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夫人还是坐上来比较好……
沈元嘉对瑶娘的观感很复杂。
理智上她告诫自己, 是韩志焕贪花好色,没有瑶娘也会有别的女人。
但每个孤枕难眠的深夜,她又会忍不住暗暗怨怼, 怨她勾走了韩志焕的心, 怨她打破了自己一家三门幸福美满的假象, 把血淋淋的现实撕开给她看。
可她从小受到的教养,又不允许她像那些泼辣妇人一般, 豁出来去打骂去泄愤。
她曾经在街上遇到过,有大妇找到男人养的外室,将那女子剥光了衣物丢到街上,任路过的陌生男人调笑猥亵, 而她就在一旁威风凛凛地站着,对周围人耀武扬威地宣称:“看到没有,狐狸精就是这个下场!”
那外室一身雪白皮肉暴露在外,狼狈地左遮右挡,委屈地哭泣哀求。
而那个害她沦落至此的男人呢, 竟然只敢躲在远处, 连上前解救的勇气都没有。
围观百姓都在拍手叫好, 沈元嘉却只觉得两个女人都很可怜——她们争着抢着讨好着的男人,不过是个怯懦自私的胆小鬼。
沈元嘉当时就暗暗发誓,自己绝不会变成那样的人。
彼时她和韩志焕也算夫妻情浓,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会一语成谶。
她恨过韩志焕, 恨不得把他也剥光了衣物丢到大街上,让人人都看看这个负心汉。
但她是平西伯世子夫人, 她要给沈家,给韩家,给她的蘅姐儿留脸面, 不能让自己成为京城的谈资和笑柄。
从她答应赵岚,将那两个丫鬟带回来,一步步安排成韩志焕的通房,沈元嘉知道自己已经对他彻底死心了。
但她却无法让自己不去想瑶娘。
失眠辗转了数日,她终于鼓起勇气,再次来到碧桃巷,劝瑶娘“改邪归正”。
“男人嫉妒起来,比女人更可怕。女人之间顶多是互相使绊子,小打小闹,男人疯起来是真的要见血的。”
沈元嘉对妹妹说:“前几年京郊出了一个案子,一个寡妇搭上了村里的汉子,让他帮自己家春耕。可她嫌那人干活太慢,不满足,又找了另外一个男人。结果那两人开始争风吃醋,攀比不休,而第一个男人因为被第二个嘲笑,是不是满足不了人家,他一怒之下半夜潜入寡妇家中,将她残忍杀害。”
据说捕快赶去抓人的时候,那汉子还抱着寡妇已经发青僵硬的尸体不撒手,嘴里念叨着什么“这下你终于是我一个人的了”……
沈令月激起一身鸡皮疙瘩,这什么疯.批病.娇强.制.爱啊。
“你想,乡下的农妇汉子都会因为感情纠葛愤而杀人,瑶娘的情夫们身份都不低,她周旋于多人之间,看似游刃有余,可万一哪天出事了呢?”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啊。
沈令月用全新的目光看着沈元嘉,“所以大姐你是去劝瑶娘……金盆洗手?”
沈元嘉抿了下唇,“不管怎么说,她答应和你大姐夫断了,算是卖我一个人情。我想劝她不如尽快择一人嫁进门,至少做个正头娘子,好过这样提心吊胆。”
瑶娘那些情夫,有单身的,也有成了亲的,万一哪天被别人家的正妻发现,她们可未必有沈元嘉这么好说话。
沈元嘉记得,当她期期艾艾对瑶娘说出这些话时,后者脸上盈盈的笑意瞬间止住,一下子红了眼眶。
“难得您这样的尊贵人不嫌弃我……沈家姐姐,不管您应不应这一声,在瑶娘心里您就是顶顶好的姐姐了。”
瑶娘仰起头,不让眼泪掉下来,又自嘲地勾唇一笑。
“不是我自夸,我虽然在楼子里长大,是人人都看不起的下九流,可凭我的样貌才情,若真想从良,寻个富商嫁了轻而易举,甚至进王府公府做个宠妾也不是难事。”
“姐姐,并非我天性.浪.荡,不愿守着一个人过日子,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许瑶娘从前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她至今还记得自己家在一座山环水绕的小县城,家里开了一间绸缎铺,不说大富大贵,但也是衣食无忧。
如果没有意外,她会在父母的关爱下顺顺当当地长成一个漂亮姑娘,然后嫁人、生子,在烟雨江南的小城安稳度过一生。
直到命运在她十岁那年开了个恶劣的玩笑。上元灯节,他们全家出门看灯,却被人群冲散,她和五岁的妹妹被一群拐子迷晕带走,再醒来时,人已经漂泊在百里之外的江船上。
“那群拐子是流窜作案,每到一处就打听谁家有漂亮闺女,然后看准时机迷晕掳走……”
许瑶娘颤声回忆:“我妹妹兰芽儿当时才五岁,却已经是巷子里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尤其是眉心那一点红痣,见了的人都说她是天上的仙童转世,街坊们还叮嘱我爹娘千万要看好她……”
被拐走后,她们被关在船舱下面不见天日的货仓里,拐子每日只给一点米汤和掰碎的馒头渣,让她们饿不死却又没力气逃走。
船每在一处港口靠岸,就有几个女童被拐子带下去,然后再也没回来。
十岁的许瑶娘整夜整夜不敢合眼,寸步不离地守着妹妹,生怕拐子将二人分开卖了。
最后她们被卖到了秦淮河畔的一座花楼。
“花楼的鸨母人称牡丹娘,对外笑脸逢迎八面玲珑,可调.教起姑娘来半点不手软,她有一百种方法让人痛不欲生,却不会在皮子上留下半点痕迹,以免伤了身价。”
起初许瑶娘还硬熬着不肯服软,可兰芽儿在船上颠簸数日,她那么小,突遭巨变,又惊又怕,上岸没多久就染了肺病,咳得昏天黑地。
牡丹娘笑盈盈地拿着药材包在她眼前晃悠。
“好女儿,你能扛得住,你妹妹可等不得了。只要你听妈妈的话,你们姐儿俩将来就有用不完的衣裳首饰,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啊,干嘛非要做个犟骨头呢。”
又带她去后门看,一个被拐来后一直不肯服软,受尽百般折磨后跳了井的姑娘,草席一裹,就这么被丢去城外乱葬岗了。
一边是反抗的下场,一边是妹妹咳得快要窒息的痛苦模样,许瑶娘再也坚持不住,崩溃地抱住牡丹娘大哭。
“妈妈,我错了,我听话,求你救救我妹妹……我会好好学本事,我会给你挣很多很多的银子!但兰芽儿还小,求您放过她吧!”
她这辈子已经毁了,但她绝不能让妹妹也陷进绝望的泥淖里。
兰芽儿的病好了以后,许瑶娘收起一身倔强反骨,乖乖跟着楼里的师傅们学才艺,学说话,学伺候男人的本事。
一年后,她正式挂牌成了楼里的清倌人,虽然年幼,却已小有艳名。
又两年,牡丹娘向外宣布她即将梳拢,大张旗鼓摆下花宴,拍卖她的初夜。
许瑶娘有时候会想,自己真是天生贱命,生来就是伺候男人的料,不然怎么会学的那么快,那么游刃有余?
她正式接客后,更是芳名远播,秦淮河岸十里花船无数,却无人能夺走瑶娘的风头,年年评选花魁,她都是毫无疑问的第一名。
牡丹娘越发将她视作摇钱树,整日好女儿心肝肉地叫个不停,许瑶娘说不许兰芽儿学艺接客,她也满口应下。
兰芽儿跟着她在花楼里一天天长大,许瑶娘很小心地护着她,不让她沾染外面那些污糟。楼里其他姑娘也都把兰芽儿当做自家小妹妹,大家仿佛在这一刻达成了共识,保护好兰芽儿,就是保护好她们心底最后的一丝纯净。
“可是兰芽儿……太漂亮了,美貌对她不是好事,而是要命的灾祸……”
兰芽儿越长大,她的美貌就越发掩盖不住了,牡丹娘看她的目光也从最初的怜爱变成了带着价码的打量,甚至还趁许瑶娘接外局出门的时候,偷偷带兰芽儿去跟师傅学跳舞。
她唬住了兰芽儿,说这是给她姐姐过生日时表演节目的惊喜,让她保密。
兰芽儿信了,于是两个月后,当许瑶娘看到兰芽儿穿着一身轻纱舞衣,稚嫩地跳着风情万种的舞步,她一下子觉得天都塌了。
那是她第一次狠狠打了兰芽儿,痛骂她小小年纪不学好,以后再敢跳舞,就不要她这个妹妹了。
也是在那天起,许瑶娘意识到,她不能再让兰芽儿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她必须带妹妹离开,到一个干干净净的地方去。
许瑶娘这几年也攒了不少身家,她想给自己赎身,牡丹娘却狮子大开口,开出一个她远远拿不出的天价。
“女儿,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价格,是你和兰芽儿的。”
牡丹娘眼底闪着贪婪的光,“兰芽儿比你当年更有天赋,这才是我梦寐以求的好苗子啊。”
只要能把这对姐妹花牢牢抓在手心里,未来二十年,她的花楼都会是秦淮河上第一流,在这一行里没人能越得过她牡丹娘。
许瑶娘恨得咬碎了牙,可牡丹娘之所以能这样肆无忌惮,都说是她背后还有个大人物做靠山,否则凭什么楼里那么多来历不明的姑娘,却能办下正经的户籍文书,也不见官府派人来查探?
她想带兰芽儿逃离,唯一的办法就是傍上一个更厉害的大人物,借他的权势威逼牡丹娘放人。
可是金陵又不比京城,数得上号的人物也就那么几个早早被边缘化的闲散宗室,或是被贬来陪都衙门养老的官员,谁又能成为她的依靠?
只是没等到许瑶娘寻见可以帮她们姐妹赎身的大人物,意外却提前到来。
说是有位京城来的贵人在花楼后巷看到正在玩耍的兰芽儿,惊为天人,牡丹娘就趁着许瑶娘外出,偷偷将她给卖了。
许瑶娘回来后几乎要发疯,掐着牡丹娘的脖子逼问她到底把兰芽儿卖给谁了。
牡丹娘死活不开口,一挣脱束缚,立刻叫来楼里的打手将许瑶娘五花大绑关进房间,一连关了七日,连她原本要出的几场外局都给推了,还倒赔了客人许多银两。
她越是如此,许瑶娘就越笃定,兰芽儿一定被卖给了天大的人物,而且许了牡丹娘足够丰厚的好处,让她甘愿放弃未来二十年的摇钱树。
她被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心如死灰的时候,牡丹娘还舔着脸来劝她想开点儿。
“兰芽儿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她那么漂亮可人儿,我疼她还来不及呢,能把她送进火坑里吗?她现在有了更好的去处,你做姐姐的该高兴才是啊。以后她只用伺候一个人,不比你这般千人睡万人枕的好多了?”
许瑶娘狠狠唾了她一口,声音沙哑如失了崽的母狼,“那你告诉我,兰芽儿究竟被卖给了谁?!”
牡丹娘又成了锯嘴的葫芦,放下鸡汤和饭菜就走了。
“你要是想饿死自己就随便你,只当妈妈白疼了你一场。”
许瑶娘似乎妥协了,开始进食,不再吵着要去找兰芽儿。
半个月后,花楼起火,牡丹娘吃醉了酒来不及逃脱,被活活烧死在房间里。
许瑶娘借助一位衙门里的恩客帮忙,拿回自己的身契,离开了树倒猢狲散的花楼,辗转来到京城。
她用了几年时间一点点筛选目标,接触他们,让他们为自己神魂颠倒,帮自己四处打听兰芽儿的下落。
京城里达官权贵遍地走,她一个花楼女子势单力孤,除了借助这些富商权贵的力量,别无他法。
……
“原来瑶娘背后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沈令月听得戚戚然,又递过一条干净的帕子,“大姐你别哭了,这故事你不是都听过一遍了吗?”
沈元嘉拿帕子按着眼眶,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她哽咽道:“是啊,我在瑶娘那儿就哭了一场,如今再讲给你听,越说越觉得心里难受……”
老天对瑶娘真是太不公平了,为什么要让她小小年纪就经历如此多的磨难呢?
沈令月握拳咬牙,“人贩子都该下地狱!扒皮抽筋,永不超生!”
沈元嘉重重点头,这些害人骨肉分离的拐子,就是用上十八般最残酷的刑罚都不为过。
“我当时就在想,瑶娘若是没有被拐走,她和我们又有什么不同呢?而我们也不过是运气好,才能在家里平平安安地长大。若是易地而处,我都不敢想我能不能熬过来……”
沈令月跟着叹气,想起来又问:“那瑶娘姐妹的父母呢?她从金陵逃出来,就没想要回家看看吗?”
沈元嘉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外冒,甚至哭得更厉害了。
“她当然回去过……可是七八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家破人亡……”
瑶娘回到那座小县城,假装成外地来投亲的孤女,向街坊四邻一打听,才知道她爹娘丢了一双女儿后就着了魔,日日去官府鸣冤,恳求知县老爷派更多人手搜查更远的地方。后来更是变卖家产,亲自走上寻亲之路,已经有好几年没回来过,都不知道是不是死在外面了。
父母生死未卜,兰芽儿就是许瑶娘在世上最后的唯一的亲人了,她才会如此执念,一定要找到她。
“哎,哎呀这……”沈令月鼻子也开始发酸,姐妹俩头抵头默默哭了一会儿,才勉强止住了情绪。
“瑶娘妹妹眉心有一点红痣,还被卖给了京城的大人物?”
沈令月分析:“这么明显的外貌特征,应该没那么难打听吧?”
沈元嘉摇头:“还是那句话,京城太大了,人也太多了,眉心有红痣也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特征,瑶娘这两年也陆续找到过几个,但都不是她妹妹。”
别说她那些情夫,不方便打探后宅女眷私事,就连沈元嘉自己回忆,曾经去赴宴作客的一些高门宅邸,也没太留意过哪个丫鬟或是妾室眉心有红痣的。
她对沈令月道:“你今天若是没来,我也打算过几日去找你呢。以后我们再外出作客,可以帮瑶娘留心打探一二,若能让她们姐妹团聚,也是行善积德的好事。”
“没问题。”沈令月拍着胸口保证,“我跟你一起找。”
不过说到行善积德……
沈令月眼睛闪了闪,神神秘秘地凑近。
“大姐,你听过九天司命玄女娘娘吗?”
沈元嘉:?
……
沈令月带着一匣子瑶娘亲手合的香回到侯府,径直钻进了九思院。
“来来来,见面分一半,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这个香型!”
燕宜给她倒了杯茶,注意到沈令月眼角微微发红,不由问:“你不是去平西伯府找瓜吃吗,怎么还把自己吃成红眼兔子了?”
“唉,瓜是吃到了,一言难尽啊。”
沈令月放下茶杯,仿佛敲惊堂木一般在桌面轻轻一磕,“我给你讲啊,我大姐说……”
巴拉巴拉。
说着说着,她就跟沈元嘉一样,一股股莫名的委屈和心酸直往上涌,眼圈越来越红,呜呜哭了起来。
“……呜呜,我还笑我大姐泪窝浅,原来给别人讲故事真的好容易代入哦!”
她一边抽搭一边好不容易讲完了瑶娘和兰芽儿姐妹的故事,又指着那一匣子香料说:“这是瑶娘从前和花楼里一位年老色衰的姐姐学的,她年轻时也曾风光过,可年纪一大就成了遭人嫌的鱼眼珠子,坏了身子,不能嫁人,便拿出毕生积蓄开了间小小的香料铺子,钻研复原出了很多古香方。”
瑶娘那时怕自己早晚有一天也会步她的后尘,以色侍人终究不长久,便要想法子给自己寻条谋生的后路。
结果意外发现她在合香一道十分有天赋,简直是青出于蓝。
燕宜取了一些香料放进铜制小香炉中点燃,很快室内便氤氲生香,是那种淡淡的冷调,让人想到雪地白梅,冬日松柏,完全没有厚重黏腻之感。
燕宜一边哄着沈令月别哭,轻轻摇头,“蕙质兰心,沦落风尘,真是可怜。”
她问沈令月:“你想帮她找妹妹?”
“嗯!人贩子本来就很可恶了,还要把拐来的漂亮女娃娃卖进那种脏地方,简直罪加一等。”
沈令月挥了挥拳头,“要是能找到兰芽儿,既能让她们姐妹团聚,又能给‘九天司命玄女娘娘’多添一份香火,这不是一举两得嘛。”
她又期盼地看着燕宜:“你那个预知梦有没有感觉?今晚试试,看能不能梦到有关兰芽儿的线索?”
燕宜失笑:“那也要等我睡着了才知道。”
“嗯嗯,反正这事儿估计得是个大工程,不然瑶娘也不会好几年都一无所获了,咱们先把这个任务挂上!以后出门也可以多留意一下,是否有眉心红痣特征的十八岁少女。”
沈令月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说完正事儿,又开始漫无边际,想到什么说什么。
“听说云韶女学可难考了,我们蘅姐儿今年才四岁半,虚六岁,刚达到入学考试的线,第一次去考就考上了,厉害吧?”
“哦哦哦还有,我大姐看起来是对韩志焕彻底死心了,你知道她在那两个通房屋里用了什么吗?”
沈令月神神秘秘卖了个关子。
燕宜冥思苦想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道:“难道是什么避子汤药?”
她听小月亮的形容,就猜她大姐应该也不像是会愿意给丈夫养庶子的人。
谁知沈令月却摆摆手,“光防住家里两个通房有什么用啊,万一韩志焕又去外面偷吃,抱回来一个孩子怎么办?”
燕宜看着她那幸灾乐祸的小表情,想了想,“难道是给你大姐夫用了绝育药,一劳永逸?”
“答对了!”
沈令月化身小水獭疯狂拍手,眼睛发光。
“所以我说,你知道瑶娘有多厉害吗?”
“她居然调出了一种能让男子不孕不育,却又不损伤女体的神奇香料,叫烬芳散。”
这个香方可是她自己独立研究出来的,她敢说是整个大邺朝的独一份,而且一般水平的大夫都看不出端倪来。
瑶娘为了找到妹妹不得不在多个男人间周旋,但她才不想给他们任何一个人生孩子。
她又不想喝避子汤,花楼里出来的姑娘都知道那玩意儿有多毒,用不了几年身子就彻底垮了。
研究出烬芳散后,只要有人去她那里过夜,她就会点上一小块。
那些蠢男人都被蒙在鼓里,还夸她用的香气味清雅,安神助眠呢。
嗯嗯,毕竟小公猫绝育以后都会吃好睡好心情舒畅嘛^_^
要不是沈元嘉主动上门劝她,又肯耐心听她讲述自己的过往,主动答应替她打听妹妹的下落,瑶娘也不会把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香料送给她。
而且只给了她配好的香料,没有香方,不懂其中的炮制关窍,别人是无法复刻出来的。
沈元嘉这次倒没给妹妹拿这种香,只是临走时提了一嘴,说将来若是妹夫敢对不起她,就通通给他用上。
沈令月当时森森一笑,“用香料多没意思,我选择物理阉割。”
沈元嘉:……
她下次回家可以告诉母亲,不必再担心小妹会受情伤了。
燕宜听完这种香料的功效也是十分惊讶,忍不住道:“瑶娘……要是在咱们的世界,绝对是个化学天才啊。”
哦,或许还要加个中医药双学位。
沈令月邦邦敲桌,“所以我才说人贩子该死!她本可以凭自己的天赋名扬天下,本可以有安稳顺遂的一生,现在通通都被毁了。”
而且人贩子从古到今都是很难抓的,每年都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和父母骨肉分离,流落他乡。
运气好的可能被卖到富庶人家传宗接代,或是去别人家为奴为婢;运气不好的,不是被“采生折割”沿街乞讨,就是被卖到秦楼楚馆那些脏地方,受尽折辱,早早凋零。
沈令月突然闭上眼,双手合十对着燕宜许愿。
“玄女娘娘,记得帮我们找到兰芽儿的下落,还有还有,最好再给我们几个人贩子团伙的线索,一网打尽,拜托拜托了!”
燕宜扶额,小月亮真把她当许愿池的锦鲤了?
裴景翊下值回来,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清俊的面孔上罕见地露出一丝茫然:“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沈令月睁开眼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大哥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裴景翊有些无语,指了一下外面,“已经申时了。”
他是准点下值的。
沈令月向窗外看去,不由嘟囔了一句:“时间过得好快啊。”
感觉她还没和燕燕说几句话呢。
不过裴景翊都回来了,她也不能没眼色地当电灯泡,起身向二人笑眯眯地告别。
裴景翊客气地目送沈令月出了院子,这才进了屋,开始慢条斯理地脱官服。
燕宜坐在桌边没动,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上前帮忙,维持一下恩爱人设,那边裴景翊已经解完外袍扣子,换了身家常衣衫。
他坐到燕宜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和弟妹今天都待在一块儿?”
“哦,她上午去了平西伯府,下午才过来的。”
燕宜解释,她上午在棠华苑,婆婆孟婉茵果然给她预备了一间干净的空屋,让她先熟悉一下侯府的人事结构和收支框架,然后再慢慢上手管家理事。
裴景翊点点头,又给燕宜的杯里倒满,双手举起,嗓音清朗。
“夫人管家辛苦了,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燕宜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本正经弄得有些无措,下意识推拒:“其实我也没做什么……都是分内之事……”
裴景翊把茶杯又往前举了举,那双桃花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她,认真又专注。
“侯府人多事杂,若夫人没有嫁给我,也不必如此劳心劳力,我敬你也是理所应当,不胜感激。”
燕宜拗不过他,接过茶水抿了一小口,见他还盯着自己的脸,只好又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这样可以了吧?”
沾了茶水的唇瓣越发润泽,是浅淡的樱花色,又在他的目光下漫上一点点的红。
裴景翊深深凝望了一眼,便如无事发生一般,温和开口:“夫人,我们今晚吃什么?”
……
晚间,到了该歇息的时辰。
燕宜和裴景翊已经在一张床上睡了两晚,床榻足够宽大,二人默契地一个靠里,一个靠外,中间还能睡下一个人,也算是互不干扰。
燕宜正在床边弯腰整理枕头被褥,忽听身后珠帘轻响,一股清新湿润的水汽缓缓弥漫进来。
她转过身,便对上刚从隔间沐浴出来,只穿着一身月白寝衣,发梢还在微微滴水的裴景翊。
他白日里要束发戴冠,眉眼被轻轻向上提拉,显得十分矜贵凛然。
如今墨发披散在肩头,倒多了几分家常的闲适自在。
寝衣的领口有些大了,隐约露出一抹雪白平直的锁骨,水汽充分浸润后的皮肤闪着莹润的光泽,越发应了那句,郎君皎皎似玉。
她不由一愣。
他前两天不都是在书房那边沐浴完了才过来的吗?
裴景翊露出歉意表情,“书房那边的浴桶好像被漱墨磕坏了,漏水,我只好回来这边沐浴,夫人不会介意吧?”
燕宜很快调整好表情,摇头,“没关系,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明天记得要在公中账上写一笔,给他书房换个新浴桶……
燕宜正想着,就听裴景翊用轻快了几分的语调说:“那我以后就都在这边沐浴了——不然每次从书房走过来都会出汗,不舒服。”
燕宜:“……行。”
她指了下不远处放在卧榻边上的熏笼,“你把头发擦干了再睡,不然会头疼。”
说完又觉得有点好笑,从前都是女孩子才会苦恼长头发洗完不好吹干,来到这里,倒是男女一视同仁了。
裴景翊听话地坐过去,手里拿着干发巾子慢慢揉搓着,突然嘶了一声。
燕宜忙问他怎么了。
他偏头看过来,微微下垂的眼角带出一丝无辜和可怜。
“好像……不小心缠在一块了。”
燕宜连忙走过去查看,裴景翊松开毛巾,掌心里一团湿发似乎纠缠在了一起,胡乱扭成好几个结。
裴景翊试图用他修长的指尖去分开,可刚一插.进去,不但没有梳通,反而扯痛得他皱了下眉头。
“你别乱动。”燕宜忙道,“越碰越乱,我去拿把梳子来。”
她转身跑去梳妆台,找出一把竹制的密密的篦子,半蹲在裴景翊身前,拢住那一团缠绕的发丝。
打结的位置在中段,比较尴尬,若是不管不顾一剪子剪掉,裴景翊的头发就会缺一节,很不美观。
所以只能慢慢地,一点点地挑开。
这是个耐心又细致的活儿,燕宜蹲了一会儿,就觉得腿脚发麻,不由轻轻挪动了下。
裴景翊一直注意着她,见状便道:“夫人还是坐上来比较好。”
他抓住燕宜的手腕,身子往后挪了挪,顺势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于是二人便紧紧贴着坐上短榻,燕宜的手臂还被迫撑在他大腿上,否则容易扯到头皮。
手臂撑上去那一瞬,明显感觉到男人肌肉绷紧了一下。
燕宜全程专心跟发丝奋战,根本不敢抬头看他的脸。
太近了,近到呼吸相闻,他身上淡淡的皂豆香气直往她鼻子里钻。
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终于挑开了最后一捋发丝,如释重负地抬起头,冷不防撞上裴景翊的脸。
嘴唇从他侧脸轻轻擦了过去,很轻,像蜻蜓路过水面的一点。
她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举着篦子的手不知道往哪放。
直到裴景翊温和的嗓音唤回她的思绪,“有劳夫人了。”
他神态清明,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一个微小的意外,根本没放在心上。
“没,没事。”
燕宜连忙顺势起身,掩饰地把篦子放回抽屉,装模作样整理着什么。
低下头却懊恼地咬紧了嘴唇。
不过一点小意外罢了,裴景翊都没表示,你在心慌个什么劲儿啊?
冷静,冷静……
燕宜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转过身镇定地对裴景翊一点头:“那你慢慢擦,我先去睡了。”
裴景翊应了声好。
燕宜躺到床里面,把被子一直拉到肩膀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闭上眼睛开始酝酿睡意。
白天沈令月讲的故事开始在脑中回响,她不由也跟着默默地向那位虚无缥缈的玄女娘娘许愿,希望今晚能梦到有用的线索。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侧微微一沉,紧接着传来裴景翊关切的询问:“还没睡着?今晚是有什么心事吗?”
前两晚他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躺下的,但燕宜早已睡熟了。
燕宜睁开眼看他:“没关系,我再躺一会儿就好了。”
“好。”
两个人又一块闭上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裴景翊察觉到身边人的呼吸有些急促,忍不住出声询问:“夫人,你睡了吗?”
燕宜:“……还没有。”
奇怪,怎么越是想睡的时候就越睡不着了?
昏暗的床帐内,她听见裴景翊轻声问她:“之前听同僚闲聊时说过,手上有几个穴位可以助眠,不如我帮你按一按?”
燕宜犹豫了一会儿,慢慢把左手伸过去,“要很久吗?不会影响你明天上值吧?”
“不会,几个穴位而已,很简单的。”
裴景翊抓住她的手,指节屈起,在她掌心某处轻轻打着转儿。
又沿着掌根往下滑,换了个位置继续揉捏。
他按摩的力道不轻也不重,甚至还带了点有规律的节奏,肌肤相贴带来微微的热意,她的思绪也伴随他低柔的嗓音平复下来。
燕宜闭上眼睛,陷入沉眠。
她不知道的是,这一整晚,裴景翊都轻轻拉着她的手,不曾放开。
作者有话说:欢迎收看大型连续剧——真还传()
//恭喜心机裴豹豹从上床睡觉升级为上床拉手手睡觉[加油][加油]
第32章 第 32 章 车夫小裴持续为您导航……
“燕燕, 你昨晚做梦了没有?”
接下来几天,沈令月每天见到燕宜说的第一句话都是这句。
但每次燕宜都是摇头。
她最近都是靠着裴景翊的睡前按摩才能睡着,睡眠质量倒是挺好, 偏偏就是不做梦。
沈令月托着下巴苦恼, “好奇怪啊, 之前明明都很顺利的……”
二人手挽手来到棠华苑,照例, 燕宜去跟着孟婉茵学管家,沈令月则泡在“狸奴院”里吸猫吸个爽。
白天撸猫,晚上遛狗,这成亲以后的小日子也太舒坦了。
除了燕宜这个时灵时不灵的金手指有点让人发愁。
“难道是我们得到的信息还不够多?”
沈令月灵机一动, “对了,你还没见过瑶娘呢。不如我带你去找她问问,比如兰芽儿还有其他什么特征,启发一下?”
燕宜也很想帮这个忙,一口答应下来, “都听你安排。”
考虑到瑶娘平时比较“忙”, 沈令月特意先让霜絮去了一趟碧桃巷, 跟她约个碰面的时间。
瑶娘回复让她们后天上午过去。
沈令月又提前一天来棠华苑跟孟婉茵告假,说明天要和燕宜出门一趟。
孟婉茵大方放人,“去吧,你们小年轻在家里待不住, 正好出去松快松快。”
而且燕宜学习管家上手很快,一点就通, 都不用她多操心,放一天假也是情理之中。
到了第二天要出门的时候,裴景淮却缠上来不肯放人。
“你和大嫂要出门?去哪儿?干什么?我陪你们去啊?”
沈令月斜他一眼, “你今天不去找你的顾大哥和虎大哥了?”
裴景淮挠头,“昨天顾大哥说城外山下住着一个隐居的老大夫,对治疗腿疾很有心得,他们夫妇今天要出城求医。”
沈令月点点头,又问他:“你最近老去令国公府,瞧着顾大哥和郑姐姐相处得怎么样?”
她原本以为顾凛处理完顾家的事,就会和郑纯筠分开呢,毕竟这门婚事是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时候定下的,跟强买强卖也差不多了。
又或者郑纯筠自己也想离开令国公府这个伤心地?
但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也没听说令国公府传出什么和离的风声来。
沈令月和燕宜一分析:顾凛和郑纯筠都是很好很好的人,虽然阴差阳错成了亲,说不定也是一段先婚后爱的佳话?
就像她和燕宜,也没想到嫁了人以后的小日子会这么滋润啊~
裴景淮认真回忆了一会儿,点头:“我觉得他们俩挺好的,我和顾大哥还有虎哥凑在一块聊天,大嫂时不时就会送点心茶水过来,还会提醒顾大哥该吃药了,该针灸了,该按摩了……”
每当他告辞的时候,郑纯筠都会推着顾凛的轮椅,一起送他到大门口,看他走远了才回去呢,招待的特别周到!
裴景淮得意地一扬头,又把沈令月抱在怀里晃了两下。
“不过他们俩就是再好,也比不上咱们俩!”
沈令月被他偷袭,顾不上惊讶,先笑岔了气,转过身捶了他两下。
“笨蛋,人家哪里是待客周到,是巴不得快点把你送走呢。”
她揪着裴景淮的衣领叮嘱:“人家新婚夫妻正是要培养感情的时候,你天天跑去当个讨人嫌的木桩子算怎么回事?听话,明天也不许去了啊。”
这个大电灯泡亮而不自知,还搁那儿美呢。
裴景淮目光幽怨地盯着她:“还不是你老撵我出门,就为了和大嫂天天腻在一块儿……我不管,我今天就要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沈令月对上他湿漉漉的狗狗眼,简直像个被主人遗弃的流浪动物,下意识还反省了一下,难道最近真的冷落他了?
可是她每天晚上都没闲着啊!都没有让他去睡地上……
沈令月无情推开狗头,“乖,我们今天要去办正事。”
“那我给你们当车夫。”
裴景淮一通软磨硬泡,眼看都要错过出门的时间了,沈令月无奈只好答应下来,“记住,你今天就是车夫,只许赶车,不许乱问啊。”
“好嘞。二少夫人您请!”车夫小裴立刻上线,颠颠地给沈令月撩开帘子。
和燕宜在侯府门口汇合,沈令月指着裴景淮,无奈又嫌弃:“他非要跟着我,撵都撵不走。”
燕宜见她嘴上说着嫌弃,眼角眉梢都是藏也藏不住的粉红泡泡,笑着点点她,“凡尔赛了啊。”
那边裴景淮已经换下了侯府车夫,熟练地坐上车辕,冲二人挥挥手:“大嫂,夫人,快上车,今天我给你们当跑腿。”
燕宜抿唇轻笑,冲他点点头,先上了车。
沈令月紧随其后,路过裴景淮身边时轻咳一声,“好好看路,别把我们俩摔沟里去。”
“赶车有什么难的,别小瞧我啊。”裴景淮关好车门,一甩缰绳,马车嘚嘚地走了起来。
二人坐在车里,意外地感觉到十分平稳,沈令月靠着燕宜感慨了一句:“裴景淮居然真会赶车哎。”
“他要是不会,也不敢拿你的安危来冒险啊。”燕宜揶揄道。
沈令月捂脸嘿嘿笑,又拱了一下燕宜,“要是裴景翊会赶车,肯定也会愿意陪你出门的。”
燕宜脑补了一下裴景翊一脸清正端方,翩翩君子赶马车的模样,连忙摇头,实在太违和了。
不过看他骑马那么娴熟的姿态,说不定真的也会赶车?
一想到骑马,又不可避免联想到那天坐在他身后摸到的坚实背肌和平坦小腹……
“燕燕,你脸红什么?”
沈令月一脸纳闷,把车窗打开了些,自顾自道:“车里确实有点闷哦。哎,眼看夏天就要到了,没有空调可怎么活啊啊啊……”
燕宜回过神,连忙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丢出去,认真道:“这个时期还没有温室效应和全球变暖,我想就算到了三伏天应该也不会那么难熬。”
沈令月对她的话无条件信任,“嗯嗯,那就最好不过啦!”
想想也是,她记得她小时候福利院里只有会摇头的老式大风扇,她在最热的七八月份都能和小朋友在外面疯玩疯跑呢,也没觉得夏天那么难熬。
好像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每年高温都会刷新纪录,听说还有在外面多走了一会儿就热死人的……
不过她还是决定等入了夏就和裴景淮分开睡!那家伙简直就是个小火炉,只适合冬天暖被窝,夏天坚决要离得远远的……
“阿嚏!”
认真赶车的裴景淮突然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往身后紧闭的车厢门看了一眼。
……她们俩不会在里面偷偷说他坏话吧?
终于到了碧桃巷。
裴景淮停稳马车,开门让二人下来。
隔壁就是那座被大火烧过的废宅,也是他和“倪小蝶”初次见面的地方。
他不由冲沈令月挑了下眉,“这是打算故地重游?今天还上树吗?”
不提还好,一提沈令月就想起当初他是怎么在树下凶神恶煞地吓唬她,握紧拳头冲他隔空比划了两下。
裴景淮笑得更开心了。
逗她真好玩。
眼看沈令月朝着废宅隔壁大门走去,他后知后觉想起,“这不是那个……平西伯世子,我大姐夫的外室?你们今天是来找她的?”
燕宜还来不及解释,裴景淮已经挽起袖子活动手脚,“就说今天出门得带上我吧——什么时候动手?”
燕宜赶紧伸手拦住,“……二弟你误会了,我们今天不是来找麻烦的。”
说话间,沈令月已经敲开大门,瑶娘早已等候多时,第一时间开门出来,笑意盈盈的,“来了,快请进……哟,这位是?”
瑶娘一抬眼就看见站在马车边上的裴景淮,出众的身形样貌,让她下意识地抛出一个媚眼,勾人心魄。
“咳咳!”沈令月没好气地强调,“那是我夫君。”
瑶娘回神,连忙尴尬地摸了把头发,“抱歉抱歉,一时习惯了。”
她又飞快偷瞄了裴景淮一眼,冲沈令月比了个大拇指,“三小姐好福气。”
这位郎君一看就比她大姐夫强多了!
沈令月哭笑不得,要不是听过瑶娘的身世,她可真要跟她生气了。
她回头对裴景淮说:“你在外面等我们一会儿。”
裴景淮点头,又警惕地瞪了瑶娘一眼,提醒:“我哪都不去,有什么事就大声喊我,我立刻就冲进去。”
这女人妖里妖气的,还用那样的眼神看他……裴景淮使劲瞪回去。
看什么看,他才不会对外面的莺莺燕燕多瞄一眼!
沈令月进门前冲他挥挥手,让他放心。
进了房间,瑶娘就迫不及待地问:“可是沈姐姐跟你说了我妹妹的事?你也愿意帮我打听她的下落吗?”
沈令月点头,又给她介绍了燕宜,“这是我大嫂,是我最最好的朋友,我们都会帮你一起想办法的。”
瑶娘激动不已,向二人深深拜了大礼,站直身子后哽咽道:“早知道京城里的千金小姐都这么好心肠,我当初就不该指望那些臭男人……”
一个个都只会馋她的身子,办起正事来屁也不是!
燕宜看着瑶娘懊恼后悔的模样,抿了下唇没有言语。
其实那天小月亮给她讲瑶娘的遭遇时,她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虽说瑶娘结识的情人们大多有权有势,又或是人手遍布各地的皇商大户,但要说起打听后宅女眷的情况,恐怕他们还真使不上什么劲儿。
瑶娘既然在调香一道上天赋异禀,完全可以用那些年攒下的银钱开个香料铺子,专做高端客户,逐步打入京城贵妇人圈子,到时候再把寻找兰芽儿的下落拜托给女性客户们,一定比现在这样大海捞针更有效率。
可这样做也有弊端和风险:她毕竟是青楼女子出身,高门女眷大多自恃身份,不可能与她这般平等来往。就算一开始能瞒住,早晚也有曝光的风险。
到时那些自觉被欺骗、被侮辱的夫人小姐们,恐怕不但不会帮忙找人,还会用更激烈的手段对付她,甚至将她赶出京城,再无容身之地。
不过这也不能怪瑶娘,她被拐进花楼那么多年,耳濡目染都是和男人周旋打交道的手段,已经形成了惯性思维,才会下意识地用这般出卖身体的方式,让那些男人帮她找妹妹……
说到底,还是那杀千刀的拐子和鸨母害了她。
燕宜脑子里想了很多,那边沈令月已经问起兰芽儿的情况。
“除了眉心有颗红痣,她还有什么特征,或者你有没有她的画像?”
“有的有的。”
瑶娘从妆奁抽屉里拿出一张泛黄的小像,小心翼翼地展开,忐忑道:“这是兰芽儿十岁那年生辰,一个客人给我们姐妹随手画的,他是个读书人,丹青极好,当时画完了人人都说特别像。”
沈令月和燕宜凑过去看,画上是两姐妹依偎在一起,光看瑶娘的人像和她本人对比,确实是有八.九分神似。
而画上的兰芽儿也的确如瑶娘所说,虽然年纪尚幼,已经出落得美貌动人。
她小声跟燕宜嘀咕:“但是兰芽儿今年都十八了,小孩子长得很快的,不知道会不会跟画像有变化?”
燕宜垂眸沉思,“这样漂亮的小女孩,除非青春期突然变胖,身材走样,否则应该还是个相貌出众的美丽少女。”
“那个鸨母说,买下兰芽儿的是京城来的大人物,想必也是花了大价钱,不可能真让她做个小丫鬟……最大的可能还是在某个达官显贵府上做了姬妾。”
瑶娘脸上露出一个凄然笑意:“若真是如此倒也好了,我这辈子已经别无所求,只盼着能得到她的消息,远远地看她一眼,知道她衣食无忧,活得好好的,我便是死了也有脸去见我爹娘了。”
沈令月呸呸两声,“别说丧气话,什么死呀活的,你还这么年轻,好日子在后头呢。”
她给瑶娘鼓劲儿,“就算是在大户人家做妾又有什么好的?兰芽儿那么漂亮,肯定是主母的眼中钉肉中刺,还不知道会怎么磋磨她呢。”
瑶娘脸色一白,泪珠滚滚落下,“我可怜的妹妹……”
燕宜赶紧给沈令月使了个眼色:哪有你这样安慰人的?
她接过话头,“你也别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兰芽儿被卖走时才十三,还是个孩子呢,就算那人对她起了色心,也不至于……”
瑶娘幽幽开口:“你们不懂,我十三岁时已经开始接客了。”
“……禽兽啊!”沈令月忍了又忍才没骂出更难听的话。
不是说太.祖规定了女子十八岁方可成亲吗,这些花楼简直就是法外之地!
二人一时都有些黯然,为瑶娘,为兰芽儿,也为那么多被拐卖,被沦落烟花之地的无辜少女们。
最后还是瑶娘先调整过来,吸了吸鼻子,挤出一个笑脸。
“好了好了,二位能帮我打听兰芽儿的下落,瑶娘已经感激不尽了。你们说的对,只要人还活着,就一定有再见面的希望,不是吗?”
她也是靠着这个念想,才能熬过姐妹离散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沈令月重重点头,“嗯,兰芽儿一定还活着,就在某个地方,她也一定思念着你,盼着和你早日重逢!”
二人又陪着瑶娘回忆了许多兰芽儿日常生活中的喜好和细节,将那副小像看了又看,轮廓牢牢记在心里,便准备离开了。
出门前,瑶娘特意去隔壁房间一趟,出来时手上多了两个精致的小木匣。
“听说你们才成亲不久,正是和夫君蜜里调油的时候,却还要为了我的事出门奔波,此等大恩无以为报,这是我做的一点香料,祝你们新婚和美,恩爱不疑。”
沈令月都快走到门口了,突然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
“对了,你听过九天司命玄女娘娘吗?”
瑶娘的反应和沈元嘉是如出一辙的茫然,“那是什么?”
燕宜听到这里已经捂住了额头。
沈令月却神神秘秘道:“你应该听过令国公府顾家最近出的几件大事吧?还有新晋令国公夫人郑家小姐,知道吧?”
瑶娘点头,“当然,京城里都传遍了。”
最开始顾源带秦筝筝回到京城,力排众议要娶她为妻的时候,瑶娘很是羡慕了一阵子,觉得她真是命好,从一个边境小孤女,一下子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可是现在她更羡慕的是那位被顾源悔婚又兼祧,如今成了令国公夫人的郑家小姐。
二十岁出头的国公夫人啊,多少贵妇人要熬到头发都白了,都未必赶得上她。
至于被她羡慕过的秦筝筝?听说已经大着肚子和夫君一块被逐出家门了。
“我听说啊,郑姐姐就是拜了九天司命玄女娘娘,才等到今天的好日子。”
沈令月说的有鼻子有眼,“不然令国公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又跳下悬崖,怎么可能捡回一条命,还顺利回到京城袭爵了呢?都是郑姐姐心诚,玄女娘娘保佑啊!”
瑶娘心有所悟,眼睛慢慢亮起来,“只要我也诚心拜了玄女娘娘,是不是就能找回兰芽儿了?”
她着急地问沈令月:“玄女娘娘的道场在哪里,该去哪里请祂的神位?”
沈令月咳嗽两声,支吾道:“玄女娘娘……没有固定的道场,祂老人家也不讲究那些虚的,主打一个心诚则灵。”
瑶娘觉得有点奇怪,但也容不得她细想了,连连点头应下,“我明天就布置出一个房间来,日日给玄女娘娘上香供奉!”
*
裴景淮在门外等得着急,几次想要冲进去,又生生忍住。
直到沈令月推门出来,他一个箭步迎上去,紧张地问:“没事吧?”
沈令月好笑道:“就是说了几句话,能有什么事?”
看裴景淮那个紧张的样子,好像她们俩进的是盘丝洞一样。
裴景淮哦了一声,又想去看她手里的小木匣,“这是什么?”
“哎呀,女孩子的秘密,不要乱问。”
沈令月糊弄了两句,和燕宜上了车。
裴景淮在外面问:“你们接下来还想去哪儿?”
沈令月刚要说回家,燕宜却按住她的手。
她推开车门一道缝,客气地问裴景淮:“如果我们想去同安公主府上做客,有什么流程?需要提前递帖子吗?”
沈令月微微睁大眼睛,为什么要去同安公主府?
裴景淮也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摆手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和大哥以前也常去公主府上玩儿,我直接送你们过去就行。”
他调转马车,轻车熟路地朝同安公主府的方向驶去。
燕宜坐回车内,沈令月立刻问:“你想去找同安公主打听兰芽儿的下落?”
她刚才就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燕宜点头,“主要是我刚刚想到了一个可能——你说,什么地方云集了天下美人,又不是一般男人能轻易打听到的地方?”
沈令月两眼放光:“当然是……老皇帝的后宫啊!”
她问燕宜,“你怀疑兰芽儿是被人买下来送进了宫里?”
不由撇嘴,“真是服了,老皇帝都有高贵妃这样的大美人了,居然还不知足?”
“目前也只是猜测,没有预知梦提醒,我们也只能一个个做排除法了。”
燕宜失笑,劝她先不要激动,“一会儿就向同安公主打听一下,后宫里有没有一位眉心生红痣的十八岁嫔妃。”
很快到了同安公主府,裴景淮径直上前敲门。
“裴二公子?您可好久没来了。”门房立刻认出了他,很是热情。
“嗐,这不是一直忙着成亲的事儿吗。”
裴景淮直截了当,“我陪我夫人还有我大嫂来找公主玩儿,她在家吗?”
“在的在的,几位快请进来,我这就让人去后面通报一声。”
一行人在丫鬟带领下去了花园,离老远就看见同安公主和她的驸马卫绍在凉亭里喝茶赏景。
“见过公主殿下,见过卫侯。”
萧濯缨放下茶杯,招手示意三人免礼,坐下说话。
驸马卫绍一身白衣,人看着有些单薄,对裴景淮露出温和笑容:“什么侯不侯爷的,这是在自己家里,叫姐夫就行了。”
裴景淮也不见外,大咧咧坐到卫绍身边,“姐夫最近身体怎么样,我上次送来的虎骨酒你还喝着吗?”
卫绍点头,“还好,夏日总比冬日好过些。”
别看卫绍现在仿佛风一吹就倒的样子,他年轻时也是正经上过战场的一员猛将,只是在最后一次南征时受了严重的内伤,自此便慢慢退出朝野,专心在家休养了。
他的侯爵之位也不是因为尚了公主才封的,而是实打实立下的战功。
那边同安公主也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昌宁侯府这对新晋妯娌。
之前都说这两个人势如水火,如今看来倒是亲密得很。
也一样的胆大包天。
她挑了挑眉,“你们俩找我有事?”
沈令月嘴快,不等燕宜组织语言便急忙忙问道:“公主,你知道陛下后宫里有个今年十八岁,眉心生红痣,长得特别漂亮的妃子吗?”
燕宜:……
这也太简单粗暴了点。
同安公主也被沈令月这不按套路出牌的打法弄懵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我没见过这么一号人,你从哪儿听说的?”
沈令月肩膀一垮,露出失望表情。
看来兰芽儿是不在宫里了。
她跟燕宜对视一眼,只能大海捞针了……
同安公主看着二人眼神交流,提起了几分兴趣,“你们这是在找人?”
这回燕宜按住了沈令月,斟酌着开口:“是受人所托,帮一个朋友打探她妹妹的下落。”
同安公主摸着下巴,“找人都找到宫里来了……什么朋友?很重要吗?”
沈令月一时被问住,不知道该不该说出瑶娘的身份,求助地看向燕宜。
燕宜脑筋飞转,正在组织语言时,一名女官快步走进来,弯腰在同安公主耳边低语了几句。
同安公主听完,眉头深深皱起,“云韶女学里闹鬼?不可能,必是有人在作祟!”
作者有话说:假如月崽写自传be like:《穿书后,我和闺蜜在古代装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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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啦~今天小歇一天,明天继续还债[比心]
昨天看到评论区有人猜高贵妃就是兰芽儿的[笑哭]这个真不是啦,首先年龄对不上,高贵妃在后宫都十多年嘞,而且她眉心没有痣哦~
这是个长线任务[狗头]明天准备切新瓜!
第33章 第 33 章 云韶女学闹鬼事件(上)……
沈令月立刻竖起小耳朵。
云韶女学闹鬼了?什么情况?
同安公主又皱着眉头和女官说了几句话, 便站起身对二人道:“今天不能招待你们了,我要出去一趟。”
沈令月眨巴着眼睛:“公主,是云韶女学那边出了什么状况吗?”
同安公主也没想瞒着, 点头, “没错, 这几日女学里流言纷纷,都说闹鬼, 还有学生半夜看到鬼影在外面游荡。”
她冷哼一声,“我可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必定是有人在作祟,败坏女学风气, 动摇人心。”
同安公主立刻就要动身去女学查探,对驸马道:“阿绍,你帮我招待怀舟他们……”
“公主,让我们跟您一块去吧。”
沈令月积极举手,片刻间想出一个绝妙理由, “我大姐的女儿今年刚考入云韶女学, 她才虚六岁, 也不知道会不会被这些闹鬼的流言吓到,我想去看看她……而且说不定我还能替您出一份力,揪出装神弄鬼的家伙?”
同安公主对上她慧黠的神色,略一思索便痛快应下, “好啊,你们随我一起。”
自从栖云山那场宴会, 她就一直对沈令月很感兴趣,正愁没有和她多接触的机会。
沈令月连忙拉着燕宜跟上去。
裴景淮在身后嚷嚷,“哎哎, 那我呢?我怎么办?”
卫绍笑着安慰他:“云韶女学禁止外男进入,连我都去不得,怀舟你就留下来陪我吧。”
沈令月忙着去看热闹,对自家大狗可怜巴巴的模样摆摆手,“就是,你听驸马的话,等我忙完了再来接你回家啊。”
一同远去的还有同安公主的调侃:“怀舟那么大个人了,自己知道回家,还用你接?”
裴景淮:……怎么好像又被抛弃了?
他气呼呼地哼了一声,问卫绍:“姐夫,公主也经常这样丢下你吗?”
卫绍一脸淡定,“殿下是做大事的人,我们能做的就是不给她们添乱,等她们忙完了,总是会回家的。”
说完给裴景淮倒了杯茶,意味深长道:“怀舟,你也该给自己找个正经差事了。”
省得这样天天粘着自家夫人,不像样。
*
云韶女学就在城西,是由一座前朝的王府改造而成。
大邺建立后,这座王府按惯例被分给每朝封王的皇子,结果就跟被诅咒了似的,凡是住进这座王府的皇子,不是参与了谋逆造反,就是年纪轻轻意外夭折。
接连换了四任主人后,皇室成员们都怕了,谁也不敢再沾上这个凶地,他们还想多活几年呢。
于是这座王府就荒废下来。
直到三年前,同安公主上奏庆熙帝,要开办云韶女学,并且指名要这座王府做学堂。
当时还有习惯了什么事都要反驳一嘴的御史上书,说那废王府本就阴气重,再弄一群女子住进去念书,岂不是阴上加阴?
同安公主当场就喷了回去:“行啊,国子监都是男人,男人阳气重,那把国子监搬过去,把原来的国子监屋舍腾出来给本公主用?”
满朝官员的许多子侄可都还在国子监里念书呢,谁敢让自家孩子住进去?
一个废王府而已,同安公主想要就给她嘛,你瞎掺和个什么劲儿?
那御史被众人群起而攻之,这才老实了。
云韶女学已经开办了三年,一向平安无事,就连昔日笼罩在废王府上空的不祥诅咒,都已经被人渐渐遗忘。
如今却突然传出闹鬼流言,要是处理不当,御史们难免又要参来参去,给这座来之不易的女学使绊子,所以同安公主才会生气又着急。
沈令月和燕宜进入云韶女学,不由哇了一声。
“这里可真大。”
毕竟曾经是按王府规制修建的大面积宅邸,同安公主又出钱修葺改造,保留了原有园林景观的同时,又增加了诸多课室、学舍、膳堂等处。
同安公主是云韶女学名义上的山长,但在具体管理方面都由这位名叫桃李的女官在负责。
桃李为二人介绍:“云韶女学只招收六至十六岁的女学生,按照年龄和课业进度划分为初、中、高级三处课堂,只要学生想继续深造,最多可以在这里求学十年,期间食宿全免。”
燕宜若有所思,询问:“这里的学制和国子监似乎不太一样?”
同安公主听到解释了一句:“确实,这女学的设想还是我家先祖提出来的,就写在《实录》中,以供后人参考。”
太.祖朝就有意创办女学,只是当时王朝初定,天下百废俱兴,最要紧的是休养生息,繁衍人口,恢复经济,办女学在当时的官员看来属于费力不讨好,“不必要的支出”,便搁置下来。
后来继任的几位皇帝也大多有自己的发展国策,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总之谁也没张罗过这件事。
三年前同安公主上书开办女学,起初也是一片反对之声,逼得她不得不拿出《实录》说事,并承诺一切开支由她负责,不花国库的钱,这才堵住了百官的嘴。
——公主自掏腰包啊?那没事了。
沈令月连连点头,一边跟燕宜小声蛐蛐:“我就说太.祖是咱们老乡吧,这不就是小初高吗?”
咱们可是教育大国,现成的制度搬过来用,绝对先进啊。
一行人往里走,渐渐能听到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桃李指着远处一块空地,“那边是演武场,应该是哪个班的学生在上武课。”
沈令月惊讶:“还有武课呢?”
“自然。《实录》中说过,母体健则子女强,若是女子一个个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弱不禁风的,又怎么能生下康健的孩子呢?”
桃李补充道:“女学里的武课并不像男子学武那样辛苦劳累,旨在强身健体,锻炼体魄。”
沈令月懂了,就是体育课嘛。
说起来大邺朝的男女大防没那么严苛,女子出门逛街,打马出游并不稀奇,想来也是受开国之初的这股风气影响。
但也有一些女子认为贞静贤淑才是闺德典范,比如她家那个整日捧着书本不离手的二姐沈颂仪,那可真是比豌豆公主还娇弱,吃的比猫还少,腰围宽了半寸都要天塌了一样。
这种人不在少数,但也很难改变她们的思想——总不能逼着人家都出来活动吧?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有稚嫩的读书声从房间里传出来。桃李对沈令月道:“那是初级学堂的丙字班课室,您外甥女韩一蘅就在里面。”
沈令月眼睛一亮,叫上燕宜,二人放轻脚步来到窗边,探头往里偷看。
“看,中间那排第三个就是我家蘅姐儿。”
小丫头穿一身蓝白相间的学子服,正眨巴着大眼睛,认真跟着老师念书,摇头晃脑的,可爱极了。
沈令月发现学堂里的女孩子们都穿着一样的衣裳,发型也是统一的两个包包头。估计是为了避免不同家境出身带来的攀比,让她们更专注于学业。
二人只偷看了一小会儿就赶紧回来了,还有正事要办呢。
桃李带她们去了中级课堂后面的学舍,指着最角落里的一间房说:“最开始传出闹鬼,闹的最厉害的就是那间学舍了。”
沈令月想了想对同安公主道:“殿下身份金贵,若您亲自出手调查,难免会惊动幕后作祟之人,不如您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让我和大嫂跟着桃女官去查探一番,有了线索再来向您禀告?”
同安公主点头答应了,对桃李道:“二位少夫人若有什么要求,你照办便是,一切听她们差遣。”
“是,殿下。”
送走了同安公主,沈令月问桃李:“那间闹鬼的学舍里住了几个学生,都是什么身份?”
“学舍里原本住有四人,现在只剩下一个叫关小草的女孩,今年十四,是去年殿下派出去招生的人从京郊七十多里外,一个藏在山沟里的小村子特招进来的。”
燕宜问:“不是说云韶女学很难考吗,这个关小草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桃李点头:“入学考题的难度是因人而异的,京城里许多官员和大户家的女儿都提前开过蒙,针对她们的考题就会更难一点,优中选优。但在那些偏远地区和村子里招生,更多看重的是学生在某一课业方面的天赋。”
这个叫关小草的女孩虽然没有正经读过书,但她却解出了招生考试上出的算学题,而且全对。
前几道基础题也就罢了,但最后一道附加题可是同安公主从一本冷门的古书里翻出来的,特别难。关小草是去年招的学生里唯一一个解出来的。
所以她被破格招入云韶女学,食宿全免。
若是将来在旬考、月考中取得好名次,还能拿到奖励呢。
“……数学天才啊。”沈令月轻轻碰了燕宜一下,“说不定你要有知音了。”
她家燕燕可是数理化全能小天才,高考理综差五分就满分了,超厉害的!
燕宜抿了下唇,又问桃李其他三名舍友是什么情况。
“那三个女孩都是京城本地人,闹鬼事件一出,她们都吓得不行,纷纷告假回家去了。只有关小草因为家离得太远,无处可去,如今是她嫂子在陪着照顾她。”
桃李说,当初公主府的人想把关小草带走还费了不少力气,关家人死活不信她们是要带自家女儿去京城读书,还不用花钱,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别不是把人骗走卖了吧?
最后还是关小草的嫂子自告奋勇,说要陪她走一趟,亲眼看到小姑子入了学才放心。
她来到云韶女学,见识过这里的庭院楼阁,又得知云韶女学是同安公主创办,那关小草将来就是公主门下的弟子啊。
关嫂子找到桃李,苦苦哀求,说不放心关小草一个人留在这边,而且她们家里又偏又穷,女学里都是大官和富人家的千金小姐,万一欺负小姑子怎么办?
桃李便做主让关嫂子留下来去了膳堂打杂,包吃包住,每个月还有二钱银子的工钱,不少了。
桃李介绍完基本情况,就要带二人进屋去找关小草问话。
快到门口时,沈令月忽然抬手拦住打算敲门的桃李,“等等。”
她听见房间里隐约有说话声。
沈令月对二人使了个眼色,轻手轻脚走到窗户下面,推开了一道缝。
窗户斜对面的床铺上坐着两个人,是关小草和她嫂子胡敏娘。
胡敏娘手里端着一碗粥,正一口一口喂给关小草吃。
“草啊,听嫂子一句劝,这女学里闹鬼也太吓人了,要不咱们还是回家吧?”
关小草脸色苍白,眼下挂着大大的黑眼圈,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听到胡敏娘的话,却想也不想地摇头:“不,我不回去,我要留在女学念书!”
胡敏娘不高兴地放下碗,拍了她一下,嗔道:“念书有什么用?你嫂子我没念过书不也好好活到今天了?不是嫂子非要拦着你,可你看看你的身子都病成什么样了?再留在这儿,我真怕那女鬼哪天来收了你的魂……”
关小草身子一抖,尖叫出声,飞快把自己藏进被窝里,瑟瑟发抖:“嫂子你别说了,我害怕……”
胡敏娘止了话头,对着空气拜了两下,“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又从怀里掏出一个三角形的黄符纸包,塞到关小草手里。
“这是我昨天出城去观里给你求的护身符,你戴好了,女鬼也不敢伤害你,啊?”
关小草紧紧攥住符纸,眼泪汪汪地感激道:“谢谢嫂子,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她嫂子和她大哥成亲两年了,还没生个孩子呢,就陪着她来京城念书了。
胡敏娘摸摸她的脑门,“净说傻话,嫂子不对你好还对谁好?要不是咱家出了你这只金凤凰,嫂子哪能来到京城,还能找着这么好的活计,每个月往家里送钱?”
关小草听到这里想起了什么,忙道:“嫂子,我上月月考拿了第一,博士奖励了我一两银子呢,我在这儿吃住都不花钱,你帮我把银子一块寄回家里吧。”
“成,我们小草就是聪明。”
姑嫂二人又絮絮说了几句家常话,沈令月听不出什么有用的了,才退回门口,示意桃李可以敲门了。
“桃女官,您怎么来了?”
胡敏娘过来开门,见到桃李连忙问好,又看向面生的沈令月和燕宜,目露疑惑,“这二位是?”
桃李清清嗓子介绍:“她们是新来的生活教习,沈教习和周教习。听说小草被吓病了,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这是她们刚刚在门外商量好的说辞,不能说是奉公主之命来调查女学闹鬼的。
桃李便提议让二人冒充新来的生活教习——女孩子们吃住都在学堂内,又不许她们带丫鬟进来伺候照顾,一些衣食起居方面的琐事都要由生活教习统一安排,每晚熄灯前还要巡查一圈,检查每个学舍内是否有学生闹矛盾起冲突之类的情况。
沈令月听完冲燕宜偷笑,“这不就是我二十年后的梦情工作——宿管阿姨吗?”
胡敏娘见二人衣着精致,甚至比桃李这个公主府女官还要气派,便猜她们来头不小,连忙挤出更加热情的笑脸,“二位教习快请进,哎呀真是没想到你们如此关心我家小草……”
她领着沈令月和燕宜进了屋,又推着关小草赶紧起身,“快给二位教习问好啊。”
关小草从被窝里钻出来,人还懵懵的。
沈令月不见外地坐到床边,冲她笑了下,“小草,听说你是去年特招进来的算学天才,真厉害。”
关小草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沈令月友善的态度让她放松了不少,小声道:“可能是我运气比较好吧,刚好蒙中了……”
“诶,不能这么说,算学这门课一是一,二是二,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你是唯一一个解出答案的,就是很厉害。”
寒暄了几句后,沈令月看了燕宜一眼,进入正题:“我听说你是学堂里最先撞见闹鬼的,能跟我们详细说说吗?”
听到鬼这个字,关小草刚放松一点的身子又哆嗦起来,眼里浮起大大的恐惧,语无伦次道:“是鬼拍窗,真的有鬼,我看见了……起初她们都不相信我,后来她们也听到了!”
大概在半个多月以前,那天是休沐日,三个舍友都回家了,关小草半夜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听见有人敲窗户。
她问了两句是谁,外面没有应答,只是锲而不舍地一下一下敲着。
关小草被吵醒,下床拉开窗户一看,外面却空无一人——但墙上有个血淋淋的手掌印!
她当时就吓哭了,连滚带爬跑回床上,躲在被子里一直熬到天亮,立刻跑出去找了当时的生活教习。
等那位教习跟她回到学舍,窗户周围和墙面上都干干净净,哪有什么血手印?
教习还以为是她学习太刻苦,做噩梦了,安慰她都是幻觉,让她晚上早点休息。
关小草没有证据,只能作罢。
接下来几天她都担惊受怕,夜不能寐,可那半夜奇怪的响声又不来了。
难道真的是她做噩梦了?
关小草信以为真,就在她松了口气,决定忘记此事,当晚,那催命一般的敲门声又来了。
那一晚四个人都在学舍里,关小草是第一个听到动静醒来的,她不敢自己开窗,叫醒了另外三人,四个人一块战战兢兢去推开了窗户,结果——还是没有人。
但那手掌印却又出现了,这次不是一个,而是好几个,密密麻麻拍在窗户旁边的白墙上,触目惊心。
几个女孩子瞬间放声尖叫起来,大喊着有鬼拍门,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燕宜听得很认真,问桃李:“最早传出闹鬼已经是半个多月前,为什么现在才来调查?”
桃李面露愧色,“一来只有几个学生的口供,没有证据,二是……原本负责她们学舍的生活教习也吓病了,没能及时上报。”
胡敏娘搂着关小草安慰,闻言连忙道:“二位教习,你们也别怪桃女官,要我说呀这事儿真的邪门得很。”
她压低声音:“之前不都说这座废王府被诅咒过吗,肯定是从前那些枉死鬼阴魂不散,想抓替身……”
关小草嗷了一嗓子,飞快缩进被窝里,“别抓我,别来抓我!”
桃李皱眉轻斥:“胡敏娘,不许说这些捕风捉影的话,看把你小姑子吓成什么样了?”
胡敏娘有些委屈,又不平,“桃女官,我能不心疼小草吗?可你看她现在吃不好睡不好,夜夜做噩梦,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她要是再在这里熬下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爹娘交代啊!”
她试探着对桃李提出:“您看,能不能让我们也和其他几位小姐一样,先回家去休养一阵子啊?”
关小草的那三个舍友说是回家休养,其实听她们家里的意思,是都不打算再把女儿送回来了。
不然万一再被吓出个好歹,难道他们还敢去找同安公主负责吗?
惹不起,躲得起啊。
话音刚落,蒙在被子里的关小草突然喊出声:“我不回去!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胡敏娘气的隔着被子打她,“你这个犟种,呸呸呸,不许说晦气话!”
燕宜起身走到房间北边,吱呀一声推开窗子。
窗户后面是一棵高大的老榕树,树荫如盖,森森清凉。
但若是到了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难免显得有些阴森。
沈令月也走过来,探出半个身子往外看,“难道是有人恶作剧,敲了门就翻身躲到房顶上?”
轻功好的人应该都能做到这一点。
“动机呢?”燕宜问她,“为什么闹鬼的只有这间学舍,‘鬼’针对的究竟是谁?”
沈令月转了转眼珠,“可能是……不想让云韶女学继续办下去?或是有人看同安公主不顺眼,给她使绊子?”
只要云韶女学闹鬼的事情一传开,有心人很快会联想到前身废王府的旧事。这里大部分学生都是非富即贵的出身,谁舍得让自家女儿/姐妹置身险地呢?
只要学生们一个个退学回家,那云韶女学自然也办不成了。
“确实有这个可能。”
燕宜轻轻点头,又问桃李:“发现闹鬼以后,你们就没派人在外面蹲守一下,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物吗?”
桃李生怕二人误会她办事不力,连忙道:“派了的,我安排人在学舍外面整夜守着,可是都没有可疑之人靠近啊。”
别说是可疑之人了,外面压根连个人影都没有,但屋内还是能听到邦邦邦的敲击声……这不是闹鬼是什么?
别看桃李已经竭力遏止流言扩散,但好几个被安排值守的丫鬟仆妇都被吓得不轻,回去后一个个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根本拦不住。
她也是实在控制不住了,才不得已禀告了同安公主,请她决断。
燕宜回头看了一眼,关小草已经被胡敏娘哄出了被子,小兔子似的靠在她怀里,又勉强喝了几口粥。
胡敏娘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瞧着干练爽利,姑嫂间的情分也不似作伪,十分关切忧心。
“让小草好好休息吧,我们先回去了。”
燕宜开口,三个人便离开了学舍,去见同安公主。
“查的怎么样了?”同安公主见到沈令月和燕宜立刻问道:“难道真有鬼魂作祟?”
“还不确定。”燕宜摇头,又对同安公主说:“殿下可否让我们今晚留下来,在闹鬼的学舍外面蹲守?”
“我当然愿意了,只是这样会不会委屈了你们?”
同安公主道:“这里又不缺人手,你有什么想做的吩咐她们就行了。”
燕宜却摇摇头,坚持道:“我有些猜想,需得亲自验证,旁人恐怕帮不上忙。”
沈令月领会到她的意思,也跟着点头,“没错,就让我和大嫂自己来吧。”
要说有什么是只有她二人才能做到的,便是她们俩都不信这世上真的有鬼。
因为不相信,所以无所畏惧,更能接近真相。
“好,云韶女学的未来就交给二位了。”同安公主神情严肃,“闹鬼之事必须彻查清楚,速战速决。”
她让桃李给二人俩准备一间干净的厢房休息,养精蓄锐。
出门后,燕宜问桃李:“你对关小草的大嫂了解多少?”
“胡敏娘吗?我和她来往不多,也就关小草入学的时候帮了她一把,反正膳堂总归是要招工的,后来还安排了其他几个外地来的学生的家里人进女学做工,多少也是一份补贴。”
桃李回忆:“她在膳堂干的还不错,人挺机灵的,会看眼色,和其他人都处得不错,听说膳堂的厨子还有意培养她做帮厨,想教她厨艺呢。”
帮厨和杂工可不一样,学会厨艺,也是一项安身立命的手艺。
燕宜点点头,又问:“我看她年纪也不大,嫁进关家没几年吧,就这么抛下丈夫跟关小草来到京城,家里人没有意见?”
桃李耸耸肩,“她和关小草都是包吃包住,攒几个月就把工钱托人送回去,家里还能有什么意见?”
她没去过关家,但据其他出去招生的人形容,关小草所在的那个村子真是太穷太偏了,要不是她们在山里转悠的时候迷了路,都未必能找过去。
而关家也不用说的,穷的叮当响,家里十几张嘴,守着几亩薄田,能勉强吃饱肚子就不错了,怕是一年到头都没见过银子长什么样。
因此桃李十分不理解当初关家人拦着不让关小草进京——家里少了两个吃饭的人,又多了一笔进项,这不是净赚吗?
燕宜若有所思。
待二人来到厢房门前,桃李说:“这间原本是空置的学舍,里面很干净,二位少夫人先稍作休息,有什么事等晚上再说。”
燕宜却叫住她,低低吩咐了几句,“你去膳堂……”
桃李眸光微闪,露出惊异之色,“难道您怀疑是她?怎么会呢?”
她下意识地摇头否认。
燕宜:“是不是,还要先查了再说。”
或许是她清冷的嗓音,从容的神色,让桃李很快冷静下来,回过神点头应下,“好,我一会儿就派人安排,保证不会打草惊蛇。”
燕宜冲她微微欠身:“有劳了。”
桃李连忙侧身避让,“大少夫人言重了,都是我办事不力,才会惊动殿下和二位大驾……”
“诶,桃女官要管好这么大一座女学,诸事繁杂,已经很辛苦很厉害了。”
沈令月上前打圆场,笑道:“公主也是相信你的能力,才放心把女学交给你管啊。”
桃李勉强挤出个笑脸,只希望能尽快解决这次闹鬼事件,不要辜负了殿下的信任吧。
她离开后,沈令月和燕宜进入这间学舍。
“哇,好像回到大学寝室了,不过这里可比我们寝室大多了,还是单桌单床呢。”
沈令月在屋里转了一圈,新奇地这儿看看,那儿摸摸,最后选了靠窗的那张床一趟,笑道:“就这儿吧,我掐指一算,这张床风水好,一定能帮我们降妖除魔!”
燕宜好笑地摇摇头,在她对面那张床坐下来。
不是二人不想睡一张床,实在是这单人床有点太窄了,睡不下两个成年人。
沈令月翻了个身,手撑下巴看她:“你已经有怀疑对象了?”
这里没外人,燕宜也不卖关子,“嗯。接下来只要等桃女官那边的结果,还有今晚的‘鬼’是否还会再来。”
总要做到人赃并获,才能让对方心服口服。
沈令月伸了个懒腰,美滋滋道:“我就知道带你来准没错!反正我是懒得动脑筋了,就出点力气吧,等晚上你让我干嘛我就干嘛。”
“我要让你去抓鬼呢?”燕宜故意逗她。
“那我就……”沈令月并起双指为剑,在空中挥了两下,“玄女娘娘保佑,急急如律令!嘿哈!”
……
二人晚上简单吃了一点,又上床补了个觉,大约亥时末(23点),桃李过来叫醒她们。
“前几次闹鬼都发生在子时末到丑时之间。”
桃李带二人走了一条白天没走过的小路,来到关小草学舍后面的一间空屋里,前门正好对着那扇被鬼敲过的窗户。
桃李说,她之前也是派人在这个位置蹲守了一整夜,但毫无所获。
沈令月抬高灯笼照了照,忍不住吐槽:“这也太黑了,能看见啥啊。”
不过今晚夜色晴朗,星月分明,倒是勉强带来几分天然天光。
桃李给二人沏了一壶浓茶提神,本想留下来陪她们一块等,但燕宜说不用,这里留她和沈令月就够了。
她出门前又低声对燕宜说:“白天胡敏娘一直在关小草的房间里陪着她,快到膳堂准备晚饭的时候回去了一趟,帮着洗菜备菜,给其他学生打饭,之后又洗了一些碗筷,才在大家劝说下又回去陪关小草了。”
膳堂里的人都知道她小姑子最近被吓得不轻,离不了人。
桃李让人盯了胡敏娘一下午加一晚上,她的行为都很平常,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她不理解燕宜为什么会怀疑到胡敏娘头上,更不相信胡敏娘会吓唬自己的小姑子,她图什么啊?
要是没有关小草,她现在还在山沟沟里种地刨食儿呢,哪有如今这样轻松的好日子?
燕宜将她的疑惑与不解都看在眼里,轻声道:“不急,再看看。”
桃李一头雾水地离开了。
沈令月和燕宜坐在门口,喝着浓茶提神,一边闲聊着打发时间。
子时的梆子声响起,对面有人推开了窗,是胡敏娘。
她探出半个身子向外看了看,双手合十,像是在拜佛,左一下右一下的,看着十分虔诚。
沈令月猫着腰小跑凑近,听到胡敏娘嘴里念叨:“天灵灵地灵灵,冤有头债有主,女鬼大人你快走,我家小草和你无冤无仇……”
还挺迷信。沈令月捂住嘴才没笑出来。
胡敏娘乱七八糟拜了一通,回头对关小草安慰道:“别怕,有护身符保佑,女鬼今晚肯定不会来了,你好好睡个觉。”
说着就关上了窗子,没一会儿屋里的灯也熄灭了,陷入黑暗。
沈令月又一路匍匐回来,跟燕宜形容了一下,“她们已经睡下了。”
二人继续等待。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沈令月已经快要忍不住瞌睡了,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邦、邦、邦……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几声轻微的敲击声传来。
沈令月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激动地握住燕宜,“来了!”
她连忙举起烛台,试图照亮对面的窗户,“鬼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燕宜示意她再举高一点,“别照窗户,照那棵大榕树的树冠。”
沈令月不懂但照做,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一大片幽深茂密的树冠。
然后她就看到一只黑乎乎的东西从枝叶间飞了出来,邦邦撞到窗户上,又扑棱棱地飞回树上。
“这是……蝙蝠?!”
沈令月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这个剧情我看过,老经典了!——把黄鳝血涂到门上,半夜引来蝙蝠撞门,门一开蝙蝠就会受惊飞走,门外空无一人,不知情的就会以为是有鬼拍门!”
燕宜笑着点头,提醒她:“你忘了吗,咱们上小学时学校组织去看反.邪.教宣传片,这是江湖术士用来装神弄鬼的经典伎俩。”
沈令月挠头,她光记得看过的那些乱七八糟宅斗小说了,什么宣传片完全没印象……
“还有那个,天亮就会消失的血手印,也是骗人的?”
“酚酞实验,想起来了吗?”
猜想得到验证,燕宜唇边浮起笑意,“化学可不是现代才出现的学科,古人早就摸到了许多门道。”
只是大多被江湖术士用来装神弄鬼,没几个用在正地方上。
沈令月目光炯炯,“有条件拿到黄鳝血,还能不被关小草防备,及时清理掉痕迹的,就只有……她的嫂子胡敏娘!”
燕宜点头,“我让桃李找了膳堂最近半个月的饮食单子,凡是闹鬼那天,膳堂里都做了响油鳝丝这道菜。”
她下午开窗检查时,就注意到窗户上方似乎有股淡淡的腥味,想必是胡敏娘虽然清理掉了黄鳝血,但气味仍然有细微的残留。
沈令月露出桃李同款迷惑,“可是胡敏娘为什么要这么做?把关小草吓病了对她有什么好吃?还是说她是受了外人指使,利用闹鬼流言打击云韶女学?”
“那就要审一审才知道了。”
燕宜正要去找桃李,告诉她可以抓人了,关小草的房间内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别过来,别杀我——”
作者有话说:裴景淮在公主府等啊等,一直等到了天黑……夫人怎么还不来接我回家[爆哭]
一下班就立刻回家的裴景翊:我那么大一个夫人呢???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明天揭秘答案~顺便给小裴找个工作(bushi)
话说这两天是考试很多吗,感觉人变少了[可怜][可怜]
第34章 第 34 章 云韶女学闹鬼事件(下)……
听到尖叫的第一时间, 沈令月嗖地冲了出去,直奔那扇闹鬼的后窗,用力从外面拉开, 手撑着窗台翻了进去。
“关小草, 别怕, 鬼都是假的!”
沈令月一跳进屋子,就迫不及待地大喊出声。
然而房间里一片漆黑, 床上的关小草仍然在不停地尖叫扑腾。
直到身后亮起一点灯火,胡敏娘举着烛台,颤声问:“沈教习,您怎么来了?”
她还在试图混淆视听, 故意用惊恐的语气说:“刚才您也听见了吧,真的有鬼在敲窗户……”
“别装了,那就是你用黄鳝血引来的蝙蝠!”
沈令月毫不客气地揭穿她的把戏,沉着脸一把抢过烛台,照向床铺。
原来关小草并不是被蝙蝠敲窗的声音吓到尖叫, 屋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她依旧双眼紧闭, 还在昏睡着,又像是梦魇了一般,害怕地伸出手胡乱挥舞着。
“小草,关小草, 你快醒醒啊。”
沈令月着急,使劲推了她几下, 又拍打她的脸颊,按人中,折腾了半天, 关小草才幽幽睁开双眼,哇地一声哭出来。
“有鬼,有鬼追我,还掐我的脖子……”
沈令月单手把她抱住,不停拍着后背,“没事了没事了,都是梦,全都是假的。”
这时,从另一边绕过来的燕宜和桃李她们也推门快步走了进来。
胡敏娘见几人都是衣着整齐,神色清明,显然是今晚一直在蹲守这边的动静,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慌乱。
“你们……”
“胡敏娘,你装神弄鬼,闹得女学里人心惶惶,流言四起,公主殿下不会轻饶了你——给我拿下!”
桃李厉声一喝,身后冲进来几个身姿矫健的女卫,不由分说将胡敏娘反剪双手,压在原地。
胡敏娘脸色一白,还想否认,不停地摇头,“不是我,我没有,我怎么会害自己的亲小姑子呢?”
关小草也被眼前这一幕弄懵了,弱弱出声:“桃女官,二位教习,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嫂子为了留在京城陪她,连家里的大哥都抛下了,她干嘛要这样害自己呢?
而且,而且她们在女学里吃喝不愁,还能攒钱寄回家里,这样的日子不好吗?
燕宜见胡敏娘还是死活不承认,上前一步,将一个三角形小纸包在她面前晃了下。
“这是今晚桃女官派人从你的枕头里面搜出来的。”
胡敏娘眸光连闪,低下头嘴硬道:“我去观里给小草求护身符,顺便给自己也求了一个,不行吗?”
“既然是护身符,为什么不带在身上,而是藏在枕头里面呢。”
燕宜一边说着,一边拆开纸包,凑近闻了下里面的粉末,露出一丝了然神情。
果然是她想的那样……
她示意沈令月帮她把墙角洗脸架子上的铜盆端过来,里面还有半盆清水。
燕宜一扬手,将粉末撒进水里,搅了几下使粉末充分溶解。
回头对关小草轻声道:“别怕,我现在就给你演示,血手印是怎么来的。“
她将整只右手浸入盆中,然后湿淋淋地往对面白墙上一拍。
昏暗灯光下,一个血手印赫然映上,残留的水痕丝丝垂落,就如血色一般。
“啊!”关小草叫出声,指着墙大喊,“就是这样的血手印,一模一样。”
她顾不上害怕了,跳下床跑到桌边,仔细盯着盆里的水,里面只是微微泛黄,并不是血红色的。
关小草试着伸手进去蘸了一点,往墙上一按,又多出一个血指印。
“真的会变红……”此刻她已经忘记了对鬼怪的恐惧,剩下的全是好奇和疑惑,“这是怎么做到的?”
燕宜看了一眼事情败露,面如死灰的胡敏娘,轻咳一声,“江湖术士装神弄鬼的把戏,用这种粉末制造出血符的假象,敛财骗人。用姜黄粉、石灰水、草木灰或者皂角水都能做到。”
“画血符”的化学原理和不同流派有好几种,燕宜也不确定胡敏娘用的是哪个原材料,索性都诈一遍。
桃李今晚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江湖把戏,忍不住凑到墙边盯着那活灵活现的血手印,突然惊道:“颜色好像变浅了一点。”
燕宜:“桃女官,你们可以去找几把扇子,对着墙面扇风,加快蒸发。”
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扇子,桃李灵机一动,拿起一旁桌上的书册,对着墙面一通猛扇。
其他几人也上前帮忙,在呼呼的扇风声中,墙上的血迹肉眼可见地开始变淡。
燕宜补充:“如今是初夏,从夜里到天亮这段时间,热度会逐渐增加,所以就算没有吹风加速,天亮后痕迹也会基本完全消失。”
这种自然现象,落在不懂科学,又迷信鬼神的人眼中,才会越发显得神秘莫测。
桃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是有人在作祟就好。
她对二人道:“我先将胡敏娘押下去看管起来,待明早公主醒来,交由她审问定夺,这样可好?”
说完嫌弃地瞪了胡敏娘一眼。
为了区区一个她,还不值当惊扰公主安寝。
沈令月和燕宜对视了一眼,点头,“一切都凭桃女官安排。”
万一胡敏娘背后还有主使,剑指云韶女学,由同安公主亲自审问最好不过。
胡敏娘被五花大绑带出去,桃李对二人行了个谢礼:“你们守了半宿也辛苦了,趁天还没亮,不如回去再睡一会儿?”
沈令月回头看了一眼呆坐在床上,一脸惶然和迷茫的关小草,对燕宜说:“我们留下来陪陪她吧。”
“好。”
沈令月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不敢相信,对不对?为什么你的亲人会伤害你。”
关小草点头,又摇头,“不是的,嫂子对我真的很好很好……帮我洗衣服,偷偷给我开小灶,每次出去逛街都会给我买新头绳……”
这一年多,只有她们姑嫂两个在女学里相依为命,有时候关小草都觉得,她比自己的亲姐姐还要亲。
“为什么啊?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一晚关小草说了无数遍这句话,可不管是问谁,问自己,都找不到答案。
“我给你讲一个,我朋友的故事吧。”
沈令月哄着关小草躺下来,目光望向虚无的半空,轻轻开口。
“我有一个朋友,她从小就是家里的独生女,虽然家里不是特别有钱吧,但是她的爹娘对她特别特别好,从来不嫌弃她是女孩儿,也从没想过要再生一个儿子。”
关小草认真听着,脸上露出羡慕的神情。
她爹娘生了四儿三女,她排中间老四,从小就是家里最不受待见的那个。
“后来,就在她五岁那年,爹娘在外面出了意外,两个人都死了。”
沈令月轻声道:“当时她才五岁,什么也不懂,只知道最疼她的爹娘不在了,只会哇哇大哭——然后她爷奶、叔婶就突然找上门来,说不能让她一个人,让她去叔叔家里生活。而她家的房子呢,就一并委托给叔婶照看。”
关小草瞬间睡意全无,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这不是吃绝户吗?!”
别看她年纪小,但村里这种事太常见了。没有儿子的人家一旦出了意外,就是被同族其他人家瓜分掠夺的对象。
沈令月笑了一下,语气轻快,“对啊,就是吃绝户,一点儿都不带装的。”
她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沈教习你……你的那个朋友才五岁,她能护住家里的房子吗?”
沈令月耸耸肩,“当然不能了,她还那么小,打架都只会用嘴咬人。”
“但是她爹娘教过她,遇到困难就找官府,找衙门。”
关小草听得入神,忍不住问:“可是官府不会管这种家务事吧?”
别说是官府了,就是她们村的村长,都不好插手别人家族的事呢。
沈令月蹙了下眉,编个故事好难,还要结合时代背景……
她囫囵着敷衍了一句:“我朋友她老家的官府很负责任,什么事情都管……总之她报官了,然后官府的人上门调解,不许她爷奶叔婶这样欺负一个小孩子,她家的房子就是她的,别人不能强占。”
“但是呢,她才只有五岁,一个人没办法生活的对不对?”
“别看我朋友年纪小,但是她很聪明哦。她和官府的人商量,请她们帮忙把房子租出去,租金呢就用来当做她的生活费,把她送到一个专门照顾没有父母的小孩儿的地方……”
燕宜静静听着,突然对关小草说:“就是慈幼局,或者大户人家出资建造的善堂。”
关小草点点头,“沈教习,你朋友真的好聪明!而且她那里的官老爷真好啊,连这样的事都管……”
“是啊,她们都特别特别好,没有她们帮忙,我朋友……也没办法保住自家的房子,顺顺利利地读书、长大。”
沈令月声音里带出一丝细微的哽咽,又被她用轻快的语调压下去。
她永远忘不了那位挺身而出,替她呵斥叔婶的公安阿姨,主动帮她跑前跑后,办理各种手续的妇联的奶奶和阿姨,还有包容她的顽皮淘气,让她阳光开朗长大的,福利院的院长妈妈和老师们。
沈令月只在福利院住到小学毕业就搬回了自己的家,那时她已经学会了做饭洗衣等家务,可以一个人独立生活了。
靠着学校发的助学金,民政部门每个月的孤儿补贴金,她可以无需为生活发愁,一路顺利考上了大学,申请了助学贷款,利用寒暑假去做兼职……还没毕业就提前还清了助学贷款,甚至还攒下了小小一笔存款呢!
沈令月经常想,幸好她穿来之前把助学贷款都还完了,不然真是死都闭不上眼,宁可上吊也要想法子穿回去……国家对她已经很照顾了,她可不能当老赖啊QAQ
关小草听得入神,忍不住追问:“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沈令月看向燕宜,对着她微红的眼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现在啊,现在过得很好,身边有最好的朋友,嫁了一个对她特别好,特别俊的夫君,还有一个特别好说话的婆婆……总之就是一切都很好,很幸福!”
燕宜也回望着她的笑脸,抿了抿唇,点头附和:“没错,沈教习说的都是真的,她的那个朋友……很好,很幸福。”
“所以呢,不管你的亲人如何对待你,只要你自强自立,努力用功读书,你的将来也会很好很好的。”
沈令月做了个老套的总结陈词,摸了摸关小草的脑袋,鼓励地眨眨眼:“把这些天的经历当做一场噩梦忘了吧,做个好梦,明天会是全新的一天。”
“嗯嗯,我要向沈教习的朋友学习!”
关小草带着憧憬和期待闭上了眼睛。
她已经是云韶女学的学生了,是同安公主门下的弟子,真好啊。
她将来也会交到知心的朋友,嫁一个好夫君,有和善的婆婆,听话的儿女……
关小草陷入甜美的梦乡。
沈令月和燕宜退出房间,轻轻关上门。
下一秒,她被燕宜用力抱住。
燕宜的头靠在她肩膀上,沈令月感觉到一点点湿润的痕迹。
她赶紧更加用力回抱住她,哭笑不得地拍了拍。
“好啦,我家这些事儿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燕宜声音闷闷的,“不管听多少遍,还是一样的心疼你,不行吗?”
“呜呜呜我们燕燕最好了……”
沈令月感动得一塌糊涂,搂着燕宜假装哭了两声,又拼命活跃气氛,“其实我是为了转移关小草的注意力,所以故意加大了煽情感嘛!你看,她现在就不会纠结胡敏娘为什么要坑她了吧?“
就是没想到自己还挺有讲故事的天赋,不光煽到了关小草,把燕宜也给弄哭了。
两个人在门口抱了会儿,又分开,替彼此擦了擦脸上的泪,相视一笑。
“哎呀好困,快回去补个觉,明早起来还要跟公主一块切瓜呢!”
*
这一夜同安公主睡得非常安稳。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既然交给沈、周二人全权处理,就相信她们一定能给出一个令她满意的答案。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桃李就已经等在门外,熬了一夜的人目光炯炯,不见一丝疲态。
“启禀殿下,装神弄鬼的人已经抓住了。”
同安公主对镜梳妆,不紧不慢道:“去看看二位少夫人起来了没有,叫她们过来一块用早膳,吃饱了再慢慢问话。”
饿着肚子干活可不是她的作风。
很快,沈令月和燕宜联袂而来,同安公主招呼二人落座,一块吃了顿丰盛的早点。
“这些和膳堂里提供给学生们的菜式是一样的,尝尝看,我可没有虐待你的宝贝外甥女儿。”
“公主言重了,蘅姐儿在家里吃嘛嘛香,特别好养活。”
沈令月十分捧场,每样都尝了尝,然后给出花式彩虹屁反馈。
说实话,虽然女学膳堂的菜式远远比不上侯府那般精细,但对于学校食堂大锅饭来说,干净卫生,食材丰富多样,营养搭配均衡,那就已经是超厉害了。
不愧是同安公主全资入股的顶级皇家女学!
吃饱喝足,又喝了一壶茉莉毛尖清清口,同安公主才漫不经心地挥挥手,“把人带上来吧。”
被关了半宿,又被桃李威胁吓唬了一通,面色萎靡的胡敏娘被带了上来。
她只敢飞快抬头看了同安公主一眼,便被那通身的天家气派压得战战兢兢,再也不敢隐瞒,身体紧紧贴伏地面,竹筒倒豆子一般交代了个干净。
“公主殿下恕罪,民妇绝对没有破坏女学的恶意,民妇只是……只是想让我小姑子关小草退学回家,听从家里安排,嫁给镇上要给儿子冲喜的吴员外家……”
同安公主摆弄指甲的动作一顿,不可思议地挑了下眉毛。
“就这?”
就为了这么丁点儿大的事,她就敢在云韶女学里装神弄鬼,吓得好几个学生请假回家,四下人心纷乱?
许是听出了同安公主话里的不解和轻蔑,胡敏娘蓦地抬起头,鼓足勇气反驳:“吴家答应给我们家一百八十八两的彩礼……”
同安公主直接笑出了声。
门口传来一道难以置信的喊声。
“就为了一百八十八两彩礼,你要把我骗回去嫁人?!”
关小草迈过门槛冲进院子,连给同安公主行礼都顾不上了,站在胡敏娘面前,满脸震惊地又重复了一遍。
“一百八十八两?嫂子,我在你心里就值这点儿……”
“我看你是被京城的花花世界迷了眼,连一百八十八两都不放在眼里了!”
胡敏娘通红的眼睛瞪着她,“你知道村里娶媳妇的彩礼是多少钱吗?我嫁给你大哥也只要了五两银子的彩礼,五两!”
她可是关家长媳,她就值五两银子。
关小草一个黄毛丫头,长得不如她好看,干活不如她麻利,就因为会做几道什么算学题,入了公主的眼,人家吴员外就愿意用一百八十八两彩礼娶她进门,沾一沾皇家公主的贵气,她还有什么不知足?
关小草委屈得不行,“嫂子,我从没忘记咱们的来处。可是一百八十八两真的不算什么,你每个月有工钱,我考试考好了也有奖励,我们一起攒……”
“那要攒到猴年马月去?”
胡敏娘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眼底闪过一抹自嘲的悲凉,“小草,你真是在这里待得忘了本。一百八十八两对你的同窗,你的舍友而言确实不算什么,她们身上一套衣裳就要几十两,一副头面更是要几百两,可是你想过家里吗?我和你大哥要总要生养孩子吧?你二姐你三弟还没说亲,往下还有三个弟妹,还要赡养爷奶,要买种子买农具,吃穿用住哪个不要钱?”
只要关小草答应嫁到吴家,家里有了这一百八十八两,就可以盖房,可以买地,可以供几个儿子去镇上的学堂念书,还能给爹娘看病抓药,调理旧疾……
“你说,光靠咱们俩,什么时候才能挣到这么多钱!”
胡敏娘委屈,她要不是收到家里接二连三催促的书信,试探了关小草几次都被她拒绝,也不会出此下策,把小姑子吓得够呛。
难道她不想留在京城享受这样舒服自在的日子?可人不能太自私啊,她既已做了关家的媳妇,就要为整个家族着想。
哪怕如今事情败露,胡敏娘还在劝关小草:“听话,跟嫂子回去嫁人吧,你光学那些算啊术啊的有什么用?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关小草快要气疯了,“我不回去!我更不会现在就嫁人!”
沈教习说了,女孩儿也可以自强自立,只要努力念书就能有个好前程。她现在才学了一年,只学到一些皮毛,她学的越多越厉害,她将来肯定能嫁得更好,而不是去给什么员外的儿子冲喜!
“疯了,我看你真是疯了,那算学有什么用啊!”
“胡大嫂,你错了,算学就是很有用。”
燕宜皱着眉头走上前,“户部每年征粮纳税需不需要懂算学?边关打仗,要派多少兵马,运送多少辎重粮草,兵部写计划上奏需不需要懂算学?还有工部营建房屋,治水筑堤,要用多少木料石料,多少方沙土,这些需不需要懂算学?”
“就不说这些国家大事了,你们村里每年添丁几口,去世几口,登记造册,这是算学。春天种地,几亩田地要种几斤种子,浇多少水,施多少肥,秋收时每亩产量几何,粮税、人头税该交多少,这也是算学。甚至你家里每个月开销记账,柴米油盐的价格变动,每个月花多花少,这些哪个不要用到算学?”
她不赞同地看着胡敏娘,“你说你自己识字不多,没关系,但你就没有自己独特的一套记账方法吗?你敢说你活了二十几年,日常生活中完全用不到算学知识吗?”
燕宜指着关小草,语气带上几分严肃:“为什么云韶女学会破格录取她,还给她食宿全免?因为在你眼里只值一百八十八两彩礼的关小草,她是一个算学天才,她的价值远远不可估量。”
关小草刚才被胡敏娘那番话说得有些迷茫的心,一下子又坚定起来,她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对,我将来一定能赚到比一百八十八两更多的银子,我一定能!”
“你去哪儿挣?”胡敏娘轻嗤一声,又看向燕宜,“周教习,我承认你说得对,算学很重要,但那和关小草有什么关系呢?她是能进朝廷里当官,还是谁家铺子愿意让她当个女账房先生?如果她在这里念了几年书,最后还是要嫁人,那她学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胡敏娘瞪着关小草,“你说啊,你去哪儿才能挣到更多的银子?”
燕宜一时间被她噎得哑口无言,苦恼地咬住嘴唇。
是啊,关小草既不能参加科举,又不能入朝为官,就算有铺子愿意请她做账房,又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挣出她的身价?
对关家人来说,关小草的未来是缥缈不可知的,他们能看到的只有这眼下立刻就能拿到手,改善全家人生活的一百八十八两彩礼。
而这一切只需要他们嫁出去一个女儿,多简单啊。
燕宜心中涌上一阵淡淡的悲凉。
如果她和小月亮穿到这样的家庭里,是不是也要拼了命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不止于此?
“公主殿下!”
关小草忽然回过身,冲同安公主跪下磕了个头,泪流满面地开口:“殿下,学生愿意卖身为奴为婢,只要,只要一百八十八两……学生这辈子任您驱使,绝无怨言!”
胡敏娘瞳孔一缩,身子剧烈挣扎起来,“关小草你疯了吗?你可是良籍!”
关小草用力瞪回去,咬牙道:“我就是在公主府当一辈子的丫鬟,我也不跟你回去嫁人!”
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一眼能望到将来一辈子的日子,她绝对绝对不要再回去!
胡敏娘心都凉了,京城太大太繁华,云韶女学的一切都仿佛飘在云端,让关小草过早见识了不属于她的浮华,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听话乖巧的关家二闺女了。
还为奴为婢……她是轻了骨头才会说出这种昏头的话,真当自己是什么天才,就能被公主高看一眼了?上位者喜怒无常,哪天若是得罪了她,打死个把丫鬟算得了什么?
胡敏娘闭上眼,一行清泪缓缓流下。
“好,好好好,我这个嫂子是管不了你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她放弃了挣扎,安静地跪在地上,声音没有起伏地平平开口:“回禀公主,民妇的奶奶年轻时曾经是走街串巷的神婆,用黄鳝血引蝙蝠,草木灰水画血手印都是民妇小时候听她讲的骗人把戏,这些都是民妇一个人所为,任凭公主殿下处置,一切与关小草无关,她是无辜的。”
“嫂子……”
关小草对上她死灰一般的面容,又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过往相依为命的点滴一一浮现在心头。
她流着泪又冲同安公主不停磕头:“殿下恕罪,求您饶了我嫂子这一回吧,她再也不敢了!”
同安公主从刚才起脸上就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静静听着姑嫂两个激烈的辩论,她拿起手边的玉滚轮在脸上按了两下,问关小草:“你想卖身给我?”
关小草咬着嘴唇点头。
同安公主笑了下,摇摇头,“可是一百八十八两太贵了,我府里可没用过这么贵的丫头。”
关小草脸上一白,羞愧地垂下头。
她也知道自己刚才是一时冲动,异想天开了。没错,现在除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吴员外,没人会觉得她值这么多银子……
“但你若是学有所成,在算学一道有所建树,甚至将来著书立说,那你在本公主心中,便是黄金万两也不换的稀世珍宝。”
同安公主收起戏谑神色,那双凤目威风凛凛地望过来。
“关小草,你敢不敢跟本公主赌一把,赌你的身价前程,不可估量?”
关小草似乎被公主的赌约震住了,一时紧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沈令月在旁边看的都着急,不由握紧拳头,小声:“傻孩子,快答应啊!”
只要经此一次入了同安公主的眼,一百八十八两算什么?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关小草终于动了,她郑重地给同安公主磕了一个头。
“承蒙殿下信赖,学生……万死不辞。”
同安公主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很好,年底大考,我等你的好消息。”
她对桃李招招手,“去账房支一百八十八两银子,让胡敏娘带回家去,不用再回来了。”
桃李瞪大眼睛:“殿下?”
不但没有严惩装神弄鬼的胡敏娘,居然还要给她银子?
就连胡敏娘自己都不敢相信地抬起头。
同安公主目光淡淡:“胡敏娘,有句话你说的没错,一百八十八两对本公主来说的确不算什么,但这并不是我施舍于你们的意思,是想让你和关家人明白,关小草的价值绝不仅仅是嫁人换彩礼,这笔银子算是买断她读书这几年和关家的联系——从今往后,除非她主动回去找你们,否则你们谁也别来打扰她。谁敢违背,本公主就打断他的腿。”
她示意身边侍女去给胡敏娘松绑,又冲她摆摆手,“反正民间不是常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吗?‘彩礼’你也拿到了,可以回家交差了。”
解开绳子,胡敏娘还站在原地出神,那边桃李已经差人取回几张银票和一小袋子银锭,一股脑塞进她怀里,冷声道:“还不快走,等着公主派车送你不成?”
这个胡敏娘搅得女学里人心惶惶,她可做不到像公主那么大度。
桃李一开始也够生气的,就为了这么点儿银子?但很快又想起,自己在没被卖进公主府之前,全家老小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她在公主府里没吃过什么苦,公主给她们那批小丫鬟都请了先生,她是里面学的最快最好的,一路顺利考上了女官,又被委以重任,来管理云韶女学。
何不食肉糜啊。
反省过后,她又说不上来对胡敏娘是什么心情,只能板着脸凶巴巴地赶人出去。
胡敏娘抱紧怀里的银子,最后不舍地看了关小草一眼,低着头匆匆离开了。
关小草一直忍着不肯看她,直到听见离开的脚步声,又掉了几滴眼泪。
同安公主吩咐桃李,“一会儿让燕宜和阿月详细给你讲讲那两个戏法的原理,再组织各部学堂、课室的博士都听一听,给下面的学生讲清楚,讲明白了,让她们不要害怕,从来就不是什么鬼魂作祟。”
“还有那几个和关小草同舍的女孩儿,你带上礼物去家里慰问一番,跟人家爹娘好好解释解释,让她们什么时候养好了精神,再回来上课。”
她又看向沈令月和燕宜,笑吟吟道:“叫你们弟妹总有些别扭,不如直呼名字吧,这样可好?”
“公主威武!”沈令月一万个举手同意。
燕宜也冲她弯唇一笑,“都听殿下的。”
沈令月走过去揉了揉关小草的脑袋,鼓励她:“公主殿下可是为你花了一笔‘巨款’呢,你以后要更加努力用功,解出更多的算学题哦。”
关小草却没有意料中的喜悦和放松,脸孔反而比刚才更白了几分,双手不安地绞成一团。
“怎么了?”
燕宜注意到她的异常,也走过来关心,“还在担心你嫂子和家里人?他们有了这笔银子,应该不会再想着拿你换彩礼了。”
同安公主都放了狠话,谁再敢来就打断他的腿呢。
“不,不是……”
关小草使劲摇头,脸上表情更纠结了,嘴唇咬得越发用力,身子也在轻轻颤抖。
终于,她下定决心,快走两步跪到了正要起身离开的同安公主面前。
“殿下,学生有罪,学生……学生骗了你!”
同安公主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你骗我什么了?”
关小草哭得更厉害了,“其实我根本不是什么算学天才……我作弊了!”
“不可能!”
比同安公主更震惊的是桃李,她一个箭步冲上来,急急对同安公主道:“殿下,关小草的课业和每次考试的答卷我都看过,教她的博士也说她天赋绝佳,将来大有作为啊!”
说完,桃李又回头使劲冲关小草使眼色,“傻孩子,我看你是噩梦做多了,都开始说胡话了,你什么时候作弊了?”
关小草回过神,连忙摇头:“不不,我不是说我在学堂里作弊了……自从考进女学,我每次考试的成绩都是货真价实,绝对没有搞小动作!”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哽咽道:“是去年公主府的人来我们村里招生,最后那一道附加题,太难了,我不会做,就偷偷抄下来去问了隔壁的傻玉嫂……”
这是一年多以来藏在关小草心底最大的秘密,她知道自己这特招入学,食宿全免的待遇是作弊换来的,可是她太想太想离开那个山沟沟了,所以她考进来以后加倍用功学习,每天都解题熬到深夜……就是生怕自己有一天被揭发,想要学的多一点,再多一点。
可是今天同安公主却说,自己在她心里是稀世珍宝……关小草再也无法承担这份重压,哭着坦白了一切。
“傻玉嫂是隔壁王二癞子的媳妇,五年前被他从外面带回来的,说是在外面捡到的傻子,看她年轻漂亮就给带回来了。”
关小草絮絮叨叨地回忆着:“她名字里好像有个玉字,但人总是呆呆傻傻的,大家就叫她傻玉嫂。但是她长得很漂亮,人也干干净净的,根本不像是走丢的傻子……”
王二癞子对她很不好,怕她逃跑,整日用粗粗的麻绳将她捆在炕上,一回家就要跟她做那事,她敢反抗就用力地打她骂她,不许她喊出声。
最严重的那次打断了她的左腿,后来也没找大夫看,骨头自己长歪了,腿也瘸了。
关小草的房间和傻玉嫂屋里的窗户对着,她有时候觉得她可怜,会偷偷把自己省下来的饴糖掰给她一小块。
给了几次后,傻玉嫂似乎一见到她就会清醒一点,会神神秘秘地招呼关小草过来,看她在地上写写画画一些看不懂的东西。
后来关小草才知道,那些看不懂的术式,就是算学。
“傻玉嫂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爹娘叫什么,可她却会算好多东西,哪怕是路过的人念叨一句,什么买东西记账之类的话,她也能立刻报出答案,而且比算盘都准。”
关小草说,她做出前面那几道算学题后,最后一道怎么都想不出来,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思抄下来去找傻玉嫂。
“她一看到那道题,整个人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飞快在地上写写算算了好久,然后算出了正确答案……”
关小草泪眼朦胧地求着同安公主:“殿下,傻玉嫂才是真正的算学天才,您发发慈悲,把她从王二癞子手里救出来吧!”
作者有话说:燕·数学毒唯·宜(生气):数学是理科王冠上的明珠!我不允许你说数学没用!
/当当当惊喜加更!我还完债了哈哈哈哈!(得意叉腰)(指指点点)你们这两天灌我的速度不行啊~再来再来!
//以及今天终于写到了月崽的身世!其实前面入v前我就看到很多评论说我人设写崩了什么的,说月崽一个孤儿就应该XXXX而不是XXXX……
……其实我也蛮不能理解的,好像大家身边认识很多孤儿一样,为什么非要有这些刻板印象呢?月崽的故事才开了个头,为什么就要武断下结论呢?
之前想过要不要解释的,但是如果剧情没有写好,只能在作话里疯狂打补丁的话,就会显得这个作者很菜()
叨叨这么多就是想说吧,我们月崽虽然是孤儿,但她也是在爱里长大的小孩,福利院也不是什么社会达尔文实验基地,她不用小小年纪就学会察言观色看人眼色——正相反,我觉得她的“社会化”程度反而还不如家庭更完整的燕宜,因为很多幽微的,难以察觉的那种人和人之间的情绪和关系,其实是在家庭这个最小的社会单位里完成思考的。
比如燕宜会反思自己如果成绩不好,爸妈会如何对待她,但是月崽就不会,因为她小时候记忆里只有爸妈的爱,还没有上升到“学习成绩=家庭待遇”这个思考中。
月崽会羡慕燕宜,也是因为燕宜的家庭是表面上看起来非常圆满和睦的模范家庭,其实关起门来燕宜自己是否有委屈,外人是很难知道的,这也是家庭内部比较不容易察觉的一种……emmm算不上是冷暴力,但也是比较微妙的氛围?
同样的,燕宜羡慕月崽的自由开朗有活力,但每个万家灯火团圆的日子里,月崽内心有多少失落和寂寞,也是外人无法真正感同身受的。
这本书我设计的算是双女主叙事,但我不仅仅希望她们只是那种无条件相亲相爱贴贴的完美姐妹,她们也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思考和选择。可能我笔力有限,经验也不是很丰富,有的地方写的不是很到位,也希望一路看到这里的大家能多多体谅两个还没有完全成熟长大的妹宝,继续陪她们跌跌撞撞走下去吧[比心][比心]
菜鸟作者也会努力写出更多不同的,好的坏的女孩子给你们看!都别拦着我我就要写啊啊啊啊啊[加油][加油]
PPS:再多补充一句,虽然月崽爸妈留下的房子从法律上来说,她爷奶叔婶确实都有继承权哈,可以占一定份额的,但是实际操作一般还是讲亲情哈,“正常家庭”的爷奶是不会跟孙女抢家产的,通常是会一个个去签放弃继承的协议,最后等孩子长大了就可以办过户手续之类的
还有咱们郭嘉对孤儿的补贴照顾也是真实存在的,具体zc一般看具体地区的财政情况,反正真的不是像大家过去想的那么惨……虽然咱们故事架空设定但我也是努力要逻辑的哈,总之一切为剧情服务~[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第35章 第 35 章 真假千金(上)
难道是拐卖?
沈令月和燕宜脑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从古至今, 有些罪孽从未消散,潜伏在黑暗里不断滋长。
“公主。”
沈令月急急开口:“小草说得对,这个傻玉嫂在半疯半傻的情况下都能解出古书中的难题, 若是有机会得到名医诊治, 恢复神智, 该是多么可怕的天才!”
燕宜脸上也带出几分急迫,定了定神冷静分析, “小草只得了傻玉嫂清醒时的几分指点,就能在女学中拔得头筹,可以说她是天赋异禀,但这更说明傻玉嫂懂的那些算学知识不是凭空而来, 她从前一定受过良好的教导,这样的人家,绝不可能将女儿丢出家门自生自灭。”
关小草听到这里也连连点头附和:“没错,虽然王二癞子口口声声说傻玉嫂家里不要她了,她一个人在外面差点饿死, 他是好心才把人捡回来给她一口饭吃……但是村里不少人都私下嘀咕, 谁知道他是不是在外面做了坏事, 拐了好人家的姑娘,又用什么法子把人家给药傻了。”
哪怕傻玉嫂是个傻子,她身上也有一种和村里格格不入的气质。和关小草见过的邻村那个疯老头不一样,她从来不会对着外人发疯发狂, 总是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待着,也不说话, 看见她和村里其他女孩子,还会露出一个友善的,温柔的微笑。
王二癞子赌赢了钱, 心情好的时候,倒是对傻玉嫂态度也不错,还去镇上给她买过两件新衣裳。傻玉嫂一穿上,再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简直就像……就像京城里那些官家小娘子一样。
“好了好了,你们叽叽喳喳的,难道本公主会是那种见死不救的恶人不成?”
同安公主轻轻一抬手,顿时三双眼睛齐刷刷朝她望过来,眼巴巴的,仿佛三只嗷嗷待哺的麻雀崽子。
她被自己脑补的形象逗笑了,清清嗓子,对桃李道:“你去看她嫂子走了没有,没走就先等等,正好让她带个路。”
去年从关小草那个村子里招生回来的女官可委屈坏了,没少在她面前撒娇抱怨,说那条路有多偏僻多难走,山林里全是蚊虫,她们几个都被叮得满身起疹子了。
把同安公主烦得不行,最后一人赏了一件首饰才哄好。
这次又要去那个村子,而且不是去招生,是去救人……或者直白一点说,是去抓人的。
同安公主摸着下巴思考,该让谁带队呢?
“公主公主。”沈令月积极举手,“让我家裴怀舟去吧!他皮糙肉厚……不是,年轻力壮的,又是侯府公子,身份也够,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放大狗去更远的地方撒撒欢儿,也是一种消耗精力的好方法嘛。
省得他天天闲在家里无所事事,正好出去扑腾两圈。
沈令月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太机智了。
同安公主倒是对这个提议十分心动,但没有马上答应,问她:“这一趟要走四五天,你们新婚燕尔的,你也舍得和他分开?”
“距离产生美。”沈令月一本正经,“况且这是为公主分忧,我们夫妇义不容辞!”
“那就这么定了,一会儿我们回公主府详谈。”
同安公主要带二人离开,余光瞥见坦诚了一切后,依旧忐忑不安的关小草,招招手叫她上前来。
“公主……”
关小草深深吸了一口气,很奇怪,说出心底这个最大的秘密后,她反而没有之前那么痛苦煎熬了。
为了逃离那座大山,她已经尽她所能做出了一切努力,哪怕是不诚实,不道德的。
现在一切就交给命运来安排吧。
“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好好念书,大人的事儿就交给大人去办,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
同安公主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故作威严,“可别让我的本钱打了水漂,还等着你将来能加倍还我呢。”
关小草眼底迸发出绝路逢生的光芒。
公主不追究她作弊入学的事了?还愿意留她继续在女学里读书?
她无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能跪下来又给她磕了好几个头,脑门都被地砖撞红了。
“谢谢殿下,您真是最好最好最好的公主了!小草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呜呜,公主殿下一定是天上的仙女娘娘转世,才会愿意拿出这么多银子,让她这样不被家里看重的女孩儿也能读书写字……
同安公主示意丫鬟将她扶起,对上关小草被泪水冲刷过后依旧明亮的眼睛,忽然道:“这个草字不好,你爹娘取名也太随便了,不如我给你换一个?”
“我愿意,请殿下赐名!”
同安公主勾起唇角,“以后你就叫关璞吧。”
……
桃李找到了还未离开的胡敏娘,她磨蹭着收拾行李,只想找机会再叮嘱关小草几句话。
怀里的银票和银锭沉甸甸的,却又空落落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还有关家其他人,好像永远失去关小草了。
只是还没伤感太久,她就被桃李冷着脸叫出来,塞进一辆马车。
“殿下仁慈,不追究你在女学装神弄鬼,现在还要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可愿意?”
另一边,沈令月和燕宜上了同安公主的马车,破格享受了一回皇家待遇。
沈令月倚着松软的团花靠垫,真心实意道:“殿下您对关小草可真好……不对不对,现在该叫关璞了。”
不再是不起眼的小草,而是未经雕琢的美玉良才。
什么叫士为知己者死啊。她当年要是遇到这样人美心善的富婆全力资助,还替她扫清后顾之忧……沈令月发誓自己一定把书读烂!
呜呜呜可是数学真的太难了不会就是不会……
她幽怨地瞄了燕宜一眼,平等嫉妒你们每一个理科天才,哼。
接收到她的怨念,燕宜忍着笑偷偷捏了下她的手,小声道:“没关系,笨笨的也很可爱啊。”
沈令月:瞬间满血复活^_^
同安公主将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越看越觉得有意思,唇边不自觉带出笑意。
父皇捧在心尖尖上的笨蛋美人高贵妃,一天天的正事不干,就知道捧着那本不知道从哪淘换来的命理相书,到处乱点鸳鸯谱。
同安公主就想不明白了,你一个宠妃,不琢磨如何收揽宫权,扶植人脉,给自己生个儿子傍身,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老爱给人做媒呢?
偏偏父皇还就吃她这一套,任由她在宫里大搞迷信,包括父皇每天上朝要戴什么颜色的荷包,才能诸事皆宜大吉大利,今天御膳房要多加哪道菜,可以保佑各地风调雨顺粮食丰收……
她倒是没有脑子发晕到干涉前朝政事,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父皇也就随她折腾了。
难道这就叫撒娇女人最好命?
不过这是同安公主第一次觉得高贵妃做媒的眼光不错,谁能想到成亲前还水火不容的两个死对头,嫁了人反倒如此和谐互补起来。
马车行驶平稳,同安公主闲闲地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忽地察觉到沈令月在看她,还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
“在我面前无需拘束,想说什么就说。”
沈令月眨眨眼,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好吧……其实我是想问公主,为什么要给关家人那么多银子。”
沈令月有点不服气,“关家把关璞养到十三岁,一共能用几个铜钱?还想把她卖出去换彩礼……凭什么便宜了他们。”
大概是出于自身遭遇,沈令月对这种亲人间赤裸裸的算计十分反感。
这也就是她穿来了,不然等她大学毕业找到工作,沈令月发誓一定要狠狠报复回去,绝不让她叔婶好过。
同安公主看她气鼓鼓的样子,简直比关璞这个当事人还要义愤填膺。
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向一旁的燕宜,“你说说看,我为什么愿意出这笔银子给关家?”
燕宜垂眸沉思了一会儿,冲同安公主行了个礼,“公主是皇室贵胄,我不敢妄加揣测您的心思,只是有几点不成熟的想法。”
“其一,殿下不想将女学闹鬼之事闹大,引来外界注意,有心人借此大做文章。”
“其二,关璞天赋绝伦,殿下只需付出一点银钱,就能让她感恩戴德,也能让女学中其他出身微寒的女孩儿感受到殿下的德沐,从此加倍用功。”
“其三,关家因为培养出了一个会读书的好女儿而发家致富,获得赏赐,此事若传开来,会不会有更多家庭开始重视对女儿/姐妹的培养——说不定她们当中就会出现下一个关璞呢?”
都是给家里挣银子,出去读书,总比嫁人换彩礼好听多了。
同安公主眼底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
得妻如此,允昭这小子命可真不错。
她单手托腮,望向车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昔年唐皇杨妃的爱情‘感天动地’,有白乐天作‘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可是本公主就在想,你说是读书识字容易,还是做个宠妃容易呢?”
沈令月嘿嘿一笑,眸光狡黠,“状元郎每三年就有一个,听说翰林院里遍地都是,一砖头砸下去不是状元就是探花。可宠妃嘛……我只听过高贵妃一个。”
马车里的三个女子齐齐笑起来。
到了公主府,沈令月一下车就被等在大门口的裴景淮抱了个满怀。
“你昨天都没来接我回家。”大狗抗议无良主人,“……而且你自己也没回家!”
沈令月被他箍住动弹不得,一抬头对上同安公主调笑的目光,脸上更烫了,使劲推了他两把,“我是去办正事的,大事!”
裴景淮不为所动,哼哼唧唧发泄不满。
燕宜却惊讶地走向站在不远处的裴景翊:“……夫君怎么也来了?你今天不上值吗?”
裴景翊轻咳一声,提醒:“我今天休沐。”
谁懂他昨晚一回家,被告知二位少夫人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至今未归。
眼看天都要黑了,就在他按捺不住要出门找人时,裴景淮蔫头蔫脑地回来了。
“不用找了,她们俩去了云韶女学,今晚不回来了。”
于是这一晚,兄弟二人久违地重温了一回孤枕难眠的滋味。
今早当公主府来人请裴景淮时,裴景翊破天荒地也跟了过去。
还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好久没去探望卫姐夫了,不知道他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下一秒就被裴景淮无情戳穿:“想早点见到大嫂就直说,整这些有的没的,虚伪!”
公主府来请人的女官都快憋不住笑了,使劲咳嗽几声,“二位裴公子请吧,殿下和二位少夫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
终于见到燕宜,裴景翊悬了一晚上的心才稳稳落了地。
他瞥了一眼当众腻歪的裴景淮,目露嫌弃,转头对燕宜关切询问:“事情都办完了吗?看你的脸色,昨晚又没休息好?”
只是分开了一晚上,燕宜再见到裴景翊,竟不知为何也生出一种好久不见的想念来,还未察觉,唇角已经扬起。
她笑着对他摇摇头,“我没事,一会儿回家补个觉就好了。”
裴景翊也跟着轻勾唇角,“嗯,我们回家。”
“咳咳咳。”
同安公主看够了热闹,搭着卫绍的手臂笑眯眯开口:“差不多得了啊,我又不是把你们的小媳妇儿拐去卖了,瞎紧张什么。”
说完,她脸上笑容一敛。
不说这两个,眼下可还有一个真被拐卖了的无辜女子。
“殿下?”卫绍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轻轻喊了一声。
同安公主摇摇头,反握住卫绍的手,对那两对夫妇说:“先别急着回家,进来说话。”
……
“谁?我吗?”
裴景淮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让我去把那个傻玉嫂救出来?”
同安公主点头,“怀舟你身手好,身份也压得住人,只需带上公主府的卫队走这一趟,不用跟他们多废话,将傻玉嫂,还有那个王二癞子一并带回来。”
裴景淮目露迟疑,不确定地开口:“我能行吗?”
他从小到大干的最出格的事,也就是趁着顾源成亲那天,偷溜进令国公府后院偷信了,还差点被侍卫堵在花园里。
如今要他单独带人去几十里外的山沟沟里救人,他怕自己会搞砸了。
“你行,你当然行!”
沈令月拉着他的手给他打气,“夫君,这可是救苦救难的大好事,你想想傻玉嫂多可怜啊,那个王二癞子多可恨啊……”
说着说着,她眼圈一红,挤出两滴眼泪来。
裴景淮哪看得了这个,忙不迭一口应下,“好好好,我这就去把人带回来!公主,姐夫,你们就放心吧。”
卫绍笑得温和,“怀舟的本事我们都再信任不过,你也应该相信你自己,很容易的。”
事不宜迟,同安公主很快安排好了一队人马,交给裴景淮安排,准备出发了。
裴景淮翻身上马,低头叮嘱沈令月:“我最多四五天就回来,你一个人在家里好好的别乱跑,有什么事就去找母亲,晚上睡觉关好门窗……”
“嗯嗯嗯!”
沈令月特别配合,说啥是啥,老公第一次出差,一定要让他满载而归!
她挽过燕宜的手臂,对他笑吟吟挥手:“你出门这几天,大嫂会来陪我一块住的,不用担心啦!”
站在一旁的裴景翊:……?
*
“大哥,不介意把大嫂借我几天吧?”
走到澹月轩和九思院的分岔路口,沈令月拉着燕宜的手不撒开,故意问了裴景翊一句。
裴景翊:……我说介意有用吗?
他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叮嘱她:“你大嫂昨晚就没睡好,一会儿让她补补眠,但不要睡太久了,免得晚上走了困。还有,她夜里眠浅,你翻身时动作要轻些,不要吵到她……”
沈令月忍了又忍,才没当众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笑死,你跟燕燕才睡了几晚,我们俩都睡了多少年了!
一股茶味飘来,沈令月生出一阵危机感,越发搂紧燕宜的胳膊,宣誓主权般笑得灿烂:“大哥放心吧,我可比你会照顾她。”
说完哼了一声,拉着燕宜转身就走。
燕宜还来不及和裴景翊告别,只回头看了他一眼,摆摆手示意他回九思院。
裴景翊站在原地没动,眼看二人的背影转过夹道消失不见。
明明已经入了夏,他却莫名感觉到一股凉飕飕的萧索。
转身默默离开了。
……
“哼哼,小绿茶,还想跟我争宠?”
沈令月把燕宜扑到床上,假装去挠她痒痒肉,“快说,你是不是被那个绿茶精勾了魂,不爱我了?”
燕宜狼狈得躲闪,眼泪都快出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求饶:“没有,别闹了,他怎么能跟你比……”
沈令月得到满意的答案,这才收了手,一翻身和燕宜并排躺着,信誓旦旦说:“在我心里裴景淮也比不上你,我们俩要永远天下第一最最好!”
“好,我们拉钩。”
两根小拇指勾在一起,沈令月抱住燕宜使劲吸了一大口。
香香软软的燕燕宝贝今晚归她了桀桀桀!
*
三天后,裴景淮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他这一路日夜兼程风尘仆仆,黑眼圈都熬出来了,下巴上冒出的胡茬也来不及清理,蓬松凌乱的头发上还沾着几根草叶,进了公主府第一件事就是抱着茶壶吨吨吨狂灌。
沈令月和燕宜接到消息也马上坐车过来了。
刚一进门差点吓了一跳,这哪来的野人?
等看清裴景淮狼狈憔悴的模样,一时间又骄傲又心疼,伸开双臂冲上去,“小舟哥哥辛苦——咦?”
裴景淮手里还拎着茶壶呢,一个闪身躲过她的拥抱,正色道:“我好几天没洗澡了,脏。”
沈令月眨眨眼,违心开口,“我,我不嫌弃你啊。”
人家第一次出差回来,总要有点特别优待嘛。
忍一下,很快就过去了!
“别,我都嫌弃我自己。”
裴景淮可不会让她“得逞”——万一以后两个人吵架,她拿自己一身馊味说事儿怎么办?那可就一辈子都洗不清了。
要把一切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裴景淮以最快速度冲进洗澡间,隔着屏风冲外面喊:“……人都带回来了,你们直接去见公主吧!”
沈令月和燕宜赶紧去了后面。
同安公主站在门口,看着躺在床上的年轻女人,问和裴景淮同行的卫队长,“这一路还顺利吗?她怎么还没醒?”
“很顺利,有胡敏娘带路,我们这次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村里。当时天已经黑了,裴二公子提议我们等到夜半三更,直接翻墙进入王二癞子家,把人捆了就走。”
同安公主嘴角抽了下,这就是裴景淮回来的这么快的原因?
你小子是一点不讲究方式方法,直接明抢啊?
卫队长看出同安公主脸色不对,连忙替裴景淮解释:“我们潜入王二癞子家时,他正喝醉酒躺在炕上呼呼大睡,而那个傻玉嫂就被他用绳子拴在地上,只铺了一块破破烂烂的草席……”
她回忆着当时看到的情景,气愤地握紧拳头,“谁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那就是个人渣畜生,再不会弄错的。”
而且在进村里的这一路上,胡敏娘也给她们补充了更多王二癞子家的信息。
她比关璞年纪大,知道的内情也更多。
“……裴二公子怕傻玉嫂路上会挣扎闹腾起来,就给她喂了些安神散,路过镇上时还找了个懂点医术的稳婆替她检查身体。”
卫队长摇头叹息,“稳婆说她身子亏得厉害,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甚至腿上还有常年受寒落下的湿毒疮。更棘手的是……”
她抿了抿唇,艰难开口:“傻玉嫂似乎小产过好几次,又没养好,亏了根本,以后恐怕都不能再生了。”
同安公主冷冷启唇:“那个畜生在哪儿?”
“关在北边柴房里。”卫队长道:“我一会儿就亲自去审他,莫要污了殿下的眼。”
说话间,沈令月和燕宜匆匆赶来,“殿下,人救回来了吗?”
同安公主一指房内,“用了安神散还没醒,你们想看她就进去看吧。”
二人放轻脚步进了屋,站在床边静静看着。
燕宜伸手轻轻拨开傻玉嫂额前枯草似的乱发,露出一双平和秀致的眉眼。
尽管她整个人形如枯槁,面容憔悴,头发灰白似老妪,但依旧不难看出曾经在她身上留下深刻烙印的书卷气。
“她一定是好人家的姑娘,却受了天大的委屈。”
燕宜声音很轻,生怕惊扰了她。
——她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家中还有什么人呢?
二人退出房间,正要问同安公主下一步怎么办时,前面有人来禀报。
“楚博士来了,说有重要的事要面见公主。”
同安公主皱了下眉,“是关于女学的?”
“应该不是,但具体的楚博士也没说。”
同安公主便往前面走去,一边对跟上来的二人解释:“楚博士就是关璞现在的算学老师,她夫妇二人年轻时也是有名的算学大家,丈夫去世后被我聘来女学讲课。”
一行人来到前面,便见到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妇人,身材高挑清瘦,正焦急地在堂屋走来走去。
她一见到同安公主,便脚步匆匆地迎上来,急急发问:“殿下,我听关璞说了傻玉嫂的事……你们把她带回来了吗?”
同安公主有些莫名,点头,“你来的正巧,我派去的人今天刚回来。”
楚博士眼睛一亮,又道:“能否带我去看她一眼?我怀疑,她是我的一位故人!”
沈令月和燕宜对视一眼。
不会这么巧吧,她们刚刚还在苦恼如何替傻玉嫂寻亲呢。
同安公主也没想到还有这一茬,赶紧带着楚博士又回到后院。
楚博士走到傻玉嫂床边,目光对上她憔悴的面容,不可置信地后退了几步,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玉沙,真的是玉沙……”
她紧紧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待出了房间才对同安公主激动道:“殿下,是她,就是她,她是钦天监监正姚大人的养女,五年前突然失踪的那个姚玉沙啊!”
楚博士这么一说,同安公主皱着眉头在脑海中搜索,也想起来了。
“就是姚家和一户农家抱错了女儿,养了二十年,结果亲生女儿突然找上门来的那个?”
楚博士连连点头,“当时玉沙一下子被揭露了真实身世,但姚大人夫妇却不舍二十年的情分,想要将她也留在家中。可玉沙却在某天清晨留书出走,说要回去找她的亲生父母……”
她捂住脸,再也忍不住泪水滚滚落下,“玉沙曾经也是我的学生,我原以为她是真的回家侍奉父母尽孝去了,没想到她竟然会被拐卖,还被害成了一个傻子……”
作者有话说:裴大:短暂拥有了一下老婆
裴二:短暂失去了一下老婆
//[狗头][狗头]想不到吧,这个依旧不是兰芽儿……完了我感觉以后每出来一个新女角色大家都要猜一遍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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