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林昭明眉眼冷漠,只站在门前,无声看着他的狼狈和颓废,“若无事的话,昭明先告辞了。”


    林怀瑾紧攥酒杯,望着他毫不在意的面色,难言的恨意彻底蔓延至心头。


    父亲对他们冷漠以待,母亲对他们不管不问,而他的二弟不知何时开始,也愈发厌烦这个家。


    除了他林怀瑾,也只有他林怀瑾,还苦苦维持这个早就支离破碎的家,他们貌合神离,到头来真正被伤到的人也只有他一人。


    他极力放低姿态,想要一个解释,想要一个道歉,想要他们的面上露出愧疚之色,可他们全然不在意,他甚至等不到一句关心。


    临到头来,唯一的关心还是徐可心给他的。


    他们是他的父母兄弟,他做不到报复他们,但他彻底不想再维持这个家的体面了。


    既然他们都不在意,他又为何因此继续颓废下去,为了他们一次次伤害徐可心,致使女人愈发厌烦他,疏远他,对他避之不及。


    若早就知道一切,早在徐可心刚入府时,他就可以得到她,可现在父亲也不愿放手,他彻底得不到那女人……


    林怀瑾抬眸,素来阴柔平和的眉眼此时浸透恨意,愈发阴鸷骇人。


    他攥着酒杯,死死盯着林昭明的背影,冷不丁道,“你知晓母亲和二叔通奸一事,那你可知晓,父亲意图休了母亲,娶徐可心为妻?”


    男人身影一顿,眉眼露出不加掩饰的错愕,好似定住一般站在原地,良久后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高声斥骂道,“你他娘在乱讲什么!”


    “为兄是不是在乱讲,你自己清楚。”


    林昭明站在门前,眉头紧拧,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倏地转身大步向院外走去。


    林怀瑾看着他这副怒不可遏的模样,难言的畅快霎时袭上心头。


    不能只有他一人疼,只有他一人在意,他们所有人都不能置身事外,都必须知晓他的痛苦。


    刚入秋那会儿,下了几日的暴雨,天方晴没多久,阴云又覆了过来,日头隐在云后,整个京城上空黑压压的,落叶在半空打转,透着风雨欲来的萧瑟。


    “姨娘,二少爷的信。”


    她被解了禁足,钉死在窗户上的木板也被人取了下去,徐可心坐在窗前,无声看着信上的苍劲有力的字迹,良久后轻轻阖上信纸,看向阴云密布的窗外。


    秋风卷落叶,阴云漫天。


    一阵风吹过,顺着木窗涌进屋内,撩起她鬓角的长发。


    男人想带她离府,说会在子时等她,若她不去,他就走了……


    指尖抚着书信边缘,一下一下缓慢挪动,只把信纸边缘磨得愈发削薄,也未停下。


    她还未报仇,现在还不能离京,何况……哪怕报仇了,她也不想同男人一起离京了。


    那日思虑不周,急切地想要逃避一切,才慌不择路地想要带男人一起离开,如今仔细醒来,男人还未弱冠,还有大好的前途在后面等他,她不想成为男人的累赘,也不想将他从高处拽下来,拖进泥潭之中。


    她的好昭明真诚坦荡,勇敢坚毅,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儿。


    不能再同他继续纠缠下去了,她只会拖累这人……


    阴云覆压在京城上空,没过多久就落下雨点,雨点一开始很小,如毛似针,斜斜落在弥漫尘土的石阶上,没过多久,愈下愈大,雨急风骤,只听屋外碎玉声不绝于耳。


    夜色暗沉,方入夜未多久,身着朝服的男人执伞缓步走入院中,却见女人站在门前,不知等了多久,只一见到他,就要走进雨里。


    男人先上前一步,揽住她的腰。


    “雨急,当心受寒。”


    徐可心依靠在男人怀里,看着男人的侧颜,忽得想起,刚入府时,她害怕男人不喜她,每日小心伺候讨好男人,执着于猜测男人的喜好,哪怕被他抱在怀里,也觉两人同床异梦。


    可眼下她无须做任何事,就知晓男人在意她,不必再同过去那般,惴惴不安地揣测他的心思。


    这人给她的喜欢很满,完完全全占据了她的心。


    那封信被压在梳妆台前,入寝时,她枕着男人的肩膀,无声听着屋外的雨声。今夜男人难得地没有兴致,未索求她什么,只将她抱在怀里,早早熄了烛火。


    屋内烛火熄灭,安静无声,独留门外的秋雨。


    男人的手臂环在她的身前,揽着她的腰,结实滚烫的胸膛抵着她的后背,将她整个人完全抱在怀里。


    屋外雨声不停,衬得屋内愈发沉寂,她甚至能听见男人的心跳声。


    雨水一滴一滴从屋檐坠落,眼见临近子时,她的心跳得也愈发快。


    分明入了深夜,雨却下得愈发大,竟掺杂几道雷声,轰隆地响在屋外,好似要把天震碎一样。


    她枕着男人的肩膀,盯着虚空,直到子时,她也未起身下床,前去信中告知她的地方。


    今夜风雨交加,府中人均在屋中安睡,难以听到屋外的动静,没有任何一日,比今日更适合私奔出逃,只要她想,她好似真得可以离府。


    但她还不想走……


    她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身子早就僵硬,直到过了子时,她的心才彻底平复,小心挪动身子。


    说不清心上愧疚多些,还是内疚多些,她只觉头很沉,想要彻底睡上一觉。


    她方要阖上眼皮,急躁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交织在雨中,愈发清晰,徐可心以为是守夜的下人,未分神理会,直到脚步声停在门前,她才霎时抬眸,错愕地看着门上男人颀长的身影。


    房门被骤然敲响,“徐可心!”


    男人压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徐可心霎时坐起身。


    门上人影修长挺拔,但未有伞的垂影。


    知晓他未执伞,她下意识起身,越过身侧之人就爬下床,仓促地跑到门外,一把推开门。


    房门被骤然打开,男人身着玄衣,未执伞,整个人完全浸在身后浓稠阴沉的夜里,雨水顺着男人的额头滑


    落,男人眸色阴沉,无声注视她。


    “昭明……”徐可心方要开口,就被一把攥住手臂。


    “同我走。”男人直接打断她的话,扯着她的手臂就要带她离开。


    “可心。”


    一片阴影从身后垂落,覆压在她的身上,徐可心身子一僵,下意识转头,却见方才还沉睡的男人此时身着单衣,眼底没有情绪地看着她。


    林远舟揽着她的腰,将她困在怀里,让她难以挪动身子。


    雨水顺着屋檐滚落,林昭明浑身上下早就被雨水浸透,背靠雷鸣雨声,死死盯着她,紧攥她的手臂不放。


    夜色下,他的眼底浸满戾气,极为骇人。


    “徐可心,你到底选他,还是选我?”


    一门之隔,男人姿态从容,只揽着她的腰,将她拉入屋内,未等她开口,先淡声道,“如今可心是为父的妾室,昭明理应注重尊卑。”


    “不日之后,为父还会娶她为妻,到时她便是昭明的母亲,身为小辈,却蓄意引诱庶母,你的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不成。”


    男人眸色淡漠,语气平静至极。


    林昭明面色紧绷,却未理会他的话,只全然盯着徐可心,等她的回答。


    徐可心夹在他们二人之间,背靠男人坚实的胸膛,本平复的心弦在顷刻之间骤然紧绷,心跳得愈发快,俨然要蹦出心口。


    一人是她年少的欢愉,一人是她如今的依靠。


    过去他们哪怕再不在意她,如今也都把一颗心剖开,完完全全呈到她面前,以求她的喜欢。


    徐可心心跳如雷,面对男人的质问,只觉喉咙好似哑住一般,难以说出一句话。


    并非不想说,而是她自己也不知晓,他们二人于她而言,到底谁更重要。


    她对林昭明早就失了喜欢,但仍不免牵挂他,把他放在心上,而她喜欢大人,也早就难以放下他。


    她迟迟不开口,身子僵硬至极,身后之人揽着她的腰,这次依旧未替她做选择,而是等她自己开口。


    过了良久,久到寒雨卷携秋风,涌进门中拍打在她的脸上,她才堪堪找回自己的声音。


    徐可心紧抿着唇,从身后人的怀中走出,深呼一口气后,上前一步。


    见她挣脱自己的怀抱,林远舟半阖眉眼,无声看着她的背影,却未阻拦。


    夜色下,徐可心紧抿着唇,主动走进雨里,迎着男人直勾勾好似野兽的目光,轻声道,“昭明。”


    她的声音很轻,隐在雨里,不仔细听很难听清,而此时站在她身侧的两人,却都愿意为她俯身,耐心等她开口。


    “你如今在朝中位居要职,尚且年轻,那日我思虑不周,才想要带你离开,之后我仔细想来,发觉我后悔了。”


    “我想你一直站在高处,青云直上,成为百姓敬畏的好官,留名青史,而非流落市井,荒废一身才学。”


    “今日之前,你为了我做了太多错事,我并非一个清风峻节的人,不仅未引你走上正途,反而时常带你走错路。”


    “可今后,我却希望昭明可以专心治学为官。”


    “悲天悯人,济世安民。”


    “如此姐姐才不会愧疚带昭明走错路……”


    落雨声不绝于耳,男人垂眸看着她,良久才忽得哽咽道,“徐可心,你太自私了。”


    “你只为了自己心上好过,就要舍弃我。”


    难堪的哭声在雨夜压抑地响起,“于你而言,我究竟算什么?”


    “少时你让我考取功名,我听你的话,专心治学,只为了能换取高位,风风光光娶你,你说的话,我一字一句,记得清清楚楚,可你答应我的事情,却总是失约。”


    咸湿的雨水从男人的脸上滑落,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泪。


    “我从始至终想要的就是娶你为妻,和你一直在一起,那时是我糊涂,认不清自己,走错了路,可我自小就喜欢你,为何只走错了一次路,就彻底失去了你。”


    话落,男人膝盖一弯,垂着头,彻底跪在雨夜里,跪在她面前。


    “我在意的从来只有你一人,没有你,我又为何治学为官,还不如死在初见你时的那片湖里。”


    男人的头埋得很深,捂着脸,哭声愈发压抑。


    眼眶忽得肿胀酸涩,徐可心看着跪在她面前痛哭的男人,男人的身影和少时少年的身影渐渐重合,徐可心紧抿着唇,终于不受控地跪下身,将人抱在怀里。


    “昭明无错,是姐姐不好……”她的声音也早就哽咽。


    林远舟站在屋内,无声看着跪坐在雨里的两人,终究未上前一步。


    大雨之下,无人能够幸免,全都被雨水淹没,拖拽至黑沉的夜里,好似永远不会摆脱。


    以为要彻底沦陷黑暗中,但雨不会一直下,总会见天晴。


    不知是入秋苦寒,还是旁的缘故,今年的林府格外萧条。


    未等大人休妻,二少爷就跑去沈家退婚,一直趴在林家身上苟延残喘的沈家彻底被舍弃,好似流浪狗一般,被一脚踹开。


    沈家过去亲近梁党,眼见他们被林家舍弃,蛰伏在京中的一众党羽霎时蜂拥而起,一本本奏折接连不断地被送到宫里。


    林府书房。


    林远山站在书房门外,听着里面女人的摔打哭喊声,笑着看向站在一旁的钱管家。


    四目对视,钱管家尴尬一笑,未敢附和什么。


    夫人跑到书房闹,他们做下人的也难以言说什么,是非对错都是主子们的事,他们只做好分内的事。


    林远山站在门外,复又听了半晌,才转身离开书院。


    路过一处静雅别致的院子时,他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下人们见到他,眸色诧异,说徐姨娘如今不在院中。


    林远山未在意,只问长小姐在何处。


    这几日他未在书房看见青姝,所以青姝只能在她娘亲这里。


    第122章


    小孩趴在雕花木床中,蜷缩着身子,抱着一个布老虎,粉白的小脸格外可爱,她的五官似她父亲,而林远山的长相也和他长兄极为相似。


    男人站在床前,不顾身后丫鬟警惕的目光,俯身托住小孩的身子,将她抱在怀里,轻车熟路地抚她的脸颊,轻声唤着“青姝”。


    小孩足足睡了几个时辰,听到响动,紧蹙着眼睛,抬手胡乱抹着自己的脸,才缓缓睁开眼睛。


    丫鬟守在一旁,担忧地看着长小姐,害怕她见不到徐姨娘会哭,到时徐姨娘回来又会心疼了,她正想着唤乳娘过来时,却见小孩看了男人片刻,眨了眨眼睛,低头趴在他怀里,紧攥他的衣服,面色依赖,没有半分畏惧。


    林远山揽着怀中小孩的后背,见她睡得熟,低头轻声道,“青姝,几日不见,想不想父亲?”


    “你还未唤父亲,乖青姝,唤为父一声父亲……”


    林远山托着她的身子,话语不停地在她耳边哄着,小孩被念得烦了,被迫抬眼,看向身前的男人,微微张唇,很轻地唤了一声父亲。


    声音很轻,林远山听后却满意地扬唇,眼底的笑意也变得真情实意。


    “林二叔?”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女人不确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远山眸中的笑意僵在脸上,良久才转过身,却见身着青衣的女


    人站在门前,眸色复杂地看着他。


    那日的秋雨下得又急又大,院中树上的枯叶被尽数打落,独留光秃秃的枝杈。


    徐可心抱着怀中的青姝,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抬眸看向坐在不远处的男人,却见男人身着白衣,目光落在她怀中的青姝身上,好似察觉到她的目光,男人抬眼看向她。


    四目对视,男人眉眼微弯,很自然地露出一个笑容。


    知晓他之前做过的事,徐可心未因他和善的面色,对他放松警惕。


    她看向怀中的青姝,想起方才男人哄青姝的话,终于明白,为何大人态度冷淡,鲜少同青姝交谈,青姝却学会唤父亲。


    原是这人教的……


    两人过去也见过几面,但只见过几面,甚至未交谈数句。


    这次倒算得上两人的正式见面……


    徐可心抱着怀中的女儿,心上警惕万分,面色却格外平静,没有半分异样。


    “不知二叔今日为何前来?”她问。


    “这几日前去书房,未瞧见青姝,以为她被长兄藏了起来,想着前来告知你,未曾想过青姝原在姨娘这里。”男人脸不红心不跳,随口编了一个谎。


    徐可心看了男人一眼,未相信他的话,却也未追问旁的。哪怕心中恨意滔天,她的面上也未显露分毫。


    他们之间太过陌生,只一句话过后,屋内再次陷入沉寂。


    哪怕无话可说,男人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只赖在那里不走,一直坐在原位。


    过了良久,她方要开口请男人离开时,对方忽得开口道,“姨娘,我有一事不解,不知姨娘可否解惑?”


    男人眸色好奇,好似真得期待一个解释,徐可心紧抿着唇,半晌才道,“二叔请讲。”


    林远山笑着看她,“姨娘,青姝是女婴,并非男婴,于姨娘而言也是拖累,姨娘为何不杀了她?”


    哪里想过他会这般问,徐可心的面色霎时难看几分。


    “二叔言重了,无论如何,青姝都是妾身的女儿,妾身疼爱她还来不及,又怎会把她视为拖累,更别提……”杀了她。


    之后的半句话,徐可心实在难以说出口,只眉头紧拧,眸色不善地看着他。


    看出她眼底的怒气,林远山却未在意,丝毫未意识到自己话里的冒犯似的,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怀中的青姝。


    过了良久,他林远山才起身,迎着她谨慎的目光,走至她身前,笑着俯身,边抚着她怀中女婴的面颊,边轻声低语几句。


    等最后一个字落地,林远山才不舍地看了青姝一眼。


    “只等姨娘想清楚,便前来寻我,远山随时恭候姨娘上门。”


    话落,林远山未再久留,笑着转身离开。


    徐可心望着他的背影,眸色也变得愈发复杂。


    入夜后,男人前来见她,从身后揽着她的腰,问她,白日林远山是不是来过。


    徐可心倚着他的后背,闻言轻轻嗯了一声。


    “他抱着青姝,令青姝唤他父亲。”她把白日看到的情景讲了出来。


    男人枕着她的肩侧,沉默半晌,才吻上她的耳侧,“除此之外,可说了旁的?”


    徐可心垂着眉眼,微微摇头。


    男人的手撩开衣衫,顺着敞开的缝隙,轻车熟路地探了进去,抚上她的腹部,未说相不相信她的话,但也的确未追问,只不断轻吻她的脖颈。


    温热的掌心完全覆在她的腹部上,不轻不重按压,她不自觉微微向后,紧贴男人的胸膛,偏着头,费力地回应男人的吻。


    她未说的是,林远山问她,被强迫回府,又被禁足后,恨不恨长兄,若想同情人私奔离府,亦或逃离他的长兄,可以帮她。


    她清楚自己不恨身后的男人,但她委实不清楚,林远山今日话里的意图。


    她正分神时,颈侧传来刺痛。


    “可心在想何事?”


    温热的呼吸落在耳边,徐可心霎时回神,对上男人压着情欲的眸子,心也跳得愈发快,抬手攀上男人的肩膀,不受控地吻上男人的唇。


    见她不愿回答,男人也未追问,按揉她腹部的手掌加重力气,将她整个人完全怀里,彻底占据她的身子。


    他并非神仙,不可能控制女人的所思所想,只能一次次占据她的身子,让她被迫回神,不得不面对他。


    那夜过后,不知是不是徐可心的错觉,她总觉得男人变得多疑些许,虽不再提起那夜之事,但每每欢好之后,都会埋首在她怀里,抚着她的身子,同她温存良久,不知是安抚她,还是安抚自己。


    那夜林昭明想带她离府,说到底和私奔无异,徐可心垂眸看着枕在她颈侧的男人,抬手抚上他的后颈,手指在男人的发间穿梭,不断安抚他的思绪。


    过去她以为,哪怕她离开了,男人也不会在意,可现在对方这副模样,又让她不自觉心上忐忑,若她真得离开了,对方又会变成何种模样……


    不单是大人,那夜之后,林昭明也变了些许。


    过去这人眉眼浮躁,总是透着戾气,这几日却好似变了一个人,寡言少语不说,看人的目光也变得像他父亲,愈发不近人情。


    见到她时,也躲着她,好似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见男人同她疏远,徐可心这次却未再惴惴不安,反而松了一口气。


    看来看去,他们二人之间本就是一场孽缘,早些了断,早些放过彼此,不必再继续纠缠下去。


    小厮白日送信给她,说他和三姨娘不日就要离京,三姨娘临走前,想要见她一面。


    那日被从青楼带出后,三姨娘和小厮一直宿在林昭明安排的宅院里,徐可心得了信,又找到钱管家,要了小厮的卖身契,令丫鬟准备些许盘缠,前去送他们离京。


    她坐在车厢内,方要命车夫驾车,车帘就被一把掀开,数日未见的男人冷着脸,一字未说直接上了马车,挨着她坐在她身侧。


    “昭明……”


    她身子一僵,怔愣地看着一旁的男人,方要同他讲话,却听男人头也不回道,“别同我讲话,我没兴致同你闲谈。”


    “……”


    余下的话被徐可心咽了回去,她垂下眉眼,自知有愧,见他不喜,恐惹他生气,徐可心微微挪动身子,同男人分开些许。


    马车行驶,两人坐在车厢内,谁都未开口讲话。


    车厢内安静无声,男人看向幕帘外,不知再想什么。


    “你是毛贼不成?还是做了亏心事,一直盯着我看?”


    “我未盯着你看……”徐可心语气不足,她只是想问男人为何上马车,但斟酌半天,她又不知晓如何开口。


    林昭明眸色冷峻,明显未相信她的说辞,“徐可心,你是当我瞎了还是傻了。”


    他看了一眼两人之间的空位,没有征兆抬手,用力攥紧她的手臂,将她扯到自己身侧,“你坐那么远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男人的手指好似铁钳一般,紧紧攥着她的手臂,她心上忐忑,也未说疼,只任由对方拽着。


    “你不是厌烦我,为何跟了过来?”她忍不住问。


    男人冷冷看了她一眼,看向车外,头也不回道,“


    我说了,别同我讲话。”


    “……”


    男人话里排斥她,可垂在身侧的手仍用力攥着她的手臂,让她难以挣脱。


    对方可以质问她,同她讲话,而她不可以同对方讲话。


    明白了男人话里的意思,徐可心安静坐在一旁,未再说什么。


    一路安静无声,马车最后在一处宅院停了下来。


    未等她说什么,林昭明先松手,一字未说地下了马车,徐可心看着他的背影,几不可察叹了口气,跟在他身后。


    车夫早早准备了车凳,放在马车一旁,可还未等她弯下腰,站在一旁的男人就不耐上前,强硬地揽着她的腰,将她抱了下来。


    徐可心扶着他的肩膀,也不敢挣扎,小心看着他的脸色。


    林昭明刚把她抱下马车,就转身向宅院里走去,徐可心挪着步子,缓步跟在他身后。


    男人走得很快,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徐可心怕惹他不快,只小步跟在他身后,两人之间的距离愈发远,好似终于察觉到她未跟上来,男人倏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冷声道,“你又再谁置气?”


    男人语气冷漠,透着明显的质问。


    徐可心脚步一顿,停在原地,轻声道,“我未同你置气,你走得太快了,我难以追上你。”


    “你先走罢,不必等我……”


    她的话很轻,未带有半分不满和指责,只温声解释,可林昭明闻言,眉头却骤然紧拧,大步向她走了过来,一把扯住她的手臂,俯身质问道,“你站在这里,我如何能走?”


    “既然知道自己走得慢,你不会走快些?非要和我越行越远?何况你是哑巴不成,不会唤我停下?”


    “我是被狗撵了,还是赶着要投胎,还能不停下等你?一遇到事,不想着唤我,只想着和我分道扬镳,徐可心,我是你捡来的流浪狗吗?一寻到机会就想和我撇清关系?”


    徐可心站在原地,对上男人满是怒火的目光,紧抿着唇,“我未这般想……”


    “别和我讲话。”


    “早晚被你气死,气死我你就如意了,彻底甩掉一个累赘。”


    “我只告诉你徐可心,你别想甩掉我,你这辈子,下辈子,都别想和我分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男人边说,边紧攥她的手腕向院内走去,徐可心沉默跟在他身后,未敢再说什么。


    厢房内。


    三姨娘和小厮早早等候,一见到他们就忙不迭站起身。


    目光落在林昭明紧攥她的手上,三姨娘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二人。


    徐可心看向身侧的男人,小心地扯了扯手臂,“昭明,可否先松手?”


    林昭明冷眼看着她,好似要说什么,过了良久却未说出一句,移开目光看向一旁,攥着她的手也未松开。


    徐可心见状,也未再说什么,任由他攥着,看向三姨娘,“不知你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三姨娘看了眼面色冷峻的男人,也未追问什么,缓声道,“有一事我一直隐在心中,未敢同人言说,今日既要离京,不受胁迫,念你收留我们二人多日,便想着告知于你。”


    第123章


    “李三邀吴尚书上门,说你得宠,恐你同大人吹枕边风,追究过去之事,吴尚书只说等林二叔回京,再做考虑。”


    “我无权无势,也没有依靠,不敢同你冒险,才一直未告知你。如今李家众人已死,我也要离京,才唤你过来。”


    三姨娘上了马车,回头看她。


    “你不怪我?”


    三姨娘攥着手中的卖身契,看着站在一旁垂眸思索的女人。


    这人入府时,她时常对这人冷嘲热讽,别说救济,甚至时常羞辱徐可心。


    可等她被送去青楼,却是这人救了她。这人素来小心谨慎,从不与她争执,她本以为这人是个怯弱的软包子,小厮却告诉她,那日徐姨娘亲手打了那几个护院。


    原来会惩戒人,只是不同她争执罢了。


    这人不同她计较,她心上难免有被看轻之感,认为这人依旧假清高,装柔弱讨大人喜欢,如今终于露出马脚。


    若被救之人是旁人,她定然要嘲弄这人一番,可偏偏被救的人是她,郑卿卿又不免生出几分她自己都不懂的心绪。


    她做不到答谢这人,只能在离京前,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这人。


    徐可心本站在一旁垂眸思索,闻言回神,看向马车上眸色复杂的女人,轻声道,“姨娘不顾己身,为我蛰伏李家,妾身为何要怪姨娘?”


    “我讲的并非此事……”三姨娘面色紧绷,转头看向一旁,“谁为你蛰伏李家,别自作多情了。”


    “假模假样,也是条咬人前不叫的狗。”


    郑卿卿嘴不饶人,却不敢看她。


    徐可心几不可察叹了口气,“来时带了些许盘缠,道路艰苦,还望郑娘子善自珍重。”


    郑卿卿紧攥幕帘,掀开后走了进去,小厮站在一旁,见状接过盘缠,“姨娘,小人代姐姐收下了,姨娘也多多保重。”


    徐可心微微颔首,眼见他上了马车,目送马车渐行渐远。


    “吴尚书居心叵测?”男人站在她身后,冷不丁道。


    徐可心转过身,看向仍攥着她的手,未立刻回他的话,“你只先放手,我再同你慢慢讲。”


    男人睨了她一眼,转过头,也未再追问。


    这就是不放手的意思。


    徐可心无奈,只能任由他攥着。


    回林府的路上,男人依旧攥着她的手腕,眼见快要回府,徐可心正想着如何劝他放手时,林昭明一字未说,先松了手。


    徐可心霎时松了口气。


    林昭明不再攥着她的手腕不放,却依旧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徐可心每每开口让他离开,林昭明都冷眼瞧着她。


    “都是你欠我的。”他说。


    语气颇有几分无赖,但眼底的责怪又太过明显,让人分不清他心上到底是怨气多些,还是怒气多些,亦或两者皆有。


    迎着府内下人的目光,林昭明像只厉鬼一样,阴魂不散地跟在她身后,同她回了听雨阁。


    刚一入院,就见身着官服的男子站在她的门前,低垂着头,不知再想何事。


    “你还敢来见她!”


    未等徐可心开口,林昭明先扯过她的手臂,将她拽到身侧。


    林怀瑾闻声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女人,不顾林昭明喷火的目光,只轻声道,“姨娘,怀瑾来寻你了。”


    他声音很轻,莫名带着一股虚浮的阴冷气。


    过去那个风姿绰约的大公子不知去了哪里,眼前这人眉眼阴沉,好似从地底下爬出来的阴鬼,发青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


    同她讲话时的语气也早就没了之前的疏离,只有难压的旖旎和情欲。


    见女人只站在原地看着他,既不开口讲话,也不上前,林怀瑾垂下眉眼,面上透着几分落寞。


    “姨娘,怀瑾今日前来,有要事告知姨娘,事关徐家一事,还请姨娘允怀瑾入内。”


    “你不准让他进你房中。”


    徐可心听着耳边的斥责声,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还请公子入内。”


    “你存心气我是吗?”林昭明咬牙道,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


    徐可心不看他,只向房内走去,林怀瑾站在原地,等她入门后,才看了一眼站在院中怒不可遏的男人,跟在她身后入了房中。


    进门后,顺手关上了门,只把人挡在门外。


    徐可心回头看他,林怀瑾背靠着门,双手叠在身后,温声道,“事关重大,昭明行事鲁莽,若知晓怀瑾告知姨娘的话,恐会生事。”


    “怀瑾只讲给姨娘一人听可好?”


    这人过去同她讲话时,话只说三分,余下的话隐在心里,让她总觉有几分疏离之感,不免担忧这人又再盘算什么。


    可眼下这人直直盯着她,目光极为坦荡,眼底也完完全全倒映她的身影,罕见地透着几分赤诚。


    徐可心沉默半晌,嗯了一声。


    她走至桌案前坐下,想要请林怀瑾落座,可男人看着她,大步上前,屈膝跪在她面前,牵着她的手就抚上脸颊,仰视她道,“几日未见姨娘,怀瑾日思夜想,只觉心口沉闷至极,好似失了魂一般,入夜后,只一阖眼,就不禁想起姨娘。”


    哪里想过他突然跪了下来,徐可心眉头微蹙,就要站起身,男人眸色一暗,先有所察觉,直接抱住她的双腿,枕在她腿间,眼也不抬道,“姨娘,怀瑾的确有要事相告,只是一见到姨娘,心就欢喜得厉害,才忍不住将心中肺腑之言讲了出来。”


    “若姨娘不喜欢听,怀瑾不讲就是了。”


    男人埋首在她腿间,背影依赖,话语分外可怜,情话无师自通,话语不停地为自己辩解,边说边紧抱着她不松手,只贪婪地从她怀里讨得几分慰藉。


    徐可心紧抿着唇,未相信他的一番鬼话,扶着他的肩膀就要推开他,就在此时,房门被一脚踹开,面色冷厉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见他们二人姿势亲昵,眼底霎时盛满怒气。


    “不说有要事相告?他为何抱着你?”


    林昭明直直盯着她,质问道。


    徐可心抬眼,手指微微蜷缩,良久后,才轻声道,“我也不知晓他生了癔病。”


    除了癔病,她想不明白为何这人会突然变成这副模样。


    林昭明心中满是怒气,又舍不得骂她,只看向跪在地上的长兄,毫不留情道,“你还真是恬不知耻!”


    “林怀瑾,过去我怎么不知晓你有这手段?和城墙根的狐媚子有何两样?”


    林怀瑾紧抱着身前女人的腿,好似未听见身后二弟的斥责


    声一般,只埋首在她腿间,整个人抱着她不松手。


    眼见他如此不要脸,徐可心也不推开他,林昭明气急,大步上前,俯身抱住女人的上半身,攥着她的肩膀,只将她桎梏在自己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咬牙委屈道,“你就是偏心,拿话哄着我,又把喜欢给旁人。”


    “你个负心女……”


    徐可心被两人紧紧抱在怀里,动弹不得,林昭明枕着她的头顶,控诉不停,林怀瑾趴在她腿上,也话语不停地讲着自己的喜欢。


    被束缚身体的人是她,偏偏两人都委屈可怜得不行,让她只能干坐在原地,听着两人的絮语。


    她只有一颗心,但眼下只能分成两半用,不然冷落了其中一人,另外一人就有撞墙的意图。


    他们兄弟二人只将整个身子倚在她身上,压得她险些喘不过气。


    “放手。”她胸口实在闷得慌,眼见他们二人平复些许,先是拍了下林怀瑾的肩膀,复又推了下林昭明的胸膛。


    “他都未放手,我凭什么要放手?你先让他放手。”林昭明紧揽她的肩膀,话语不满。


    徐可心闻言,只能看向林怀瑾,“大少爷,妾身已知晓你的心意,你先站起身,我们坐下讲话。”


    不然他跪在地上,被人瞧见了算什么样子。


    林怀瑾攥着她的手,好似看出她的为难,这次未再纠缠不放,轻吻她的手腕后,终于站起身。


    徐可心复又看向林昭明,“你先放开我,你一直抱着我,压得我胸口很疼。”


    见林怀瑾松手,林昭明也终于不情愿地放手,却未坐下,仍站在她身后,警惕地看着林怀瑾,好似怕他再次纠缠上来一般。


    徐可心微微叹了口气,终于寻得机会同他们二人好好讲话。


    “父亲意图休母亲为妻,没了林家依仗,如今朝廷众臣皆落井下石,只将沈家人告到陛下面前。”


    “沈家众人自顾不暇,也失了分寸,怀瑾前去探查一番后,从他们口中知晓……”


    林怀瑾话音一顿,缓声道,“当年沈家也参与了徐家一事,而联合李家里应外合背叛徐家之人,正是当朝刑部尚书吴大人吴凌云。”


    话音一落,徐可心和林昭明霎时看向彼此。


    “那个老东西果然居心叵测。”他冷笑道。


    “那日想必听了风声,才前来见你,将此事推到父亲身上,离间你们二人。”


    林怀瑾有欺骗之嫌,徐可心未完全相信他的话,面色怀疑不减,“大少爷,若妾身未记错的话,沈家是夫人的娘家,亦是你和昭明的外祖家,你只将沈家告到我面前,不怕事后殃及到沈家?”


    他过去时常在女人面前说假话,话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那时女人格外相信他的话,被骗过数次后,如今等他真得说了真话,反倒失了女人的信任。


    林怀瑾垂着眉眼,只屈着膝盖,复又跪在地上,抬手指天,声音轻缓,逐字逐句道,“怀瑾对天发誓,今日同姨娘所言无半句假话,若出言欺骗姨娘,怀瑾不日暴毙而亡。”


    对天发誓本就是性情之举,不似这人一贯谨慎的作风,更何况是毒誓。


    徐可心攥着扶手的手不自觉微微用力,直直看着跪在她面前的男人,良久未语一言。


    好似看出她心上的摇摆,站在她身后的男人俯下身,双臂撑在她身侧的扶手上,贴着她耳侧低声道,“我等下派人去探虚实,只得了消息,就派人告知你。”


    徐可心闻言,微微颔首。


    他们兄弟于她而言,皆为毒蛇,但她清楚知晓,林昭明不会伤害她,对林昭明知根知底,对于林怀瑾,她却不得不谨慎,以防这人反咬她。


    三姨娘说吴尚书和李三曾谈论过她,她其实已经信了三分林怀瑾的话,但未得到确凿的证据,她只能存疑,不能贸然行事。


    只过了数日,林昭明那边就得了消息。


    刑部尚书吴大人……倒真是一个劲敌。


    他们兄弟二人接连找上门,说吴大人如今位高权重,理应谋划一番。


    连素来行事急躁的林昭明,都说应再等一段时日,寻得一个良机,才好下手。


    可她已然等不及了。


    他们兄弟二人不及吴大人,难以敌对,可有一人却位于吴大人之上。


    既然三姨娘说,他们恐她同大人吹枕边风,她只做一回妖妾又如何。


    女人抚着琴弦,缓慢勾动,琴声缠绵,却暗含诡谲。


    事关朝廷重臣,不知晓那人这次又是否会迁就她……


    第124章


    秋月半圆,独缺一角。


    男人白日在宫中处理政务,临到年底,朝廷内外一堆事积压在他身上,令他难以分神。


    只一回府,下人就迎上来,说姨娘惦念他,唤他过去。


    方入夜,屋内烛火却不似往日明亮,只透着几点昏黄浊光,朦胧缥缈。


    平日里女人等他时,喜欢坐在桌案前摆弄杯盏,若夜色深些,她则会斜倚在软榻上,枕着手臂小憩。


    依赖他时,不舍得入寝,执拗地等他前来,同他置气时,却早早爬上床,单留给他一个背影,饶是听到开门声,也装作熟睡的模样。


    爱妻尚且年少,喜形于色,惹不得,骂不得,必须把人放在心上,时刻留意,百般疼爱。


    今日待他推门入内,女人却未同平日里那般扑进他怀中,林远舟反手阖上门,无声看着不远处的红纱帐,缓步上前。


    女人往日喜欢素净,屋内陈设也着重清雅别致,鲜少寻艳红春色。


    可平日里的青纱帐,今日却成了红纱帐。


    男人站在床前,抬手撩开红纱,红纱翕动摩挲,缠着他的手,缓缓掀开,床内的旖旎春光也随之展露,手臂一顿,林远舟半阖眉眼,眼底情绪意味不明。


    女人身子赤裸,单穿了一件纱衣,□□袒露大半,两条玉白长腿隐在透薄的红纱之下,春光乍泄。


    她只勾着腿,枕着手臂,好似吸人精魄的狐狸,眨着那双好似不谙世事的眸子,直直看着他,轻声唤了一声大人。


    见他只是看着,未做任何反应,徐可心抬手扯住男人的衣袖,攥着他的衣服坐起身,素白双臂环着他的脖颈,主动投怀送抱,依偎在他怀中不解道,“大人为何不讲话?”


    她枕着男人的颈间,贴着他耳侧轻声低语,“大人不喜妾身的衣着吗?若大人不喜,妾身褪下就是了。”


    她靠在男人怀里,不断在他耳边低语,同他讲着私房情话,一遍又一遍地问男人,可喜欢她今日穿的衣裳。


    刚入府时,她为了讨好男人,穿过几次薄纱衣,想在床上将男人伺候好了,以求今后在府上的日子变得好过些许。


    既将初夜给了男人,她也只认此人是她的郎君。


    之后相处得久了,想要的也愈来愈多,既想要男人时常前来见她,又想要男人喜欢她,只把心事说尽,把情事做尽。


    男人扶着床前红纱,无声看了她良久,才揽着她的腰,将人抱在腿上。


    “可心姿容甚美,着此红衣,好似高唐神女。”男人抚着她的腰侧,只低头吻上她的唇角。


    她这


    身衣裳,说到底委实艳俗,她今夜穿此衣,也是为了讨好男人。


    她另有所图,言行皆风流,偏偏男人眼底未生情欲,徒留喜欢,抱她吻她时,也格外珍视怜惜,无放纵轻佻之意。


    徐可心本来准备了满腹的甜言蜜语,只被男人抱着吻着,心口就莫名酸胀,泄气地靠在他怀里,面上的媚态尽数褪去,只抱着男人的腰背,含糊地唤了一声大人。


    “可心因何失落?”


    男人抚着她的侧脸,好似未看透她的心思一般,仍顺着她的伎俩,在她头顶轻声问询。


    徐可心趴在他怀里,环着他结实的胸膛,见男人如此配合她,她反倒不知晓如何再讲下去了。


    她想得很肤浅,想着今夜把大人伺候好了,情深意浓时,再顺势同他吹枕边风。


    可她眼下才发现,不知何时开始,他们二人之间不单单只有情欲,更多的是在意和喜欢。


    男人方才夸赞她的话,也未透着多少爱欲,反而纵容居多,好似无论今夜她如何装扮,男人都会说她姿容甚美。


    徐可心跨坐在男人腿上,不理会男人哄她的话,只埋首在他怀里不愿抬头,看似抗拒,可手臂却紧紧抱着他,身心一齐都别扭极了。


    林远舟托着怀中人的身子,也不明白,为何他分明说了赞美的话,但情人仍不满意。


    情人不愿抬头看他,他便揽着她的身子,耐心在她耳边轻哄,声音又低又缓,好似生怕言语冷漠严厉,不小心伤到她似的。


    温热的呼吸落在耳侧,缓慢折磨她的思绪,只一字一句磨掉她的所有防备,徐可心终于先败下阵来,狼狈抬头,直直看着身前人。


    她总想着,总应付出代价,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心中放着一杆秤,不断衡量每件事的因果,值不值得,应不应答谢,难以轻易将心事袒露,小心谨慎地防备身边所有人。


    可在这人面前,她好似无须付出什么,非要做什么,才能讨得他的怜惜,她甚至不必开口,男人就会主动为她考虑。


    有时是错的,有时是对的,有时顾及她的感受,有时将她蒙在鼓里,可无论好与坏,都是真真切切为了她考虑,而非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男人待她愈好,她的心也愈发酸胀,难言的勇气也在心中生起。


    “大人,妾身有一事想求大人做主。”她只坐在男人怀里,轻声恳求道。


    分明刚才讨好男人时,她尚且能做到游刃有余,可等到将心事袒露时,她又不自觉变得委屈,眼底也不自觉蒙了一层水雾。


    徐家的事压在她心里,她无人诉说自己这些年的难堪和苦楚,只在彻底推倒心墙的一瞬间,一行清泪就倏地从眼尾滑下。


    泪水还未等滴落,就被温热的指腹抚去。


    心墙彻底坍塌,她不受控地揽住男人的脖颈,趴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大人,母亲悬于梁上,妾身只能站在一旁看着母亲的尸体,妾身抱着母亲,甚至难以将她从房梁上抱下来,除了守着她的尸体,妾身做不了任何事。”


    “妾身恨透了梁党,恨他们毁了徐家,让妾身失了双亲,成为罪人,沦落成官妓。”


    “妾身三年来难忘此仇,梁党不死,妾身也难以安眠。”


    她只弯下腰,紧攥着男人的衣摆,咬牙道,“大人有所不知,李家被抄家后,刑部尚书前来寻妾身,说他是父亲的门生,念父亲生前恩情,想要帮妾身报仇。”


    “妾身本以为他怀揣真心,真得想要帮妾身,可他之后却说,设局之人不是旁人,而是大人。”


    男人揽着她的腰,见她哭,本在安抚地抚着她的腰侧,直到听了她的尾句,搭在她腰间的手也停了下来。


    男人抬眼,眼底情绪意味不明,却非对她,而是好似在思索什么。


    只是片刻,又回神,看向怀里仍泪水不止的女人,抬手抚上她的眼尾,缓声道,“他当真同可心这般讲?”


    徐可心面色紧绷,眼底恨意毕露无疑,只扯着他的手,贴上她的心口,委屈道,“自然是真的,大人可知晓,妾身在听完他的话,只觉五脏六腑都疼得厉害,浑浑噩噩数日,也难以清醒。”


    林远舟看着怀中人委屈至极的面色,霎时明白,为何李家查封后,这人却未查下去,反而意图离京,原是顾及他……


    若是旁人,他倒会以为,对方畏惧他的权势,不敢再追查下去,可这人不是旁人,而是他的情人。


    想必吴凌云见她那日,她就饱受折磨,独自躲在房里哭了许久。


    之后女人回府,对他极为抗拒,林远舟本以为,是因为逼她嫁人,又赶她离府,女人才会如此怨他,原来中间还有这一桩事。


    林远舟抚着怀中人的腰侧,不轻不重按揉,听着耳边的抱怨和控诉,林远舟低头吻上她的额头,轻声道,“莫要再哭了,不然明日醒来,喉咙便哑了。”


    只把埋在心里的话同男人讲出来的瞬间,徐可心就觉身子骤然一松,只靠在男人怀里,不管不顾地彻底大哭起来。


    她心里委屈,听到男人的话,她也不知晓从哪里鼓起几分勇气,不满地哽咽道,“妾身心上难受,大人不安慰妾身,还不准妾身哭,大人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旁人说他林远舟不近人情也就算了,他的确未对别人付出多少心意,可他的情人这般讲,的确是在无理取闹了。


    “性子愈发娇纵了。”他说。


    话语斥责,好似在责怪她任性无理,但语气属实没有半分冷硬之意,甚至称得上温和。


    林远舟将人抱在怀里,又是为她擦拭眼泪,又是话语不停地哄着,但依旧无用,女人趴在他怀里,哭声不停,好似要将眼泪流尽一般。


    “若可心看他不喜,为夫夺了他的官位就是,再命人查封吴家,收其家财,如此可心可还满意?”


    徐可心本来哭声不停,闻言终于止住泪,眼底满是泪水看他,“大人说的可是真的?而非说谎话哄骗妾身?”


    “为夫一言九鼎,自然没有骗可心的道理。何况答应可心的事,为夫如何会反悔。”男人眸色平和,只温声允诺。


    除了无奈之外,眼底再也没有旁的情绪。


    “大人既然答应妾身了,就不得反悔。”她压着喉咙里的哭声,小声哽咽道。


    “好,不反悔。”男人轻声附和。


    徐可心提起的心还未彻底放下,就听男人不紧不慢道,“为夫既已答应可心,可心是否也应报答为夫一二。”


    她心弦一紧,却见男人本来平静的眸色,不知何时被情欲浸染,分明方才她蓄意引诱时,男人未露出多少兴致,为何眼下又忽得想要了……


    徐可心双眸挣得浑圆,怔愣地看着他,还未等她彻底想明白,男人的手就探进她的衣衫,抚上她的心口,隔着皮肉缓慢按揉,好似在攥着她的心一般。


    “事关朝廷重臣,为夫虽为当朝首辅,也多有不便,难以轻易办成此事,不过若可心今夜听话,想必为夫也会早日处理好此事。”


    温热的唇贴着她耳侧,缓慢讲述,莫名透着几分诱哄的意味。


    徐可心只觉好似一个陷阱被赤裸裸地挖在她面前,只等她下坠,然后将她彻底吞下。


    心跳得厉害,她忽得觉察不对,有了想求饶的念头,可男人的手臂横在她腰间,只在她意图挣脱的瞬间,就将她牢牢桎梏在怀里,让她动弹不得。


    男人啄吻她的眼皮,好似不解道,“夜色已深,可心要去何处?”


    第125章


    她歪着身子,斜斜倚着床,垂下的红纱落在她素白的肩头,轻飘飘地缠着她的手臂,好似赤练红蛇,顺着她身体的曲线,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摆动。


    男人埋首在她怀中,揽着她的腰,从上到下,缓慢啄吻她的身子,临到最后衔住她的唇,既占据了她的身子,也侵占了她的心。


    “除掉吴家后,可心也就此停手。”


    徐可心背靠男人滚烫的身体,本头脑昏沉,格外不清醒,听到耳边男人的低语后,她迷离的眸子微怔,转过头,埋首在他颈侧,很轻地嗯了一声。


    她已经知晓了,设局之人是林远山。吏部侍郎赵大人那日离开后,她也从林府下人口中知晓,男人有多照顾迁就他的堂弟。


    她也有姊妹,自小就明白长姐如母的道理,男人身为兄长,自然也在乎他的堂弟。


    早在一开始,她就明白,大人不会放任他的堂弟不管。男人眼下让她放下执念,也说明他想要维护林远山。


    她能理解男人对林远山


    的维护,但她不会真得放手,她的确喜欢男人,却不会为了他背叛徐家。


    她不仅不能嫁给男人为妻,之后还会离京,彻底离开此地,毕竟无论事成与否,她都没有颜面再留在此人身边了。


    “妾身知晓了。”她枕着男人颈侧,眉眼透着几分倦意,含糊回答。


    一个很轻的吻落在她的眉心,男人揽着她的腰侧,只同平日里一般,细致地轻吻她的眼皮。


    “可心,为夫如今只有你了,你要一直留在为夫身边。”男人话语温润,莫名透着几分虔诚的意味,好似在许下什么誓言,又好似敞开他的心,说出他的在意。


    自从她回府后,每每事后温存时,男人都会说类似的话,让她长长久久地留在府中,陪在他身侧。


    徐可心沉默半晌,不舍得让男人失落,于是她又一次说了谎,只揽着男人颈侧,趴在他耳边,复又嗯了一声。


    他说事关朝廷重臣,多有不便,徐可心信了男人的话,以为还要布局良久,才能清算吴家,可只不到一月,就传来吴家被抄家的消息。


    只在一日之内,刑部尚书就被剥夺官职贬为庶人,而吴家也在顷刻之间倒塌。


    同她徐家一样,看似百年古树屹立不倒,实则被砍倒与否,都不过是上面的一道旨意。


    玉帝说此树有化妖之兆,意图砍伐,它就不可能再继续生根。


    而京中众人也好似早有谋划,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直蛰伏在暗处,只等得了旨意,便倾巢而出,纷纷撕咬上前,蚕食吴家,意图分一杯羹。


    男人口中所谓的难办,也好似只是哄她的话。


    “姨娘,吴大人如今身陷囹圄,怀瑾已命人打点一二,不会让其在牢中安生度日,只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厢房内暗香浮动,男人身着官服,弯着腰手持杯盏,主动为身侧之人倒茶,女人坐在软榻上,单手撑头,斜斜倚着桌案,姿态随意,无半分恭谨之色。


    男人的长指托着杯盏下端,眉眼柔和,面色如玉,要是不知晓他的为人,还真被他眼下这副恭敬的模样骗了过去,以为他是什么温润有礼的良家公子。


    徐可心无声看了他半晌,不敢饮下他过手的茶水,只转过头,用手背虚虚抵着杯壁,推开他手中的茶,“公子上门拜访,只坐下讲话,不必如此多礼。”


    像个下人一样,站在她脚边,一副要伺候她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是她豢养的男宠,对她百般依赖,等待她的宠幸。


    “怀瑾心悦姨娘,只想时刻陪在姨娘身侧,为姨娘端茶倒水是怀瑾之幸。”


    林怀瑾这番话明摆着说,就想伺候她,就想站在她身侧,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同痴汉没什么两样。


    她分明记得,回府时,男人还不是这副模样,这段时日不知怎么了,这人又是对她发毒誓,又是跑来她院中同她讲话。


    有人在时,他就像根木头一样站在那里,一直盯着她看,无人在时,他就快步上前,主动接下端茶倒水的活计,只一寻到机会,就话语不停地同她说着心里的喜欢。


    甭说礼节,眼下连纲常伦理都被他舍弃到一边了。


    陛下开恩,令林昭明官复原职,他忙着手头上的政务,难以分神前来寻她,不然每每见到林怀瑾,他都会吵闹一番,一会儿斥责她是负心女,一会儿大骂林怀瑾恬不知耻,赶他离开。


    分明在过去,林怀瑾忙于政务,林昭明围着她转,但眼下却调了过来,林昭明分身乏术,而林怀瑾却好似无公务在身一般,时常前来寻她。


    她一开始赶林怀瑾走,令其离开,可林怀瑾好似知晓他不受待见,每每前来,都会主动告知她京中之事,无一例外有关梁党。


    今日说寻到这人的罪证,明日说可将此人上奏朝廷,拉此人下马。


    一来二去,见林怀瑾的确有心在帮她,徐可心便准他留下品茶,闲谈片刻。


    眼见男人仍端着茶杯,直挺挺站在她脚边,一副她不接过茶水,就站在那里不动的架势,徐可心几不可察叹了口气,终于伸手,接过杯盏。


    手指触碰杯壁的瞬间,男人搭在边沿的手指挪动几寸,先勾住她的手指。


    林怀瑾一直端着茶杯,指腹早就极为温热,甚至可以称得上滚烫,碰到她的手指的瞬间,徐可心身子一僵,好似被火烧到一半,倏地抽回手。


    “大少爷,你这是何意?”


    林怀瑾端着茶杯,垂着眉眼盯着他的手指,好似回味一般,微微摩挲数下,闻言他手指一顿,半阖眉眼,温声道,“怀瑾无妻无妾,过去不曾同人交合,自从那日同姨娘欢好后,怀瑾便彻底忘不下姨娘,做梦都想求姨娘再疼怀瑾一次。”


    “刚刚所举,实属情难自禁。”


    他态度平和,不紧不慢缓声讲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同人讲学。


    可他的话分明极为露骨,徐可心闻言,面色霎时难看几分。


    她紧抿着唇,见男人白日宣淫,公然在她面前诉说情欲,方要出言赶他离开,男人却好似看出她的意图,先温声道,“姨娘可还记得,怀瑾那日说,我同昭明的生父另有其人?”


    话语停在喉咙里,徐可心霎时被他的话牵引思绪,迟疑道,“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林怀瑾不紧不慢放下茶杯,眼见女人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他缓步上前,挨着女人搭在软榻边沿的小腿,坐在她身侧,语气没有起伏道,“此事为真,我们二人并非父亲的亲生儿子。”


    “姨娘可知晓,我们二人的生父是何人?”


    他垂着眉眼,无声注视着女人被罗袜包裹的脚,目光落在裤沿露出的一小截素白脚腕上,眸色深了些许。


    徐可心专注他口中的话,下意识坐起身,也未留意他坐下的举动,只追问他是何人。


    林怀瑾隐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摩挲,头也不抬道,“不是旁人,正是我父亲的堂弟,林远山。”


    林怀瑾一直盯着女人的脚腕,身旁忽得没了声音,他抬眸看去,却见女人怔愣地看着他。


    “你说……谁是你们的生父?”


    林怀瑾双眼微眯,霎时察觉到异样,“姨娘为何如此诧异?”


    徐可心紧抿着唇,不仅未追问虚实与否,反而看他的目光也不自觉浮现几分警惕。


    若他们二人真得


    是林远山的儿子,那她之后,又如何再让他们二人帮她……


    他们兄弟二人均格外在意他们林家人,倘若知晓林远山是他们的生父,别说帮她,说不定还会阻拦她。


    林昭明也就罢了,事事以她为先,哪怕不帮她,也不会背叛她,可眼前这人就说不准了……


    徐可心不自觉喉咙紧绷,四肢僵硬,直直看着面前的男人,对上男人审视的目光,她的心也不自觉漏停一瞬。


    第126章


    意识到林怀瑾今后有可能背叛她,徐可心看男人的目光也变得愈发晦涩。


    她看了一眼男人垂在身侧的手,恍然发觉不知何时两人挨得极为近,她抚着桌案慌乱后退,脚踩在软榻上,目光也愈发警惕。


    林怀瑾彻底发觉她的异样,眼见女人不断后退,他下意识用力攥住她的小腿。


    长指隔着衣裙,直接陷进柔软的腿肚里,手上触感细软,林怀瑾手指一顿,难言的燥热霎时在腹部生起,僵硬地坐在原地。


    那日的旖旎的景象不受控地再次在脑中浮现,情欲也随之燥起。


    眼见女人眸中神色愈发惊恐,隐隐透着几分厌恶,林怀瑾竭力压制体内的躁动,尽量平复语气,“姨娘,怀瑾可说错了什么话,令姨娘如此厌恶?”


    林怀瑾话语平静至极,攥着她腿肚的手却愈发用力,不给她后退的机会。


    这人在意他母亲,也在意他林家人。林远山本就是他的二叔,如今又是他的生父,横竖怎么看,这人在知晓实情后,都不会再帮她。


    徐可心无声看着他,良久未言。


    她迟迟不开口,男人的面色也不自觉卑怯几分,俯下身子,不仅未退后,反而抱住她的双腿,仰视她,“姨娘,你是不是嫌弃怀瑾的出身,认为怀瑾脏。”


    “嗯?”徐可心身子一顿。


    林怀瑾整个人隔着衣服伏在她腿上,紧攥她的腿肚,如同一只巨蟒缠绕她的身体,让她动弹不得。


    他只垂下头,自顾自道,“怀瑾是母亲和旁人通奸所生的孩子,又对姨娘怀不轨之意,不单是身子,连心也肮脏至极。”


    “怀瑾自知过去做错了事,惹得姨娘不喜,可如今怀瑾真得心悦姨娘,不求娶姨娘为妻,只求时常陪在姨娘身侧。”


    他姿态卑怯,言语可怜,眸中满是赤诚,若非抱着她双腿的手臂极为用力,徐可心真要信了他眼下装出来的憔悴模样。


    “你先起身。”她说。


    林怀瑾未听到他想听的话,不仅未松手,反而加重手臂上的力气,“那日知晓母亲和二叔通奸一事后,怀瑾就恨上了他们,除了姨娘这里,怀瑾再无旁的去处,还请姨娘收留怀瑾。”


    他垂着眉眼,知道女人心软,只隐下眸中的恨意,万般可怜地同她诉苦。


    “你当真……恨他们?”


    迟疑的声音从身前传来,林怀瑾依赖地靠在她怀里,语气笃定,“千真万确。”


    徐可心闻言沉默良久,抬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若我求怀瑾一事,怀瑾可会答应……”


    女人平日里不是唤他长公子,就是唤他大少爷,态度极为冷淡,甚至可以称得上疏离,何时亲口唤过他的名讳。


    分明旁人唤他怀瑾时,他未曾有过什么感触,可这两个字从女人口中说出来,就令他不自觉心跳加快。


    “姨娘,只要你不赶怀瑾走,怀瑾全都依姨娘。”


    林怀瑾坐起身,牵着她的手贴上自己的侧脸,偏头细细啄吻她的手腕。


    什么都未做,光是吻她的手,眸色就愈发痴迷,生了情欲。


    徐可心身子紧绷,强压下心间的不适,才未将手打在男人的脸上。


    林怀瑾离开时,说会听她的话,拿走了她的一双罗袜作为索求的报答。


    入了深秋,绣娘抱了几件成衣过来,让她挑选样式。


    她穿着嫁衣站在铜镜前,透过镜子打量着身上的衣裳,绣娘站在一旁为她量体,在纸上记下她的胸阔腰围。


    她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竟真得还能嫁人,所嫁之人也并非市井之人,而是当朝首辅林大人。


    她本要落入深潭之中,却又被人稳稳抱住。


    徐可心想得入神时,绣娘退后一步,看向门外,还未等她转身,就被人抱在怀里。


    男人抱着她的身子,埋首在她颈侧,攥住她垂在身侧的手。


    “想要置办什么东西,当作嫁妆亦或聘礼,只去寻钱管家,令他准备。”


    那日钱管家前来,已经给了她一本极为厚的礼单,不谈旁的,光首饰就列了数页。钱管家告诉她,到时会将东西送到她院中,任她处置。


    “大人为妾身置办的聘礼已经足够多了。”她转过身,看向身后之人。


    何况等她离府时,她不会带走任何东西,这些东西被送到她这里,也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摆放。


    男人俯视她,闻言也未说什么,只抬手抚上她的鬓角,将垂在面前的长发勾在耳后。


    徐可心站在原地,任由男人看她,忽得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停在门前后,却未走进。


    她越过男人,随意瞥了一眼男人的身后,却见林昭明站在门前,直直盯着她。


    徐可心眸色一怔,还未来得及唤他,林昭明就跑走了。


    “可心在看何处?”头顶传来问询。


    徐可心回过神,再次看向男人,没有隐瞒,“方才昭明站在门外。”


    眼下不见踪影,所以一句话未说,又跑走了。


    林远舟揽她的腰,低头吻上她的唇,未再说旁的,徐可心扶着他的肩膀,阖上眼皮,微微踮着脚尖,回应他的吻。


    她姿态依赖,男人的眸色却格外清醒,只透过她身后的铜镜,看向门外。方才他已经看到了来人,多问的一句,也不过是他的试探。


    他的可心依旧很依赖他,温顺听话,只要他问,就不会对他有所隐瞒。


    男人抱着她温存良久,还有政务在身,未久留在她房中。


    待男人走后,徐可心才命下人过来,问他们可曾见到二少爷。


    下人面色迟疑,伸手指向院子的一处角落。


    徐可心走上前,在背阴的墙外,找到了方才跑走的人。


    男人身着红衣,背靠院墙,长腿屈起蹲在地上,手上攥着一根狗尾巴草,在地上用力写着什么。


    见她过来,林昭明只随意看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收回目光。


    徐可心缓步上前,却见地上刻着负心女三字,她无奈叹气,只俯着身子,屈膝蹲下。


    “你方才为何要跑?”


    “他也在,我不离开,难道站在那里看你们两人恩爱?”男人头也不抬道。


    徐可心闻言,也不知晓说什么,抬手扯住他的衣服,“外面风寒,同我进屋去。”


    “我不去,我就喜欢呆在外面。”


    “屋外冷。”她说。


    “再冷也敌不过某人心冷。”林昭明随手扔下手中的狗尾草,看向她身上的嫁衣,“你当真要嫁给他?之后做我母亲?”


    他的面色和话语尚且平静,未露出多少戾气。


    徐可心沉默片刻,只模棱两可道,“我是你父亲的妾室,无论嫁人与否,他都是我的夫君。”


    “那我呢?你嫁给他,以后可还会同他和离?难道我真得要一辈子唤你母亲?待你们二人成婚后,你也真得只会把我视为小辈?”


    林昭明一字一句道,直直盯着她的面色,不错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情绪。


    “我们本是夫妻,但我如今只能眼睁睁看你嫁给我父亲,徐可心,你当真如此绝情,对我再无丁点喜欢?”


    他分明未哭,语气也并似往日那般激烈,可不知为何,徐可心还是看出几分委屈。


    她垂下眉眼,看着地上负心女的三个字,不愿再将林昭明扯进她的执念里,停在唇边的那句“我不会嫁给你父亲”,终究被她咽了回去。


    话堵在喉咙里,压着她喉咙生疼,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尽量平和道,“不论过往如何,已经走到这步了,也再无回头路。”


    “往后岁月漫长,说不准还有何种光景等在后面,你何必追着过往不放?”


    她这一番话属实有些冷漠,真同林昭明所说那般,透着几分绝情。


    徐可心自认为话说得足够直白,林昭明如今也已成人,没道理听不懂她的话,可对方听后,却未受挫半分,也未恼怒,仍直直盯着她看,目光直白,让她也愈发不自在。


    “你若喜欢躲在这里,便躲着罢。”


    她说完,就要起身离开,手臂却被一把攥住。


    徐可心脚步一顿,转头俯视他。


    她站着身子,明显比男人高了一大截,但男人目光灼热,却烫得她心跳加快,反倒令她的气势无形中矮了几分。


    “你想嫁给他,我哪怕再不愿,也


    不会纠缠你不放。”


    “但徐可心,我往后不会再娶妻,若哪日你回心转意了,我仍会娶你。”


    徐可心沉默半晌,忍不住问,“若我永远不会回头呢?”


    “那我就等你一辈子。”


    男人话语笃定,无半分轻浮之意,徐可心站在原地,闻言彻底没了声音。


    良久后她才喃声道,“还真是傻。”


    第127章


    正院。


    女人攥着手中的和离书,捡起桌案上的茶壶扔在地上,茶壶砸在地上,碎了一地,光砸茶壶不解气,她直直盯着供在桌案上的菩萨,毫不犹豫捡起,猛地摔在地上。


    香炉被她的袖子拂落在地,里面堆积的香灰尽数散落,堆在地上,冒起的香灰浮在半空,模糊了透进来的日光。


    林远山站在一旁,斜斜倚着朱红柱子,拂袖挡在面前,笑道,“他只同你和离,又未休你,拂了你的面子,你何苦动怒?恰巧我年过三十还未娶妻,若嫂嫂不弃,只嫁给我,继续做林夫人。”


    沈玉清紧攥手中的和离书,心上怒火正愁无处发泄,直言道,“旁人都知晓我沈玉清是首辅大人的正妻,也知晓你游手好闲,不如你长兄。若我改嫁给你,别人定会嘲弄于我,你不嫌自己没本事,我可陪你丢不起这人。”


    女人话语直白,仍同过去一样,只顾着自己的体面,丝毫不把他放在心上。


    林远山面上笑意不变,“好,是我不好,没本事,官位太低不如长兄。”


    “可沈玉清,分明瞧不起我,知晓我是个烂人,还纠缠我不放,你到底是厌烦我,还是喜欢我?”


    沈玉清面色凝滞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倏地转身看他,却未回答他的话,而是质问道,“你那日分明说会处理那女人,可如今那女人却好好活着,你那日说的话都是假话不成?”


    林远山背靠桌案,对上她斥责的目光,走上前,揽着她的后背将人抱在怀里,“大哥如今如此在意她,我怎能轻易下手。”


    “我不管,反正你必须杀了她,若你办不成此事,以后也不必前来寻我了。”


    沈玉清甩开他的手,毫不犹豫转身。


    林远山站在原地,轻啧一声。


    后园。


    林远山刚从正院出来,迎面撞见刚从听雨阁出来的男人。


    林昭明冷冷看了他一眼,连声招呼都未打,就要离开。


    “昭明要去何处?”


    林远山挪了半步,挡在他身前。


    “让开。”林昭明话语冷漠,明显不想和他过多交谈。


    他不想多言,林远山却有话同他讲,只微微俯身,眼尾上挑,“听说你父亲要娶徐姨娘为妻,昭明,叔父回府后,听下人说了你们二人之间的事。”


    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叔父并非墨守成规、死板教条之人,若你仍想要带她私奔离府,叔父可派人帮你。”


    林远山并非听说,而是命人前前后后仔细留意着,不仅知晓他有意帮徐可心调查当年徐家一事,还知晓那夜他想要带徐可心私奔离府。


    他本以为,林昭明为徐可心做到如此,想必仍惦念徐可心,可对方听了他的话,面上不仅未露出半分动容之色,反而愈发不耐。


    “昭明尚且有公务在身,若二叔无事的话,昭明先告辞了。”


    话落,竟是未多说一句,直接绕过他,大步向远处走去。


    林远山站在原地,沉默半晌后,兀地笑了起来。


    他分明只离开数年,府中人竟都转了性子,先不说他大哥为了徐家之女屡次破格,又是休妻,又是清算梁党,如今连素来冲动的幺子,都多了几分耐性,不受言语蛊惑。


    好像只有他自己还停在原地,而一切早就物是人非。


    林远山攥着袖子,捂着唇,低咳几声,他方要离开,转过身时目光掠过假山,身子一顿。


    却见不远处,林怀瑾身着官服,眸色平静地望着他。


    见他看了过来,林怀瑾不仅未离开,反而主动上前,“二叔方才所言,可是真的?”


    “若怀瑾意图带徐姨娘离京,二叔可会帮怀瑾?”


    那日这人闯进后,林远山仍记得林怀瑾看他和沈玉清时憎恶的目光,分明痛恨他们二人通奸,眼下却意图带人私奔。


    他们两兄弟果真是他的儿子,同他一样,不喜女色,只喜欢他们父亲的女人。


    林远山不自觉轻叹一声,感慨他大哥太过好命,他们求之不得的女人,却都对他情深意切。


    “我是你的生父,自然会帮你。”他笑说。


    听到生父二字,林怀瑾面色明显难看几分,不过却未说什么,“此处人多眼杂,还请二叔同怀瑾到别院详谈。”


    林远山笑了笑,只跟在他身后离开。


    从临竹轩离开时,天色已入黄昏,林远山路过书院,站在院外看着灯火通明的书房,方要抬步走进,可还未走出一步,就忽得想起,如今青姝已经不在书房,而是由她娘亲自照看。


    长子想要带青姝她娘亲私奔离府,依女人的性子,想必一定会带走青姝。


    他们二人离府与否无关紧要,青姝却不能离开。


    思及此,林远山扯着嘴,露出一副笑模样,向书房走去。


    他也知晓,自己光皮动,底下的肉不动,笑得极为难看,可所有人都骂他是病秧子,咒他死,他自然要笑,不论笑得难看与否,反正气到他们就行。


    他们希望他死,他偏要吊着一口气,临死前也要拉个垫背的。


    书房内。


    男人手持毛笔,随意看着手中的文书,姿态算不得端正。


    分明京中官员都见过他这副散漫的模样,可书写公文时,却无人敢松懈半分,均处处留意着,仔细斟酌。


    过去倒是有个不开眼的,前来传话,见林大人面色随意,以为他未仔细阅览,之后一次陈列罪臣名单时,收了好处,隐去一个小官的姓名。


    本以为可以蒙混过关,可没过一日,他就被革职查办,隐去姓名的那个官员,之后也未逃脱牢狱之苦。


    他们只是明面做事的,暗处还有人做事。


    有时未被追责,不过是大人无意追究,不代表他不知晓。一众官员间接被提了醒,之后办事时,也愈发谨慎,生怕步那名官员的后尘。


    林远山抬步走入书房,虚虚行了个礼,笑着走到一旁坐下。


    不像他为官时,时常被人弹劾,他的好大哥立威于朝廷,受文武百官敬重,若说他大哥是悬在天上的白鹤,他就是趴在地上的老鼠,不仅不受人供奉,哪怕未做任何事,只从街边路过,也会被人拿棍棒驱赶。


    林远山端着茶杯,见男人不理会他,好似未看见他一般,只习以为常,自顾自道,“大哥,你意图娶徐长小姐为妻,可问过她是否愿意嫁给你?”


    “俗话说,郎有情妾有意,才算得上两情相悦,但人心隔肚皮,徐姨娘可否亲口告知你,愿意嫁给你?”


    他说了一大串话,却未得到半句回应,甚至未得到一个眼神。


    见男人仍不理会他,林远山扯着嘴,露出一个笑,起身走上前,只站在桌


    案前,有意说道,“大哥,若我未记错的话,徐长小姐过去同昭明有过婚约,二人青梅竹马,形影不离,令人好生艳羡。”


    “若非徐家被抄家,两人如今是不是早就结为夫妻了?如此说来,反倒怪梁王太过着急,非要除掉徐大人,不然再等几日,徐长小姐便可嫁给昭明为妻。”


    “可眼下,她却只能委身于长兄身下,论辈分,她可唤你一声叔父,论年纪,她足足比长兄小了一轮。”


    说到此处,林远山话语一顿,双臂撑在桌案上,笑问,“长兄,你说她是真得愿意嫁给你,还是畏惧你的权势,不得不从。”


    “毕竟她沦落教坊司,身子早就不干净,京中哪个高官还愿娶她?而她如今有幸能攀得长兄这根高枝,自然要死死攥着长兄不愿松手。”


    话音刚落,本在处理公务的男人,终于抬眸看了过来,眼底无波无澜,好似在看死人一般。


    四目对视,林远山霎时笑道,“长兄,我提及此事,并非要拆散你们二人,而是为长兄考虑。”


    “毕竟如今怀瑾和昭明也对徐小姐一往情深,非她不可。眼下你们二人还未成婚,说不定他们之中,谁生了旁的心思,临成婚前,带徐小姐私奔。”


    “要我说,长兄还是提防一二为好。”


    “徐小姐在乎青姝,长兄只把青姝留在身侧,倒时哪怕徐小姐真同人私奔,顾及青姝也会回府。”


    林远山撑着桌案,迎着男人审视的目光,强稳心神,嬉皮笑脸缓声讲着。


    男人无声看着他,过了良久,才收回目光。


    见对方既未赶他走,也未出言驳斥他的话,林远山霎时松了口气。


    谁走都可以,但青姝必须留下。


    隔天,方一入夜,钱管家便前去听雨阁,将青姝连同乳母一同带走,徐可心下意识阻拦,钱管家只无奈道,“姨娘,这是大人的命令。”


    “大人那日分明说,让我亲自照顾青姝,如今为何又要将青姝带走?”徐可心面色紧绷,追问不停。


    钱管家面色为难,“姨娘,大人未打算将长小姐交给旁人,而是带到身边亲自照看。”


    此话一出,徐可心没了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钱管家将青姝抱走。


    他是青姝的父亲,想要亲自照看青姝,这自然是好事一桩,于情于理,她都没有阻拦的道理,何况这正是她过去所期盼的。


    可坏就坏在,她之后会离京,若青姝被男人带走,她又如何带青姝离开。


    整整一日,徐可心坐立难安,还未等入夜,就忍不住前去书房。


    守在门外的侍卫远远瞧见她,还未等她走近,就进门为她传话。


    徐可心站在门前,踌躇半晌,终于抬步走了进去。


    她本准备了一番说辞,想要带走青姝,可等她入门时,看清屋中情景,霎时停了脚步。


    却见男人在寒秋,单穿了一件外衣,衣襟半敞,露出半边结实有力的胸膛,素来执笔的手,此时握着一个与他极不相称的拨浪鼓,轻轻摇晃。


    青姝坐在男人腿上,不仅未哭,反而伸着手,扯着他的手臂,面色依赖。


    她一直认为男人难以照顾青姝,可不知何时开始,青姝好似真得知晓她的父亲是谁。


    徐可心紧抿着唇,良久站在原地,甚至忘记行礼。


    她正愣神时,男人抬眸看了过来,四目对视,男人自然地放下手中的拨浪鼓,淡声道,“过来。”


    徐可心身子僵硬,闻言只挣扎一瞬,就听话上前,走到男人身侧。


    林远舟背靠座椅,只将青姝放在桌案上,一只手臂搭在扶手上,另外一只手轻拍了一下青姝方才坐的那只腿上,一句话未说,但令她做何事不言而喻。


    徐可心迟疑片刻,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青姝,想起方才女儿坐在男人的这条腿上,难言的羞耻漫上心间,让她难以再同过去那般,亲昵地坐上去。


    她迟迟未有动作,男人抬眼,眼底没有什么情绪,只攥着她垂在身侧的手,淡声问,“可是同为夫生了嫌隙?”


    男人的长指搭在她的手腕上,不紧不慢缓慢摩挲,她的腿也随着男人暗示的动作,不争气地微微抖动。


    她碍于心上窘迫,本不想听男人的话,可只被男人轻轻摩挲手腕,她的身体就不受控地想要上前。


    第128章


    徐可心踌躇良久,终究抵不过男人的目光,上前一步,坐在男人怀里,揽住他的脖颈。


    男人的手搭在她的腰上,在她坐下时,覆在她的后背上,将她整个人揽在怀里。


    抱她的姿势与方才抱青姝的姿势别无一二。


    想起男人过去强迫她唤父亲,徐可心面色微红,难言的窘迫霎时弥漫心头。


    她低下头,想环住男人的脖颈,抬眸时,却见青姝坐在桌案上,一直看着她,徐可心抬起的手停在半空,托住小孩的身子,将人抱在怀里。


    青姝微微张唇,嘴里呀呀地说着什么,趴在她怀里的瞬间,用力攥住她的衣服,将脸完全埋在她的颈窝里,不断轻蹭。


    “娘……”


    徐可心低头,看着埋在怀里的女婴,只觉整颗心完全化成一滩水,下意识揽住她的后背,缓慢轻拍。


    “娘在。”


    她抱着青姝,轻哄不停,无意识地斜着身子,靠在身侧男人怀里,等枕在男人滚烫的胸膛上时,她才倏地回神,想起她如今正被男人抱在怀里。


    安抚的手一顿,徐可心抬眸,看向男人的面容,却见对方也垂着眉眼,看着她怀中的青姝,眸色温柔。


    她的夫君抱着她,而她抱着青姝。


    她一直想要的,好似就是此刻,只要她不执着往事,停在此刻,她就能摸到幸福。


    徐可心盯着男人的侧颜,有一瞬间的晃神。


    她到底还有什么不知足的,非要离开此人,分明用了很多心思去爱他,也得到了他的爱,最后却要从他身边离开。


    枕在他怀里,边贪恋他的喜欢,边筹划之后的离开……


    临到头来,没想到两人之间,怯弱的人依旧是她。


    她低下头,枕在男人怀里,面上不自觉透着几分失落,来时准备的话也如同石头一般,不上不下地堵在心头,压得她的胸口愈发沉闷。


    四肢忽得没来由地僵硬,好似彻底失了感知,麻木地垂落。


    她只有为徐家报仇,才能了却心中的执念,重新活着,相应地,杀了林远山之后,她就彻底失去奔赴新生的路,也难以留在男人身边,只能离开。


    过去点点滴滴的爱意,如今汇在一起,却成了她不得不离开的理由。


    可从大人身边离开之后,她根本不知晓,今后是否还会像喜欢他一样,喜欢上旁人,好似会再次困在这两年男人为她编织的如同美梦般的笼子里,永远难以忘记。


    这个笼子比过去困住她的每一个笼子都要坚固,而她甚至不想要离开,甘心受困其中。


    男人给了她体面,给了她一个女儿,给了她过去想要的一切。


    而她却像个卑怯的窃贼,从男人这里骗走所有,最后却还不知足,想要报仇,杀了他在乎的亲人,从他身边离开……


    “可心在想何事?”


    她正困于心结,难以摆脱时,一个很轻的吻落在她的发间,怜爱疼惜,声音也是一贯的平和,令人不自觉感到安心。


    徐可心回神,眸色复杂地看着身侧的男人,犹豫良久后,轻声道,“大人公务繁忙,青姝留在书房,兴许会打扰大人清净,还是由妾身照顾青姝罢。”


    男人揽着她的腰,闻言只拿起桌案上的公文,“若可心难以放心,便同入府时那般,时常前来书房,有可心和青姝陪在身侧,为夫也不至于太过无趣。”


    “只一拿起公文,便想放下,前去见你和青姝。”


    男人面色平静,语气没有


    起伏地说完这一番话,态度格外正经,但话语莫名透着几分无赖的意味。


    这人说话做事时,分明格外随意,但偏偏他眸色冷淡,无半分轻佻之色,让旁人很容易忽视他不算端雅的言行。


    比如眼下,明明是深秋,他却只穿了一件外衣在书房,若非身子格外滚烫,单看他那张淡漠到好似脱离世俗的脸,还以为他是哪个竹林隐士,行事风流。


    眼下男人只顶着这张不近人情的脸,将她抱在怀里,又随口说出哄人的话。


    徐可心听在耳边,只觉心跳得也愈发快,看男人的目光也不自觉怔愣几分。


    若是她放下执念,她就可以一直拥有这人的好,若她放不下,离京之后,她想必也再难爱上其他人。


    徐可心垂下眉眼,只觉心不断被撕扯,好似快要被分成两半。


    “大人,你为何要对妾身如此好?”


    她本在心中喃喃自语,但不自觉讲了出来,等她反应过来时,却见男人半阖眉眼,看着手中的公文,好似未听见她的话一般。


    她心上松了口气,方低下头,却听男人淡声道,“可心对为夫情深,为夫并非无情之人,自然也知晓可心的好。”


    “既两情相悦,唯有疼爱怜惜,为夫才能回馈可心的好。”


    “何况可心为夫君怀下一女,十月怀胎,受尽苦楚,为夫也无不疼爱可心的理由。”


    男人声音温和轻缓,只不紧不慢从头顶传来,徐可心怔愣地看着面前之人,未等听完,就忍不住埋首在男人怀里,不愿再听下去。


    她怕自己彻底离不开这人,在报仇之后,又无耻地留在男人身边,祈求他同眼下这般喜欢她。


    若她真得这般做,她想必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一口气堵在心口,来时准备好的说辞,也彻底被她埋在肚子里,别说讲出来,光是想着,就觉得愧对男人的喜欢。


    想到之后,父女二人可能永远不会相见,徐可心只垂下头,哄骗自己,既然大人喜欢青姝,便让青姝留在男人身侧,临行前再将青姝带走,如此也好了却他们之间的父女情分。


    之后几日,她听从男人的话,留在书房陪在他身侧,偶尔男人眉眼透出疲倦,她就走上前,为男人按揉头顶,任由男人靠在她怀中小憩。


    青姝坐在男人腿上,也伸手扯着她的衣摆,学着她父亲的姿态,像模像样地趴在她怀里,眨巴嘴,一会儿唤着娘,一会儿唤着爹爹。


    同父亲二字相比,显然爹爹更容易唤出口,小孩只被她父亲教了一次,就彻底记住了。


    青姝早就过了百日,她一开始,还未想过如何同男人提起,不办宴席,男人反倒先提起此事,说待他们成婚后,再补办宴席,到时青姝便是嫡小姐。


    徐可心闻言心上复杂万分,只应了男人的话。


    入了深秋,地方官员就要返京,缺了的位置,总要有人顶替。


    一众京官上朝时垂着脑袋,都怕陛下点到他们的名字,同他们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相反,礼部侍郎林怀瑾主动上前,请求调职苏州,前去治理饥荒。


    今年初秋时,江浙一带干旱,生了蝗灾,遍地缺粮,流民四起,正盼着朝廷运粮过去。


    虽说听起来是份美差,只需押送粮食过去,但眼下入了深秋,深秋过后就是寒冬,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受冻病死在路上。


    一众官员当起了哑巴,谁都不想应下这份差事,眼下礼部侍郎站出来,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看他的目光也不自觉透着几分不解。


    他是首辅长子,又位居高位,想要晋职,有的是政绩等他,何苦偏要跑到外地任职,还揽下这份苦差事。


    少帝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等了片刻,见林大人迟迟未语,他也未再拖延,只笑着看向站在大殿之前的男人,准了他的话。


    林长公子行事周密,又懂得斡旋,不会受地方官员压制,定会妥善处理,他主动前去,自然再好不过。


    下朝时,未等林怀瑾走出大殿,就被人拦住。


    “你因何要离京?”林昭明站在他面前,冷声质问。


    林怀瑾停下脚步,也未在意他的无礼,“身为臣子,为百姓做事本就是官员的本分,为兄离京与否,又同昭明有何关系?”


    林昭明闻言,眉头微拧,他倒不在意林怀瑾是否离京,哪怕林怀瑾病死在外地,他也不会在意。


    他只是对“离京”二字太过敏感,不自觉想起府中那人,害怕他们二人有所谋划。


    见林怀瑾眸色坦荡,好似真同他所说的那般,意图为百姓做事,林昭明半信半疑地退了一步,让出了路。


    林怀瑾看了他一眼,复又看向不远处男人的背影,抬步跟上前。


    林府书房。


    林怀瑾身着官服,站在原地,同坐在不远处的男人微微行礼。


    男人手持公文,眼也不抬,好似未看见他一般,反倒是坐在桌案上的青姝,眨着一双杏眸好奇地看着他。


    林怀瑾安抚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却未在她身上久留,而是看向一旁的男人。


    他终究抵不住内心的煎熬,想要在临行前,求得一个解释,亦或一份愧疚。


    母亲从未有愧,二叔不以为意,而昭明也漠不关心,他如今唯一的希冀,也只有面前之人。


    他唤了近二十载的父亲。


    明知男人性情冷漠,最不可能给他解释,但他还是心存侥幸,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前来。


    只等最后的一丝希望被浇灭,他就彻底对这个家死心了……


    第129章


    “怀瑾有一事不解,想求父亲解惑。”


    他躬着身子,直白道,“怀瑾想问,为何我同昭明是父亲的嫡长子,父亲长久以来,却对我们二人不闻不问。”


    他深呼一口气,郑重问,“父亲,怀瑾和昭明的生父究竟是何人?”


    林怀瑾心里已然有了答案,但仍想知道他这些年到底如何看待母亲,又如何看待他们。


    是把他们兄弟二人当成通奸之人生下的孽子,还是无关紧要的小辈……


    男人执笔,本在文书上落笔,闻言面色不变,复又写了几笔,才随手扔下手中狼毫,抬眼看了过来。


    面色一贯的冷淡,他从未在此人面上看到过旁的情绪,所谓的喜欢以及纵容,更是罕见至极。


    他对文武百官,乃至林家人,均是这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好似未把任何人放在心上,也没有人值得他放在心上。


    “怀瑾于朝中任职时,同僚如何引荐你?”男人背靠座椅,未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道。


    林怀瑾身子一顿,拱手回答,“他们说怀瑾是首辅大人长子,林家长公子林怀瑾。”


    “如此便是答案。”男人淡声道。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地,林怀瑾只怔愣一瞬,就骤然抬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的男人,却见其眸色平和,罕见地不再冷漠。


    “无论你们二人的生父是何人,旁人认为,你同昭明是我林远舟的儿子,这就足够了。”


    林远舟说完,抬手扶上额头,半阖眼皮,眉眼稍显疲倦道,“退下罢。”


    同林怀瑾之前所料想的一样,果然父亲早就知晓此事,而对方的话也间接告诉他,虽非亲生父子,但的确把他们二人当亲生儿子看待。


    母亲不愿坦白此事,是不想失了林夫人的体面,林昭明不在意此事,是他早就厌烦这个家。


    父亲被背叛,分明是最应痛恨这个家的人,却把他们兄弟二人视为他的儿子。


    林怀瑾抬眸,终究难以压下心中对母亲与二叔的恨,“父亲,你不恨母亲和二叔吗?”


    “你二叔是为父的堂弟,自小病弱,需时常服用汤药吊着性命,你祖母离世前,要为父为你二叔铺路,令他一生顺遂无虞,若怀瑾是为父,又会如何做?”


    “母命难违,怀瑾饱


    读诗书,想必亦知晓此话。”


    男人眼也不抬,只随意讲出这番话,语气平和至极,好似在讲旁人身上的事情。


    林怀瑾站在原地沉默不语,良久后才俯身拱手,“父亲,怀瑾不日就要离京,此去一别,不知何时返京,入秋凉寒,还望父亲珍重。”


    他说完,未再说旁的,推门离了书房。


    分明来时满腹思绪,心上被怨恨占据,可从书院离开后,他却彻底松了口气,这些天浮在他心上的阴云,也逐渐消散。


    他撞破母亲和二叔的奸情时,以为天塌了,但他如今才真得意识到,只要父亲站在那里,天就塌不了。


    待他离开后,书房内余下父女二人,男人正按揉额头时,坐在桌案上的女婴向他爬了过来,抱着他的脸,迎着他淡漠的目光,低下头,吻上他的额头,唤了一声爹爹。


    温热的唇贴在额头上,竟真抚平了他眉眼的疲惫。


    小孩未足半岁,甚至不能完整地说一句话,她的一切言行,都是从她身边人那里学来的。


    她娘亲在意她父亲的思绪,会在父亲面露疲惫时,上前安抚她父亲,她也有样学样,亲她爹爹的额头,想要她父亲开心些许。


    “好青姝。”


    林远舟托着小孩的身子,将人抱在怀里,面前却不自觉浮现女人的面庞,临近午时,女人此时快要用午膳。


    “青姝可想念娘亲?”


    听到娘亲二字,小孩霎时抬头,用力攥紧他垂在肩侧的长发,直直看着他,忙不迭唤了一声娘,好似生怕唤得晚了,就见不到她娘亲似的。


    林远舟抚了一下她的脸颊,低头轻吻小孩的额头,让青姝坐在他的手臂上,抱着她前去听雨阁。


    他前半生虽未受过几分亲情,不知晓被偏爱的滋味,但他如今已寻得一个事事以他为先的娘子,也不想再追究过去的事不放。


    所谓功名利禄,待他死后,也无非尘土一捧,旁人唤他林大人,而在他娘子面前,也只是她的夫君。


    徐可心手执针线,正细细密密地为青姝缝制衣裳,门外脚步声响起,她抬眸看去,却见男人抱着女儿走了进来。


    她霎时起身,迎上前,接过男人怀中的青姝,“大人方下朝,不应在书房处理公务?”


    男人缓步上前,将人揽在怀里,“可心话里的意思,是要赶为夫走?”


    徐可心面色一怔,反应过来男人的话,下意识嗔怪道,“大人曲解妾身了。”


    林远舟看着怀中女人埋怨的目光,也未再有意调笑她,只心安理得地俯身,吻上女人的唇。


    徐可心站在原地,见男人靠近,虽不解,但也未退步,任由男人吻了上来,轻轻附和他。


    男人吻得格外温柔缱绻,揽着她的腰,复又吻上她的面颊,眼皮,眉心……好似怎么亲近都难以言尽心中的喜欢一样,亲吻不停。


    男人平常私下里,也时常抱着她,同她亲近,但不知为何,徐可心感觉今日大人格外依赖她。


    她忍不住轻声问,“大人,可是最近朝中生了什么事端?”公务压身,才不自觉想要从她讨得些许慰藉。


    林远舟抱着她,闻言只吻上她的耳侧,漫不经心道,“风平浪静,只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太过思念娘子。”


    听到娘子二字,徐可心面色不自觉微红,怔愣地看着面前之人,男人还是第一次这般唤她。


    同可心二字想比,分明也是极为亲昵的称呼,但不知为何,娘子二字更令她喜欢。


    他们是情人时,男人站在她面前,为她遮风挡雨,男人唤她可心时,更像是唤一个需要照顾怜惜的小辈。


    而娘子二字就不同了,好似男人从心底认可她,告诉她,也需要她,也难以离开她,而她好似也能为男人做些什么,而非只躲在他的羽翼之下。


    徐可心紧抿着唇,心跳得厉害,看着男人温和的侧颜,忍不住偏头,轻轻吻上男人的侧脸,也小声唤了一声相公。


    男人从进门时开始,言行就格外随意,算不得正经,只听了她的话,搭在她腰间的手就骤然加重力气,托着她的后颈,不可抗拒地衔住她的唇,侵犯她的每一处呼吸。


    徐可心被男人抱在怀里,动弹不得,看着面前男人的容颜,也被迷了心智,忍不住回吻他。


    两人吻得愈发深,直到身前被轻轻拍打,一声声娘从怀中传来时,徐可心才倏地回神,连忙推开身前俨然动了情欲的男人。


    她仓促低头,却见青姝趴在她怀里,头发变得凌乱些许,粉白的脸上还印着一个红印,那形状同她衣服上的刺绣花瓣完全一致。


    小孩趴在她怀里,仰头可怜地看着她。


    难言的心虚霎时蔓延在心头,徐可心忙不迭抚上小孩的脸,用帕子轻轻抚着她脸颊上浅淡的红印,“乖青姝,是娘亲不好。”


    方才两人吻得深,未留意小孩被挤在他们二人之间。


    罪魁祸首站在一旁,对上她嗔怪的目光,只不怎么走心地说,“足有半日未见娘子,为夫方才所举,实属情难自禁。”


    他方才吻得那般用力,知道的是半日,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数年未见一般。


    徐可心方要埋怨他,话停在嘴边,却未说出来。


    不知何时开始,两人早就离不开彼此。


    只是半日没见,就这般思念,往后难以再见,男人又是否会想念她,还是彻底将她忘记……


    思及此,徐可心也没了声音。


    她沉默片刻,上前一步,主动靠在男人怀里,“妾身也思念大人,既无公务在身,妾身想求大人留在此处用膳。”


    她想离开前,好好陪在男人身侧,尽了他们最后的缘分。


    临近秋末,再过不久就是男人的寿辰。


    林府这几日格外热闹,下人扯着大红灯笼,挂在屋檐之下。


    同前院相比,临竹轩倒是格外安静,长公子不日就要离京,院中下人都忙着装点他的行囊,而正院更是死寂,夫人得了和离书,却不愿离府,仍赖在正院。


    夫人不想离开,大人也未命人赶她走,正院一众下人盯着府上的动静,见状只偷偷寻到钱管家,想要调到别处做事。


    听雨阁。


    “姨娘不是意图同怀瑾离京,为何仍未收拾行囊?”


    徐可心正坐在房中缝补时,林远山笑着推门走进。


    他也不想来,只是沈玉清催得紧,眼见林怀瑾都要离开了,这人还未有走的意图,他不得不上门询问一二。


    若这人想要反悔,真得要嫁给长兄,他也好做谋划。


    徐可心看着面前男人笑吟吟的模样,面色不变,心上却泛起了恶心。


    “不知二叔从何处听来,妾身想要离京?”


    话音一落,林远山眼底的笑意霎时褪去几分,半眯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姨娘话里的意思,就是不想走了?”


    第130章


    “二叔,妾身不知晓你话里的意思。”


    徐可心放下手中缝到一半的衣裳,站起身,捡起桌案上的茶壶,缓缓倒了一杯茶。


    “二叔不请自来,妾身有失远迎,单有凉茶一杯。”


    “若二叔不嫌弃,只坐下品茶。”


    她未端起茶杯,而是将茶杯放在桌案上,手背抵着杯壁,将茶水推到男人面前。


    杯中茶水微微摇晃,泡发的茶叶沉在杯底,接连被热水冲过几次,茶香愈发寡淡,早就没了先前的浓郁。


    不过强弩之末罢了。


    女人明摆着送客,可他林远山是何人,事未办成,目的未达到,他又岂会因主人面露不喜就离开。


    “姨娘受大哥宠爱,院里的东西自然也是极好的。”


    “饶是反复被冲泡,味色愈发寡淡,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茶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并非那些陈年茶渣子可以相比的。”


    他再不济也是大哥的亲堂弟,手足情深血浓于水,更何况他自小受娘疼爱,无论他大哥多不在意他,出于入孝出悌的礼节,亦或爱屋及乌的情


    意,他大哥也必须照顾他。


    林远山缓步上前,毫无约束地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甘醇爽口,苦尽甘来。”


    林远山举起茶杯,笑着看她,“好茶。”


    徐可心站在原地,无声看着面前之人,忽得明白为何早年这人在朝中位居高位,左右逢源。


    旁人受礼数桎梏,这人却是个不择手段的主。


    难缠。


    林府是林大人的一言堂,谁被林大人放在心上,谁就能在府中立足。如今府上摆明了能横行无忌的主,也只有他们二人。


    手心手背都是肉,谁也不比谁位卑。


    “姨娘,我今日前来,并非想要同你打太极,眼下四下无人,你也不必同往日那般小心谨慎,只同长兄那般,唤远山二弟即可,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远山并非古板迂腐之人,不仅不会言语苛求姨娘,反而知晓姨娘的难处,比旁人更体谅姨娘。”


    林远山倚着桌案,眼底含笑,好似再友善不过,若非知晓他的为人,兴许真得会被他这副笑模样骗了过去。


    徐可心眸中警惕不减,饶是男人说了一大堆好话,她也只轻声道,“二叔,妾身愚钝,仍不明白二叔话里的意思。”


    她和林远舟商议离京,只等到了苏州,脱离男人的势力范围,再等林远山前去,到时不等林远山到达苏州,就命人在半路伏击,杀了他报仇雪恨。


    将离开之事告知于他,也不过是想以身入局,赌林远山在知晓她的去处后,是否会追上来,将她除之后快。


    毕竟他行事狠绝,素来斩草除根,知晓她有报仇的念头,不会坐以待毙,留下后患。


    此计算不得周全,她的确有赌的念头。


    但离京尚可徐而图之,除他性命,留在京中,有大人庇护他,却绝无报仇的可能。


    她只能出此下策。


    她想要带青姝一起离开,也讨好男人,将青姝要了回来,可她未想到的是,这人不知为何,竟又想将青姝留在身边,亲自照看。


    若她带青姝离开,男人不过半日就会发觉,她已离府……


    眼下林远山上门质问她,她只能装糊涂。


    见她同她父亲一样油盐不进,林远山面上的耐心也逐渐被消磨殆尽,眼中笑意彻底褪去。


    她留在京城,有大哥庇护徐可心,他根本难以下手,只有徐可心离京,才能派人除掉她,而不留下把柄。


    “徐小姐,我也不同你周旋了,只一句话,你究竟如何才会离京?若有难言之隐,大可说出来,兴许远山可以为徐小姐解忧。”


    徐可心坐在原地,闻言冷眼看着他。


    两人无声对视,分明心上都对彼此恨之入骨,意图除掉彼此,面上却都装糊涂,谁都未提起当年之事。


    林远山自然也知晓,私奔只是一个由头,但无论事出何因,只要女人离京就好。


    他自己便同亲嫂嫂通奸,又怎会在意她是否和长子私奔。


    林远山忍着心上的烦躁,复又等了良久,他正思索到底选择威逼还是利诱时,女人眸色平静,直言道,“青姝。”


    “若二叔能劝大人将青姝交由我照顾,我到时自会离京,不会留在此地,挡了夫人的路。”


    话音一落,男人忽得沉默,过了良久,才轻笑道,“没想到怀瑾还真得对徐小姐情深意切,甚至不顾他母亲的颜面,将此事告知于你。”


    “不知道徐小姐可知晓红颜薄命的道理?”


    “徐小姐以秘辛作筹码,要挟他人,不怕被人除之后快吗?远山见识短浅,未曾听过有善终的妖妃亦或名妓。”


    名妓二字被林远山咬得很重,明摆了羞辱她。


    他林远山自小备受宠爱,不重礼教,受人羞辱时可以面不改色,而她徐可心大起大落,早就听惯冷嘲热讽,如今也不会因他的几句嘲弄就自乱阵脚。


    “二叔,我也有一句话告知你。”


    “我只要青姝。”


    她面色不改,话语却极为坚定。


    林远山眯起眼睛,搭在桌案上的手紧攥茶杯。


    话不投机,男人甚至未告辞,就转身离开,连一句狠话也未留下。


    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徐可心半阖眉眼。


    她倒知晓林远山为何上门,但她的确不明白,为何这人不答应帮她要回青姝。这人巧言令色,惯会左右人心,没道理不答应此事。


    那边,林远山只刚从听雨阁出来,就面色阴沉,路上的下人们瞧见他,忙不迭低下头,纷纷躲着他走,生怕不小心招惹他。


    这人笑着时,尚且算计人,眼下面色难看,更是不知道在心里盘算什么。


    林远山站在原地,眼见一众下人避着他走,好似他是什么洪水猛兽,难言的戾气在心间生起,冲上喉咙。


    血腥气在口中蔓延,他不受控俯身,接连咳嗽数下,他捂着嘴,缓缓抬手,脏血覆在他的掌心之中,顺着指缝缓缓垂落。


    女人想要青姝,可他也想要青姝。


    青姝只有一个,难以两全。


    既然她非要带走青姝,那她也不必离京了,只将性命留在此处,也好早日下黄泉寻她父母双亲。


    到时他们一家人在地下团聚,也算成全她的夙愿。


    林远山攥着帕子,随手擦掉唇边的血痕,强稳着身子离开。


    愈到深秋,愈寒凉。


    分明天色寒苦,林府却是越发热闹,秋末就是大人的寿辰。


    等过了年,待春来雪化,大人的婚事以及长小姐的百日宴接连筹办,喜事相连,到时他们一众下人也能沾徐姨娘的光,多得些油水。


    府中上下,无不盼望快些过年。


    林府门外。


    几架马车停在府外,下人们抱着行囊,不断将东西搬上马车。


    “秋末就是你父亲的寿辰,不再等几日吗?”


    “朝廷有命,何况灾民也在等朝廷的赈灾粮,晚走一日,百姓就会挨饿一日,眼下就要入冬,本就苦寒,无粮食傍身,难以度过寒冬,怀瑾只能先行离开。”


    林怀瑾身着官服,看着面前眉眼担忧的女人,温声解释。


    他也不想走,想带女人一起离京,但知晓她还有未尽之事,他也只能先走一步。


    “怀瑾已命人留在府中接应姨娘,无论姨娘何时想走,他们都会将姨娘安然无恙送至姑苏。”


    林怀瑾本想说将她送至自己身侧,但怕她不喜,又转说了姑苏。


    女人同他离开,本就是为了利用他,借用他的权力,而非真得和他私奔。


    他也只能压着心思,任由女人差遣。


    他是林家长公子,可今日离京,家中却无人前来送他,父亲忙于政务,母亲知晓他意图和徐可心私奔,不愿见他,而昭明不知去了何处。


    如今前来送他的人也只有徐可心。


    林怀瑾少时不明白,为何每每见到女人前来寻二弟时,总是忍不住在远处窥探她,甚至见她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时,还忍不住上前,同她讲话。


    当时她坐在石阶上,刚下过雨,石阶还残留雨水,女人的衣裙也被污水浸泡。


    他当时上前,想要提醒女人站起身,可话出口时,对上女人不解的目光,才发觉两人并不亲近。


    思及此,话语也不自觉变得生硬,令她不要坐在石阶上,有失礼节,女人听了他的话,霎时站起身,小声告罪,随后匆忙走远。


    他总想接近这人,可说出的话,也总是不够讨喜,接连几次后,未等他上前,女人只远远看见他,就忙不迭走远。


    他不知晓如何说情话,意图示好的言行,也生硬至极,将女人越推越远。


    还未等他学会如何同她交谈,讨她欢心时,就得到她与昭明订婚的消息。


    他少时还未说出口的情话,也彻底堵在了喉咙里,难以再讲出去。


    当时不明白的言行,如今想来,不过是他早就喜欢上这人。


    “姨娘,怀瑾到了那里后,会早日赈灾救荒,留下一片太平之地,只等姨娘前来。”


    徐


    可心站在原地,未听懂他话里的深意,闻言只微微点头,轻声说了一句“公子保重。”


    声音平和,却无半分情愫在里面。


    无论他怎么探寻,女人眼底也未有半分不舍。


    临上马车前,林怀瑾终究停下脚步,复又向她走近,俯下身,语气很轻,逐字逐句珍重道,“姨娘,怀瑾是想说,怀瑾舍不得你,想早日见到姨娘。”


    “怀瑾想知晓,姨娘是否也舍不得怀瑾?”


    过去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这次他却不想再停在口中。


    毕竟他根本不知晓,此去一别,女人是否真得会离京,离京后,又是否真得前去苏州寻他,而非前往别处。


    这又是否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女人本来眸色平和,闻言面色肉眼可见地一怔,微微蹙眉,他的心弦也不自觉随着女人的面色而逐渐紧绷。


    直直盯着她,等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