝伦的小院。
“这便是安王妃住的正院了。”郑纯筠又道:“你们是不是觉得这处院落过于华丽,与整个王府格格不入?”
沈令月和燕宜点头。
“是了,因为安王说,他自己曾发愿天下再无吃不饱饭,穿不暖衣的百姓,但安王妃嫁给他可不是要跟他一起受苦的,他自己简朴一点没关系,但不能少了王妃的尊荣和体面。”
安王是已故郑老尚书的弟子,郑纯筠对他也是赞不绝口。
“安王是什么绝世好男人啊,除了生不出孩子,简直完美。”
沈令月悄悄竖了个大拇指,燕宜连忙把她的手拍下去,“来人了。”
安王妃的丫鬟走出来,熟稔地迎接郑纯筠她们进了院子。
进了正厅就发现,其实安王妃的日常用度也没有很奢华,只是基本维持在王妃的品阶上。
安王妃本人也打扮得十分家常,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生了一张圆盘脸,眉眼细长,琼鼻樱唇,很是端庄。
只是眉心处带着两道浅浅的印痕,像是蹙眉的时候多了,长久留下的痕迹。
“纯筠来了,快坐。”她亲切地拉过郑纯筠的手,目光在沈令月和燕宜脸上稍稍停留了一瞬,带着隐秘的打量,“这两位是?”
郑纯筠介绍了沈、周的身份,安王妃不知为何,竟悄悄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又真切了几分,“原来是陛下做主,赐婚给昌宁侯府的两位新妇,真真是一个瑶台月下谪仙子,一个人间富贵解语花。”
安王妃身份尊贵,又算是二人长辈,当即脱下腕间的一双玉镯,赐给二人做见面礼。
“你们能同嫁到一家,做了妯娌,也算是缘分。这对玉镯是从一整块青玉上雕琢出来的,合在一起便是双鱼衔珠的图案,你们一人一只,以后要和和美美,友爱互助,早日为昌宁侯府开枝散叶。”
沈令月和燕宜接过玉镯,相视一笑。
她们俩可是两辈子的缘分,要永永远远都不分开才好。
落座看茶,燕宜和沈令月说明来意后,安王妃看她们的目光又慈爱了几分。
“别担心,你们还年轻,孩子早晚会有的。”
沈令月嘴快道:“我们也是想多做善事,多积功德,让老天看到我们的诚意嘛。”
“其实诚意也不光是在这上面……”安王妃突然露出一个有点自嘲的笑意,又连忙端起茶杯掩饰地抿了一口。
她放下茶杯,又恢复了慈爱长辈的模样,“但你说得对,老天爷一定会保佑真心做善事的人。”
沈令月感觉安王妃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她和燕宜从进门起表现一直很好,没露馅啊?
燕宜适时开口:“不知我们今日可否有缘向太妃娘娘问安?若是来了王府却不拜见长辈,恐有失礼之嫌。”
沈令月立刻坐直,期待地看向安王妃。
然而安王妃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你们来得不巧,太妃娘娘自法会结束后便出了府,到城外的莲华寺静修去了。”
太妃不在安王府?
沈令月给燕宜使眼色:现在怎么办?
燕宜倒是不太意外,她来之前就做好了这趟可能见不到太妃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太妃压根不在王府里。
她面露遗憾地点点头,“看来我们和太妃娘娘无缘了。”
一边说着,一边借着衣袖遮掩,给沈令月比了个手势。
——执行第二套计划。
沈令月接到信号,开始拉着郑纯筠聊那天的观音法会,聊着聊着,成功把话题引到了扮作观音的少女身上。
“啊呀,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眉心天然一点红痣,也太好看了。”
她本就生的一张讨喜灵动面孔,表情夸张一点也不会惹人厌烦,反倒逗得安王妃掩唇轻笑,“那你算是问对人了。”
沈令月激动地握了下拳头,“王妃知道她的身份?求求您了,快告诉我吧。”
安王妃不吝相告:“那姑娘名叫妙善,是跟在太妃身边伺候的侍女,十分灵透,五台山上的大师都说她有佛缘呢。”
燕宜试图套话:“原来是太妃娘娘一手调.教出来的,想必她一定是从小就跟在太妃身边伺候吧?”
“这倒没有。”安王妃摇摇头,“大概是前几年?具体我也记不太清了,那时太妃还没去五台山呢,有次她出城上香,在路边捡到了奄奄一息的妙善,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瞧着极为可怜……”
太妃心善,便是遇到受伤的猫狗兔子都会派人救治,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姑娘?她把妙善带回王府,请大夫来医治,可妙善醒来后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干净懵懂如新生孩童。
“就连‘妙善’这个名字,也是太妃娘娘给她取的,将她带在身边,研墨抄经,后来发现她于佛法一道很有造诣,大师说她有慧根,小小年纪便做了在家居士,或许再过几年就要正式受戒,遁入空门了。”
安王妃说完,就听沈令月啊了一声,瞪大眼睛,“她要出家?”
“太妃自然是舍不得的,她拿妙善当半个孙女儿,一心想给她找个好人家,可是妙善自己却对男子十分抵触,不爱见外人,更在佛前发了重誓,要一生不嫁。”
安王妃显然也不理解,但太妃都没有逼迫妙善,她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
离开安王府时,沈令月还有点恍惚。
“好不容易找到兰芽儿,结果她失忆了,还要出家?”
她捂脸叹气,“这可怎么告诉瑶娘啊。”
“兰芽儿虽然失忆了,但她潜意识里肯定还带有过去在花楼长大的不好的回忆,所以她才会对男人十分抵触,宁可将全部身心投入佛法修习。”
燕宜试图分析,“其实如果有太妃庇护,她就算不嫁人也没什么的。就怕……”
“怕什么?”
燕宜目光飘远,语气微凝:“就怕兰芽儿的美貌已经暴露于人前,会引来不良之人的觊觎。”
第二天她们又去了碧桃巷看瑶娘。
瑶娘这两天一直在喝药,气色恢复了不少,她整日在家翘首期盼,终于盼来了二人。
“有兰芽儿的消息了吗?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
沈令月清清嗓子,把从安王妃那里打听到的消息一一转述给她。
瑶娘听得认真,一边笑着点头,泪水不由自主地从眼眶滚滚滑落。
“好,真好啊,兰芽儿比我的命好,竟然能得到太妃娘娘庇佑……”
不管是失忆也好,发誓终身不嫁也好,只要看到兰芽儿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瑶娘已经别无所求。
她挣扎着下了床,突然跪在二人面前。
沈令月吓了一跳,连忙要拉她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也没做什么,是老天把兰芽儿送回你身边的……”
瑶娘不肯起来,泪水涟涟地恳求:“二位妹妹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但求你们原谅我的贪婪,能不能,能不能再让我见上兰芽儿一面?”
燕宜握住她的手,“你想去莲华寺?”
瑶娘点头,“兰芽儿跟着太妃娘娘在莲华寺清修,那里必定戒备森严,光凭我一个人无法靠近,只能厚颜求二位妹妹再帮我一次了。”
“你快起来吧,我们答应你。”沈令月道,“总要让兰芽儿知道,她的姐姐一直没有放弃她,她不是孤零零的一个。”
瑶娘轻轻笑了下,没有说话。
*
沈令月和燕宜又等了几天,等到裴景翊休沐,再叫上裴景淮充当一日车夫,出发去城外的莲华寺。
在城门口接到了瑶娘,她今日扮作二人身边的丫鬟。
马车来到山脚下,裴景淮望着前方密密麻麻的长队,一脸费解:“莲华寺之前也不出名啊,哪来这么多香客?”
旁边排队的一个男人听到这话,笑着接了一句:“公子有所不知,我们都是来拜见观音娘娘,请她赐圣水,驱百病的。”
裴景淮望过去,果然见排队的百姓们个个拎着水桶,或抱着木盆,哪怕烈日当空,排队排得浑身是汗,也不减他们面上的虔诚之色。
沈令月扒开车帘搭话,“大哥,你说的是法会那天扮作观音的姑娘吗?可她只是扮身,又不是真的观音降世啊。”
“诶,可不敢乱说,观音娘娘听了要发怒的。”
旁边一颤巍巍的老者摆摆手,语气掷地有声,“那就是观音娘娘在人间的化身,特地下凡来普度众生的。”
他一手拎着一个水桶,“法会那日我家邻居有幸接到了一碗圣水,回去给小孙孙一喝,那孩子咳嗽了半个多月的肺病,一下子就全好了!”
“对对,还有住在我家后面的王婶,给她瘫痪十多年的婆婆喝了一杯圣水,现在人都能下地了。”
“真有这么灵啊?我就带了一个盆,是不是少了点?当家的,你快回家去再多拿两个水桶过来!”
排队的百姓们热闹地聊起来,说的都是观音圣水如何如何灵验。
沈令月坐回车内,皱着眉头对燕宜和瑶娘道:“我怎么听着不太对劲儿啊。”
瑶娘不明就里,只是捂脸喜极而泣,“我的兰芽儿真厉害,她一定是有大机缘的人,太好了。”
燕宜和沈令月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些担忧。
她们俩是绝对不相信什么圣水治病的,法会那天的抛洒净水环节,本质上难道不是一场表演吗?
趁瑶娘不注意,沈令月偷偷凑到燕宜耳边:“只有邪.教才会搞这种把戏吧?”
不是说太妃娘娘潜心向佛吗,怎么会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太反常了。
“别急,再看看。”燕宜拍拍她示意稍安勿躁。
一行人下了马车,一视同仁地排进队伍中。
过了一会儿,半山腰的莲华寺开了门,走下来一队僧侣,肩挑着多个木桶,里面装满了淡褐色的液体,散发着淡淡苦涩药香。
为首的中年僧人慈眉善目,对着百姓们双手合十。
“太妃娘娘怜惜各位排队辛苦,特意命寺中熬煮了解暑汤,供大家取用。”
裴景翊端起药碗闻了闻,“金银花,连翘,野菊,绿豆,都是些常见的清凉解暑药材。”
他转过头,就见裴景淮已经举起药碗一饮而尽,畅快地吐了口气,“是挺解渴的。”
他喝的急,唇角沾了几滴水渍,沈令月看不过眼,把人拉过去用手帕擦了擦,“慢点儿,又没人跟你抢。”
裴景淮趁机捏她小手,“你热不热?”
又接过她手里的绢扇,使劲扇起来。
就这样一路说说笑笑,队伍不断缩短,终于在日上三竿之前来到山门。
知客僧主动走向他们,“施主请随我这边来。”
裴景翊望向旁边队伍,都是些衣着寻常的普通百姓,而知客僧要引他们去的显然是另一个方向。
他轻轻勾了下唇,“佛祖也要看人下菜碟吗?”
知客僧连忙双手合十,“施主误会了,小僧只是见几位施主身份不凡,以为你们是太妃娘娘请来的客人,所以才要走这边。”
沈令月好奇地凑过来,“太妃娘娘还请了客人?她不是在你们寺里清修,不见外人吗?”
知客僧低头:“原本是这样的没错。但这两日本寺中出现了百年难遇的奇观,太妃娘娘这才邀请了一些相熟的信众,共沐佛光。”
“什么奇观?”裴景淮也走过来。
知客僧脸上露出自豪的微笑,“我们莲华寺后山的竹林里,竟然从地里生出了一尊佛像,而且每日都在长大,施主说这算不算是奇观?”
“啊?”
沈令月越发好奇了,催促知客僧赶紧带路。
她们一行人绕过前面的大殿,直接去了后山。
这里盖了大小数十个厢房院落,供前来上香的信众落脚休息。
其中最大的那个院落外面守着一队王府侍卫,想必里面住着太妃娘娘。
裴景翊问:“我们是否要先去拜见太妃娘娘?”
“这个时辰,太妃娘娘应该还在做功课,几位施主自便即可,不必拘礼。”
知客僧将他们带到了竹林前,指了下佛像出土的方向,就又回去迎接其他信众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只见空地上用红绸围起了一个两米长的四方形,中间的泥土中露出半个石雕的佛头,边上插着一根木牌,上面划了几道横线。
前方摆了一个巨大的香炉,已经有不少衣着华贵的香客冲着佛像顶礼膜拜,将燃起的檀香插进香炉,烟气袅袅。
沈令月听到有人在议论。
“看到那个木牌没有?上面划的线,就是佛像每天出土的高度,我昨天也来了,今天真的比昨天又长出一截!”
“你说是人为?不可能,这四周都用红绸围上了,谁要是靠近一定会留下脚印痕迹,再说寺中还有僧人定时巡逻,根本没有弄虚作假的机会。”
“这是天降祥瑞啊,快跟我再拜一拜,保佑我家老爷官运亨通,我儿金榜题名……”
作者有话说:早上出了趟门,差点没给我热晕过去[爆哭]下午喝了藿香正气水还是有点晕乎乎的,大家一定要注意防暑呀!
明天争取结束这一趴,不能再写中下下了[笑哭][笑哭]
第52章 第 52 章 观音渡(下)(营养液6……
前有观音赐水, 后有佛像出土,让莲华寺这座原本在京城周边并不算太出名的佛寺,一跃而成了新晋热门打卡地。
往日清幽的后山竹林, 如今人流络绎不绝, 摩肩接踵, 巨大的香炉里密密麻麻插满了线香,下面积了厚厚的香灰, 竹林上空烟雾缭绕,在阳光的照射下,那破土而出的佛像越发显得如真似幻,唇角噙一抹悯然的微笑, 静静凝望着世人的贪嗔痴念。
裴景淮从旁边的小沙弥手里接过三根线香,回来时见其他几人一动未动,不由纳闷:“来都来了,你们不过去拜拜?”
沈令月捂脸,默默和他拉开距离。
这是谁家的傻狗, 反正不是她家的……
燕宜低头轻笑了下, 到底没忍心, 小声对裴景淮道:“二弟,你知道我们吃的豆芽是哪来的吗?”
余光瞥见那一丛丛茂密竹林,又补了一句:“或者你知道竹子的生长速度有多快吗?”
“豆芽?不就是黄豆泡水长出来的……”
裴景淮嘟囔两句,忽地福至心灵, “我明白了!这不是骗——”
沈令月跳起来捂他的嘴,“嘘!”
嚷嚷这么大声, 不怕被莲华寺的僧人套麻袋啊?
裴景淮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拉下沈令月的手,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他们默默绕开了虔诚上香的信众, 离开竹林,又找了一个小沙弥引路,寻了一间空厢房休息。
裴景淮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发问,“到底怎么回事啊?那佛像出土的奇观,是因为下面埋了黄豆,或者竹笋?”
裴景翊无奈地扫他一眼,淡声开口:“八成是了。而且那佛像内部必定是中空的,下面的土壤也被提前挖松过,所以才要在四周拉起红绳,不许人靠得太近,又用大量燃烧的香烟遮掩视线。”
“哎,不是,这不就是骗人吗?”
裴景淮终于把憋了一路的话说出来,挠头不解,“是莲华寺的和尚想用这招骗香火钱,还是……太妃娘娘?”
可太妃娘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景翊和燕宜对视一眼,摇摇头,“现在还不能确定。”
若是前者还好,莲华寺敢这样招摇撞骗,只要派人告去顺天府,满寺的和尚都讨不了好。
若是后者……那便不得不怀疑太妃和安王一家是否别有用心了。
四个人正面面相觑,思考如何继续下一步时,瑶娘颤巍巍地开了口:“你们是说,兰芽儿被人当作筏子了?”
在裴景翊没有揭破佛像出土的秘密之前,瑶娘还全然相信,满心欢喜,以为兰芽儿是真的被太妃娘娘带在身边,是十分信任,得以重用的侍女。
可若是这些“奇观”从一开始就是骗人的呢?兰芽儿作为“观音化身”,岂不是要首当其冲?
瑶娘越想越担忧不已,脸色发白,身子轻轻颤抖着。
沈令月连忙安慰她:“你先别自己吓自己,事情未必有我们猜的这么严重。”
就说上次云韶女学闹鬼,她们和同安公主都以为是朝中有人作祟发难,借此攻击同安公主,攻击女子读书一事。
结果查了半天,最后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农家妇人的私心罢了。
“本朝自太.祖开国以来便严禁各地胡乱上报祥瑞,杜绝了地方官以此弄虚作假,作为晋身之阶。”
裴景翊轻敲桌面,嗓音冷沉,“莲光寺佛像出土一事,暂时还没有大范围传扬开来,但防微杜渐,决不能让这等弄虚作假之事,扰了佛门清静。”
“大哥是想揭穿他们?”
沈令月举手,“可是我看外面有那么多非富即贵的香客都深信不疑,咱们要是站出来,岂不是成了出头鸟?”
只有小孩子才敢叫破皇帝的新装,她还是想苟一苟的。
苟,是一种生存智慧!
“是,所以我们得找个不怕得罪人的人来揭破这件事。”
裴景翊唇角含笑,转而看向裴景淮,“你派人去给陆二送个信,我想他肯定愿意掺和这个热闹。”
“啊?对哦,我这就去告诉他。”
裴景淮反应过来,兴致勃勃地出门去了。
留下沈令月和燕宜一脸迷茫,谁是陆二?
不过当着瑶娘的面,有些话也不好问出口。
燕宜想了想,起身对瑶娘说:“太妃娘娘的功课还不知何时结束,我们再去要一间厢房给你休息,晚些时候找机会去拜会她,你别担心,我们肯定能见到兰芽儿的。”
“好,今天真是多谢你们,瑶娘实在无以为报……”
瑶娘起身向裴景翊行了一个大礼,这次倒是十分规矩,没有乱抛眼神。
裴景翊轻轻颔首,“不必多礼,我也是为了陪我夫人才走这一趟。”
瑶娘走到门口,正要出去,裴景翊在后面又补了一句:“你制的安神香料效果不错,如果不麻烦的话,可否再帮我做几盒?需要用什么材料,我来出钱。”
瑶娘连声说不麻烦,又问裴景翊可有什么偏好的香料和气味,她可以给他单独定制。
裴景翊不着痕迹地看了燕宜一眼,轻声道:“那便加一味昙花香吧。”
燕宜唰地红了耳垂,又羞又恼地瞪了他一眼。
瑶娘不明就里,整个人都沉浸在学术研究的思绪里。
“昙花啊,裴大公子的爱好还真是独特,我要好好想一想如何搭配……”
只有沈令月敏锐地察觉到二人之间暗流涌动的气氛,左看看右看看,突然起身,“我陪你出去吧,正好我也和夫君单独开个房间。”
唉,她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
裴景淮去安排人回城送信,回来时还有些纳闷,“怎么不跟大哥大嫂待在一处了?”
沈令月酸溜溜地哼了一声,“不想打扰他们二人世界呗。”
她真傻,真的,之前怎么就没看出来燕燕和裴景翊是假夫妻呢?
果然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啊……
沈令月双手抱臂,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一脸惆怅:“我再也不是燕燕心里唯一的宝贝了……”
还没惆怅两秒钟,就被裴景淮从身后整个圈住,贴着她的颈窝嘟囔:“你是我唯一的宝贝不就行了?”
沈令月被他蹭得痒痒,边笑边躲,侧过身问:“那我和大哥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裴景淮睁大眼睛:“那还用说?”
他很快反应过来,也问沈令月:“我和大嫂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沈令月:“……那还用说!”
裴景淮幽幽看她:“我猜咱俩的答案应该不是一个,你说呢?”
沈令月作势去捏他的脸,“废话,你一个大男人还用我救?你好意思吗?”
裴景淮还有点不服气,被揉变形的脸发出含糊不清的抗诉:“反正都是假设,你就不能哄哄我吗?”
“不能。”沈令月答得干脆,“男人不能哄,惯坏了怎么办?”
裴景淮垂下眼,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夫人……”
大狗卖萌,拼尽全力无法抵抗。
沈令月搂住他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不说这个了,快告诉我陆二是谁?”
裴景淮:……这转移话题的手段也太生硬了吧!
不过他本来也没想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先收点利息,等回家再慢慢跟她算账。
“陆二啊,就是陆西楼,你见过的,那天在瑶娘家隔壁的宅子里,我就是把顾源和他舅舅的信交给他来着。”
裴景淮抱着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沈令月享受着人形抱枕,随口问:“他是干什么的,很厉害吗?为什么大哥说他不怕得罪人?”
裴景淮笑了两声,“他确实不怕,因为他爹是锦衣卫指挥使啊。”
嚯,那不就是小特务头子?
沈令月震惊了,“你居然和他关系这么好?”
裴景淮得意地抬起下巴,“怎么样,是不是突然发现你夫君也没那么差劲?”
沈令月嘿嘿笑,狗腿子似的给他按摩,“夫君交游广阔,兄弟遍天下,是我小瞧你啦。”
看来不上班也有不上班的好处。
沈令月捏着捏着,突然一问:“他叫陆西楼,那他大哥是不是叫陆东楼啊?”
这下轮到裴景淮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还真有啊?
沈令月趴在他胸口笑得起不来,断断续续道:“我就是,随口一猜嘛。”
“那你猜得还挺准,”裴景淮没多想,“不过东楼大哥常年不在京城,听说是负责收集监管漠北一带的边境军情。如果没有意外,等陆指挥使退下来,他就是新一任锦衣卫头头了。”
锦衣卫是世袭制,历任指挥使都是皇帝的心腹,只做忠于皇位的那把刀。
陆东楼常年不在京城,与各个皇子都无交集,倒是不用担心会被收买。
裴景淮道:“陆西楼跟我一样,是家里老二,世袭的指挥使落不到他头上,只能靠自己了。”
沈令月抽抽嘴角,你们这些当老二的关系还挺好哈。
*
在各自的厢房里歇了晌,下午申时左右,外面天气没那么闷热了,沈令月和燕宜叫上瑶娘,准备去太妃的院子附近碰碰运气。
瑶娘跟在二人身后,紧张地同手同脚,呼吸也比平时急促。
沈令月让她放轻松,瑶娘嘴上答应了,但还是控制不住发颤的指尖。
燕宜拍拍她的手,可能是近乡情怯吧,不过她们都能明白瑶娘的心情,大不了一会儿帮忙遮掩几句就是了。
来到太妃下榻的院落前,燕宜上前自报家门。
但昌宁侯府的名头并未让守门的丫鬟有所通融,她对燕宜歉意地摇摇头:“对不住,太妃娘娘不喜生人打扰,二位还是请回吧。”
燕宜想了想又问:“不知妙善姑娘在何处?前几日我去安王府上拜见王妃,听她提起妙善姑娘,想和她探讨一下佛法。”
丫鬟听她搬出安王妃,想了想便一指前面,“妙善在大殿那里,正帮着几位大夫一块义诊呢。”
燕宜对她道了声谢,转身对瑶娘道:“我们去前殿。”
大殿前的空地上已经排起了几条长龙,忙得热火朝天。
五名大夫坐在桌前,正有条不紊地给百姓看病抓药。
有位老婆婆不肯把脉,手里端着一个空碗,执着地往前递。
“我不喝药,我要求观音娘娘的圣水,圣水治百病。”
“老人家,这里没有圣水,只有解暑的凉茶,您若是身体不舒服就让大夫看一看,若是身体康健,拜一拜菩萨就可以回家去了。”
老婆婆循声转头,见到一身素衣,眉心红痣的少女,指着她半天,“你,你不是观音娘娘吗?观音娘娘怎么不赐给我圣水,难道是嫌我不够虔诚?”
说着便要跪下磕头。
妙善连忙上前搀扶,可老婆婆太执着,身子如秤砣似的往下坠,她一个人有些吃力。
这时一左一右又多了两双手,帮她一块将老婆婆拉了起来。
沈令月笑眯眯开口:“老婆婆,只有那招摇撞骗的神棍神婆,才会用符水香灰水骗你的银子,说是包治百病的圣水呢。若是观音娘娘真的显灵,又怎么会忍心伤害她的信众呢?”
老婆婆见她衣着华贵,气度雍容,与自己身上的粗衣麻衫形成鲜明对比,一时有些身子僵硬,讷讷不敢言。
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可是他们都说这里有观音娘娘赐下的圣水,喝了就能百病全消……”
“那一定是以讹传讹,您听错了。”沈令月一本正经道,“是安王的母亲太妃娘娘心善,特意请了大夫来为大家义诊,您若是身上不舒服,就去看一看,抓服药回家吃可好?”
她妙语连珠,却毫无贵人的架子,哄得老婆婆放下戒备,晕乎乎地坐下来,朝大夫伸出手。
另一边,燕宜趁机对少女笑了笑:“你就是太妃娘娘身边的妙善姑娘吧?总算是见到本尊了。”
妙善连称不敢,又道:“多谢二位夫人相助,菩萨会保佑你们的善行。”
瑶娘站在燕宜身后,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拼命忍住想要冲上去抱住她的冲动。
这就是她的兰芽儿,虽然长大了,长高了,但神态和说话的语气一点儿没变,她不会认错的。
燕宜靠着这几天恶补的半吊子佛经知识,成功和妙善搭上了话,不动声色将话题引向后山竹林的佛像出土奇观。
妙善轻轻蹙了下眉才开口:“说来也巧,我陪太妃娘娘住进来的第二天,方丈慈恩大师就发现了后山竹林中有佛像出土,太妃娘娘还亲自去看过,大为震惊。这几日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她低低念了句佛经:“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虽未直言,但妙善显然并不认可这种行为。
燕宜悄悄观察着她的神情,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看来妙善也并不知道其中内情了。
燕宜又提起那日法会她的观音扮相,“刚才在山下排队,我听不少人都坚信你是观音娘娘在人间的化身呢。”
妙善连连摇头,“我不过区区一个婢女,如何敢谎称菩萨转世?只是太妃娘娘对我有再造之恩,我实在不能拒绝……”
她目光无意瞥向瑶娘,愣了一下,随即微微睁大眼睛,“姊姊,是你呀。”
再次听到这熟悉的称呼,瑶娘浑身一颤,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妙善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脸上满满的关怀:“那日我见你拦下轿辇,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别难过,菩萨一定会保佑你心想事成的。”
瑶娘哭得不能自已,只是哽咽着点头,“是,菩萨……菩萨已经保佑我了……”
若不是菩萨保佑,她又怎么能再见到她的兰芽儿?
见瑶娘哭得厉害,燕宜想了想替她试探,“我听安王妃说起,妙善姑娘是被太妃娘娘捡回来的,不知道你是否还有其他家人?”
妙善目光一黯,轻轻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大概是没有了吧,不然为何会把我丢在路边,这么多年也没人来寻我呢?”
瑶娘心痛如绞,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利刃割在自己的身上,剐得她体无完肤。
她刚要开口,就听妙善又恢复了轻快的语气。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已经决定将余生都献给菩萨,清清静静地侍奉佛祖。”
燕宜微不可察地蹙眉,再看瑶娘,她眼里的光芒渐渐暗下去,松开了妙善的手。
瑶娘挤出一个笑脸,艰难地点着头,“你说得对……就这样清清静静的,最好了。”
……
沈令月和燕宜带瑶娘去了僻静处说话。
她问:“你不打算和兰芽儿相认了吗?”
瑶娘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睛还红红肿肿的,她对二人笑了下:“兰芽儿从小就粘着我,可是如今我站在她面前,她都认不出我是谁,可见是真的忘尽前尘了。”
既然如此,她又为何要揭开她的伤疤,让她记起那些不堪回首的童年回忆呢?
沈令月有些着急:“可你为了找她吃了那么多苦头,如今人就在眼前,你就这么放弃了?”
瑶娘对她露出感激的眼神,“我明白你是为我好,可我也想为了兰芽儿好,她现在已经不需要我这个姐姐了,我只要知道她过得好好的,那就足够了。”
燕宜轻叹一声,阻止了沈令月的话,对她道:“我们应该尊重瑶娘的想法。”
瑶娘又对二人福了一礼,“天色不早了,我这便下山回城,不打扰你们夫妇相处了。”
沈令月不放心,将她送到山门外,看着瑶娘搭上一辆回城的驴车,又多给车夫塞了一串铜钱,让他保证一定把瑶娘送到家门口,这才折返回寺中。
她靠着燕宜的肩膀叹气,“还以为能看到她们姐妹相认的大团圆画面呢。”
“在瑶娘心里,她和兰芽儿已经团圆了。”燕宜拍拍她。
沈令月想了想,又问:“你说太妃到底知不知道佛像出土是骗局?可是我看她还请了大夫做义诊,不像是搞邪.教迷信那一套啊。”
燕宜正要开口,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骚动,隐约还有犬吠之声。
“我到处找你们呢,原来在这儿。”
裴景淮从后面跑过来,拉起沈令月的手,“西楼来了,快快,咱们赶紧看热闹去。”
燕宜慢了一步,看着二人手拉手跑远的背影,有些怔愣。
下一秒,身后环上一道熟悉的清冷气息。
“阿昙在找我?”裴景翊轻轻拥着她,在耳边低语。
心像是被小虫子撞了一下,燕宜转过头看他,抿了下唇角,睫毛轻颤。
裴景翊牵住她的手不松开,“怀舟说得对,咱们得赶紧去看热闹,晚了就来不及了。”
……
为首之人一身大红色飞鱼服,身形颀长,黑色革带松垮垮系在腰间,旁边挂着一把黑漆鎏金,嵌错金银纹的绣春刀。
男人肤色苍白,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自带狡诈笑意,此时正漫不经心地对匆匆赶来的方丈慈恩说:“锦衣卫奉旨办案,搜查钦犯,尔等还不速速让开?”
锦衣卫的名号简直如雷贯耳,可止小儿夜啼,此言一出,周围百姓立刻退避三尺,硬生生空出一个圈来。
慈恩方丈面带难色,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大人有所不知,安王府的太妃娘娘正在敝寺清修,不好扰了她的清静啊。”
陆西楼笑得越发灿烂,唇边不经意露出的一颗小虎牙,更像是狐狸的犬齿。
“既然如此,那本官更要仔细搜查过莲华寺,确保贼人没有藏匿其中,否则如何保护太妃娘娘的安全呢?”
“汪汪汪!”
在他身后,一名锦衣卫手中牵的黑色猎犬已经按捺不住,上半身高高蹿起,不停低吠着。
慈恩方丈眉头皱得更紧了,还想阻拦,“大人是为搜查何人而来,可有画像,不如让寺中僧人都来辨认……”
陆西楼收起笑意,森森地磨着牙,“锦衣卫的案子,也是你这个秃和尚敢置喙的?本官想搜什么人,还轮不到你多事,动手!”
他一声令下,身后的一队人马立刻如狼似虎地冲进寺中,尤其那条黑色猎犬,一马当先,直奔后山。
陆西楼慢悠悠地跟上去,经过站在人群中仿佛看热闹的裴景淮时,轻轻朝他眨了下眼睛。
裴景淮对沈令月低语:“走,咱们也去后山,看陆二当众揭开佛像出土的骗局。”
沈令月跟着他往里跑,一边还对那条黑色猎犬念念不忘,“真帅啊,一看就比咱家围脖儿懂事多了。”
“围脖儿哪里不好了?”裴景淮不满地哼哼,又吓唬她:“锦衣卫的烈犬可碰不得,它们都吃人肉的。”
“啊?”沈令月小脸皱成一团,连连摆手说不要了。
一行人紧赶慢赶来到后山,此时那出土佛像前还有不少等着上香祈福的香客,冷不丁见到一群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冲进来,吓得花容失色,尖叫声不断。
陆西楼走进来,非常敷衍地抬了下手,“各位稍安勿躁,我们是来搜查逃犯的,不必惊慌……”
“啊啊啊,那条狗去咬佛像了!”
一位夫人指着对面大叫起来,连害怕都顾不上了,“不能冒犯佛祖的,你们快拦住它呀!”
只见那条黑色猎犬在竹林中转了一圈,突然冲过围挡佛像的红绳,对着半露出地面的佛像哐哐刨起来。
慈恩方丈见到这一幕更是大惊失色,一边高喊阿弥陀佛,一边示意其他僧人赶紧上去阻拦。
几名僧人刚要靠近,便有锦衣卫抽出长刀,横眉冷对:“不得干扰办案!”
慈恩方丈急得脸都白了,“你们,你们搜逃犯就搜嘛,不可以亵渎佛祖啊!”
陆西楼面不改色,唇边勾着一抹玩味笑意,“那可不好说,谁知道逃犯会不会藏在地底下呢?”
沈令月藏在人群后面,眼看着猎犬将佛像下面刨出一个大坑,隐约露出一点绿色,立刻捏着嗓子喊:“哎呀,佛像下面怎么还埋了东西,不会是贼赃吧!”
喊完就立刻拉着裴景淮猫腰往旁边跑,主打一个幻影移形。
陆西楼听到这声更是来了劲,指着慈恩的鼻子,“好啊,你这贼秃,是不是跟逃犯一伙的?拿铲子来,给我狠狠往下挖!”
得了命令,立刻又有几名锦衣卫上前,跨过围绳,用刀鞘挖开泥土。
直到有人喊了一嗓子,“回禀大人,下面是一堆泡发的黄豆芽!”
沈令月换了个位置,又捏起嗓子:“天哪天哪天哪,原来不是佛像出土,是被豆芽顶上来的?!”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那些夫人香客们也顾不上了,纷纷涌上前去细看。
“什么,竟然真的是豆芽?”
“不是说天降祥瑞,佛像自己从地里长出来的吗?”
“亏我还大老远赶来拜佛……方丈,你还我香火钱!”
陆西楼走向瘫软在地的慈恩方丈,面色冷峻,“贼秃,竟敢谎报祥瑞,装神弄鬼,欺骗百姓,跟我去北镇抚司走一趟吧。”
锦衣卫上前拉起慈恩,反剪双手。
“且慢。”
一道声音从月洞门外传来,一位满头青丝,手持佛珠的老妇人,在妙善搀扶下走了进来。
陆西楼回头,收起脸上冷意,躬身行礼:“太妃娘娘,怎么惊扰了您的大驾?”
太妃攥紧佛珠,轻咳两声:“方才听说锦衣卫入寺搜查逃犯,怎么如今要带走方丈?”
她看了一眼神色委顿的慈恩,淡淡道:“难道方丈就是你们要找的逃犯吗?”
“自然不是。”陆西楼欠身,“但下官无意中发现莲华寺造假佛像出土之奇观,装神弄鬼,其心可诛,正要带回北镇抚司详加审问。”
太妃面露惊愕,“什么,佛像出土是假造的?”
陆西楼一指土坑,“太妃娘娘请看,佛像下面埋的豆芽,倒是发得不错,捡起来洗洗还能添道菜呢。”
太妃后退两步,连连摇头,指着慈恩一脸失望:“你是出家人,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慈恩低下头忏悔:“太妃娘娘恕罪,是贫僧一时鬼迷心窍,想利用此祥瑞吸引来更多香客,壮大本寺香火,都是我一时糊涂……”
太妃叹了口气,对陆西楼道:“他也是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就不必劳动锦衣卫大驾了吧?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不如放他一马?”
陆西楼对太妃的态度很恭敬,但行为上丝毫不放松,语气冷淡:“究竟是一时糊涂,还是别有有心,审一审就知道了。锦衣卫有监察百官,护国安邦之责,任何风险都必须扼杀在摇篮中……带走!”
太妃无话可说,只能眼看着慈恩被带出去。
到了山门前,陆西楼刚要翻身上马,又一列车驾匆匆赶来。
陆西楼看向来人,眉头微挑,“安王殿下,您怎么也来了?”
安王来得很匆忙,衣领有些歪斜,呼吸微喘,面色焦急:“本王听说有逃犯潜入莲华寺,太妃呢,她老人家没有受惊吓吧?你们抓到犯人了吗?”
陆西楼语气玩味,“犯人还没抓到,倒是抓了个招摇撞骗的贼和尚。”
安王听罢事情原委,不可置信地指着慈恩:“你一个出家人,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原先本王还觉得莲华寺虽然香火不盛,但向佛之心虔诚,这才放心将太妃送来寺中清修,你竟敢借着太妃的名头装神弄鬼,简直其心可诛!”
“安王息怒,好在太妃娘娘并未受到惊吓。”
陆西楼安慰了两句,可安王还像是不解恨似的,指着慈恩:“佛祖不会原谅你的,你这种人就是死了也要下十八层地狱,到不了极乐世界的!”
慈恩身子一颤,忽然流下两行清泪,仰天大喊:“阿弥陀佛,贫僧有罪,有罪啊!”
他忽地挣脱了锦衣卫的控制,大步跑向山门旁边半人高的碑石,一头撞了上去,鲜血直流,当场气绝。
这一变故震惊了全场。
陆西楼看向安王。
安王睁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呆住了似的,喃喃道:“我,我只是气不过他有损太妃的名声,多说了几句,他怎么就,怎么就寻死了……”
安王眨了眨眼,泪水缓缓流下来,似是不忍地背过身去。
一名锦衣卫走过去查探鼻息,回头对陆西楼道:“大人,已经断气了。”
陆西楼目光幽深,意味深长看着安王:“殿下好口才,可比诸葛孔明,言语杀人啊。”
安王抹了一把通红的眼角,摆摆手:“西楼不必说了,本王这就进宫向皇兄请罪。”
说罢头也不回地上车离开,没有再看慈恩的尸体一眼。
“大人,咱们还要带回去吗?”
陆西楼磨了磨牙,挥挥手:“再多叫些人来,把莲华寺围住,一个僧人都不许放走。”
……
人群散尽,沈令月她们也回到休息的厢房。
“怎么会这样?”她眉头紧皱,脸色还有些发白,“方丈就这么认罪自尽了?”
燕宜低声问裴景翊:“假造祥瑞,是死罪吗?”
裴景翊神色凝重,轻轻摇头。
“他是出家人,律法有优待,至多是鞭笞或流放,罪不至死。”
沈令月嘟囔了一句:“难道是锦衣卫恶名在外,他怕进了大狱会受尽酷刑,所以干脆一死了之?”
窗外响起一道无奈嗓音,“裴二,你就任凭你媳妇这么编排我?”
陆西楼推门进来,很不见外地往桌边一坐,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一进门,就带进来一股混杂着血腥味的肃杀气息,沈令月拉着燕宜后退了几步。
陆西楼不以为意,只对裴景淮抱怨:“你可真会给我惹麻烦。”
本以为是个招摇撞骗的小案子,结果闹出了人命,还牵扯上了安王。
裴景翊轻咳一声,“西楼,此事必有蹊跷,就麻烦你了。”
“放心,那老秃驴以为自己死了就没事了,我偏要掘地三尺,挖出他的秘密不可。”
陆西楼眯起狐狸眼,属于锦衣卫的阴冷诡谲气息尽显无疑。
……
天色已晚,莲华寺已被锦衣卫包围,他们决定尽快下山回京。
出来时正好看见太妃一行人也要离开,妙善扶着太妃上了马车,紧跟着自己也钻了进去。
沈令月小声跟燕宜说:“我怎么觉得瑶娘的期待要落空了。”
兰芽儿留在安王府,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燕宜也有同样的感觉,尤其是今天这一出大戏,热闹揭幕,又仓促收场,处处透着古怪。
她不由重新审视起安王这个人来。
他真的是京城中有口皆碑,无欲无求的大善人吗?
倘若他现在所表现出的一切,都是伪装呢?
燕宜想了想对她道:“是狐狸早晚会露出尾巴的,我们要有耐心。”
……
几天后,门房突然来报,有个小丫鬟来找沈令月,却不肯说自己是谁家的。
沈令月一头雾水地过去了,认出来人是伺候瑶娘的小丫鬟。
“你怎么来了?”
“沈夫人!”
小丫鬟一见到她就跪下了,眼泪涌出,“求您快去看看我家姑娘吧,她,她快不行了!”
沈令月吓了一跳,连忙让青蝉去套车,又让人去九思院叫上燕宜。
二人以最快速度赶到碧桃巷,一进门就闻见一股浓郁的药味。
瑶娘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乍一看仿佛有油尽灯枯之象。
沈令月扑到床边,紧紧抓住她的手,“瑶娘,瑶娘你怎么病成这样了?这才几天啊。”
“你们来了……”瑶娘强撑着坐起身子,又从枕边拿起一个小木匣,递给燕宜,“这是我答应给裴大公子制的香,可惜来不及了,只做了这一点儿,你们先拿回去试试……”
瑶娘露出一个凄然的笑意,“我也没想到我这身子这么不中用了,怕是以后不能和两位妹妹再见面了……”
燕宜心里咯噔一下。
瑶娘不会是觉得自己找到了兰芽儿,又见她衣食无忧生活安稳,心气一泄,有了轻生之意?
作者有话说:来了[狗头]终于还是写到了经典的落水问题哈哈哈哈,每次写到月崽和裴二的日常都很欢快~
本来用观音渡这个小标题其实是想写兰芽儿和瑶娘姐妹的故事,兰芽儿得到了拯救(目前看来)瑶娘也终于解开心结(?),不过中间夹了个黄金矿工,所以篇幅有点不受我控制了[爆哭]所以暂且把这个系列标题回收一下,放心放心不会有刀的[比心]
PS:大家这次都猜到答案了[狗头]好好好你们老了一定不会买保健品!
第53章 第 53 章 以后这里没有花魁瑶娘,……
燕宜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虽然和瑶娘相处的时间并不长, 但燕宜明显能感觉到她身上有一种藏得很深的自厌自毁倾向。
被拐卖不是她的错,沦落风尘更不是她的错,可这世道对女子的压迫总是太重太深, 逼得她不得不将一切都归咎于自身, 年深岁久, 就成了烂在皮肉肌理之下的一个毒疮。
瑶娘不愿与兰芽儿相认,一方面是不忍妹妹回忆起不堪过往, 另一方面,也是厌恶自己不光彩的出身,会玷污了美好纯净,一心侍佛的妹妹。
可以说兰芽儿是牵系着瑶娘存身于世的最后一道丝线, 一旦她没了牵挂,厌世的痛苦会像涨潮一样将她淹没。
想要治好瑶娘的病,不在身而在心,要给她一个活下去的盼头。
燕宜接过木匣,却只是将它随意放到一旁, 转而握住了瑶娘的另一只手。
纤白冰凉的指节伶仃见骨, 指甲上脱落的丹蔻已经斑驳, 泛着暗淡的微黄,像华服锦衣下再也遮不住的晦暗人生。
她认真地看着瑶娘,“你一定要好起来,否则兰芽儿就真成了孤苦无依的可怜人了。她生得那么美貌, 一旦失去了安王府的庇护,下场会如何, 你一定比我们更清楚。”
瑶娘愣住,随即摇头喃喃:“兰芽儿在太妃跟前侍奉,安王又是陛下的亲弟弟, 人尽皆知的大善人,她怎么会有事呢?”
“假如安王让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他伪装出来的呢?”
燕宜给了沈令月一个眼色,后者反应过来,将那日瑶娘离开莲光寺后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
“安王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方丈畏罪自尽,这是一个真善人能做出来的事吗?”
沈令月为了和燕宜打配合,唤起瑶娘的生存意志,故意把情况往严重里夸大。
“他可是先帝幼子,当年一度有废长立幼的传言,都是龙子龙孙,他真的就甘心一辈子做个逍遥闲王?那他干嘛不自己享受,反而大张旗鼓去做善事,岂不是在暗示如今龙椅上的陛下无能,没法让老百姓都吃饱穿暖吗?”
瑶娘那日从莲华寺回来就病倒了,倒是不知道外面还发生了这么多事。
她眉心紧蹙,又强撑着坐直身子,拉着燕宜的手都用力了几分,“太妃被莲华寺方丈欺骗,还替他求情?安王……真的只用几句话就说得方丈自尽了?”
沈令月一拍手,“对啊,谁知道他和方丈是不是串通好的,怕方丈受不住锦衣卫的酷刑招了供,所以逼他去死呢?”
反正方丈都死了,死无对证,她就尽情瞎编呗。
沈令月言之凿凿,“自古以来跟宗教信仰牵扯太深的都没什么好下场,什么黄巾军、五斗米、白莲教……最后哪个不是为了造反?”
燕宜又加了一把火,“兰芽儿如今已经被民间许多百姓私下里称作观音化身了,假如安王有朝一日打着观音降世的名头做点什么……”
二人一唱一和,成功把瑶娘吓出了一身冷汗。
“照你们说的,那安王府不就成了个龙潭虎穴?”
瑶娘急得直掉泪,“可我该如何将兰芽儿带出王府?安王若是有心利用她,必定不会轻易放人,更何况我还是这样的身份……”
她攥紧了被角,开始后悔为什么没能早点寻个有钱有势的男人嫁了,如今也能替她撑腰,去安王府上要人。
可若真是那等身份的大人物,又怎么会看上她这个青楼女子……
虽说她如今与裴家两位少夫人结交,但瑶娘更不愿将她们卷入这漩涡之中。
她们已经帮她太多了。
“瑶娘,别忘了你还可以靠自己。”
燕宜见她神色变幻,有懊恼有悔恨有纠结,多少也能猜到瑶娘的几分心思,适时开口:“假如现在有一个可以让你摆脱过去,堂堂正正站在人前的机会,你愿意抓住吗?”
瑶娘蓦地抬起头,“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她眼含希冀:“只要能让我救出兰芽儿,我什么都愿意做!”
“那你就要尽快养好身体。”
燕宜轻柔的嗓音仿佛带了魔法,给她勾勒出一幅充满希望的远大图景,“等你的病好了,我们带你去见一位真正的贵人,只要你能入了她的眼,从安王府要走一个侍女也绝非难事。”
瑶娘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我一定可以,我,我这就按时吃药,再也不胡思乱想了……”
这几日她一直病着,却总是把小丫鬟送进来的药偷偷倒掉,任凭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衰败下去,竟然有种即将解脱的快感。
仿佛只要她死了,兰芽儿身上的最后一个污点也不复存在,她便可以做那个干干净净的妙善姑娘。
瑶娘的药一直在小炉子上温着,伺候她的小丫鬟端了进来,眼看着瑶娘胡乱吹了几下,便不嫌烫,不怕苦似的一饮而尽,简直喜极而泣,差点又要给沈令月和燕宜磕头。
燕宜连忙拉起她,温声道:“别担心,你家姑娘以后都会好好吃药的。”
小丫鬟红着眼睛点头,她是瑶娘来京城之后在路边买下来的,如果没有瑶娘,她现在恐怕也不知道会沦落到什么地方。主仆俩相依为命,瑶娘拿她当半个妹妹,她也知道瑶娘这几年心里有多苦。
二人离开碧桃巷,沈令月叹了口气,“咱们这招能行吗?”
燕宜肯定地点头,“不要小瞧了她的意志力。”
兰芽儿是她唯一的软肋,是她心头最柔软的一抹牵系,瑶娘是关心则乱。
“也对,瑶娘可是能当上花魁,又能制香的天才,她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肯定会重新振作起来的。”
沈令月凑近燕宜耳边:“你是想把瑶娘介绍给……”
燕宜笑而不语。
她和小月亮总是心有灵犀的。
……
碧桃巷。
瑶娘喝了药又睡了一觉,再醒来时感觉身上恢复了几分力气,挣扎着下了床,叫丫鬟给她拿来纸笔。
小丫鬟一脸抗拒:“大夫说您要多休息,不能劳神的,有什么不能等病好了再写呢?”
“傻丫头,听话,我就是给老朋友写几封信,很快就好。”瑶娘冲她弯了弯唇角,“早点写完,也好早点送出去。”
铺开信纸,执笔蘸墨。
“施茹大姐:见字如晤,久不通函,至以为念。小妹来京城五年,终寻得兰芽儿下落,只是眼下有一十万火急请托,盼大姐念及往日金兰情谊,速来相助……”
她一连写了五封信,又在信封上各自写下地址,让小丫鬟明早拿去寄了。
“华州、青州、云州……”小丫鬟好奇地念出信封上不同的地址,“姑娘,您有这么多朋友都在外地呀?”
瑶娘目光飘远,淡淡道:“是啊,也有好几年没联系了,怪想念的,请她们有空来京城相聚。”
透过这些信封,她眼前仿佛勾勒出一张张美貌如花,风情各异的姣好面孔。
当年秦淮河畔大名鼎鼎的秦淮七秀,在那场仿佛烧干了半条河水的漫天大火后,悄然离开,散落天涯。
为了兰芽儿,也为被黑心鸨母磋磨害死的四姐,她们共同谋划,下了药,放了火,完成一场最后的盛大复仇。
那是她最晦暗的人生里,唯一值得回忆的一抹亮色。
瑶娘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周夫人说得没错,她可以靠自己救出兰芽儿。
如果敌人是高不可攀的龙子凤孙,那她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
为了兰芽儿,她就是再下一次地狱又何妨。
*
过了八月,日子一天天凉快起来,总算没那么难熬了。
重阳节,宫中设宴,昌宁侯府也在受邀名单中。
孟婉茵带着两个儿媳妇进宫赴宴,出门时还收获裴玉珍白眼一枚,酸言酸语若干。
“别把你小姑的话放在心上,这么多年我早就习惯了。”
上了马车,孟婉茵安慰二人,又感慨:“要不怎么都说,女子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呢。”
裴玉珍还没嫁人的时候是昌宁侯府的姑奶奶,逢年过节,宫里的大小宴会她自然都去得。
可是嫁了人,她的身份就要跟着夫君走,哪怕人还住在侯府,但已经不算是裴家人了,这些庆典宴会活动都没有她的份。
沈令月眨眨眼,“侯爷深受圣恩,不能给小姑求个进宫名额的恩典吗?”
宫里应该也不差这一口吃的吧?
孟婉茵咳嗽两声,“她刚带着女儿回来时,侯爷也给她求过恩典,让她随我进宫赴宴的。”
但是没两年裴玉珍的心思就野了,总跟她这个出身不高的续弦嫂子过不去,还试图插手侯府管家权。
裴显一生气,就不再替她打申请了。
沈令月跟孟婉茵混熟了,说话也越发肆无忌惮,冷不丁来了句:“小姑守寡十年了,就没想过再嫁一个吗?”
她记得本朝好像是鼓励寡妇再嫁的。
主要是小姑这一天天太闲了,人一闲就容易生事,不如嫁出去祸祸别人()
孟婉茵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哎呀,你胡说什么呢,一女不侍二夫……”
沈令月翻了个白眼,“清河郡主去世后,侯爷还娶了您呢,也没见他替郡主守着啊。”
孟婉茵愣了一下,声音弱了几分,“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嘛。”
“男人女人都是人,有啥不一样的。”沈令月挽上她胳膊,又对燕宜使了个眼色,“大嫂你说对不对?”
燕宜抿了抿唇,忍着笑意点头,“小姑还年轻,其实完全可以再找一个知冷知热的夫君啊,有咱们侯府照看着,新姑父一定不敢怠慢她。”
孟婉茵捂住额头,恨不得堵上耳朵,不听两个儿媳妇的疯话。
“哎呦,这话要传到你们小姑耳朵里,还以为侯府容不得她呢。”
沈令月逗她,“我不说,大嫂不说,难道母亲会去告密?”
孟婉茵立刻摇头,“我肯定也不说。”
沈令月笑得直捂肚子,婆婆真的太好玩了。
裴景翊和裴景淮在外面骑马,听着车厢里不时传出一阵笑声,不由面面相觑。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裴景淮按捺不住,策马上前敲了敲车窗询问。
沈令月拉开车帘,故作凶巴巴的模样,“我们女孩子的悄悄话,你们少打听。”
裴景淮:……女孩子?也包括他娘?
进了宫,裴景翊和裴景淮去前殿,沈令月她们去后宫,那里是高贵妃负责招待各家内外命妇。
沈令月坐下后打量了一圈,小声跟燕宜说:“恒王家没来,安王家也没来。”
恒王是因为私矿那事儿被庆熙帝禁足了,而安王则是主动请罪,在家闭门思过。
那日莲华寺的慈恩方丈自尽后,安王立刻进宫请罪。
没多时,太妃也进了宫,称安王是关心她的安危,一时乱了心神才会口不择言,间接害死了方丈,如果庆熙帝要罚就罚她。
庆熙帝当然不能对太妃如何,又见安王认错态度恳切,悔过不已,哭得眼睛都肿了,便只象征性地罚了他半年俸禄。
但安王似乎还在自责,这段日子越发深居简出,不见任何外客,也不去各家赴宴,把全部精力和心神都放在了济善堂上,忙着给穷苦百姓延医问药,施粮施衣。
可他越是如此,沈令月和燕宜对他的怀疑反而越来越深。
陆西楼把莲华寺周围都翻了个底朝天,寺里僧人都拉回去严加拷问了一遭,也没发现有其他古怪之处。
仿佛一切都是慈恩方丈一时鬼迷心窍所为,随着他的自尽,莲华寺中的僧人纷纷离开,寻找新的寺庙挂单,莲华寺也就此沉寂败落下来。
……
数日后再见到瑶娘,她就像一株柔韧的野草,历经风吹火烧,又顽强地活了下来,甚至眼神中更添了几分一往无前的坚定。
她对二人点了点头:“我已经好多了,请二位妹妹带我去见那位贵人吧。”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要她付出什么都可以。
但燕宜却让她带上自己最拿手的几味香料,也不用换多么华丽的衣裳,简单大方就好。
当瑶娘抱着木匣下了马车,抬头看着大门上高挂的“同安公主府”匾额,整个人还有点懵。
她回头不可置信地问:“你们说的那位贵人,是同安公主?”
她还以为……
瑶娘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一丝羞愧,咬着嘴唇低下头。
沈令月笑了笑,鼓励地拍拍她的手,“相信你自己。”
同安公主在前院的书房见了她们。
她的目光率先在瑶娘身上流连了一圈,凤目威严,一身尊贵气派压得瑶娘越发不敢抬头。
同安公主对沈令月和燕宜毫不见外地招招手,语气熟稔又自然:“她就是你们为云韶女学新找来的香道博士?”
燕宜点头,“正是。”又轻轻推了下瑶娘,小声提醒:“把你的香料给殿下介绍一二。”
瑶娘回过神来,连忙将木匣交给同安公主身边的侍女,结结巴巴地介绍起来。
起初还有些紧张,可是望见同安公主专注聆听的神情,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慢,瑶娘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越说越流畅。
“好极了,果然是个难得的天才!”
同安公主不吝赞赏,对瑶娘伸出手邀约,“你可愿意留在云韶女学,教授制香之道?食宿全包,月银十两,一季四套新衣裳,年节还有补贴,若是能挖掘出和你一样的好苗子,本宫另有重赏。”
瑶娘眼里迸出泪花,立刻跪下,“民女愿意!但,民女出身低贱,不敢隐瞒公主殿下……”
她颤声说了自己的来历,忐忑地等待来自同安公主的判决。
“你既已赎身从良,前尘旧事不提也罢,”
同安公主其实早就从沈令月和燕宜那里知道了更多,但瑶娘的坦诚还是让她很欣赏。
她不在乎地摆摆手,“在云韶女学,没人会追问你的过去。”
以后这里没有花魁瑶娘,只有精于制香的许博士。
同安公主让人送瑶娘去云韶女学,女官桃李会替她安排好一切。
“燕宜,阿月,这下你们该放心了吧?”
她笑着看向二人。
燕宜和沈令月起身向公主道谢,“谢殿下不拘一格用人才,给瑶娘以新生。”
也只有同安公主才有这个能力抹掉瑶娘的过去,让她有机会凭借自己的天赋,堂堂正正站在人前。
“瑶娘那个妹妹,我前些日子打着探望太妃的名义去见了一面,确实容貌不俗。”
同安公主想起二人曾经冒冒失失向她打听宫妃的情况,以兰芽儿的美貌,也难怪她们会怀疑到父皇身上。
“放心,等瑶娘在云韶女学做出点名堂,我便想办法把那姑娘从安王府要来。”
同安公主态度随意,显然没把这事儿想的有多难。
沈令月和燕宜离开公主府后还在讨论,“太妃会轻易放走兰芽儿吗?”
燕宜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但同安公主出面要人,总比我们出面,或者瑶娘自己,希望大的多。”
她们求到同安公主头上帮忙,自然不能大咧咧地说她们怀疑安王府要打着兰芽儿的名义造反。
安王可是同安公主的叔叔,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她们总不好污蔑一个王爷吧。
沈令月嘟囔,“玄女娘娘最近都不给你托梦了,她连恒王造反都能给你看,怎么就没有安王呢?”
她和燕宜最近也出门看过,安王开的济善堂是真的在救济穷苦百姓,里面有大夫轮班坐诊,以极为低廉的价格或者干脆不要钱,给病人抓药熬药,还有施粥赠衣,也都是足斤足两,没有偷工减料,大米里掺沙子之类的造假行为。
搞得沈令月都迷茫了,安王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你说他要是装一辈子好人,是不是就真成了大善人了?”
她和燕宜天天念叨安王都快念叨魔怔了,怎么也不见托梦呢?
“预知梦也没有告诉我们兰芽儿在安王府啊,还是我们自己找到的。”
燕宜劝她别灰心,“这金手指时灵时不灵的,我们也不能一味依靠它,更要相信自己的判断。”
沈令月不信邪,“走,咱们今天再去城南的济善堂看看,我就不信揪不出安王的小辫子。”
二人坐马车去了城南,却意外地碰见了沈元嘉。
“大姐,你怎么在这里?”
沈令月上前打招呼,又见沈元嘉身旁有位面生的妇人,头戴幕篱,帽檐上垂下的黑纱几乎挡住了大半身体,仿佛整个人都笼在暗淡的深灰色罩子里。
她用眼神询问沈元嘉。
“小妹,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桑夫人,国子监祭酒桑老大人的女儿,也是你未来嫂嫂的小姑。”
原来是桑家的女儿,沈令月不敢怠慢,连忙上前问好。
桑夫人撩开纱帷,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的面孔,三十多岁,气质娴静,只眉心深深的印纹带出一丝轻愁。
她礼貌地和沈令月打了招呼,又对沈元嘉道:“改日我再带年哥儿去你府上做客。”便告辞了。
人一走,沈令月立刻好奇地问:“这位桑夫人嫁到哪家了,怎么年纪轻轻打扮成这样?”
沈元嘉长叹一声,“她嫁的是我婆婆的娘家,东乡侯尤家的世子尤正良,说来也是命运弄人,她进门还不到半个月,尤世子出城打猎,骑马坠崖,尸骨无存……”
沈令月和燕宜齐齐啊了一声。
刚进门就守寡?这也太惨了。
“可不是吗?但桑夫人不愧是桑家教养出来的女儿,不但没有改嫁,还坚持为亡夫守节,从族里过继了一个孤儿做嗣子,悉心教养,就这么过了十五年。”
沈元嘉和桑夫人也算是沾亲带故了,提起她只有满满的感慨和叹息。
“十五年啊,她都足足守了十五年了。听说东乡侯府还打算上表奏请陛下,为桑夫人请立一座贞节牌坊……”
沈令月越听眉头皱得越深。
“尤正良,尤正良?”她念叨着这个有些耳熟的名字,急得原地团团转,“我见过的,我一定在哪里见过……”
沈令月望向街对面,一棵高大的枫树上红叶似火,秋风吹过,片片枫叶打着旋儿飘落下来。
她福至心灵一般脱口而出:“桑夫人,她叫桑知秋对不对?”
沈元嘉咦了一声,“难道是母亲告诉你的?”
沈令月转身激动地抓住燕宜的手。
这个剧情,她看过啊!
作者有话说:安王会暂时老实一段时间()
月崽:我会像鬼一样缠着你……永远永远……
我们妹宝要去祸害新的人家了[加油][加油]
第54章 第 54 章 闺蜜变敌蜜?还是姐弟恋……
“月儿, 你怎么了?”
沈元嘉见妹妹神色有异,不由关心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令月脑子乱乱的,好多零碎的片段剧情往她脑袋里涌,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呆呆愣在那里。
燕宜握了一下她的手, 对沈元嘉微笑:“她没事, 就是突然想起……早上出门时忘记给围脖儿喂肉干了,不知道它会不会闹腾呢。”
沈令月经她提醒回过神来, 连忙点头,“对对,大姐你都不知道围脖儿有多烦人,我们澹月轩上下都快被它折磨疯了……”
沈元嘉好笑地摇头, “听说是妹夫非要抱回来养的?反正他也没什么别的爱好,你就随他吧。”
“哎,围脖儿虽然调皮了点,但也确实可爱,改天你带蘅姐儿来侯府撸狐狸啊, 它最喜欢和小孩子玩了。”
沈令月反应过来, 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便和燕宜对了个眼神。
沈元嘉看她和燕宜眉来眼去,显然是有自己的小秘密了,作为大姐还有些吃味。
不过见她们妯娌间相处和睦,沈元嘉更多的还是欣慰。
小妹长大了。
三个人一起进了济善堂。
沈元嘉今日也是来捐银的, 刚才在门口碰上了桑夫人,所以才会停下来寒暄两句。
济善堂的管事是个天生笑面的中年男人, 热情招待了她们,带着三人往里面边走边参观。
沈令月目光炯炯四下扫射,仿佛不是来做慈善, 是来调查暗访的。
燕宜和管事聊起了济善堂的开销支出,侧面打听各家女眷捐出的善银是否用在了实处。
管事显然不是第一次被“查账”,答得头头是道,各种账目支出的数据张口就来,对善堂内收留的老人和孩童等情况也十分了解。
后院里,约莫七八个孩童穿着洗的微微发白却还算厚实整洁的衣裳,正凑在一块踢球玩,虽然看起来都瘦巴巴的,但精神状态还不错。
廊下坐着几个老妇人,年纪大的在晒太阳,手脚还算灵活的,一边看着孩子们,手里纳着鞋垫,或是缝缝补补,各有各的活计。
“福伯伯!”
有小孩瞧见管事,高兴地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
管事也和蔼地摸着他的小脑袋:“是阿毛啊,告诉福伯伯,你今天中午吃了什么?”
小阿毛歪着脑袋回忆,“冬瓜白菜炖肉丸子,炒青菜,还有玉米窝头,我吃了两个呢!”
他一笑露出漏风的门牙,又冲管事伸出两根手指,“吃的饱饱的。”
沈令月弯下腰和他视线平齐,“肉丸子?你们经常能吃上肉吗?”
小阿毛摇摇头,“当然不是啦,我们每十天才能吃到一次肉菜,我都数着呢。嘿嘿,我今天分到了三颗肉丸子哦,特别香!”
小男孩说着,陶醉地咂咂嘴巴,仿佛还能品出一丝肉香味儿。
管事对沈令月道:“夫人也看见了,我们救助的老弱孤幼越来越多,只能尽力保证她们先填饱肚子。虽然肉吃得少,但每隔几天会煮鸡蛋加餐,有力气的妇人和孩子也可以学着种菜和养鸡,尽量做到自给自足。”
沈令月点点头,以现在的生产力水平,根本不能奢求普通百姓顿顿有肉吃。
往好了想,这些孩子至少不用“吃糠咽菜”,还有玉米杂粮窝头呢。
感谢玉米土豆地瓜,感谢引进高产作物的老乡哥,这才是活人无数的大功德啊。
说话间她们来到了后院,角落里的小门半开着,一个腰系围裙,看着像是厨娘的妇人站在门口,正对门外的人说着什么。
她眉头紧皱,无奈地摇着头,说着就要将门关上。
一只苍白枯瘦的手却忽然抵住门板,险些被夹住。
沈令月好奇地走近去看,只见门外站着一名年轻妇人,怀里抱着一个穿小花袄的三四岁女童,她一手握着门板不让厨娘关门,一边膝盖就要弯曲着跪下去。
厨娘吓了一跳,连忙松了手将人拉起,“温娘子啊,我真的帮不了你,你还是去别处想想办法吧。”
温娘子抓着她的胳膊不放,苦苦哀求:“嫂子,求您发发慈悲,让我再见管事大人一面,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沈令月突然出声:“你要见管事?管事在这里——”
她把门板整个拉开,指着管事的方向,“你找他有什么事?”
温娘子眼睛一亮,立刻抱着孩子冲进院子,朝他跪了下来。
管事脸色一变,快步上前,压低声音:“温娘子,我上次不是跟你说的很清楚了吗?大夫说你女儿是胎里带来的先天不足,这种富贵病就是要精细养一辈子的,不符合我们济善堂收养孤儿的要求啊。”
温娘子也不说话,只是默默流泪,抱紧了怀里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就要给管事磕头。
沈元嘉和燕宜也走过来,低声询问。
管事一脸愁容:“这位温娘子也是可怜人,前几年她丈夫在外面做工时出了意外,砸断了一条腿,当时她还怀着身孕,接到消息一激动就早产了,生下来一个不足月的女儿,还是个先天有心疾的。”
温娘子一边要照顾瘸腿卧床的丈夫,一边要拉扯病歪歪的女儿,如此熬了三年,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实在已经身无分文,供不起医药费了,才想把女儿送来安王府办的济善堂,求一个活路。
“几位夫人,不是我心狠见死不救,可像是这样先天不足的孩子,每个月光是养身子的药钱就要好几两银子,还不一定能活几年……”
管事话未说尽,但几人都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养活这孩子所需的银钱,能拿来救助更多的人,实在是“不划算”。
管事看了温娘子一眼,又压低声音,“若是济善堂开了这个口子,以后人人都把养不活的病孩子送过来,我们也没办法向安王和王妃交代啊。”
要他说啊,这温娘子也是个心软立不起来的,为了一个小丫头耗尽家财,又不是能传承香火的儿子,值得吗?
沈令月眉头紧锁。
或许这是济善堂权衡利弊后做出的“理智”选择,但感情上她却无法接受。
难道生病的,天生残缺的孩子,就不配活下去吗?
她在福利院生活的那几年,见到了太多因为疾病或身体残缺而被遗弃的孩子,可院长和保育员们都没有嫌弃他们,依旧给于了最大的耐心和关怀,抚养他们长大。
如果按照这个管事的理论,岂不是要把那些孩子都丢出去自生自灭,然后把省下来的钱“用给更需要的人”?
可谁能保证,这个判定的“标准”永远不会变,自己将来不会是被舍弃的那一个呢?
沈令月冷冷看着管事,语气带上几分凉意:“你最好祈祷自己活到七老八十都无病无灾,嘎嘣一下死了才好。否则等你瘫在床上动弹不得那天,也会被这样毫不留情地丢出去吧?”
管事怔住了一下,脸色慢慢涨红,有点不服气,又不敢反驳,笼在袖中的拳头攥紧。
沈令月也不搭理他,径直走到温娘子面前,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你穿得这么单薄,若是冻病了,孩子就更没人照顾了。”
沈令月从荷包里摸出一个银元宝,不由分说塞到温娘子手里,“拿着,给自己买身厚衣裳,再去给孩子看病抓药。”
沈元嘉和燕宜也慷慨解囊,最后凑出几十两银子,一股脑地塞给她。
温娘子从沈令月走过来时就已经呆住了,完全没想到这几位看起来高不可攀的贵妇人会如此善心,捧着钱袋感动得说不出话,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她其实很年轻,穷人家嫁女儿嫁的早,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可丈夫和女儿的病拖垮了她,瞧着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
沈令月抬手替她别了下额前的碎发,“再坚持坚持,日子会好起来的。”
温娘子握紧沉甸甸的钱袋,仿佛里面是她最后的希望。
她努力扯起嘴角,“真的……会好吗?”
她娘家和婆家两边都不肯伸手帮忙。婆家骂她克夫克子,是个丧门星。
娘家则劝她把女儿往山里一丢,听天由命得了,趁着现在还年轻,撇下断腿的丈夫,赶紧再嫁个好人家才是正道。
可丫丫是她的骨肉啊,她还那么小,那么乖,笑起来甜甜的,软乎乎地叫她娘亲,她怎么忍心?
燕宜走上前,目光温柔,“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现在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温娘子抱着女儿,感激万分地对她们磕了个头,转身离开了。
管事望着温娘子远去的背影,脚步仿佛都轻快了几分,嘴角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背着这么重的拖累,她还能坚持多久?
他又看向沈令月,带了几分皮笑肉不笑:“沈夫人真是慈悲心肠,就是不知道您这般漫天撒钱出去,又能救了几个人呢?”
沈令月瞪他一眼,认真道:“能救一个是一个。我不像你,也不像你家主子,救人还要挑三拣四。”
……
“气死我了,什么玩意儿啊!”
回侯府的马车上,沈令月还犹自愤愤不平。
她恶狠狠地对燕宜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安王肯定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善心!”
佛祖还讲普度众生呢,没听说众生也要挑三拣四啊。
“好了,不生气了,我们问心无愧就好。”
燕宜轻轻揽过她的肩膀,拍着沈令月的后背。
她知道小月亮是联想到了过去的自己,所以有点应激了。
她在福利院生活的那几年,一定见到了很多同龄孩童不曾感受过的人情冷暖,所以一有机会,总想着尽可能去回报更多的人。
大学里参加救助流浪动物的社团,假期去做社区志愿者,上门慰问孤寡老人……如今来到这个大邺,手里有了更多可支配的银钱,就想帮到更多的人。
她半开玩笑地哄着沈令月:“看来以后我和婆婆管家要更用心了,努力让侯府名下的产业多多赚钱,不然都不够你当散财童子的。”
沈令月搂住她的腰腻歪,“嘿嘿,燕燕就是我的钱袋子,我的大管家!”
外面秋风吹得萧瑟,车帘被掀开一道缝,一片火红的枫叶飘进来,落在她的裙角。
燕宜忽然想起,“对了,你刚才说的桑夫人,是怎么回事?她身上难道还有故事?”
沈令月一拍脑袋,“差点把这茬忘了,都怪那个破管事……”
她坐直身子,清清嗓子,把自己想起来的剧情一股脑倒出来。
“桑夫人是被东乡侯府骗了!”
“那个尤世子明明另有所爱,又想贪图桑氏女的名声,把桑夫人娶进门后就诈死离府,在外面和他的真爱甜甜蜜蜜过了一辈子,留桑夫人在东乡侯府操持中馈,给他们一家子当牛做马!”
“还有她那个所谓的过继来的嗣子,其实就是尤世子和真爱生的儿子。他们知道桑夫人博学渊识,桑家文风鼎盛,她还有个国子监祭酒的老爹,所以让她替自己养儿子,将来一定有大出息!”
燕宜听得一愣一愣,眼睛越来越大,“这也,太无耻了吧。”
这是要把桑夫人连带整个桑家,敲骨吸髓地吃干抹净啊。
沈令月磨牙,“如果我没记错,桑夫人那个嗣子叫尤凤年的,确实‘有出息’,从小是桑夫人手把手教他读书认字,科举一路过关斩将,连中三元,二十五岁高中状元,风光极了。”
燕宜不由坐直身子,“连中三元?”
二十多岁的状元不算稀罕,但连中三元在历朝历代都是屈指可数的天才,光凭这一项成就,就足以青史留名了。
沈令月不屑地撇嘴,“是啊,学问上登峰造极,人品嘛,低到马里亚纳海沟去了。”
尤凤年高中状元后,不但没有感谢桑夫人二十多年的悉心教养,反而将生母光明正大接回侯府,还逼着桑夫人自请下堂,给他生母腾地方。
可怜桑夫人为了夫家奉献一辈子,最后才知道自己是那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所有人都在骗她。
就在尤世子和真爱甜甜蜜蜜高调回府,大肆为儿子举办登科宴时,桑夫人在后院放了一把火,自尽了。
而她死后,骨灰和牌位都被送回了桑家,还是以下堂妇的身份。
东乡侯府上下没有一个人感念她二十多年来的付出,反而还觉得她选在尤凤年高中设宴这日纵火自尽,是存心给侯府添堵,大大的不吉利,死了也别想埋进尤家祖坟。
燕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消化完,不由喃喃:“这一家子真是,全员恶人啊。”
一个有良心的人都没有吗?
“对啊,太过分了!”沈令月气得邦邦捶车厢,“我母亲为了给我大哥娶到桑家的姑娘,苦心筹谋了十多年,东乡侯府居然这么不珍惜!”
燕宜叹息:“都说桑家女儿的名声好,结果反倒害了桑夫人,赔上自己的一辈子。”
感慨完了,二人开始琢磨如何将桑夫人从吃人不吐骨头的东乡侯府解脱出来。
“你大姐方才说,桑夫人为亡夫守了十五年,而她的嗣子二十五岁中状元,那也就是说,十年后尤世子和他的真爱才会回来?桑夫人的寿命还剩十年?”
“肯定不能等他们自己回来啊。”沈令月拍大腿,“她已经白白蹉跎了十五年,往后的每一天都很宝贵,都该为自己而活。”
燕宜点头,“那我们就得想办法提前找出尤世子的藏身之处,等一个恰当的时机,直接捅出来。”
沈令月眼巴巴地看她:“我们怎么找?”
她记得的剧情里只有尤世子和真爱高调回府,也没说他们俩过去二十多年都住在哪儿啊。
燕宜想了想:“东乡侯夫人。这个秘密能瞒住桑夫人二十多年,她绝对是‘功不可没’,她肯定知道儿子躲在什么地方。”
……
“东乡侯夫人?”
孟婉茵让祁妈妈赶紧把怀里的绒团儿抱出去,免得燕宜又要打喷嚏。
她好奇地问二人:“你们怎么突然打听起她来了?”
来棠华苑的路上沈令月已经想好了说辞,“今天我们去济善堂,正好碰到了东乡侯府的桑夫人。您也知道,我娘家和桑家结亲了嘛,桑夫人是我未来大嫂的长辈,听说她在闺中就是有名的才女,我就想……认识认识?”
理由有点牵强,但谁让婆婆性子软,好糊弄呢^_^
“你说她啊。”孟婉茵叹了口气,“桑氏真是个苦命的。”
孟婉茵知道的和沈元嘉告诉她们的差不多,沈令月和燕宜陪着感慨了一通,想打听一下裴家和东乡侯府平日可有什么来往。
总要找个由头,才好上门调查……不是,上门拜访嘛。
孟婉茵却摇摇头,“咱们家和东乡侯府没有亲戚,逢年过节也不走礼,基本没什么来往。”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你们就是递帖上门,估计也不会有回应的。”
沈令月皱了下眉,“为什么啊?”
大家都是公侯勋贵之家,就算没有亲戚故旧,连随大流的走礼应酬都没有吗?
怎么听着仿佛还有仇一样?
孟婉茵咳嗽两声,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令月太熟悉她这个表情了,这是有瓜啊!
她立刻起身去关紧门窗,又拉着燕宜凑到孟婉茵身边,压低声音:“这里没外人了,您就放心大胆说吧。”
孟婉茵手搭在嘴边,用气音小声说:“还不是因为太夫人。她年轻的时候和东乡侯夫人陶氏原本是好姐妹,结果两个人都看上了你们祖父……后来就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了。”
沈令月:……好家伙,闺蜜变敌蜜啊。
她捂嘴偷笑:“没想到祖母年轻的时候还挺厉害,爱情战争的胜利者~”
“太夫人如愿以偿嫁给你们祖父,陶氏却在娘家又蹉跎了七八年,成了京城中有名的老姑娘,结果突然有一天就和东乡侯府二公子定了亲,对方比她足足小了十岁。”
沈令月:……还是姐弟恋?刺激!
燕宜在心里默默算了下年龄,提问:“陶氏的丈夫,不就是如今的东乡侯?可他明明行二……”
“对啊,因为他大哥得急病死了,所以爵位就落到他头上了。”
孟婉茵说这话时语气有些微妙。
沈令月和燕宜对视一眼,大胆假设:“难道他大哥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孟婉茵摆摆手,“没有凭据的事,我们不好乱猜的。反正最后就是二公子袭爵,陶氏成了如今的东乡侯夫人。”
沈令月小声跟燕宜蛐蛐:“祖母这个敌蜜,是个狠人啊。”
假如她嫁进东乡侯府就是奔着爵位去的,以她的性情手段,能做出隐瞒桑夫人,骗她为尤家当牛做马二十多年的事,也就不奇怪了。
沈令月拜了拜空气,“阿弥陀佛,突然觉得祖母都变得慈眉善目起来了。”
感谢祖父当年的好眼光!不然她们俩也过不上今天的舒坦日子。
孟婉茵心有戚戚,“是啊,你们祖母就是嘴上不饶人了点儿,其实还真没干过什么坏事……”
不过正因为东乡侯府前任世子离奇身亡,所以太夫人才会这么紧张裴景翊,从小把他放在身边抚养吧?
二十多岁的壮年男子都能离奇暴毙,裴景翊那时还是个小孩子,潜在的风险就更大了。
孟婉茵敢说自己嫁进来以后从无害人之心,所以不管太夫人怎么冷嘲热讽奚落打压,她都默默忍下去了,因为她相信事实会说明一切。
这不,裴景翊平平安安长大了,娶了媳妇,虽然侯爷还没上表请立世子,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裴景淮肯定争不过他大哥嘛。
沈令月替孟婉茵捶着肩膀,真心道:“母亲这么多年受委屈了,我和夫君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
燕宜点头附和,“我以后也会多替您分忧的。”
自古后妈难当,能做到孟婉茵这份上的也不多了。
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人好,好人就该有好报。
孟婉茵笑眯眯地一手拉一个,“好好好,我就等着你们的孝敬了。”
沈令月吃了一肚子新瓜,很满足,甚至还有点吃撑了。
但新的麻烦又来了——托太夫人的福,她们要如何接近东乡侯夫人陶氏呢?
时辰还早,燕宜一个人回九思院也无聊,跟沈令月回到澹月轩,撸狐狸去。
一进院子,就听见沈令月身边那个一向稳重能干的丫鬟霜絮在抓狂地大喊:“围脖儿!看看你干的好事——”
霜絮手里拎着一条“洞洞裙”,气得声音都哆嗦了,“我才做好的新裙子,一次都没穿过……”
“哈哈哈哈!”
笑得如此魔性又放肆,还在院里转圈圈追尾巴的,除了围脖儿也没谁了。
沈令月站在门口捂住脸,有种不敢进去面对现实的凄凉。
裴景淮这个大骗子!说好了围脖儿的一切都交给他负责的,结果呢???
沈令月强烈怀疑,这货最近出门频率变高,就是不想收拾围脖儿拆家的烂摊子。
拆家神兽,恐怖如斯!
“唧唧!”
围脖儿追着尾巴玩,一转头看见藏在门后的沈令月,大尾巴瞬间摇成螺旋桨,朝她就是一个飞扑。
沈令月脑袋上顶着一坨狐狸,生无可恋地迈过门槛。
霜絮幽幽地看着她,“小姐回来了啊。”
那语气,仿佛沈令月是什么在外面眠花宿柳的负心汉,活脱脱一个怨灵附体。
沈令月就像每一个熊孩子在外面闯祸的家长一样,二话不说先道歉:“都是我们没教好孩子……裙子咬坏了是吧,我赔你,赔你十条!”
霜絮叹了口气,把破布似的裙子往石桌上一丢,忍不住道:“小姐,裙子事小,可围脖儿真的太淘气了,我真怕它哪天闯下大祸,无法挽回怎么办?”
沈令月就像每一个护短的家长一样,弱弱解释:“围脖儿很聪明的,它就是欺软怕硬,知道咱们院里的人才能随便欺负,你看它都不去别的院子里闯祸……”
霜絮:……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她咬了咬牙,突然道:“我听二哥说过,庄子上养的猪,都会把小公猪劁了,这样它们就不会乱刨乱拱了,而且还会变得性格温顺,专心长肉。我看不如把围脖儿也……”
霜絮阴恻恻地盯住了围脖儿的□□。
“唧唧!”
围脖儿趴在沈令月脑袋上,爪子勾着她的头发,冲霜絮龇牙咧嘴。
沈令月赶紧抬手去捂狐狸耳朵,“围脖儿别听,是恶评。”
她龇牙咧嘴地把自己的头发解救出来,冲霜絮使劲摇头,“不行不行,只听过劁猪匠,哪有劁狐狸的。”
我们围脖儿还是个宝宝呢,不要做绝育手术!
她把围脖儿拎下来,指着它的鼻子教训了一通,“以后不许欺负霜絮姐姐,不能咬她的东西,不然我真打你了啊。”
燕宜笑着看她“堂前训狐”,又陪围脖儿玩了半天的丢球游戏,直到精力耗空,自己跑去垫子上窝着睡觉了。
“哎呦我这老胳膊老腿老腰啊……”
沈令月哼哼唧唧,拉着燕宜倒在床上,“好燕燕,快给我捏两下。”
二人并排躺下,想了好几个如何接近东乡侯夫人的办法,又一一否决。
“这老太婆心黑手狠的,恐怕咱们得用点非常手段……”
沈令月嘟囔着,声音减弱,燕宜转头看去,她已经累睡着了。
燕宜也有点困了,拉着她的手闭上眼睛。
……
那股熟悉的,久违的感觉来了。
她终于又做梦了。
前面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桃花林,片片花瓣随风飘落,仿佛吹起一阵粉色的雪。
桃花开在春天,而现实中已经是秋天。
难道不是现在的时间线?
燕宜在桃花林里转了转,很快找到了一条人工踩踏出来的小径,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走,穿过桃林,前方豁然开朗。
平坦开阔的山坡上,伫立着三间小木屋,四周用围栏圈住,上面爬满了野藤,零星开着几朵白色的小花,颤巍巍摇曳在风里。
木屋前的小院里有花圃,有鸡笼,边上还有一块菜地,嫩绿的小青菜已经长出了一片,郁郁葱葱,充满生机。
“呜哇,呜哇……”
屋里传出婴儿啼哭声,燕宜仗着自己在梦里不会被发现,大着胆子走进小院,站在半开的窗下。
屋里,一个年轻女人怀抱着哇哇啼哭的婴儿,眼睛红红的靠在男人怀里,“夫君,真的要把年哥儿送回去吗?他可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啊,我不舍得和他分开……”
男人搂着娇妻幼子,连声宽慰:“你听话,这也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如果不给桑氏一个孩子做念想,她如何能心甘情愿留在侯府,为我守节?况且年哥儿是我们的长子,将来是要继承东乡侯府的,只有送回去才能名正言顺,而且他从小由桑氏教导,将来的成就一定不会差。”
那女子娇滴滴地依偎在他怀里,嗔道:“桑氏桑氏,你就知道桑氏。是,人家是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哪像我什么都不懂,稀里糊涂就跟了你……”
“娇娇,我都为了你诈死出府了,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男人握住她的手,语气恳切,“那桑氏不过有个好出身,母亲说她对尤家有用,我才不得不娶了她。你瞧她那呆板无趣,木讷的模样,满嘴之乎者也,活像个唠唠叨叨的老夫子,哪里比得上你一根头发丝?”
女人破涕为笑,轻轻捶上他胸口,“油嘴滑舌……”
“哪有,我若是敢撒谎骗你,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男人把不再哭泣的婴儿放进摇篮,搂着女人的腰,手也开始不老实起来。
“只要我们在这里做一对快活的神仙夫妻,孩子总会再有的,我尤正良发誓,这辈子只和你生孩子……”
眼看屋里的画面要朝着不可描述的方向一路狂奔,燕宜皱着眉头,想马上离开,却又怕漏过什么重要线索,耐着性子又听了一会儿。
断断续续地,她听见男人说:“反正诈死的是我,又不是你。你且再耐心等上两年,到时候……还怕见不着年哥儿吗?”
“说得对,夫君你,你真聪明……啊……”
燕宜默默退出院子,不听了,真的不能再听了。
一贯好脾气的她,不由握住拳头,小声骂了一句狗男女。
这两个人一定就是桑夫人的“亡夫”尤正良,和他的真爱了。
不过这个梦的时间线,应该是十五年前,“嗣子”尤凤年刚出生不久?
看屋里男女的长相也是二十出头的年轻模样。
燕宜已经记下了女子的样貌,只等梦醒之后画出来,按图索骥。
接下来就是辨认周围的地形,找到二人这一处“爱巢”所在的位置。
燕宜抬头望向前方连绵高耸的青山,这里显然已经远离人烟所在,附近连个村庄都没有。
那就很奇怪了,尤正良怎么说也是侯府世子,从小锦衣玉食长大,难道他和真爱私奔出府,就是为了归隐田园?
……他会种地吗?
燕宜脑子里不停思考,一边继续往远方“飘”。
如果能在梦里看到别的路人就好了,兴许通过他们的对话,还能判断这里的位置。
她的意识不断拔高,地面上的一切仿佛微缩景观,越来越小。
终于,她在桃花林北边看到有村落的痕迹,当即朝着那个方向前进。
不对,不是村子,应该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田庄?
就跟昌宁侯府名下的田庄差不多。
燕宜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门前,走下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华服夫人,瘦长脸,神情威严阴刻,瞧着就难以接近。
庄头模样的汉子恭敬地上前问安,“见过侯夫人。”
……是东乡侯夫人陶氏?
她点点头,问:“给世子的吃穿用度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装了满满三大车,足够他们用上半年了。”
“车停在哪里?我要再检查一遍。”
东乡侯夫人跟着庄头往里走,一边说:“世子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种罪,你们伺候一定要精心,送去的东西务必要好用,千万不能委屈了他们……”
路上遇见田庄里的农户,恭恭敬敬放下锄头:“苟庄头,南边冲垮的水渠已经重新修好了。”
线索又多了一点,燕宜默默记下庄头的姓氏。
这里应该是东乡侯府,或者说陶氏名下足够信任的田庄,负责给住在附近的尤正良送吃的用的,供应他们的“隐居生活”。
眼看东乡侯夫人越走越远,燕宜正要跟上去,忽然感觉到一股巨大外力的拉扯,像是有人狠狠揍了她肚子一下,意识瞬间脱离了梦境。
燕宜蓦地睁开眼睛,对上一双滴溜溜的狐狸眼。
原来刚才那一下,是围脖儿跳到她身上,把她砸醒了。
燕宜:……
她瞥了一眼身旁还没醒的沈令月,忍不住挥了挥拳头。
“围脖儿,你再这样淘气,我看真的要找人劁你了……”
“唧唧!”
围脖儿在她身上一通扑腾,不满地嗷嗷叫着大声抗议。
“吵死了……围脖儿你别闹啊……”
沈令月揉着眼睛醒来,就见燕宜捏着狐嘴筒子,对她认真道:“好消息:玄女娘娘托梦了。”
作者有话说:嘿嘿又是瓜多管饱的一天[狗头][狗头]
昨天看到有聪明宝宝已经猜出一部分剧情嘞,看来你们和月崽一样阅读量广泛[加油]不过为了不剧透所以我今早把评论先隐藏了()等这章更新完就放出来嗷,也是给其他宝宝留一点惊喜[比心]
以后我争取不这样断章[紫心]不给你们剧透的机会哈哈哈哈哈
第55章 第 55 章 你们老尤家是有什么姐弟……
沈令月困恹恹地坐在床头, 按住围脖儿不让它过去捣乱。
她恶狠狠地撸着小狐狸的肚皮,“坏东西,打扰我和你燕燕姨的美梦, 你闯大祸了知不知道?”
燕宜坐在桌前, 手里捏着一根炭笔, 尽可能把梦里看到的年轻女子画出来。
沈令月拿起她手边散落的几张纸,上面写着苟庄头、桃花林、小木屋等关键字眼。
她让霜絮把她二哥何融喊过来一趟。
“去查查东乡侯府, 还有侯夫人陶氏名下有多少田庄,有没有一个庄头是姓苟的。对了,还得是十五年前的庄头。”
何融乍一听到这个奇怪的要求,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就是再难打听, 也总比帮小姐买二斤chun药来的容易……
何融拿着新的活动经费,信心满满地出门去了。
过了五六天,他回来复命,表情却有点低落。
沈令月问:“没打听出来?”
何融摇头,“打听出来了, 东乡侯夫人陶氏的娘家, 在津门有一处田庄, 十五年前的庄头姓苟,但他三年前去世了,现在的庄头是他儿子,也就是小苟庄头。”
老苟变小苟, 子承父业也很正常。
沈令月点点头,“然后呢?这个小苟庄附近有没有桃花林和小木屋?”
她有点小激动, 这么顺利就能找到尤正良和他的小三了。
然而何融脸上的低落正是源于此,他又摇头:“有是有,可是住在附近的村民说, 那片桃林八年前起了一场大火,全都烧光了。”
至于藏在桃林后面的那三间小木屋,也已经荒废多年,无人居住,风吹雨打,残破不堪。
“怎么会这样?”
沈令月去找燕宜商量,“玄女娘娘给的线索过期了。”
“八年前,也许是一个关键节点,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尤正良和小三搬离了小木屋,藏到了别的地方。”
燕宜劝她别灰心,“他们能在外面躲了二十五年不被发现,兴许就是隔三差五搬一次家呢?但不管他们藏到哪里,东乡侯夫人肯定知道儿子的每个落脚点,可能还会一直定期给他送东西,维持尤正良的富贵生活。”
沈令月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推理:“东乡侯夫人是个狠角色,这种人通常有很强的掌控欲,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肯定要让儿子待在自己眼皮底下,经常能看见的地方。所以他们就算频繁搬家,也不会离京城太远,肯定就在周边几个州县打转?”
燕宜肯定了她的猜测,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在我的梦里,尤正良和那个女人说过,‘诈死的是我又不是你’,‘再过两年你就能见到年哥儿’……”
沈令月瞪圆眼睛。
“所以这个小三儿不光拐走了桑夫人的丈夫,还能经常见到自己的亲生儿子?”
燕宜:“对,所以我想她应该不是尤正良在外面随便认识的女子,她应该是有身份的,而且还和东乡侯府有一点关系,能名正言顺去侯府见尤凤年。”
不然尤正良大可以把这个女子纳进府,就像沈家的柳姨娘,做个风光的宠妾,桑夫人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何苦要两个人在外面躲藏二十多年,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能抚养,还要这般偷偷摸摸行事?
“有身份,见不得光,不能养儿子……”
沈令月不由脑洞大开,“啊,难道尤正良看上了他爹东乡侯的小妾,俩人有了苟且,为礼法所不容,只能为爱私奔——”
太好了,是小妈文学!
(划掉)
“咳咳!”
燕宜差点喷出一口茶,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你呀,快收了神通吧。”
小月亮一天天都在看什么书啊,知识学的也太杂了……
她认真驳回沈令月的奇思妙想:“她若真是东乡侯的妾室,私奔出府,还怎么敢上门来看尤凤年?”
沈令月挠挠头,“所以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就只有八年前发生了一件大事,还有从东乡侯夫人的日常行程中找到蛛丝马迹?”
燕宜:“嗯,就让何融一边打探八年前的旧事,一边派人跟踪东乡侯夫人,看她平时多久出一次门,有没有什么经常去的地方。”
……
对东乡侯府的调查暂时陷入瓶颈。
于是沈令月决定——遇事不决,回家找妈。
“东乡侯府?”
赵岚狐疑地打量着突然回家的小女儿,“你打听他们家做什么?”
赵岚可不像孟婉茵那么好糊弄,沈令月回来的路上早已编出了一套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理由。
“我从我婆婆那儿听到了一些八卦,是东乡侯夫人和我那祖母,裴家太夫人的爱恨情仇,母亲您知道吗?”
赵岚微微挑眉,矜持地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道:“说来听听。”
沈令月偷偷在心里比了个耶,嘿嘿,第一步计划成功^_^
她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抗拒吃瓜!没有!
沈令月手舞足蹈,眉飞色舞,硬是给赵岚演了一出“你爱我我爱他他爱她”的狗血三角恋大戏。
赵岚的娘家和夫家都是文官清流,对那些勋贵之家老一辈的爱恨情仇还真没这么熟悉,一时竟然听得入了神,端起茶杯都忘了喝。
听完赵岚总结:“裴老侯爷眼光不错,幸好你们府上的太夫人是如今这位。”
不然就她小闺女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皮猴儿样,嫁过去不知道要受多少磋磨。
沈令月故作不满地努努嘴巴,“可是现在这个祖母也不喜欢我啊。她偏心大哥大嫂,生怕我们二房抢了爵位,我才成亲第二天,她就把我夫君罚去祠堂跪了三个时辰呢!”
赵岚眼皮一掀,“跪的是他,又不是你,这就心疼上了?”
沈令月理直气壮,“对啊,裴景淮很好很好的,我自己的夫君自己疼。”
那当初是谁成亲好几天都没跟人家圆房来着?
赵岚决定给小女儿留点面子,轻咳一声,“所以呢,这和你打听东乡侯府有什么关系?你不会是觉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吧?”
不等沈令月开口,赵岚便坚决摇头,“死心吧,东乡侯夫人的段位可不是你能玩得转的。”
人家可是千年的狐狸。月儿?顶多就是个狐狸崽子。
“您也太小瞧人了,我就不能试试吗?”
沈令月还不死心,又往上加码,“您别忘了,东乡侯夫人的儿媳妇可是我未来大嫂的小姑姑,四舍五入咱们两家就是亲戚啊。”
说到桑家,赵岚不由坐直身子,仔细回忆了一下,“是那位进门半个月就守了寡,独自抚养嗣子十五年的桑夫人?”
沈令月使劲点头,“就是她,我前几天还和大姐遇上她了呢。”
“是了,你大姐的婆婆跟东乡侯府是表亲……”
赵岚捋了半天,没办法,京城各家联姻盘根错节,真要细数起来,都算是沾亲带故的。
“对对,我听大姐说,桑夫人的嗣子好像叫,尤凤年?听说是桑夫人手把手教出来的,是个神童呢。”
赵岚古怪地看她,“你不知道尤凤年这个名字?”
沈令月心虚地对手指:“我……应该知道吗?”
“他是今年乡试的案首解元啊。”
赵岚提醒,“你二哥也参加了这场乡试,但是没考中,你父亲气得不行,这两天又有点儿犯病了。”
沈令月嘶了一声。
尤凤年的连中三元之路,原来是从今年开始的吗?
可他今年才十五岁啊。可恶,竟然还真是个天才……
赵岚也在感慨:“你当我为何要费尽心思,为你大哥求娶桑家女,这百年大族的文风之清盛,从他们家的女儿身上便可见一斑了。”
“是啊,不然也不会把尤凤年抱给桑夫人养……”沈令月小声嘟囔了一句。
赵岚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事没事。”沈令月赶紧岔开话题,“那尤凤年现在应该也在国子监读书吧,他和大哥是同窗?”
赵岚点头,“确实,但明安和他是否相熟,我便不得而知了。”
尤凤年和沈明安差了六七岁,又不是同年考中的举人,可能就是普通同学关系?
沈令月眼珠转了转,显然又冒出了新主意。
她又陪赵岚聊了会儿天,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做驱虎吞狼的傻事。
“月儿,听母亲的话,东乡侯夫人心思太深,你把握不住的。”
赵岚点点她的额头,又开始老生常谈:“你现在最要紧的是生个儿子,这才是你在侯府的护身符呢。”
她现在已经不指望沈令月和裴景淮小两口能争到爵位了,就连月儿的亲婆婆,那也是个靠不住的,怎么能跟自己的儿媳妇八卦长辈的旧事呢?
咳咳,虽然确实挺精彩的,换做是她可能也忍不住……
明年才能当上婆婆的赵岚默默摇头,不行不行,她要保持长辈的威严,坚决不能干这种事……
“你大姐都告诉我了,你现在天天在侯府不是撸猫就是撸狐狸?沈令月啊沈令月,你要急死我吗,你今天能不能给我一个准话,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外孙?只要你生个儿子我就不管你了,生个儿子,你那祖母还有借口找你的茬吗?”
叨叨叨叨,魔音贯耳。
沈令月捂住耳朵拔腿就跑,不听不听!
她一路穿过花园,溜溜达达来到前院,看见前方一道人影,停下了脚步。
“父亲今天休沐?”
沈令月现在一看见沈杭就憋不住想笑,忍了又忍才挤出一个关心的表情,“您最近身体怎么样啊?说话还利索吗?”
沈杭就是知道她今天回娘家,特意过来等着的。
他双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地盯着沈令月,瞧着还有点严肃。
沈令月被这架势弄得紧张起来,心里直打鼓。
二哥没考上举人,母亲说父亲正生气呢,她不会撞枪口上了吧?
就在沈令月思索要不要一口气“逃出沈府”时,沈杭突然开口——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儿,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儿!”
沈令月:…………?
大白天的,老爹突然发什么邪癫?
沈杭见她呆呆站在那儿,半天都没有表示点什么,气得一甩袖子。
“听见了吗?我好了,我全都好了!”
哼,看她以后还拿什么嘲笑自己!
沈令月假笑,机械鼓掌:“恭喜爹爹,贺喜爹爹……”
沈杭对她平淡的反应很不满意,吹了吹胡子。
前几天他第一次能说出完整句子的时候,仪儿可是扯着他的袖子喜极而泣呢。
月儿就是被她母亲给惯坏了……算了,正事要紧。
沈杭清清嗓子,和颜悦色道:“月儿,你看你如今在裴家也算是站稳脚跟了,可别忘了你还有个姐姐没着落呢。”
沈令月:“所以?”
沈杭暗示失败,只得挑明,“就是吧,你要是去哪家国公府啊、侯府啊做客的时候,问问对方家里有没有合适的男儿,帮你二姐牵牵红线?你放心,父亲肯定记你这个人情。”
“爹爹,你好偏心啊~”
沈令月学着沈颂仪的做派,夹起嗓子,扭来扭去跺着脚,“我是妹妹,她是姐姐,哪有妹妹替姐姐做媒的道理?爹爹你只顾着二姐的终身大事,难道我就不要面子了吗?”
“这和面子有什么关系?”
沈杭被她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强忍着没伸手去挠,“你二姐要是嫁得好了,你们三姐妹守望相助,我和你母亲也放心啊。”
沈令月幽幽:“爹爹不想要个进士女婿了?”
沈杭:……
他当然想,可他更想要命啊!
道长都说仪儿是鸾凤贵命,她若是嫁得不好,报应全都落他头上了怎么办?
他忍痛闭眼:“……只要仪儿能幸福,我做父亲的受点委屈又有什么关系?”
“哦。”
沈令月恢复本嗓,冷漠拒绝,“我不管。她当初忽悠我换嫁的时候,把我推出屏风摔个大马趴的时候,您怎么不说她不顾姐妹之情呢?”
沈令月重重哼了一声,“反正沈颂仪爱嫁给谁嫁给谁,雨我无瓜!”
说完不等沈杭发火,扭头就跑。
气得沈杭破了音在那儿大喊:“啊啊啊你这个不孝女——”
……
沈令月上了马车,没急着回侯府。
“去国子监。”
好久没见到大哥了,正好去探望一下。
顺便打听尤凤年的消息,一举两得。
马车在国子监前的一条街口停下来。
这里是京城有名的“状元街”,虽然原名不叫这个,但百姓现在只记得这个名字了。
紧邻国子监的黄金地段,文气鼎盛,专做读书人的生意,热闹极了。
沈令月以前没少享受大哥的远程投喂,如今来探望他,自然不好空手上门。
她走进一家翰墨轩,问老板:“有没有什么新出的漂亮纸笺,适合男子用的。”
老板嘿然一笑,以为她要送给情郎,“小夫人这边请,本店刚进了一批玉竹笺……”
不远处的柜台附近传来一阵争吵。
“我的钱袋呢?刚才还在的,怎么不见了?”
一个穿粉蓝色衫裙的少女焦急地摸着袖口,眉头紧蹙。
接待她的伙计面露鄙夷,“折腾我挑来挑去找了半天,没钱你不早说,耍人玩儿呢?”
少女急得直跺脚,“不是,我真的带钱了,可能是刚才掉在路上……”
沈令月循声走过去一看,竟然还是个熟人。
“桑姑娘?”
沈令月走到桑文鸢身前,当着伙计的面往柜台上拍了个钱袋,“她花了多少钱,我付。”
桑文鸢反应过来,连忙阻拦,“不用不用,我让丫鬟回家去取钱就是了,怎么好让你破费……”
沈令月转过来冲她眨眨眼,“就当是我提前讨好一下未来大嫂嘛。”
桑文鸢被她打趣得红了脸,抿唇一笑,承了这份好意。
“行,那我下次买了东西还你。”
伙计收了钱也不抱怨了,手脚麻利地把桑文鸢要的东西包好,恭恭敬敬递到她手里。
老板慢了一步过来,使劲拍了下伙计的脑袋,又对桑文鸢连连拱手,“七小姐,我这伙计是新来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说着就要把钱还回来,“您可是祭酒大人的孙女,我哪能收您的银子……”
桑文鸢摇头不肯收,“便是祖父出门买东西也没有不付钱的道理,我又岂能打着桑家名号四处招摇?”
她又对沈令月认真重复了一遍,“这银子算我跟你借的,回去我就差人送到你府上。”
“你就非要跟我算的这么清?”
沈令月假装委屈,又往她怀里的包裹瞄了一眼,指着最上面的玉竹笺,笑得狡黠,“再说了,这些该不会是送给我大哥的吧?”
桑文鸢脸红红的,但没有否认,轻轻嗯了一声。
沈令月挽上她手臂,“正好我也是来看我大哥的,那咱们就一块儿进去?”
……
桑文鸢和沈明安的亲事已经在走流程了,之前是桑母不舍得女儿太早嫁人,而且她和沈令月一样都是家中老幺,难免娇宠了些,如今却要嫁到沈家做嫡长媳,很多管家理事的本领还要抓紧学习。
但二人却并不是那种盲婚哑嫁,直到新婚夜才见面的关系。
这两年沈明安在国子监读书,桑文鸢有时来给祖父送换洗衣物和家中吃食,偶尔也会遇上沈明安,和他说几句话。
可以说两家对这门亲事都是乐见其成,并不阻止未婚小夫妻来往。
沈明安作为祭酒大人的未来孙女婿,连带着弟弟沈明达也沾了光,没少被桑老大人开小灶。
只不过沈明达在读书方面确实没什么天赋,这次乡试又名落孙山。
为了给沈明安和桑文鸢留出说话空间,沈令月先去看二哥沈明达,给他带了一篮子点心和肉脯。
“小妹,还是你懂我!”
沈明达一手酥饼一手肉脯,幸福得快要哭出来了,“国子监的饭堂就不是给人吃的啊啊啊……”
可怜他读书也读不好,吃也吃不饱,每日在这里受尽煎熬,比坐大牢都惨。
沈明达眼泪汪汪:“你帮我跟父亲说说,就给我开个木匠铺子吧,我肯定会好好干的。”
沈令月笑着摆手,“我可不敢惹他。你这次又没考上,父亲在家气得都开始练绕口令了。”
沈明达:?
说绕口令,这是什么新的解压方式吗?
“对了二哥,你认识今年乡试的案首尤凤年吗?”
沈令月忽然想起,沈明达跟尤凤年可是今年的同科考生。
沈明达脸一垮,嘴里的肉脯都不香了。
“人家都是案首了,我能不认识吗?只不过是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沈令月催他:“那你给我讲讲,他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经常和哪些人来往?”
沈明达摇头,“他没朋友,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自己单独住一间学舍。为人嘛……挺不好相处的。”
沈明达说得算是委婉了,毕竟尤凤年从进入国子监就是有名的天才神童,对他这种吊车尾差生,向来是看都不看一眼,十分孤傲。
他耸耸肩,一脸看开的表情,“谁让人家有天赋,出身又好,是桑老大人的外孙呢。”
“对哦,他是桑夫人的嗣子,也要叫祭酒大人一声外公。”
沈令月小声嘟囔,“可真是什么好处都让他给占了……”
难怪东乡侯夫人和尤正良都要千方百计把尤凤年送到桑夫人身边抚养,分明是看上了桑家的文风和现成的教育资源。
可尤凤年明明占了这么多的好处,却能在高中状元后无情地撇开桑夫人的抚育,逼她下堂,竟然全无母子之情。
这家伙的良心得黑成什么样?
他又是从什么时候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
“二哥你慢慢吃,过一阵我再来给你送啊。”
沈令月辞别沈明达,准备去找沈明安打听更多情况。
二哥是不受待见的学渣,尤凤年看不上他。可大哥也是国子监中成绩优异的佼佼者,二人说不定有来往?
她刚走上一条小路,就见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阴着脸大步从对面转角处走过来。
好像是尤凤年?
沈令月下意识躲了一下,没让他发现自己,悄悄跟了上去。
走着走着,她觉得这条路有点熟悉——这不正是通往沈明安学舍的方向吗?
尤凤年在院门外停住脚步,站在一扇镂空花窗前,神色沉郁。
院内,沈明安和桑文鸢正坐在石桌旁喝茶说话。
桑文鸢把刚才买的纸笺和毛笔一股脑递给他,脸颊微红,大大方方道:“以后我们就用这个纸来联诗,老板说这种纸笺防水防潮,能保存很久呢。”
沈明安温柔地看着未婚妻,“好,这样方便收藏,将来留给我们的孩子看。”
桑文鸢的脸更红了,呸他一声,“你也不怕教坏了小孩子。”
沈明安眼底笑意更盛,“我们联诗写的都是春花秋景,鸟虫鱼石,或借古讽今,抒怀心意,哪里不正经了?”
未婚小夫妻在院内甜甜蜜蜜。
一窗之隔的尤凤年攥紧了拳头,视线紧紧盯着言笑晏晏的桑文鸢,眼中有狂热的眷恋,和不甘的妒火。
沈令月躲在院墙另一边,将墙里墙外的景象尽收眼底,疯狂吃手。
不是吧不是吧,尤凤年居然觊觎她未来大嫂?!
可你们差了四岁啊!而且你才十五岁啊!
你们老尤家是有什么姐弟恋的遗传吗???
作者有话说:东乡侯夫人:世子之争素来如此!
月崽:新机子哇伊兹莫一多兹!我就是大邺最好的名侦探![加油][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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