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真假千金(中)
楚博士的亡夫虽然没有出仕, 但他出身世家大族,从小痴迷算学,长大后也是小有名气的才子。
后来他和楚博士成了亲, 夫妇两个都衷于此道, 整日在一起解题著书, 怡然自乐。渐渐地,楚博士在算学上的天赋竟然超过了指引她入门的丈夫。
“钦天监监正姚大人与我夫君是多年好友, 他们钦天监观天象,定历法,测气象,都要用到算学, 姚大人便常来请教我夫君,我们两家也算是通家之好,来往频繁。”
楚博士哭了一通,同安公主怕她大喜大悲伤了身,赶紧将人请进房里说话, 又让厨房煮了甜汤, 舒缓心情。
楚博士捧着热乎乎的红枣莲子羹, 对着在座几人娓娓道来。
“玉沙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在白榆找上门之前,我们从未怀疑过她不是姚家的女儿,因为玉沙从小就对观星和算学十分有兴趣, 也非常有天赋,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读《甘石星经》, 对姚大人书房里珍藏的星图倒背如流,指着天上的每一颗星都如数家珍。”
姚大人意识到女儿的天赋后欣喜若狂,不但亲自为她启蒙读书, 又拜托楚博士夫妇来教她算学。
“玉沙从小就聪明好学,又孝顺听话。我没有女儿,就把她当自己亲生的一样疼爱。她长到十八岁,姚家给她定了一门亲事,男方就是我夫君家的一个堂侄,叫陈昂。他小时候也常来我家玩耍,和玉沙见过面,一起读过书,算是青梅竹马的情分,我们两家都乐见其成,只是姚夫人舍不得女儿早嫁,还想再给她攒两年嫁妆……”
楚博士神色黯然地低下头,“早知道后来会发生那样的变故,倒不如让玉沙早早嫁了。”
玉沙二十岁那年,一个叫白榆的女孩儿找到了姚府,说她才是姚家的亲生女儿。
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夜,姚夫人和京郊白河村一名农妇同时被困在一座庙中,传闻有一伙流匪逃窜进山,寺庙就是他们下一个打劫的目标。
一片混乱中,两名孕妇先后动了胎气早产,好不容易生下孩子,又急着收拾东西下山逃命,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就此抱错了两名女婴。
“当时白榆一上门,她跟姚夫人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后来我们又见到了白榆的养母李氏,眉眼间跟玉沙也是如出一辙。”
明晃晃的证据摆在眼前,这对姚家夫妇也是巨大的打击。
姚夫人心疼亲生女儿在村里受苦,更舍不下精心教养了二十年的姚玉沙,便想着将两个女儿都留在身边,一视同仁。
“我记得,当时姚家夫妇还带着玉沙亲自去了一趟白河村,给白榆的养父母家送了很多礼物,感谢他们养大了白榆,并希望玉沙留在姚家,毕竟她就快要成亲了,从姚家发嫁也更体面。”
“可就在成亲前三天,玉沙突然留书出走,说她没脸再留在姚家,贪图享受养父母的疼爱,要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尽孝,与陈昂的婚事也就此作罢。”
同安公主听得很认真,敏锐地皱起眉头。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姚玉沙与陈昂是青梅竹马,不存在盲婚哑嫁的不情愿,就算她留在姚家身份尴尬,不知道该如何与真正的姚小姐姚白榆相处,可她马上就要出嫁了,又不会一直待在姚家。
只要再坚持三天,她就不再是姚家女,而是陈家妇了。
成亲嫁人,和她孝敬村里的亲生父母并不冲突啊。
沈令月也按捺不住发问:“楚博士,这五年里姚玉沙音信全无,你们就没有怀疑过吗,就没想过去白河村找她吗?京郊也不是很远啊。”
“找了,当然找了。”楚博士道:“第二天姚夫人发现玉沙留下的那封信后,立即就套了马车出城去追人。可是到了白河村,却发现白榆的养父母家已是人去屋空。村里人都说,他们家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全家搬走了,说是去外地投奔亲戚了。”
“白家人都搬走了,姚玉沙去哪里找他们尽孝?”
燕宜也蹙着眉头,这事处处透着不合理的古怪,姚玉沙又怎么会被王二癞子捡回家,成了他的傻媳妇?
同安公主吩咐身边丫鬟出去了一趟,很快带回了一身淡淡血腥气的卫队长。
她刚从审问王二癞子的柴房出来。
“王二癞子交代,他是在五年前上山捡柴火的时候,捡到了昏迷在树林中的姚姑娘,见她形单影只又年轻美貌,便生了歹心,意图侵犯。”
过程中姚玉沙忽然醒来,剧烈挣扎,王二癞子情急之下用石头砸了她的脑袋,将其打晕,又将她藏在一处隐秘山洞,折磨数日,直到她神志恍惚,渐渐记不清自己的名字和身份,才将她带回村里。
“因为姚姑娘曾说过她父亲是京城里的什么官,苦苦哀求王二癞子放她走,他才越发将她牢牢锁在家中,又偷偷找神婆买了些能让人犯迷糊的药粉,隔三差五就给她灌下去……”
“看来,他只是单纯的‘运气好’了?”
同安公主握紧了扶手,露出一个森意凛然的冷笑。
“既然如此,也不用留了。”
她面无表情吩咐:“拉到城外没人的地方剁了,别脏了我的公主府。”
“是。”
卫队长应得干脆利落,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沈令月和燕宜偷偷击了下掌,看着卫队长利落飒沓的背影,目光充满崇拜。
姐姐太帅了!
这时另一个丫鬟从后院小跑过来,“殿下,姚姑娘醒了!”
“……我去看看玉沙。”
楚博士第一个站起来,脚步匆匆向外走去。
其他人也连忙跟上。
很快来到后院,离老远就听到女子惊恐的尖叫,“别过来!”
咣当一声,什么东西摔碎在地上,紧接着一个老大夫狼狈不堪地跑出来。
“殿下,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他是公主府常用的大夫,此刻面露苦涩,“病人这种神智不清的情况需得针灸刺穴,可她根本不让我靠近啊。”
“玉沙!”
楚博士已经越过他大步进了屋,看到姚玉沙在床角缩成一团,眼里全是惊恐和抗拒,心疼不已。
她伸出手慢慢上前,放轻声音,“玉沙,还记得楚姨吗?是我啊,我是你老师楚莲啊。”
姚玉沙歪着头看她,目光迷茫,却没有刚才那么抗拒了,
“楚,姨?”她含糊着念出来,“楚,莲,姨?”
楚博士一点点靠近她,想起学生关璞说过,傻玉嫂只在解题的时候才会恢复神智。
她想了想便问:“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果然,姚玉沙立刻不假思索道:“上置头,下置足,半其足,以头除足,以足除头。故有雉二十三只,兔十二只。”
说完,她冲楚博士露出一个甜甜的,带着小女孩般炫耀的笑容。
楚博士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不停点头,“对,都对,我们玉沙真聪明……”
她终于在床边坐下来,对姚玉沙招手,“玉沙你过来点儿,老师再考考你好不好?”
她这两年一直在云韶女学讲课出题,各种不同难度的题目信手拈来。
姚玉沙已经被她所吸引,整个人都放松地靠在楚博士怀里,和她一问一答。
随着楚博士出的题目越来越难,光靠心算已经无法解出答案,姚玉沙便用手指头在被面上划来划去,可是又写不出字,急得她涨红了脸,快要哭出来了。
她在被面上不停地划动,弄出沙沙的声音。
楚博士见状立刻冲门外喊:“快拿纸笔过来。”
“来了来了。”
沈令月从丫鬟手里抢过纸笔,小跑进房间。
她怕姚玉沙会再受刺激,离床边还有几步远就停下来,努力伸长胳膊递过去。
但姚玉沙只是抬头飞快扫了她一眼,接过纸笔立刻写起数字,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根本没搭理沈令月。
于是她又大着胆子凑近了些。
姚玉沙还是没反应。
沈令月没吭声,退出房间后才对同安公主道:“她对女人和小女孩好像都不太排斥,能不能请个女医来为她诊治?”
同安公主点头,吩咐下去,“拿我的帖子去太医院,请文太医来一趟。”
民间少有医术高明的女医,就算有也大多长于带下科,姚玉沙伤在头部,唯有太医院中专门负责宫妃宗亲的女医方可一试。
燕宜出声提醒:“殿下,既然已经确认了姚姑娘的身份,是否该请姚大人夫妇过来相认?或许能得到更多姚姑娘离家前后的细节线索。”
楚博士毕竟不是姚家人,很多情况都是事后从姚夫人那里听来的,也许会有疏漏。
“你说得对,我都差点被那个畜生气糊涂了。”
同安公主捏了下眉心,又派了一拨人去姚家报信。
大约半个时辰后,文太医的马车和姚家的马车几乎同时停在公主府大门前。
车门刚打开,姚大人和姚夫人就迫不及待地下来,跌跌撞撞地往公主府里跑。
“老臣叩见殿下!”
姚大人今年快六十了,须发皆白,踉跄着跪倒在同安公主面前,哽咽道:“听说殿下找到我家小女玉沙了?她在哪儿,她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姚夫人跟着跪在一旁,同样也是心急如焚,伸长着脖子往前张望。
同安公主一手一个将人扶起来,斟酌了一下才开口:“玉沙的情况……不太好,你们要有个准备。”
她又拦了下姚大人,委婉道:“玉沙现在不适合见到您,姚大人,您就在门外远远看一眼吧。”
这番话说的夫妇俩又惊又怕,迷茫无措地跟着丫鬟往前走了一段。
姚夫人率先进了房,先看到了多年好友楚博士,紧接着是依偎在她怀里,神情天真懵懂如幼童,还在催着楚博士快出题的姚玉沙。
尽管公主府的丫鬟已经尽力替她打理过,但她那粗糙蜡黄的皮肤,灰白的发丝,骨瘦如柴的身体,让姚夫人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倒在地上。
“我的女儿啊……”
姚夫人踉跄着爬到床边,不敢相信地抓住姚玉沙的手,嗓子里发出阵阵悲痛的呜咽。
窗外,见到这一幕的姚大人也是泪如雨下,身子剧烈颤抖,死死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姚夫人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姚玉沙手背上,她终于感觉到了,转过头困惑地看着这个痛哭流涕的老妇人。
想了想,姚玉沙慢慢伸出手,用袖口轻轻擦过她的脸。
“不,哭。”
姚夫人哭得更厉害了,心痛如绞,恨不得以身代之。
她三十多岁才怀了小女儿,生产时凶险万分,如珠似宝地疼爱养大,哪怕后来被告知玉沙不是她的骨肉,可这二十年日夜相处的情分总不是假的。
找回白榆时,她也为亲生女儿经历的磨难而心疼不已,发誓将来一定要加倍补偿她,可这并不代表她就要舍弃玉沙啊。手心手背都是她的肉。
而且玉沙身份揭开后,陈家不但没有退婚,玉沙的未婚夫陈昂更是亲自上门,信誓旦旦保证他要娶的只是玉沙这个人,不管她是不是姚家的女儿,都会对她一如既往。
这个傻姑娘啊,为什么放着大好的婚事和顺遂的人生不要,非要钻了牛角尖呢?
……
姚家夫妇被请回前面,同安公主亲自为二人解释,她是如何从云韶女学闹鬼事件查起,最后阴差阳错解救出了姚玉沙的。
尽管姚玉沙在王二癞子家经历的那些虐待伤害被她一笔略过,但姚家夫妇又不是傻子,他们能看出来女儿遭了多大的罪。
姚夫人几次差点晕厥,又被一股怒火硬生生刺激得清醒过来。
姚大人更是怒发冲冠,握紧了拳头咬牙恨声道:“那个畜生在哪儿?我要为我的玉沙报仇!”
他恨不能,恨不能一块块咬下他的肉,喝他的血!
“姚大人息怒,这点小事不必脏了您老的手。”
同安公主淡声道:“我已请来文太医为玉沙姑娘医治,她在算学一道天资卓绝,若能恢复神智,本公主的云韶女学正缺这样一位博士。”
姚大人又跪了下去,“公主大恩大德,老臣实在是无以为报……”
“会有那么一天的,姚大人。”
同安公主将他扶起,唇边浮现神秘的微笑,“或许在不久以后的将来,姚监正对我而言,十分重要。”
*
文太医文娴与楚博士年龄相仿,一身深青色八品官袍显得庄严肃穆,却生了一张童颜娃娃脸,一笑起来左边还有个深深的酒窝,看着便多了几分亲切。
但她看起病来却是雷厉风行。先在楚博士的帮助下给姚玉沙号了脉,当场开方抓药煎药,一边又哄着姚玉沙要和她做游戏,眼疾手快地在她头上扎了一圈银针。
做完这些,她出来向同安公主回禀:“身体上的亏空要慢慢调养,脑袋里的瘀血,大概半年内会逐渐排出,但她能恢复几分如常人,就要看天意了。”
同安公主跟她很是熟稔,说话也多了几分随意,“文姨的医术,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您就别谦虚了。”
文娴收了笑意,轻轻叹息,“不是我谦虚,实在是这孩子的遭遇令人心疼啊。”
同安公主点了下头,“姚监正对这个养女倒是真心疼爱,这次算他欠了我一个大人情,至于将来他能帮我到什么地步,就全靠文姨你了。”
文娴扶额,假装露出苦恼神情:“殿下可真会给臣出难题啊。唉,那臣也只能拿出压箱底的本事了。”
……
另一边,沈令月和燕宜正陪着姚夫人说话,引导她回忆五年前的更多细节。
聊着聊着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姚家的亲生女儿,姚白榆。
“玉沙是我夫君给她的取的名字,他整日和天上的星星打交道,我们家几个孩子也都以星辰天象为名。白榆……她养父姓白,家里的几房兄弟姐妹就都叫白杨、白柳,白桃儿、白杏儿什么的。”
姚夫人回忆:“我们认回白榆的时候,本来也考虑要不要改名,但两个孩子毕竟都叫了二十年,再者白榆这个名字也恰好合了姚家的孩子,便只在前面加了个姚姓,姚白榆。”
——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榆。
燕宜旁敲侧击:“姚白榆,她从前在白家的日子怎么样,应该过得很艰难吧?”
姚夫人皱了下眉,不确定的道:“小时候那几年应该是挺难的,白家没有分家,上头是她祖父母当家,几房兄弟都挤在一个大院子里,她养母李氏又只生了三个女儿,没有儿子,多少会被婆母和妯娌排挤。”
“不过等白榆长到六岁那年,她就带着爹娘和两个妹妹分出来单过了。”
“六岁?”沈令月惊讶,“她还那么小,就已经能做爹娘的主了?”
姚夫人脸上带出一点骄傲,“是啊,白榆从小就是个要强的性子,她回到姚家也从不跟我诉苦,只说自从分了家,她和爹娘开始挑着担子进城摆摊卖吃食,慢慢攒了不少银钱,日子就越来越好了。”
正因为她没有一直困在乡间,从小就走街串巷,胆子大得很,见识也比一般人广。
她越长大越觉得自己和爹娘,两个妹妹长得都不太像,之前祖母还想借此拿捏她们家,到处污蔑造谣说她娘李氏在外面偷了人,差点把人逼得跳井。
后来白榆知道了李氏生她那晚不在家中,而是在山里的一座庙,当时临盆的还有京城来的一位官眷,她便上了心四处打探,又在暗中跟踪过几次出门的姚夫人,确认了二人五官神似,这才敢上门认亲。
沈令月露出羡慕的表情:“您有两个好女儿,她们都很厉害。”
姚夫人轻轻笑了下,转念又想起尚在后院接受医治的养女,眼底浮上几分悲伤。
“是啊,我本来有两个好女儿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燕宜想转移她的注意力,轻声问:“那姚白榆现在在哪里,她嫁人了吗?”
姚夫人回过神来,点点头,“是,她去年才嫁给她父亲的学生,是位五官灵台郎,上个月刚给我生了个小外孙呢。”
沈令月掰着手指头算:“她五年前认回姚家时是二十岁,去年成亲就是二十四岁……这么晚啊?”
虽说律法规定大邺女子年满十八方可成亲,但是近二三十年来已经大有松动,除了京城和一些江南富庶地带,舍不得女儿嫁出去的会拖一拖,一些乡下偏远地区,女子十六七就摆酒嫁人也不在少数,只是民不举官不究罢了。
但姚白榆二十四岁才嫁人,这在京城心疼女儿的人家里也算是大龄晚婚了。
姚夫人摇头叹气,“我也不知道白榆那孩子是怎么想的,她二十岁那年我就要给她说亲,可她就是不肯,非要留在我们夫妇身边尽孝,就这么一直拖啊拖的到了去年,我说再不嫁人就真的嫁不出去了,这才让我家老爷做主,挑了他的一个弟子。”
钦天监这个衙门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讲究的是师承和家学,毕竟普通人想读书科考很容易,但想钻研星象历法,没有人领路是很难自学入门的。
姚大人任钦天监监正几十年,这个官职很大程度上就是在他和他的弟子或后代手中代代相传。
而他为亲生女儿姚白榆选择的丈夫,十有八.九便是未来的钦天监监正了。
姚夫人叹了口气,“白榆虽然是我的亲生女儿,但她毕竟长在乡野,没有受过很好的教育,又从小在外抛头露面,行商贾之事……若是将她强行说给高门大户,怕是她自己也会不舒服。”
还不如嫁给自家老爷教导多年的亲传弟子,知根知底,看在师父师娘的份上,他也不敢怠慢了姚家的千金。
燕宜又问:“五年前,您要给姚白榆说亲的时候,那时姚玉沙已经离开姚家了吗?她和陈家公子的婚期将至,却突然不告而别,陈家没有什么想法?”
“陈家……唉。”姚夫人面上浮起苦涩,“是我们对不住陈昂那孩子。当时玉沙突然留书出走,而陈家已经广发喜帖,只等着把新妇娶回家了,实在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眼看着马上就到成亲的日子了,姚玉沙却还下落不明。
“白榆那孩子心疼我们,还主动提出,不如让她替玉沙嫁过去,全了两家的脸面,反正她也是姚家的女儿嘛。”
姚夫人不住地摇头,“这怎么行呢,陈昂要娶的是玉沙,我们总不能给他临时换个妻子吧?”
“您是说,姚白榆主动提出要替嫁?”
沈令月眼神微动,闻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替嫁这事儿她熟啊,就在几个月前,还有人想替她来着?
燕宜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跟着追问:“后来呢?和陈家的婚事如何收场的?”
姚夫人露出一丝苦笑,“哪有什么收场,自然是婚礼取消了,再挨家挨户上门致歉,我们姚家的脸都丢尽了。”
她摇头,“五年了,陈昂他……至今未娶啊。”
作者有话说:【地狱笑话一则】
当聊到原生家庭的时候——
燕宜:垂眸不语
月崽:啥是原生家庭?
//明天争取结束这个故事[比心]
第37章 第 37 章 真假千金(下)
几天后。
姚白榆和丈夫程瑞年从公主府的马车下来时, 依旧是一头雾水。
好端端的,同安公主怎么会突然邀请她们夫妇上门做客?
来的路上姚白榆还猜测了许多可能:难道是同安公主有事请托她父亲姚监正,为了不惹人注意, 便迂回行事, 请她做个中间人?
钦天监监正虽然只有五品, 也不是什么炙手可热,权势滔天的大官, 但在皇室宗亲中还算是有点分量。
据她所知,皇长子恒王就十分迷信星象吉凶之说,隔三差五就把父亲请到恒王府,请他指点屋里的花瓶怎么摆, 床上该挂什么颜色的帘子,又旁敲侧击最近是否有什么星象的“预兆”。
虽说每次请他上门都会送上许多珍贵谢礼,但父亲回到家还是十分忿忿,对着母亲抱怨:“他当我是街头打幡算命的神棍不成?”
恒王那点小心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想到这里, 姚白榆不由勾了下唇角, 抬手慢慢拂过衣袖上精美的刺绣图案。
这是回到姚家以后才有的日子, 那些从前高不可攀的王公贵胄,都成了父亲口中下酒的谈资……
突然,她拂过衣袖的动作一顿,上好的缎面被勾出一道长长的细丝。
姚白榆抬起手, 看到指腹和指甲连接的边缘处,起了一根倒刺。
小时候吃的差, 成天饿着肚子,养成了啃指甲的坏习惯,指缘线一直坑坑洼洼的。
哪怕后来强行扳正过来, 回到姚家这几年又日日细心保养,她的手也不如其他年轻女孩儿娇嫩,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粗糙,天气稍一干燥,就会裂口长出倒刺。
姚白榆皱起眉头,想也不想地将手指放进嘴里咬了一下。
“嘶……”
倒刺扯下来了,可也带下一小块皮肤,痛得她吸了口气。
程瑞年刚和车夫道了谢,回头看见这一幕,连忙过来询问,“怎么了?”
姚白榆不高兴地伸出手给他看,“长了根小刺,把我衣裳都刮坏了。”
这是她今天出门前特意换上的新衣裳,第一次穿呢。
程瑞年哭笑不得,安慰道:“只是一点点勾丝,没关系,看不出来的。”
姚白榆要是不指给他看,他都没找到。
“多明显啊,你们男人就是粗心大意,什么都不懂。”姚白榆瞪他一眼,一甩手就要往公主府里走去。
这时另一辆马车从对面过来,跑的很急,还没停稳呢,一个年轻男人就迫不及待地跳下来,气喘吁吁地大步跑上台阶。
姚白榆的身体瞬间转了个方向,带了几分惊喜和惊讶,“陈公子?你怎么也来了?”
陈昂抬头,认出二人,“程兄,姚家妹妹,你们……”
他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你们也知道玉沙回来了?”
姚白榆愣在原地,“你说什么?谁回来了?”
陈昂太过惊喜,都没察觉到姚白榆的态度有异,语调依旧欢快:“就是玉沙,我未婚妻姚玉沙啊!”
程瑞年啊了一声,他可没忘记,他和陈昂当初差点就成了连襟,结果老师的养女在成亲前忽然不告而别,五年间音讯全无……
老师和师母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对认回来的亲生女儿也是一样的疼爱,但他能看出二老藏在心底的担忧,欲言又止的挂念。
程瑞年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太好了,玉沙妹妹回来了,老师和师母这下终于可以放心了!”
话音刚落,就见身旁的妻子身体不安地颤抖了一下,她扭过头看着他,脸上带着明晃晃的不悦:“你叫她什么?”
“叫玉沙妹妹啊。”程瑞年以为妻子吃醋,连忙小声解释:“我拜老师为师的时候她才一丁点儿大,她是我们几个师兄弟看着长大的,就跟自家小妹妹一样……”
后来玉沙妹妹去了陈家上课,和陈昂是青梅竹马的情分,他们自然都是乐见其成的。
可程瑞年越解释,姚白榆的脸色就越难看。
她神色复杂地瞪了他一眼,甩开二人大步冲了进去。
程瑞年越发摸不着头脑,他也没说错话啊。
“可能是昨晚儿子不好好睡觉,哭闹不休,吵的她脾气也烦躁了,陈老弟别见怪啊。”
程瑞年和陈昂一同往公主府里走去,拍拍他的肩膀,“不知道玉沙妹妹这几年在外面过得怎么样……你等了她五年,如今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说完程瑞年心里咯噔了一下。
万一,假如说,玉沙妹妹已经嫁给别人了怎么办?
毕竟她当年留下的书信里写了,与陈家婚事作废,从此一别两宽。
程瑞年看陈昂的眼神带出了几分同情。
陈昂显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唇边的笑容多了些苦涩,但很快又摇摇头,自我安慰一般:“无论玉沙嫁没嫁人,我只盼着她这几年过得平安顺遂,只要她幸福,就算……就算已经嫁给了别人,我也只会祝福她的。”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不怪她临阵脱逃,悔婚出走,只怪自己为什么没有再努力一点,早一点把玉沙娶回家。
哪怕她的逃走让陈家匆匆取消婚事,让他父母脸上无光,让他那段时间沦为身边人的谈资,他也没有怨过她。
他只怨她这五年来音讯全无,为什么都不肯给他报个平安。
就算是他哪里做的不好,让她不满意了,不高兴了,不想嫁了,那她大可以说出来啊,他一定会改的。
就算是……她真的铁了心要和自己分开,那也不该这样一个人冲动地离家出走,让所有关心她的家人都跟着担忧。
接到公主府送来的消息时,陈昂简直欣喜若狂,想都没想就跳上马车,一路上催着车夫再快一点,恨不能肋生双翅,一下子飞到姚玉沙面前。
陈昂脑中转过无数念头,脚步却越来越快,最后干脆拉着程瑞年小跑起来。
很快追上了前面脚步匆匆的姚白榆,三个人几乎同时来到公主府待客的花厅。
同安公主坐在上首,另一边也是姚家的老熟人楚博士。
还有两个面生的年轻夫人站在公主身边。
陈昂躬身问好:“见过公主殿下,见过三叔母。”
姚白榆和程瑞年也跟着行礼。
陈昂一起身便迫不及待地问:“殿下,玉沙妹妹在何处?她为何没有出来见我们?”
同安公主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姚白榆。
尽管她掩饰的很好,但在听到“玉沙妹妹”这个称呼时,眼底还是不可避免地闪过一抹异样。
看来真让阿月和燕宜猜中了。
姚玉沙的突然出走,必然与姚白榆脱不了干系。
同安公主转过头,闲话家常一般对楚博士道:“说来也是本公主和姚姑娘有缘,进山打个猎的工夫,竟然碰上了姚大人心心念念了五年的养女。”
楚博士勉强挤出个笑脸,配合她往下演,“是啊,多亏了公主,才让姚大人一家三口重新团聚了。”
陈昂听得糊涂,仗着亲戚关系大胆开口:“三叔母,我怎么听不懂您和公主的话了?为什么公主会在山里碰到玉沙妹妹?她受伤了吗?现在怎么样?能不能让我见见她?”
他问得越急迫,姚白榆的脸色就越发难看。
什么一家三口团聚……他们是一家三口,那她算什么?
姚玉沙……当初是你自愿离开的,你要走就走个干脆,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一时心神大乱,全然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沈令月和燕宜看在眼里。
“嫌疑太大了。”
沈令月小声嘟囔,“她绝对对陈昂有意思。”
肢体语言骗不了人,从她进入花厅,哪怕明面上和丈夫程瑞年站在一起,但她的身体方向总是无意识地朝着陈昂那边倾斜。
尤其是听到陈昂连声追问姚玉沙的情况,那种撇嘴、皱眉、发自内心的抗拒和抵触,都从细微的表情里流露出来。
燕宜朝同安公主的方向轻轻点了下头。
后者接到信号,脸上的笑意顿时敛起,无形中带出几分上位者的威严。
“姚玉沙为什么会在山里……这个问题,本公主应该问你才对,姚白榆?”
同安公主凤眸微眯,突然拍了下桌子,“你还不快如实招来!”
“什么?”
陈昂和程瑞年齐齐朝她看来。
“公主,您的意思是,当初是她逼走了玉沙妹妹?”
陈昂震惊地看着姚白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玉沙妹妹哪里得罪你了?”
就连程瑞年都吓了一跳,拉着姚白榆的手臂低声催促,“夫人你说句话啊,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姚白榆闭了闭眼,甩开程瑞年的手,干脆利落地点头。
“没错,是我做的。”
反正姚玉沙已经回来了,她再隐瞒狡辩也没有意义。
屏风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冲了出来,抬手给了姚白榆一巴掌。
“你这个孽障!”
姚大人双目通红,“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玉沙哪里对不起你了?”
“爹,娘?”
姚白榆被打得偏过头去,看清来人,一时间懵住,“你们怎么在这里?”
“别叫我爹,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姚大人已经气到失去理智,口不择言。
他这几天都请了假,留在公主府,就为了能离玉沙再近一点。
每晚听到姚夫人哭着形容玉沙身上那些挨打的痕迹,他就恨不得把王二癞子从城外乱坟岗刨出来再杀一次。
如今却让他知道,造成玉沙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是他失散了二十年的亲生女儿?!
“你这个无情无义,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今天就要清理门户!”
姚大人还想打她,程瑞年连忙护住姚白榆,挨了老岳父一通乱拳,连连劝和:“父亲,老师,您冷静点,白榆她肯定不是有意的,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没有误会。”
姚白榆忽然推开程瑞年,毫不畏惧地迎上姚大人,“你骂我无情无义狼心狗肺,可别忘了我才是你亲生的!我是天生坏种,那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姚大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高高举起的手停在半空,突然调转方向,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哈,我姚启光观了一辈子的星,最后竟然生出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罔顾人伦的东西……对,都是我的错,都怪我……”
姚大人趴在地上,一边扇自己的脸,一边扯自己的胡子和头发,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老师您别这样,您快起来啊。”
程瑞年左支右绌,又赶紧过去扶姚大人。
陈昂也不能看着差一点成了自己岳父的老大人如此作践自己,也上去帮忙。
姚夫人从后面泪水涟涟走上来,短短几日便看着憔悴又苍老,她嗓音沙哑地开口:“白榆,你告诉母亲,这是为什么啊?你和玉沙虽然被抱错,但那都是命运弄人,玉沙她是无辜的啊!”
“她无辜?难道我就有罪吗?”
姚大人那一巴掌很用力,姚白榆半张脸已经肿了起来,她却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冷冷地看着老两口。
“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才是姚家亲生女儿,可你们所做所为的一切,都在偏心姚玉沙!”
因为被抱错,所以姚玉沙从小就能在衣食无忧的官宦之家长大,她可以尽情学习自己感兴趣的一切,不用为了生计发愁。
她可以和世家大族的翩翩公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水到渠成一段佳话。
姚白榆冲姚夫人伸出双手,指着那几处格外粗大的骨节。
“母亲,姚玉沙在三九天去过结冰的小河旁洗衣服吗?她知道一家五口人只有两床薄被子,每到冬天全家都得缩成一团取暖的滋味吗?她知道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和面洗菜,准备吃食,推着满满一车的东西走十几里路去镇上摆摊是什么感觉吗?”
姚夫人在她的连声追问下步步后退,眼底浮上一丝茫然和心疼。
“不,白榆,你从前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她只记得女儿轻描淡写地说,小时候苦过几年,后来日子就好起来了。
姚白榆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
“因为我不想让你们愧疚啊。”
她当然知道被抱错不是她和姚玉沙的错,更怪不了她的养父母。
但事实就是这样发生了,她就是代替姚玉沙过了二十年的苦日子。
直到她回到姚家,看到姚玉沙能够肆无忌惮地向父母撒娇,她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看书碰到了难题,研究了好几天也解不出来。
听着她和姚大人聊的那些高深晦涩的星象术语,和姚夫人随口说起京中各家的情况,姚白榆越发觉得自己和这个家格格不入。
“我也想变得像她一样好,我也想每天都和父亲有聊不完的话,我去找父亲,我说我也想学观星,学数算……”
姚白榆自嘲一笑,“可是父亲教了我两天,就说我没有天赋,不必强求。”
什么是天赋?
如果她没有被抱错,如果她从小就长在姚家,耳濡目染,她怎么可能没有天赋!
被程瑞年和陈昂合伙制住的姚大人突然抬起头,“没天赋又怎么了?你的哥哥们也不是个个都有天赋,谁规定姚家的孩子就必须会这些?你为了这么一点点小事就嫉恨玉沙……”
“这不是小事!”姚白榆冲他喊,“如果她姚玉沙生在白河村,她就算再有天赋又如何?她这辈子也不过是个嫁人生子的农妇!她偷走了我的人生,偷走了本该属于我的……”
青梅竹马。
姚白榆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心意,直直看向陈昂。
“你明明夸过我做的点心很好吃,还帮我介绍你的朋友都来买,我和娘遇到路痞收保护费的时候,也是你挺身而出……如果当初和你一同读书,一同长大的是我,你也会娶我的对不对?”
陈昂瞳孔地震,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不是的,我帮你是出于好心,看你带着母亲和两个妹妹摆摊不容易……我心里只有玉沙,容不下别人了!”
他想起来了,那时他和玉沙刚定亲不久,整个人心情雀跃,看到路边的流浪狗都恨不得喂它两个馒头。
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能娶到心爱的姑娘,陈昂就想给全世界好脸色。
路过姚白榆家的小吃摊,也是因为觉得她长相有几分亲切,加上摊位的吃食干净卫生,便多光顾了几次。
后来姚白榆上门认亲,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她长得像姚夫人。
但那时他和玉沙就快成亲了,无论她是否是姚家亲女,都不会影响他对她的感情。
一想到自己和未婚妻被迫分离,陈昂气得嘴唇哆嗦,掷地有声:“我从不去假设没有意义的东西,反正我只喜欢玉沙这个人,除了她我谁也不娶!”
说到这儿,陈昂其实心中隐隐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快步上前,对同安公主跪下,“殿下,玉沙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求您让我见她一面吧,不管她变成什么模样,只要她不嫌弃我,我都愿意和她在一起!”
“真的吗?我不信。”同安公主审视着他,似笑非笑道:“男人的话最不可靠了。”
陈昂毫不犹豫地举起手,“若有食言,天打雷劈!”
楚博士惊讶地睁大眼睛,想要说什么,看了同安公主一眼,又低下了头。
“你们俩去把姚玉沙带过来吧。”同安公主吩咐沈令月和燕宜,“小心些,别吓着她。”
这几天姚玉沙恢复的不错,她原本就不是那种武疯子的疯法,察觉到每天欺负她的坏人再也不会出现,而她身处在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后,她已经能在姚夫人的陪伴下离开房间,去外面的院子,还有花园里放风了。
沈令月和燕宜每天都来看她,给她从外面买了很多小孩子玩的玩具。
但姚玉沙最喜欢的还是用小木棍当算筹,燕宜给她出了好多题目,她都能又快又准地解出来。
同安公主让她们去带人,又对卫队长使了个眼色,让她将姚白榆控制起来。
说出心底最大的秘密后,姚白榆仿佛被抽走灵魂的人偶,任由卫队长将她按在椅子上。
同安公主又对陈昂和程瑞年道:“你们两个站远些,不管一会儿见到她有多激动,都不许发出动静来。”
如今能够靠近姚玉沙的男性,除了姚大人,就只有公主府里的太监了。
不过在沈令月提议的“脱敏疗法”下,现在就算房间里有其他男人,只要他们不对姚玉沙表现出过分关注,她就勉强还可以接受。
很快,沈令月和燕宜一左一右地扶着一个年轻女人走了进来。
随着身影越来越近,能清晰地看出她一条腿不太灵便,身体也依旧孱弱。
姚玉沙走进房间的那一刻,姚白榆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怎么会这样?
这还是从前那个娇生惯养,自信开朗的姚玉沙吗?
她立刻就要站起来,又被卫队长用力摁下去。
卫队长死死扣着她的肩膀,俯身在她耳旁恶狠狠地低语:“你说你过去二十年吃了许多苦,可跟她现在的情形比又如何?你知不知道她这五年过的是什么地狱般的日子!”
姚白榆动弹不得,嘴唇颤抖,眼泪夺眶而出。
“不,不是的,我只是想让她离开姚家,离开陈昂,我没想……”
当时姚玉沙和陈昂的婚期越来越近,她每天看着姚玉沙和姚夫人商量嫁妆,看着她甜蜜羞涩地试穿嫁衣,心中那股妒火再也无法压制。
她也旁敲侧击过姚夫人,两家的婚事为何要说给一个养女。
可姚夫人却诧异地看着她,说这是玉沙和陈昂青梅竹马,主动定下的,根本不是什么家族联姻。
姚白榆就是从那一刻起恨上了姚玉沙的。
她也因此做了这辈子最不理智的一个决定。
她去找了姚玉沙,直截了当挑明二人的互换就是一场错误,姚玉沙享受了她二十年的锦绣人生,若是还有点自尊心,就该把偷走的一切还给她,包括这门亲事。
姚玉沙虽然天真但也善良,得知姚白榆对她的愤恨后,什么也没说,主动离开了姚家,放弃了一切。
“你那么恨她,让她回到白河村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提前让白家人搬去外地,让姚玉沙在寻亲时迷路进山,被贼人掳走?”
姚白榆哭的更厉害了,“我只是,我只是不希望她还能留在京城附近,这样就算她离开了,陈昂也有机会找到她……”
她只是没想到,姚玉沙和她不一样,她是个从未单独出过远门的姑娘,而外面的世界太危险,她一个人根本没办法平安找到白家。
骗走了姚玉沙后,姚白榆以为自己能得偿所愿了,可是陈昂的专情和执拗超乎她的想象,他宁可忤逆父母,宁可一直不娶,也要痴痴等着姚玉沙回来。
姚白榆在姚家等了四年,终于坚持不下去了,认命一般听从父母之命嫁给了程瑞年。
她以为她和姚玉沙此生都不会再见面,没想到却还是等来了这一天。
“楚姨,公主,姐姐!”
姚玉沙一进房间就奔着熟悉的人跑过去,亲热地拉住同安公主的手,委屈似的嘟嘴,“姐姐,不陪我玩。”
同安公主对她很有耐心,哄小孩一般,“姐姐这两天有事,忙,不是还有别的姐姐陪你吗?”
沈令月和燕宜连忙追上来,小心地护在姚玉沙身边。
“玉沙……”
陈昂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里满满的震惊和痛心,控制不住想要上前,“玉沙,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陈昂哥哥啊。”
沈令月连忙拦了一下,低声警告:“不想害她发病,就控制好自己。”
姚玉沙听到陈昂的声音,疑惑地转过头,天真懵懂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不确定地问:“陈昂哥哥?”
陈昂忍着激动用力点头,“是啊,你还记得吗,陈昂哥哥给你买你最爱吃的豆沙糕,一盒四块,你每次都吃三块,给我留一块……”
“豆沙糕……好吃的!”姚玉沙眼睛亮起来,拍着手高兴道:“沙沙爱吃豆沙糕,长大要做陈昂哥哥的新娘子!”
她突然推开了身边的燕宜,一瘸一拐地跑到陈昂面前,拉起他的衣袖,低着头委屈道:“我要嫁给陈昂哥哥,我只给陈昂哥哥生孩子,坏人,坏人不要碰我……”
陈昂颤抖着手,慢慢将她抱进怀里,如同失而复得的珍宝,再也不愿松开。
楚博士再也控制不住,捂着脸低低哭起来。
这本来该是多么好的一对璧人啊。
姚白榆远远看着这一幕,心如死灰。
原来陈昂说的都是真的,不管姚玉沙变成什么样子,他心里都只有她一个。
她突然低低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仿佛夜鸮哀哀凄叫。
卫队长皱起眉头,怕她突然发狂,加重手上力道,“你要做什么?”
却冷不防姚白榆忽然伸手在她腰间一抹。
卫队长低头一看,别在腰带上的短刀不翼而飞,只剩下刀鞘。
“姚白榆,你——”
她一个恍神,姚白榆已经闪身挣脱了束缚,手里正握着偷来的短刀。
“保护公主!”
卫队长下意识地就要往前冲。
然而姚白榆却没有动,她站在地上,冲着面色各异的众人凄凉一笑。
“是我做的,我都认。但我姚白榆还没有下作到要毁了她的一生!”
她又看向自从姚玉沙进来,全部目光和心神就一直跟随着她的姚家夫妇,心底只剩一片寂然。
“如果有下辈子,我宁愿我是白榆,只是白榆……”
“女儿!”
“夫人!”
“不要——”
姚白榆干脆利落地调转刀刃,毫不犹豫刺进心口,软软倒在了地上。
现场一片混乱,尖叫四起,脚步声,呼喊声混作一团。
姚白榆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看到程瑞年脸色煞白地朝她跌跌撞撞扑过来。
对不住了,夫君,可我心里终究没有你……
姚白榆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短刀落地,一声轻响。
*
姚玉沙受了很大惊吓,不得不又给她喝了一碗安神汤,沉沉睡去。
程瑞年抱着姚白榆渐渐冰凉的身体,脸上似哭似笑。
“岳父岳母,我,我得带白榆回家了。辰哥儿半天没看见他娘了,肯定要哭的。”
“瑞年啊,是我,是我教女无方,是我对不起你……”
姚大人头发乱了,胡子也断了,整个人陷入巨大的悲痛。
找回一个女儿,又失去一个女儿,难道这就是他窥探天机的报应吗?
程瑞年摇头,“白榆她很好……我一直知道她并不算多喜欢我,可我是真心喜欢她的,当初她答应嫁给我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她是个好姑娘,性子要强,家里家外都操持得井井有条……”
姚白榆在京城支起小吃摊的时候,她只记住了频频来光顾的陈昂,却忘了程瑞年也是摊子上的常客。
那时他就偷偷喜欢着她,一直想再努力多攒点银子,就去跟白榆的娘提亲。
后来姚白榆成了老师的亲生女儿,他又为她高兴,又担心自己一个七品小官,配不上姚家千金。
但只要姚白榆还没嫁人,他就还有机会不是吗?
后来的四年里,他越发往老师家中频繁走动,除了日常学习,家里有什么力气活都由他一手包办,拼命在老师师母面前表现,终于打动了他们,答应把女儿嫁给他。
成亲那天,是程瑞年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他以为他们会做一对幸福的夫妻,他会努力对她更好一点,可以生几个孩子,可以白头到老……
姚夫人哭着道:“女婿,辰哥儿还小,不能没人照顾,我跟你去把辰哥儿抱回来,至于白榆的丧事……”
程瑞年双手动作紧了紧,语气坚定:“她既进了程家的门,自然要在程家操办,百年之后与我同茔。”
姚大人目送老妻和女婿上了马车,拖着蹒跚步子往回走。
“岳父大人。”
陈昂跪在他面前磕了个头,“这声岳父大人迟了五年,求求您让我照顾玉沙吧。”
姚大人恍恍惚惚地低下头看他:“玉沙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她现在这个样子,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她是我的女儿,我不能拖累你……”
“玉沙不是拖累!”陈昂掷地有声,“若非造化弄人,她早该是我的妻子,况且您和姚夫人年事已高,若是二位百年之后,除了我,又有谁能全心全意照顾她呢?总不能指望她几个哥哥吧?”
姚大人陷入沉思。
玉沙毕竟不是姚家亲生女儿,他几个儿子也都各有自己的家庭,他总不能逼着他们承担责任。
陈昂又趁热打铁:“她记得我的,她记得自己要做陈昂哥哥的新娘子,我愿意照顾她一辈子。”
“可你父母那里……”姚大人依旧纠结。
陈昂显然已经深思熟虑过,不假思索道:“陈家不止我一个儿子,无需我传宗接代,反正我这几年一直不成亲已经让他们失望透顶,动不动就说要将我逐出家门……”
他笑了下,认真对姚大人说:“您若是不嫌弃,就拿我当个上门女婿吧。”
他会陪着玉沙一起住在姚家,就在老两口眼皮底下,请他们监督他的决心。
……
“要是她们一开始没有被抱错,或者干脆一直将错就错就好了。”
沈令月坐在姚玉沙房间外的台阶上,揉了揉通红的眼睛。
姚玉沙会和陈昂琴瑟和鸣,就像楚博士和她丈夫一样,每天快乐地研究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而姚白榆也能靠自己的勤劳挣下一份家业,带着爹娘妹妹过上红红火火的小日子。
燕宜心情也很复杂,她握住沈令月的手。
“比较是偷走幸福的小偷。”
姚白榆嫉妒着姚玉沙的天赋,却忘了自己身上有多么坚韧宝贵的品质。
沈令月回头望去,“燕燕,你说姚玉沙会好起来吗?”
“会的。”燕宜答得毫不犹豫,“玄女娘娘会保佑她。”
沈令月破涕为笑,“你怎么也开始迷信起来了?”
燕宜冲她眨眼,“因为有时候人就是需要这个啊。”
她望向天空。
如果真的有神灵存在,或许……姚白榆也希望姚玉沙能够带着她那一份活下去吧。
燕宜轻轻靠向沈令月的肩膀。
“今天好累,让我睡一会儿。”
作者有话说:姚家的故事暂告一段落啦,不知道有没有骗到你们的眼泪[让我康康]反正我是哭一会儿写一会儿QAQ
预告一下明天燕燕就该做梦了,你们懂的[比心]
还有祝考试周的宝宝们一切顺利早日回来[紫心][紫心]
第38章 第 38 章 齐修远都能当首辅,她家……
沈令月坐在台阶上, 身旁是燕宜沉静低缓的呼吸。
风吹过院子里高大笔直的梧桐树,送来白噪音一般的沙沙声。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洒下碎金般的光影, 摇曳浮动。
她看着天空发呆, 看飞鸟掠过, 看云卷云舒变幻出不同形状。
她知道天上还藏着星星。
姚玉沙被困住的五年里,她也会在每个夜晚守在窗边, 数着天上亮起的每颗星星吗?
沈令月任由自己放空大脑,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
直到肩膀上的重量忽然一轻。
“这么快就醒了?”感觉只过了一小会儿的样子。
沈令月扶了燕宜一把,等她迷蒙的双眼渐渐恢复清明,忽地抓住自己手腕, 脸上出现罕见的,极大的情绪波动。
“我,我刚才……”
沈令月秒懂,连忙捂住她的嘴,用气声问:“你终于做梦了对不对?”
燕宜飞快眨了两下眼, 点头。
沈令月狗狗祟祟往四周看了一眼,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咱们回家。”
二人手拉手去向同安公主告辞。
“你们俩跟着忙前忙后好几天,也辛苦了,是该回家好好歇一歇。”
同安公主还说,等过几天姚玉沙的情况稳定了, 姚大人就会把她接回家去慢慢照顾。
沈令月点头,“那我们以后就可以去姚府探望玉沙姐姐了。”
等二人上了马车, 确认车厢内隔音良好,这才催促燕宜快讲讲她这次梦到了什么。
沈令月嘟囔:“玄女娘娘托梦也真是随心所欲,之前天天盼着它来它不来, 你打个盹儿的工夫,它倒是送上门了。”
燕宜好笑又无奈,小月亮这架势怎么像是要把“玄女娘娘”给坐实了。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问沈令月:“你知道黄历吧?”
“知道啊,就是那个出门前要看一眼,今天宜什么,忌什么的嘛。”
沈令月一副很懂的样子,“我每次抽新卡之前也要看一下黄历,选个吉时良辰呢。还有抽卡时面向哪个方位,佩戴什么饰品会助运……”
“停停停。”
燕宜哭笑不得地打断她的抽卡经验分享。
就知道她那点儿知识来的都不太正经……
“黄历不只是用来预测吉凶的,它原本应该叫‘皇历’,是皇权的象征。黄历必须由朝廷颁布,以皇帝的名义下发,民间不可私印。尤其是在王朝更迭,新王朝初建时,开国皇帝颁布黄历就意味着他是得到天命承认的‘天子’,受命于天,牧守万民。”
“更重要的是,黄历颁布后,可以指导百姓进行农业生产,指引农时,比如二十四节气,何时开垦,何时播种,何时浇灌……如果没有黄历,一旦误了农时,就会天下大乱。”
燕宜一边解释,一边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黄字和皇字。
沈令月坐姿乖巧,听得认真。
“就是日历嘛。如果没有了日历,我们也不知道每天该怎么过日子。”
这么说的话,她以前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到底是谁规定了从哪天开始才是新年的一月一日呢?
她问燕宜:“这个应该也是钦天监的工作之一?”
燕宜点头。
“可是这和你做的梦有什么关系?”沈令月糊涂了,“难道玄女娘娘要我们去编黄历?”
但是她俩都不是学这个的啊。
燕宜咳嗽了两声,强调:“我是想先让你知道,黄历这个东西很重要,假如编写黄历的钦天监官员出了差错,是要误大事的。”
“对哦,算不准吉凶也就罢了,若是耽误了老百姓种地,粮食减产,那可就凉凉了。”
沈令月抬手比了个砍头的动作,“宫斗剧没骗人,钦天监果然是高危职业。”
燕宜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神秘又欣慰的微笑。
“所以我梦到姚玉沙了。她在姚大人夫妇和陈昂的照顾下,一天天渐渐好起来,虽然在梦的最后也没能完全恢复如正常人,但她在算学和观星方面的天赋与才华已经完全展现——”
沈令月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磕到脑袋。
“太好了!”
燕宜笑着点头,“而且她好像忘记了被困住的那五年,记忆和心智都停留在未出嫁前的十八岁,还是那个没有烦恼的姚家小姐。”
这对姚玉沙来说或许是最好的结果,她不记得姚白榆,不记得自己离开过姚家,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化。
“一定是玄女娘娘显灵了!”沈令月感动得又想哭了,不停冲着虚空拜拜,又催燕宜往下讲。
“嗯,我在梦里还看到了关璞。她长大了,拜了姚玉沙为师,她们师徒两个研究起算学和星象简直废寝忘食,然后就找出了很多古星图中的疏漏,大胆纠正了前人研究中的错误,绘制了全新的星象图。”
燕宜现在回想起梦里的画面,都为这两名优秀的女性感到骄傲。
她看到年轻的关璞意气风发,穿着和男子一样的官服走上了太和殿,当着满朝文武官员侃侃而谈,利用自己的星象知识,分毫不差地预测出了下一次日食的发生时间。
她看到关璞站在钦天监的官署里,组织带领一群男性官员编写下一年的黄历。
她还看到关璞身上官服的颜色换了又换,从青色到绯色,她走过的地方,无数男子都要为她俯首低头,称一声“关监正”。
砰!
这下沈令月是真的撞到头了,她顾不上脑袋疼,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
“你看到关璞入朝为官了?还当上了钦天监监正?!”
燕宜把她拉过来,揉了揉脑袋,冷静点头:“没错,不过根据我目测来看,关璞当上钦天监监正,大概也要四十岁以上的年纪了。”
“关璞今年十四,也就是说,大约在二十多年后,大邺朝便有女官了?”
沈令月眼睛亮起来,“太好了,是女官啊!”
她激动地推燕宜,“那你到时候是不是也可以去做官了?”
啊啊啊她的燕燕一定不会输给这群古人的!
燕宜抿了下唇,谦虚道:“还要看有没有对口专业……”
“哎呀不管了,反正你一定行!”
沈令月兀自激动了半天,恨不得现在就跳下车跑几圈。
为了关璞,也不仅仅为了关璞。
“等等。”她突然想到,“二十多年后,是哪个皇帝这么勇,居然办到了连咱们老乡哥都没办成的事?”
她可没忘记,太.祖朝时连封几个女侯女将军都要在朝堂上叽叽歪歪吵好久呢。
燕宜听到这儿蹙了下眉,摇头,“我在梦里也想看看当时坐在龙椅上是哪位,可是我的意识根本无法靠近皇宫,朝会上也只有关璞舌战群儒的画面,龙椅上方是一团模糊的虚影。”
沈令月摸着下巴思考:“难道是天命所归,禁止剧透?又或者是乾坤未定,将来谁能当皇帝还不好说?”
她扒拉手指头,“首先排除恒王,那货都要造反了,老皇帝肯定没打算选他当继承人。”
恒王下面还有几个年纪大的皇子,但沈令月跟他们都不熟,暂时没瓜吃。
“……难道兜兜转转,最后还是高贵妃携小皇子登基,走太后幼帝权臣那条剧情线了?”
沈令月天马行空:“看来齐修远就算不娶荣成县主,他也是个首辅命啊。”
不行,跟他搞好关系这事儿必须提上日程了。
说完又自己摇头,“不对不对,这个组合不像是这么有魄力的样子……燕燕你说,会不会是安王?”
“安王?”燕宜回想了下,“老皇帝的弟弟,那个安大善人?”
“对啊,虽然他只是个弟弟,但是假如宫变注定要发生,老皇帝的儿子死了一大片,如果百官不想看到幼帝登基,那就只能选个年纪大的嘛。”
那句话怎么说的,国赖长君啊。
“安王他也是先帝的儿子,血脉不算太远,而且又是个老好人,热衷慈善事业,积极救助妇女儿童……他要是当了皇帝,很有可能同意女子入朝为官啊。”
沈令月给出的理由十分充分。
燕宜忍笑问她:“你是不是还要提前去抱安王的大腿?那齐修远呢,放弃了?”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沈令月握紧两个拳头,振振有词,“大腿就要多多益善嘛。”
嘿嘿,正好郑姐姐和安王是故旧,下次她去令国公府串门,就可以想办法请她引荐一下嘛。
而且安王既然热心慈善公益事业,那她和燕宜也积极参加,主动捐钱捐物,这不就在大佬面前刷脸了?
计划通!
沈令月一把抱住燕宜,信誓旦旦:“有你的金手指,加上我聪明绝顶的分析,我们俩一定能在这里混的风生水起,走上人生巅峰!”
齐修远都能当首辅,她家燕燕凭什么不可以?
到时候她就买上十个二十个肌肉超绝小帅哥,每天在家里给她表演魔力麦克^_^
……
回到侯府,二人暂时分开,各回各院。
“少夫人回来了。”
九思院的两个大丫鬟司香和点茶迎上来,伺候她换衣梳头。
本来出嫁前林绮玉也给她准备了陪嫁丫鬟,但那两个丫鬟跟她并不是一条心,来到侯府没多久,就被燕宜找借口打发了,一个去看库房,一个去针线房了。
裴景翊便提议让司香和点茶进屋里伺候,她们俩在九思院多年,懂规矩知进退,本就是预备伺候未来夫人的,他身边也用不上。
燕宜和她们磨合了一阵子,相处还算融洽,便暂时歇了去外面买人的想法。
虽说古代这种主仆制度不太人道,但一个忠心的丫鬟是能陪着自家小姐走过一辈子的,甚至有时候比丈夫可靠多了。
不像沈令月那边,青蝉和霜絮都是从小陪她长大的沈家家生子,留在沈家的亲人还有赵岚盯着,绝不可能背主。
燕宜换了身家常衣裳,头发也拆散了松松挽在脑后,回到自己熟悉的房间,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真奇怪,她在九思院住的日子还没有周家那个小院时间长,但这里却更像是她的“家”。
燕宜坐在床边发呆,今天这个梦别说是小月亮了,就连她现在也有点激动。
如果有走出去的机会,谁会愿意被困在高门深宅,整天不是跟通房小妾勾心斗角,就是争夺那仨瓜俩枣的管家大权呢。
如果她们可以建功立业,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而不是某某门某某氏,谁还会守着那点虚无缥缈的念想,“封妻荫子”呢。
——正因为她已经见过了那样美好的世界,她才无法忍受现在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
燕宜承认,她骨子里是有一番想要证明自己的野心。
她只需要,静静等待那个机会的来临。
司香和点茶在外间整理东西,拿起一个木匣子问她:“少夫人,这个要收到哪里?”
燕宜回神看过去,是那天去瑶娘家里,离开时她送给二人的香料。
“就放在衣柜下面第二个抽屉吧。”
之前小月亮也送过她好多香料,都被她收到抽屉里了。
司香应了一声,走到衣柜面前犹豫了下。
是左边第二个抽屉,还是右边第二个?
她不好意思再问,显得自己太不机灵,干脆拉开两个抽屉都看了一眼。
左边塞得满满当当,倒是右边抽屉还有空。
司香放心地塞了进去,推上抽屉。
“梳妆台和书桌都整理好了,少夫人休息吧,我们先下去了。”
“好,辛苦你们了。”
燕宜躺到床上,暂时没什么睡意,索性在脑子里开始搜索知识储备库,有什么是她将来能用上的。
另一边,司香和点茶退出房间,又走远了几步,才敢出声说话。
“少夫人真和气,动不动就对咱们说谢谢、辛苦,麻烦了。”
司香感慨:“当初赐婚圣旨一下来,可把太夫人急坏了,非说大少夫人是什么武将家的野丫头,一定桀骜难驯,将来如何放心将侯府交到她手中……”
点茶跟着小声蛐蛐:“不然呢?总不能遂了姑太太的心意,把表姑娘嫁给咱们公子吧?”
“得了吧,太夫人也没看上过表姑娘啊,虽然那是她亲外孙女不假,可表姑娘的父亲早就没了,她一个寄宿在舅舅家的孤女,家世还不如咱们少夫人呢。”
最起码大少夫人的爹还好好活着,当着四品将军呢。
“怪不得我上次听花园里的小丫头说,姑太太躲在没人的地方说太夫人坏话呢。”
点茶恍然大悟,“她是觉得太夫人嫌弃表姑娘没了亲爹,当初没强压着大公子定下这门亲事?等圣旨赐婚一下来,她想努力也晚了。”
司香点头,“可不是嘛。要我说姑太太真是个白眼狼,要不是太夫人做主,她和两个表姑娘能在侯府一住就是十年?这可是天大的恩情了,她竟然还不知足……”
两个丫鬟出了院子去厨房的路上还在八卦,冷不防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刻意的咳嗽声。
司香一惊,连忙蹲身行礼:“见过表姑娘。”
心里直打鼓:刚才说的那些话没让她听见吧?
董兰猗捏着帕子咳了两声,“司香姐姐快起来,说了多少次,跟我无需这么见外。”
司香和点茶慢慢站起来,口中连声道不敢。
“咱们在外面走动代表的是大公子的脸面,要让他知道怠慢了表姑娘,一定会责罚我们的。”
董兰猗眸光微闪,“方才我听二门上说,表嫂回来了?她这几天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
司香一板一眼答:“大少夫人是去公主府,替同安公主办事的,具体情况我们也不太清楚。”
董兰猗套话失败,脸上带出几分不高兴,自顾自道:“既然表嫂今天在家,那我便去找她讨杯茶喝吧。”
说完从二人身边婷婷袅袅地走过去了。
司香跺了下脚,“怎么办,她要去找少夫人了。”
公子还在兵部当差,赶不回来怎么办?
“放心吧,我觉得她在少夫人那里讨不了好。”点茶很有自信。
司香不解:“为什么?”
点茶捂嘴偷笑:“你也不想想,谁才是公子放在心上的人?”
……
“表妹喝茶。”
燕宜刚迷迷糊糊要睡着,就听丫鬟禀报说董兰猗来了。
她只好强打起精神,换了身待客衣裳,将董兰猗请进来坐。
董兰猗打量着卧房内的装设布局,随处可见的女子用物,话里带出了几分酸味:“表哥一向喜洁,书房都布置的一丝不苟,倒显得这里凌乱了不少。”
“有吗?”
燕宜面上带出几分困惑,司香和点茶出门前刚整理过啊。
她想了想对董兰猗解释:“可能是因为多了一个人,两个人的东西总比一个人的多嘛。”
董兰猗在桌下的双手攥紧了帕子。
可恶,她一定是在炫耀自己能和表哥同床共枕……
她越想越委屈,突然就红了眼圈。
燕宜吓了一跳,这人怎么说哭就哭啊?
她也没说错话吧。
“表妹,你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燕宜委婉地问,“不如说出来,我们帮你想想办法。”
反正小月亮说过,多吃瓜对她的身体好。
“表嫂和表哥是新婚燕尔,情意正浓,按理说不该为我的一点心事烦恼……”
董兰猗抬起帕子按了按眼角,“让我整日看着你们出双入对,你有考虑过我的心情吗?”
燕宜:啊?
可是裴景翊说这样可以更方便她管理侯府中馈……
她想了想认真对董兰猗建议:“以后表妹每天早上可以离门口远一点,这样就看不到我送你表哥出门上值了。”
“你!”
董兰猗气得差点破功,这个姓周的也太有心机了,这不是存心跟她显摆吗?
不行,她一定要忍住。
母亲说过,她在家世上拼不过周燕宜,外祖母也不会支持她取而代之,她想要长久留在侯府,留在表哥身边,能倚仗的只有表哥对她的怜惜,还有周燕宜对她的同情……
“表嫂,事已至此,我就跟你直说了我的心事吧。”
董兰猗忽然抓住燕宜的手,眼泪汪汪,看起来柔弱又可怜。
燕宜不习惯和不熟的人这样接触,试着想要挣脱出来,却没挣动。
……表姑娘看着弱不禁风的,手劲还挺大。
她只好道:“表妹你有话就说,只要我能帮上忙……”
“能的能的,只要表嫂点个头,就能让我留在侯府!”
董兰猗直勾勾盯着她,恨不得明天就搬进九思院来。
“留在侯府?”燕宜一时没转过来,“你在侯府住的好好的,谁要赶你走?”
这几天她总去公主府,没怎么管侯府里的事,燕宜眉眼一凝,严肃道:“是谁在你耳边嚼舌根子了?你告诉我,我去替你处置她们。”
董兰猗支吾了下,“不是,没有人要赶我走,是我自己不愿意嫁出去……我在侯府住了十年,早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一样,我不想离开,我害怕外面,不想去别人家里低三下四受气……”
“哦,原来你是不想嫁人啊。”
燕宜恍然大悟,毕竟董兰猗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她这个身份又有点尴尬,婚事挑选的余地不大。
盲婚哑嫁,将来日子过成什么样全靠天意,燕宜很能理解她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
要是放在昨天,她只能干巴巴地安慰董兰猗两句,给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建议。
但今天就不一样了,今天她做梦了啊。
反正二十年后女子可以做官,那嫁不嫁人又有什么关系?
“表妹,你就安心在府里住着,别想什么嫁人的事了。”
燕宜诚恳地看着她,“现在侯府是夫人当家,将来就是我……和你二表嫂一起当家,我们都不会赶你出去的,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谁敢说你闲话,我就,我就罚她的月钱。”
她无视董兰猗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兴致勃勃替她构想:“你在府里吃喝不愁,没事就多读读书,也不要光看那些游记话本,多看看经史子集,学一学治国方略……学个十几二十年的,总归是有你的好处。”
燕宜不好把话说得太直白,只希望董兰猗能听懂她的暗示。
董兰猗突然站起来,哆嗦着指了她半天。
“你……你欺人太甚!”
说完就哭着跑了出去,一路回到住的地方,扑进裴玉珍怀里大哭。
“周燕宜太坏了,她咒我,她咒我十几二十年都嫁不出去!”
作者有话说:凑近裴景淮耳边恶魔低语:你老婆要买二十个男模,听见了吗,你老婆要买二十个男模!
月崽:一通分析猛如虎,答案离题两万五[狗头]
//先画个大饼给你们吃吃[让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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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你这个助眠是正经助眠吗……
裴景翊按时下了值, 回到九思院,燕宜出来迎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怎么办?我好像把表妹惹生气了。”
他脸上因为看到燕宜小跑出来迎接自己而带出的笑意还未收起, 硬生生转了个话头:“兰猗来找过你?”
声音已经带出几分不悦。
他早就想找机会和燕宜解释, 他和董兰猗虽说是表兄妹, 同住在侯府,但她跟着姑母回到京城那年, 他已经搬去前院,在父亲监督下日日读书习武,二人就只有去祖母院里请安的时候才会打个招呼。
后来年岁渐长,更要避嫌。一年到头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算哪门子的青梅竹马?
成亲第二天敬茶认亲,董兰猗就摆出一副好像被他始乱终弃的委屈模样,当时他看在姑母的份上没有发作,已经是给她留面子了。
如今竟然还敢趁他不在家,直接来九思院找燕宜?
裴景翊面色冷沉, 有点生气又有点紧张, 对燕宜:“她跟你说什么你都不用理, 交给我来解决。”
“你能解决什么?”燕宜反问,“你能给表妹挑一个合她心意的夫婿吗?”
裴景翊脚步一顿,紧绷的俊逸面孔上浮起一丝困惑。
“她来找你是为了这个?”
燕宜回想了一下二人的对话,肯定地点头, “应该是这样。”
裴景翊定了定神,抬手指了下房门, “进屋慢慢说。”
说完右手自然垂下,又自然地牵起燕宜。
燕宜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拉着进了屋, 走到桌旁,又顺势松开,拎起茶壶倒了两杯水。
她也没多想,老老实实将二人下午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我记性很好的,绝对没有扭曲歪解她的话,这些都是她亲口说的。”
燕宜绷着小脸很严肃认真地跟他强调,下一秒又轻轻蹙眉,带出几分苦恼。
“我觉得我没说错什么啊,可表妹突然就哭着跑了,还说我……欺人太甚?”
“噗——”
裴景翊直接喷了茶,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燕宜连忙起身走到他身后,帮他拍着后背顺气,“没事吧?怎么突然呛到了?”
裴景翊咳的脸都红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转头看向燕宜,见她还一脸呆懵地等着他的回答。
“夫人,你……哈哈哈……”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是燕宜第一次见到裴景翊大笑的样子,褪去了平日的矜贵自持,端方君子,更多了几分意态逍遥的放浪形骸。
如果他此刻不是穿着规规矩矩,扣子系到领口的官袍,而是魏晋文人的褒衣博带,宽衫大袖,手里再提着一个小酒坛子,一定是真名士自风流。
燕宜偷偷脑补了一会儿,发现裴景翊还在对着她笑,后知后觉涌上一股羞赧。
他是在笑她吗?
她红着脸朝他胸口捶了一下,凶巴巴地威胁:“不许笑了。”
她是真的不明白董兰猗为什么会哭啊。
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她不懂的潜规则?
裴景翊被她捶了一下,一点也不重,小猫挠痒痒似的,他艰难地止住笑意,抿紧唇角,起身冲燕宜作了一揖。
“夫人见我呛水立刻来救,我还笑你,都是我不对,夫人要打要骂,为夫任凭处置。”
又来这套……
燕宜轻轻地哼了一声,扶他起身,语调平平道:“打你骂你就算了,只要你赶紧告诉我,表妹为什么会生气。”
她又很认真很认真跟裴景翊强调了一遍:“我没有哄骗她,我是真的愿意让她一直在侯府住下去的——还有弟妹,她一定也不会反对的。”
她嫁给裴景翊,一是圣旨赐婚不得不从,二是迫切希望逃离周府,那里根本不是她的家。
但董兰猗就没有这么多烦恼了,这里是她外祖母和她亲舅舅的家,只要她心志坚定一点,能抵挡住外界的风言风语,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就算一辈子不嫁人,燕宜还会赶她走吗?
“嗯,我明白,夫人蕙质兰心,人美心善,持家有道,温婉贤明……”
裴景翊夸人跟不要钱似的,直到说得燕宜又要挥拳捶他,才飞快收声。
他一本正经道:“我也支持夫人的想法,表妹不想嫁人就随她去吧,反正侯府养得起。”
只要她不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就行。
燕宜松了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浅笑。
“我就知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她在董兰猗面前夸下海口,但谁让侯府未来的主人是裴景翊呢。
这下她就放心了。
裴景翊一双桃花眼深深望过来,“自然,我是妇唱夫随。”
“……你说,是不是姑母着急表妹的终身大事,催着她去相看了?”
燕宜被他直白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极其生硬地转了个话题。
她眼神飘忽,左顾右盼,不敢对上裴景翊的视线,语速也稍稍快了几分。
“表妹大概是心里委屈,才会找我倾诉,结果我不但没安慰到她,还把人给惹哭了……我明天要不要去姑母那里解释一下,免得她误会了?”
“不用。”裴景翊不假思索道,“表妹的委屈也不是你给她受的,你去了,姑母反而要怪到你头上。”
虽说晚辈不该随意议论长辈,但裴景翊必须得说一句,他姑母的确不是个省油的灯。
燕宜还年轻,涉世未深,天真单纯,没事少往那边凑,不然哪天让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那好吧。”
既然裴景翊都说不用,燕宜也就放心了。
其实她也不太想和看起来就很难缠的小姑裴玉珍打交道……
不过最近好像听说她脸上起了疹子,肿得不像样,已经好多天没出门了?
燕宜思维发散了会儿,直到被换了衣裳,从屏风后转出来的裴景翊轻轻刮了下鼻尖。
“发什么呆呢?该用膳了。”
……
又到了该就寝的时候。
燕宜坐在床边,破天荒地开始怀念起从前。
其实她穿来后很少像小月亮一样指天怨地,大概是她没有那么多没打通关的游戏,没追完的小说漫画电视剧?
至于衣食住行诸多方面的种种不便,在她看来也都不是不能忍受。
但她今天突然有点想念家里书房那一整面墙书架的专业书了。
她爸爸是学土木工程的,妈妈的专业是矿产地质与勘察,都是年轻时需要到处跑,几个月才回一次家的工作。
她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家轮流住,直到上了高中,爸妈才陆续结束这种四处奔波的职业生涯,能坐在办公室里写写文章,搞搞研究了。
轮到她高三报志愿的时候,两边长辈都让她避开爸妈的专业,太辛苦太奔波,女孩子家还是要安稳一点,将来也方便照顾自己的小家庭。
她当时也没有自己很喜欢的专业,只是私下里和沈令月偷偷对过志愿表,约好了就算不能考上同一所大学,也要在同一个城市,离得越近越好。
早知道会有今天,她就该多翻几本爸妈的专业书……
燕宜想得入了神,以至于裴景翊不得不使劲咳嗽几声,唤回她的注意。
“怎么还在咳嗽,是呛到的那杯水还没咳出来吗?”
燕宜还是很关心他的,“不行就请个大夫来看看吧?要是咳出肺病就麻烦了。”
裴景翊:“……不是。”
他轻蹙眉心,有些苦恼地揉着太阳穴,“今天在兵部看的公文有点多,现在脑子还晕晕的。”
裴景翊指着额角,“这里还有点痛。”
语气低落,兴致不高的样子。
燕宜懂了,她在考试周高强度复习的时候也容易头痛。
这时候就更想念布洛芬了……
“那你今晚就早点睡吧,别看书了。”
有时候燕宜觉得裴景翊也很卷,白天在兵部忙了一天,晚上回家也不闲着,看的都是深奥晦涩的古文大部头,连标点符号都没有的那种。
燕宜不由分说将他放在手边的一本书拿起合上,放到对面十几步开外的书桌上,像是怕他偷看,还压在了最下面,上面又加了块青石镇纸。
裴景翊远远看着她站在书桌前忙来忙去,四下藏书的小动作,半边唇角勾起,笑得狡黠。
又在燕宜转身往回走的那一瞬间迅速压下,扶额皱眉一气呵成。
燕宜在他面前停下,微微俯身,面露担忧:“还难受吗?”
偏头痛发作起来真的很要命,天旋地转的。
她朝裴景翊伸出手,“我扶你上床躺着吧。”
“有劳夫人了。”
裴景翊立刻把手搭上去,借着燕宜的力道起身,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脚步缓慢地朝床边走去。
燕宜半扶半扛着他,感觉到裴景翊有意收着劲儿,主动道:“没关系的,你可以靠着我。”
裴景翊头靠在她肩膀上,薄唇正对着她的耳垂,他慢悠悠地用气音说:“我不想累着夫人了。”
开口间带出的气流酥酥拂过她耳畔,又痒又麻。
好在卧榻离床不远,没几步就到了。
燕宜如释重负地把人放下,看着他慢慢躺平,还帮他盖上了被子。
想了想,她提议:“弟妹送给我一些香料,说是能安神静气,你要不要试一试?”
没有布洛芬,就只能靠香薰舒缓了。
裴景翊已经闭上眼睛,“好,都听你的。”
燕宜来到衣柜前,拉开左边中间抽屉,取出香料,回忆了一下操作方法,点燃一小块丢进香炉里。
没一会儿,清新淡雅的香气缓缓逸散开来。
燕宜深深吸了一口,感觉整个人都通达了。
瑶娘真是个天才啊。
她脸上挂着迷之平和的微笑回到床边,半蹲下来小声问裴景翊:“闻到了吗,感觉怎么样?”
裴景翊紧皱的眉头也放松了几分,微微颔首。
“不错,有几分‘黄太史清真香’的味道,又像是在原有香方上加以改进,更添几分精妙禅意。”
裴景翊睁开眼问她:“弟妹送你的香料?她是认识了什么香道大师吗?”
燕宜摇头,“是我们的一个朋友。她……她很厉害,甚至本来可以更厉害。”
裴景翊点点头没再追问,只是赞同道:“确实是个用香的高手。”
头痛的人需要安静,燕宜没多耽搁,轻手轻脚地去隔间洗漱,换好寝衣,回到卧室。
只是面对睡在床外侧的裴景翊时犯了难。
她要怎么上去?
以往都是她先上床,躺在里面,裴景翊直接过来躺下就行。
今天他先躺下,人高马大的占了半张床,床头到床尾都堵得严严实实……难道要她从他身上爬过去?
但是让一个好不容易舒缓一点的头痛患者再坐起身给她腾地方,似乎又太不人道了些。
燕宜站在床边,不自觉带出几分严肃的表情,垂眸沉思。
裴景翊只是闭着眼睛养神,根本没睡。
他只感觉到燕宜进来,走到床边,然后就停下不动了。
等了半天,他终于无可奈何地睁开眼:“夫人不上来吗?”
燕宜支吾了一会儿小声开口:“我怎么上去啊?”
裴景翊低头一看:“……”
他干咳一声,语气故作自然:“直接上来就是了。”
燕宜硬着头皮应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更自然些,慢慢弯下腰,双手越过裴景翊的小腿,撑在床褥上,然后抬起一条腿往前跨。
她很努力避免自己碰到裴景翊,身子几乎弓成一道桥。
裴景翊眯了眯眸,忽然放在被子下面的手轻轻一扯。
真丝被面柔软轻滑,带着燕宜的手肘往前一出溜。
“夫人小心——”
裴景翊出声提醒,但已经晚了,燕宜手上一滑,惯性带着身子往前一扑,整个人就摔在他身上。
裴景翊闷哼一声,白皙面庞迅速染上一层薄红,眉头微微抽了一下。
不是被燕宜压到,而是她的手不小心按在了……
燕宜更是如受惊小鹿般慌张无措,飞快抬起放错位置的左手,混乱地爬进最里面,直到后背紧贴着床壁,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能再拉大了,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没事吧?”
裴景翊闭眼,睁眼,又闭眼。
反复调整了几次呼吸,确保自己的表情不会扭曲了,他才转过头冲燕宜微微一笑:“没事。”
燕宜松了口气。
她可不想背上让侯府断子绝孙的罪过……
她顶着红的能滴血的脸庞,小小声说:“要不要我转过去,你自己,检查一下?要是真有什么问题可不能拖,赶紧请大夫来……”
裴景翊心情复杂的道:“夫人是把自己当成力拔山兮的楚霸王了吗?还是说你是故意奔着那里……”
“当然不是!”
燕宜飞快反驳,就差指天发誓了,“我真的只是手滑了一下。”
裴景翊继续微笑:“那不就得了。你的力气你知道,我的身体我知道,没关系,一切正常,功能完好,真的不用请大夫。”
“那就好那就好。”燕宜飞快把自己塞进被窝,卷了个卷,背对着他闭上眼睛,“你快睡吧,明天还要上值呢。”
裴景翊看着二人间重新拉开的巨大空隙,默默收回了手。
他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
……
不知道是瑶娘的香料效果太好,还是燕宜太尴尬,太想好好睡一觉。
以至于第二天早上裴景翊都要出门了,她还躺在床上没起来。
裴景翊只能放弃了让燕宜送他的想法,一个人沉着脸出了门。
路过的司香都吓了一跳,小声跟点茶嘀咕:“大公子今天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啊。”
点茶想了想认真道:“一定是衙门的事太多太烦,所以大公子一想到要出门上值,心情就很差。”
燕宜这一觉睡到上午,醒来时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换好衣裳匆匆赶往棠华苑。
“母亲恕罪,我今天来迟了。”
前阵子她和小月亮天天往公主府跑,管家事务又落在孟婉茵身上。
燕宜有些懊恼自己的贪睡,明明说好了今天她会早点过来帮忙的。
孟婉茵却浑不在意,“年轻人嘛,多睡一会儿很正常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每天也觉得怎么都睡不够呢。”
更何况她们这又是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晚上不好好睡觉,可不就得白天补回来嘛。
好几次沈令月过来撸猫,孟婉茵都眼尖地瞧见她藏在衣领下面的几个红印子。
啧,想想就头疼,怀舟也不属狗啊,怎么这么爱咬人呢?
想到这儿,孟婉茵的视线不由在燕宜身上飘过。
嗯,还是老大庄重一些,兴许都藏在衣裳下面了……
孟婉茵掩饰地抬起帕子按了按,对她道:“正好还剩两本账没看完,你去帮我核算一遍,没问题就可以回去了。”
“是。”
燕宜赶紧去到她的专属房间“做作业”去了。
等她核对完账目出来回禀一切无误,沈令月也从狸奴院出来了,换下沾满猫毛的衣裳,直奔燕宜过来。
“我今早去九思院找你,丫鬟说你还没醒,怎么今天这么晚?”
她都要怀疑燕宜被下蒙汗药了。
想起昨晚,燕宜脸上一红,热意蔓延到了耳根。
她小声解释:“昨晚有点失眠,就用了瑶娘给的香料,效果很好……那什么,有空你也可以试试。”
“原来是助眠的吗?”沈令月嘀咕了一句,又不在意地摆摆手,“我睡眠质量很好啦,一时半会儿用不上呢。”
二人又陪孟婉茵聊了一会儿,诸如接下来她们要出门参加谁家的宴饮,需要提前准备什么礼物,还有一些侯府日常的人情往来等等。
沈令月虽然不用管家,但这些基本常识还是要听听的,省得出门在外失了礼数,最后影响的还是整个侯府的名声。
再说了,不多多掌握京城各家情报,怎么方便她和燕燕吃瓜?
孟婉茵也发现了,自己这个二儿媳妇每到这时候都格外用功,看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母亲,再多讲一点儿呗。”
孟婉茵:“……祁妈妈,你来说。”
她其实真的没那么喜欢和外面的人打交道,出门做客就是微笑点头摆摆手三件套。
幸亏她现在是侯夫人了,侯爷又得陛下器重,外面一般人也不敢为难她,更不会上赶着套近乎。
直到祁妈妈说得嘴巴都干了,肚子里实在是掏不出货了,沈令月才意犹未尽地拉着燕宜离开。
“母亲,祁妈妈,你们今晚再多回忆回忆,明天我再来听啊!”
孟婉茵听了眼前一黑。
狸奴院里那么多小崽子还不够你玩儿的吗?
*
今天裴景淮不在家,说是出门找朋友玩去了。
沈令月回到澹月轩还松了口气。
老公长得帅,但粘人。
老公身材好,但粘人。
老公活好……但粘人!
开了荤以后沈令月深刻怀疑刘备上说的都是假的。
牛是累不死的,但地真的会被耕坏QAQ
不是说男人都很容易丧失新鲜感吗?怎么她家这个都不会腻的吗?
沈令月拿起梳妆台上的小靶镜照了照,冲着镜中的美少女抛了个媚眼,夹着嗓子道:“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小女孩呀?”
“当然是你,我的小姐。”
镜子后面传来一道声音,吓得沈令月差点丢出去。
定睛一看,原来是青蝉站在窗边,笑嘻嘻地探头进来,“小姐,您出门前不是说要泡澡吗,热水已经备好了。”
“……吓我一跳你。”沈令月嗔她一眼,放下镜子跑去隔间。
洗澡洗澡!
多泡澡有助于放松肌肉,缓解酸痛。
沈令月泡在大木桶里,闭目养神。
不行,真得想个办法遏止一下某只大狗的恶劣行为了。
要不给他找个班上?
可是他晚上下班还要回家……
或者有没有那种十天半个月才回家一次的工作?
不行,这样间隔太久,她也会馋肉的啊。
胡思乱想了半天,最后沈令月决定还是用老办法——下药!
(划掉)
用瑶娘送的香料试一试?
能让燕宜一觉睡到快中午,想必对裴景淮也有效吧?
说干就干,泡完澡出来,沈令月开始翻箱倒柜。
霜絮进来,一脸迷惑:“小姐找什么呢?”
“我前阵子带回来的木匣子,里面装了香料的那个。”
赵岚给她预备的嫁妆又多又杂,五花八门的,沈令月想找什么都费劲,只能求助她的活账本。
“哦,让我收起来了。”
霜絮想了一会儿,轻车熟路地去开箱,层层叠叠挪腾了半天,拿出一个木匣子,“是这个吗?”
沈令月打开木匣,捻起一小块闻了闻,甜丝丝的。
燕宜说这个能助眠,真的假的?
不管了,她闺蜜说的全都对!
沈令月把木匣放在了手边能看到的地方,等晚上裴景淮回来,趁他洗澡的功夫,悄悄点了三颗丢进香炉。
没错,为了效果加倍,她还多放了两粒。
等裴景淮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轻车熟路地扑进床帐子里,忽然吸了吸鼻子,“什么味儿?”
沈令月赶紧打了个哈哈,“是我今天新换的润肤膏,好闻吗?”
裴景淮凑近她身上闻了闻,一本正经道:“隔着衣裳有点淡,我得再仔细闻闻。”
说话间就开始解扣子,一弹一个,十分熟练。
沈令月还想等他睡着呢,赶紧按住狗头,“等会儿等会儿,天色还早,我们一天没见了,先聊聊天嘛……”
裴景淮不老实地咬着她耳朵,“正因为天色还早,今晚兴许还能多睡一会儿呢。”
沈令月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愤愤道:“你昨晚也是这么说的!”
“是吗?我忘了。”
……
空气里甜蜜的香味越来越浓,连沈令月都察觉到了,使劲吸了一下鼻子。
再看对面的裴景淮眼角微红,表情都有些迷离了。
他搂住她的腰一点点欺近,在她耳边低声问:“你今天到底用了什么,这么香……”
沈令月也开始脑袋发晕,迷迷糊糊道:“我这是……助眠的啊……”
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只想回到白天重新问燕宜一句——
你这个助眠是正经助眠吗!
*
第二天早上燕宜没再贪睡,客客气气送走了裴景翊,想了想,决定去澹月轩。
平时都是小月亮来找她,今天也轮到她活动活动身体了。
燕宜一路慢悠悠来到澹月轩,开门的却是青蝉。
她不好意思地解释:“大少夫人,我家小姐……还没起来呢,她说今天身上不舒服,就不去棠华苑了。”
燕宜一听有些着急,“她怎么了,生病了吗?”
但青蝉还是堵在门口,没有让她进去看看的意思。
在燕宜的坚持下,青蝉终于没办法,吞吞吐吐解释:“昨晚……叫水有些许频繁……”
燕宜反应过来,一阵热意迅速涌上全身。
她咳嗽两声,掩饰地别过脸去。
“那让她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青蝉红着脸送走了落荒而逃的燕宜,关门时又打了好几个哈欠。
不行了,她也得回屋补个回笼觉去……
作者有话说:裴大:自作自受[裂开]
裴二:美美吃肉[星星眼]
哈哈哈想不到吧先用上神奇小香料的还是我们月崽[狗头][狗头]真是hand hans loud louds[墨镜]
明天加更嗷~
第40章 第 40 章 原来齐修远的真爱是…………
沈令月在床上足足躺了五天。
但不全是因为裴景淮——是她来月经了。
天知道那荒唐的无边无际的一夜过去后, 第二天下午沈令月躺在床上,感受到小腹下方传来熟悉的坠胀微痛,简直有种得救了的感觉。
赵岚把原身这个宝贝小女儿养的很好, 她每个月的经期都很准时, 而且除了前两天肚子有一点点胀痛, 后面几乎就没什么感觉了。
但沈令月在娘家那几次经期还是挺难熬的,没有小翅膀没有纯棉网面夜用超长尾翼……只有装满草木灰的长条小布袋。
虽然在她的强烈抗议下, 青蝉和霜絮改进了月事带的工艺,往里面垫了好几层棉花,而且用过的就要丢掉,绝不二次利用。
但种种不便还是让她十分烦躁。就像现在, 她只能躺在床上减少活动,防止侧漏。
再次庆幸她穿到了一个好人家,亲妈由着她折腾。
不过她这次来月经倒是把裴景淮吓到了,看着她躺在床上面无血色蔫巴巴的样子,还以为是俩人昨晚折腾得太过火, 赌咒发誓下次绝不这样放纵了。
他委屈巴巴蹲在床边反省:“我也不知道昨晚是怎么了, 就好像……突然不受控制了一样。”
沈令月哪敢说是自己惹祸上身啊, 只借着这个机会和他约法三章,要可持续发展!
裴景淮自然一口应下,实在是她现在的脸色太难看了,好像元气都被吸干了一样。
他推掉了朋友的邀约, 陪着沈令月躺在热乎乎的被窝里,给她当人形靠枕, 大手轻轻在她小腹处打着圈按摩。
“好点了没有?你还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喝什么就告诉我,我让人去给你买。”
沈令月享受着贴心备至的全套呵护, 又狠狠过了一把捏捏的瘾,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咳,昨晚虽然放纵,但她也不是没享受到。
但还是那句话,人不能天天吃国宴啊。
偶尔也要来点清粥小菜嘛。
这次月经来的正是时候,还提醒了她一件大事。
沈令月趴在裴景淮怀里和他商量,“小舟哥哥,假如我说我……暂时不想那么快生孩子,你有什么想法吗?”
她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还没做好当妈妈的准备。
虽说现在大户人家都有奶妈丫鬟一大群,孩子生下来完全可以撒手不管……但怀胎十月总要她一个人来吧?
况且等到孩子生下来了,也不能真的撒手不管啊,那她成什么了?
沈令月是坚定的“当父母需要考试”派。
她上辈子的爸妈虽然去世早,但他们就是非常非常好的合格的爸爸妈妈,给了她能给的全部的爱。
当爸爸妈妈是一件很伟大的事,她觉得自己现在还没有那么无私。
再看一眼身边的裴景淮——估计他也够呛。
沈令月虽然问了他一句,但已经打定主意,不管他答不答应,她一时半会儿也不想生。
裴景淮愣了一下,然后问她:“你不喜欢小孩?我看你对蘅姐儿就很喜欢啊。”
沈令月白他一眼,“孩子当然是别人家的好玩了。”
就跟她去棠华苑撸猫似的,反正喂食铲屎梳毛都不用她干,她只要逗几下,摸几下,满足情绪价值就够了。
不过她也跟裴景淮强调:“我说的是现在,暂时,不太想要,也许过两年我就改主意了呢。”
裴景淮突然松了口气,“太好了。”
沈令月:?
“我也没那么喜欢小孩儿。”裴景淮挠头,“女儿还好一点,乖巧听话,儿子就不行了,烦得很。”
每年过年,裴氏族人都会聚在一起互相拜年设宴,裴景淮最烦那些满地乱跑的皮小子了,经常被他们扔到脚边的炮竹吓一跳。
还有他们一会儿上树一会儿玩泥巴的,新穿上的衣裳过不了多久就滚成个泥猴儿,脸上还挂着两管鼻涕……
裴景淮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沈令月看的好笑,故意问他:“难道你小时候不这样?”
孟婉茵早就揭了他的老底了。
裴景淮理直气壮,“正因为我也这样,所以我才知道生个儿子有多烦人啊。”
他可没忘记自己两三岁的时候,好几次半夜摸进母亲房里想和她一块睡,然后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裴显黑着脸扔出去……
他凑近在沈令月脸上亲了一口,认真对她说:“如果爹娘催你生孩子,你就当没听见,反正我们都还年轻,早晚的事儿。”
裴景淮觉得现在的日子就是最好的,才不要讨厌的小孩来打扰。
沈令月不知道他还有这种“黑历史”,狠狠感动了一下,在他脸上叭叭亲了好几口。
下一秒就提出新要求,“那你得想个办法,不然照现在的频率……万一不小心有了怎么办?”
甚至都不是万一,而是很大可能啊。
沈令月揪着他的衣领故作凶狠:“你要是想不出安全可靠的办法,那就不许再睡床上了!”
“好好好,我来想办法。”裴景淮被她磨得不行,一口答应下来。
等她过两天没那么难受了,他就出门去找那帮狐朋狗友打听打听。
……
第三天的时候,燕宜来了一趟,得知她是经期不舒服,稍稍松了口气。
沈令月也不好意思说出真相,只是颇为幽怨地扫了她两眼。
早知道那天就多问她一句了,谁能想到瑶娘送的礼物这么……见效?
调香天才,恐怖如斯!
不过转念一想,燕宜和裴景翊肯定也是试过了才说好,不然她那天怎么也睡迟了?
所以还是怪她自己,傻了吧唧放了三颗香料……适度,要适度啊。
不过沈令月短时间内是无福消受了,那盒香料也被她压在了箱底。
不能看不能看,看到了就会脸红心跳。
二人一个不敢问,一个不敢提,美丽的误会就这么发生了。
沈令月只拉着燕宜的手哼哼唧唧撒娇:“你都做预知梦了,怎么就不能再来个囤货空间呢?”
先囤个一吨卫生巾再说!
“知足吧你,哪能什么好事全让我们占了。”
燕宜看她惨兮兮的样子也是心有戚戚,她这具身体经期很不规律,穿来这么久也就来了一次,难怪大夫说她底子太虚。
和沈令月又聊了一会儿,见她打了好几个哈欠,眼皮也强撑着不肯闭上,燕宜拍拍她的手,起身,“你再睡一会儿吧,我回去了。”
沈令月也不跟她客气,“嗯嗯,等我好了再去找你玩啊。”
燕宜出了澹月轩,才走到半路上,迎面碰上了钱妈妈。
她去九思院找人扑了个空,见到燕宜便带出几分不快,语气生硬:“大少夫人可让奴婢一通好找。”
燕宜站定,淡淡扫了她一眼,“有事?”
钱妈妈欠身,“太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燕宜跟她去了太夫人的松鹤堂。
一进门,就见太夫人坐在上首,下边是裴玉珍和董兰猗,神色不善地瞪着她。
燕宜走到中间,行礼问安一丝不苟,“祖母,姑母。”
董兰猗是平辈,又是表妹,燕宜只是直起身子对她点了下头致意。
太夫人见她站在地上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的模样,只觉得不愧是武将家的粗野丫头,一点也不懂跟她亲近,不高兴地冷哼一声。
“周氏,你可还记得前几天跟兰猗说了什么?为什么要咒她嫁不出去!”
燕宜抬起头,神情有些意外,“我没说过这句话。”
转头看向董兰猗,十分不解,“表妹怎么能胡说八道呢?”
董兰猗今天就是跟裴玉珍来找外祖母告状的,帕子一指她,“你说了,你让我在侯府住个十几二十年,不是咒我嫁不出去是什么?”
燕宜微微睁大眼睛,仿佛明白了什么。
怪不得裴景翊会笑得喷茶……他是不是早就猜出来了?
这些人有八百个心眼子全用在琢磨别人身上了。
燕宜一板一眼解释:“表妹你想多了,我说的话都是真心的,你想留在侯府住多久都可以,没有人催着你嫁出去。”
太夫人脸上浮起一丝困惑,看向裴玉珍母女——这和你们说的不一样啊?
裴玉珍忙道:“母亲别听她狡辩,她就是当着您的面才不敢承认的。”
她一把推过董兰猗,“兰猗可是您看着长大的,她最乖巧了,怎么会撒谎呢?”
“外祖母……”
董兰猗委屈巴巴地望过去,太夫人一下子就倒戈了,沉着脸道:“周氏,不要以为兰猗没了父亲就能任人欺负,她是我亲外孙女,这个家我还做得了主。”
“祖母说的对。”燕宜认真附和,又提议,“既然姑母和表妹都不信我的话,不如我们立个字据,一式三份,请祖母做个见证?”
白纸黑字,这下总该相信她了吧?
裴玉珍张了张口,一时无言。
重点是立字据吗?
她只是想借老太太的手收拾周燕宜,把她治的服服帖帖,最好能答应主动替裴景翊纳了兰猗……
除此之外,裴玉珍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好办法了。
她也是最近出门给女儿相看人家的时候才意识到,董兰猗想要嫁个好人家实在有点难。
别看她在侯府一住就是十年,对外也总是以裴家姑奶奶自居,但她给女儿挑中的几家显赫门第,无论是长子还是幼子,当家夫人都以各种借口婉拒了她。
气得裴玉珍每天回家骂她们都是一群势利眼,看不见女儿的才情品行,只看见她亲爹早逝,又没有亲生兄弟帮衬。
其中有位伯夫人心地倒好,虽然自己亲生的儿子不合适,但家里还有个庶子啊,年龄相配,人也勤勉,正读书考功名呢。
可她刚开了个头,看见裴玉珍脸上的嫌弃都要溢出来了,便知趣地转了个话题。
裴玉珍回家又是一通嫌弃,她,侯府尊贵的嫡出姑奶奶,她的女儿也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女,怎么能嫁给一个庶出小子!还要把上不得台面的姨娘妾室当长辈!
至于给董兰猗说个新科进士或举人?呵,裴玉珍自己就吃够了这个苦,哪能让女儿重蹈覆辙?
她必须要让董兰猗嫁在京城,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越近越好。
于是兜兜转转,她又盯上了大外甥裴景翊。
郡主之子,未来侯爷,亲上加亲……多么完美的女婿啊。
结果全让周燕宜这个野丫头捡了便宜。
裴玉珍已经全然忘记,当初太夫人就没答应过两家结亲,仇恨全都转移到了燕宜身上。
就连董兰猗也拿她当那个“棒打鸳鸯”的恶人,仿佛没有燕宜,自己现在已经是侯府大少夫人了。
事已至此,裴玉珍只能退而求其次。做不成裴景翊的正妻,那至少也要做个贵妾吧。
反□□里有她和太夫人替董兰猗撑腰,就算做妾,周燕宜也不敢拿正室的架子欺负她。
等将来再生个一儿半女,她在老太太面前多使使劲,那将来爵位传给谁还不一定呢。
只是这种话终究不好由她自己提出来,太跌份儿。
裴玉珍只能不停地一眼又一眼地剜着燕宜,期待她扮演贤良大度的正妻兼表嫂,主动解决表妹的终身大事这一难题。
“姑母你眼睛不舒服吗,怎么一直在抽筋啊?”
燕宜接收到了她的“光波”,客气地关心,“是之前脸上起的疹子还没好利索?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我听说面部抽搐是中风的前兆呢。”
裴玉珍:……你才中风!
不过请大夫这事倒是提醒她了,裴玉珍计上心头,故意道:“说起来,周氏你回门那天似乎是被老大抱进院子的?这些日子九思院里天天熬药……你一个才进门的新妇,身体怎么这么差啊,这样如何给夫君开枝散叶?”
太夫人还不知道这一茬呢,蓦地睁大了眼睛,“有这回事?”
事关宝贝大孙子的子嗣,太夫人不得不严肃起来,“周氏,你进门也有一个多月了,还没有好消息吗?”
燕宜:……
别说她和裴景翊至今还是单纯的睡觉关系,就算是真的,也没有这么快吧?
她定了定神,试图为自己辩解:“回门那天只是个意外,早上起得太早,又没吃东西,一时有些眩晕,是夫君太紧张了,才会把我抱回房间。”
董兰猗听到这里又开始嫉妒得红眼睛。
炫耀,绝对是炫耀!
“至于九思院里每日熬药……”燕宜冲裴玉珍微笑,“是我见夫君每日公务繁忙,特地为他做的补汤。”
反正院门一关,没人知道那药汤到底进了谁的肚子。
只能先委屈裴景翊背一下锅了。
太夫人果然被带偏了思路,一听就急了,“允昭在兵部这么辛苦吗?”
燕宜煞有介事点头,“前阵子陛下命夫君调查边关军需贪墨一案,夫君每日要查阅许多账册书信,经常忙到深夜,前两天还犯头痛呢。”
“哎呀,陛下也太不心疼他了,怎么说也是自家外甥……”
太夫人不满地嘀咕几句,也不催生了,对燕宜道:“我这儿还有颗百年老参,一会儿你带回去,给他好好补一补啊。”
她宝贝大孙子白天都累成这样了,晚上哪有力气生孩子?
补,必须大补!
燕宜压下唇角笑意,躬身道谢:“夫君若是知道祖母如此关爱他,一定十分感动。”
太夫人就爱听这话,顺耳,哼了一声,“你懂什么,允昭可是我从小带大的,他小小年纪没了娘多可怜啊,我不疼他,还能指望谁?”
燕宜隐隐约约好像摸到了哄老太太高兴的窍门,又编了几句裴景翊如何惦记祖母,每天吃饭都要念叨两句祖母今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云云。
直接把太夫人哄得眉开眼笑,看燕宜也顺眼多了。
嗯,虽然一时半会儿没怀上孩子,但最起码是个会照顾人的。
“我这里一切都好,你回去告诉允昭,给自家舅舅办差不必那么卖力,自己的身体最重要。”
“是,祖母年纪大见识广,我们小辈听您的话一定没错。”
燕宜平安离开了松鹤堂,还带走大包小包的若干药材补品,收获满满。
裴玉珍眼看着她出了门,急了,“母亲,您就这么让她回去了?”
“不然呢?”太夫人现在满脑子都是不能亏了她的宝贝大孙子。
“让她赶紧回去给允昭熬药,这样他一回家就能喝上了,也不会耽误晚饭的胃口,多好。”
“那兰猗……”
太夫人没听清,抄起手边的佛珠串套在手腕上,钱妈妈扶着她往后面走,“我得赶紧再去给菩萨上柱香,保佑允昭身体健健康康,早点给我生个小曾孙……”
裴玉珍看她的背影带了几分怨恨。
嘴上说什么最疼兰猗这个外孙女,真遇到事就只顾着宝贝大孙子!
“母亲,我该怎么办啊?”
裴玉珍握住女儿的手,咬牙道:“她们不疼你,还有我呢。母亲一定让你得偿所愿。”
董兰猗娇羞地低下头,“只要能和表哥在一起,我可以什么名分都不图……”
裴玉珍白她一眼,傻孩子,怎么能不图名分呢?
她搂着董兰猗拍了拍她的背,“我儿真是个痴情人,母亲再替你想办法。”
*
月经结束,沈令月痛痛快快泡了个澡,再躺下去她都要生锈了。
满血复活!
她高高兴兴去找燕宜,“走啊,出门逛街去?”
不一定非得买什么,重要的是逛。
侯府再大也就只是一个园子,嫁来这么多天,沈令月早就把能去的地方都转了个遍,有点腻了。
她和燕宜在这方面性格不太像,她是每到一个新地方就会兴致勃勃地探索,但新鲜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喜欢长久待在一个地方。
燕宜就属于那种,把自己周围的一亩三分地摸清楚之后,就可以安安心心宅在自己的“领地”里了。
所以沈令月特别爱出门,以前每到节假日都会攒钱出去旅游,不停解锁新地图。
燕宜虽然也会提前做攻略,但实际操作起来往往都是跟着沈令月到处跑,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反正她只要确信小月亮不会把她弄丢就是了。
二人一路走走逛逛,遇到陌生的店铺就进去转一圈,看兴趣随机买一两样小玩意儿。
就差手里再来一杯黑糖啵啵奶茶了。
燕宜跟着沈令月从一家杂货铺走出来,见她突然停住脚步,“怎么了?”
沈令月忽然拉起她往前快走了几步,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挥了挥手,“齐编修,你今天休沐啊?”
燕宜定睛一看,是齐修远,身旁还站着一个陌生的俊秀男子。
他比齐修远矮了半头,但眉目精致,生得十分漂亮惹眼。
“沈三小姐。”齐修远打了个招呼,又改口,“不对,现在该称你为沈夫人了。”
沈令月摆摆手表示没关系,又介绍燕宜,“这是我大嫂,娘家姓周。”
齐修远和燕宜互相见礼。
他亦介绍了身旁的同行男子,“这位便是今科探花郎,姜云霖。”
“见过二位夫人。”姜云霖冲二人一拱手,声音清朗,很是悦耳。
沈令月眼前一亮,不愧是以美貌著称的探花郎君,这位小哥容貌昳丽,不输齐修远,甚至各有千秋啊。
她笑眯眯地问:“听说探花郎是今科进士中长得最好的,不知道姜探花娶妻了没有?”
如果他还是单身,绝对是京城贵女趋之若鹜的夫婿人选啊。
姜云霖面颊微红,拱手解释:“尚未。曾有一游方道人为在下批命,说在下若是早婚必定克妻。”
沈令月:……
啊这,怪不得当初老爹给沈颂仪选夫君的时候都没提过探花郎。
不过你就这么大咧咧说出来,真的合适吗?
齐修远见她神色微妙,笑着替姜云霖解释一句:“自从姜兄高中,为他说亲者如过江之鲫,姜兄也是怕自己命格奇异,妨害了别家千金,所以早早放出话去,不过而立之年,绝不娶妻。”
沈令月干笑两声:“原来如此。姜探花真是,真是善哪!”
“沈夫人过奖,只是将心比心罢了。”
姜云霖说他和齐修远今日休沐,便约好了一块出来逛逛书肆。
两边寒暄了几句,便差不多要分开各逛各的了。
沈令月还没忘了她的抱大腿计划,想了想对齐修远道:“我大哥对齐编修的才华赞不绝口,还说有空想上门向你讨教一二,不知道方不方便?”
齐编修微笑点头,“令兄才华横溢,我亦心向往之,让他得闲过来便是。”
沈令月和燕宜目送二人离开,托腮感慨:“咱俩要是男的就方便多了,也用不着拿我大哥当幌子。”
虽说本朝男女来往风气相对自由,那也说的是未婚男女。
她一个嫁了人的,要天天往齐修远家跑,那也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燕宜想了想说:“等他成了亲,我们可以想办法和他妻子交朋友。”
“只能这样了……哎?哎哎哎?”
沈令月眼睛一亮,指着前面越走越远的齐修远和姜云霖,“燕燕你快看!”
这俩人之间的社交距离是不是有点亲近了些?
就算两个大男人是好朋友,也不用靠的这么近吧?路上很挤吗?
沈令月嗅到一丝瓜的味道,也不逛街了,拉着燕宜狗狗祟祟地追上去。
二人不远不近地坠在后面,保持十米左右的距离。
齐修远和姜云霖并没有意识到他们被跟踪了,一路边走边聊,态度很是自然放松。
直到对面有个小贩推了满满一车斗的果子,摇摇晃晃地朝这边过来,突然手上劲儿一歪,车斗倾斜,果子哗啦啦地掉出来。
而姜云霖走在外侧,眼看着就要被果子砸到。
“姜兄小心——”
齐修远想也不想地揽过他的腰往旁边一带。
姜云霖显然也吓了一跳,双手下意识地撑在齐修远胸口,又突然反应过来,忙不迭地后退几步。
他定了定神,对齐修远不自然地笑了下,“多谢齐兄。”
说完便蹲下来帮小贩捡起四处滚落的果子。
齐修远见状也来帮忙。
二人不小心摸到同一枚果子,又触电似的分开,彼此避开视线,假装很忙碌的样子。
沈令月和燕宜躲在一个路边摊后面看了全程。
她目光炯炯,握拳肯定道:“这俩人绝对有问题。”
嘶……是基情的味道。
齐修远啊齐修远,你小子藏得挺深啊,还不是被我抓到小尾巴了?
沈令月拉着燕宜躲到没人的地方,激动地手舞足蹈。
“连起来了,全都连起来了。”
她胸有成竹对燕宜分析:“怪不得齐修远誓死不从荣成县主,因为他根本不喜欢女人啊。还有还有,后来他当上首辅,却频繁出入宫闱,甚至和高贵妃传出绯闻……其实都是假的,是政敌抹黑他!”
齐修远的真爱,分明是这位自称克妻的探花郎,姜云霖!
燕宜还不太相信,“光凭刚才那个意外,不能这么直接就下定论了吧?”
沈令月摸着下巴,一脸深沉,“你不懂,暧.昧是一种氛围,是一种感觉……我看书多,不会认错的!”
他俩就算现在没什么,将来也一定有什么。
沈令月反问燕宜:“你想想,裴景翊和裴景淮出门走路会挨得那么近吗?他们俩还是亲兄弟呢。”
燕宜脑补了一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连摇头。
不光不会挨得那么近,他们俩更不可能搂对方的腰……
这有点太超过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燕宜很快恢复冷静,“如果齐修远也不娶妻,你的抱大腿计划就要泡汤了。”
沈令月吃到新瓜正兴奋呢,一盆现实的冷水泼下来,又蔫了。
“对哦,人家夫夫恩爱了,我们咋办呢?”
不过沈令月一贯很会安慰自己,摆摆手,“走一步算一步,他们俩现在只能在休沐日偷偷出来约会,说不定哪天还需要咱们帮忙打掩护呢。”
日子还长,早晚有和齐修远打交道的机会。
*
二人在外面逛了大半天,下午才打道回府。
结果在门房处就被拦下来。
“二位少夫人可算回来了,下午沈家和周家分别递了帖子,请二位快回娘家一趟呢。”
沈令月和燕宜从门房手里各接过一张帖子,飞快看了一眼。
沈令月:“我爹病了?”
燕宜:“我继母……生了?”
燕宜更懵,算了算时间,林绮玉还没到预产期呢,这是早产啊。
不过这回肯定赖不到她头上就是了。
沈令月道:“那我们赶紧各回各院带上礼品,回家去看看?”
燕宜点头,二人在大门口分开,匆匆忙活去了。
沈令月一回到澹月轩,青蝉和霜絮已经接到消息,提前帮她把东西备好了。
主仆三人立刻回到沈家。
一进前院,就看见一个穿法袍的中年道士正在开坛做法。手持铜钱剑,脚踏七星步,口中念念有词,十分严肃。
沈令月愣住,不由问青蝉:“我爹是病了还是中邪了?”
怎么不请大夫,请了个道士?
沈令月一头雾水地进了沈杭的屋子,一股烧焦的味道扑面而来。
沈杭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半边脸都是歪的,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
柳姨娘趴在沈杭床边,眼睛都哭肿了,手里捧着一杯黑乎乎的液体。
“老爷,喝了这杯符水,您就能恢复健康了……”
沈颂仪跪在另一边,也跟着抹眼泪,“爹爹别吓女儿,您千万要快快好起来啊。”
沈令月压根挤不进去,回头找了一圈,才看到赵岚坐的远远的,正慢悠悠喝着茶。
“母亲,这是怎么回事?”
沈令月一头雾水地过去,“父亲怎么突然病得这么重啊?”
“不知道,今早起来半边脸就不会动了,一开始以为是昨夜受了凉,面瘫,结果到了中午,话都说不出来了。”
赵岚慢条斯理地复述病情,却看不出有多少着急的模样。
沈令月似懂非懂,又问外面的道士是怎么回事。
赵岚唇角勾起一点讥诮的笑,“柳姨娘说他一定是冲撞了什么妖邪之气,反正你父亲都同意了,那就请大师来看看呗。”
她拍拍身旁的位子让沈令月坐下,又拉着她的手细细问最近过得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提前替小齐解释一下他真是异性恋00但后续未必不会出现真的男男瓜,毕竟我们吃瓜就要吃最狗血的(bushi)
在公告里增加了新的加更条件,能不能榨干我就看你们的本事了[狗头叼玫瑰]
以及今天加更少了一千字,是的,明天我会补上,因为我的牙太疼了……吃了三天止痛药也没有效果我现在要趁着诊所没下班赶紧去做根管了TAT
大家明天见……(虚弱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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