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谁规定洞房花烛夜一定要……
沈令月这一觉睡得很沉, 还做了个梦。
她梦到自己被绑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里,洞穴又小又窄,空气稀薄, 她使劲挣扎, 费了一身力气, 反而越发呼吸困难。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活活闷死在这里时,不知从洞穴哪个缝隙里钻出来一条又粗又长的大黑蛇, 蛇眼是绿色的,在黑暗中像两个发光的小灯泡,幽幽的,朝自己游过来。
沈令月一开始怕极了, 但不知何时绑在她身上的绳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条蛇,一圈一圈盘旋着将她捆住。
什么也看不见,触感反而被放大得更加清晰。
冰凉的鳞片滑过她的皮肤,缓解了洞穴内的闷热, 她内心纠结了一会儿, 终于抵抗不住本能, 抓起蛇身往自己身上贴。
蛇很大,完全展开几乎能将洞穴填满,沈令月发现它并没有攻击自己的意图,于是得寸进尺, 整个人手脚并用地爬上去抱住,还试图和它沟通:“你带上我, 咱们一块爬出去好不好?”
黑蛇不语,只是一味缠人。
气得沈令月戳了下它的小脑袋,“笨蛇!”
但是冰冰凉凉真的好舒服哦……
沈令月放弃抵抗了, 爱咋咋地吧,就是天塌了她也要死得舒舒服服的。
不知过了多久,蛇身不再冰凉,变得发热发烫。
沈令月觉得闷,想把它推开,它却不依不饶地缠上来,将她一圈一圈裹得密不透风,蛇信舔过她耳垂和颈窝,蹭到哪里,哪里就变得黏糊糊的。
她哼哼唧唧地扭动,嫌弃的不得了。
坏蛇,用你降个温而已,怎么还变本加厉了?
……
“小姐,小姐快醒醒。”
沈令月迷迷糊糊睁开眼,对上青蝉的脸,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
“完了完了,我又睡过头了?娘是不是又派人来催我——”
她连滚带爬下了床,踩在地毯上才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是哪儿?好像不是我家啊?
青蝉扶额,“小姐你睡糊涂了吧?你昨天就嫁进昌宁侯府了,这儿不是沈家,你再也不用早起跟着夫人学管家了。”
“啊?啊,对,我嫁人了。”
沈令月回过神,甩了甩浆糊似的脑袋。
都怪那条蛇,把她给缠晕了!
她扶着床柱,看向外面还未大亮的天色,不满道:“那你还这么早叫我起来?”
“辰时前您和姑爷要去正院给公婆敬茶呀,上午还要认一认裴家的亲戚。”
沈令月哦了一声,回头看向床上,只有她一个人睡得乱七八糟的被子,问:“裴景淮呢?”
“姑爷一个时辰前就起床,去前院练功了。”
青蝉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有些幽怨地看着她:“小姐……你们昨晚怎么没叫水啊。”
她熬了一宿呢,白等了。
再说了,谁家新郎官成亲第二天早上就起来练功啊,是一身的力气没处使吗?
她和霜絮刚才一进来,见床上干干净净的,姑爷的被子都叠好收起来了,只有她家小姐睡得四仰八叉,毫无淑女形象。
青蝉的心都凉了半截,忍不住问出口:“你和姑爷昨晚没有……啊?”
沈令月也意识到了这件事。
对啊,她昨晚不是摸的很起劲儿吗,然后呢?
然后裴景淮好像把她压到床上,还亲了她。
再然后……想不起来了。
对,一定是蒙汗药发作,他睡着了!
那他都睡着了,自己肯定也睡着了嘛。
沈令月点点头,没错,推理正确。
她对青蝉理直气壮道:“谁规定洞房花烛夜就一定要那个啊?我们白天都累了一天了,不能早点休息吗?”
她以前刷视频,还看到新郎新娘大晚上不睡觉,在被窝里数份子钱呢。
数钱不比睡觉快乐多了?
要是能让她数钱,她也可以数一宿!
然而侯府收的礼根本到不了她手上……
沈令月惆怅叹气。
“小姐别难过,昨晚不行,还有今晚。”
青蝉鼓励她,“咱们今天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晚上再来!”
沈令月:……我可谢谢你了。
她摆摆手,“先不说了,有热水没?我去洗个澡,总觉得身上黏糊糊的……”
可能是昨晚睡觉前拉了帐子,闷的。
沈令月才往隔间走了两步,突然一顿。
青蝉追上:“怎么了小姐?”
她低下头,掩饰发烫的脸颊,小声道:“给我拿条新的亵裤。”
啊啊啊怎么大早上的突然就……
沈令月把自己泡进浴桶,闭眼,疯狂心理暗示。
没关系没关系,这是正常的心理现象。
怎么说她睡前也过了一把手瘾,又和各方面都戳中她星辟的帅哥老公在同一张床上睡了一晚……
人之常情!!!
沈令月心情复杂地哄好自己,洗完澡换了衣裳,刚绕出屏风,就见裴景淮推门而入,大步走了进来。
他一身黑色短打,长发紧紧束在头顶,露出比夏日烈阳还要明亮炽热的眉眼,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滚烫的汗水和热意。
“你洗过澡了?正好,热水给我用用。”
裴景淮说着往前走了一步,扑面而来的荷尔蒙气息几乎要将人砸晕。
沈令月哪受得了这个,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好烫,鼻子怎么热热的……
裴景淮却误会了,以为她嫌弃自己身上有汗味儿,抬起手臂闻了一下。
还好啊,他早上起来都冲过两遍冷水了。
可能女孩子都这么娇气吧,不跟她一般见识。
“洗洗就好了。”
裴景淮伸手把沈令月扒拉到一边,自己快步走到屏风后面,三下五除二开始脱衣服。
半透纱屏上影影绰绰映出男人的宽肩、细腰、大长腿……
沈令月捏着鼻子赶紧跑了,完全不敢回头。
一会儿还要去敬茶不可以乱我道心啊啊啊!
裴景淮洗得很快,等他一身清爽地走出来,早点已经摆好了。
他换了身宽松的淡蓝色里衣,颜色很清透,像是云雾绕缭的山巅与天穹相接,淡蓝色中又浸了几分白。
不知是侯府日常做派,还是新嫁娘的特殊待遇,这顿早饭十分丰盛,巴掌大的小碟子摆了一大桌,粗略数数也有二十几道,每种分量都不多,但足够精巧。
沈令月昨晚就没吃,早就饿了,看着这一桌色香味俱全,顿时食欲大开,忙不迭夹起一只小笼包,啊呜一口吞下。
是肉馅提前炒过的茶树菇酱肉包,香香!
她眯起眼睛,满脸写着满足。
胃里不空了,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糟鹅掌,来一只。
糖醋熏鱼,夹一块。
酱渍佛手瓜,咬起来咔嚓脆。
还有凉拌什锦菜,各色时蔬分别炒好,加了麻油拌在一块,五颜六色,咸鲜浓厚,夹在玫瑰小馒头里咬一大口,齿颊生香。
沈令月吃的发狠了,忘情了,青蝉不停给她使眼色,她都忘了对面还坐着个人。
裴景淮不紧不慢地吃着,同样的菜式他吃了十几年,早就腻了。
还不如看她吃的有意思。
本来脸就小,两腮被食物撑得满满的,一鼓一鼓,像个过冬囤粮的小松鼠。
沈令月敞开了吃吃喝喝,又喝了一大口杏仁露往下顺一顺,轻轻打了个嗝。
吃饱了。
低头,还有半碗鸡丝小米粥没喝完。
她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其他点心还好,没动的可以撤下去让丫鬟们分了。
但这粥是她喝过的……
“吃不下了?”
裴景淮看出她脸上的纠结,细细的弯眉蹙起,仿佛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
沈令月点头,后知后觉感到一丝难为情。
她平时吃东西不会这么没计划的,今天实在是饿坏了。
怕裴景淮会笑她,她赶紧道:“让她们先收起来,等我消化消化再回来喝。”
“一碗粥而已,哪来那么多麻烦。”
裴景淮嘁了一声,长臂一伸越过桌面,抄起她喝剩下的半碗粥,两口就喝完了。
拿起帕子抹了下嘴角,他看她:“行了,赶紧去梳妆,别误了敬茶的时辰。”
沈令月已经目瞪口呆,半天都没回神来。
他居然喝她剩下的粥……大哥你这么不见外的吗?
再一看桌面上,赫然发觉凡是她吃过的菜式,盘子都已经空了。
桌上只剩下两个玫瑰小馒头,一碟松子蜜糕。
估计是太甜了,他不爱吃?
沈令月再看裴景淮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敬佩。
真能吃啊,怪不得长那么大……啊不是,长那么高……
她昨天就发现了,裴景淮是她见过的为数不多的男人里个子最高的,他进门时都要低头,目测至少有1米86的样子,或许再加个两公分?
她自己在家里偷偷量过,这具身体和她上辈子一样,都是1米67,出门做客,在同龄女子中也能被归到高挑那一挂。
但是一站到裴景淮身边,怎么就跟个小鸡仔似的?
好像他一只手就能把自己拎起来。
沈令月胡思乱想着,这边青蝉和霜絮已经开始全自动上妆。
别问,问就是已经习惯了,谁让她们有个爱赖床又笨手笨脚的小姐呢?
裴景淮坐在边上,喝茶漱口,也不催促,静静地等着。
这间新房是成亲前才特意收拾出来的,之前他一个人都是随便乱住。有时从外面回来得晚了,不想惊动后院长辈,在外院待客的厢房对付一宿也是常事。
前几天还空荡荡的房间,如今塞满了衣柜、梳妆台,写字作画的长案,背后是满墙的书架。两扇雕花窗子中间的墙面挂着笔触婉转的花鸟画,角落里还摆了一座绣架。
都是沈令月的陪嫁,像她这个人一样,横冲直撞地闯进他的生活,一点点入侵他的一切。
裴景淮本以为自己习惯了一个人住,一个人生活,冷不丁成了亲,可能会不习惯,需要适应一阵子。
但他昨晚意外地睡得还不错。
如果没有某个人蹬开被子,手脚并用地往他身上爬,还伸进他衣襟里到处乱摸,脸贴在他胸前还疑似流口水的话……
今晚她要是再不老实,就找根绳子捆起来算了。
裴景淮恶狠狠地想着。
“夫君,我好了。”
沈令月走到他面前,唤回他的思绪。
裴景淮起身走到屏风后面,换了一身枣红色暗花织锦圆领袍。
沈令月今天穿的是茜红色,毕竟新婚第一天,还是要穿的喜庆一点。
两个人并肩走出门外,深浅不一的红色交相辉映,倒也显得和谐。
院门口站着一个颇为机灵的年轻小厮,裴景淮随口介绍:“这是平安,平时给我在外面跑腿的,以后你有什么事儿就吩咐他。”
平安动作麻利,跪下给沈令月磕了个头。
“给二少夫人请安。您跟我们家公子真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天造地设的一对!小的祝二位恩爱同心早生贵子白头到老不离不弃……”
沈令月被他的俏皮话逗得前仰后合,接过青蝉递来的荷包,“那就借你吉言了。”
荷包一入手便知分量,平安笑得见牙不见眼,“哎,二少夫人真是人美心善大方宽和仙女下凡……”
裴景淮听不下去了,抬腿轻踢了一下,“快滚。”
这狗腿子是谁家的,他不认识。
“好嘞。”平安揣起荷包麻溜滚了。
沈令月笑着看裴景淮:“你这小厮还挺活泼。”
“还行吧,聒噪得很。”裴景淮摸了摸鼻子。
二人走出澹月轩,进了花园夹道。
“这里……”
裴景淮正想趁机介绍一下侯府布局,省得她一个人出来逛的时候迷路了。
沈令月却突然加快脚步,而且走得越来越快,像是很着急的样子。
难道是刚才出门耽误了点时间,要来不及敬茶了?
那也不用这么着急吧,晚一点又不会怎么样。
裴景淮脑子里琢磨不停,但还是下意识地追上去。
直到二人穿过花园,来到通往正院的长廊上。
恰好从东边也走过来一双人影。
裴景淮松了口气,大哥大嫂刚走到这儿,说明他们俩也没迟到。
裴景翊从来不迟到,连起床,用饭,入睡的时辰都十年如一日不变,非常严格,非常规律。
他目力好,离得老远就看清楚走在裴景翊身侧的娇小身影。
之前听说大嫂是武将之女,他还猜测过她会不会和大哥合不来。
如今看起来倒是气质娴静,人也柔柔弱弱的,正是大哥喜欢的那个类型。
裴景淮眼看着对面男人走着走着,忽然脚步一顿,抬手将身侧女子往自己这边虚虚扶了一把,避开路边斜生出来的一节枯枝。
大嫂似乎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仰起头看着他。
裴景翊说了什么解释的话。
大嫂冲他扬起一抹浅淡微笑,然后便低下头,专注看着脚下的路,又跟他拉开了半步距离。
裴景翊垂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很快又恢复了在人前一贯的冷淡。
裴景淮啧了一声。
大嫂好惨,以后就要整天对着这张冰块木头脸……
“燕燕!”
裴景淮突然感觉身边嗖地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飞出去了?
他一转头,沈令月已经大步跑出去三丈远了。
茜色的裙摆飞扬蹁跹,越发像一只活泼的小蝴蝶。
而对面的大嫂在听到她那声呼唤后也抬起了头,眼里迸发出亮晶晶的光彩,快步超过了身旁的裴景翊,雀跃地朝前方而去。
沈令月和燕宜在路中间汇合,彼此打量着对方,又突然同时笑起来。
落在后面还来不及反应的兄弟二人:?
这两个人原来关系这么好吗?
沈令月有一肚子话想和燕宜说,恰好此时正院大门在二人面前缓缓打开,太夫人身边的钱妈妈昂首挺胸地走了出来。
燕宜反应快,立刻松开沈令月,后退了两步,装作是和裴景翊一块走过来的样子。
另一边的裴景淮也快步追上,不动声色站在沈令月身侧。
钱夫人是代表太夫人过来,等着看新妇敬茶的。
她冲燕宜露了个笑脸,转头对沈令月面无表情道:“二位少夫人来得刚好,请进来吧。”
沈令月有些莫名,这管事妈妈是哪个院子的,双标的也太明显了吧?
燕宜走在钱妈妈身后,回头给沈令月一个稍安勿躁的表情。
沈令月点头表示收到,正好,等下她也要提醒燕宜小心裴玉珍。
两边需要对齐一下颗粒度,形成一个垂直矩阵,打通底层逻辑,形成完美闭环……
啊呸,好像有什么脏东西进脑子了!
进了正厅,昌宁侯裴显坐在左侧上首,面色淡淡的,哪怕两个儿子都成了亲,也看不出什么高兴的神色。
而在他对面,右侧的座位上却没有人——上面放着裴景翊生母,清河郡主的灵位。
现任侯夫人,继室孟婉茵只能坐在右侧靠下一点的位置。
她今日虽然也是盛装打扮,但面上略厚的脂粉痕迹已经泄露了此刻的心情。
沈令月感觉到身侧的男人一下握紧了拳头,挨着她这边的身体也有些僵硬。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借着宽大袖口遮掩,不由分说握住了他的拳头。
她手小,包不住他的,就用指尖往他指缝里钻。
直到那紧握的拳头慢慢被她撬开一道缝,她的手指立刻挤进去,和他十指交握,攥得紧紧的,好像要以此来安抚他躁动狂乱的心绪。
裴景淮的愤怒奇异地被她一点点平息下来。
他握着她细软的指尖,轻轻捏了两下,仿佛在向她保证自己不会冲动,然后慢慢松开。
钱妈妈站在两对新人面前,神色倨傲。
“太夫人发了话,今日新人新妇来堂前认亲敬茶,大公子的生母去得早,没能亲眼看见儿子娶妻成家,她的神主位总能受了媳妇的礼,喝一杯媳妇敬的茶吧?”
“再者说,清河郡主是皇家宗室女,身份尊贵,更是侯爷的原配嫡妻,理应供在孟氏上面。夫人,您说是吧?”
孟婉茵扯了扯嘴角,轻声道:“侯府自然该以郡主娘娘为尊。”
钱妈妈这才满意了,让丫鬟在两对新人面前各自放了团垫,准备跪下问安敬茶。
“等一下。”
沈令月忽然上前一步,神色自然地开口:“我有异议。”
裴景淮微微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她刚才来拉自己的手,不是劝他不要冲动吗?
还是说拉手的意思是——你别动,让我来?
孟婉茵也抬起头,身子前倾,着急地看着这个新娶进门的儿媳妇,眉头紧蹙,十分担心。
这孩子不会是要替她出头吧?哎,其实她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何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惹太夫人不痛快呢?
裴玉珍眸光闪烁,拿起帕子掩饰住自己幸灾乐祸看戏的表情。
不枉她昨晚在母亲屋里旁敲侧击,想出这么一个绝妙的主意。
老二媳妇果然是个没脑子沉不住气的,这么快就忍不住跳出来了。
她肯定是要为自己的亲婆婆据理力争吧?那可不光得罪了母亲,还有大哥,还有景翊两口子。
而且就孟婉茵那懦弱胆小的性子,恐怕不但不会领她的情,还会埋怨她多此一举。
啧啧,这下可真是四面楚歌,处处树敌了呢。
裴玉珍捏紧帕子,真怕自己不小心笑出声来。
果然,在沈令月开口后,钱妈妈竖起眉毛,怒目圆睁。
“二少夫人,恕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
沈令月不客气地打断:“你也知道自己是老奴啊?你也知道自己这话不该说啊?那你为什么还要说呢?你刚才一口一个太夫人有令,太夫人说了,那我问你,你现在说的话是你自己要说的,还是太夫人要说的?”
她环顾四周,装作天真地歪了歪头,“出嫁前母亲就教导我,越是高门大户,越要提防奴大欺主,当心下面的奴才阳奉阴违,败坏主子的名誉。”
她笑眯眯地看向钱妈妈,后者已经被她连珠炮似的发问噎得脸色发白。
“好了,钱妈妈,现在你可以说说,祖母她老人家有什么指示了?”
钱妈妈张了张口。
太夫人能有什么指示?太夫人也想不到二少夫人这个新媳妇居然敢质疑她啊。
但她在侯府威风惯了,不甘心就这么被沈令月压服,定了定神道:“虽然二少夫人口齿伶俐,一口一个奴大欺主,但奴婢在侯府侍奉了几十年,平日如何行事,各位主子也都看在眼里,苍天可鉴。今日奴婢便倚老卖老地说一句——长辈们的事情,且还轮不到你一个小辈来置喙吧?难道太夫人说的规矩哪里错了?”
沈令月摇头,“祖母上敬皇家威严,下敬祖宗礼法,自然没错。”
钱妈妈露出得逞的笑,眼风扫过地上垫子,“那二少夫人还是快些跪下敬茶,别误了后面认亲的时辰。”
“但是——”
沈令月一个转折拖长了调子,又打断钱妈妈。
“但是这规矩还有一点小小的纰漏。”
她捏起拇指和食指,眯着眼睛,眉头微蹙,仿佛在为这一点点的不完美而苦恼。
“既然清河郡主是天家贵女,刚才母亲也说,侯府事事以郡主娘娘为尊,那么无论于公于私,郡主娘娘的神主位,都应该放在这里才对——”
沈令月指尖一转,直直指向左侧,昌宁侯裴显所在之处。
她冲裴显弯起唇角:“父亲,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裴显从没想过这把火最后会烧到自己身上,脸上露出惊愕的神情。
钱妈妈吃惊地张大嘴巴。
不对,不是这个道理。
清河郡主再尊贵也是侯爷的妻子,夫为妻纲,她的灵位怎么能压侯爷一头呢?
再说太夫人只是想借郡主这个死人的名头来打孟氏的脸,又不是为了打她的亲生儿子!
钱妈妈一时心乱如麻,可对上沈令月那似笑非笑,仿佛还带了几份讥诮的漂亮脸蛋,她本能地预感,自己在她手里讨不了好。
“我同意弟妹的意思。”
一片死寂的厅堂内,终于出声打破僵局的,竟然是裴景翊。
侯府嫡长子,清河郡主唯一的亲生儿子,身上流着四分之一的皇家血脉,是在场最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裴景翊抬起头,清俊的面孔上神色淡淡,唯有那双幽深的黑眸,直直望向裴显。
“父亲,请起身让位吧。”
裴显仿佛被人从头上砸了一锤般清醒过来,蓦地站起身,走到右边,抱起清河郡主沉甸甸的灵位。
这时裴景翊在他身后又说了一句:“弟妹深谙礼法,一定是得了赵老大人的真传吧。”
裴显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差点忘了,二儿媳妇的外公可是都察院左都御史!
都察院那是什么地方,那就是一群可以“风闻奏事”的疯狗,不分青红皂白,逮谁咬谁。满朝文武,权贵宗亲,谁敢惹他们啊?
而左都御史就是那群疯狗的头头,你说可不可怕?
裴显毫不怀疑,就沈令月这个牙尖嘴利不肯吃亏的劲儿,他今天敢有异议,她明天就敢回娘家告状。
算了,惹不起惹不起……
母亲也是的,不就是一块牌位吗,等下让老大两口子单独去祠堂给郡主上香也行啊,非要摆出来,搞得大家都不高兴……
裴显认怂,动作麻利地把牌位放到左边椅子上,还用袖子擦了两下。
裴景翊拉着燕宜上前跪下,依次向清河郡主的牌位和裴显行礼,然后奉茶。
裴显对燕宜乖巧柔顺的模样还是很满意的,尤其是有了沈令月作对比后。
武将之女怎么了?比那侍郎家的闺女文静听话多了。
他给燕宜一个厚厚的红包,鼓励地说了两句夫妻和睦,早日开枝散叶的话。
夫妻俩起身退到一旁。
轮到裴景淮和沈令月。
有她刚才闹了一通,裴景淮对要跪拜郡主牌位这件事也没有那么抵触了。
反正清河郡主不光是压了他娘一头,还压了裴显一头呢。
就,平等地看不起侯府每一个人。
这么一想他心里平衡多了,念头通达了,跪得非常痛快。
沈令月也是夫唱妇随,眨巴着大眼睛送上茶盏:“父亲请用茶。”
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裴显接过茶,心情沉重,有点不想喝。
噎得慌啊。
他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就赶紧放下,又递上一个红包,干巴巴的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既已成了裴家的媳妇,以后出门在外一定要谨言慎行……”
在自己家里也就罢了,出去可千万别胡叭叭得罪人了,他担不起!
天爷啊,陛下这是赐的什么婚呐……
沈令月:不听不听王八念经.jpg
裴景淮刚站起身,就被沈令月扯了下衣角。
他目露不解:不是完事儿了吗?
沈令月将软垫换了个方向,朝着孟婉茵的位置跪下来,神色坦然道:“母亲虽是继室,也是父亲三媒六聘堂堂正正娶进来的,是您辛辛苦苦将二公子抚养长大,又给他娶了这么一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惠的妻子,怎么能不喝一杯媳妇茶呢?”
众人:……知书达理温柔贤惠?你吗?
沈令月才不管别人眼光,她端起丫鬟多备出来的一盏茶,笑眯眯地奉上:“母亲请用茶。”
“好好,母亲喝了。”
孟婉茵感动得红了眼圈,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又让祁妈妈把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厚厚的木匣递给她。
“好孩子,以后和怀舟好好过日子。”
说完她看了一眼还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的裴景淮。
这儿子真是不要也罢,扔出去都换不回二斤棉花。
沈令月也无奈了,队友哪哪都好,就是笨笨的带不动啊。
她跪着他站着,伸手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
裴景淮终于反应过来,跪下和沈令月一起,正正经经给孟婉茵磕了头。
孟婉茵喜极而泣,不停地抹着眼泪,“好了好了,快起来吧。”
还是媳妇好啊,媳妇就是婆婆的贴心小棉袄。
目睹了沈令月搞事全过程的裴玉珍:……
啊啊啊怎么会这样!
*
敬过茶就是认亲环节,跟裴家血缘亲近的几房人陆续都过来了,安排在大花厅里等候。
没有钱妈妈之类的人闹幺蛾子,沈令月也乐得装乖,跟着裴景淮一路嘴甜地叫过去,送上事先准备好的各种见面礼,收下若干长辈给的红包。
裴景翊和燕宜这边也是差不多的流程。
直到二人停在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面前,裴景翊介绍:“这是小姑家的兰猗表妹。”
今天是新妇认亲的日子,来裴家的亲戚大多穿着红、蓝等庄重喜庆的颜色,就显得董兰猗一身月白衫裙格外乍眼。
她皮肤很白,没什么血色,两条眉毛细细的,唇瓣也透着苍白,看起来就像一株病歪歪的兰草。
她扶着椅子把手站起来,水汪汪的眼睛在二人之间打了个转。
“表哥,表嫂,这是兰猗亲手打的同心结,祝你们,恩爱白首……咳咳!”
董兰猗没说两句话就咳嗽起来,细白的指尖上捏着一枚精巧繁复的同心结,却是朝着裴景翊的方向送出去的。
燕宜轻轻眨眼,没说话也没动作。
裴景翊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既是表妹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他微低下头,看着燕宜,目光长久地凝注。
燕宜和他对视了几息,最终败下阵似的移开目光。
她礼貌微笑,伸手去拿,“多谢表妹……”
董兰猗的手突然往旁边一闪,燕宜扑了空。
董兰猗捧着同心结的双手又抬高了几分,执拗地朝着裴景翊,“表哥,我们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难道你成了亲就全都忘了吗?”
裴景翊的眉头使劲皱了一下,喉结滚动,似乎竭力在压抑某种情绪。
燕宜收回手,眼睫低垂,遮住狡黠眸光。
小月亮说得没错,表哥表妹真是古代高危关系啊。
“表哥。”
董兰猗见他沉默,咬着嘴唇越发不甘,“这是妹妹的一点心意,难道你也不愿收下吗?”
她步步紧逼,仿佛只要裴景翊收下了同心结,就能代表什么一样。
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抢走了同心结。
“表妹,你的手真巧,这个同心结可比刚才送我们的络子精致多了,不如都送给我吧。”
沈令月笑嘻嘻地开口,一边将同心结使劲塞进袖子里。
完全不给她要回去的机会呢。
董兰猗身子晃了晃,气得脸色更白了。
“这是我送给表哥的,你怎么能……”明抢啊!
“我也是你表哥啊,怎么不见你送给我?”
沈令月身后钻出一个脑袋,裴景淮大大咧咧道:“行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你二嫂喜欢就让让她呗。”
说完状似不经意地推了裴景翊一下,“赶紧的,前面还有几个叔伯婶子等着呢。”
裴景翊走时还不忘拉上燕宜,四个人就这么直接跑了。
董兰猗:……
*
折腾了半上午,终于把这些亲戚勉强认了个脸熟。
沈令月揉了揉笑得发酸的腮帮子,忍不住对裴景淮抱怨:“万一下次见面,我忘了他们都是谁家的怎么办?”
“忘就忘了呗,又不能把你怎么样。”裴景淮耸耸肩,又安慰她,“其实好多人我也记不住,逢年过节一堆脑袋挤在祠堂里,谁知道是哪个啊。”
沈令月被逗得直笑。
裴景淮看着她俏皮的笑容,心中一动,刚要说些什么。
此时裴景翊和燕宜从厅里走了出来。
沈令月一转身就奔着燕宜去了。
她拉起燕宜,对裴景翊客客气气地问:“大哥好,我想和大嫂去花园转转,行吗?”
裴景翊看着二人仿佛粘在一起的双手,“……可以。”
沈令月小小欢呼了一下,经过裴景淮身边时说了一句:“你自己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裴景淮只能哦了一声。
很快门前就只剩下兄弟二人,一左一右朝着各自的院子离开了。
细看,背影还有点孤单?
*
“啊啊啊终于可以大声说话了,憋死我了!”
二人来到花园深处,确定四下无人,沈令月再也按捺不住,手脚乱飞,原地蹦跶。
刚才人太多,她还得努力装一装,简直浑身难受。
燕宜笑着看她扑腾,调侃:“你刚才据理力争的样子,跟从前可是半点儿没变。”
沈令月动作一停,抬起头道:“我这叫有理走遍天下——凭什么活人要给死人让路啊。”
裴景淮他妈又没做错什么,人家也是正儿八经的续弦,合理合法。
结果被太夫人一搅和,好像上不得台面的姨娘一样,连亲儿子儿媳的礼都不能受了?
沈令月啧啧,“我以为侯府好歹也是体面人家,没想到啊没想到,还不如我们家呢。
居然搞出这种原配继室,活人死人的老套戏码,存心作践人呢。
“哎呀不说这个了,反正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沈令月一挥手,想起刚才裴景翊特意提起她外公,暗示裴显妥协。
她眼睛转得贼溜溜,“我看你老公还算是个讲道理的,嗯……一定是昨晚过得不错,心情也好,你说对不对啊?”
她可太关心闺蜜的洞房花烛夜了,细说!
燕宜没她脸皮厚,被沈令月这么一问,顿时整张脸都红透了,连耳垂都仿佛要沁出血来。
沈令月围着她左转右转,缠磨了半天,她才干巴巴挤出两个字。
“尚可。”
沈令月露出迷之满意的微笑。
众所周知,当你问一个学霸考的怎么样,她只会说“还行”。
那么换算一下,“尚可”就是非常好的意思!
啧,啧啧啧。
原来姐夫只是看着文弱,实际上身体很健康嘛!
沈令月站在原地嘿嘿笑,那模样让外人看了都要以为她鬼上身。
燕宜红着脸推开她,有些慌乱地转移话题,“你别光问我了,那你自己呢?”
沈令月双手捧心,表情陶醉,“手感超好哒!”
比她斥巨资买的三百块一个的捏捏还要好捏!
下一秒她又耷拉下耳朵,“可惜我只捏了几.把,肉还没吃到嘴里……”
燕宜微微睁大眼睛。
什么意思?难道小月亮昨晚也……
她干咳两声,有些懊恼。
早知如此,她刚才就不撒谎了……
“对了对了对了!”
沈令月没有沮丧太久,突然恢复精神,从袖子里拽出那个抢来的同心结。
“我终于明白小姑为什么要挑唆我对付你了!”
沈令月像个斗鸡似的,目光炯炯。
“因为她女儿喜欢你老公啊!”
一定是这样,裴玉珍想让董兰猗嫁给裴景翊,等裴景翊袭了爵,董兰猗就是世子夫人。
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婚事没成,又或者是可能成了,但是被宫里赐婚给打断了?
所以裴玉珍才会视燕宜为眼中钉。
所以董兰猗才会用看负心人的哀怨眼神看裴景翊。
“好,我知道了。”
相比之下,燕宜的反应居然很平静。
她正想把自己这边的消息同步给沈令月。
“昨天钱妈妈来新房找我,说起太夫人的态度……”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青蝉着急的呼喊。
“小姐,小姐你在哪儿啊?”
“这儿呢。”
沈令月从花丛后面探出头,冲她招手,“出什么事了?”
青蝉一路小跑过来,满头是汗,急道:“您快回去看看吧!”
“——姑爷和大公子打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月崽:嘻嘻,进门第一天就搞了个大的[狗头][狗头]
PS:做梦就是真的做梦,无不良引导(严肃脸)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今天继续求多多评论哇~~~
第22章 第 22 章 一家子齐齐整整,通通都……
裴景淮和裴景翊, 打起来了?
沈令月震惊。刚才在花厅外面分开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正要拉着青蝉细问,燕宜也从花丛后面出来,“怎么回事?”
青蝉立刻闭紧嘴巴, 如临大敌般盯着她。
沈令月:……
不愧是她的心腹大丫鬟啊, 太敬业了, 这时候还不忘防备呢。
她轻咳,“没关系的, 大嫂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吧。”
青蝉看沈令月,后者对她点点头。
青蝉:懂了,小姐一定是在麻痹敌人!
不过这事儿本来也不复杂, 青蝉道:“姑爷刚回到澹月轩,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茶,那个叫平安的小哥就从前院过来,跟姑爷说了两句话,然后……”
青蝉瞄了燕宜一眼, 语气弱下去。
“然后姑爷就气冲冲地跑去九思院, 和大公子关着门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两个人就乒乒乓乓地打起来了。”
沈令月顿觉头痛。
听起来像是自家狗子主动上门挑衅啊。
难道是因为刚才拜清河郡主牌位的事儿?
但她不是当场就报仇回去了吗?
想不明白,沈令月只好问:“姑爷现在在哪儿呢?”
“侯爷派人把他押回咱们院子了。”
沈令月叹气,怎么还惊动长辈了。
她回头对燕宜道:“我们先各自回去看看情况,晚点儿再说。”
燕宜点头, 二人就此分开。
她看着沈令月火急火燎往回跑,一边还不停追问青蝉细节, 眉头紧皱,很是关心的样子。
这才转过身,不紧不慢地回到九思院。
进门便问:“大公子呢?”
丫鬟一指, “在东书房。”
燕宜推门进去,就见裴景翊坐在窗边,面沉如水,左脸靠近嘴角的位置红了一大块,白玉有瑕,十分刺眼。
不远处的书案上一片凌乱,书册画卷倒了一地,原本摆放端正的椅子也歪倒在地上。
应该都是刚才和裴景淮争执时打翻的。
裴景翊正坐在那里出神,听到脚步声才抬起头,看到燕宜,眸光微闪。
“你回来了。”
燕宜点头,“弟妹身边的丫鬟跑去花园报信,我才知道你们打起来了,为什么?”
裴景翊伤在嘴角,一开口便会牵动丝丝痛意。
他言简意赅道:“他抽风了,没什么大事。”
“哦。”
他明显就是不想说,燕宜也不会自讨没趣地追问。
二人一坐一站,一时相顾无言,气氛有些冷清。
直到漱墨拎着药箱进来,一见到燕宜,连忙道:“少夫人您可回来了,正好快给公子上药吧。”
他手里还拿着两个刚煮熟的鸡蛋,又急又恼:“明天还要进宫谢恩呢,二公子也太过分了,打人不打脸……”
“漱墨。”
裴景翊冷冷打断他,“放下东西就出去。”
漱墨委屈地应了一声,又飞快地小声叮嘱燕宜该用哪些药,然后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燕宜拿着被硬塞过来的药箱和鸡蛋,脸上罕见地浮起几分迷茫。
她也没做过这个啊。
“要不我去外面找个……”
“有劳夫人了。”
裴景翊垂下眼,长睫在睑下投出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我不喜外人触碰,院里的丫鬟平常只做些整理洒扫的琐事。”
他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明明挨了打也不抱怨不卖惨,无端让人联想到易碎的瓷器,谁会忍心破坏这一份美好呢?
燕宜可耻地屈服了,好吧,或许这也算是妻子的义务?
她提着药箱上前,打开盖子检视了一遍,很快就弄清楚该如何操作。
燕宜拿起一瓶贴着消肿化瘀标签的瓷瓶,提前声明,“我不太会弄这些,如果哪里轻了重了,不合适了,你就直说。”
裴景翊嗯了一声。
燕宜开始给他涂药。
裴景翊能感受到她蜻蜓点水般轻柔的力度,甚至还有点小心翼翼的紧张。
指腹偶尔不小心擦过他的脸颊,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生怕和他有什么亲密接触似的。
蜻蜓在湖面低低盘旋,透明翅膀上碎金闪耀,长长的,纤细的尾尖轻轻掠过水面,便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心中泛起一圈涟漪,有淡淡的不快。
燕宜在他伤处涂好药膏,转身去拿帕子擦手。
裴景翊突然开口:“我以为岳父大人是武将,你应该习惯了处理这些。”
燕宜回过头,神色平淡。
“我从小没了母亲,和父亲关系也淡漠,他从未教过我这些,更不会让我帮他处理伤口。”
谁规定武将之女就一定要擅长处理伤口了,刻板印象要不得。
她说完,就见裴景翊脸色似乎又冷淡了几分,转头看向窗外,不说话了。
燕宜想了想,把漱墨拿来的鸡蛋剥了壳,用干净帕子裹了递给他,“你自己再滚一滚?”
裴景翊默默接过,贴在自己嘴角半天没动,看起来有些敷衍。
直到祁妈妈的到来才打破屋内沉闷的气氛。
“大公子,夫人派奴婢来送药,还要替二公子向您赔不是。”
祁妈妈蹲身行礼,头垂得低低的,“二公子实在是太不应该了,怎么能不敬兄长呢?请您看在他年少不懂事,容易冲动的份上,千万别和他一般计较……”
燕宜望向她带来的大小盒子,孟婉茵不光送了伤药,还有若干补品,笔墨纸砚等等,诚意十足。
祁妈妈又从怀里拿出一个木匣,递给燕宜。
“大少夫人,这是夫人原本预备着敬茶时给您的见面礼,刚才不好拿出来,如今叫奴婢一块送来。”
燕宜有些意外,她今早只给清河郡主的牌位磕头敬茶了,没想到侯夫人作为继母,对她这个大儿媳竟然也一视同仁。
她不确定自己该不该收,用目光问询裴景翊。
他冲她点点头,“既然是母亲的心意,你收下便是。”
燕宜上前接过木匣,“劳烦妈妈替我谢过母亲,过两日我便去正院给她请安。”
祁妈妈松了口气,又替裴景淮说了一箩筐的好话,直到裴景翊面上露出些微的不耐,才知趣地告退。
燕宜:“那我叫人进来,把这些礼物都整理收好?”
“好。”
燕宜松了口气,正好她也可以趁机溜回房间。
不然要留在这儿和裴景翊大眼瞪小眼吗?
她刚要去喊人,就听裴景翊又道:“夫人性情和善,并不是那等苛刻之人。以后你白日里若是觉得无聊,可以常去正院坐坐,不必担心我有顾虑。”
他的婚假只有五日,以后每天都要出门上值,早出晚归的,九思院里只剩她一个人待着。
而且正院里养了很多猫,女孩子不都喜欢毛绒绒的小东西吗。
燕宜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侯夫人,点头应下。
一想到过几天裴景翊就要去上班,她眼睛亮亮的,嘴角无意识地勾起,“不无聊,我可以和小月……我是说,弟妹,我们俩可以在一处说话。”
裴景翊:……
怎么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嫌弃?
他低头揉着鸡蛋,决定先不告诉她,老二如今还是个白身。
没有官职,自然不用出门。
*
沈令月跟着青蝉回到澹月轩时,院子里仿佛在上演全武行。
裴景淮手里拿着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长树棍,挥得舞舞生风。
“我就打他怎么了?那是他欠揍!他活该!”
“你管我为什么打人,小爷想打就打,还要挑日子吗?!”
对面是几个侯爷身边的护卫,面对二公子也是无可奈何。
怎么说也是府里正经的主子,轻不得重不得,又不能拿对付贼人的那一套来对付他啊。
“二公子,您就收了神通吧。”
为首的像是护卫队长一般的中年男人,无奈开口,“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您高抬贵手,别折腾了成不?”
沈令月一路跑回来,扶着廊柱喘气问:“这是干嘛呢?”
霜絮从侧面小跑过来,解答:“侯爷很生气,说要打姑爷的板子。姑爷不肯,两边正对峙呢。”
沈令月明白了,敢情裴景淮不是被押回来的,是逃回来的吧?
对峙还在继续,几个护卫刚要试探着上前,就被裴景淮拿棍子打退回去。
护卫们一边转着圈移动,一边找机会缴械。
有两个人还想从侧面绕背包抄,结果被平安一嗓子喊破,“公子小心,他们要偷袭!”
沈令月没忍住笑出了声。
怎么跟老鹰捉小鸡似的?
裴景淮闻声抬头,“你怎么回来了——”
就这么一分神的工夫,岑鸣打了个手势,护卫们一拥而上,按住裴景淮,将那根长棍扔得远远的。
“啊啊啊放开我!”
裴景淮不停挣扎,看沈令月的眼神带上几分哀怨,“你到底站哪边的?”
沈令月:……
你自己抽风乱咬人,还怪我咯?
吐槽归吐槽,面子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沈令月装出一脸焦急的样子,小跑过去,拦在裴景淮面前。
“不许打我夫君!”
她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要打就连我一起打吧!”
新娘子进门第二天就挨打,她倒要看看侯府丢不丢得起这个人。
岑鸣:……
不至于啊少夫人,真的不至于啊!
裴景淮一时连挣扎都忘了,抬起头呆呆看着那道身影。
初夏明亮的日光自头顶洒下,在她茜色的裙角镀上一层金光。
这一刻,沈令月在他心中不亚于神女下凡,普度众生。
裴景淮:原来她心里这么在乎我……下药什么的一定是因为第一次太害怕太紧张了……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嘿嘿笑了两声。
负责按住裴景淮的护卫突然发现二公子的脸可疑地红了,还发出了一种古怪的笑声……
莫名其妙,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
这边岑鸣还在和沈令月交涉。
“二少夫人请让开,侯爷吩咐了,二公子不敬兄长,出手伤人,必须打他二十板子,这是家法。”
沈令月绞尽脑汁:“我夫君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动手一定是有原因的。”
回头使劲冲裴景淮眨眼,“夫君你快说啊。”
裴景淮梗着脖子嘴硬:“没有原因,我就打他了怎么着吧!”
沈令月:……打死你算了!
她默默往旁边让了两步,对岑鸣做了个请的手势。
岑鸣:?
裴景淮:?
这就妥协了?
你要不再多争取一下试试呢?
沈令月:累了,毁灭吧。
她没好气道:“要打就快些打,别耽误我后天回门。”
这句话仿佛提醒了裴景淮,他眼睛一亮,“鸣叔,你去告诉老头子,明天我还要进宫谢恩呢!”
他今天要是挨了打,明天就得被抬进宫里。
看裴显丢不丢得起这个人。
果然,岑鸣迟疑了一下,想了想叫来一个手下,让他赶紧去前院再问一遍,这板子到底打不打。
手下很快回来,“侯爷说先记账,等二公子陪二少夫人回过娘家,再打也不迟。”
岑鸣抬手让人松开。
裴景淮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不服不忿地哼了一声。
想打他?没门。
岑鸣提醒:“二公子,侯爷说的是记账,不是不打了。”
护卫们正要离开,钱妈妈那张阴沉的大圆脸从门后探出来。
“二公子,你可知罪?”
裴景淮怒目:“老刁奴,你也配来教训我?”
钱妈妈不以为意,她这趟可是“奉旨”而来,捏着嗓子道:“太夫人有令,让二公子去祠堂罚跪六个时辰,否则她现在就进宫面圣,告你不孝不悌——”
沈令月变了脸色。
这老太太偏心偏的没边儿了吧?
兄弟之间打个架而已,多大的事儿啊,还要进宫告裴景淮的状?
这一顶不孝不悌的帽子扣下来,别说袭爵了,把他逐出族谱都是轻的。
她定了定神,转头去看裴景淮,见他涨红了脸,咬着嘴唇,已经在爆发的边缘。
沈令月上前挡了一下,不让钱妈妈以此来做文章。
她握住他紧绷的小臂,低声道:“孝道大过天,别跟她硬来。”
说完掐了一下,没掐动,再掐。
裴景淮吐了口气,无奈地把她的手推开,“我知道。”
别掐了,他又不是感觉不到疼。
他一甩衣角,大步向门口走去。
钱妈妈脸都吓白了,生怕盛怒之下的裴景淮把她扔出去。
然而他只是在钱妈妈身侧停留了一瞬,冷冷道:“跪就跪。”
区区六个时辰,当他从前没跪过吗?
裴景淮自己去祠堂了,钱妈妈却还站在门口。
沈令月看见她那张脸就烦,没好气道:“我们这儿不留饭,你还不走啊?”
钱妈妈脸上的肉都在哆嗦,气的。
这个牙尖嘴利的小泼皮,哪里有半点官家小姐的温婉贤淑?
才进门就敢对着长辈院里的人呼来喝去,成何体统?!
她咬着牙挤出话来:“二少夫人已经进了门,就该督促夫君上进明理。今日二公子无端殴打大公子,你以为你就没有责任吗?”
沈令月眨眨眼,指着自己:“我昨天才进门,你们就指望我把夫君教成圣人君子了?”
“我没记错的话,夫君今年二十了吧?那过去二十年是谁在教他?太夫人可是夫君的亲,祖,母!她老人家这么睿智明理,足智多谋,都没能教会她孙子兄友弟恭,凭什么要把这口锅扣在我头上?”
沈令月丝毫不让:“如果我有责任,那太夫人有没有责任?侯爷和侯夫人又有没有责任?好啊,那我们一家子齐齐整整,通通都去跪祠堂吧!”
钱妈妈目瞪口呆,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你,你——”
“我什么我?我说错了吗?”沈令月冷笑,“我可是皇上赐婚嫁进来的,圣旨上说的是‘佳偶天成,酬勋彰德,以慰朕心’。你听得懂这话什么意思吗?意思就是我嫁进裴家才能让皇上放心!”
沈令月抬头望天,自言自语般说道:“现在我明白了,原来我嫁进来是为了替你们全家老少背锅的啊。等明天进宫谢恩,我可得好好问清楚,原来赐婚就是这么用的吗?”
进宫告状?说得好像谁不会似的。
钱妈妈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滑落。
天爷哎,可不敢这么说,这是要犯杀头的大罪啊!
她站在原地,两股战战,想要逃跑却连抬腿的力气都没了。
“哎呀,忘了问了,太夫人对我还有什么教导?”
沈令月站在日光下,笑眯眯地看过来,年轻漂亮的脸蛋落在钱妈妈眼中,却比那吃人的罗刹还可怕。
钱妈妈哆嗦着,“太夫人说,说让你抄十遍《女诫》,长长记性……”
不等沈令月开口,她又飞快补充:“其实不抄也没关系的,奴婢这就回去劝劝太夫人,这事儿本来和二少夫人您就没多大关系……”
沈令月啪啪拍了两下手,满意点头。
“钱妈妈不愧是太夫人身边第一得力人,识时务,知进退。”
她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哟。”
回答她的是钱妈妈连滚带爬的背影,蹿得比兔子都快。
沈令月哼了一声,后知后觉地发现院子里似乎太安静了些。
回头一看,以青蝉霜絮为首,平安吉祥在后,满院子的丫鬟婆子都用敬佩的眼神看着她。
沈令月莫名有种升职加薪了的错觉,清清嗓子,背着手道:“都看我做什么?该干嘛干嘛去吧。”
众人瞬间如鸟兽散。
青蝉迎上来,眼睛亮得吓人,“小姐,你刚才真是太威风了!”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沈令月谦虚,“我也没想到裴家这么多幺蛾子啊。”
跟裴家一比,她突然觉得沈家好和谐友爱哦。
霜絮问:“姑爷要在祠堂跪六个时辰,咱们要不要准备点什么送过去?”
经她一提醒,沈令月想起来了。
“快给他做一副‘跪的容易’送过去。”
哈哈哈哈没想到她也有说出这句台词的时候!
青蝉一听就明白了,拉着霜絮火速赶工,就用最普通的细绸布,塞了厚厚的棉花缝进去。
又装了一食盒的点心和茶水,想了想又找出一床棉被,里面还卷了个枕头。
看的沈令月无语,“他是去罚跪,又不是去露营。”
跪到半夜就回来了,也不耽误睡觉。
青蝉恨铁不成钢地瞥她一眼,提醒:“今天是小姐和姑爷成亲第二天。”
第二天啊,而且他俩昨天还没叫水!
要是姑爷跪的不舒服,累了病了,今晚不就又浪费了?
沈令月压根没往那方面想,“第二天咋了?哦,明天要进宫面圣,一瘸一拐的是不好看哈。”
平安还在一旁等着,青蝉不好意思说的太露,把大包袱卷吧卷吧给他背上,叮嘱:“我们不能去祠堂,你和吉祥守着点儿,有什么情况随时回来说一声。”
平安一脸感动,“多谢姐姐,成亲了就是好,终于有人关心公子了。”
以前公子也没少被侯爷罚跪祠堂,都是一个人直接就进去了,出来时两条腿都是肿的,膝盖也青青紫紫不成样子。
沈令月有些不敢相信,“母亲她不给夫君送饭吗?”
“送饭是送饭的,但夫人也不敢多做别的,怕侯爷说她。”
沈令月若有所思,想了想对他道:“没事儿,我心疼我夫君是天经地义,侯爷肯定不好意思来教训我。”
“哎!”平安高高兴兴地扛着包袱去了。
院里兵荒马乱的,如今才彻底安生下来。
沈令月也有功夫去思考:这两个人为什么突然打起来了?
裴景淮那个死鸭子嘴硬的啊,都要挨板子了也不说,难道是因为他不占理?
沈令月头痛,她还是希望能和大房搞好关系的,这样她和燕宜才能名正言顺一起玩嘛。
不然兄弟俩都打成狗脑子了,她们俩难道要手拉手站在边上加油叫好?
她叫来青蝉,“你去九思院那边打听一下,大哥大嫂在干嘛,方不方便让我上门赔礼。”
裴景淮这边问不出来,她就只能朝裴景翊下手了。
就算她问不出来,燕宜说不定能行呢?
只要燕宜知道了打架的原因,她一定会告诉自己的。
沈令月很有信心。
青蝉出门去了,一盏茶后跑回来,摇了摇头。
“九思院大门紧闭,我问了看门婆子,她说大公子受了伤不舒服,已经休息了。”
沈令月啊了一声,“伤得很重吗?”
那燕宜是不是也不能出来了?
她扁扁嘴巴,有点不高兴。
还以为嫁了人就能天天在一块呢,结果她俩现在离的比牛郎织女还远。
青蝉点头又摇头:“倒是不太严重,但大公子伤在脸上,不想见人也是正常的。”
沈令月又啊了一声,“破相了?”
罪过罪过,姐夫的脸千万不能有事啊。
她还想让燕宜每天看看帅哥洗眼睛呢。
“小姐别担心,我问过了,正院那边已经替咱们赔礼道歉了,还送了好多补品过去呢。”
沈令月点头表示知道了,让青蝉先出去,她想一个人待会儿。
她坐在窗边罗汉床上,突然使劲捶了一下。
有点生气。
裴景淮也太冲动了!不管怎么样也不能和他亲大哥动手啊。
也不想想就裴景翊那身板儿,能挨住他几拳头啊?
打了人,还嘴硬头铁不认错,还要让老妈和老婆替他善后……
情绪不稳定的男人要不得。
沈令月对他rou体生出的那点好感,已经快要被他自己败坏干净了。
她单方面决定要和他冷战!直到他意识到自己错了为止!
下午沈令月自己在屋里看话本,到点吃饭,晚上按时睡觉。
青蝉给她掖好被子,放下床帐时欲言又止。
霜絮在后面扯了她一下,二人退出房间。
青蝉:“你干嘛不让我说话?”
霜絮:“你没看出小姐心情不好吗?”
“看出来了啊,那我就是想说,让她先别睡那么早,等一等姑爷回来……”
“小姐就是在生姑爷的气,怎么可能醒着等他?”
霜絮拍板,“这是她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们别多嘴,赶紧回屋。”
青蝉哦了一声,跟在她后面问:“那今晚还要备水吗?”
“……”
*
祠堂内。
裴景淮身上裹着被子,没个正形地歪在蒲团上,膝盖处绑着两个鼓鼓囊囊的东西。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旁边的刻漏,六个时辰一到,立刻原地弹跳起来,推开门就往外跑。
子时已过,偌大的侯府各处安静无声,只有他飞奔的脚步穿过重重庭院,惊起一片栖鸟,扑啦啦地飞到天上。
夜风有些凉,裴景淮心里却是一片火热滚烫,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澹月轩,回到那个温暖的,香香的床帐里。
他一路小跑到澹月轩外,看着紧闭的大门,眼神疑惑。
怎么都没给他留门吗?
作者有话说:月崽:封印解除,姐们儿要战斗!
恭喜钱妈妈喜提二杀[比心]
*
(庆熙帝:以慰朕心,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今早起来颈椎不太舒服,所以短小了点[爆哭]明晚万更归来!这一次我一定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以及继续请大家多多支持哇!你一票我一票,月崽明天就出道[加油][加油]
第23章 第 23 章 坏狗不配睡床
兴许是看门婆子记错了时辰, 以为他从祠堂出来,会直接去前院对付一宿?
嘁,他现在可是成了亲的人, 哪有新婚第二夜就让媳妇独守空房的?
区区一道院门, 还拦不住他。
裴景淮往旁边走了两步, 搓搓手,一个原地起跳, 人就翻上了墙头,长腿一跨,轻捷地落到地面上。
动作十分熟练,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院里各处都熄了灯, 黑漆漆的,天上挂着一弯下弦月,几颗稀疏的星遥远地闪烁。
裴景淮快步走到卧房前,轻轻推了下门,闩住的。
……真没给他留门啊?
他挠了挠头, 不死心地沿着外面绕了一圈, 终于被他找到一扇开着的窗户。
拿下支起窗子的撑杆, 他单手撑在窗棂上,呲溜一下跳了进去。
他翻进来的这扇窗正好是在洗澡的隔间,放在地上的浴桶内壁还挂着水汽,空气中残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
是她沐浴用的香露的味道。
裴景淮使劲吸了两下, 越发心猿意马。
他刚要走出隔间,想起早上练功回来, 沈令月见他浑身是汗,嫌弃避开的模样,脚步一顿。
在祠堂跪了六个时辰, 他身上都快被那股沉闷压抑的檀香腌入味儿了,肯定不好闻。
于是裴景淮又折回来,动作麻利地把自己剥了个干净,就着旁边铜盆里的水浸湿了巾子,仔仔细细擦过身,又换了一套干净的寝衣,这才信心满满地走出去。
这下她总不会嫌弃了吧?
裴景淮轻手轻脚地走近床边,抬手撩开帐子。
银绸般的月光透过窗纸柔和地淌进来,一层薄雾似的浮在她皎净的面庞上。
沈令月脸朝外侧躺着,怀里抱着他的枕头,一条腿搭在上面,夹得紧紧的,歪着头睡得正香。
裴景淮:……
心真大啊。
他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周身散发出一股哀怨气息。
越想越气,他弯腰伸手。
就在他即将捏住沈令月的鼻尖时,她仿佛心有所感一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我去这Duang大一个白花花的东西是什么玩意儿!!!
事实证明,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是不会尖叫的。
沈令月本能发作,抄起手里的枕头,不管不顾朝前面砸过去。
有实体?
砸砸砸!
裴景淮被突袭得上蹿下跳,一边抬手挡脸,一边气急败坏道:“别打了,是我!”
沈令月动作一顿,使劲揉了两下眼睛,“夫君?”
裴景淮没好气道:“不然还能是谁?”
他龇牙咧嘴的,在床头摸到一盏起夜用的小灯,用火折子点燃。
嗤地一声火苗跳起,映出一张黑如锅底的俊脸。
沈令月讪讪地放下枕头,干笑两声:“我也没想到你会半夜回来啊。”
又瞄了一眼他身上的白色寝衣,小声嘀咕:“谁让你大半夜不点灯,还披头散发的穿成这样……”
她没吓出心脏病都算她坚强好吗?
裴景淮:……怪我咯?
他哼了两声,决定不跟她计较,推了两下她的胳膊,“你往里边儿挪挪。”
真是的,以为他不回来,她就能独占整张床了?
那个扑朔迷离的睡姿……简直没眼看。
沈令月没动弹,“为什么要挪?”
裴景淮看她,“你不挪,我睡哪儿?”
他愣了一下,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轻咳一声,故作正经地摸摸领口。
“既然是你想的话……”
她想什么?
沈令月还没来得及问,就见裴景淮呼地吹了灯,下一秒,她整个人落进宽广又滚烫的怀抱中,直接被埋了一脸。
裴景淮抱住了她,在他眼馋了很久的那只小巧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
“不是,你等会儿——”
沈令月鼻梁恰好卡在他胸口中间,又被他按着后脑勺毫无章法地乱亲一通,想挣扎都费了好大力气,才艰难抬起头,声音带了喘,“我有话……唔唔……”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不管了,想亲。
沈令月感觉自己像是出了趟远门,一回家就被留守的超大型阿拉斯加犬扑倒在地,欢快地在她脸上啃来啃去。
人狗之间巨大的体型悬殊,让她毫无反抗的力气。
直到肩膀处传来一阵凉意,她一个激灵,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寝衣已经被剥了大半,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
而那只坏狗动作更快,上半身已经月兑光了。
他拉过她的手,直接贴上去。
没了那层衣料的阻隔,手感简直加倍upup……
不行不行!
沈令月脑子里两个小人疯狂打架,不能就这样被诱惑了!
她要和他冷战!
懂不懂什么叫冷战!
她用力拧了他一下,“你先听我说!”
裴景淮发出一声闷哼,被她掐的地方有点疼,但紧接着就是一股难以言喻的酸爽,反而更让人兴奋了。
沈令月艰难地让自己的手离家出走,转而捧住他的脸,捏着微软的脸颊肉,努力和他拉开距离。
她气喘吁吁道:“你先,先告诉我,为什么要和大哥打架?”
灼热的空气里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
帐子里很暗,沈令月也能感受到他炽热的视线钉在她身上。
“你非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个?”
裴景淮低哑的嗓音带了几分不悦,掐在她腰间的手指轻动了下,些许粗粝的指腹无意般滑过肌肤,带起一阵战栗。
她的身子也跟着抖了一下,用力摇了摇晕乎乎的脑袋,小声又坚定:“对。”
她可是很有原则的人!
如果夫妻之间不能做到以诚相待,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划清界限。
裴景淮沉默了一会儿,内心似乎在天人交战。
沈令月也不催促,两个人明明还维持着亲密的动作,无形的距离却在一点点被拉远。
裴景淮突然一用力,握着她的腰把人抱起来,放到床铺里侧的位置。
“男人在外面的事儿,你一个妇道人家少打听。”
他起身下了床,大步走远,没一会儿,隔间里传来哗啦水声。
沈令月:!
如果眼神能喷火,她现在已经把床帐烧穿了。
啊啊啊这是什么屁话!
裴二狗你这个情绪不稳定还大男子主义的坏东西!
她恨恨地拉起衣领,扣子系到最上面,将裴景淮的枕头被子一股脑都丢到床下。
坏狗不配睡床,打地铺去吧你!
裴景淮冲凉回来,看到地上的枕头被子,轻嗤一声,什么也没说,自顾自地铺好躺下。
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沈令月透过床帐之间的缝隙偷看,更生气了。
……行,看咱们两个谁更能忍。
她气呼呼地转了个身,面朝床里闭上眼睛。
一刻钟后。
裴景淮掀起一道缝,见沈令月缩成一团,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球。
他立刻把枕头被子搬回床上。
地上又凉又硬,他又不傻。
裴景淮伸出手,冲沈令月的后脑勺隔空弹了一下。
问东问西的,真是个小麻烦精。
难道他会闲着没事干去找裴景翊的麻烦?
还不是因为那个冰块木头脸不干人事!
裴景淮握紧拳头。
自己好不容易才从令国公府偷到顾源贻误战机的证据,找了御史准备上疏弹劾,却在临门一脚被裴景翊给拦下了。
他今天一接到消息就跑去九思院,想找裴景翊问清楚,为什么拦着不许他给顾凛大哥报仇。
可裴景翊却说他太鲁莽冲动,说什么“漠北一战另有隐情,现在揭发顾源,只会打草惊蛇,丢了后面的大鱼”。
裴景淮追问他到底还有什么内情,他又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不肯说了,只让他再等等。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顾凛大哥坟头草都三尺高了,等到顾源把自己不要的未婚妻硬塞给他,踩着兄长的脊梁骨荣华富贵,将令国公府收入囊中吗?!”
裴景淮气急败坏地瞪着那张仿佛永远没有喜怒的冷俊面庞,口不择言,“你就是存心跟我作对!你明知道我和顾凛大哥更亲近,你嫉妒,你不想让他死后还压你一头!”
他都把话说的这么难听了,裴景翊淡漠的脸上依旧一片沉静。
桃花眼微微抬起,他看着裴景淮,“我嫉妒什么?嫉妒他一心为国披肝沥胆,却被亲近之人从背后捅刀子——”
裴景淮忍无可忍,挥出一拳。
他以为裴景翊会躲开的,他们兄弟从小拜的同一个武学师傅,师傅说裴景翊根骨奇佳,悟性也高,若能沉下心来苦练,来日必成高手。
可裴景翊对此兴致不高,只学了些强身健体的基础功夫,便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连老头子都拿他没办法,稍微说重几句,祖母就要哭天抢地,心疼大孙子没了娘,连亲爹也不疼他云云。
总之当时他看到裴景翊嘴角被他打得红肿了一块,也有点发懵。
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却别别扭扭怎么也开不了口。
而裴景翊也没有还手的意思,只是摸了下嘴角,冷冷淡淡地让他滚。
裴景淮就更生气了,泄愤似的将他桌上的书册画卷丢得到处都是。
然后就被岑鸣带人撵得满府乱窜。
再然后……
裴景淮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盯着沈令月的背影生闷气。
虽然他知道那天在荒宅,沈令月躲在树上听到了他和陆湛的对话。
但这件事关系到漠北局势,还可能牵连朝堂甚广,就连裴景翊都讳莫如深,他更不能告诉沈令月这个后宅女眷。
再说他不就是打了裴景翊一拳,又没伤筋动骨,怎么全家上下搞得他好像十恶不赦一样?
明明从小大哥才是被所有人捧着的那个心肝宝贝,就连母亲也要顾忌外人的看法,对裴景翊比对他这个亲儿子还要上心……
裴景淮越想越叛逆,颇有种与全世界为敌的悲壮感。
反正他就打了,怎么着吧?
正胡思乱想着,身侧突然传来含糊不清的哼唧声。
他转过头,是沈令月在不老实地扑腾,两条胳膊从被子里挣出来,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像是被热到了。
裴景淮伸手拽了一下,被子卷散开,沈令月翻了个身,正好滚进他怀里。
裴景淮满意地闭上眼睛。
……
天还没亮的时候,沈令月先醒过来,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地靠在裴景淮怀里,吓得魂儿都飞了。
“醒了?”
头顶传来他懒洋洋的声音,但怎么听都带着几分促狭。
沈令月立刻往后蛄蛹了几下,瞪圆了眼睛质问他。
“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裴景淮的衣领也大敞着,锁骨下面有几处可疑的红痕。
他躺着没动弹,一脸无辜,“不知道啊,就记得半夜有人死死抱着我不撒手来着。”
沈令月没眼看,她就说怎么好像梦到自己在啃大骨头,还嘬了半天里面白白嫩嫩的骨髓……
她绷着脸不说话,决心和他冷战到底,越过裴景淮爬下床,自顾自地叫丫鬟进来服侍。
青蝉再迟钝也感受到二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劲,想问又不敢问,不停冲霜絮眨眼睛,眼皮都酸了。
等早饭摆好,沈令月吃的也不像昨天那么香甜,斯斯文文地咬了两个小笼包便放下筷子。
裴景淮皱眉,“就吃这么点儿?”
沈令月一板一眼答:“上午要进宫谢恩,吃多了不方便。”
她连粥都没敢喝。
裴景淮知道她还在闹脾气,但昨天狠话都已经放出去了,让他现在服软,那他不就成了怕媳妇的妻管严了?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岂能……
岂能跟小女子一般见识!
“宫里没那么吓人,再吃一点儿。”
说话硬邦邦,筷子却很诚实地往她面前夹。
碟子里很快堆成小山,都是她昨天爱吃的那几样。
沈令月斜睨他一眼,闷气消散了几分。
这还差不多。
用过早饭,二人穿戴整齐,前院派人来传话,说大公子和大少夫人已经准备妥当,可以到大门口汇合,准备出发了。
沈令月下意识地率先跨出院门,走了几步又转过头催他:“快点儿,别让大哥等我们。”
早点见到燕宜,还能抓紧时间问下昨天到底怎么回事。
裴景淮不情不愿地跟上去。
大哥大哥大哥……你就知道大哥,到底谁才是你夫君啊?
远远地沈令月就看到门前站着两道人影,她加快脚步上前,先看了燕宜一眼,然后转向裴景翊。
“大哥早上好,你那个伤……不要紧吧?”
沈令月趁机瞄了他几眼。
裴景翊是天生的冷白皮,稍微有一点磕碰都格外明显。
脸上的淤青敷了一晚上的药,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嘴角边缘处还有些泛红。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亲肿的。
沈令月脑子里一闪而过这个念头,又赶紧把它甩出去。
她仰着头,十分诚恳地对裴景翊道:“我夫君不懂事,大哥千万别和他计较,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咱们总不能咬回去吧?”
裴景翊:……
刚追上来的裴景淮:……骂谁狗呢!
裴景翊微怔,随即目光落在气急败坏的弟弟脸上,唇角轻勾,说话的语气都没那么冷淡了。
“弟妹说的很有道理。”
沈令月松了口气,只要他不计较就好。
她又开始跟燕宜眉来眼去。
裴景淮生闷气,等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赶过来,他伸手拎起沈令月的衣领,不由分说将她塞进车厢。
沈令月探出脑袋,眼巴巴地,“我想……”
想和燕宜坐一辆车啊啊啊!
“不,你不想。”
裴景淮无情拒绝,钻进马车关上了门。
“人家夫妻新婚燕尔的,你跟着添什么乱?”
沈令月气鼓鼓地扭过脸。
她是为了谁啊,啊?
还不是为了你这个乱咬人的坏狗!
一路无话,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来接受检查。
裴景翊抬手掀开车帘,神色清冷,“我与府中二弟,携家眷入宫谢恩。”
守门侍卫核对过身份,放行,“裴主事,裴二公子,请。”
裴景翊目前在兵部武库司任正六品主事,虽然看起来品级不高,但毕竟也是六部官员,可以类比今天的部/委 副/厅/级干部。
武库司的职权包括军械制造、仓储管理、军饷发放、物资审计,还能稽查军械钱粮亏空、追查贪污挪用、核验物资账目。①
各地驻军想要尽早拿到足额的军饷军需,必须跟武库司搞好关系,否则只要主事官员稍微卡一卡流程,兵士们就要挨饿受冻了。
待两对新人进了宫门,走出一段距离后,侍卫甲立刻挤眉弄眼:“哎,你看见裴主事的脸了吗?”
侍卫乙偷笑:“想不到裴主事平日谪仙一般的人物,成了亲也是凡夫俗子啊。”
都是娶过媳妇儿的人,难道还看不出他被亲肿的嘴角?
二人发出心照不宣的坏笑。
*
乾清宫,东暖阁。
庆熙帝在和高贵妃下棋,有太监通传,裴景翊、裴景淮夫妇正在殿外等候宣召。
“哦,是裴家两个小子进宫来谢恩了。”
庆熙帝放下棋子,对高贵妃道:“先不下了,跟朕一块去瞧瞧。”
高贵妃嗔他一眼,“陛下是眼看自己快要输了,存心赖账吧?”
“才不是。”庆熙帝嘴硬,吩咐宫人,“棋盘就放在这儿不许动,一会儿朕和贵妃回来接着下。”
帝妃相携来到屏风外,落座。
片刻后,四人进殿,跪拜行礼。
“免礼,平身吧。”
庆熙帝笑呵呵地打量着,不住点头,“真是佳儿佳妇,郎才女貌。贵妃,你可真是做了两桩好媒啊。”
高贵妃笑靥如花:“等昌宁侯夫人下次进宫,臣妾得让她多送两双媒人鞋才好。”
沈令月听到这里不由竖起耳朵。
这乱点鸳鸯谱的神操作竟然出自高贵妃之手?她图什么呢?
她忍不住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庆熙帝看起来也就五十出头的样子,头发乌黑茂密,嗓音洪亮如钟,身材高大健壮,眉眼颇具威严。
反正就很像古装电视剧里那些标准的老皇帝。
她又往旁边的高贵妃看去,结果一下子就移不开眼了。
这绝对是她穿来以后见过的最最最艳光四射的大美人!只一眼就会被她风华绝代的美丽面庞牢牢吸引,一切苍白匮乏的言语都无法形容那种直击心灵的震撼。
无论是多闪耀的金饰,多璀璨的宝石,一切外物装饰在她身上都黯淡无光,因为除了那张脸,眼睛里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
难怪高贵妃虽然无子,却依旧是后宫最受宠,地位最高的妃嫔。自先皇后病逝,便由她掌管六宫十余年,虽无皇后之名,已有皇后之实。
沈令月太理解庆熙帝了,谁不想天天跟这样的大美人儿待在一块啊。
许是她的目光太直接,被高贵妃察觉到,她含笑望来,“沈氏,你在看什么?”
沈令月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似乎触犯了天颜,有些紧张,但还是鼓起勇气道:“臣妇是被贵妃娘娘的美貌所慑,娘娘仙姿玉貌,如皎月当空,让人……一见倾心,再见欢喜,怎么也看不够。”
啊啊啊死嘴你快多说几个成语啊!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卡壳了!
她有一百句彩虹屁可以疯狂夸夸高贵妃的美貌,但那些虎狼之词说出来怕是要被当成狂徒吧?
但是姐姐你真的好美好美好美……
“哈哈哈!”
庆熙帝大笑出声,伸手点了两下,“沈侍郎写得一手锦绣文章,想不到他的女儿也是舌灿莲花,妙语如珠啊。”
他带了几分调侃问裴景淮:“怀舟,朕给你挑的这个媳妇儿可还满意?”
裴景淮脸红红地一拱手,“陛下圣明。”
庆熙帝的视线在裴景翊嘴角打了个转,了然一笑。
看来这对儿也不用问了。
昌宁侯裴显是他的心腹,裴家两个小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如同自家子侄一般。
哦不对,允昭是他堂妹清河的儿子,这是亲外甥。
他就不必说了,在兵部办事一向妥当,最近正在奉旨稽查各地军需有无贪墨。
而怀舟虽然不是清河的血脉,但他二人也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差不了多少。
“俗话说先成家后立业,怀舟你也老大不小了,可别再像从前那样吊儿郎当的,也该找个正经差事了。”
庆熙帝就如同亲戚家的长辈一般谆谆劝导,又勉励了几句,要他们好好过日子,早日为侯府开枝散叶的话,便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出了乾清宫,走下高高的汉白玉石阶,沈令月轻轻吐了口气。
怪不得裴景淮说进宫不可怕,差点忘了清河郡主就是皇家人呢。
裴景淮扫她一眼,“教你进宫的规矩都忘了?怎么能盯着贵妃娘娘看个不停?”
他刚才脸红才不是害羞,纯粹是紧张吓出来的。
沈令月自知理亏,小声嘀咕:“可是贵妃娘娘就是很好看啊……我就看看怎么了?”
裴景淮无语扶额,就她这个毛毛躁躁的性子,以后要是进宫赴宴可怎么办啊。
四个人慢慢往宫门方向走着,忽然对面浩浩荡荡过来一群人。
“允昭,怀舟,你们这是进宫见父皇来了?”
同安公主走过来,脸上带着笑,心情很好的样子。
裴景翊颔首称是,带着燕宜向公主行礼。
裴景淮和沈令月也连忙跟上。
“好了,自家人不必客气。”
同安公主虚扶了一把,目光落在沈令月身上,忽然开口:“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沈令月从看见同安公主那一刻就开始紧张,毕竟她才在公主举办的宴会上搞了个大的,害她罚了俸禄,丢了差事。
本想缩到裴景淮身后装鹌鹑,谁知直接被点名了。
她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回公主的话,我前些日子去了您在栖云山办的赏花宴……”
是的,她就是一个去吃席的普普通通的客人,绝对没有做什么胆大包天的事。
燕宜突然出声:“没错,那次宴会我也去了,而且我们一直待在一处,不曾分开。”
沈令月一惊,连忙冲燕宜使眼色摇头,让她不要主动揽过干系。
燕宜只当没看见,神色如常,仿佛自己刚才只是随口附和。
同安公主看看二人,脸上笑容又灿烂了几分,点点头:“以后大家都是亲戚了,我平时在公主府里无聊的很,你们可以常来陪我玩儿啊。”
说着,她貌似对沈令月头上的猫眼簪子很感兴趣的样子,俯身凑近拨弄了两下。
“……我那儿有无色无味,效果更好的药粉,下次送你两瓶试试?”
她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朝已经呆住的沈令月眨眨眼,便如无事发生一般,施施然地走远了。
沈令月恍恍惚惚走到宫门口,待要上车时突然反应过来。
她一把抓住燕宜手臂,语气带了几分焦急,“……我要跟你一块儿坐!”
燕宜自然没有异议,她只看向裴景翊,客气地征询:“夫君能否行个方便?”
侯府一共出来两辆马车,如果燕宜和沈令月坐一起,那他就只能和裴景淮坐了。
裴景翊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我都可以。”
“我不可以!”
裴景淮重重哼了一声,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
“我去办点事,你们自个儿回去吧。”
沈令月一钻进马车,就拉着燕宜飞快道:“怎么办,公主知道是我下的药了!”
她把同安公主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说完又皱眉,“你刚才不该说那句话的,万一让公主以为我们是同伙怎么办?”
燕宜一脸淡定地回:“可是我们本来就是同伙啊——我放风,你下药。”
沈令月捂住脑门。
完了,燕宜乖乖被她带坏了。
“我觉得你先不用担心,公主说的那句话,并不像是要追究你的意思。”燕宜冷静分析,“不光没追究,怎么好像还……乐见其成的样子?”
沈令月丧着脸:“可是她赔了各家好多医药费,还丢了办宴会的差事,能不怪我吗?”
“她要是真想追查下药的人,早就把你抓走了,还会自己认下来吗?”
燕宜摇头,“对一个备受宠爱的公主来说,钱财并不重要,她能认下这个闷亏,一定是因为另有所图。”
“那她图什么?图我?”沈令月双手护胸,“我可是直女,笔直笔直的。”
燕宜无语地白她一眼,沈令月立刻没骨头地贴上去,“嘿嘿嘿我只和燕燕天下第一好!”
“总之做都做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燕宜宽慰她,“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嗯嗯!”
沈令月是个心大的,反正燕宜说了没事那就没事。
贷款焦虑,人会变丑的。
她搂着燕宜的胳膊疯狂蛐蛐裴景淮。
“……那就是个撒手没的坏狗、笨狗!我昨晚都把他踹床底下去了,他也不肯说是为什么打架。”
燕宜:“裴景翊也是,我问他他就说没事,好像多说几个字能要他的命一样。”
沈令月总结:“这两个人一定有事瞒着我们!”
二人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男人,真麻烦!
从皇宫回侯府要走大半个时辰,她们俩好不容易能待在一块儿,简直有说不完的话。
谁让侯府的奇葩那么多?太夫人,钱妈妈,裴玉珍,董兰猗……还有认亲时几个古古怪怪的旁支亲戚,都被沈令月纳入观察范围,疯狂吐槽。
燕宜听的认真,但随着马车颠簸,她渐渐涌上睡意,抬手打了个哈欠。
“嗯……”
最后附和了一句,她头一歪倒在沈令月肩膀上。
沈令月立刻收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燕宜靠着她能舒服一点。
很快她也有点困了,和燕宜头挨着头,像两只抱团取暖的小鸟一样,紧紧靠在一起。
……
马车在侯府大门前停了下来。
裴景翊下了车,发现前面那辆车里安安静静的,不由皱眉上前,屈指轻叩车厢。
“夫人,弟妹,我们到家了。”
沈令月被惊醒,迷糊着揉揉眼睛,刚要应声,转头对上燕宜苍白的面孔,不由焦急起来。
“燕燕,燕燕你怎么了?你快醒醒——”
她轻轻推了燕宜两下,可她就像被梦魇住了一般,满头大汗,眼皮下的眼球快速颤动,嘴里喃喃着。
“不要,不要,快住手……”
沈令月慌了神,下意识地朝门外喊:“快来人,叫大夫啊!”
哗啦一声,车门被用力拉开,裴景翊探进身子,“出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他就瞧见了燕宜苍白虚弱的模样。
沈令月定了定神,试图组织语言,“我们刚才都睡着了,然后她突然就醒不过来……”
裴景翊不由分说伸出手,“把人给我。”
沈令月扶起燕宜上半身,往车门方向扶过去。
裴景翊一把抱住燕宜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后退两步,直接把人打横抱起,大步朝府内走去。
沈令月跳下车小跑着追上去,帮燕宜把双手环住裴景翊的脖子。
裴景翊抱着一个人,脚下步子依旧很稳,路上还有条不紊地吩咐管家去请大夫。
沈令月心里慌慌的,猜测燕宜可能又做了梦,但为什么这次却醒不过来呢?
她一路跟着进了九思院,直到大夫拎着药箱进来,她始终守在燕宜床前。
裴景翊见状只好咳嗽一声,提醒:“弟妹,大夫要给夫人把脉。”
“哦哦。”沈令月赶紧退到一旁,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
大夫认真给燕宜把了脉,又去翻她的眼皮,仔细观察。
“大夫,我夫人是怎么了,为何会突然昏睡不醒?”
大夫起身对他道:“尊夫人的脉象沉细无力,左关尤弱,此乃气血两虚之证,应是幼年时受过寒凉,没有及时调理,落下了病根啊。”
又问:“她前几个月是不是还生过一场大病,十分凶险?”
裴景翊微微蹙眉。
沈令月抢着点头:“没错没错,她发高烧,烧得可严重了。”
要不是原身一病呜呼,燕宜也不会倒霉地穿过来了。
大夫点头,“那便是了。她本就体弱,大病一场更是劳心耗血,需得长期精细地调养,才可勉强有常人的寿数啊。”
沈令月眼圈唰地就红了。
这什么意思,难道燕宜会早早离开她?
裴景翊面上还算冷静,唯有轻颤的指尖泄露了几分心绪。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口:“那她又为什么会昏睡不醒呢?可是,还有什么隐疾?”
沈令月沉不住气,瞪了他一眼:“你说什么呢?我们燕燕好得很!”
裴景翊没在意她的无礼,只对大夫道:“您有什么珍贵精细的方子尽管开,只要能调理好她的身体,不拘名贵药材,侯府没有的,我就去宫里讨。”
沈令月:……这还像句人话。
大夫摆摆手,“二位先听我说完——尊夫人虽然昏睡,但这对她的身体却是大有裨益,能够温养心神,滋阴益寿啊。”
他捋着山羊胡须,面露不解,“老夫行医多年,也是第一次诊出如此古怪的脉象,时而悬如蛛丝,时而又强健蛮横……呵呵,就好像两个人在拔河似的。”
沈令月目光微闪,若有所思。
难道是原来那个“周燕宜”执念未消,还想夺回自己的身体?
可这种事说出来也没人信啊,她总不能去外面找个跳大神的给燕宜驱邪吧?
而且就算真找了神公神婆来作法,搞不好她们俩才是需要被驱逐的“邪祟”呢……
那边大夫又扯了一大通玄而又玄的医理,最后总结——睡觉是好事,没事可以多睡,睡到自然醒,千万不可强行唤起,只会惊魂伤神。
然后给开了温养身体的药方,让燕宜先喝一个月看看效果,等一个月后再找他来复诊。
裴景翊送大夫出门时往他手里塞了个荷包。
“内子的病情,还请大夫保密。”
“公子放心,老夫晓得轻重。”
裴景翊折返回来,见沈令月又趴在床头,紧紧拉着燕宜的手。
他轻咳一声。
沈令月回过头,眼巴巴看着他,红红的眼睛满是哀求:“我想在这儿陪着她,我保证不会吵醒她的,行吗?”
裴景翊:“……行。”
他对沈令月道:“我去书房处理些公文,若是她醒了,你差人来叫我。”
沈令月破涕为笑,点头应下。
裴景翊离开时轻轻带上门。
门扉合拢前,他透过缝隙又往里看了一眼。
沈令月蜷坐在床前的脚踏上,轻轻地将燕宜的手贴着自己的面颊。
有那么一瞬间,裴景翊突然觉得自己很多余。
不光是他,还有裴景淮。
他们俩都很多余。
*
燕宜醒来时,率先感觉到的是一阵饥饿,肚子里空空的,又渴又饿。
她一睁眼就看到趴在床边的沈令月,轻轻推醒她,“现在什么时候了?”
沈令月只是打了个盹,稍有动静就醒来了。
见燕宜好端端坐在自己面前,她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搂住她不肯撒手。
“呜呜呜大夫说你身体不好……还说你不长寿……要多睡觉……你吓死我了啊啊啊……”
从她语无伦次的哭诉中,燕宜好不容易才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她好笑地替沈令月抹脸,“好了,我还没死呢,你的眼泪快省一省吧。”
沈令月委屈巴巴抓着她衣角不撒手,生怕一眨眼人就没了。
她哑着嗓子问:“你今天是不是又……”
“对,我又做梦了。”
燕宜点头,眉心微微蹙起,心有余悸的样子,“你先听我说,我这次的梦和上次是连在一起的。”
“上次?就是荣成县主给齐修远下药?”
“嗯,在我的梦里,荣成县主得逞了。”
燕宜回忆着:“她把自己和齐编修关在房间里,又故意弄得衣衫不整,再叫人来捉个现行。”
荣成县主是恒王爱女,发生这种事情后,恒王大怒,逼齐修远给他一个交代,恒王妃更是以他母亲的性命相要挟。
最后荣成县主如愿嫁给了齐修远。一年后,在恒王的人脉运作下,齐修远升任翰林院侍讲学士。又一年,升迁为詹事府左春坊大学士。
见沈令月听得满眼蚊香圈,燕宜解释:“总之齐编修走的是一条储相之路,如果没有意外,他接下来就会稳步高升,进六部,入内阁,成为宰相一般的存在。”
“哦哦我看过电视,小阁老嘛!”
沈令月皮了一下,又问:“那接下来是不是该出意外了?”
“是。齐编修和荣成县主成亲后一直分院别居,不管荣成县主怎么逼迫,他都不肯与她……甚至后来荣成县主故意找来许多男宠,日日在府中寻欢作乐,齐修远也能面不改色。”
燕宜垂下眼睛,“在他们成亲的第五年,恒王造/反了。”
作者有话说:从此男主有了新花名[狗头][狗头]
(裴二:谁狗了!)
啊啊啊今天感受到大家的热情了[爆哭][爆哭]俺会继续努力的[加油][加油]带月崽和燕燕祝大家看文开心!!!
PS:①官职相关均来自网络,反正我就按剧情需要大杂烩了哈[紫心](提前顶锅盖说明)
第24章 第 24 章 裴景淮怎么又又上床了?……
“恒王可是皇长子, 陛下没有中宫嫡子,恒王即位的概率应该很大啊,他为什么要造反?”
沈令月震惊了, 连忙追问:“那他成功了没有?”
燕宜伸手戳了下她的额头, “就你心急, 听我慢慢说。”
许是刚醒来不久的缘故,她的声音还有些低哑, 说了几句话便咳嗽起来。
沈令月赶紧给她倒水润喉,又拍背顺气,照顾得细心又妥帖。
燕宜喝下一整杯温水,嗓子里那股干渴的灼热缓解了不少。她双手捧着茶杯, 无意识地摩挲着,一边整理回忆,一边娓娓道来。
“就在五年之后,应该是在秋天的季节,我看到皇宫花园里的枫叶火红, 各处宫殿摆满了菊花……陛下在一次大朝会上突然晕厥, 陷入昏迷。”
沈令月惊讶吃手。
她今天才见过老皇帝, 看起来还龙精虎猛的,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是中风?还是心梗,脑梗?
“我也不知道。总之经过太医院会诊,便传召皇室宗亲, 内阁和六部堂官进宫,似乎是要商议后事了。”
皇帝突然倒下, 却没有提前选定继承江山的储君。各方势力吵成一团,都有自己想拥戴的人选。
这时高贵妃手持一份诏书现身,上面写着庆熙帝有意立八皇子为储君, 高贵妃垂帘摄政。
但八皇子当时才三岁。
他生母王美人难产去世后,庆熙帝便做主将八皇子抱给高贵妃抚养,记在她名下。
当时大家都以为是老皇帝心疼宠妃膝下空虚,给她养个孩子排解寂寞,也没多想。
毕竟排行靠前的几个皇子都是儿女成群,快要当祖父的人了,谁会把一个三岁奶娃娃当回事儿呢?
结果荒诞的事偏偏就这么发生了。
内阁和六部堂官轮流检查,确认诏书是庆熙帝亲笔无疑后,彻底炸开了锅。
这偌大江山,怎能交于深宫妇人与无知稚子之手?
“总之朝堂上乱成了一锅粥。就在陛下咽气那天夜里,恒王买通宫中禁卫统领,闯进宫门,说要诛妖妃、清君侧。”
燕宜回忆起梦中那个血流成河的深夜,脸色又白了几分。
“叛军冲进皇宫,最先遭殃的就是后宫嫔妃和宫女,他们肆意劫掠、凌ru,甚至还将小公主和小皇子都抓出来一个个杀掉,斩草除根……”
哪怕她在梦里只是一抹看不见摸不着的游魂,但那些充斥在耳边的哭喊和尖叫,绝望和痛苦,遍地的血河与残肢断臂,依旧如巨石般,压得她无法呼吸。
沈令月听得也是心惊肉跳,难怪燕宜在睡梦中露出那样难受的神情。
这真是一个可怕的,让人绝望的噩梦。
她握住燕宜冰凉的双手,“那高贵妃呢?她怎么样了?”
沈令月怎么也无法将今天见到的美人与祸国妖妃联系到一起。
燕宜蹙了下眉,眼底罕见地闪过一抹极致的厌恶。
“高贵妃被恒王手下的亲信掳走,对外宣称妖妃已经伏诛,实际上将她秘密囚禁起来,变成自己的禁/脔。”
原来恒王早就对高贵妃这个绝色美人觊觎已久,这次宫变,一方面是为了自己即位扫清障碍,更是要将他心心念念的美人据为己有。
“……太恶心了!”沈令月气得捶床,恨恨道:“难怪能教出荣成县主这样的女儿,他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
她又问燕宜,不会真的让恒王造反成功了吧?
那五年后她们不就要进宫跪拜这个恶心男人了?
呕呕呕!
“没有,他失败了。”
燕宜先给了她一枚定心丸。
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就在恒王杀入皇宫,威逼内阁起草传位诏书之际,是齐修远从荣成县主那里骗出了虎符之类的印信,出城求援,反攻叛军。”
沈令月哇哦一声,“齐修远这算不算是大义灭亲,为新君立功了?”
对了,那新君又是谁?
要是熟人的话,或许她们可以提前结交一下,打好关系?
燕宜茫然摇头,“我的梦到这里就停下了,后面全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我走着走着就醒过来了。”
梦里看到的最后一幕,是白袍染血的齐修远,当着荣成县主的面,一剑刺入恒王胸口,鲜血如注,当场殒命。
而他只是脸色漠然地抽回剑,当啷一声,扔在绝望崩溃的荣成县主面前,头也不回地走出大殿。
沈令月震撼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消化,不由道:“我们改变了齐修远被算计的命运,那五年后恒王造反,谁出城去搬救兵啊?”
还有老皇帝和高贵妃……沈令月对他们俩的印象还挺好的,能不能也试着救一下?
一朝天子一朝臣,整个昌宁侯府都跟庆熙帝绑定很深,裴景翊还是他外甥呢,有这么一层关系在,裴家应该最希望老皇帝能长命百岁了。
“别急,我们的时间还很充裕,五年呢。”
燕宜冷静分析:“就算没有齐修远里应外合,既然我们已经知晓未来,就一定能找到其他破局的办法。”
沈令月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又忍不住感慨:“齐修远这五年一定过得很煎熬——幸好听了你的话,我们解救了一个未来的阁老呢。”
找不到新君,但她们可以提前跟齐修远打好关系啊。
沈令月假装捋胡子,摇头晃脑:“此子非同一般,将来必成大器!”
燕宜被她逗笑。
沈令月却又高兴不起来了,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你的身体可怎么办啊。大夫要你多睡觉多休息,可你要是一睡觉就做这些噩梦,还怎么休息得好?”
她抱着燕宜的腰不撒手,“我们好不容易才在这里重逢,不可以再分开了。”
如果留她一个人在这个孤零零的地方,沈令月觉得自己一定会疯掉的。
“或许我的梦未必是坏事。”
燕宜若有所思,她心里隐隐有个模糊的猜测,但在没有得到印证前,还是先不要告诉她了,免得空欢喜一场。
这时沈令月肚子咕咕叫起来,已经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
她一拍脑袋想起来,“裴景翊还在书房呢,说等你醒了就去告诉他一声。”
沈令月绘声绘色地形容他是如何将燕宜一路公主抱回来的。
“没想到他身体这么好,抱着你走得比我还快。”
沈令月难得夸了他一句,“还跟大夫说,不管用什么珍稀药材,都要调养好你的身体呢。“
好吧,她勉为其难认下这个姐夫了!
燕宜被她调侃得有点脸红,有心想解释什么,便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
“我听见里面在说话,是夫人醒了吗?”
沈令月小跑过去开门,整个人跟打了药似的容光焕发。
“大哥快进来。”
裴景翊点点头,走进房内,看到燕宜坐在床上,脸色已经恢复了几分红润。
他想了想,开口:“我曾自学过一些岐黄之术,不如让我给你把个脉看看?”
燕宜刚要点头,沈令月已经惊奇道:“大哥你还懂医术啊,真厉害!”
裴景翊谦虚道:“略通一二,比不上外面坐馆的大夫经验丰富。”
“那也很厉害了。”沈令月不吝夸奖。
不像某只坏狗,只会咬人耍脾气,哼。
裴景翊在床边坐下,示意燕宜伸出手。
温热指腹轻压在她手腕内侧,肌肤相贴,感受脉搏。
燕宜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身体有些不自然的紧绷。
他轻声:“放松。”
沈令月站在旁边看,狐疑地转了转眼珠。
都是睡过一张床的关系了,燕燕怎么还会紧张啊?
不过燕宜从小脸皮就薄,哪像她似的,某音收藏夹里全是发福利的男菩萨嘿嘿嘿……
裴景淮探了一会儿就收回手,又问了她几句感受如何。
燕宜如实道:“刚醒来时有点累,现在已经好多了。”
不过她觉得自己更多是被梦里的惨状所感染,所以才会心绪不稳。
裴景翊思考了一会儿,似是有话要说,欲言又止。
“弟妹。”他看向沈令月,语气放缓,“今天辛苦你照顾她了。”
沈令月摆手,“不辛苦不辛苦,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啦。”
裴景翊默了默,又道:“怀舟出门办事,想必也该回来了。你要不要回澹月轩等他?”
沈令月眨眨眼,突然反应过来。
原来她成电灯泡了?
“……大哥说得对,那我就先回去了哈。”
沈令月快步走到门口,回头冲燕宜挥挥手,“我明天再来陪你!”
裴景翊偏过头,掩饰地咳了两声。
倒也不用来得这么勤。
待沈令月走了一会儿,他才对燕宜道:“今晚我去书房睡。”
燕宜微微睁大眼睛,落在他眼中好像一头受惊的小鹿,“为什么?”
“大夫说你需要好好休息。”
裴景翊抬手指了一下她的脸,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这两晚你应该都没睡好吧。”
燕宜低头不语。
确实如此。
哪怕这张床足够宽大,她和裴景翊各自盖着被子,中间还隔出半个人的距离。
但一个人睡和两个人睡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她很难忽视身边多出的那一道清浅的呼吸。
嫁过来这两晚,她都是熬到快天亮的时候,才稍微眯了一会儿。
“但是这样的话……”
燕宜目露纠结,“长辈们那里会不会有意见?”
“这些都无需你操心,我会解决。”
裴景翊下午在书房时就已经决定了,现在只是告诉她一声。
他站起身,语气温和,“听大夫的话,好好休息,别的什么都不要想。”
“我知道了。”
燕宜对他笑了笑,眼神真诚,“多谢你。”
裴景翊出门前又问了她一句:“我们之间约法三章的事,你没有告诉弟妹吧?”
燕宜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还没有。”
昨天在花园闹了个乌龙,现在要她重新跟小月亮解释,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裴景翊莫名松了口气。
他淡定点头,“那就先别告诉她了,知道的人越多反而越麻烦。”
某种意义上来说,弟妹和怀舟还挺般配的。
都是肚子里藏不住半点秘密的人。
*
沈令月回到澹月轩时,裴景淮还没回来。
她刚才在燕宜那儿就觉得饿了,索性也不等他,让青蝉去厨房提了饭菜回来,自己吃得饱饱的。
直到入了夜,屋里点起灯,沈令月放下话本,下意识地嘀咕:“他怎么还不回来?”
从宫门口分开就不见人影,也不知道派人递个消息回来……真是撒手没啊。
这人到底跑哪儿去了?
沈令月没来由地一阵烦躁,想要继续看话本,却没了那份心情。
她气呼呼地丢到一边,不看了。
“青蝉备水,我要泡澡。”
沈令月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钻进被窝前,又仔细检查了房内每一扇窗户,全部闩好。
这下看他还怎么进来。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想着老皇帝和高贵妃,一会儿想着齐修远和荣成县主。
老皇帝不会真的老糊涂了吧?不然怎么会把皇位传给一个三岁小豆丁呢?
还有高贵妃,她看起来就像一株需要细心呵护的名花,娇娆美丽,哪里就成了野心勃勃、垂帘听政的妖妃了?
还有荣成县主,不知道她在亲眼目睹齐修远杀死恒王的时候,会不会后悔当年非要嫁给他?
她任凭大脑放空,思绪漫无目的漂流着,突然一个激灵。
想起来了!
齐修远啊,那不是她以前看过的一本官场文的幕后大boss吗?
书里说他三十岁出头便成为本朝最年轻的首辅,辅佐幼帝,权势滔天,主持新政改革,触动了许多权贵的利益,被各种攻讦弹劾也不改其志。
而他自年轻时丧妻后便孤身一人,不曾再娶。因此还被政敌编排桃色绯闻,说他借着给幼帝讲学,出入宫闱,实则与年轻的太后有染……
妈耶,那幼帝和太后,难道就是高贵妃和八皇子?
沈令月一下子就不困了。
这个这个,全乱套了啊!
那就乱中浅嗑一口好了。
沈令月满脑子权臣贵妃,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
她翻了个身,摸到怀里热乎乎的,顺手捏了两把。
嗯?枕头怎么变大了……
沈令月睁眼,震惊。
裴景淮怎么又又上床了?!
他还熟睡着,从她的角度抬头望去,是高挺笔直的鼻骨,深邃起伏的眉弓,浓黑的长眉深入鬓角,睫毛又长又翘,两把小扇子似的轻轻颤动。
大手紧紧环在她腰间,又长又重的大腿压在她身上,不知道是谁把谁当了抱枕。
沈令月:……救命,不能呼吸了!
她心头火起,费力地伸出一只手去扯他脸颊的软肉。
“放我出去!”
裴景淮迷迷糊糊把她的手拍下去,嘴里嘟囔:“别闹,我再睡会儿……”
沈令月这才注意到他眼下挂着两个大号黑眼圈,差点气笑了。
他昨晚是又去做贼了不成?
帐子外有熹微的光线透进来,原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沈令月没办法了,毛毛虫一样从他怀抱里拱出来,下了床出去找青蝉。
“裴景淮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进屋的?”
她睡前明明检查过窗户了。
“刚过子时。”青蝉道,“姑爷这次没翻窗户——是我给他开的门啊。”
她为自己的机智沾沾自喜,幸好自己半夜起来喝水时听到动静了。
沈令月:……大意了,我们当中有内鬼!
她假装板起脸:“他在外面鬼混到半夜才回家,你还给他开门?你到底是我的丫鬟还是他的丫鬟啊。”
青蝉委屈巴巴:“那总不能把姑爷关在外面吧?今天你们还要一起回门呢。”
她又小声补了一句:“听说九思院那边昨晚闹了别扭,大公子一个人去书房睡的。咱们院可不能让府里看了笑话。”
沈令月一听都顾不上跟裴景淮生气了,“他们吵架了?为什么啊?”
昨晚她离开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青蝉摇头,“我还没打听到,只知道他们是分房睡的。”
沈令月撸起袖子就要往外冲。
好你个裴景翊,明知道燕宜身体不好,还敢惹她生气!
褫夺姐夫封号,打入冷宫!
青蝉从后面抱住她的腰,“小姐别冲动啊,你穿成这样跑去大公子院里,人家还以为你疯了呢。”
沈令月低头看看身上的寝衣,默了默。
催青蝉:“快帮我梳头换衣裳。”
每天早上还要梳头发这个事儿真是麻烦死了。
主仆俩正在梳妆台前忙活着,身后传来懒洋洋的声音。
“你今天起得这么早啊。”
裴景淮掀起帐子,倚坐在床边,打了个哈欠。
他还想看她醒来时,发现躺在自己怀里的表情呢。
每次逗她都很好玩。
沈令月头也不回:“当然了,我又不像某人,半夜去做贼。”
裴景淮听到这话来了精神,“你生气了?”
“……没时间跟你生气。”
青蝉往沈令月头上插了一根珠花,她照照镜子,火急火燎往外走。
裴景淮愣了下,问青蝉:“你小姐要去哪儿?”
青蝉干笑两声:“可能,是去九思院了吧……”
沈令月风风火火穿过半个侯府,九思院的大门就在眼前,却看到前方一道徘徊的身影。
她眯了眯眼,快步上前,拍了下那人肩膀,“表妹?”
董兰猗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转过身,“二嫂?你,你怎么在这里?”
沈令月皮笑肉不笑,“这话我还想问表妹呢。大早上的,你一个姑娘家家,跑来大哥大嫂的院子做什么?”
董兰猗脸上闪过一抹慌乱,心虚地移开目光,“我就是,路过而已。”
“我记得你和小姑的院子不在这边吧?”沈令月盯着她,开玩笑一般,“表妹在侯府住了十年,难道还会迷路吗?”
董兰猗听出她的嘲讽,有些不服气,脱口而出:“二嫂的院子也不在这边,你又是怎么过来的?”
“我堂堂正正用脚走过来的啊。”
沈令月眨眨眼:“我来找大嫂商量回门的时间。哎,成了亲就是这么麻烦,幸好表妹你还没嫁人,没有这些烦恼,对吧?”
她像个门神一样堵在九思院大门前,铁了心不让董兰猗靠近。
最终董兰猗只能哀怨地瞪她一眼,不甘心地走了。
沈令月冲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想撬她闺蜜墙脚?先过得了她这一关。
沈令月心满意足地上前敲门。
“大哥大嫂早上好啊!今天天气真不错,你们起床了吗?吃饭了吗?”
裴景翊走出书房,就看到沈令月站在门口,冲他热情挥手,额角狠狠跳了两下。
“弟妹,其实你也不必……”来的这么早。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沈令月只当没听见,笑眯眯地走进来,左右转头看了看,“大嫂起床了吗?我们今天什么时候出门啊?”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裴景翊正色道,“周家和沈家并不顺路,你和怀舟自行出门即可,不必等我们。”
沈令月点点头,又旁敲侧击:“大嫂昨晚睡得怎么样?我听说睡眠不好的人夜里时常会惊醒,她昨晚醒了几次?”
裴景翊:……
弟妹,你套话的手段有些拙劣了。
他清清嗓子解释:“昨夜我处理了一批加急公文,弄完已经很晚了,不想打扰她休息,就在书房将就了一宿。”
原来不是吵架啊。
沈令月松了口气。
这个青蝉,打听个消息也虎头蛇尾的。
她点点头,又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刚才我过来的时候,看到兰猗表妹在附近转来转去,她是不是有事找你啊?”
裴景翊声音冷了几分:“府里都是她的至亲长辈,就算有什么事也轮不到我,毕竟男女有别。”
沈令月在心里默默给他加了一朵小红花。
男德男德,歪瑞古德!
“大哥心里清楚就好。”沈令月摆摆手,“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裴景翊目送她走远,不由扶额。
知道的这是弟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了个岳母……
问清了燕宜没有受委屈,又顺手解决了一个潜在情敌,沈令月心情颇好,哼着小曲儿回到澹月轩。
裴景淮也已经起来了,穿戴整齐,坐在桌边正等她回来一道用饭。
他给沈令月夹了块蜜糕,“你去九思院做什么?”
“我去问大哥他们何时出门。”沈令月道,“大哥让我们先走,反正两家不顺路。”
裴景淮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听说大嫂昨天是被大哥一路抱回去的,她身子不舒服吗?”
沈令月瞥他一眼,“你是在没话找话吗?”
裴景淮:……
看看,又不解风情了。
他摸了下鼻子,主动开口:“昨天我和几个朋友是去办正事,没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沈令月反问:“什么叫乱七八糟的地方?”
裴景淮眸光微闪:“就是秦楼楚馆,勾栏瓦舍,斗鸡赌坊……”
看着沈令月越来越黑的脸色,他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我逗你呢,再说这些地方也没什么好玩的。”
“……吃你的吧。”
沈令月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的手背,转头问霜絮:“回门的礼物都准备好了吗?”
她的陪嫁还有小库房都是霜絮在管。
霜絮点头:“昨晚就收拾出来了,一会儿我让人搬到车上去。”
“对了。”
裴景淮突然道:“我手里也有一些产业积蓄,之前都是给多福多寿收着,等晚上回来也一并交给你打理吧。”
沈令月有些意外。
这狗转性了?居然主动上交小金库。
不过多福多寿又是谁啊?
“就是以前帮我收拾屋子的两个丫鬟。”裴景淮毫不在意地说道,“以后她们的活计你看着安排就行了。”
小厮叫平安吉祥,丫鬟叫多福多寿……
沈令月吐槽:“你就不能用点心?”
人家裴景翊的小厮还叫漱墨、涤砚呢。
裴景淮振振有词,“那怎么了,大俗即大雅。”
一顿饭吃到最后,光顾着斗嘴了。
直到收拾好了出门,上了马车,二人还在争辩到底哪个名字更好听。
走到半路,马车突然停下来。
车夫在外面解释了一句:“二公子,二少夫人,前面有人堵着路,咱们得等一会儿。”
沈令月闲着没事掀开帘子往外看,一道醉醺醺的男声飘过来。
“放开我,我可是令国公府的表少爷,令国公夫人是我姨母,我看你们谁敢动我!”
沈令月定睛一看,前面那个被几个家丁在地上拖行的锦袍男子,正是之前见过一面的范光祖。
那家丁神色十分倨傲,听了范光祖的话也丝毫不惧,微微抬高声音:“你这无赖,半夜潜入我家老爷书房偷盗财物,还敢攀扯国公府?如今人赃俱获,我家老爷说了,现在就打断你的腿,送你去衙门坐牢!”
话音刚落,另外一人手持木板走上前,高高举起,用力砸下。
“啊!!!”
仿佛能听见骨骼碎裂之声,范光祖痛苦地蜷成一团,发狂似的嚎叫起来。
作者有话说:月崽:已加入大型犬受害者联盟√
//以后每天暂定七点左右更新哈,如果时间调整会在公告栏说明~
第25章 第 25 章 “两个没开窍的,倒是凑……
嚯, 天降正义了?
沈令月哗啦一下扯开帘子,使劲探出头往外看。
范光祖被当街打断双腿,巨大的痛苦让他彻底从宿醉中清醒过来, 看着手持大板虎视眈眈的家丁, 脸上满是惊惧, 双手按在地面,没命地向后退去。
“不不不, 我没有偷东西,我昨晚明明在天香楼喝酒……一定是有人要害我!来人啊,我要报官!”
他朝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大吼:“你们都是死人吗!快帮我报官啊,否则令国公府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众人对上他狰狞癫狂的神色, 不住地纷纷后退,脸上又是害怕又是嫌弃的。
范光祖还在无能狂怒,捶地大骂。
几个家丁对视一眼,不知谁从哪儿找来一团破布,揉吧揉吧塞进他嘴里, 动作迅速又熟练地把人拖走。
“唔唔唔——”
那家丁对围观群众拱了拱手, “你们千万别听这醉鬼的疯话, 前几天我们就发现他鬼鬼祟祟地在附近徘徊,昨晚终于抓了个现行!现在就捆了送去顺天府,各位都散了吧。”
大家看够了热闹,便各忙各的去了。
道路重新恢复畅通, 马车继续前行。
沈令月扒在车窗上,想看看范光祖是不是真的被送去官府, 急得半个身子快要探出去。
突然一只手拎住她后衣领,把人拽了回来。
“抓个贼而已,有那么好看吗?”
裴景淮很是费解, 他刚才要不拉一把,她都要掉到车外面去了。
沈令月坐回来,整理着被他扯歪的领口,一边敷衍了句:“当然好看啊,坏人被教训,恶有恶报,怎么不好看呢?”
坏人?
裴景淮问:“你认识那家伙?”
沈令月眨眨眼,“见过一面,听说是令国公夫人的远亲,打着她的名头在外面胡作非为,特别特别可恶。”
裴景淮哦了一声,兴致缺缺。
纨绔子弟也是分等级的,他跟这种狐假虎威的败类从来玩不到一块儿去。
不过要说到令国公府……
裴景淮想起和大哥打的那一架,不高兴地撇了下嘴角。
没了顾凛大哥坐镇,瞧瞧令国公府的名声现在都成什么样了?
因着这个小插曲,接下来的路上二人没再继续斗嘴,各自发呆出着神。
终于沈府到了。
沈令月一下车,就被一家子齐齐整整站在门口的景象吓了一跳。
这么隆重的吗?
连大哥二哥都从国子监请假回来了。
沈杭上前拉住裴景淮,格外热情。
“姑爷,我那不成器的女儿没给你惹什么麻烦吧?”
裴景淮:……把老太太的人骂走了两次算不算?
他握拳假装咳嗽了两声,矜持道:“没有,她很好,父亲母亲都很喜欢她。”
沈令月瞄他一眼。
婆婆应该是挺喜欢她的,给的见面礼又厚又实惠。但……你确定侯爷很满意我?
当着大家的面,她只是低下头作娇羞状:“父亲母亲放心,女儿在侯府一切都好。”
赵岚适时开口:“老爷,有什么话先进门再说吧。”
“对对,我就是见到姑爷太高兴了。”
沈杭道:“成亲那天走得匆忙,今日厨房已经备好席面,咱们一家子可要好好团聚一下。”
他对赵岚摆摆手,“你先带月儿去你院里吧,我们翁婿在前边书房说说话。”
说着便叫上两个儿子一起。
裴景淮只来得及看了沈令月一眼,就被热情的岳父带走了。
沈令月挽上赵岚的胳膊,小声问:“爹今天怎么转性了?”
热情的让人害怕。
他之前不是还嫌弃裴景淮,说他又没功名,又没官身的?
赵岚笑了一下,“还不是因为你们昨天进宫面圣,下午陛下就派了内侍来府里传谕,说你父亲教女有方,夸你机灵活泼,和姑爷十分般配,这门赐婚很是圆满,圣心甚慰。”
听说差不多的话,内侍去周家也说了一遍。
沈令月想了想,小声嘀咕:“因为我们的婚事是贵妃牵的线,陛下一定是为了哄她开心。”
她在燕宜的梦里已经感受到贵妃的受宠程度了。
老皇帝这是给爱妃售后来了。
——看吧,贵妃做媒很成功,你们两家就不要担心女儿嫁得不好了。
虽说办完了女儿出嫁这件大事,府里上下都能好好松口气。但赵岚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十分惦记沈令月在侯府的情况。
和姑爷一起可还和谐?长辈有没有为难她?周家小姐有没有和她别苗头?
如今见沈令月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容光焕发,神清气爽,她才稍稍放下心来。
沈颂仪和柳姨娘全程在最后面当背景板,她不甘心地攥紧帕子。
爹爹真是墙头草,不过受了宫里几句客套的夸奖,就一大早巴巴地让全家人都来门口迎接她。
不就是嫁了个侯府次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贵妃省亲呢,多大的排场啊?
她越是这样安慰自己,心里的酸味就越发要漫出来。
走着瞧吧,她早晚会比沈令月嫁得更好。
*
两拨人在二门处分开,沈令月才找到机会叫住霜絮。
“让何融去外边打听一下,范光祖得罪了哪户人家?”
不是她多疑,实在是这个时机太巧了些。
虽然范光祖是个人品低劣的混蛋,但他在令国公府不愁吃喝的,确实没必要去偷鸡摸狗。
今天这事儿处处透着一种古怪。
沈令月吩咐了一句便暂时丢开不想了。
她一边走一边打量着道路两旁的花花草草。真奇怪,明明才离开几天,竟然对这个只待了三个月的“家”十分想念。
想念她的院子她的房间她的床——尤其是不会被某只大狗半夜爬上来占地盘的大床!
沈令月突然就开心起来,对赵岚道:“母亲,那我回自己院里去啦?”
“去吧,你的房间日日都有人打扫着。”
赵岚看着沈令月蹦蹦跳跳走远,突然叫住青蝉。
“跟我回正院,有话问你。”
*
前院,沈杭拉着两个儿子作陪,和裴景淮东拉西扯了几句,问候过太夫人和侯爷身体如何,便试探着开口。
“都说大丈夫先成家后立业,姑爷你虽然是侯府公子,吃喝不愁,但总要为你和月儿的将来考虑吧?”
“考虑什么?”
裴景淮耸肩,“她在我们家吃得好睡得好,没人敢给她受委屈。”
“我不是说现在,我的意思是……”沈杭绞尽脑汁暗示他,“你们将来很快会有孩子的,总要为孩子的前途着想啊。”
要么争一争爵位,要么设法谋个差事,不能每天胡混啊。
“孩子?我和她的孩子?”
不知道会生个儿子还是女儿?女儿吧,最好像她多一点,香香软软的,骑在他脖子上奶声奶气叫爹爹……
裴景淮的思绪一下子飘远,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脸上一红,低头嘿嘿笑了两声。
沈杭:……累了,姑爷好像听不懂人话。
他只能将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长子,“陪你们妹夫说说话,我去外面透透气。”
唉,他怎么就不能有一个进士女婿呢?
沈杭仰头望天,十分惆怅。
*
“你是说,月儿和姑爷至今还没圆房?”
赵岚扶额叹气,这孩子,出嫁前不是信誓旦旦说自己都学会了吗?
成亲三天还没圆房,那叫什么夫妻?传出去都要笑掉大牙了。
青蝉从小就害怕赵岚,面对她的问话完全不敢隐瞒。
她试图替沈令月解释:“其实吧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小姐……”
赵岚摆摆手,“去把她叫过来,我要亲自问清楚。”
于是沈令月在自己床上还没躺热乎呢,又被拎到正院。
赵岚眯起眼审视她:“你和姑爷怎么回事?”
沈令月眨眨眼,还想装傻:“我们挺好的啊,您刚才不是都看见了。”
赵岚拍了一下她手背,“青蝉都告诉我了,你还不老实交代?”
“您怎么连这种事儿都要问啊……”
沈令月嘟囔了一句,又连忙举手发誓,“但是这不能怪我,都是裴景淮的错!”
好不容易摆脱两个大舅哥的盘问,正要来给岳母大人请安的裴景淮在门外停下脚步,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
什么玩意儿就怪他?
这才分开多久,沈令月就开始跟岳母告他的状了?
裴景淮动作放轻,慢慢走近,耳朵贴上门缝。
屋里,沈令月还在振振有词,“成亲第一晚,他喝醉了,倒头就睡,我怎么叫都叫不醒,只能洗洗睡了。”
她掰着手指头数:“第二晚,他因为殴打大哥被罚去跪了半宿的祠堂,哪还有心思想别的?”
“第三晚……第三晚就更过分了。”沈令月夸张地瞪大眼睛,“他不知道跑去哪里和什么狐朋狗友鬼混去了,快天亮才回来!”
最后她总结,遗憾地一摊手。
“您看,就是这么不巧,跟我真没关系啊。”
门外的裴景淮默默握紧拳头。
不愧是你,倪小蝶,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他正要冲进去揭穿沈令月的真面目,就听见岳母大人拍了桌子。
“简直胡闹!”
“当初我要给你预备通房,你死活不要,闹脾气不吃东西,说你和姑爷之间容不下第三个人,我信了,信你会和他好好过日子。”
赵岚故意激她,“既然你这么不愿意和他一起,等下午走的时候就把剩下那两个丫头带回去吧,将来生了孩子抱到你名下也是一样的。”
沈令月立刻摇头:“不要不要!”
她自己还没吃上肉,怎么可能分给别人?
她握拳向赵岚表决心。
“今晚,今晚我一定办了他!”
“……咳咳咳!”
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咳嗽声。
赵岚皱了下眉,刘妈妈立刻过去开门,愣住。
“姑爷?您什么时候过来的?”
裴景淮咳得面红耳赤,好半天才止住,喘着气道:“我,刚过来,想给岳母问安……”
刘妈妈连忙把人迎进来。
裴景淮局促地站在那儿,面对赵岚关切的问询,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满脑子都只剩下办了他办了他办了他……
他偷瞄了沈令月一眼,发现她也没在看自己,低着头,貌似很专心地在扯桌布垂下的流苏。
啊啊啊一时嘴快怎么还让他听见了!
赵岚将二人之间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想笑又抿住唇角。
“月儿。”
她对沈令月道:“你带姑爷去你院子转转,让他看看你从前住的地方。等会儿开席了,我再让人去叫你们。”
沈令月还想磨蹭赖在这儿,被赵岚无情地推了一把,“快去吧。”
等小两口一离开,刘妈妈立刻掩唇笑道:“恭喜夫人,这下您总算该放心了吧。”
赵岚终于展露笑意,摇着头感叹:“两个没开窍的,倒是凑到一块去了。”
看来外界传言也并不能全信,姑爷这毛毛躁躁的样子,明显还是个未通人事的,哪里就纨绔浪荡了?
真不知道散播谣言的人是什么居心……
刘妈妈跟着凑趣:“我看姑爷对咱们小姐也是满意的不得了,将来这小两口一定能和和美美过日子,您就等着抱外孙吧。”
赵岚点头,又忍不住叹气,“我既盼着她能一直这样开心,又怕她将来会伤心。”
都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希望月儿能比她大姐更幸运吧。
*
“喏,这就是我从前住的房间了。”
沈令月像个莫得感情的导游,一本正经地介绍各处。
仿佛这样,二人就能当作刚才的事没发生过一样。
裴景淮也很配合,认真地转了一圈,总结:“好像比澹月轩的房间小了不少。”
“我们家哪能跟侯府比啊。”沈令月一摊手,“侯府可是御赐的大宅子,这里是母亲攒了好几年的产业,才精打细算买下来的。”
京城的宅子寸土寸金,沈家不是什么豪门大族,还是沈杭娶了母亲之后,她很会做生意,这些年一点点买铺子置田庄攒下的家底。
她之前跟着赵岚学管家看账本,才知道她还和几个舅母合伙做生意呢,不然赵家的日子还要更局促些。
裴景淮带上几分得意,“那当然,裴家祖上是跟着太.祖打江山的,我们家代代都是忠君之臣。”
他抬手弹了一下沈令月的脑门,仿佛炫耀一般,“你要是不嫁给我,哪过得上这样的好日子。”
沈令月假笑:“对对对,真是谢谢夫君了呢。”
她往房间里走了几步,正要找点什么新鲜玩意儿打发了他,突然被裴景淮从背后抱住。
他稍稍低下头,下巴抵在她颈窝,往她耳朵里吹了口气。
“那你要怎么谢我?”
沈令月整个人僵住。
调戏,这是明晃晃的调戏!
她红着脸在他腰间拧了一下,故作凶狠。
“办了你,够不够?”
“说话算话?”
“……骗你是小狗!”
*
中午吃饭的时候,赵岚明显感觉小两口之间的气氛又有变化。
裴景淮一本正经地给她夹了一块玫瑰豉油鸡,“多吃点,你不是爱吃这个吗?”
沈令月低着头没吭声,默默给他夹了一块鸡肉……下面的姜。
然后裴景淮居然直接吃下去了!
沈令月眼珠一转,又给他夹了一根调味的红辣椒,笑眯眯地:“夫君尝尝这个。”
裴景淮这回不上当了,从另一盘菜里夹起一颗大蒜,一脸深情,“你也吃。”
赵岚:……你们俩有完没完了?
只有沈明达还呆呆地反应不过来,左看右看,纳闷道:“小妹和妹夫的口味好奇怪啊。”
沈杭干笑两声:“吃菜,都吃菜。”
吃完赶紧回侯府玩你们的过家家去。
嫁出去的女儿,概不退货!
*
另一边,燕宜昨晚喝了大夫开的安神药,加上身边没有再多出一个人,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
等她和裴景翊坐车回到周府,已经快中午了。
裴景翊同样受到了岳父周川的热情招待,他对这个女婿可是满意得很,之前从未想过大女儿还能有这番造化。
裴景翊在门口就察觉到了燕宜的紧张,和对周川的生疏。
联想到她的身世,他心下了然。
裴景翊趁人不注意时轻声问她:“若是你觉得不自在,我们坐一会儿就早点回去?”
燕宜点头。
要不是怕侯府里有人说三道四,她连这趟回门的流程都想省略了。
对周家实在是没什么好留恋的。
那边林绮玉夸张地扶着六个月大的肚子,挤出一个敷衍的假笑:“这都快午时了,我还以为大姑娘和姑爷贵人事忙的,今天不回来了呢。”
这是在暗暗说她回来得太晚,让她一个长辈,又是孕妇白白空等了?
燕宜蹙了下眉,刚要开口,就被裴景翊拉到自己身后。
他面色冷淡,隐隐带着上位者的傲慢:“周夫人多想了,是我早上临时处理了一些公务,所以才耽搁了些时辰。”
周川听出他对燕宜的维护,瞪了林绮玉一眼,“妇道人家,多什么嘴?”
又对裴景翊讨好道:“姑爷别听她胡吣,姑娘嫁了人再回门就是娇客,多等一会儿又怎么了?”
林绮玉不甘心,但一想到周川将来升迁可能还要靠这个大姑爷,到底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偷偷瞪了周燕宜一眼。
这么好的一门亲事,怎么就让她高攀上了?
燕宜看向周川,神色淡淡:“我回来是想给我母亲上一炷香,上完就走,不会耽误周将军太多时间。”
周川眉头一皱,裴景翊已经牵起燕宜,“祠堂在哪儿?我也该去拜见岳母。”
二人径直进了府,将周川和林绮玉留在原地。
林绮玉白了丈夫一眼,“看见没有?你的好女儿对你怨气大得很,我看她是指望不上了。”
周川面上挂不住,埋怨她一句:“你要是早先对她好一点,也不至于如此。”
他平时都住在城外军营,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家里大小事情都是林绮玉在管,难免对长女疏于关心。
周川气咻咻地一甩袖子,又忙不迭追上去。
“姑爷等等,正好我也去给燕宜她娘亲上柱香啊。”
林绮玉翻了个白眼,扶着肚子走了。
祠堂里,燕宜认认真真给生母的牌位敬了香,磕了个头。
既然占了这个身份,就要尽一份义务。
……若是原身已经香消玉殒,不知道她和母亲的魂灵能否在天上团聚?
她跪在蒲团上,一时有些走神,没察觉身边多了个人。
裴景翊一丝不苟地跪拜敬香,转过头对她道:“你拜过我母亲的灵位,我也要同样祭拜过岳母才是。”
烟气袅袅升起,檀香的味道一圈圈扩散开来,男人清俊的眉眼朦朦胧胧,如云山雾罩,看不真切。
燕宜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轻轻说:
“嗯,我们该回家了。”
*
下午沈令月和裴景淮回到侯府,她问门房:“大哥和大嫂回来了吗?”
门房摇头:“还没呢,大公子和大少夫人出门晚,估计回来的也晚吧。”
沈令月很费解,周家也没什么值得燕宜多停留的吧?
难道是她那个继妹周雁翎不放人?
回到澹月轩,她赶紧让青蝉帮着拆头发换衣裳,在自己院子里还是越舒服越好。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霜絮进屋,带回了何融打听的消息。
“抓了范光祖的那家人姓魏,是安王府的长史。”
安王是庆熙帝的弟弟,是个闲散王爷,也是百姓口中的大善人。
听说他和安王妃自掏腰包在京城建了好几座善堂,专门收养弃婴,和一些无家可归的孤寡老人,给他们一处容身之地。
京城一些高门大户的女眷,有时也会往善堂捐款捐物,算是行善积德了。
“安王府的长史,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和范光祖交恶。”
沈令月天马行空地乱猜,“难道是得了安王的授意?可就算借给范光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招惹王爷吧。”
她想来想去,最有可能对范光祖动手的,就是曾经得到她们预警的郑纯筠了。
“……郑姐姐好厉害,她是怎么请动安王出手的呢?”
裴景淮推门进来,“因为安王还是皇子的时候,曾拜郑老尚书为师,算是他收入门下的弟子。”
沈令月吓了一跳,“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我回自己房间还要敲门?”
裴景淮扫了霜絮一眼,“出去,我跟她有话要说。”
霜絮站在原地没动。
她是小姐的人,又不是姑爷的。
裴景淮无语,看向沈令月:“你是让她留下来听呢,还是我们单独谈谈?”
沈令月只好让霜絮先出去。
她试图装傻:“谈什么,你也对安王感兴趣?”
裴景淮敲敲桌面,“就谈今天那个被打断腿的家伙——你怎么知道是郑家做的?”
或者说,是被顾源抛弃的未婚妻,又强行塞给顾凛大哥的那位世子夫人,郑纯筠?
沈令月捂嘴。
她刚刚不小心说秃噜了?
“因为……因为我是听郑姐姐说的,说那个范光祖特别猥琐,总是用色眯眯的眼神盯着她,她肯定对此很苦恼啊!”
沈令月绞尽脑汁瞎编:“再说我也就是随便猜猜,谁知道是不是范光祖自己倒霉,在外面得罪了人呢?”
裴景淮轻哼,像是扳回一局,冲她挑衅地摇了摇手指。
“你嫌我对你不够坦诚……可你不是也有秘密瞒着我?”
沈令月心虚地移开目光。
她的秘密可多着呢,但是最要命的那个绝对不可以让他知道。
那是只有她和燕宜共享的秘密。
“不过我跟你可不一样。”
裴景淮话锋一转,“我允许你有自己的小秘密。”
男人,就是要有自信的胸襟!
沈令月还有点不敢相信。
他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她一高兴,跳起来在他脸上吧唧一口。
“谢谢你呀夫君!”
作者有话说:假如有人问月崽:裴景淮和燕宜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月崽:毫无疑问!
裴景淮(自信):毫无疑问!
//打个补丁:检查前文的时候发现月崽老爹和恒王撞名字了……是我没注意[爆哭]所以决定给沈爹避讳一下(bushi)后文会全部改成“沈杭”哈,一会儿晚上我会去前面章节也修改一下的[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