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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钟忆竟是周时亦的联姻对象?


    杜总懵了。


    他只知周时亦按家里要求领了证, 婚礼定在坤辰汽车发布会前三天。


    至于和谁联姻,他曾侧面问过詹良,詹良只说江家。


    但凡詹良模棱两可的时候, 肯定是不方便详说, 他识趣没再追问。


    他不是周时亦那个圈子的人,何况权贵圈不止一家姓江, 猜不准是哪个江家, 而钟忆又不姓江, 谁能想到这一层。


    杜总花了半分钟才理出头绪, 难怪周时亦在会上用眼神制止他。


    不仅不许他反驳,自己在会上也不吱声。


    没想到钟忆是周时亦老婆,一切变得棘手起来。


    老婆提出的方案,是采纳还是不采纳?


    周时亦发话:“京和的意见,大家回去好好想想,下周我们再开一次讨论会。今天先到这,散会。”


    杜总没动,等其他人离开,他有话要跟老板说。


    周时亦拿起瓶水拧开,待会议室只剩他们两人, 门合上,他示意杜总可以说了。


    杜总:“之前是我判断错了,不该阴谋论,我的错。”


    该承认的承认。


    道过歉, 进入正题。


    即便钟忆是坤辰汽车的老板娘, 一切出发点都是为坤辰考虑,但有些话他必须说。


    杜总开门见山:“如果你拍板采用钟忆的方案,万一新的智驾模型并不尽如人意, 周总,你想过要面临什么吗?”


    他提醒老板:“这可不是投放全平台开屏广告,可以任凭自己的喜好来。”


    周时亦微微仰头,不疾不徐地喝着苏打水。


    杜总:“先不说端到端是否可行。退一万步,就算端到端在十年之后,最终成为主流方案,但目前,现实条件允不允许我们这么做?”


    他摆出现实让老板冷静,“他们搞技术的只从技术层面出发,想过量产的可能吗?想过成本控制吗?想过利润空间会因此被压缩到什么程度吗?想过企业的资金链吗?”


    接连反问后,他抿口茶,缓了缓情绪。


    “我能不知道,想要坐稳龙头得抢占先机?可是凡事总得一步步来。”杜总见周时亦始终不语,心里开始不踏实,“周总,你该不会真想跟京和合作研发芯片吧?”


    周时亦旋上瓶盖,看向他,终于开口:“您不是说要帮我几年,一起打个漂亮的翻身仗?现在机会来了。”


    “……”


    还真被他说中了。


    “那不是机会!是火坑!”杜总一摆手,“周总,要跳你自己跳,别拉我!”


    周时亦疯了,可他没疯。


    芯片研发,几百亿上千亿投进去都听不见响。


    无论是重新架构大模型,还是合作研发芯片,都得从长计议。


    周时亦起身:“帮不帮不要紧,董事会上您别投反对票就行。”


    从会议室出来,周时亦没回办公室,直接去了董事长楼层。


    周董正在健身房锻炼,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不锻炼根本吃不消。


    自从放权给小辈,他每天工作不超过六小时,多一分钟都不干。


    健身房的门开着,周时亦叩了两下,径直进去。


    周董抬眸瞥了一眼,没搭理。


    周时亦瞧着正在做脊背拉伸的大伯:“姿势不标准,练了白练。”


    “……”


    周董本来想一鼓作气练完,突然被气得力气顿失。


    缓了缓,他觑着来人:“你们这些大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又想干什么?”


    随即又冷声警告:“周时亦你最好别说要辞职!”


    “正相反,我可能会长期留下。”周时亦在哑铃凳坐下。


    周董打量着这个最不听话的侄子,深知他的德性,不会平白无故突然这么好心:“说吧,什么条件。”


    周时亦三言两句将下午会议情况转达。


    只陈述事实,没发表任何自己的想法。


    周董从健身器材上起身,拿毛巾擦擦汗。


    原以为侄子是来跟自己讲条件,没想到是来求助。


    他竟然还有求人的时候,不容易。


    周董趁机拿捏侄子:“想干自己的事,得看自己的能耐,找我没用。”


    周时亦:“有用,我需要您那一票。”


    周董终于占了一次上风,他怎么会放过这个拿捏的机会:“想要那一票也不是没可能。把你爸找回来,让他接替我,不需要多,五年就行。”


    他从来没想过,有天接班成了最大的难题。


    目前正在培养最大的侄子接班,五年时间足够历练到完全掌舵。


    坤辰商业版图太大,以大侄子现在的阅历,接不了这么大的摊子。


    原本他看好二侄子周肃晋,这些年以接班人的标准尽心培养。可谁料,周肃晋为了妻子孩子,将工作重心转移到了江城,如今只愿负责坤辰的半导体板块。


    二侄子不愿接手,他只能把希望又寄于大侄子身上。


    大侄子起初也不愿意。


    这些小辈不像他这个创始人,对集团有感情,将权势看得那么重。他们这辈年轻人看得很开,并不愿意为了集团利益而牺牲个人的私生活。


    凡事以自己为中心。


    或许从小的条件太优越,他们对权势似乎不感冒。


    他只能苦口婆心劝大侄子:你再不接,坤辰难不成交给外人?


    大侄子:那你怎么不找周时亦?


    他叹口气:周时亦不是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


    周时亦在小辈里排行老四,是他最小的侄子,也是最混账的。


    让他来公司帮忙,像欠了他似的,还得求着来。


    这几年周时亦在自己感兴趣的领域做得风生水起,又在国外生活久了,天高皇帝远不受管束,想让他再回集团来,比登天还难。


    当初他劝周时亦接手坤辰汽车,好话说了一箩筐,结果人家一句不考虑,就把他打发了。


    侄子们不听话,他自己儿子更甚,平时连人影都看不见。


    想到这些,周董气就不打一处来。


    稍冷静,他转而道:“你爸最近在瞎忙什么呢?”


    周时亦:“不清楚,可能在跟赛。”


    “呵,他倒是会享受!”


    他这三弟,成天不务正业,跟朋友投资了车队,F1大奖赛哪能少了他呀!


    “你看你爸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一丘之貉!只顾自己,对家庭一点不负责!对公司更是不管不顾!”


    周时亦:“您骂给我听没用,下回当着他面骂。”


    周董不是没骂过三弟,让三弟给小辈们做个表率,然而对方置若罔闻。


    小辈们一看三叔都这么潇洒,谁还想再回集团承受这么大压力?于是振振有词,让他先管好三叔再管他们。


    上梁不正下梁歪呀。


    周董说回正事:“你如果想按钟忆的方案来,想重建模型,想研发芯片,可以。条件只有一个,让你爸来接替我,其他免谈!”


    他也累了,该享几天清福。


    不是周时亦不愿叫父亲来,是根本叫不动。


    就像他也从来不买父亲的账,从不听父亲的任何安排。


    周董指指门口,示意侄子可以走了,别影响他锻炼。


    周时亦回到办公室,办公桌上放着司机取回来的丝绒盒。


    他打开看了看,仔细回想钟忆在店里选的钻戒,与自己这枚男戒设计元素相似,应该是同一个系列。


    他收起戒指,发消息问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接手集团这么重大的事情,电话里谈不清楚,也谈不拢。


    有时差,父亲没回复。


    他又留言:【尽早回来,婚礼前双方家长要见面。】


    放下手机,他继续工作。


    接手坤辰汽车才短短几周,他已经能感受到大伯曾经的压力有多大。


    从文件里抬头时,天早黑了,已经七点半。


    周时亦关电脑,拿上西装离开办公室。


    专梯里,碰到也刚下班的杜总。


    杜总手里拿着一包拆开的苏打饼干,递过去:“来一块?”


    周时亦不习惯吃零食:“谢了。”


    杜总感慨:“羡慕你们年轻人啊。我胃不好,晚饭稍微晚一点吃,胃就开始疼。”


    所以办公室里常备这些养胃的东西。


    他话锋一转:“去找周董了?”


    周时亦颔首。


    杜总看他脸色就明白,找周董的结果并不理想,没再多提,转而说起会上钟忆对他的态度。


    “钟总好像内涵我不懂技术。”


    周时亦:“没内涵。她就是在直说你不懂技术。”


    “……”


    之后密闭的电梯里只剩“咔嚓—咔嚓—”嚼饼干的声音。


    迈巴赫早已停在电梯口等候。


    坐上车,周时亦靠在座椅里闭目养神。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老板,请示道:“周总,是直接回家吗?”


    周时亦还没吃晚饭,也没交代管家准备。


    他略作考虑,说了一家西餐厅的名字。


    司机印象深刻,是领证那天中午去的那家。


    正值晚高峰,从坤辰过去要四十分钟的车程——


    此时的京和园区内,数栋办公楼皆是一片灯火通明。


    宁缺刚吃过饭,路过钟忆办公室,门半掩,里面灯还亮着。


    他叩了两下,轻推门:“还不走?”


    钟忆双手抱臂,正对着电脑屏幕凝神,闻声抬头:“这就走。”她随口问了句,“你呢还要加班?”


    自从搬到园区办公,宁缺常住公司,办公室有个小休息间,成了他另一个家。


    不比钟忆是已婚人士,他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已经忘了上次回家是什么时候。


    “我住公司,省油钱。”


    钟忆关电脑:“如果坤辰那边愿意接受我提出的方案,到时你得参与进来,项目没你不行。”


    宁缺有预感,自己在她面前扬眉吐气的日子要来了。


    钟忆刚到电梯间,接到江静渊的电话,问她几点到家。


    “不是让您和妈妈先吃的么,不用等我。”


    江静渊:“你妈妈要等。”


    “你们吃吧,我今晚想出去吃。”


    “累了?”


    “嗯。”


    她工作特别疲惫时就会去喜欢的餐厅,安静吃顿饭。


    一个人吃饭,可以不用说话,也不用听旁人说话。


    爸爸最了解她,知道她想出去吃饭是因为太累。


    江静渊不再多说什么:“吃完早点回来。”


    “好。爸爸再见。”


    挂断电话,钟忆步出办公大厦。


    她从帆布包里摸车钥匙,边回想那家西餐厅在什么路上。


    奈何对北城实在不熟悉,想了半天想不起餐厅的具体位置,不过名字还有印象,当时看第一眼就觉得特别好听。


    她上车发动引擎后,打开导航输入餐厅名,结果出来两家。


    钟忆只好上网搜索每家的门头与周边环境,自己去过的那家靠路边,门前有槐树,很容易就确认了是哪家分店。


    从园区过去大约五十分钟车程。


    她喝了半罐冰咖啡提神,驱车前往。


    下午在会上提出方案后,她知道周时亦会面临多大的压力,而自己压力更大。再加上昨晚恢复照片太耗精力,今天上午又忙着分析坤辰的训练数据,一天下来,从未有过的疲惫。


    以前周时亦问她,为什么总一个人去餐厅吃饭。


    她说,因为太累了。


    也可能习惯了没人陪。


    八点三十五,钟忆到达餐厅,进出的客人不断。


    她提前订了位子,服务员引领她过去。


    无意间扫过窗边位子时,她脚下一顿,身穿白衬衫的男人衣袖挽了两道,正垂眸切煎鱼。


    钟忆对服务员说:“看到熟人了,和他拼桌。”


    “好的。”


    钟忆转身走向窗边,他漫不经心地切着鱼肉,并不关心旁边谁经过。


    她在他对面坐下,将帆布包顺手搁在一旁。


    周时亦蓦地抬眸,有些微讶,却又没觉得意外。


    他递给她一套餐具:“先吃着,想吃什么再加。”


    钟忆看看桌上另一份香煎鲈鱼:“你也吃两份煎鱼才够?”


    周时亦:“我一份足够。点的时候就想,你可能会来。”


    第三十二章


    两人对视了数秒。


    钟忆接过餐具:“谢谢。”


    当然不是谢他给餐具。


    他知道她累了, 不是为吃香煎鲈鱼来的。


    她开始切煎鱼,边聊着:“我回国后除了聚餐都是在食堂吃,今天第一次一个人出来吃。”


    “之前累的时候怎么不出来?”


    钟忆毫不掩饰:“出来吃饭就会想, 跟你口味差不多, 我去的餐厅你会不会也经常去。想遇到你,又知道城市太大根本遇不到。”索性不再出来。


    “那还跟我分开?”


    深知他意难平, 钟忆默默听着。


    周时亦已不在意她回不回应, 叫来服务员, 给她加了份沙拉。


    她累的时候不爱说话, 他不再追问。


    一份煎鱼吃完,钟忆总算没那么疲惫。


    其实和煎鱼无关,是因为对面的那个人在这里。


    “你还用九点零五的闹铃吗?”她看着他问。


    周时亦只看她一眼,没答,示意她吃沙拉。


    钟忆叉了一只虾仁放口中,九月五号是她生日,在一起后他备忘闹铃都设在九点零五。


    从他刚才的反应看,应该继续在用。


    但也不确定。


    周时亦抿了口佐餐酒:“钟忆,你不能一累了就找我茬。”


    “没找你茬。”她解释,“只是随口问问。”


    周时亦放下酒杯, 拿起手机。


    本不想接话,却又点开闹铃设置,递到她面前。


    “我要是没用,你又要委屈。不是找我茬是什么?”


    钟忆扫一眼屏幕, 在过往设置的闹铃里, 有上午九点零五的,也有晚上九点零五的。


    周时亦把手机放回桌上,她的很多习惯都是他惯出来的, 找茬就找茬吧,他不再说什么。


    钟忆说:“我也用那个闹铃。”


    周时亦给她添了半杯水,话题就此中断。


    分开三年,彼此的怨念,哪是几句话就能讲得完。


    之后两人安静吃东西,没再说过去,也没提坤辰汽车的项目。


    关于坤辰的方案,事关重大,不是一两天就能快速做出决策。


    从餐厅出来,周时亦的座驾已经开过来,她的车还在停车场。


    钟忆朝停车场扬扬下巴:“我开自己的车回去。”


    周时亦:“车放这里,明天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和他再多待半小时肯定也是想的,可两人都有要紧的事情要忙。


    钟忆挥挥手:“不用了。”


    周时亦今晚确有不少工作需处理,回去路上还要给父亲打个电话。


    “开车慢点。”叮嘱完,他刚要上车,突然想起什么。


    “钟忆。”他喊住她。


    钟忆驻足转身:“有事?”


    周时亦:“晚上还打不打电话给我了?打的话我就注意着手机。”


    晚上刚见过面,所以不确定。


    钟忆点点头。


    虽然今天见了好几面,也没什么话要说,但还是想和他通个电话。


    周时亦上车后,迈巴赫行驶至路边,等钟忆的车先离开,司机才调头驶向另一个方向。


    周时亦拿出手机正要打给父亲,发现五分钟前,父亲回了消息。


    周云镰:【不是说不稀罕我参加你婚礼?】


    周时亦:【情况有变,现在稀罕了。】


    “……”


    话虽不中听,周云镰仍有点受宠若惊。


    搁以前,儿子绝不可能服软。


    周云镰看了看自己接下来一个月的行程安排,全球各地飞,唯独没有北城。


    儿子的婚礼没设父母上台这个环节,钟灼华的意思是,她若上台,宾客注意力全在她身上了,抢了两个孩子的风头。


    他们在台下见证孩子的幸福就好。


    所以儿子的婚礼他参不参加,其实无所谓,但亲家必须得见。


    周云镰不想让儿子太得意,迂回道:【我让秘书尽量空出几天,空不出来也没办法,谁让你不早说。】


    今天接连被拿捏,先是大伯,又是父亲,周时亦只能忍着。


    谁让他现在人在屋檐下。


    周云镰:【你妈妈这几天在忙什么呢?在北城吗?】


    周时亦:【忙着查你有没有私生子。】


    周云镰轻哼,觉得时梵音好笑。


    在所有人看来,他和她的婚姻早名存实亡,其实相反,是名亡实存。


    这些年,除了夫妻生活,她从来不会找他。


    为了儿子利益,她竟然要查他。


    周云镰:【坤辰汽车选的代言人不错,但你不该一上来就给全球代言人头衔!】


    周时亦没理会。


    父亲并不知道钟忆曾与代言人的关系,他也不想多说。


    之后父亲没再发过来,也没说哪天回北城。


    回到家,周时亦直接去了书房。


    没开电脑,从抽屉里拿出那包拆开的烟。


    依旧没打火机,他打电话找管家借。


    管家:“不是戒了吗?”


    “婚礼后就不抽了。”


    等钟忆住过来,他会戒了。


    管家送来打火机,顺便询问:“三楼的房间不需要改动吗?”提醒道,“家里只有一个书房。”


    两人工作都忙,总不能挤一间书房。


    周时亦含了支烟在嘴里:“就这样。”


    他抄起打火机和手机去了露台。


    不管谁搬到三楼,钟忆都不会满意。


    在波士顿家里,他们一直共用一个书房,面对面加班,谁也不曾影响谁。


    只抽了半支,他将余下的烟掐灭在烟灰缸。


    直到快凌晨,周时亦接到钟忆的电话。


    他刚处理完工作,从电脑前起身。


    “这么晚才打给我?”


    钟忆也刚忙完,关上电脑:“九点多才分开,回家如果立刻打给你,显得像完成任务。”


    “现在不是完成任务?”


    “不是。”


    或许因为疲惫,她声音温和,略带一点沙哑。


    “这周末我去挑婚纱,我妈陪我去,再叫上季繁星。”


    她和他的审美经常不同,婚纱肯定是要选自己喜欢的。


    “你不用去,那天我让季繁星拍两张给你看。”


    周时亦进了卧室,反手关上门:“如果选不到合适的婚纱,到我这里拿。”


    “…你怎么什么都有?”


    “不是我什么都有,以前给你买的那件,带了回来。”


    拍第一套婚纱照时他挑的。


    虽不是量身定做,却也是全球知名婚纱设计师的经典之作。


    当初在海岛拍完婚纱照,婚纱留在了他那边的房子。


    后来他又去过海岛一次,陪母亲去度假,想起那套婚纱,一并带回北城。


    那件婚纱现在还挂在他衣帽间里。


    钟忆想起过往:“以为你早扔了。”


    周时亦缓慢松着表扣,电话陷入几秒的静默,他最终还是开口接话:“你穿过的,怎么扔?”


    摘下手表,他顿了顿又说道,“有段时间想过处理。”


    钟忆无需多问也能猜到是哪段时间,他遇到合适结婚对象的那段时间。


    也就是一年前。


    那时,他想过处理婚纱。


    而她则直接粉碎了婚纱照。


    她知道留着旧物每次看到会有多难受,没想到他留了两年:“我以为分手之后,该处理的你就会处理掉。”


    周时亦躬身放下手表,往浴室去。


    斟酌之后,他说:“有过两次想处理,分开的第一年就想过一次要处理。”


    钟忆没想到会有两次,原来除了一年前遇到合适对象那次,两年前还有一次。


    她猜不到第一次的时间节点。


    第二次想处理,是因为他遇到了合适的人,这很正常。即便她想到这件事会很难受,但完全理解他。分手那么久,谁都不会留在原地,总要开始新的生活。


    就像她从没想过,有天还能和他结婚。


    她直截了当问:“两年前是因为什么突然想处理婚纱?”


    一定是有特殊原因,否则他不会特意强调。


    周时亦没多言,只说了个日期:“那年的2月29号。”


    钟忆微怔,他居然具体到了某一天。


    这个日期不是他们任何有关的纪念日,她在脑海里迅速搜索那天发生了什么重要事,但无果。


    没有印象的日子,基本都是在公司加班度过。


    电话里,浴室的门合上。


    男人磁性的声音随之传来:“早点睡吧。”


    “晚安。”


    钟忆无心多聊,急于查清那天是什么日子。


    挂了电话,她登录微博。


    能让他记那么清楚的日子,十有八九与路程有关。


    搜到路程的账号,点进主页。


    他的背景照还是两年前获奖的那部电影海报,至今未换。


    钟忆往前翻看动态,好在路程平时发博不多,很快便翻到两年前。2月29号那天,路程发了九宫格,庆祝自己摘得影帝的时刻。


    凭借那部与钟灼华合作的现实题材电影,路程摘下双料影帝,29号那晚的颁奖礼,他本就不多的获奖感言,有一半是在感谢钟灼华。


    钟忆早就不关注路程的消息,即使在热搜榜看到他的名字,也从不点进词条,而妈妈更不会在她面前提前任。


    因此她不知路程在颁奖礼上具体说了什么。


    她又找到路程获奖时的视频,看完退出微博,发消息问周时亦:【睡了吗?】


    二十分钟后,周时亦洗过澡才看手机。


    他边擦头发边打字:【怎么还不睡?】


    钟忆:【我总得弄清楚。刚刚看了路程那年2月29号的获奖感言。你早就知道钟灼华是我妈妈?】


    周时亦:【嗯。颁奖礼的前几天。】


    理解她的隐瞒。


    所以知情后并未生气。只是在得知她父母是谁的那一刻,想着两人在一起四年,她都没透露过自己父母的任何消息。


    意识到她从来没想过和他有以后。


    自那之后,他不再称呼江静渊三哥。


    和他女儿在一起过,总不好再平辈相称,甚至连玩笑也有了分寸。


    跟江琰风闵廷他们聚餐时,席间有人聊起闵廷当初亲自飞国外挖来的美女大佬,他起初会问两句,后来不再关注。


    钟忆澄清:【我只在刚跟他分手的时候,让妈妈有机会的话帮帮他,后来没再提过。】


    周时亦信她说的。


    时至今日,他依旧记得那天看了获奖感言时的心情。


    如鲠在喉。


    能让钟灼华降番去当配角,一般人没有如此分量,只有钟忆。路程发表获奖感言期间,镜头两次切向钟灼华,她始终面含浅笑,欣慰之情溢于言表。


    发言结束,她的掌声也最持久。


    他不是没打算问清楚,她和路程是否复合了。


    消息发出去后,显示红色的叹号。


    原来自己早不在她的联系人里。


    问与不问,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后来,钟灼华与路程工作室有怎样的互动,钟忆又接手了什么项目,他再也没关注。


    所以在江静渊问他愿不愿意联姻时,他心情复杂,却又舍不得拒绝。


    周时亦将擦完头发的毛巾送回浴室,催促她:【这事已经说清楚,我这边没什么了。早点睡。】


    钟忆不困,在她没有关注路程的日子里,是否还发生过什么她不清楚,但他很介意的事情:【关于路程,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周时亦:【其他没有。】


    钟忆:【他是明星,如今又是顶流,喜欢欣赏他的人确实很多。但不能因为他万众瞩目,连季繁星这样的大美女都喜欢他,你就觉得我对他很难忘怀。我喜欢他的时候他在学校里也是这么耀眼,只不过后来范围大了一些。所以在我这里,不存在后悔遗憾。我只对你意难平,到现在都还在怨着。】


    至于在怨什么,说不清道不明。


    不再说路程,她解释为何当初不告诉他,她的父母是谁。


    【可能是我从小的防备心太重,事关我妈妈的演艺生涯,不会因为恋爱了就把家里的秘密往外说。】男女朋友有可能分手,说出去的秘密再收不回来。


    【我想过把你以未来女婿的身份介绍给我爸,只是中间出了一点状况。】


    周时亦:【说带我见你父母,不是随口说说?】


    钟忆:【不是。那个时候我就想过要和你结婚。】


    第三十三章


    原本打算带他回家, 中间却出了那个状况。


    再不告诉他实情,恐怕误会更深。


    钟忆:【我爸当时对你印象不怎么样。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不会让我和一个不靠谱的人在一起。】


    周时亦:【爸说我不靠谱?】


    钟忆略委婉:【差不多是那个意思。】


    她接着解释道:【我不是要替我爸开脱, 你长期生活在国外, 我爸对你不够了解,难免有偏见。后来接触多了, 他不是主动想让你当女婿?】


    钟忆还想到一个可能:【我爸对你莫名有偏见, 或许是因为你爸。你受你爸风评连累。】


    周时亦:“……”


    岳父即使与父亲关系不错, 但不影响岳父在考虑女儿幸福时, 首先就把他们家排除在外。


    父亲的确不靠谱,他心知肚明。


    婚后多年,父亲仍会帮着前任。


    当然,母亲也不甘示弱。


    毕竟他们各有在意的人。


    周时亦:【太晚了,还不睡?】


    钟忆还在想着那件婚纱,那是她第一次穿婚纱,意义总是不一样的。


    【睡了,晚安。】


    周时亦将两人最后几句对话截屏,随手发给父亲。


    周云镰:【你想说什么?】


    周时亦:【不想说什么。】


    父子之间的较量向来以无声居多。


    周云镰又看了一遍聊天截屏,他承认, 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愧对儿子。


    按灭手中的烟,他通知秘书,月底的航班回北城,儿子婚礼前不再安排其他行程。


    周时亦退出聊天框, 手机关了静音。


    加班到这个点, 已经很累,却丝毫没有睡意。


    他下楼去,倒了半杯红酒。


    他猜不到钟忆是何时将他删除。


    太伤感情的事, 问不出口。


    “怎么还不睡?”


    身后传来管家的声音。


    周时亦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马上。您怎么也熬夜?”


    “我都睡醒一觉了。”


    管家醒来见酒柜灯亮着,以为是工人忘记关,走过来才看见中岛台前坐着人。


    “对了,姜伯,我书房的布局需要重新调整。让设计师设计成双人办公区,再预留挂画位置。”


    “画的尺寸有吗?”


    “没有。”


    管家:“告诉我是哪一幅就可以。”


    他负责去确认具体尺寸。


    周时亦道:“暂时没定。”


    想送她一幅,还没想好送什么——


    周六那天,钟忆在家休息没去公司。


    她睡到八点才起床下楼,父母都在餐厅等着她,一个在笔记本电脑前处理工作,一个在看时尚杂志。


    妈妈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和你爸爸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处不来不奇怪。


    听到脚步声,钟灼华抬眸:“怎么不多睡几个钟头?”


    “被公司电话吵醒,睡不着了。”钟忆拉过椅子,紧挨着妈妈坐下,脑袋往妈妈肩上一靠,阖上眼。


    钟灼华放下杂志,顺势将女儿搂在怀里。


    “约了季繁星没有?下午去逛街?”


    钟忆摇摇头:“不逛了。”


    “又犯懒!不逛你婚纱怎么办?让品牌送家里试?”


    “不用。周时亦给我买过一件婚纱,他一直保留着。”


    “婚纱照里那件?”


    “嗯。”


    钟灼华看过修复好的那十二张照片,入行这些年,她穿过上百件高定,但当时看到女儿身上的婚纱,依旧被惊艳到。


    肯定有亲妈眼的成分,不过款式确实特别。


    从定下联姻到举办婚礼只有短短两月时间,根本来不及定制繁复的婚纱,如果有现成又是自己喜欢的主纱,再好不过。


    “妈妈再给你选几套漂亮礼服。”


    “好。”


    江静渊在旁边全程没插话,当初只想着让两个孩子早点结婚办婚礼,忽略了不少细节,昨晚钟灼华还为此指责他,说他不够上心,让他检讨。


    钟灼华拍拍女儿脑袋:“起来吃饭。”


    钟忆从妈妈怀里坐直,见阿姨端上来的早餐如此丰盛:“妈妈,你和爸爸还没吃?”


    “反正也不饿,等你一起。”


    江静渊收起笔记本,问女儿下午有没有安排,带她们母女喝下午茶。


    钟忆笑说:“不跟你们出去,太吓人。”


    习惯了隐瞒身份,光是想一想要跟父母一块出去,就已经开始忐忑不安。


    江静渊道:“怕什么?有我和你妈妈顶着,拍到就拍到,天塌不下来。”


    自从经历了与钟灼华的视频被爆出,又现身片场,过去的一些想法慢慢变了。不再去想什么顾全大局,只想光明正大地多陪陪女儿。


    他和妻子亏欠女儿太多。


    钟忆考虑良久:“等下次休息的吧,今天先帮你们恢复照片。”


    “确定下次休息就出去?”


    钟忆点头:“确定。”


    既然答应的事,她不会出尔反尔。


    吃饭时,她问起周时亦的父母,领证至今她还没见过公婆。


    她和周时亦还没分手时,就听周时亦提过父母的婚姻早名存实亡,可能快离了。又是三年过去,不知他们现在如何。


    “他们……没离婚吧?”


    钟灼华:“没有。”前两天时梵音还联系她,让她有空去家里玩,“应该不会离。”到了她们这个岁数,情情爱爱已经看淡,能抓在手里的利益才最重要。


    一旦离婚,损失最大的是自己孩子。


    时梵音十分清醒,离了后,就以周云镰的德性,分分钟再婚,说不定还会再生几个,影响周时亦的资源和利益。


    谁会和巨额财富过不去。


    她为时梵音不平:“他们日子过成这样,周云镰占百分之九十九的责任,婚后还惦记初恋!”


    江静渊纠正:“那个不是他初恋。”


    好像是第二任女朋友。


    钟灼华剜他一眼:“不是就不是,较什么真!又没说你,心虚什么呢?”


    江静渊:“……”


    他哪里心虚了。


    只不过想及时纠正一下,免得以讹传讹。


    钟灼华:“要不是小忆喜欢周时亦,我才不会同意和周云镰做亲家!”


    她撒了些坚果碎与果肉在燕麦粥里,拌匀端给女儿。


    “吃完再补一觉,我和你爸的照片不着急恢复,反正删了那么多年,平时也不会看。”


    钟忆想尽早恢复,网上有爸爸与初恋早年的合照,妈妈肯定看过。


    吃过早饭,钟灼华牵着女儿上楼。


    “妈妈你不用陪着我。”


    “不陪你。我上去化个妆。”


    “有工作啊?”


    “最近休息,什么工作也没接,和时梵音约了逛街喝咖啡。”


    客厅里的江静渊没听清她们母女在说什么,对着妻子的背影道:“我今天去公司,换衣服陪我去?”


    钟灼华头也没回,摆摆手:“没空!我早就过了爱秀的年纪!”


    若是再年轻十岁二十岁,她不仅会去,说不定还要让经纪人帮忙拍照,暗戳戳发博秀恩爱。


    可如今心境不同了,根本回不到过去。


    所以女儿在青春大好的年纪,无论想做什么,她都义无反顾支持。就像女儿希望她帮帮路程,哪怕她自降番位都没关系。


    江静渊:“钟忆要恢复照片,你一个人在家不无聊?”


    钟灼华:“谁说我一个人?约了时梵音!以后你找周云镰吧,我们各玩各的!”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楼梯上。


    钟忆趴在二楼楼梯扶手上往下瞧,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爸爸,可能你今天衬衫颜色不行,显老,快去换一件!”


    “……”江静渊被气笑。


    只要妻子回来,女儿就立即成了墙头草。


    “爸爸,你手头有闲钱吗?”


    江静渊温和一笑:“养女儿的钱还是有的。”


    钟忆:“那给我点,我想投资。”


    江静渊望着楼上的女儿,指指自己旁边沙发:“下来聊,隔那么远不累?”接着问,“想投资什么?有看好的项目了?”


    钟忆点头:“想投芯片。”


    江静渊:“……”


    难怪要爬到二楼隔空向他要钱。


    投芯片十亿八亿根本不够看。


    “京和研发芯片那么多年,哪年不投资数百亿,你怎么想起来要另投资芯片?”


    作为京和第二大股东,公司有自研芯片,他便不再对外投资专项芯片项目,只布局了相关产业链。


    钟忆说:“打算投智能驾驶专用芯片。”


    江静渊若有所思地颔首,瞬间明白了女儿的意图:“想帮周时亦?”


    “嗯。”


    他以前总觉得她对他不够关心,其实不是。


    或许每人表达的方式不同。


    现在她就再直白一点表达。


    江静渊:“坤辰汽车打算与京和合作研发专用芯片?”


    “还没打算,只是我的建议。现有芯片的安全性和算力需求都跟不上,实现大模型突破太难了。”


    如今许多公司的大模型都无法实现商业落地,而智驾大模型有足够大的市场,届时能让坤辰汽车处于行业绝对领先地位。


    江静渊提醒女儿:“那你知不知道,坤辰汽车此前自研过芯片?”


    钟忆点头:“知道。”


    她详细了解过,项目因中间遇到技术困难,最终不得不叫停。涉及商业机密,她查不到具体投资数额。


    但综合所有数据推断,至少几百亿打了水漂。


    杜总是当年自研芯片的牵头人之一,也曾斗志昂扬,结果项目遭受重挫,留下心理阴影在所难免。


    所以让坤辰汽车再重启芯片研发项目,困难重重,周时亦在董事会上也将面临巨大压力。


    钟忆告诉爸爸自己的打算:“你们同心资本如果参投进来,我再找周肃晋。有四家联合研发,资金链不会有任何压力,坤辰汽车那边才有可能通过方案。”


    江静渊笑:“你把主意都打到周肃晋头上了?”


    钟忆:“谁让坤辰半导体有钱。”


    周肃晋又是老板,不找他找谁。


    江静渊:“确实有钱。”


    周肃晋接手半导体公司后,大力发展代工技术,如今坤辰半导体在制造领域已占据绝对统治地位。


    当初周肃晋在江城投资基地,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力排众议。


    事实证明,在江城投资是很明智的决策。


    其实不仅可以找周肃晋融资,还可以考虑找周加烨。


    周加烨是周肃晋亲哥,负责坤辰集团的金融和保险板块,目前周董在培养这个最大的侄子接班。


    坤辰集团这家超大型企业集团,每个核心板块都堪称商业航母,只能让小辈们分开来接手,就连周董这个创始人,如今也没有心力再去管理如此庞大的商业版图。


    早先他就劝过周董,赶紧放权给小辈,否则迟早累死,别钱都被孩子们花了,自己一毛没来得及花。


    周董唉声叹气,说一个个只想做自己感兴趣的,没人愿意回来接棒。


    他让周董直接将摊子甩给他们,不接也得接。


    再不趁这个时候培养他们,等以后自己老到不能动,小的又顶不起来,集团势必要走下坡路。


    他拿闵廷举例子,闵廷以前其实也不想接手京和,无奈家族的担子压到了身上不得不接。


    一旦接手,慢慢也就有了担当。


    只七八年的时间,京和集团在闵廷手里市值翻番。


    周董这才狠下心来,每人都分了任务。


    周家一共七个小辈,四男三女,原计划每人负责一个核心板块,不过周董儿子不愿接手,宁愿用商业联姻换取不进家族集团的自由。


    那意思,我都牺牲婚姻幸福为家族做贡献了,其他就别要求我!


    周董的儿子在小辈里排行老大,结果带了这么一个头。


    没办法,周董只好去找最大的侄子、在小辈里排行老二的周加烨,各种利诱:周加烨,你只要接手集团,我保证你婚姻自由,想和谁在一起和谁在一起,不想结也没关系,你爸妈那边我替你顶着。


    这才好不容易摆平了大侄子。


    江静渊给女儿建议:“你还可以去找周加烨,他也有钱。”


    钟忆:“先不找,我和他不熟。”


    江静渊笑:“说的你好像跟周肃晋很熟一样。”


    “我跟他女儿熟。”


    “……”


    钟忆逗爸爸:“我和辰辰是一起坐过船,一起啃过定胜糕的交情。”


    她言归正传,“爸爸,要不要投资专用芯片,您再好好考虑一下。”


    其实坤辰汽车并不缺研发芯片的资金,坤辰一贯秉承现金为王的理念。但因历史遗留问题,以及对未来不确定性的考量,他们不会轻易冒险。


    钟忆回书房,开电脑的同时给周时亦发消息,告诉他:【婚纱就穿你给我买的那件。】


    周时亦:【在我衣帽间,随时可以过来取。】


    消息发出后,他又补充了句:【我让管家给你送过去。】


    钟忆在想,那天如果进了他卧室,或许就能看见婚纱。


    可两人至今相处还是那么疏离,卧室的那扇门,她怎么也抬不起手去推——


    一直到四月底,钟忆的“下次”休息才到来,此时距离婚礼还有十九天。


    父母的照片已全部恢复,妈妈删除照片时并未像她那样加密粉碎。小时候应该看过这些照片,但完全没了印象,没想到妈妈还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这样的温柔在她长大后,只在大银幕上看过。


    午休后,父母带她去逛街喝下午茶。


    长这么大,从来没和他们一起出去过。


    既期待,又免不了紧张。


    坐上车,钟忆发消息给周时亦:【下周我打算去趟江城。】


    周时亦:【去看虞老师?】


    钟忆:【顺便去看虞老师,主要是拜访周肃晋。】


    工作上,周时亦从不插手她的决定,他和她双线并行去推动专用芯片项目落地。


    他回:【我这几天不在国内。】


    此刻他正在去机场的路上,傍晚的航班。


    钟忆:【出差?】


    周时亦:【嗯。】


    其实不是出差。


    书房的布局已经调整好,因油画尺寸未定,设计师预留出足够的空间。


    这几天看了不少幅,始终没选到能合她心意的画。


    书房如果不放油画,她又要觉得陌生。


    他决定回一趟波士顿的家。


    第三十四章


    钟忆订了下周一中午飞江城的航班, 告诉父母要出差两三天。


    江静渊猜到女儿要去哪里:“决定去找周肃晋了?”


    钟忆点头,已经和周肃晋约了见面时间:“再去了解一下坤辰半导体的工艺。”


    芯片即使研发出来,无法量产也成问题。


    以前她只专注自己的领域, 这方面了解得不多, 现在要跨领域合作,必须对全流程做到心中有数。


    她觉得周肃晋应该有兴趣参与这个项目。


    至于周加烨, 他需要权衡更多方面, 毕竟他得为自己掌舵的板块负责。


    钟灼华不懂这些, 揉揉女儿的脑袋:“别担心, 肯定行。我家宝贝以后可是要进教科书的人。”


    “……”


    钟忆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是年幼时的豪言壮志。


    爸爸曾让她学金融,但她不感兴趣,不想管理公司。


    她说要在自己感兴趣的领域做到巨佬,未来要被写进专业教材里的那种。


    钟忆不再聊自己的工作,免得破坏喝下午茶的心情。


    “去哪里喝?”她问爸爸。


    江静渊翻聊天记录:“闵廷推荐了家户外咖啡馆,桌椅就在银杏树下。周末人多,我提前订了位子。”


    钟忆担心:“人多岂不是曝光的风险更大?”


    钟灼华:“我都不担心被拍,你担心什么?”


    前段时间她约时梵音逛街,逛完后两人去吃火锅,在火锅店被拍。


    第二天就上了热搜, 营销号说她凭借江静渊成功挤进权贵圈,竟能和时梵音吃火锅。


    时梵音被热议不仅仅是因为嫁给了周家老三、经常出现在F1大奖赛现场,更因她本身家世优越,是权贵时家的大小姐。


    她和时梵音能像闺蜜般, 约在北城老火锅店小聚, 网友都说她手段了得,难怪能拿下江静渊,让江静渊人到中年还高调秀恩爱。


    所有评论她只认同一点——江静渊确实人到中年了, 老了!


    钟忆总感觉刚坐上车不久,便到了目的地。


    下车前,她从包里找出墨镜戴上。


    江静渊:“出息!”


    钟忆哼一声,依旧我行我素。


    钟灼华拎过她的帆布包:“你包里怎么什么都有?”


    “因为能装。”钟忆笑。


    一家三口下车,钟忆挽住妈妈的胳膊走在前面。


    人生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挽着妈妈,心底泛着酸涩的喜悦。


    咖啡馆按江静渊预订时的要求,预留了角落里安静的位子。


    “你也来杯红豆拿铁?”江静渊问妻子。


    钟灼华从包里摸出墨镜,边应了声:“可以。”


    不知何时,丈夫也戴上了墨镜,前一秒还在嫌弃女儿没出息,下一秒立马陪着女儿一起戴。


    春夏之交的午后,在百年银杏树下喝咖啡本来是很惬意的事,结果一家都戴着墨镜,无声抿着咖啡,似乎还没想好要聊点什么。


    钟灼华指指女儿的包:“看我们三人像不像你的包,能装。”


    “……”钟忆被逗得笑出来。


    钟灼华不经意转脸时,附近桌有个姑娘正冲自己笑着挥手,口型喊着:“钟姐!”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认出,她也含笑抬手回应粉丝。


    钟忆瞥见妈妈跟邻桌打招呼,便低头继续吃蛋糕,没好奇张望。


    “是你粉丝?”


    “嗯。”


    “幸好我戴了墨镜。”


    “没戴也没关系,她们不会随便拍我身边的素人。”


    “也不会拍我们三哥吗?”


    她适时改口,不再喊爸爸。


    江静渊蹙眉:“别瞎喊,该怎么喊就怎么喊。喝个下午茶搞得像做贼似的。”


    钟忆反驳:“周时亦以前也喊你三哥。”


    “钟姐,会拍我们三哥吗?”她紧接上之前的话头。


    钟灼华抿口咖啡:“他可不是素人,早八百年前就出名了。”


    江静渊:“……”


    他无奈瞧着妻子,几乎每天,他都要被阴阳两句。


    可她不在家时,他又觉得太冷清。


    “蛋糕好吃吗?”钟灼华岔开话题,问女儿。


    钟忆点头:“不甜不腻,让江董给你点一块?”


    钟灼华很少吃甜食,犹豫几秒,看向丈夫。


    江静渊心神领会,立刻加了一份。


    “你这孩子,喊完三哥喊江董。”江静渊无奈又满是心疼。


    钟忆:“第一次出来,总得给我点时间适应吧。”


    这些年只要在外面,她条件反射般就会喊钟姐,江董,脑子里那根弦绷了二十多年,哪能一下做到收放自如。


    今天和父母一同出来,那种感觉就像是在黑暗里待久了,忽然灯光亮起,刺得睁不开眼,需要一缓再缓。


    钟忆端起咖啡杯,先碰了妈妈的杯子,而后倾身去碰爸爸的:“恭喜!”


    恭喜父母终于能随时牵手。


    也恭喜自己圆满完成守护妈妈的任务。


    她自己都难以想象,从小将秘密一路守过来,二十多年太不易。


    长大后还好,小时候才难熬。


    过生日特别想邀请同学来家里玩,但她知道不能,因为那个时候父母还没领证,妈妈正值演艺生涯的黄金期。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周围认识她的人很不理解她为什么喜欢坐船,为什么那么喜欢吃定胜糕,路程这个小镇本地人更是想不通,船天天坐有什么好坐的?


    因为无论是乌篷船还是定胜糕,都是她童年里最有趣的回忆。


    是她和爸爸最愉快的亲子时光。


    和父母碰杯后,钟忆又自拍了一张全家福。


    这是一家三口在外面的第一张合照。


    对别人来说最稀松平常的事情,对她而言,今天都是第一次。


    钟忆喝完半杯咖啡,不再像刚来时那样顾虑重重。


    戴着墨镜喝咖啡吃蛋糕实在别扭,她索性摘了下来。


    江静渊紧随其后拿下墨镜,其实早就想摘,不过是陪女儿。


    钟灼华戴墨镜是家常便饭,也取了下来。


    一家人就这样毫无遮掩地出现在大众视野,别说女儿不自在,连她这个早已习惯镁光灯的人,也需要适应片刻。


    钟忆慢悠悠品着咖啡,将三副墨镜在桌角依次摆成一排。


    午后的阳光穿过尚未茂密的银杏叶,斑驳地洒在他们三人身上。


    作为母亲,钟灼华难免有顾虑,她事先提醒女儿:“今天不一定就有狗仔,如果将来哪一天你的身世曝光了,别去在意网上怎么议论你。”


    她已经不想再自证,当年并没有插足江静渊的恋情,也没有怀孕逼宫。


    因为就算澄清了没有插足,还会继续有人笑她之所以能上位,是因为江静渊初恋另组家庭,江静渊心灰意冷之下,感情上破罐子破摔才和她那么仓促生了孩子。


    反正怎么都会有人挖苦嘲讽。


    其实,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江静渊当年和她在一起,是因为对初恋意难平,而无关任何感情。他忘不掉初恋,但又回不去,索性不再给自己回头的机会。


    江静渊看向妻子:“她现在大了,你不用太担心。”


    “我能不担心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天生对八卦感兴趣,到时全公司茶余饭后都会议论她!同部门的更好奇!”


    钟忆插话:“钟姐,你真不用担心。就算没这事,平时在公司我也是话题中心。”


    “……”


    钟灼华哭笑不得。


    江静渊抿了口咖啡:“钟忆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我和你都盼着她出生,又不是不爱她,迫不得已才生下她。”


    钟灼华轻嗤:“谁知道呢。”


    “你这就不讲理了。”江静渊尽是无奈,“我和你从一开始就是认真的。你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钟灼华别过脸去,假装在看咖啡馆周边的绣球花。


    江静渊递了个眼神给女儿,父女俩总算心有灵犀,钟忆拿上咖啡起身,和爸爸换了位置,坐到父母对面。


    江静渊将椅子往妻子那边拖近,在她身边坐下。


    服务员刚好送来为她点的那份蛋糕,他切下一小块,叉起递到她唇边。


    钟忆趁他们不注意,打开相机。


    钟灼华不好四处张望,也不知周围有没有人看他们,她难为情,不好意思让他喂,从他手中接过蛋糕。


    如果年轻时,他不是每次非要跟她争论谁对谁错,而是像现在这样哄她,或许他们不会分合多次。


    钟忆将父母刚才的互动录了下来,直接分享给妈妈。


    又发消息给江静渊:【爸爸,你今天穿得很年轻(大笑)】


    在咖啡馆一直待到余晖洒下。


    钟忆发消息:【登机了吗?】


    周时亦:【马上起飞。】


    钟忆:【起落平安。】


    隔了几秒,她还是问道:【去哪出差?】


    周时亦:【波士顿。】


    这三个字出现在屏幕时,钟忆心头猛跳了两下,但知道,他不会再回那栋房子。


    她当初提分手,那一刻他的神情,她至今记得。


    在一起时,他会毫无底线纵容她。


    分手时,他也绝不可能低头挽回。


    从咖啡馆回家的路上,钟忆从相册挑选了一张咖啡与蛋糕的照片,编辑朋友圈并配文:钟姐和江三哥请我喝下午茶(咖啡)


    度过了一个轻松愉快的周末下午,感谢金主爹妈!


    有同事秒评论:我们钟总原来也这么活泼(调皮)


    杨曦:【原来你跟妈妈姓!最近忙吗?有空来我这吃饭,尝尝我厨艺。】


    画展之后,她和杨曦再没碰过面。


    杨曦是她第一个放下戒备心,愿意深交的人。


    钟忆:【下周一要出差,我周末过去,顺便给你送喜糖。】


    杨曦激动:【哇!你要结婚了?恭喜恭喜!】


    她不好贸然问新郎是不是周时亦,虽庆功宴上两人眼神不一般,但会不会复合,难说。


    杨曦忍不住八卦:【新郎我认识吗?】


    钟忆:【认识。我前男友。】


    杨曦替她开心,再次恭喜。


    【婚礼哪天?】


    【下个月19号。】


    杨曦:【三天之后不就是坤辰汽车发布会?听说周总也会出席,那你们蜜月不是得往后推了。】


    钟忆:【五月份本来就没空出游。以前我们经常度假,无所谓。】


    【你们公司也是这次发布会的供应商?】


    杨曦:【对,供应商之一!这种级别的发布会,必须得想尽办法参与!那天我也去现场,说不定还能碰到你(偷笑)】


    钟忆只笑笑,没多言。


    对坤辰即将到来的新车发布会,她一直关注着,听说路程会现身发布会现场。


    所以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去捧场周时亦。


    等她再刷新朋友圈,宁缺留言了:【你随母姓?】


    钟忆:【对。】


    宁缺:【看你文案第一句,我一惊,以为你和我们二股东去喝下午茶了。】


    再一看后面,原来是和她父母。


    钟忆决定告诉他实情,最迟婚礼那天他们也会知晓:【就是跟江静渊和钟灼华去喝下午茶了。他们是我爸妈。】


    宁缺笑:【结婚后你倒是越来越幽默了。】


    钟忆:【不是我幽默。闵廷是我表哥。】


    宁缺笑了声。


    可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翌日早上九点,钟忆才收到周时亦报平安的消息,只有简短两个字:【到了。】


    钟忆以为他刚落地:【OK】


    周时亦没再回,手机收进西装内兜。


    车停稳,保镖先下车,撑伞开门。


    分手那天波士顿在下雨,巧的是,今天也在下。


    院中的草坪修剪整齐,不见一片落叶,门前的花枝也精心修剪过,绣球花开得正盛。


    房子一直有人打理,每天都会做清洁。


    周时亦开门进去,久不住人,早已没有了曾经的生活气息。


    除了家具,房里空空荡荡。


    他转头交代保镖:“把楼上书房那幅油画取下来,小心点。”


    “好的。”


    保镖收伞,径直上楼。


    书房也空了大半,书桌上干干净净,只有书柜里还剩下几排书,应该是老板当初没带走的。


    那幅油画还在。


    取画期间,周时亦一直在楼下。


    他脱下西装坐在沙发里,打量生活了多年的地方,在和钟忆领证时,他都没想过再回来。


    目光越过中岛台,落在料理台的咖啡机上。


    以前,他常给她煮咖啡。


    视线扫过冰箱时,他微顿,隔得远,看不清上面贴了什么。


    以前冰箱上没贴过任何东西,他起身过去。


    走近了才看清楚,是一张便利贴。


    可能担心时间久了胶不粘,她用几块冰箱贴把四角压牢。


    周时亦拿开冰箱贴,揭下那张纸,是她的字迹。


    【前几天去比利时出差,买了几块你常给我买的巧克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告诉你这些。


    明天我就回国了,这里以后用不上,应该也不会再回波士顿。


    谢谢给我安排好了一切,分手那天没来得及说。


    那天我应该下去送送你的,是我不够大度。


    很抱歉,说了那么多伤你的话。】


    第三十五章


    周时亦看着便签条最后一行字, 她明知他不会再回这里,宁愿以这样的方式道歉,也不愿联系他。


    其实复合, 不过是她一通电话或几条消息的事, 甚至无需道歉。


    可她却删除了他的联系方式。


    楼梯上有动静,保镖取了油画下楼。


    周时亦始终没抬头, 目光仍停留在那张便签纸上, 此刻着重落在第一行, 反复看着“比利时”和“巧克力”几个字。


    不该在这个时候看到这张便签条。


    但看到了, 他还不至于因为两人现在相处疏离,就不满足她。


    “周总,好了。”


    周时亦这才从便签条上收回视线,问道:“书房里有东西吗?”


    “只有书柜里有几排书,我看了下,是您以前的专业书。”


    周时亦颔首,给她买的那些礼物,她回国前该扔的应该都扔了。


    他拿过沙发扶手上的西装,将几块冰箱贴和那张便签装进去。


    屋外,雨还没停。


    保镖撑伞护着油画, 跟在老板身边多年,他深谙老板脾气,肯定要先把画送到车上,再来接他。


    司机见状, 正要拿伞下车, 却见周时亦径直踏进院子,懒得再撑伞。


    还好,车停在大门口不远处, 几步就到。


    司机递上干毛巾,周时亦说不用,掸了掸肩头雨水,吩咐道:“去机场。”


    “?”


    司机以为自己听错了。


    之前飞机上老板还说休息一晚,明早回国。


    周时亦给詹良打电话,让其改申请飞布鲁塞尔的航线。


    詹良:“好的,周总。”


    老板怎么突然要飞比利时?


    老板的私人行程,他不便多问。


    詹良一边发消息安排秘书,一边对杜总说道:“周总这几天不在北城。他既然决定了联合研发专用芯片,就不会改主意,不是我能劝得动。”


    杜总:“劝不动也得劝!除了钟忆,就你说话他还买账!”


    詹良心道:您就算再抬举我,这差事我也不会接。


    作为总助,他有自知之明。


    杜总:“我告诉他不止一遍,是火坑!他偏不信,还是一意孤行,把我往火坑里拖!”


    “对了,杜总,”詹良转移话题,“新车发布会上,周总的意思,和代言人的互动环节,时间越短越好,由您多跟路程互动。”


    杜总正为研发芯片的事憋了一肚子火,愤愤吐槽道:“他什么意思?上次路程演唱会大手一挥,全平台开屏广告应援!现在有机会面对面,又不乐意。怎么,难不成是网友,怕见光死?”


    詹良:“……”


    他权当没听见,接着道:“新车发布会的邀请函,给京和那边多送几份。”


    钟忆愿不愿去捧场,不是他能左右,但邀请函得准备到位——


    周一下午,钟忆落地江城。


    从机场出来,直奔坤辰半导体。


    周肃晋今天带了女儿来公司,只要妻子出差,他都是将孩子带到公司。辰辰很乖,给几个玩具就能安静玩着,从来不哭不闹,不影响他办公。


    “辰辰。”


    辰辰趴在沙发上,正和自己的娃娃谈心。


    听见爸爸喊她,猛地抬起头,扑闪着长睫毛:“啊?”


    周肃晋:“还记得姑姑吗?”


    辰辰笑着使劲点头。


    没见到人,其实根本不记得是谁。


    周肃晋说:“带你坐船的姑姑。”


    辰辰眼睛一亮,以为姑姑又要带她去坐船,顾不上玩具,一骨碌爬起来,到处找自己袜子。


    周肃晋看着女儿笑了:“过来,到爸爸这里。”


    辰辰拿着袜子滑下沙发,跑到爸爸怀里。


    周肃晋将小奶团抱到自己腿上,边给女儿穿袜子,边在女儿发顶吻了吻。


    “爸爸!”辰辰指指自己丸子头,“桃桃!”


    周肃晋会意,理一理女儿的头发,重新夹好樱桃发卡。


    辰辰爬起来站在爸爸腿上,搂着爸爸脖子在他脸颊亲了好几口。


    周肃晋一天的疲惫瞬间烟消云散。


    “姑姑还不来。”


    “马上就到。”


    周肃晋哄着女儿。


    哄到第六遍,辰辰终于望眼欲穿地将人盼来。


    钟忆没想到辰辰也在,刚进门,小家伙就将她扑了个满怀。


    周肃晋说:“我老婆今天不在江城。”


    解释了为何将孩子带来公司。


    钟忆想到自己小时候,爸爸去公司处理紧急事务时总是带着她。


    唯一不同的是,只要她去,整层办公楼没有其他人,只有杨秘书在。


    “姑姑,坐船船。”辰辰满眼期待地看着钟忆。


    这时秘书送来咖啡。


    周肃晋接过女儿,耐心解释给她听:“姑姑今天还有工作,”他又指指外面,“天快黑了,摇船的爷爷要下班回家吃饭。我们明天去好不好?”


    辰辰点头:“好!”


    钟忆又想起自己,那时爸爸也说过类似的话,可她不像辰辰这般听话,搂着爸爸脖子说:“爸爸,爷爷下班,你摇!”


    辰辰回到沙发上继续玩娃娃。


    周肃晋请钟忆入座,此前已经在电话里简单沟通过,两人落座后便直奔主题。


    “周时亦想落实你提议的方案,别说董事会,首先我大伯那关就过不去。”


    钟忆:“周时亦肯定会想办法解决,我只负责融资。”


    “怎么没去找周加烨?他在北城,比你来江城找我更方便。”


    “他不一定会参投。”


    若找周加烨私人借钱,对方肯定会很爽快,但牵扯公司重大决策,他不会儿戏。


    周肃晋淡淡一笑:“我也不见得会投。”


    倘若今天来的是周时亦,他会直说:不投,你爱找谁找谁。


    当时他劝堂弟来坤辰汽车帮忙,堂弟可是毫不犹豫拒绝:不考虑。


    至于后来堂弟为何接手,多半与钟忆有关。


    周肃晋:“既然谈合作,那就公私分明,说说你来找我的理由。”


    钟忆:“二哥,你看看这些。”


    她将准备好的资料递过去。


    周肃晋在周家小辈里排行老三,但因有个亲哥,大家习惯按照他小家排序,称呼他二哥。


    钟忆继续道:“二哥你现在大力提升代工技术,原因之一,不就是当初坤辰汽车的自研芯片,无法量产?”


    自研芯片不仅技术遇到了瓶颈,还面临无法量产的困境,项目最终不得不叫停。


    几年过去,当初的芯片设计已然落后,所有投入都打了水漂。


    闻言,周肃晋沉默了半晌。


    芯片项目被叫停时,坤辰汽车还在他手上。


    当时损失的远不止金钱,无法量产给了所有人当头一棒。


    钟忆又道:“我过来除了谈合作,还想了解一下你们的工艺水平情况。”


    周肃晋翻看资料,直言:“完全达不到生产你们专用芯片的要求。”


    想在短期内赶超国际工艺水平,谈何容易,他已经做好八年甚至十年的准备。


    钟忆:“正因为目前达不到,我们更需要协作努力。”


    芯片从来无法仅靠几个团队或几家公司就能生产出来。


    “你们坤辰半导体去年底又投资了一家3D封装公司,为的不就是能早日实现技术协同么?”


    不止投资了封测领域,自从周肃晋接手坤辰半导体,整个产业链数十个细分领域,他已进行了全方位布局。


    这也导致他分身乏术,无暇再顾及坤辰汽车。


    将坤辰汽车交给周时亦,他才能有更多的时间专注半导体板块。


    顿了顿,她又道:“其实,我也不确定,和芯片那边跨领域合作,能否设计出我想要的智驾大模型。但不试,就永远止步不前,技术上永远受制于人。”


    虽说成为领域内巨佬是年幼时的豪言壮志,但她一直为此努力。


    至于结果如何,她并不关心,因为并非自己能控制。


    周肃晋从资料里抬头:“你可能不知道,现在坤辰半导体,就是我的一言堂。”


    所有的投资布局,董事会又怎会没意见,不过是他力排众议,顶住所有压力在推进。


    钟忆说:“我知道,听我爸说了。”


    如此魄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有。


    所以,她来找他合作。


    他们有共同的目标,实现技术协同。


    钟忆:“其实,京和在芯片研发上,一直在烧钱,也一直在亏损。但我表哥始终没放弃。”


    周肃晋合上资料,不紧不慢道:“闵廷不是跟我说实现盈利了?”


    钟忆笑:“你看,我都把我哥卖了。”


    周肃晋留下那叠厚厚的资料:“我抽时间仔细看,你们婚礼后给你答复。”


    只要愿意看她分析的数据,这事就八九不离十了。


    之后的时间,周肃晋详细解答了钟忆所关心的工艺问题。


    不觉间,一个多小时过去,暮色已低垂。


    “周时亦呢?没来?”工作聊完,他终于关心起堂弟。


    钟忆:“在波士顿出差。”


    他应该还在波士顿,有时差,这两天联系不多。


    可能是来江城的路上太闲,她查了波士顿的天气,最近几天都有雨。


    她莫名想到门口那些绣球花,分手前种的,也不知现在怎样了。


    坤辰汽车在波士顿没有任何业务。


    周肃晋顺口问了句:“他自己公司的事?”


    钟忆:“没问。”


    周肃晋知晓他们两人目前的感情状态,没再多聊。


    钟忆放下咖啡杯,一把抄起身边的小奶团子。她和周肃晋聊工作期间,小家伙一直小声和娃娃说悄悄话,不曾打扰他们。


    “姑姑给你买了好多玩具,我们去楼下车里拿,好不好?”


    “好!”辰辰开心地摸摸她的短发发梢,“谢谢姑姑!”


    钟忆笑:“不谢。”


    周肃晋看腕表,打电话交代育儿嫂,晚上把辰辰送到外婆家里。


    他收起材料起身,对钟忆歉意道:“你和辰辰吃吧,我就不招待了,还得赶去上海。”


    老婆这几天在上海出差,他去看看她。


    “你忙你的,一家人不必这么客气。”钟忆抱着辰辰下楼,今晚跟小家伙搭伙吃饭。


    离开坤辰大厦,她带辰辰去了常去的港式茶餐厅,旁边就是她入住的酒店。


    辰辰大快朵颐吃着虾饺,她爱吃的,辰辰也喜欢。


    她怎么都没想到,有天会跟一岁多的孩子成为最好的饭搭子。


    吃过晚饭,育儿嫂接上辰辰去了外婆家。


    钟忆买了杯咖啡,推上行李箱去酒店办理入住。


    上次看演唱会住在这家酒店,这回想都没想便订了。


    大堂休息区,保镖看见熟悉的身影进门,小声提醒闭目养神的老板:“周总,钟小姐来了。”


    以前喊习惯了钟小姐,刚才脱口而出。


    周时亦睁眼,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他从布鲁塞尔直飞上海,落地后一刻没耽误赶来江城。


    “钟忆。”他起身过去。


    钟忆还以为自己幻听,直到转脸看见朝她走来的男人。


    他应该刚到酒店不久,冲过澡后的头发还没完全干透。


    人走近,她开口:“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周时亦没答,只“嗯”了一声。


    她之前说过,他来接她,她肯定愿意,便没多此一举。


    “晚饭吃了没?”他问道。


    “吃过了。和辰辰一起吃的。”


    “……”


    周时亦下巴对着前台扬了扬,示意她先去办入住,“把行李送到房间后,下来陪我吃饭。”又补充了句,“不着急,我在餐厅等你。”


    钟忆没有问他住在哪层,直接去办理入住。


    回到房间,她打开箱子看了又看,没想到他会来江城,这次因公出差只带了职业装,连一条裙子也没带。


    她解下黑白丝巾,选了一条明亮色系的换上。


    对镜补了妆,又确认发型没有任何不妥,她拿上房卡下楼。


    大堂休息区,不见熟悉的身影。


    他没说在哪家餐厅等她,钟忆走出酒店大堂,右转去了港式茶餐厅。


    很巧,他坐在刚才她和辰辰坐的位子。


    点的餐还没上,周时亦靠在椅子里意兴阑珊地看着落地窗外。


    余光瞥见有身影在对面坐下,他从窗外收回视线。


    钟忆看到了桌上印着熟悉logo的纸袋,只在比利时本土才能买到的巧克力。每次他出差都不忘给她带几块回来,够她吃上很长一段时间。


    她打开纸袋,拆了一块。


    “我有次去布鲁塞尔出差,也买了这个巧克力。”


    周时亦只看着她,没有应声。


    钟忆小口品着,还是那个味道。


    他点的餐好了,服务生送上来。


    周时亦便专注用餐,两人不再交谈。


    他直接来江城接她,还专程飞去布鲁塞尔给她买巧克力,钟忆怎会不知道,以他的性格,是做出了多不容易的妥协。


    钟忆边吃着巧克力边站起身,绕到他那一侧,将空椅子往他身边挪近,挨着他坐下。


    坐下来后彼此的胳膊自然挨着。


    分开三年,终于和以前坐得一样近了。


    周时亦侧眸瞧她一眼,她总算知道要靠着他坐。


    第三十六章


    周时亦握筷的手被她胳膊挡着, 夹东西不方便。


    他偏头:“跟我换个位置?”


    钟忆迟疑了两秒,意识到自己挨着他影响他吃饭。


    她点点头,两人互换了位子。


    其实只需稍稍分开一点距离就能解决问题, 两人却默契地不提。


    换位后, 她的右肩紧贴着他的左臂。


    只隔着棉质布料,贴久了, 他的体温与坚实的肌肉越来越清晰。


    钟忆正吃着巧克力, 路过的服务生突然停下脚步, 弯腰捡起掉地上的西装。


    刚才换位, 坐下来后搭在椅背的西装不知何时滑落,两人都未察觉。


    “您的衣服。”


    钟忆扭头一看,是周时亦的西装:“谢谢。”


    她接过来,轻掸两下,直接搭在自己腿上。


    男人西装上的冷冽气息沁入鼻腔。


    周时亦扫一眼自己的衣服,若有所思片刻,示意她:“看看内兜,有你的东西。”


    钟忆原以为是放在他那里的两枚发卡,手伸进去,指尖触到的却是凉硬的金属。掏出来一看, 是几块熟悉的冰箱贴。


    心脏怦怦直跳。


    她不敢置信,又探进去仔细摸索。


    当摸出一张纸时,这才明白他为何特地去买巧克力。


    “怎么突然回房子那边?”


    她扫了眼便签条,旋即一瞬不瞬盯着他侧脸。


    曾相处四年, 她了解他, 不可能放下姿态再回去。


    周时亦下巴对着便签条轻抬,不答反问:“写在那上面道歉,我能看到?”


    钟忆目光落回手中的便签条:“知道你看不到。”


    也许心底还盼着有天他能看到。


    起初没想过写那么多, 也没想好写什么。


    提笔许久,迟迟不知如何开头。


    后来写着写着就写了那么长一段。


    那一刻的道歉也是真诚的。


    沉默片刻,周时亦开口:“知道我看不到,怎么不打个电话给我?就算你没打算复合,你打了,我还是会去送送你。”


    钟忆没接话,心底一阵泛酸。


    她把冰箱贴放回内兜,便签条自己留下。


    周时亦:“写给我的放我那儿。”


    钟忆把便签条对折,用力压出折痕,沿着中间折痕撕开,将上半截塞回西装内兜,另一半放自己包里。


    周时亦打量她:“提醒买巧克力的给我,认错道歉的自己留?”


    钟忆不作声。


    因为想当面道歉。


    点的菜陆续上齐,钟忆看着刚上来的鱼肚虾滑和金丝芋头酥,问道:“你以前不是不吃芋头酥?”


    周时亦说:“咸口的。别人推荐的,尝了后还可以。”


    没有特别的意义,只单纯觉得不错。


    钟忆没有再追问是谁推荐。


    他说过,分开的这几年,有些习惯已经变了。


    在他第二次想要处理婚纱,打算与合适的人开始新的生活时,有些与她有关的习惯,自然会慢慢改掉。


    包括不再煮红豆拿铁。


    “房子门前的绣球花还在吗?”她转移了话题。


    “在。”


    钟忆突然很想回去看看,因为那里的回忆全部属于她和他。


    可最近要忙的事太多,两周后又是婚礼,无法抽身。


    周时亦用餐完毕,放下筷子,拿起水杯抿了口水。


    见他吃过,钟忆把西装还他。


    那盘芋头酥,他没吃完。


    两人没着急离开餐厅。


    住在不同房间,回酒店没地方像现在这样聊天。


    钟忆将最后一小段巧克力送入口中,侧眸道:“谢谢飞那么远给我买巧克力。”


    周时亦看着她:“还有什么想要的?以后出差给你带。”


    钟忆不想提要求:“你看着买。这个巧克力你第一次给我买的时候,也没有问我喜不喜欢。”但他用心选的,她怎会不喜欢。


    很多时候,她喜欢的并不是礼物本身,而是他将她时刻放在心上的满足感。


    在餐厅又坐了二十分钟,结账后离开。


    到了酒店电梯里,钟忆才知道他住哪层。


    这次,两人房间隔了四层。


    周时亦取消自己楼层的数字键,先送她回房。


    钟忆指尖摩挲着巧克力纸袋,算了算他离开北城到落地江城的时间,中间飞了两个国家,一刻未停。


    她的房间离电梯间不远,几十秒便到。


    周时亦等着她开门,确认她锁好门再离开。


    钟忆刷了房卡却没进去,转身面对他。


    她从帆布包拿出另半截便签条:“这个还是放你那里。”


    说着,便掀开他西装衣襟。


    周时亦垂眸看着她,两人之间有点距离,他上前半步,不需要她伸直胳膊就能将东西塞回西装内兜。


    塞进去后,钟忆没立即松开西装,在内兜又摸了摸。


    周时亦默许,任由她摸索。


    “我发卡呢?”她忽然抬头。


    “在家。飞长途没带。”


    顿了下,周时亦答应她,“回家就装身上。”


    其实发卡她根本用不上,但钟忆还是点点头,这才松开他的衣服。


    长长的走道上,格外静谧。


    她和他对视,写在纸上的道歉不如当面有诚意:“很抱歉,当时闹得那么不体面,说了那么多伤你的话。”


    周时亦:“没事。”


    他从来不需要她道歉。


    就算错了,也不用道歉。


    “晚安。”


    周时亦叮嘱:“早点睡。”


    钟忆应了声,转身推门进房间。


    周时亦望着闭合的门板,还以为她会趁此拥抱一下,或是问他要一个拥抱。


    结果只是把东西装进去。


    她说婚礼后好好跟他相处,以她现在的状态,他想不出她要怎样和他相处。


    回到楼上房间,周时亦收到母亲的消息。


    时梵音:【你爸回来了。听管家说,昨天就回了。】


    她刚度假回来,看到卧室里有人,怪不习惯。


    【听你爸说,两家要一起吃顿饭?】


    周时亦:【嗯。】


    时梵音恭喜儿子:【总算见家长,虽然迟了几年。】


    周时亦不是第一次想带钟忆回家,分手前,两人即使拍了第二套婚纱照,关系依旧冷着,没有多少缓和。在最后一次口不择言之后,彻底没有交流。


    他打电话告诉母亲,等天暖了,钟忆手头的项目也忙完,带她回家。


    那通电话的第二周,他和钟忆就分开了。


    时梵音又发来:【定哪天见面?】


    周时亦:【我和钟忆在江城出差,等回去再安排。】


    在江城待了三天,参观完坤辰半导体的实验室和工厂之后,两人返程。


    此时,距婚礼还有两周。


    落地北城,周时亦直接去了父母家。


    难得,母亲也在家。


    印象中,父母很少同时休息。


    母亲正在餐厅悠闲喝下午茶,旁边摆着两台笔记本。


    父亲在打电话,见他进门,三言两句交代过对方便结束了通话。


    周云镰知道儿子江城之行的目的,直言:“你们方向错了,该先说服你大伯,而不是急于融资。不过你大伯那关你过不了。”


    周时亦在父亲对面坐下:“过得了。大伯开了个条件。”


    时梵音端着栗子蛋糕从餐厅过来,在儿子旁边坐下。


    周云镰很是好奇:“什么条件?”


    以他对大哥的了解,这个条件必定是极为苛刻,难如登天。


    周时亦单刀直入:“条件就是你接手坤辰集团五年。”停顿半秒,“但我知道,你不会帮我。”


    这话比任何谈判话术更锋利。


    下意识地,周云镰看向妻子。


    时梵音挑了一块栗子,不紧不慢送入口中。


    从头到尾,她没瞧丈夫,偏头对儿子说:“有自知之明挺好。我早就跟你说过,别拎不清,不要觉得有层血缘关系,他就该对你怎样。你又不是他心上人生的孩子,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周云镰冷声道:“时梵音,你别挑拨我们父子关系!”


    时梵音这才幽幽看向丈夫,眼尾微挑:“你再喊一遍试试?”


    周云镰喉结滚动,终究没开口。


    周时亦对此早习以为常。


    周云镰抵着额角:“他是我儿子,你拿他跟外人比什么!”


    时梵音微笑:“是你儿子又怎样?你还是不愿帮,不是吗?”


    周云镰:“一码归一码!你别混淆概念!”


    别说是周时亦,就算是他亲爹来让他接手集团,他也绝不可能接!


    年轻时他都不愿掺和,到了这个岁数,是多想不开再去管着一帮不听话的小辈。


    时梵音:“不爱就是不爱,扯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干什么!”


    周云镰好笑:“我不爱孩子?说的好像孩子是你带大似的。”


    时梵音不再搭理丈夫,轻拍儿子肩膀:“别想这些糟心事,还有十几天就办婚礼了。”


    周时亦瞥眼腕表:“妈,我回去了。”


    “不在家吃晚饭?”


    “不了,回去还有事。”


    时梵音放下蛋糕,起身送儿子。


    周云镰揉揉额角,本想和儿子聊聊两家见面的事,结果半句没说成。


    妻子从来不会雪中送炭,只会火上浇油。


    院中,时梵音将儿子送到车前。


    “刚才我是用激将法激你爸,说话有点过激,别放心上。”


    周时亦:“我还能看不出是激将法?”


    他抱了抱母亲,“等我爸松口接手坤辰,我和钟忆请您吃饭。”


    时梵音笑:“放心,这事包在妈妈身上。等晚上我再给你爸浇点油,加把火。”


    丈夫拿不准她是在激将,还是借机秋后算账。因他不止一次帮过前任,在儿子面前能不理亏?所以这个时候只好任她宰割。


    他前任确实遇到了困难,换她处在那个困境也希望有人能施以援手。


    那时她不计较,是有同理心。


    但如今为了儿子的项目,她才不会顾他死活。


    “和钟忆怎么样?”她关心道。


    周时亦沉吟片刻:“还可以。”


    时梵音从儿子反应便知,两人依旧没那么熟。


    分开三年,心底或多或少还在介怀曾经的分手,如今又没在同一屋檐下生活,难免生疏。


    “那周六我们两家一起吃顿饭?我来安排。”


    周时亦道:“周五晚吧。周六钟忆约了朋友,不让她改时间了。”


    这些年她就只交了杨曦一个朋友——


    此时,京和园区。


    钟忆把行李送回家就赶去了公司,一切看似如常。


    其实她心里明镜一般,都是表面的平静。


    她在朋友圈评论区自曝身世,他们不可能毫无反应。


    几天过去,足够他们将她和闵廷的照片对比。


    钟忆刚在电脑前坐下,宁缺端着咖啡进来,往她对面一坐。


    “你胆子真够大,敢在朋友圈自曝!”


    钟忆:“反正迟早瞒不住。等别人曝,还不如我自曝。”


    至少,等身世被狗仔爆出来时,她不会太被动。


    宁缺花了几天时间才消化这个爆炸性消息。


    其实一切早就有端倪,却被他忽略。


    闵廷两月前在吃饭时状似不经意提及周时亦联姻,连介绍人是江静渊都说得清清楚楚。老板突然间闲话别人,他居然没觉得哪里不对。


    “原来闵总是借我向你透口风,让你对联姻有个心理准备。”


    还有件如此明显的事,钟忆无需预约,任何时候可直接出入老板办公室。


    公司早有他们两人的流言,他一直纳闷,闵廷边界感那么强的一个人,结婚了怎么还不避嫌,仅仅因为钟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合着人家是表兄妹,自然不用避。


    宁缺抿口咖啡:“你最近还是别去食堂吃饭了,我给你带。”


    亲妈是影后,亲爸是权贵圈的深情江家老三,表哥是集团老板。这样的身世,连他都忍不住好奇,何况是其他人。


    她如果出现在食堂,肯定成为焦点。


    钟忆:“没事。”


    习惯了就好。


    有些事躲也躲不过去。


    “他们还不知道路程是我前男友。”


    “……”


    宁缺彻底语塞。


    刚认识钟忆的时候,他不理解,为什么她对任何事都看得那么淡,也没个朋友。


    如今才懂,那样复杂的家庭关系,男朋友又出道当了明星,的确没有办法跟别人说什么。


    他也总算明白,为何她能和周时亦在一起四年却瞒得很好,因为周时亦从不追问别人过去的事,说与不说,他都尊重。


    宁缺忽然想起,坤辰汽车送了几张新车发布会的邀请函。


    “给你留了,一会儿让人送过来。”


    钟忆让他把邀请函送其他部门:“我不需要。”


    婚礼后再决定去不去,她想去可以直接让周时亦带她进场。


    宁缺离开,她开电脑开始忙。


    期间钟灼华发来消息,关心女儿累不累。


    所有人都担心她被议论会影响心情。


    钟忆:【妈妈,我没事。正忙。】


    忙起来根本无暇顾及烦心事。


    她切到周时亦的对话框:【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饭。】


    其实,是想见他。


    周时亦:【有空。饭后还想去哪?我提前安排。】


    钟忆指尖在键盘上顿了顿,打字:【想喝你煮的咖啡,方便吗?】


    第三十七章


    周时亦回复:【方便。】


    他还不会煮。这段时间太忙, 没顾得上这些小事。


    但她想喝,会与不会,都要满足她。


    家里还没有蜜红豆, 准备小料需要一些时间, 若在外面吃完再赶回家,太晚了。


    周时亦:【晚上回家吃?】


    他又补充道:【或者想吃什么, 我让餐厅送过来。】


    钟忆:【想吃粤菜。】


    周时亦:【可以。】


    今天破天荒准时离开公司。


    回到家, 管家与阿姨颇意外。


    周时亦直言, 是回来煮咖啡, 让阿姨准备蜜红豆。


    他从灰色西装里掏出那几块冰箱贴,直接贴在冰箱上,西装往中岛台前的高脚凳上一搭,挽起衬衫衣袖走向料理台。


    阿姨询问,放多少蜂蜜合适。


    周时亦:“多放几勺。”


    她爱甜食,尤其是蜜红豆,恨不得甜到齁嗓子。


    有次他放少了,她便趴在他怀里不依。


    几年没碰咖啡机,直到萃取到第五杯浓缩时,他才渐渐找回手感。


    准备好糖渍蜜红豆, 院子里白色轿跑驶进来。


    周时亦没抬眼看来人,正往咖啡杯里加蜜红豆:“开没开导航?”


    “…开了。”


    钟忆说不出谎来。


    毕竟这才来第三次,路不熟悉情有可原。


    周时亦往杯里放了一把长柄勺,递给她。


    加了半杯蜜红豆, 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奶泡, 和以前做的一样。


    “谢谢。”钟忆总算满足,从他手中接过来。


    周时亦将料理台交给阿姨收拾,阿姨当然不会现在就清理, 她在这里只会影响小两口说话,摘了围裙先去院子里浇花。


    周时亦洗手后打开笔记本电脑,在中岛台前坐下。


    虽是准时下班,工作还有一堆没处理。


    他从来只在书房加班,但旁边的人又不愿去楼上,他只好临时将中岛台当书桌。


    全落地法式格子窗,正对院中的花园。


    偌大的厨房只有他们两人,比在书房还要安静。


    钟忆靠着中岛台,与他中间有两三拳的距离。


    她舀了一勺蜜红豆,入口香甜。


    周时亦边回复邮件边问道:“味道和以前比呢?”


    “一样。”


    “这回满不满意了?”


    钟忆侧头看他,答非所问:“以后你可以常给我煮。”


    周时亦专注于电脑界面,“嗯”了声。


    之后,她安静地喝着咖啡,不影响他工作。


    现在与分手前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她会倚在他身上。


    一杯红豆拿铁喝完,烦心事也随之淡去不少。


    订的餐还没送到,钟忆难得悠闲,望向落地窗外的花园。落日余晖铺洒,阿姨正在浇花,她不禁又想起波士顿家门前的那些绣球。


    视线从花园收回,无意扫过冰箱时,目光一顿。


    她的几枚冰箱贴被他贴在了上面。


    这是婚房里,她的第一件物品。


    即将要长住这儿,她还没开始打包自己的东西。


    周时亦一直专注于邮件,一转头,发现她那杯咖啡早喝完。


    “还要吗?想喝我再给你煮半杯。”


    “够了。”


    再喝就吃不下晚饭。


    钟忆忽而想到什么,说:“我爸办公室常备蜜红豆。”


    周时亦抬眸看她片刻,他从来没拒绝过她任何要求,无论是有理的还是无理的:“知道了。我办公室也给你备着。”


    钟忆还没去过他办公室,两家公司有合作,以后总有机会去。


    她盯着他分明的侧脸半晌,脚下挪近半步,抬手环着他的肩轻轻抱了他一下:“谢谢给我煮咖啡。”


    这个拥抱很轻,轻到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碰到他身体。


    周时亦喉结微动,他正在回复杜总邮件,原本要敲感叹号,却直接键入了句号。


    顿了几秒,最终没再改回感叹号。


    钟忆直起身,站回到原来的位置。


    周时亦抬头,缓声道:“不觉得自己抱的有些敷衍?”


    钟忆不看他,划开手机屏幕。


    他说他的,她自然不会再证明自己没敷衍。


    周时亦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先别看手机。”


    钟忆其实并未看,界面停留在屏保上。


    周时亦转而道:“需不需要我抱你一下?”


    对于亲密关系,两人跨出那步都很难。


    但总算是跨出了第一步。


    钟忆大方道:“需要。”


    不等他起身,她像方才那样靠近他。


    她以为他的礼尚往来和她一样,是简单拥抱一下。


    当她靠过去的瞬间,男人扣住她后背,将她揽在了怀中。


    男人手上的力道。


    陌生又熟悉的怀抱。


    钟忆呼吸一滞。


    胸腔瞬时不知被什么填满。


    也没有抱很久。


    周时亦松开她:“以后再抱我别这么敷衍,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利益联姻。”顿了顿,“连抱一下都不用心。想不出,你婚后要怎么和我相处。”


    钟忆:“别想了,你想不出来的。”


    “……”


    钟忆暗自调整呼吸,很奇妙,两人之间没有尴尬,只有不甘心。


    刚才他抱她时,她感觉得出来那种不甘。


    “你伴郎找了谁?”她打破沉默。


    周时亦道:“周加烨。”


    “就一个伴郎?”


    “嗯。多了只会起哄闹腾。”


    她这边只跟季繁星说了,那正好。


    钟忆以看花园为由,去了院子里。


    拥抱已过去几分钟,可他的气息还在鼻尖萦绕,迟迟散不去。


    中岛台前,周时亦退出邮箱界面。


    管家等钟忆离开,这才进来询问婚房布置事宜。


    “姜伯,以后咸口的芋头酥不用再做。”


    管家下意识问道:“是不是上次做的不合口味?”


    “不是。”


    周时亦不便和管家解释那么多。


    那天在江城港式茶餐厅,钟忆当面问了出来,心底肯定是希望他所有的习惯都能回到她熟悉的那个时候。


    一道点心而已,不是非吃不可。


    即便他不解释,管家也猜到与钟忆有关。


    “书房调整后,显得有些空荡,不添置一些物件了吗?”


    进去空落落的,总不好看。


    周时亦默了几秒:“先空着。”


    他再慢慢给她买来添置。


    管家再次确认:“主卧维持原样,不再改动了?”


    “不动了。”


    周时亦透过落地窗望向院子,上次让她去楼上好好看看,她独自一个人时都没进主卧。


    至今,她还没当他是老公,只当他是重逢了却没有完全复合的前男友,始终保持客气的疏离——


    周五上午,周时亦接到母亲的电话。


    母亲告诉他,父亲今天约了大伯见面,离同意接手集团应该不远了。


    时梵音:“他如果不接手,在我这儿没好日子过。”


    周时亦:“接手了也没好日子过。”


    时梵音笑,佯装嗔怒:“你是不是找骂!”


    不过儿子说的没错,她突然想秋后算账,周云镰怎么都逃不过。


    这两天她把婚后三十年的账好好理了理,一笔一笔,昨晚找他算到凌晨两点,才算了十分之一。


    今天一早,她醒来就听到周云镰在露台打电话,问大伯去不去公司,他要过去一趟。


    大伯的身体怕是已经透支到极限,否则不会逼他接替。


    坤辰集团几大核心板块正面临技术更迭的挑战,而接管的小辈们手段强硬,根本不听劝,凡事一意孤行,董事会形同虚设。


    大伯的精力已然跟不上,急需他去给股东们吃颗定心丸,关键时刻镇住场。


    正事说完,时梵音问儿子:“路程的演唱会现场氛围怎么样?”


    “您想去看?”


    时梵音直截了当:“能去吗?”


    周时亦:“我自己都去,您有什么不能去?”


    时梵音评价道:“他的歌确实不错,我这个年纪都欣赏得来。”


    五月底在北城有两场,周时亦问母亲想看哪天的,他提前联系包厢票。


    “随便,哪天都行。”时梵音主动提路程,还有一个目的,“儿子,前任真的没什么,别太在意。”


    周时亦已经不在意,不过对母亲的话表示怀疑:“妈,这话换任何人说,我都信,唯独您跟我爸。你们不忘前任三十年。”


    “没那么夸张。你爸是不是还念念不忘,我不清楚。但我的前任在我心里,二十多年前就翻篇了。”分手再次见到前任时,她已婚,他也有了爱的人。


    那一刻,一切在她心里就只是过去。


    “妈,我和钟忆现在的问题,与旁人没任何关系,您不用自责。””周时亦顿了两秒,“倒是您,这些年不是连个牵挂的人都没有?”


    时梵音微怔:“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我确实该好好想想了。”


    “我爸的日子要更加不好过了。”


    “……”


    周时亦结束和母亲的通话后,拨通钟忆的号码。


    自从约定好,她每晚都给他打电话,他便把晚上给她打的那通挪到早上,中午再给她打一次。


    一天三通电话,和恋爱时差不多。


    区别在于,如今的通话时长很短。


    “到公司了吗?”


    “到了。”钟忆扫一眼电脑上的时间,“半小时前就到了。”


    周时亦看腕表,此时还不到八点:“这么早?”


    “嗯。”


    她以为自己能平常心对待婚礼,可随着婚期临近,醒得越来越早。


    今天早上,不到六点就醒来。


    临出门时爸爸叮嘱她,记得准时下班,晚上两家见面。


    最近家里每天都有新的变化,喜庆的物品越来越多。


    所有变化都在提醒她,还有十二天,从此就要和他朝夕相对。


    那天他的拥抱让她感觉到,他比她还不甘。


    婚后的日子,怕是不容易相处。


    周时亦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晚上去接你,一块过去。”


    钟忆:“不用,我还要回家一趟。”


    第一次正式见家长,需要回家换条裙子。


    他们的通话向来不长,又聊了几句便收线。


    宁缺从她门口路过,走过去后又退回来:“这么早?”他站在门口没进来,“网上已经有爆料你们一家三口的帖子了。”


    “很正常,爆料不都是从小范围开始的?”


    狗仔手里肯定有不少证据,但轻易不会爆料。哪天爆了,要么是替人公关转移视线,要么是时机特别合适。


    宁缺:“你有心理准备就好。”


    宁缺不仅是团队里最具服务精神的,还是心思最细腻的那一个。


    中午到了饭点,他特意来找她,称要聊聊项目。


    其实哪是聊项目,是借此陪她一起去食堂,免得她一个人吃饭不自在。


    从走进食堂那一刻,钟忆就感觉到了几道好奇的目光。


    京和部门众多,仅她们这一个研发基地就有两万多人,同事之间根本不可能认全。


    她在一群高智商人群里,以颜值出名。


    即便出名,仍然有大半同事不认得她,甚至没听过她名字。


    现在她的名字大概人尽皆知。


    老板的表妹,二股东和影后的女儿,谁听到八卦时能忍住不问两句?


    宁缺低声道:“你公开了挺好,至少没人再乱传你跟老板的关系。”见她边吃饭边编辑文件,“吃饭时就别工作了,小心被鱼刺卡到。”


    钟忆编辑完,锁屏放桌上,解释道:“不是工作。”


    周时亦总说她不跟他提要求,她已经列好69件事,等婚礼后向他提。刚才突然又想到一件,便顺手记下来。


    她向宁缺请假:“今天双方父母见面,我要早走半小时。”


    宁缺:“尽管忙你的。一直到婚礼前,你随时可以提前下班。坤辰的项目,我会盯着。”


    针对新的项目方案,京和管理层线上线下已经开了四轮会议,现在就等周时亦那边通过方案。


    钟忆怕自己忙起来忘记时间,专门定了闹铃。


    结果闹铃响的时候,她正在调试参数,嫌吵,看都没看直接关掉。


    宁缺到底了解她,五点钟的时候让助理来敲门提醒她。


    “谢谢。”钟忆这才从屏幕上抬头。


    助理提醒后没立即离开:“钟总,我朋友的妈妈是钟姐的粉丝。”


    钟忆立刻明白:“回头给你要签名。”


    “谢谢钟总!”助理心满意足离开。


    钟忆回到家,父母已经准备好,正等她回来。


    钟灼华浅笑着说道:“裙子给你挑好了。”


    钟忆匆匆上楼换衣服,在楼梯上遇到管家,她顿下脚步,犹豫半刻,最终交代管家,让人把她从国外带回来的那箱物品整理出来。


    并特意叮嘱:“我衣帽间最里面一格也有。”


    换上裁剪简单的长裙,补了妆,随父母前往聚餐的四合院。


    她和周时亦领证当晚,也是在那里庆祝。


    周时亦一家比他们早到几分钟,正在四合院门口等候。


    因接手坤辰集团一事,一家人关系十分微妙。


    周云镰看一眼儿子,儿子低头在用手机处理邮件。


    他又看向妻子,妻子正幽幽望着他。


    这时,宾利车缓缓靠路边停下。


    时梵音见江静渊下车,用下巴示意丈夫:“你亲人来了!”


    周云镰:“……”


    第三十八章


    周云镰年后一直在国外, 与江静渊许久未见。当初两家联姻,只一通电话就定了下来。那天江静渊在电话里说,要给他儿子介绍联姻对象。


    他半开玩笑:如果亲家是你, 我就考虑。


    江静渊说:要介绍的还真是我闺女。


    他笑了好一会儿, 问江静渊是不是喝多了。


    江静渊在电话那头说:没喝多,是我和钟灼华的闺女。


    那一刻自己的震惊, 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他足足半分钟没说出话。


    震惊之余, 他担心:你也知道时亦那性子, 我介绍的他根本看都不看。


    江静渊:时亦那边没问题, 我去找他。


    他叮嘱江静渊:如果时亦愿意跟你闺女联姻,尽快让他们结婚,免得过几天他反悔。去年老爷子介绍的那个,他原本满意,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最后不了了之。


    江静渊:我介绍的,他不至于反悔。不过婚礼确实要尽快,5月19号这日子就不错。


    两个还没见面的年轻人,婚期就这样定下了。


    周云镰最近才得知,原来儿子当年交往的女朋友是钟忆。


    路边的宾利车里, 江静渊率先下来,母女俩随后下车。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钟灼华本人。


    江静渊走近,打量亲家:“比上次回来年轻了。”


    周云镰哈哈笑,“跟你比还差点。”两人互相拍拍肩膀。


    老熟人见面, 无需寒暄。


    钟忆和公婆打了招呼, 父母相熟,她没有第一次见家长的紧张感。


    周云镰对好友说:“小忆长得不像你们夫妻,像你妹妹。”


    江静渊反驳:“我闺女多少也像我。”


    两位妈妈不爱理睬他们, 挽着手先行进了四合院。


    钟忆和周时亦紧随母亲身后。


    两位爸爸讪讪走在最后。


    终于见面,周云镰声讨好友:“前两年我就跟你说过,你要是有闺女多好,咱俩做亲家,当时你一声不吭!有闺女这么大的事你竟瞒着我!你告诉老虞都不告诉我!看不上我家是吧?不然两个孩子早结婚了!”


    江静渊给他留点面子:“我是怕高攀不上。”


    “得了吧你!”


    周云镰说,“我知道你看不上我。”


    江静渊:“知道我看不上,你还问?”


    “……”周云镰被噎得哑然失笑。


    他自认风评还算不错,“你不是知道,儿子是我带大的?起码我是个好父亲,风评能差到哪儿去?”


    江静渊直言:“就因为是你带大的,我才不放心。”


    “……”


    简直没法聊了。


    江静渊接着道:“你是不是好父亲,那得问时亦。我看你们父子关系很一般,不像我和钟忆。”


    说到父子关系,周云镰叹气:“正因为是我一手带大,管得多,他根本不服管。不说这些了,什么时候去打球?”


    江静渊自从妻子休息后就没再去过高尔夫球场,他偏头看一眼好友:“你这大忙人有空打球?”


    周云镰:“两孩子婚礼前,我都在家。”


    至于儿子婚礼后,他暂未决定要不要留在北城。


    若不接手集团,时梵音势必跟他闹到底。


    他和时亦的父子关系也会僵持不下。


    可就算接手了,日子同样不好过。


    到时家里的那些小辈不得把他气半死。


    上午和大哥聊了两三个小时,大哥说周肃晋和周时亦都过于强势,一般人镇不住他们。


    所以接与不接,都是骑虎难下。


    说话间,两人进了包厢。


    周云镰指指右侧两个空位:“咱俩坐那。”


    江静渊:“我坐闺女旁边。”


    “行,那你过去吧,”周云镰只好在妻子旁边坐下。


    时梵音凑近他,耳语:“少喝点酒,夜里继续算账。你该感谢我才对,帮你保持北美作息,省得倒时差。”


    周云镰瞅着妻子:“那还真得感谢你。”


    时梵音莞尔:不谢。”


    语毕,她直起身。


    早上儿子在电话里那句“倒是您,这些年不是连个牵挂的人都没有?”,让她心中警铃大作。


    这时领班进来,询问菜式安排。


    时梵音道:“让年轻人点吧,我们随意。”


    这些年,习惯了迁就孩子的口味。


    钟忆翻看菜单,点了几道招牌菜,将菜单递给身边的男人。


    周时亦没接,示意她点。


    钟忆:“你口味变了,万一点的不合意。”


    周时亦就知道,那天在江城茶餐厅,她特意问他怎么喜欢吃芋头酥了,之后肯定会在意。


    果不其然。


    他说:“没变,和以前一样。”


    钟忆无意斤斤计较,只是举例提醒:“你以前不吃芋头酥。”


    周时亦和她对视:“现在也不吃了。”


    只是几道菜而已,何必让她不开心。


    钟忆眼底掠过一丝惊讶。


    转而又想到在江城茶餐厅,他那盘没吃完的咸口金丝芋头酥。


    周时亦下巴再次示意她点菜:“你点什么,我吃什么。”


    他都已经这么顺着她了,钟忆不再推辞,低头看菜单。


    周时亦略微偏头看她,目光扫过她的长裙,最终落在她头发上。


    两个月相处下来,他才渐渐习惯她的短发。


    那天抱她在怀里,习惯性想要揉捋她的长发,却摸了一个空。


    父母们在闲聊,没人特意关注他们。


    点完菜,钟忆倾身靠近他,用气声问:“你爸妈吵架了?”


    从进包厢,她就察觉公婆间的氛围不对。


    周时亦:“我妈在跟我爸算账。”


    钟忆点点头,即使好奇也没多问算什么账。


    两人靠得太近,气息交织,她不再多言,缓缓坐正。


    她这才留意听两位妈妈在聊什么。


    “小忆的婚纱我看了,又仙又美。我结婚时婚纱就没选好。”时梵音如今想到自己的婚礼,还是有点遗憾的。


    周云镰瞥向妻子,她不是没选好,是不想选,随便凑合了一件。


    当初听说要跟他联姻,她难过了好几天。


    钟灼华边剥着坚果说道:“我看他们婚纱照的第一眼就觉得款式特别。前几天时亦让人把婚纱送来,没想到实物更惊艳。”


    “他们婚礼太赶了。”时梵音惋惜,“我还看中款婚纱,肯定适合小忆,可惜来不及定制。”那套婚纱纯手工缝制,工序繁复,就算加班加点也至少五六个月才能完成。


    她只能这么宽慰自己:漂亮的婚纱多着呢,总不可能每件都穿。


    她转而对钟灼华说:“你补办婚礼时可要留足时间,别留遗憾。”


    钟灼华忙摆手,笑道:“一把年纪了,办什么婚礼。别人还以为我们是黄昏恋。”


    江静渊:“……”


    “你们哪儿老了?”时梵音指指自己身旁的人,“我跟他才是黄昏夫妻。”


    连恋都不算上。


    周云镰:“……”


    他还不至于那么老。


    江静渊借机对妻子道:“等忙完两个孩子的婚礼,我们也办一场。让闺女帮我们选地方。”


    这一回,不再是征求她意见。


    钟灼华没置可否。


    不知是给他在亲家面前留面子,还是自己也想要一场婚礼。


    她岔开话题,看向女儿女婿:“听说婚礼流程繁琐,你们最好提前彩排一下。”


    周时亦点头:“好。”


    对他而言并不繁琐,所有细节,管家都已经提过数遍。


    时梵音放下水杯,觉得有些话这个时候说,比单独跟儿子讲更有效果。


    她对儿子语重心长道:“你和钟忆都不容易,分开三年再复合,中间肯定要磨合很久。感情的事我们是局外人,没办法感同身受。但妈妈还是希望,就算心结还没全解开,结婚那天先放一放,婚礼可千万别留遗憾。”


    “我和你爸,还有你岳父母,我们四个现成的例子摆在这儿,想回到年轻时也回不去了。”


    “再说,你们又不是我和你爸,当年纯粹是为利益结合。”


    说着,她转向钟忆,含笑道:“妈妈都能想到你那天穿上婚纱多美了,按自己的心意去办婚礼,别让任何人影响心情。”又半开玩笑道,“算账不急,什么时候都能算,三十年后都不迟。”


    钟忆笑:“谢谢妈。”


    原来婆婆是跟公公算三十年前的旧账。


    之后不再聊婚礼,两位妈妈说起最近上映的电影。


    一顿饭下来,其乐融融。


    饭后,妈妈们买了票去看电影,爸爸们约着去了会所打牌。


    周时亦拉开车门,问她:“想去哪?”


    钟忆想都没想:“送我回家吧。”


    回去路上,沿途有不少楼体广告大屏。


    坤辰汽车的最新广告,从上周开始,全渠道投放。


    钟忆盯着质感辽远的广告镜头,看的是广告片里展示的新车性能。


    周时亦也扫了一眼大屏,首先看见的是广告片里开车的人。


    答应联姻那天,母亲曾问过他:如果钟忆的初恋只是个素人,而不是娱乐圈顶流,你们有没有可能不会分手?


    因为素人前任,或许一辈子都不会遇见,谁也不知道谁的存在。


    但明星不同,即使不关注,相关消息总会猝不及防地出现在面前。


    看到路程的汽车广告,周时亦想起母亲想要看演唱会。


    他发消息给杜总:【路程演唱会北城场,给我留两张包厢票。】


    杜总看到消息,越发困惑,演唱会场场不落去捧场,就是不愿面对面!


    为此,他还专程问过在上大学的女儿,想着年轻人或许懂这种心理。


    女儿说:喜欢他不会打扰,远远看着就行。


    他:……


    女儿又问:你秘书也是路程粉丝?


    他说:不是秘书,是我们董事会一位高管。面对面也不是在公共场合偶遇,算不上打扰。


    这回沉默的是女儿。


    很显然,连追星的年轻人都无法理解老板的行为。


    好在,他对老板不可思议的行为渐渐免疫。


    杜总回复周时亦:【好的。】


    老板最近心情看来不错,那晚他连发三封邮件,没想到老板回复他时,语气平和,破天荒没用感叹号。


    电话那端,周时亦切到詹良的聊天框:【网上关于钟忆的帖子,有没有发酵?】


    詹良:【舆情监测显示,讨论度暂时不高,也没有任何词条。】


    周时亦交代:【所有跟钟忆相关的负面议论,全平台提前公关。】


    詹良:【好。】


    加上江董那边的公关预案,应该能将热度压到最低。


    周时亦收起手机,转头看见钟忆正在编辑文档,以为她在工作,便没多问。


    直到迈巴赫停在别墅院中,钟忆保存文档,偏头道:“我让管家收拾了些东西,你先带过去放我书房。”


    周时亦颔首:“好。”随即又补充,“你没有单独的书房,和我共用。”


    正合她的心意。


    她原先还担心,两人平时工作都忙,白天见不着,晚上回来如果再各自加班,根本没有交流的机会。


    共用书房就免了这层顾虑。


    管家按她要求,让人将她从国外带来的东西整理好,又将衣帽间的也打包,分装在两个行李箱中。


    一个最大号和一个中号箱子并排放在沙发旁。


    钟忆礼节性问道:“要喝杯茶吗?”


    周时亦:“不了。”


    他示意那两个箱子,“回去整理东西。


    大箱子偏轻,反倒中号的箱子拎起来很重。


    回到家,周时亦交代姜伯,把钟忆那两箱东西摆到书房去。


    至于箱子里是什么,他也不清楚。


    姜伯对钟忆的喜好十分了解,在波士顿家中,周时亦给钟忆买回来的各种摆件,都是他负责摆放。


    对他的品味,钟忆向来认同。


    周时亦刚在书桌前坐下,还没来得及开电脑,便听姜伯“啊?”了一声。


    他循声看去,姜伯已经打开那个中号箱子。


    “这不是你们波士顿书房的摆件么?都还在呢。”


    姜伯难掩欣慰。


    周时亦盯着箱子半晌,看着满箱他以前送给她的礼物,她粉碎婚纱照、清空所有照片和视频这件事,突然间变得没那么重要。


    即便其余几百张婚纱照最后无法恢复,也没什么遗憾。


    姜伯环顾书房,整面墙的书柜,以及落地格子窗边的矮柜,幸好都是按照波士顿书房的布局来设计,所有摆件都有了归处。


    就连那幅风车油画也挂在同样的方位。


    每件物品原来摆放的位置,姜伯了然于心。


    周时亦没开电脑,过来一同摆放。


    以前他每到一地出差,不是给她带巧克力,就是给她挑选当地最具特色的礼物。


    她这一箱物品,来自全球各地。


    中号箱里的东西全部摆放好,姜伯将大号行李箱小心放平在地板上。


    刚才掂重量,他猜测会不会是字画之类,否则用不着这么大的箱子。


    打开来,姜伯一愣:“我说怎么不重。”


    原来是衣服。


    一共两套男士定制西装,连防尘罩的面料都十分考究,透着奢华雅致。


    周时亦打开防尘罩,一套灰色,一套黑色。


    姜伯发现箱底还有两条领带:“西装应该是定给你结婚时穿的。”


    只是收到的时候,两人已分手。


    第三十九章


    周时亦试穿了西装, 每一处的剪裁都恰到好处。


    其实并不需要试,他所有定制西装全都来自这个品牌,钟忆给他定制时甚至无需提供尺寸。


    姜伯连连称赞, 说结婚穿正合适。


    “你定的那两套, 留着平常穿。”


    周时亦未置可否,把两套西装送去主卧衣帽间。


    【西装我收到了。】


    钟忆:【很久之前定的, 选料和款式不知符不符合你现在的习惯。】


    周时亦:【习惯一直没变。】


    钟忆:【变了。你出差也不再给我带小礼物。】


    等了十几秒, 确定他看见了, 她撤回消息。


    重新回复他:【没变就好。晚安。】


    周时亦:“……”


    比起怎么阴阳别人, 无论岳母还是母亲,都很难企及。


    周时亦:【把撤回的那条重发我。】


    五分钟过去,对话框里依然是空的。


    钟忆没理会。


    周时亦:【今晚还打不打电话给我了?】


    钟忆不上当,依旧对消息假装视而不见。


    她打开名为《1095件值得他做的事》的文档,就在刚刚,她又想到一件,随手添了进去。


    分开三年,就向他提1095个小的要求。


    每天补她一个。


    可直到现在,她只列了76件小事。


    手机振动,他又发来消息:【刚才的事不提了。你明天去朋友家吃饭, 要不要把请柬一起带过去?我今晚写好,让司机明早送给你。】


    钟忆:【带。别送家里,我明天去公司。】


    周时亦:【那送你办公室。】


    他合上深茶色玻璃柜门,又看了眼那两套西装。


    如果当年没分手, 他们早就结婚。


    斟酌许久, 他编辑消息:


    【以后如果再跟我有矛盾,别提分居,更别提离婚。我会解决。】


    【我和你都不是轻易吵架、也不是上一秒吵架下一秒和好的性格, 一旦一方提了分手,另一方肯定会被伤到,不会再回头的。】


    【如果我这个时候跟你提离婚,说不合适、不想再继续下去。钟忆,你会不离吗?不会的。】


    他和她,都是很倔,又不肯轻易低头的人。


    钟忆盯着最后那条消息反复看,假如他提离婚,这辈子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再回头了。


    她回复道:【不会再和你分开。】


    紧跟着,她又发了一条:【但婚后的要求可能会很多,请多担待。】


    周时亦:【没事,你尽管提,我该做的。】


    要求再多又能有多少。


    结束聊天,周时亦回书房写请柬。


    推开书房的门,恍惚一瞬,和波士顿家中书房的布置几乎一样。


    坐到书桌前,他拿出空白请柬,下笔前突然想到还没有恢复的婚纱照,给闵廷发消息:【芯片还没拆解好?】


    闵廷:【没。】


    周时亦:【不应该。】


    京和芯片研发团队不至于水平这么低。


    闵廷:【有什么不应该的?我多少年没进实验室了?】


    周时亦难以置信:【别告诉我,你打算亲自拆解?】


    闵廷:【嗯。】


    周时亦:“……”


    难怪这么多天过去,迟迟没有进展,他还以为芯片原始数据残存太少,无法重新读取。


    没想到竟然还没开始拆解。


    以闵廷如今的技术,照片十有八九难恢复。


    【你专业早就荒废了,怎么还敢自己上手?】


    闵廷:【荒废得倒也没那么彻底。】


    周时亦哑口无言。


    他转而劝道:【你忙公司的事吧,让芯片团队的人帮个忙。】


    闵廷:【万一恢复出不该恢复的照片,除了我,你觉得还有谁能替你们一直保守秘密?所有原始残留数据都在芯片里,说不定连钟忆自己都忘了存过谁的照片。】


    周时亦:【存过路程的。】


    闵廷:“……”


    周时亦:【那张合照我看过。钟忆敢把笔记本交给你,让你找人帮忙恢复,她肯定是想方设法破坏了那张合照的数据,芯片里也不会有残留。】


    闵廷:【万一有残留呢?】


    “……”


    周时亦不想搭理他。


    闵廷:【我忙了。】


    周时亦:【你别忙了,管理好京和,实验室少进。】


    闵廷:【不会耽误你婚礼用。】


    周时亦想到对方毕竟是自己舅哥,耗费了那么长时间想帮忙修复,回道:【耽误也没事。我这边有十二张,够了。】


    放下手机,他从笔筒抽出支蓝黑钢笔,开始写请柬——


    次日清晨,周时亦还没到公司,接到詹良的电话,称周副董来公司了,在会客室等他。


    周副董是他父亲,在集团挂了个职,从不露面。


    周时亦:“让我父亲去我办公室等。”


    詹良怎会不周全接待,但周云镰婉拒,称过来是谈公事。


    周时亦到公司时,父亲在会客厅已喝完半杯茶。


    他关上会客室的门,在父亲对面坐下,瞥见父亲眼底的红血丝,关心了句:“时差还没倒过来?”


    周云镰避重就轻:“不像年轻时了,倒时差跟喝水似的。”


    这次父子对峙,最终妥协的是自己。


    几经权衡,他决定接手集团。


    大半原因是妻子,她不知触到哪根敏感神经,突然问起他爱过几个人,轰轰烈烈的恋爱有几场。


    另一部分考量是因亲家江静渊。


    昨晚两人约了去会所打牌,路上江静渊聊起坤辰与京和的项目,说钟忆为了实现技术协同,飞那么远去找周肃晋谈合作。


    作为父亲,江静渊自然心疼闺女,审视着他道:“难怪时梵音嫌弃你,两个孩子齐心协力为坤辰着想,结果你在那扯后腿。”


    接手集团可以,但自己也不能如此被动。


    周云镰又抿了口茶,看向儿子:“我如果接替你大伯,忙公司的事,就没有过多精力再和你妈妈掰扯我以前那些事。你帮我劝劝她。”


    周时亦:“我妈掰扯以前的旧账,说明在乎你。我为什么要劝?”


    周云镰:“……”


    强词夺理!


    周时亦看腕表,十分钟之后有会,问父亲:“还有其他事吗?”


    周云镰没想到儿子在听见他要接手集团的消息时,竟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好像料定他会接手。


    时梵音讨伐他不在意儿子,其实正相反。


    自己带大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在意。


    “婚礼还有十来天,工作再忙也先放一放,别到婚礼前一天你还在加班。”他放下茶杯,“我是为你和钟忆好。”


    周时亦起身:“我刚才的话也是为您好。您好好想一想。”


    周云镰“呵”了声,“夫妻三十年,是我了解你妈妈,还是你了解?”


    多说无益。


    父子每次见面都是不欢而散,谁也说服不了谁。


    他回楼上董事长办公室。


    从今天起,他和大哥逐步交接工作。


    大哥最近请了私人教练,他纳闷,健身这么些年,怎么突然请教练。


    大哥起初不吱声,后来怼了他句:我钱多不行?——


    钟忆在午饭前收到给杨曦的请柬,另外还有一份精心准备的伴手礼。


    司机转达老板原话:“周总说,伴手礼如果不合适,您打电话给他,他重新准备。”


    这份伴手礼应该是姜伯备的,姜伯做事向来周到细心。


    钟忆点头:“好。辛苦您了。”


    她也给杨曦准备了一份礼物,可以两份一起送。


    司机离开后,她给周时亦打电话。


    他接起便问:“是不是伴手礼不合适?”


    “合适。”


    她第一次去朋友家吃饭,他可能担心她不知道带什么礼物合适。


    钟忆说道:“一开始我确实不知道送什么适合,不过把杨曦所有朋友圈看了一遍之后,心里就有数了。谢谢为我考虑这么周全。”


    周时亦正在看项目计划书,闻言停了下来,指腹无意识摩挲着钢笔片刻,“钟忆,以前我说我们不合适,不是指你没朋友,性格有问题或做人失败。别多想。”


    时隔多年,再次提起他曾说他们不合适,她还是会感到难过。


    钟忆压下酸涩:“现在不会多想了。”


    周时亦:“我向你道歉,当时不该说那句话。”


    顿了下,他又道,“见面后我当面给你道歉。”


    “诚意不足的话,我不原谅你。”


    “不会不足。”


    钟忆对自己有很清醒的认知,她这么评价自己:“性格多少有点问题,但做人不失败。我这样的要算失败,宁缺还怎么活?”


    话音刚落,被点名的人出现在她门口。


    宁缺现在成了她新的饭搭子,到了饭点准时过来找她。


    昨晚她们小组群里,有人@宁缺,打趣说:宁总,你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可不能一心想着走捷径!换我来!我明天陪钟总去食堂。


    宁缺是公认的好老板,所有人也都知道他陪她吃饭并不是因她的家世。


    钟忆对着手机说道:“先不聊了,同事喊我吃饭。”


    周时亦还想再说什么,又及时打住:“去吧。”


    钟忆挂了电话,门口的人双手抱臂正幽幽瞧着她。


    “你失败,我怎么就不能活了?”


    钟忆笑:“您不是对自己要求高么。”用他之前的话噎道,“芯片团队挖来未来巨佬时,你不是说你没法活了。”


    她拿上饭卡和手机,和他一同去食堂。


    宁缺说起那个天赋型科研大佬,当然,目前还算不上大佬,只是习惯了这么称呼,但未来可期。


    “跟你同龄,比你大五个多月。”


    “了解得这么清楚?”


    “没办法,记性好,扫了眼出生日期脑子自动算出你们年龄差。”说着,两人进了电梯,宁缺按了一楼,接着道,“人长得也漂亮,上回跨组开会见到过一次。男朋友也是我们公司的,这是科研恋爱两不误。”


    他感叹:“我就佩服你们这样的。换我可不行,天天泡在办公室哪还有时间谈恋爱。”


    钟忆:“那是因为你没遇到喜欢的人。”


    真遇到心动的,时间从来不是问题,见缝插针都会打个电话。


    从电梯出来,宁缺说园区有家港式茶餐厅,评价挺好,问她去不去。


    钟忆:“去尝尝。”


    他们办公楼在园区东区,茶餐厅在西区那边,钟忆今天头一次去西区食堂。


    走过去大约十五分钟,宁缺问她走不走得动。


    钟忆:“我天天跑步,这点路不算什么。”


    宁缺关心道,跟周时亦现在怎么样。


    “还可以。”


    “那就是不怎么样。”


    宁缺太了解他们两人的性格,但凡感情有进展,不会勉强说还可以。


    他突然好奇,在他面前,他们俩会是什么状态?


    “改天一起吃饭。”他感慨时间过得太快,“我们三人都六七年没聚了。”


    他们恋爱后不久,他就回国了,一直在京和任职。


    钟忆也怀念以前与校友聚餐的日子,每次都是宁缺喊她过去,那是她为数不多的社交。


    她说:“让周时亦请我们。”


    宁缺笑道:“那必须宰他一顿!”


    闲聊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茶餐厅。


    中午人不多,不用排队。


    钟忆点了三道常吃的菜,把手机递给宁缺:“点你喜欢的,今天我请。”


    “你推荐吧,别太甜就行。”


    宁缺很少吃港式茶点,要不是陪钟忆,根本不可能中午来茶餐厅。


    钟忆点餐时,他往椅背一靠,下意识看向邻桌点了什么。


    “哎,”他朝钟忆示意,“帮我点份上面裹着丝丝缠缠那个。”


    钟忆:“……”


    她瞥一眼邻桌,桌沿放着的就是宁缺描述的那道点心,金丝香芋酥。


    宁缺又想起来问:“是甜的还是咸的?”


    “有甜有咸。”钟忆说,“香芋酥是甜口,不过不算很甜。要不甜咸口各来一份?”


    “行,那就都尝尝。”


    等餐时,宁缺无意间转头,瞥到不远处坐着个熟面孔,就是他和钟忆在电梯里提到的芯片团队里的科研大佬——唐诺允。


    他对钟忆说,“还真是巧,我们刚才聊到的那位大佬,也爱吃港式茶点。”


    坐唐诺允对面的应该就是她男朋友,挺帅气一小伙儿。


    钟忆顺着宁缺的视线看过去,对方素颜,五官精致立体,长发简单扎了一个丸子,和男友边吃边聊。


    宁缺:“听说她家境不错,父亲也是搞科研的。”


    钟忆颔首,只扫了两眼,便收回视线。


    餐厅有人认出钟忆,见钟忆突然偏头,不知在看谁,他们也不好意思再继续盯着钟忆看。


    宁缺都瞧在眼里,低声给她支招:“下次你再去食堂,别只闷头吃饭,谁看你你就看谁,他们能好意思?”


    钟忆笑说:“好主意。”


    点的菜陆续送上来,她不吃咸口的,将盘子推到宁缺那边。


    她刚端起水杯,手机振动。


    周时亦:【明天有空吗?带你去我爷爷奶奶家。他们一直没见过你,担心我突然不结婚。】


    第四十章


    钟忆应下, 说有空。


    是应该去看看老人家,再忙也得挤时间。


    她顺便跟他提了过几天打算和宁缺聚餐:【你请我们。】


    周时亦:【好。】


    又道:【当然我请。】


    他目光在‘我们’二字上停留半刻:【真当成校友聚餐了?】


    钟忆:【嗯。那天把你当一天校友,就当刚认识你。】


    她又问:【打算哪天聚?】


    周时亦:【下周六, 你问宁缺方便吗?】


    钟忆看向对面:“周时亦问你下周六聚行不行。”


    宁缺:“我随意, 什么时候都行。”


    他艰难地咽下咸口芋头酥,暗自发誓以后绝不尝鲜!


    还是烤鱼和辣子鸡更适合自己。


    他喝了口水继续道:“下周距离你们婚礼没几天了, 要忙的事情多, 你们能有空吗?”


    钟忆:“有空。婚礼前一晚都有空。”


    宁缺:“……”


    这婚结得轻松。


    等他和钟忆吃完离开茶餐厅时, 比他们先来的唐诺允和男友还没吃完。


    宁缺实在想不通, 情侣吃顿饭怎么要吃那么久。


    或许,这就是他没女朋友的原因之一。


    钟忆回到办公室,拉上百叶帘准备午睡,宁缺的消息进来:【恭喜!周云镰已经决定接手坤辰集团,你的方案有望通过。】


    这是婚礼前最好的消息了。


    公公愿意在这个年纪接手集团,婆婆是最大的功臣。


    如果不是婆婆翻旧账,公公未必会同意。


    她打算找时间请婆婆吃饭。


    方案推进比她预想中顺利,困意顿消,钟忆又拉开百叶帘,坐回电脑前忙起来。


    宁缺在群里通知, 下午三点开小组讨论会。


    钟忆惯例只端着杯红豆拿铁就去了会议室,工作相关她从来过目不忘,可只要开车,她基本离不开导航。


    会上, 宁缺提醒大家, 五月份该休假的抓紧休,等六月份坤辰汽车通过项目方案,往后就很难有时间了。


    跨领域合作, 团队间的沟通协调是门大学问。


    钟忆将这个重任拜托给了宁缺。


    宁缺听后,半晌没吱声。


    难怪钟忆先前说项目离不开他,合着不是技术上离不了他。


    他光是想到坤辰的杜总,脑仁就已经开始疼了。


    五点半,钟忆准时下班,带上准备好的伴手礼,开车前往杨曦的出租屋。


    杨曦发了定位,房子就在画展庆功宴酒店附近,十分好找。


    除了伴手礼,钟忆又在小区对面的花店买了束鲜花。


    她敲门时,杨曦正在厨房蒸鱼。


    “来啦!”


    她在围裙上擦把手,三步并两步跑去开门。


    “假期愉快。”钟忆递上鲜花。


    “谢谢!今天太幸福了!”杨曦母胎单身,头一次收到这么大的花束,忙招呼,“快进来,房子小你凑合凑合。”


    她也是从那条下午茶的评论区得知钟忆的身世,原以为钟忆家庭和自己差不多,来自小城,家庭简单和谐,父母恩爱。


    没想到那么复杂,堪比电视剧。


    钟忆放下礼物,打量屋内摆设。


    房子虽小却五脏俱全,杨曦的审美格外有品位,小屋收拾得温馨又别具格调。


    “在做什么菜呢?这么香。”钟忆闻着香味去了厨房。


    杨曦扭头道:“在调白灼汁,清蒸了条鲈鱼。”


    “我今天有口福了。”


    “厨房油烟大,钟姐你去客厅,再有十分钟开饭。”


    钟忆倚着厨房门框没动,陪杨曦闲聊。


    “钟姐,我升职了!这个月开始涨工资,下次请你去吃西餐。”


    钟忆先道恭喜,含笑说:“我更喜欢你这小房子。”


    杨曦炒了两荤一素,煮了两碗鱼汤面。


    从冰箱拿出两罐冰可乐打开,两人碰罐互相祝贺。


    折叠餐桌小,摆了几盘菜、两碗面和一盘水果,差点没地方放可乐。


    “地方太小,钟姐你只能将就了。”


    钟忆又碰了碰她的可乐罐:“我喜欢这么温馨的小房子。”她聊起小时候在江城小镇的生活,老房子基本都这样,布局合理,紧凑温馨。


    爸爸在院子里给她种了樱桃树、杏树,还有各样的花。


    那个时候,时光很慢。


    杨曦笑:“真想象不出江董当奶爸带孩子的样子。”


    钟忆边挑鱼刺边说:“下回请你去我家,让你见识一下专职奶爸是怎么带孩子的。”


    杨曦忙摆手,笑自己胆小:“我可不敢。”


    跟江静渊和钟灼华同桌吃饭,肯定汗流浃背。


    这几天休假,终于有空躺着刷手机,吃了不少瓜,还刷到江静渊初恋的几个帖子,没想到初恋和她同姓,也姓杨。


    帖子爆料称,杨加愿的孩子比钟忆还要大几个月。


    评论区讨论激烈,各种流言。


    她希望钟忆别被这些影响。


    杨曦转移了话题,点开手机递过去:“钟姐,看看坤辰发布会的效果图。那天你要是想给周总惊喜,我直接带你进去,不用邀请函。”


    钟忆笑道:“我也有后门可走了。”


    杨曦:“必须得给你开后门。”


    钟忆盯着效果图,内心开始松动,想去现场支持周时亦。


    即便那天路程也在——


    钟忆最近饭局频繁,快赶上之前三年的总和。


    次日上午,爸爸为她准备好了去周时亦爷爷奶奶家的礼物。


    只要她休息,爸爸总会在家。


    江静渊给女儿煮了咖啡,加上蜜红豆递过去:“不用紧张,就当去你自己爷爷奶奶家。”


    钟忆先舀蜜红豆吃,嚼着软糯的红豆说道:“有周时亦在,不紧张。”


    反倒回自己爷爷奶奶家,她才会拘谨。


    婚礼在即,既期待新的生活,但一想到没法每天看到爸爸又怅然若失。


    “爸爸,我结婚后,谁跟你一起吃早饭呀。”


    江静渊:“说得我像空巢老人似的。”


    钟忆笑:“等钟姐复工拍戏,可不就是了嘛。”


    “……”江静渊揉了把女儿的脑袋,“会不会说话?净气我!”


    他叫女儿不必担心,“你妈妈去哪,我就去哪。”


    只要有空,他就飞回来看女儿。


    “昨晚在杨曦家吃饭怎么样?开心吗?”


    钟忆笑:“您还真当我才幼儿园去小朋友家做客呀?”她道,“本来就聊得来,才聚聚。”


    当然,她不得不承认,“很轻松,还聊到了您和妈妈。”


    聊到父母时,再不用遮遮掩掩,也不用打腹稿。以前编一个关于父母的谎言,得时刻记住,生怕哪天圆不上谎,让人觉得自己满嘴谎言,人品有问题。


    所以后来索性不跟任何人深交,渐渐给别人的感觉就是高冷,不合群。


    很多初识她的异性,当场就会要联系方式。


    可熟悉她的人,基本没人追她,都敬而远之。


    钟忆一杯咖啡刚喝完,周时亦的车到了,来接她去周家老宅。


    路上,她问:“爷爷奶奶知道我们以前的事吗?”


    周时亦:“不知道,没跟他们提。”


    一旦说了,以爷爷的性子,势必打破砂锅问到底。


    钟忆点点头,没再说话,点开了文档。


    周时亦偏头就看到她在编辑文档,字太小,看不清楚内容。


    “钟忆。”


    “嗯?”


    “一跟我单独相处就这么忙?”


    她头也没抬,指尖快速打字:“和你单独在一起时才有灵感。”


    周时亦无以反驳,跟她聊起婚礼:“手捧花想要什么样的?”


    即便母亲没在两家见面时说那番话,他也会尽力让婚礼不留遗憾。


    钟忆一时还想不到。


    周时亦说:“想不出的话,我给你绑一捧。”


    钟忆这才停下打字,转头对上他的视线:“这算是给我道歉吗?”


    昨天他说过见面向她道歉,还说不会诚意不足。


    周时亦:“这怎么能算道歉,只是在商量婚礼。”


    钟忆保存文档,此刻心绪早已平复。


    他说两人不合适,她没生气,因为事实如此,只是觉得难过。


    后来听说他遇到了特别合适的人,再想到那句话,便更难过了。


    话题有点沉重,她不想翻旧账,从帆布包里掏出两块巧克力,给他一块。


    “喜糖,尝尝。”


    周时亦:“谁的喜糖?你同事的?”


    钟忆已经剥开含在嘴里,含混道:“我和你的。”


    周时亦本来不打算吃,听她这么说,随手剥开了巧克力。


    等红灯时,钟忆又递两块给司机:“张叔,给。”


    “好嘞,我也沾沾喜气。”司机接过巧克力。


    钟忆变了很多,与他印象中判若两人。


    周时亦也改变不少。


    他原先还担心他们婚后日子要怎么过。


    现在再看,担心实属多余。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老宅院子里。


    见到爷爷奶奶,一个中午聊下来,钟忆总算知道他们一家的犟脾气都随了谁。


    奶奶退休前是医生,开明随和,这么大年纪还坚持看全英文医学杂志,平时懒得理会强势倔强的爷爷。


    周老爷子抿着茶,看向小孙子:“你大伯说你们领证了,可家里谁也没看见你结婚证什么样。”


    周时亦:“跟大伯的结婚证长得一样。”


    钟忆:“……”


    周老爷子:“最好你是真领了!你要是敢欺负钟忆,我饶不了你!”


    有过上次的经历,周时亦说话的可信度在他这里为零。


    这几年,他前前后后替这个最小的孙子张罗了四五个联姻对象,结果孙子都以“没共同话题”推辞,还说不想重蹈父母婚姻的覆辙。


    他虽看重联姻,但孩子们过得好不好,他又怎么可能不关心。


    于是降低了联姻门槛,不再一味强求家世完全门当户对,更看重两人个人能力的匹配。


    后来,他给小孙子介绍了一个高智商的姑娘,对方家境很不错。


    姑娘的长相和性格也是无可挑剔,大方随性。


    全家人都满意,孙子自己也说合适。


    有了孙子这句话,他放心了,心想这回总算成了。


    既然孙子愿意,双方父母也见过面,他便张罗给他们订婚。结果订婚日子已经定下,开始安排酒店了,孙子却让他别忙了,连个理由都没给!


    他不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姑娘父母说两人认识时间短,对婚姻慎重是应该的,不能说谁对谁错,是两个孩子缘分不够。他便不好再追问。


    之后孙子态度坚决,谁介绍相亲对象都不看,直到江家老三给他介绍了钟忆。


    说是领了证,可他心里仍不踏实,毕竟距婚礼还有十天,变数太多。


    谁知这混账东西会不会在婚礼前突然打个电话给他,让他别再忙活!


    他警告孙子:“周时亦,我丑话说在前头,这婚你要敢不结,以后就别回这个家!”


    钟忆给老爷子宽心:“爷爷,他不会不结,我们所有请柬都是他写的。”


    周老爷子:“有你这话,爷爷踏实不少。”


    正说着,院子里又有车进来。


    周老爷子从窗户往外瞧了瞧,离得远,看不清是谁的车牌。他摸过扶手上的老花镜戴上,看清从车里下来的人后,摘下老花镜对钟忆说:“你们年轻人聊,我上楼歇着去。”


    一个小孙子都把他气得够呛,再来一个,可受不了。


    钟忆转身一看,来人正是坤辰集团未来的接班人周加烨,他用接班换取了婚姻自由。


    互相打过招呼,周加烨在堂弟旁边坐下,见客厅没老爷子的身影,“爷爷呢?”


    周时亦:“被你气上楼了。”


    周加烨笑:“那我来的正是时候,救了你一命。”


    说着,他转向钟忆,问起伴娘是谁。


    钟忆道:“你认识的,季繁星。”


    那就好,他先前还担心接亲时伴娘会故意刁难。


    季繁星有分寸,不仅不会为难他们,说不定还会暗中给新娘新郎制造机会。


    几人在爷爷奶奶家待到傍晚才离开。


    爷爷始终没再下楼。


    回去路上,钟忆接到爸爸电话,让她想吃什么直接跟管家说。


    “晚上我们不在家,我订了餐厅,请你妈妈吃饭。”


    “不用管我,约会愉快。”


    她不饿,一下午吃着水果零食,听奶奶讲过去的趣事。


    她挂断电话后,周时亦问:“要不要去婚房再看看?”


    钟忆:“不去了。今天正好有时间,我得开始收拾东西了。”


    再有十来天就要住进去,不需要再去熟悉。


    将她送到家,周时亦跟着下车。


    钟忆关上车门,催他回去:“你不是还有工作?”


    下午在奶奶家时他电话不断,后来索性关了静音。


    周时亦道:“昨天不是说了,今天见面跟你道歉。”


    钟忆隔着车顶望向他:“不用再特意道一次。”


    周时亦从车尾绕到她身前,手伸向她:“不希望婚礼那天你还有很多遗憾。”


    钟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有力的臂膀圈到身前。


    周时亦将她揽在怀里,下颌抵着她发顶。


    已经很久,没这么抱过她。


    他一手紧紧环住她,另只手揉了揉她的短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