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他不开口,徐可心抱着怀里的包裹,转身就要走。


    林昭明气急,忙不迭上前一步,“祖宗,你是我祖宗,我他娘求你了,跟我回去吧,只要你和我回去,我给你做狗都成。”


    “我也不限制你的自由,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说你一个弱女子,我能放心看你一个人在外面讨生活吗?”


    “你想知道的,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同你讲,你再给我几天,等我哪天想明白了我就告诉你。”


    林昭明扯着她的手臂,整个人挡在门前,就差给她跪下,再磕个响头,拿块牌位给她供起来。


    女人垂着脑袋,良久未开口,林昭明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正想着把人打晕扛回去时,女人垂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声音好似从喉咙里冒出来的一样,细若蚊足,蚊子叫似的。


    林昭明如蒙大赦,当即抢过她手中的包裹,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忙不迭向府外走去,生怕晚答应一会儿,这人就跑了。


    林昭明站在府外,紧攥身旁女人的手,待马车过来,托着她的屁股就将人塞进马车,看了一眼手中的破包裹,随手扔在地上。


    “我的衣裳……”


    马车里面传出稍稍委屈的控诉。


    女人探出半个头,刚要下马车,就被林昭明揽着腰抱了回去。


    “驾马!”他头也不回。


    车夫得了命令,攥紧缰绳。


    “一堆破布你留着做什么?天天穿还穿出情意了?”


    马车内,林昭明看着趴在车窗边依依不舍的女人,不耐斥责,他早就看那堆破布不顺眼了。


    “那是我娘为我缝制的衣裳。”女人声音稍稍哽咽。


    过了半晌,林昭明黑沉着脸,跳下马车,迎着府外侍卫不解的目光,纡尊降贵弯


    腰,咬牙捡起地上的包裹,又大步跑了回去。


    “别哭了,给你找回来了。”


    林昭明背靠马车,双臂环胸,看着一旁紧紧抱着包裹闷闷不乐的女人,气得咬牙。


    真他娘的是他祖宗。


    在外面,别人天天唤他爷,其实他们喊错了,真正的爷另有其人,他说白了就是一孙子。


    上赶着给人当狗的孙子。


    马车从林府大门离开,钱管家远远望着女人上了马车,确认女人被二公子带走了,才放心回了书房。


    “大人,徐姨娘同二公子走了。”


    钱管家弯着腰,小心禀告道。


    男人撑着头,斜倚着身子,随意地看着手中的公文,闻言漫不经心嗯了一声,未再说旁的,好似完全不在意那人的去留一般。


    钱管家站在原地等了半晌,未听到旁的命令,复又禀告道,“大人,那位不日就要入京了,兴许到了月底就会回府……”


    朝廷命他年底回京述职,这人甚至等不到秋天就跑了回来,若是旁人,早就挨千刀了,谁让他是当朝首辅的亲堂弟,一众官员虽未得大人的命令,但都给他通融,不仅不拦着他,反而派人护送他回来。


    他林家人做了错事,自有林大人惩戒,他们一群下面做事的可不敢指手画脚,实在看不惯这人,也只能书信一封,将他告到林大人那里,却再也不敢做旁的。


    男人良久无言,钱管家复又等了片刻,以为他在思虑那位的事,方要悄声离开,却听男人眼也不抬问,“她为了本官,甚至不愿改嫁。”


    “……”


    钱管家沉默半晌,拿捏不准这人话里的意思,良久才小心道,“大人为官刚正不阿,徐姨娘情深义重,爱慕大人,自然不愿改嫁。”


    男人随手放下文书,起身走至书架的铜镜前,俯身抚着自己的侧颜,“她过往喜欢盯着本官的脸看,若本官容颜不复,怕是会失了她的喜欢。”


    男人眉眼温和,面容冷白,唇色浅淡,乌发垂落腰背之后,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宽松白衣,周身气质透着无言的冷淡,远远望去,同隐士仙人似的。


    钱管家摸了摸自己粗糙的手背,他自小长相平凡,也未体会过面似神仙的滋味,但既然大人忧虑自己的容貌,那应该就是有值得忧虑的地方罢……


    毕竟徐姨娘长得也漂亮,面容姣好,同仙女似的,说不定也喜欢容貌俊美的。


    两人差了一轮,等再过了十年,大人容颜不复,而徐姨娘正是貌美之际,老夫少妻站在一起,大人有所顾虑也不足为奇。


    想是这么想,话出口时,钱管家却拱手毕恭毕敬道,“大人,徐姨娘并非在意容貌的肤浅之人。”


    男人手持铜镜,垂眸看着眼尾处几不可察的细纹,过了半晌,才道,“她不在意本官的容貌,可本官在意。”


    “不过她的确心悦本官,只喜欢本官一人,可心这般喜欢本官,本官该拿她如何是好……”


    钱管家本想安慰男人几句,闻言终于听出几分不对劲了,面色古怪地偷偷看了男人一眼。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大人好似在炫耀徐姨娘对他的情意。


    钱管家迟疑半晌,顺着他的话小心道,“那再把人接回来了?”


    “罢了,本官并非强占良女的市井流氓,也做不出囚禁之事,只让可心离府一段时日,好认清自己的心。”


    男人手持铜镜,负手而立,句句为了徐姨娘考虑,好似一个豁达的正人君子。


    真正要放手的人,哪里会想到将人囚禁起来,钱管家紧抿着唇,闻言也没敢说什么。


    大人说认清就认清罢,不过他方才可亲眼瞧见,二少爷对徐姨娘那可是百依百顺,别等到时候徐姨娘真和二少爷跑了,再把人打断腿捆回身边,那可就为时已晚了……


    钱管家躬着腰,见男人仍站在那里思绪万千,摸了摸自己的粗手,蹑手蹑脚离了书房。


    他是个下人,还未娶妻,搞不懂主子们到底在想什么,不过大人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想起白日小桃送了冒着油花的鸡汤给他,钱管家摸了摸怀里的簪子,向正院跑去。


    徐可心刚离府,各院就得了动静。


    好似知晓自己娘亲离开了,青姝趴在嬷嬷怀里,肿着眼睛哭得泣不成声,从被送来那日起,她就一直在哭,甚至未喝几口奶。


    丫鬟们怕扰到夫人休息,只能用帕子死死堵住她的嘴,还是小桃看不过去,派人去听雨阁寻了几件她娘亲的旧衣,将人抱在怀里哄了良久,才堪堪让她安分下来。


    小桃见状,命乳母过来给她喂奶。


    “那孽女今日为何不哭了?”


    里室,大夫人枕着头,眉眼疲惫,眼也不抬问。


    “方才命人寻了她娘亲的旧衣过来,以为娘亲在身边,就不哭了。”小桃端着茶壶,闻言轻声道。


    大夫人抬眸,看着杯中茶水,良久后才道,“将她抱过来。”


    乳母得了命令,抱着小孩缓步走进,小孩哭了数日,早就累得没了精神,刚喝饱了奶就沉沉睡去,粉白的小手紧攥她娘亲的衣裳,双唇微张,好似在唤什么。


    大夫人冷眼看着女婴的面容,良久后伸手,将其抱在怀里,抬手抚着青姝的脸,无声看了半晌,忽得意味不明道,“若你是我女儿,我早就掐死你了。”


    “不过你这孽女,倒是生了一副好容貌,同他极为相似,”也和早年被埋在雪地里的那个死婴长得极为相似。


    大夫人抬手,抚上女婴的脖颈,不断合拢手指……


    早知道这女婴长了这张令人厌恶的脸,她就应该在她还未生下时,就让她胎死腹中,又怎会留她到现在。


    “夫人,二姨娘前来拜访,正在门外侯着。”丫鬟进门传话。


    大夫人闻言,将手中面色青白的女婴交给乳母,令她带下去,咬牙冷声道,“我不去寻她,她倒主动上门了……”


    门外,二姨娘得了传唤,不紧不慢走入房中,还未等同女人行礼,就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压在地上,一巴掌直接重重落在她脸上,她被打得头歪到一旁,直接垂了下去。


    饶是唇角流血,她只垂着眉眼,轻声问,“夫人这是何意?”


    “你问我何意?我还想问你,通奸之人为何是怀瑾?”大夫人紧攥扶手,声音几近颤抖。


    这人那日分明告诉她,会寻一人诬陷徐可心通奸,让大人彻底舍弃此人,可她哪里想过,那颗弃子不是旁人,而是她的长子。


    二姨娘闻言,看着地面,只平声道,“徐可心过去是首辅千金,眼高于顶,平日里不说什么,但实则骨头还硬着,怎会看得起府中的下人。”


    “除了长公子,妾身想不到还有谁更适合当这枚弃子,更何况大人并未因此迁怒长公子,徐可心既已离府,我们二人的目的也已达到,妾身想不明白夫人还在纠结什么。”


    林怀瑾不是她儿子,她自然不在意。


    听完她的一番事不关己的话,大夫人险些被她气过去,冷眼看着她,问她今日为何前来。


    二姨娘被压在地上,闻言轻声道,“妾身今日前来,不为旁的,只是履行承诺,将长小姐送回徐姨娘身边,还请夫人将其交给妾身。”


    她们二人那日已经商议好,用她女儿的安危逼徐可心离开。


    如今徐可心既然已经乖乖离开,也不再是大人的妾室,往后无大人给她撑腰,这人就算有心调查当年一事,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想起徐可心那日同她下跪的情景,她也不想再用这人的女儿为难她,只前来将其送回给徐可心。


    更何况长小姐一直留在府中,说不定哪日大人见了这孩子,想起徐可心,再将人寻回来,那她们可就白费功夫了……


    二姨娘跪在地上,以为女人会立刻将孩子交给她,谁知待她说完,大夫人攥着茶杯,淡声道,“既然你为那孩子上门,怕是白走一趟了。”


    二姨娘眸色一怔,未明白她的意思,方要追问,却听女人语气没有起伏道,“那孽女已经死了。”


    话落,二姨娘骤然抬眸,浑身血液冷凝,不可置信道,“夫人为何杀她?”


    徐念安身在宫中,她们的手难以伸到陛下身边。


    没有小妹在身边,如今徐可心的软肋只有她的宝贝女儿,若她知晓青姝死了,依她的性子,怕是不会轻易罢休,说不定还会为了她女儿报复她们。


    她刚入府时,大人就不在意她官妓的身份,待她生女后,更是对她百般纵容,哪怕她三番两次同府上公子有染,大人也未想过将她赶走,甚至还准她嫁给长公子。


    这女人还未发现,徐可心于大人而言是特殊的。


    徐家一事牵扯众多,大人如今仍未表露出帮徐可心调查的意思,可若徐可心求大人为其女儿报仇,她李舒怕是第一个被拉出去砍头。


    二姨娘紧咬着牙,素来平静的眸子也露出几分慌乱,她紧攥着衣摆,直直看着坐在她身前面色从容的女人。


    这个蠢货……


    第102章


    京郊宅院。


    临近秋日,院内格外萧条,青黄交接的枯叶纷纷落在湖面上,堆积在残荷身侧,几只红鲤咬着枯叶残枝,追逐跃动。


    岸边脚步声起,“把那里清扫干净了,再按单子备好点心在亭中,将前几日送来的新茶煮好,放在石桌上,只等夫人寻了兴致想要游园,走至各处亭中都可立即歇息。”


    “等下派人去京中寻各色花灯回来,挂满院中,勿要留下暗处。”


    “还有琴房那里,命府上的琴师伺候好那十二把琴,每天仔细保养着,别等夫人想要抚琴时,琴弦坏了,亦或蒙了灰……”


    自从女人入门后,一众丫鬟小厮都匆匆忙碌起来,按照少爷交代的事情,将这宅院复又仔仔细细装饰打扫一番。


    厢房。


    女人坐在桌案前,看着一众丫鬟捧着各色衣裳站在她面前,小心问她,可要梳妆更衣。


    一旁的梳妆台上,堆满了各色首饰,里面的抽屉里也早就被首饰装满。


    绫罗绸缎堆积在角落,落在上面的山川花鸟栩栩如生,只随意看了一眼,就知晓此物昂贵不俗。


    林昭明这人素来不懂布料首饰,也没什么情趣,他只像纨绔子弟一般,令人寻贵的回来。


    这就导致,整个宅院雅致脱俗,单她房中俗气至极,处处被美物占据,同整个宅院格格不入,很难不令人想到金屋藏娇四字。


    徐可心攥着茶杯,看着屋内乌泱泱的下人,忽觉胸口格外闷,只留下那日伺候她的哑女,命其他人退下。


    她坐在梳妆镜前,随手拿起一个雕花金步摇,看着垂下的珠玉,轻轻摇动,沉闷的脆响霎时在手中响起。


    哑女站在她身后,缓缓细致地为她梳头。


    脚步声从门外响起,铜镜中,哑女朝门外微微行礼,退到一旁。


    清雅的香气随着脚步靠近,身着朝服的男人站在她身后,拿过哑女手中的木梳,骨节分明的手抚上她的头发,细致地为她梳头。


    男人身形颀长,铜镜难以照到他的容颜,只能看到他冷峻的下颌。


    徐可心坐在梳妆台前,复又摇了一下手中的步摇。


    珠链再次撞到一起,微微摇曳……


    见她一直轻轻摇动手中步摇,哑女以为她想要戴在头上,伸手想要接过,临到半空被男人拦下。


    “她只喜欢听个响。”男人说。


    哑女闻言,向后退了一步。


    徐可心垂眸看着手中的步摇,忽得失了兴致,放回匣中。


    “晚些我会离府。”她说。


    二姨娘昨日送信给她,令她前去城中一处茶馆,只交代了地方,却一字未提青姝。


    隐隐的不安压在心口,令她胸口发闷。


    “我送你过去。”


    男人捡起桌案上的一个金簪子,勾着她的长发,极为熟练地将她的长发挽起,复又捡起一串吊着玉牌的珠链,佩戴在她的脖颈上。


    男人专注着手上的动作,也未问她前去何处,亦或见谁。


    自她入了林府后,自知势微,处处小心谨慎,鲜少涂粉点唇,只顶着一张极为素寡的脸见人。


    眼下男人俯身,走至她身前,冷白的长指扶着她的下颌,用青黛轻轻为她染眉,只将指腹擦拭干净,又用淡红色口脂细致地涂抹她的唇。


    男人站在她面前,垂着眉眼,唇不自觉抿起,专心为她乔装打扮。


    旁人都知晓林二公子武艺高强,能舞动校场的长棍大刀,但无人知晓,林二公子极为擅长施朱点妆。


    徐可心微微仰着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的面容,任由粗粝的指腹抚过她的唇。


    少时这人的指腹上还没有这般厚重的硬茧,数年过去,他的指腹已经变得极为粗粝,饶是压着手上的力气,万般细致地为她涂抹口脂,指腹磨过唇瓣时,依旧疼得她微微蹙眉。


    “娇气。”


    男人垂着眉眼,随口斥责一句,手上力气却复又松了些许。


    临近秋日,院中阴云密布,只等下了最后一场炽热的夏雨,就入了凉薄的秋。


    京中茶馆。


    几个官员书生坐在楼下,手持书画细细交谈,说书先生坐在幕帘之后,拿着惊堂木重重一拍,砰的一声,众人的视线一齐看了过去。


    讲的无非是一些英雄好汉才子佳人的故事,众人听个热闹,倒也格外解闷。


    马车在茶馆外停下,身着黑衣的男人先下了马车,小心地扶着马车内的女人。


    纤白素指放在男人宽大的手心内,被他揽腰抱下马车,虽头戴面巾,令人看不清她的真容,但光看这人华贵的衣着,就知晓此人身份尊贵,应是京中哪家的小姐。


    众人抬眸看去,有心窥探她面巾下的真容,等对上一旁林二公子冷厉的目光时,一群人纷纷垂下头,未敢再看女人。


    他们身份卑微,可不敢招惹这个混不吝。


    虽说京中官员无数,权贵公子众多,也有横行跋扈令人畏惧的人,但同林二公子相比,还是不够看。


    这位已经顶天了,说是横着走也不为过。


    还好这人还算讲理,不主动跑到他面前找不自在,林二公子也无暇理会他们这帮不入流的官员公子。


    二楼雅间。


    李舒早就在里面等候,待房门被推开,她看着走入雅间摘下面巾的女人,端起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只见女人衣着华贵,头戴金玉,平日里极为素净的面庞此时描着极为精雅的妆容。


    她本就长得漂亮,眉间的青黛和唇间的红脂更衬得她肤色白皙,面容精致。


    李舒初见她时,就暗暗艳羡这人的长相和身份,嫉妒这人把京中一众贵女衬得像路边灰尘一般,如今再度看她这副模样,她还是忍不住在内心惊叹这人的容颜。


    李舒只坐在那里,忽觉自己的衣着格外素气寡淡,好似城中教书的夫子一般,透着老气横秋的意味。


    徐可心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走至她身前,轻轻唤了一声姨娘,环视四周寻找青姝。


    未寻到女儿的身影,徐可心微微蹙眉,看向坐在一旁的女人,“姨娘


    ,青姝身在何处?”


    她已如约离府,这人也应将青姝交给她。


    话音刚落,女人攥着茶杯的手指不自觉用力,心间的万般思绪也骤然褪去,强压下心中不安,缓声道,“徐小姐,我有一事想要告知你。”


    女人的声音很钝很慢,好似一把锈刀,缓缓抬起,落在她的腹部上。


    莫名的不安再次蔓延在心头,徐可心紧紧盯着女人,等她的下言。


    二姨娘深呼一口气,半晌才道,“长小姐她……”


    “已经死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地,连带着徐可心的心也直直下坠,她只愣神一瞬,就慌乱道,“如何会这样?”


    分明青姝被带走时还趴在她怀里,紧紧环着她的脖颈,怎会突然死去。


    徐可心霎时上前一步,声音颤抖道,“你在骗我是不是?你还想要我做什么,我答应你就是了!你只将青姝还我!”


    她素来缓着声音讲话,眼下话语陡然尖锐,几乎喊出来一般。


    二姨娘紧攥茶杯,不想受大夫人牵连,对上女人几近崩溃的目光,忙不迭将她推了出去,“是夫人杀了长小姐!”


    “我已命人调查过,过去她也生有一女,府中的老人说,长小姐同她女儿长得极为相似,恐她嫉妒你的女儿尚且活在人世,才痛下杀手。”


    二姨娘紧攥袖子,饶是心跳鼓动如雷,依旧维持面上的平静。


    说到此处,她直接屈膝跪在地上,仰头卑怯道,“我真得未料到夫人会杀了长小姐,我的确想要将你的女儿还给你!”


    “你有所不知,是她胁迫我做事,令我逼你离府,用你女儿性命要挟你的法子也是她想出来的!”


    “你也知道,我身份卑微,在府中身不由己,只能为她做事,但我如何想过,她会杀了长小姐。”


    “她令我瞒下此事,再用女儿胁迫你,逼你离京,可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不忍心再骗你,才前来将此事告知于你。”


    二姨娘捂着心口,仰头急声道。


    徐可心站在原地,浑身颤抖不停,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袖子,指尖深深陷进皮肉里,也难以令她分神。


    青姝死了,她还不足百岁,尚且是个稚童……


    大脑忽得一片空白,泪水倏地从眼尾滑下,大滴大滴地落在衣上,濡湿一圈水渍。


    她扶着桌案,整个人面容僵硬,只失了魂似的,想要哭,但发觉喉咙干涩,根本发不出声音。


    “冤有头债有主!她只在乎两位公子,旁人肚子里的孩子是长不大的!”


    二姨娘膝行到她身前,紧紧攥着她衣摆,哭着陈述道。


    三姨娘那日离府时的话复又面前浮现,徐可心怔愣地看着虚空,浑身血液冷凝。


    屋外阴云密布,茶馆内也暗了下来,只听轰隆一道雷声,倾盆大雨从天落下。


    雨点大颗大颗落在地上,同脏污混杂在一起,溅在男人的衣摆。


    林昭明手持纸伞守在茶馆外,眼见落了雨,女人还迟迟未出来,他方要进去寻她,却见女人面色苍白,不顾屋外大雨,直接走了出去。


    整个人身子僵硬,好似失了魂一般,险些跌倒在地。


    林昭明微微皱眉,先一步上前,将人紧紧揽在怀里,抱进马车中,令车夫驾车。


    车厢内只有他们二人,还未等林昭明问询,女人就没有征兆地痛哭起来,整个人哭得浑身颤抖,撕心裂肺的,好似要把心吐出来一般。


    林昭明何时见她露出过这副神情,下意识追问,“方才发生何事?”


    徐可心埋首在他怀里,紧紧攥着他的衣裳,声音哽咽至极,一字一句喃声道,“青姝死了。”


    她的青姝死了。


    一开始林昭明未敢相信她口中的话,等复又听女人喃声一句后,他的心也骤然沉入谷底。


    他比谁都清楚,徐可心多在乎她的女儿,如今青姝竟然死了……


    听着怀中女人压抑的哭声,林昭明面色紧绷,只觉心跳漏停一瞬。


    他紧紧扣着女人的脖颈,很快回神,见她独自一人,未抱着她女儿的尸体,林昭明揽着她的腰背,将她压在怀里,贴着她耳侧低声道,“你先别哭,还未见到尸体,等下我派人回府察看一番。”


    徐可心趴在他怀里,听完他的话,哭声终于稍稍安静些许,嗓音哽咽,“一定要找到青姝。”


    “哪怕是尸体,也要将她带回来……”


    林昭明抚着女人满是泪痕的脸,不断擦拭她脸上的泪,低头不断安抚地吻她的头发,闻言不断应承,低声道,“别怕,我一定会找到她,将她带回来。”


    他的声音格外郑重,透着极为笃定的意味,徐可心本颤抖的心终于安定些许,只埋首在他怀里小声哭着,令他一定要将青姝带回来……


    第103章


    女人埋首在他怀里,哭了一路,临到下马车时,也未停止。


    马车外的雨声很大,雷声也很响,可林昭明只能听到怀中人细碎的哭声。


    女人哭得很伤心,见她双眸愈发肿胀,林昭明的心也不好受。


    他希望这人依赖他,可只想让徐可心知道,出了什么事可以寻他,而非真得想看她受挫,哭得浑身颤抖不停,天塌了似的。


    林昭明攥着怀中女人的肩膀,根本不敢松开手,生怕这人想不开跳了马车,寻她女儿去,只不断在她耳边轻语哄着,安抚地吻着她的头发。


    回了宅院,林昭明将人抱在床上,坐在床边紧紧攥着女人的手,唤下人过来,命他回府探个究竟。


    下人迟迟不归,徐可心埋首在枕间,哪怕哭得头昏,也不愿阖上眼皮,只攥着那虚无缥缈的希望,祈求她女儿平安无事。


    林昭明坐在床前,垂着眉眼,看着她这副模样,忽得想起那日前去抄家的官员讲过,徐夫人知晓徐大人死后,也挂了白绫,同徐大人去了,而徐长小姐守在房内,抱着她娘的尸体一直不愿离开。


    她的女儿从她肚子爬出来,还不到百日,就让她哭得这般难过,而那日她亲眼看见母亲悬于梁下……


    胸膛忽得极为沉闷,林昭明面色紧绷,紧攥女人的手不自觉微微用力。


    那时他刚同这人退婚,这人最崩溃的时候,最需要依靠的时候,他却不在徐可心身侧,还在同徐可心置气,等她同过去那般主动来寻自己……


    之后三年,他也没敢前去教坊司寻徐可心,他以为自己恨她,把一切罪责推到徐可心身上。


    可如今想来,只是他太懦弱了,不敢去见徐可心,也不敢面对她彻底失望的目光,心脏隐隐抽痛,好似有刀落在上面一样。


    他总说徐可心太过软弱,在母亲死后,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姐,却将小妹照顾得很好,又将小妹带了出来,总是向前走,从未逃避。她只是像个敏感的兔子一样,为了活着蜷缩在窝内,又为了她的双亲,从窝中跳了出来,哪怕洞外群蛇盘踞。


    而他林昭明甚至没有面对她的勇气,只能像个行尸走肉,既不知道如何活着,也舍不得去死,仍幻想着一切恢复如初。


    他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软弱的人也从来不是徐可心,而是他林昭明。


    他看着埋首在枕中哭得泣不成声的女人,想要说什么,却发觉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徐家出事时,他躲了起来,这次她女儿有事,他却不想看徐可心继续哭下去了。


    他见不得这人哭,也见不得这人落泪。


    小厮一直不回来,他却等不下去了。


    林昭明起身,抚着女人满是泪痕的脸,低头吻上她的眉心,低声道,“等我回来。”


    话落,他命几个丫鬟进来,守在女人身侧,自己则撑伞,走进倾盆大雨中。


    夏秋之际,落叶枯黄,悬吊在枝杈上,被豆大的雨点拍落在地,雨打风霜,不见天光。


    京城外,几辆马车悠悠慢行,越过城门,行至林府门前。


    身着白衣的男人紧攥披风,下了马车,一旁的小厮早就撑伞等在一旁,见状忙不迭上前,遮住落下的雨,护送男人向府中走去。


    男人低咳一声,笑着说了声多谢。


    看着男人面上温和的笑容,小厮微微颔首,未敢因男人平易近人的面色而放松警惕,只谨慎地为他撑伞,小心伺候着。


    谁不知道,他见人三分笑,却是个记仇的,睚眦必报。


    过去府上有个小厮,是个嘴不把门的,同旁的下人唤了他一声病秧子,不知道怎么的,就传到了这人耳中。


    白日里这人听闻时,只笑着说无事,等到了夜里,侍卫巡逻时,在后园听到一阵呜咽声,他们点着灯笼前去察看,却被吓得屁滚尿流。


    却见那个小厮被砍断四


    肢做成了人彘,装进了罐子里,舌头也被人割掉了……


    老夫人知晓此事,不仅未派人调查,反而压了下来,只令府中的下人看好自己的嘴。


    老夫人和二少爷的亲生母亲是孪生姐妹,一齐嫁进林家,他母亲生他时难产而死,林二叔公又是个不中用的草包,老夫人就将林远山接到自己身边养着。


    念及他是个早产儿,体弱多病,老夫人只把全部心力全都放在他身上,甚至无暇顾及大人,待大人入朝为官,老夫人还令大人为林远山在朝中谋个官位,随便一个官职还不行,必须清闲自在,官职高俸禄多的。


    老夫人想让此人一生富贵无虞,他却不安于做个闲人,自从入朝为官后,不断同旁的大臣往来,甚至结交素来对他长兄颇有微词的大臣。


    老夫人看在眼里,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仅未阻止,反而令自己的亲儿子为其铺路,不知道的还以为林二叔才是老夫人的亲儿子。


    大人行事素来强硬,却是个孝心的,只应承老夫人的命令,鲜少违背,而他的两个儿子,林长公子和林二公子受其影响,也对家中长辈极为恭敬。


    哪怕再犯浑,见到家中长辈也毕恭毕敬俯身行礼,不曾怠慢半分。


    男人方下了马车,府中就得了消息,书房那里未传出什么动静,反倒是正院那里,大夫人紧攥着帕子,焦急地走来走去。


    她有心前去,但碍于身份,又没有理由前去,只能等书房那人的命令。


    小桃垂着眉眼,见状为她倒了一杯茶,让她顺顺气。


    屋外雨声不停,匆忙的脚步声忽得从院外传来,未等下人传唤,身着黑衣的男人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大夫人脚步一顿,抬眼看去,却见小儿子冒着大雨前来,她勉强压下心中的躁动,尽量平复语气问,“昭明回来了。”


    林昭明同她行礼唤了声母亲,随后未再多言,也未说为何回来,只在院中四处寻找什么。


    大夫人很快察觉到不对,站在门前,看他在院中四处开门。


    直到他闯进那孽女的房中时,大夫人才眸色一怔,不顾门外大雨,直接走了过去,“昭明要做何事?”


    见她走进雨里,小桃忙不迭打伞跟在她身侧,“雨太大了,夫人小心脚下。”


    林昭明闯进房中,未理会身后女人的呼唤,只向里室走去,馥郁的奶香在房中蔓延,却见乳母坐在床上,抱着怀中面色苍白的女婴轻声哄慰,见他冒雨闯进,乳母下意识起身行礼,“二少爷。”


    目光落在她怀中女婴脸上,很快分辨出她尚且活着,林昭明来时一直提起的心骤然一松,他大步上前,也未多解释,直接将女婴抱了过来。


    乳母站在原地,有心阻拦,又不敢惹他不快,只小心道,“二公子,夫人说了,不得令旁人见长小姐。”


    林昭明眼也未抬,甚至未看乳母一眼,只抱着女婴,执伞大步向门外走去。


    大夫人站在门前,见状直接拦在他身前,冷声道,“你要带她去哪里?”


    “她娘亲惦念她,我只将她送回去。”林昭明随口说完,越过大夫人走进雨中。


    “昭明!你放下她!”大夫人急声斥责。


    那人已经回府了,只等见面后,她就将这孽女带到那人身边,让那人原谅她,眼下林昭明将人带走,她又能从哪里寻来一个女婴。


    林昭明脚步一顿,转身微微皱眉,面色不解,“母亲,青姝并非你的女儿,将她送入你院中也是父亲的意思,你又为何留下她?”


    大夫人面色紧绷,闻言快步上前,只道,“你只把她放下,不得带她离开。”


    忽得想到下人说,徐可心离府后被他带走了,霎时明白他此番举动是为了谁,大夫人气急,“你真是被那狐媚子迷了心智,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她出言斥责,林昭明站在原地,只以为她顾及父亲,才前来阻拦,“母亲,若父亲责怪下来,只说青姝是我带走的。”


    挂念宅院中的女人,林昭明未再多言,复又转身向院外走去,可还未等出门,却同来人迎面撞上。


    男人身着白衣,手执纸伞,手指纤瘦细长宛若枯骨,面色惨白,好似从地里爬出来的阴鬼一般。


    四目对视,男人面上露出一个很轻的笑,温声道,“数年不见,昭明如今也已长大成人。”


    林昭明紧抱着怀中的女婴,看着面前久违的面容,眉头不自觉紧拧,“二叔?”


    大夫人跟在他身后,本来眼中带着恼怒,在看到男人的瞬间,面色霎时怔住,也顾不得林昭明怀中的女婴,下意识道,“远山,你回来了……”


    她直呼这人的名字,丝毫未意识到有何不对,言语亲昵至极,好似久别重逢的恋人。


    林远山轻轻笑了笑,方要说什么,目光落在林昭明怀中的女婴上时,面上的笑意淡了些许。


    过了良久,他才转过身,看向迟来一步的男人,轻声笑道,“大哥,这女婴好生面熟。”


    话落,大夫人身子一僵,顺着林远山的目光看去,却见不知何时,男人站在不远处,只无声看着他们,眼底情绪意味不明。


    雨声垂落,愈下愈大,却无人理会……


    “昭明要将青姝带去何处?”


    没有起伏的话语在雨中响起,林昭明抱着怀中的女婴,却见男人半阖眉眼,看着他怀中的女婴。


    “父亲,她不能没有青姝。”


    林昭明未说她是谁,但在场几人,除了林远山,都知晓他口中那人的身份。


    迎着男人无声的审视,林昭明抱着女婴的手臂不自觉用力。


    他未想过离开时会碰见父亲,若他悄无声息将人带走也就罢了,但眼下撞见他,林昭明不知晓这人对青姝的态度,心里又没了底……


    第104章


    “只嫁给怀瑾,便将青姝归还给她。”


    男人语气漠然,不带有半分情意。


    林昭明咬牙,“父亲,她不想嫁,你何苦一而再再而三逼她嫁给长兄?何况林怀瑾就是个虚情假意两面三刀的畜生,如何与她般配?”


    “嫁人与否,由她自己定夺。”


    林远舟淡淡瞥了眼随行侍卫,随后越过几人,向正院走去。


    得了他的命令,侍卫犹豫上前,“二少爷,把长小姐给卑职罢。”


    林昭明内心窝着火,但又知晓,如今被父亲撞见,没有他的命令,今日无论如何也难以将青姝带走,只能阴沉着脸将怀中女婴交给了侍卫,迈着大步就要离开。


    刚走了几步,他又咽不下这口气,转身看向雨中男人的背影,急声道,“若非知晓她女儿死了,她又如何这般急切,想要将女儿带回身边?”


    “青姝是父亲的女儿,你不在意她,只把她当个无关紧要的玩意儿也就罢了,可父亲不能抓着青姝不放,分明知晓她娘亲多在乎她,还把青姝当成把柄要挟她,恕昭明直言,父亲太过不近人情了!”


    “说到底,父亲也根本不在意青姝,而她早就看透了你,根本不相信你能照顾好青姝,才想将青姝带回身边!”


    “父亲的确是个好官,但你的确不是一个好父亲!”


    话落,男人脚步一顿,跟在他身后的小厮见状,忙不迭低


    头。


    大夫人站在一旁,闻言面色霎时慌乱,斥责道,“你这孩子得了失心疯不成!”


    林昭明站在雨中,冷眼看着远处男人的背影,目光复又落在一旁的母亲身上,眼底不仅未露出半分惊恐,反而眸色愈发冰冷。


    小儿子素来对她恭敬有加,何时这般看过她,大夫人话语一噎,站在原地没了声音。


    其实林昭明还有一句未出口的话,但他不知如何讲,也不想讲。


    反正徐可心如今已经回到他身边,他也不想深究下去,扯下林家的体面,只任由埋在光鲜皮囊下的一切继续腐烂下去,直到生蛆发虫,难以掩盖那天。


    林昭明冷冷看了眼站在一旁骨瘦嶙峋的男人,执伞转身离去。


    雨水落在纸伞上,顺着伞骨滑下。


    林远山站在原地,看了眼身旁女人急切的面色,低咳一声,轻笑问,“方才那女婴是大哥和旁的女人的孩子?”


    大夫人紧抿着唇,强压下心上的怒气,转身看向一旁的男人,无奈道,“此事说来话长,晚些我再同你讲……”


    林远山复又看了眼林昭明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虽知晓青姝无事,但未能把人带走,回去的路上,林昭明的心也七上八下,不知晓怎么面对那人……


    马车在京郊宅院停下,林昭明方下了马车,却见女人裹着披风站在门下,面色微微泛白。


    心跳一滞,林昭明当即上前,“雨势这般大,你不守在房中,怎么出来了?”


    女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无声寻了片刻,寻找无果后,本就红肿的眸子霎时沁满泪,仰头直直看着他,“青姝呢?”


    眼见她就要哭出声,林昭明慌乱抬手,抚着她的侧脸擦掉她眼尾的泪,“别哭,青姝无事,方才还趴在乳母怀中睡着。”


    想到方才那人的话,林昭明低头道,“出了些差错,如今还不能将她带回,等下我命人专门照看她。”


    “青姝真得还活着!你未骗我!”徐可心紧攥他的衣服。


    “骗你做什么?我若说了假话,天打雷轰总行了罢?”


    林昭明擦掉她脸上的泪水,看了眼门前的积水,屈膝跪地,“上来,我背你回去。”


    知晓女儿无事,徐可心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她用手背擦了一下眼尾,小声道,“我自己可以走。”


    林昭明低头,复又看了眼她被泥水沾污的裙摆和鞋子,仰头道,“你不上来,是想让我扛着你回去?”


    “……”


    单听抗这个字,就知晓会受一番苦头。


    徐可心看着身前宽阔的后背,想到这人冒着大雨帮她去找女儿,她犹豫半晌,微微俯身趴在男人的后背上,忧虑自己太重,害怕走到一半被他摔下来,她不自觉环紧男人的脖颈。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


    待她上去后,男人极为容易地站起身,一手托着她的身子,一手执伞,稳步向院中走去。


    徐可心环着他的脖颈,见他又背自己又执伞太过劳累,扯着他的袖子拿过他手中的伞。


    林昭明看了她一眼,双手得了空,紧紧勾住她的腿弯。


    雨从午后开始,一直下到现在,眼见到了黄昏,还没有收敛的意思。


    伞外雨水淋落,伞内倒是莫名的安静,两人谁都未开口讲话。


    徐可心枕着手臂,看着男人冷峻的侧颜,忍不住趴在他耳边小声道,“出了什么差错,为何不能将青姝带回?”


    林昭明托着她的身子,闻言不轻不重攥了一下她的腿肚,头也不回道,“老东西不愿意放人。”


    横竖怎么说,也不能告诉徐可心方才那人的原话,不然徐可心真为了她女儿跑回去嫁给林怀瑾,他又去哪里说理的。


    “再过几日,我就将你女儿偷回来,你再等几日。”


    徐可心趴在他的后背上,心里有了底,一直耷拉的眼皮终于阖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身后人忽得没了声音,耳边只有绵长轻微的呼吸,林昭明回头看了一眼,见她阖上眼睛,眉眼疲惫,只放缓步子,走得更为沉稳。


    雨声不停,泄去夏日的燥热,往常趴在墙角叫声不停的夏蝉,也早就没了声音。


    “我要青姝。”


    “现在还不能将她带回来。”


    “我要女儿。”


    “你看我长得像不像你女儿?”


    “你是男人。”


    “那我当你儿子。”


    “……”


    厢房内,林昭明端着一碗补汤,喂到女人唇边。


    一直见不到女儿,徐可心咽不下东西,只看向一旁,脸颊紧绷。


    “已经命人照看青姝了,只要寻到机会,就会将她带回来。”


    “你只先喝了补汤,不然等你女儿回来,你身子虚弱,没有奶水喂给她,到时别难受得来回哼唧。”


    徐可心面色微红,“我何时同你说得那样……”


    余下两个字,她不知怎么说出口,依男人的话,好似她是什么不讲理的稚童一般。


    “现在不就在哼唧?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成日里耍脾气。”林昭明端着汤碗,直接道。


    徐可心闻言,只觉一口气堵在心口,微微蹙眉,掀起被子蒙住了脑袋,闷声道,“你走!我不要你喂!”


    林昭明端着汤碗,看着躲在被中的女人,放下补汤,抬手扯住被子边沿,“这又哪来的火?”


    他攥着被子,怕把人惹急了,未敢用力拽,只俯下身低声哄着。


    过了良久,眼见女人露在外面的半边侧颜愈发红润,害怕她呼吸不畅闷晕过去,林昭明俯下身,单手撑在她身侧,半边身子笼罩着她,低声道,“祖宗,你只乖乖用膳,我就多派几个人手照顾你女儿,早日将她从府中带走。”


    话落,一直埋首在被中生闷气的女人探出半个头,只露着一双红肿的眸子,眨也不眨,直直盯着他看,闷声含糊道,“这是你说的……”


    “眼下只有你我二人,自然是我说的。”他说。


    徐可心无声看了他半晌,终于坐起身,微微张唇,咽下他喂到唇边的补汤。


    她缓慢咀嚼着口中的鱼肉,抬眸看了眼身侧的男人,却见男人手执汤碗,垂着眉眼,也未嫌弃她吃得太慢,只专心坐在一旁看她用膳。


    同重逢那时相比,这人眼下对她的态度好了太多,甚至比少时那会儿对她更有耐心,虽说眉眼间时常露出不耐,但也未出言斥责什么,仍小心照顾她,好似她是什么易碎的花瓶一般。


    徐可心咽下半碗补汤,还未等吃完,胸前隐隐酸胀,她微微蹙眉,看了眼身侧的男人,“你出去!”


    林昭明挑眉,“刚咽下我的东西,吃饱了就赶我走,徐可心,你还真懂得如何卸磨杀驴。”


    双胸涨得难受,她又只穿了一件里衣,眼见衣裳被水渍微微渗透,她慌乱抬手,推着男人的肩膀,赶他离开。


    “你快走!我要入寝了!”


    “知道了。”


    林昭明站起身,捡起桌案上的汤碗,转身向门外走去。


    只等门一阖上,徐可心就忙不迭褪下外衣,交叠放在自己腿上,抚上自己胀疼的双胸。


    过去大人陪在她身侧,难受的时候,也都是大人帮她通乳,她早就被养惯了,手上动作格外生疏,疼得眼泪微微沁出,时不时发出抽泣声。


    一门之隔,林昭明手持汤碗站在门外,背靠着门。


    难以自抑的喘息声时不时从屋内传来,他在门外站了许久,临到最后,房内彻底没了声音,他才烦躁地抬步离开。


    分明他许久未做春梦了,临到了夜里,却不知怎么了,只刚阖上眼睛,女人就赤着身子爬到了他的床前,委屈地看着他,说胸口疼,求他帮忙通乳。


    他面色紧绷,不受控地上前,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咬住女人的唇……


    梦里女人格外听话,任他随意摆弄,也只乖乖受着,等白日梦醒了,林昭明看着空无一人的床侧,怔愣良久,才发觉只是一场梦。


    他对徐可心有


    欲望,想要和她上床,和她欢好。


    他内心的念头极为下流,可等端着早膳前去女人房中,看着女人恬静的睡容时,他心上的念头又尽数消散,只想让她没有忧愁,每日过得自在。


    徐可心醒来时,却见男人坐在床边,眸色诡异地盯着她看,目光好似落在她的唇上。


    她不解抬手,抚上自己的侧脸,“我的脸上有东西?”


    “用早膳了。”他偏过头,面色不自在。


    “嗯……”


    林府书房。


    林远山手执文书,坐在书房一侧,只随意看了几眼,复又看向坐在主位的男人,却见他抱着怀中的女婴,轻声讲着什么。


    女婴坐在他的手臂上,一双杏眸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不顾男人手中脆响的珠玉环,伸手扯住他的头发,砸吧着唇,轻轻唤着娘。


    林远山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亲眼看到他的好大哥抱着一个女婴哄慰,那女婴还是他妾室的孩子。


    想起女人告诉他,那妾室是徐家长小姐,林远山眸中的笑意深了些许。


    “大哥,嫂嫂过去不也生下一个女婴,那时可未见你这般喜欢那孩子。”林远山轻笑道。


    林远舟抱着怀中的女儿,见她耷拉着眼皮,将小孩揽在怀里,轻拍她的后背,哄她入睡。


    见对方不理会自己,林远山笑了笑,未再说什么。


    若非那女人害死了他们的女儿,如今他也应有一个女儿才是。


    林远山看向手中的文书,心思却不在上面。


    徐可心。


    没想到这人竟然活着,如今又成了长兄的妾室,还真是百密一疏。


    早之留此后患,就应在离京前杀了徐家姐妹二人……


    第105章


    小孩趴在父亲怀里,枕着他的肩膀,粉白的小手紧紧攥着他的头发,睡得并不安稳。


    她从生下来那天便格外缠着她的娘亲,醒来见不到娘亲就哭,哭得委屈吧啦的,砸吧着嘴找娘亲。


    若是旁人,兴许早就厌烦她了,偏偏她娘亲心软,也格外宝贝她,见不得她哭,一见她瘪嘴就把她抱在怀里。


    林远舟揽着怀中女婴,拿着白帕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


    她娘亲受了委屈就爱哭,她见不到娘亲也爱哭,只把一双眼睛哭肿了,格外可怜。


    偏偏奇怪的是,被他抱在身边后,小孩依旧委屈,但不再哭了,只依赖地靠在他怀里,轻轻唤着娘,好似知晓身前男人是她的父亲,可以将她的娘亲还给她。


    林远舟放下手中的玉环,见怀中女婴熟睡过去,终于分神,捡起桌案上的文书。


    林远山坐在一旁看了良久,终于忍不住起身,轻咳一声,笑着走上前,“大哥,我听府中的下人说,你那位妾室不仅长相貌美,还得你喜欢,既然如此,又为何将人赶走?她既同怀瑾通奸,你只打断她的腿,把人囚禁起来不就好了?”


    “分明是自己的东西,又为何将她推给别人?”


    林远山微微抬手,想要抚上他怀中女婴的脸颊,还未等碰到,男人手持文书,不紧不慢挡住他的手,“离京数年,叔公时常惦念你,若无事可做,便回二房孝敬叔公。”


    话音一落,林远山眸中笑意加深,自然地收回手,捡起桌案上的一只毛笔,随意摆弄几下,才笑道,“的确如长兄所说,离京太久,想必娘也惦念着我,明日我就离府,给娘上坟。”


    他说来说去,就是只字不提自己的亲生父亲。


    青姝本趴在男人怀中小睡,听到交谈声微微蹙眉,转过身子,将脸埋在父亲的脖颈,下意识蹭了蹭。


    她的动作很轻,未发出什么响动,可屋内两人的目光一齐落在她身上。


    林远山盯着女婴的背影,看着她依赖的模样,难言的恨意涌上心头。


    在知晓那人怀孕后,他也期待了那个婴儿,虽说那孩子是个女婴,可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还是他的亲生骨肉,他自然没有不喜欢的道理。


    他甚至想过带女人和女儿离开,把一切告诉长兄,哪怕被赶出府,他也认了。


    偏偏女人不愿离开,也难以接受自己生下的孩子是个女婴,既杀了孩子,也抛弃了他。


    他后来仔细想了一番,错不在女人,也不在那孩子,错就错在他是个不中用的,官位太低,不比长兄位高权重,受人敬重,不然他的女儿也不会死。


    眼前一幕太过刺眼,林远山笑了笑,有意道,“兄长,你何必如此谨慎,我又不会将她偷走?她是你女儿,也是我的侄女,我自然也会照顾她。”


    “何况你与其提防我,不如分神想着你的两个儿子,若她是你亲生的,打断骨头连着筋,谁也难以将她带走,怕就怕在……”


    林远山话语一顿,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女婴安睡的侧颜,不紧不慢道,“她的生父另有其人。”


    他仍要说什么,可还未等开口,桌案上的砚台就重重砸向他的头顶,墨水顺着他的额头滑下,掩盖住他半张脸,黑白相应,衬得他的另外半张脸愈发惨白。


    “大哥……”


    男人狼狈低头,抬手抚上自己的额头,眼底肉眼可见地划过一丝错愕。


    从小到大,有娘护着他,这人何时打过他,甚至未骂过他一句,何况他大哥素来多沉稳一个人,眼下竟拿砚台砸他。


    黑墨不断从他的头上滴落,染污了他的白衣,他愈擦拭,弄得自己愈发狼狈。


    砚台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本趴在男人怀中安睡的青姝,缓缓抬眸,寻声看了过去,女婴直直看着他,一双杏眸如水澄澈,格外清明,令人情不自禁心生喜欢。


    四目对视,林远山的身子一顿,站在原地,任由她看着,他微微扬唇,下意识露出一个笑。


    小孩看着他,见状也露出一个笑,只是片刻,却见男人抬手,蒙在女婴的脸上,挡住两人的视线。


    林远山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顶着满身的墨水,狼狈不堪地离开书房。路过的丫鬟小厮见状,频频侧目看了过来,同他对视后,又慌乱低头,匆匆走了过去,好似他是什么晦气的脏东西。


    林远山跪在湖边,随手擦洗自己的脸。


    真是出了奇,长兄竟然护着一个女婴,还为了女儿打了他。


    若说他喜欢那女婴,照顾她时,面上也未露出多少笑意,想必是喜欢她娘亲,才会在听了昭明的话后,将女婴接到自己身边,每日亲自照顾。


    徐可心……


    林远山复又想起这人。


    记忆里,徐家长小姐过去是昭明的未婚妻,时常前来府中寻昭明,为人小心谨慎,做的唯一出格的事就是为了嫁给林昭明,忤逆她父亲的安排,不愿入宫为妃。


    林远山坐在湖边,随手擦了一下脸上的墨痕。


    若大哥不在乎她也就罢了,偏偏这人好似真得喜欢那女人。


    那这女人也没有留下的道理了……


    林远山起身,回了院中,命人送了拜帖给刑部尚书吴大人。


    既然她想知道送信之人是谁,便给她一个名字,让她自己主动走入泥潭,也不知道她对长兄的情意有多深,是更在意她徐家,为了她徐家,蚍蜉撼树,还是惦念她女儿的亲父,沉默地咽下这口脏血。


    京郊宅院。


    女人坐在琴房,坐在桌案前,盯着上面的琴,良久未抚动一下,只盯着虚空看。


    窗外落叶浮动,随着枝杈摇晃,微微作响。


    林昭明说,大人不愿意放人,可他分明不在乎青姝,又为何将青姝接到身边照顾。


    徐可心垂眸思索良久,只越想越困顿,越想越不得其解。


    宅院位置偏僻,院中只有她和一众下人,林昭明白日上朝,一般午前就会回府,但近日不知怎么了,他又被调回了刑部,


    每日公务繁忙不说,时常带着一身血腥气。


    上次他被调职是大人的命令,这次却是刑部尚书吴大人上书奏折,主动为他求情,大人才松口,令他回刑部任职。


    若非她,林昭明那日也不会被调职……


    本来一切顺遂,可自从她想要查明当年一事后,便祸事不断,好似连老天也不愿帮她报仇。


    胸口忽得格外闷,她抚着琴弦,随手弹奏几下,琴音还未连成曲,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夫人,少爷唤你前去正堂,说有人要见你。”


    徐可心手指一顿,眸色不解,何人要见她?


    正堂内。


    徐可心走入堂中时,却见一个身着常服的老者坐在那里,捋着胡子,笑呵呵地同林昭明交谈。


    好似听到脚步声,老者抬眸看了过来,四目对视,老者眸色一喜,倏地起身,快步上前,“长小姐,数年未见,可还记得老朽?”


    老者面色热切,没有半分生疏之色,好似两人之间极为熟稔,是什么故人一般。


    徐可心眸色一怔,仔细看着老者的容貌,也觉有几分熟悉,她不解地看向站在一旁的林昭明。


    林昭明见状,直接道,“此人是刑部尚书吴大人。”


    “长小姐贵人多忘事,想必早就忘了老朽。本官过去是徐大人手下的门客,入朝为官前一直借住徐府。不过徐大人手下门客众多,长小姐不记得老朽也不足为奇。”吴大人笑着看她,捋着须子主动道。


    那时她父亲广招门生,她又成日被关在院中学规矩,鲜少前去前院,更别提同府中门客来往,只依稀记得几个受父亲重用的大臣,而他们之后也受父亲牵连,一齐被抄家……


    徐可心紧抿着唇,眸中不自觉带着几分警惕,虽不知晓这人为何前来拜访,但还是俯身行礼,唤了一声吴大人。


    吴尚书连忙伸手,虚虚托住她的手臂,“徐大人对本官有知遇之恩,是本官的恩人,小姐无需多礼。”


    徐可心未应下他的话,只看了眼站在自己身侧的男人,才不解问,“不知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吴尚书闻言,面上的笑意收了些许,轻叹一声,也未卖关子,直白道,“徐小姐,本官今日前来,不为旁的,而是为了徐家一事。”


    “徐小姐想要为徐家报仇,可有此事?”


    吴尚书眉目慈祥,菩萨低眉似的,笑着询问,他面色温和,好似一个再随和不过的长辈,但尾句却隐隐透着几分强硬。


    徐可心抿唇,并未因老者态度的转变心生胆怯,而立刻回答他的话。


    她见过太多位高权重的高官,怒目金刚的,慈眉善目的,笑里藏刀的……也知晓他们的手段,见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不会真得被吓到。


    若真得比起来,她其实更怕大人,因为看不透他,难以猜到他的心意。


    大人比她的父亲还要难以接近,若非大人主动接纳她,想必她这辈子也难以讨得他的喜欢。


    徐可心抬眸,看向站在自己的男人,等他说明缘由。


    林昭明也听出老者尾句隐藏的威慑,眉头微皱,扯着徐可心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身侧,“吴大人,她胆子小,勿要吓到她。”


    林昭明保护的姿态太过明显,吴尚书笑了笑,“若徐小姐如此软弱,被一句问话吓到,想必也难以查明当年一事,老朽此番算是白走一趟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


    徐可心看着他的背影,见他要走,虽听出他话里的激将,但仍下意识道,“大人留步!”


    第106章


    吴尚书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若徐小姐真得想要知晓当年的实情,便借一步讲话。”


    徐可心紧攥袖子,盯着老者的背影,良久后上前一步,“大人请。”


    眼见两人要离开,林昭明抬步跟了上来,吴尚书不紧不慢抬起手臂,挡在他身前,眉眼带笑,“事关重大,还请公子留步。”


    林昭明拧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他方要追问,手腕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留在此处等我回来。”女人轻声道。


    林昭明话语一噎,闻言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吴尚书跟在徐可心身后,离开正堂时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林二少爷竟然真得没有跟上来。


    想起两人的过往和近日林府的传闻,吴尚书捋着须子,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几下,同林昭明笑了笑,转身离了正堂。


    林昭明留在正堂,眼见两人走远了,才倏地回神,眉头紧拧。


    他那么听话做什么,若他硬要跟过去,徐可心还能赶他走不成?


    他越想越觉自己太过听话,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只是得了一句命令,甚至未回怼几句,就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原地。


    心上质问不停,人倒是退后一步,坐在主位,捡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同徐可心说得那样,留在此处等她回来。男人攥着茶杯,疑觉自己像徐可心的一条狗。


    两人离开后,不知交谈了什么,迟迟未归。一直等不到人,眼见堂外阴云复起,男人面色愈发不耐,担忧她被雨淋到,令下人拿来纸伞,忍不住跟着女人的足迹寻了过去。


    天灰蒙蒙的,日头隐在云后,除了那片云是亮的,旁的地方都黑得骇人,好似万兵压城一般。


    下人说,夫人与来客正在后园的一处亭中讲话,等林昭明执伞寻过去时,却见吴尚书已经没了人影。


    女人衣着单薄,背对着他坐在石桌前,身子微微躬起,几片残叶落在她的衣摆上,背影莫名透着几分苦楚。


    察觉不对,林昭明紧拧着眉,大步上前,方一靠近,难言的哭声就传进了耳中。


    “你这是怎么了?”


    林昭明攥紧她的肩膀,强迫她转过身。


    四目对视,方才还面色平静的人眼下已经哭得满脸泪痕。


    “我不是让你等我回去?”徐可心低头,用帕子擦拭脸上的泪痕,有意躲闪他的目光。


    林昭明面色紧绷,“若我不来,你就要一直躲在这里哭下去?”


    “老东西说了什么折辱你的话?”


    徐可心垂着头,微微摇头,只小声道,“他并未折辱我,你姑且回去,我只胸口发闷,在这里坐一会儿。”


    知道她不愿多说,林昭明有心探寻,却未再多问,只捡起帕子,擦拭她脸上的泪痕,“已经入秋,坐在这里也不怕感染风寒。”


    说完,不顾女人的抗拒,半抱半拖地将人带回了厢房。


    分明在亭中时,她只是垂着头小心哭着,只一回了厢房,泪水就不管不顾流下。


    林昭明想要帮她擦脸,方要起身命人端热水过来,见她没有征兆地大哭起来,他脚步一顿,复又坐了回去。


    屋内安静至极,只有女人呜咽的哭声。她枕着手臂,泪水不受控地落下,哭得格外伤心……


    林昭明坐在床边,一只手搭在她的身侧,低头道,“他方才到底讲了何事?”


    “并未讲什么。”徐可心埋首在被中,闷声道。


    依旧不愿告诉他。


    林昭明无声注视她,腹中满是问话,却不知如何问起,只能坐在床边,沉默地陪在她身侧,抬手抚上她的侧脸,用指腹擦掉她眼尾的泪痕,良久后才道,“我不知晓他同你讲了什么,但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愿意受你差遣。”


    他过去最厌烦别人说他是徐可心的狗,当时他不愿听,认为他们在羞辱他,可眼下只看她一字不吭地趴在那里哭着,他就心脏抽疼,忍不住说出为她当牛做马的话,只要这人能舒心些许。


    林昭明紧抿着唇,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在乎她,也牵挂她,看不得她受委屈,也不愿看她落泪。


    思及此,他忍不住在心里自嘲一笑,站起身,就要命下人端热水过来,可还未挪动一步,手臂就被紧紧攥紧。


    “昭明……”


    女人哽咽的哭声从身后传来,林昭明身子一僵,转身看她。


    徐可心轻轻抽泣一声,紧紧攥着他的衣袖,手指不断合拢,面色格外不安,好似怕他离开一般。


    林昭明已经忘记自己多久未见到这种目光,他站在原地,无声俯视她,被紧攥的那只手臂无意识颤抖。


    他站在高位,眼底却没有过去的厌恶,也没有重逢时的冷厉,有的只是难以掩饰的怔然。


    女人攥着他的手臂,借着他手臂的力气坐起身,屈着膝盖,跪在床边,朝着他缓慢膝行,虽身处下位,但眼底也没有卑怯,只有无助依赖。


    林昭明身子僵硬,看着她主动靠近自己,主动


    环住他的腰,靠在他怀里,声音哽咽恳求道,“昭明,我想离京。”


    “我不想留在这里了,我真得不想留在这里了……”


    京中太苦了,活得每一刻都像身处炼狱一般,若只是皮肉之苦,涂抹伤药后还有痊愈的可能,可最疼的是心。


    “昭明,我只求你一次,你帮我除掉李家,我就离开此地,此生再也不会归京……”


    男人本愣神看着她,听她忽得提到离京,闻言不自觉皱起眉头。


    恐他不愿答应,徐可心仰头,眼底满是泪水地看他,“我知晓自己太过无耻,用往日情分胁迫你。”


    “只要你帮我报仇,我便将自己给你……”她紧攥男人的衣服,姿态卑微至极。


    听她拿自己做代价,林昭明面色一沉,不仅未答应,反而紧紧反握住她的手腕,骨节分明的大手箍住她的双手,冷声道:


    “你只告诉我,他方才究竟同你讲了什么?”


    徐可心微微摇头,声音格外沙哑,几乎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


    “他说……布局之人是大人。”


    话一出口,徐可心就彻底失了力气,瘫坐在床,全身上下不受控地颤抖。


    第107章


    那人说,当年的一切都是大人的意思,若无大人给他们依仗,李家人也不敢跑到圣上面前。


    林昭明皱着眉头,站在床前,良久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俯下身,双臂撑在她身侧,将她笼罩在身下,“父亲……”


    他想说,两家那时已经结姻,已经有了联系,没道理父亲会算计她徐家,可在徐家倒台后,父亲也的确未受到牵连,反而顶替徐大人,成了当朝首辅。


    分明一切没有关系,又处处有关系。


    何况说到底,他虽是那人的儿子,但也猜不透那人的心思,也不了解他。


    “只是他一人的说辞,兴许他骗了你……”男人沉默半晌,只说出这一句话。


    话一出口,他也没了底。


    徐可心低垂着头,双手捂脸,泪水从指缝溢出,只头也不抬哽咽道,“我想离京,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只从李家这里断了,她也死心了,不想再查下去了。


    就此停下,只留下一个念想,不会让她太过痛苦,若真真切切发觉大人与徐家一事有关,她不仅不知道如何面对大人,甚至死后也不知道怎么面对父母双亲。


    她成了仇人的妾室,还为他生了一个女儿。


    她还是太懦弱了,根本不敢面对这一切,只想逃离此地。


    “昭明,求你帮我……”


    她紧紧攥住男人的衣裳,顾不得旁的,只想除掉李家后,从此地离开。


    “只要我除掉李家,你就愿意同我上床?”男人抚着她的侧脸,语气未带有几分旖旎,反而极为冰冷。


    徐可心被迫抬头,眼底满是泪水地看他,闻言微微颔首。


    她孤身一人,没有旁的东西给他,徒留一副身子。


    男人无声俯视她,良久才道,“徐可心,你还真是自甘下贱,若今日站在你面前的人不是我,你也扯着别的男人衣裳,自荐枕席,只求他能帮你报仇?”


    他话语冷然,透着几分寒意。


    徐可心哭着摇头,哽咽道,“不会……我不会求旁人,旁人也不会帮我……”


    旁人不在意她,不会真得为她做什么,而林昭明喜欢她,她知晓这人一定会帮她,可除了这副身子,她又实在拿不出任何东西报答他。


    林昭明对她好时,是真的好,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事事以她为先,把一切都给她。哪怕她再过愚笨,也能感受到这人直白的情意。


    若非林昭明给的喜欢太过炽热,她也不会再被退婚后,仍惦念了三年,想要见他一面。


    可就是这人太好了,她才无耻地以自己为代价,求林昭明帮她。


    “我早就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于旁人而言,也只是一个沦落风尘的女子,如今只有你还在意我,把我当成美玉捧在手里,昭明,除你之外,我不会以自己为代价去求别的男人……”


    她哭得泣不成声,话语也极为含糊,说了半晌,也难以说清自己的心意,她越说越混乱,想说自己的不堪,想说自己的无助,想说自己的无耻……


    还未等她全都说出来,就被人紧紧揽在怀中抱紧,男人主动俯身,将她抱在怀里,有力的掌心按着她的后颈,将她压在怀里。


    徐可心枕着他的颈侧,眸色一怔,却听男人在耳边低声道,“我心甘情愿受你差遣,你也不必求我。”


    “你是不是首辅家的千金,都是我的姐姐,我都会照顾你,在意你,我喜欢你,也是一个有情欲的男人,自然想要和你欢好。”


    “但我想要你心甘情愿地回应我,而非以我们的情意为代价,出于愧疚可怜我,才同我在一起。”


    “徐可心,有我在,你就是天上的明月,也无须自轻自贱,只悬在高空受人仰望。”


    男人紧攥她的后颈,逐字逐句说得很慢,却很重,好似要托举她的身子,让她永远悬在天上。


    徐可心枕着他的颈侧,半阖眉眼,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落在男人的肩侧,濡湿他的衣襟,留下一团水渍。


    她自小太过软弱,守着规矩行事,小心谨慎,那日她救下了落水的幼童,幼童扑进她怀中时,也救下了少时的她。


    如今这人再次将她抱在怀里,她复又感受到这人皮下的心跳。


    “徐可心,你可以离京,但必须带我一起走。”他说。


    徐可心阖上眉眼,枕着男人的颈侧,良久后,缓慢抬手,环住他的腰背。


    她过去总是瞻前顾后地思虑太多,小心地走着每一步,可每一步又如履薄冰,她这次不想再瞻前顾后地考虑一切,只想埋首在这人怀里,将他一起带走。


    屋外阴云压在一起,没过多久就彻底遮蔽整片天空,秋雨连绵,空气里弥漫阴湿的泥土味,透着腐朽的气息。


    一开始雨下得很慢,之后一阵风吹过,雨借风势,顷刻之间又变得极为凌厉,重重打在枯枝残叶上。


    林二少官复原职,一众官员的心复又提了起来,生怕惹他不快,被他查到头上,本以为他复要同刚上任那会儿四处咬人,却发觉他这次只抓着李家咬,没有理会旁人的意思。


    他们之前不敢招惹他,无非是因为,害怕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大人的主意,眼下见他将刀对准李家,他们不自觉思索,大人是不是终于决定清算李家。


    毕竟那位如今也已回京,京中只余下梁王爷这最后一只残党。


    林府正院。


    小桃缓步走入里室,看了眼闭眼小憩的女人,走上前轻声道,“夫人,二姨娘来了。”


    忽得想到近日京中之事,她复又小声道,“好似是为了李家一事……”


    本假寐的女人霎时抬眸,冷声道,“让她进来。”


    二姨娘得了传话,刚走入房中,房门就被骤然阖上,两个嬷嬷上前,这次未强迫她下跪,其中一人手持白绫,直接缠上她的脖颈。


    李舒见状,霎时慌了神,看向坐在主位的女人,“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大夫人冷眼看着她,那日昭明说,那女人以为青姝死了,才想要将青姝带离府中。


    那日房中只有小桃和两个嬷嬷,所以将她的话传到徐可心耳中的人,也只能是她李舒。


    何况他李家人素来背信弃义满嘴谎话,最为无耻,她也不想再留这条毒蛇在府中,只杀了二姨娘以绝后患。


    “我是大人的妾室,并未做过错事,夫人无缘无故对我动用私刑,不怕大人怪罪?”李舒费力挣扎着,极力躲着那条白绫。


    她今日上门,本想着要挟大夫人,令其为李家求情,哪里想过这人也对她动了杀心。


    “夫人!二少爷彻查李家,你就不怕这把火烧到林二叔身上?”二姨娘跪在地上,慌不择路道。


    大夫人无声看着她,闻言只阖上眼皮,托着头,毫不在意道,“你李家算什么东西,无非就是一条趴在别人身上苟延残喘的癞皮狗。”


    “而他是大人的亲堂弟,老夫人死后,留下的唯一遗言就是令大人照顾他。”


    “哪怕梁党死尽,他也不会有事。”


    大夫人说完,眼也不抬道,“动刑。”


    嬷嬷得了命令,只用力掐住李舒的脖颈,不顾她的挣扎,将白绫一圈一圈死死缠绕在她的脖颈上,用力攥着白绫两端。


    脖颈被死死缠绕,李舒眸子瞪大到极致,费力攥着白绫,胡乱踹地,她张着嘴,下意识想要呼喊。


    小桃看了她一眼,缓步上前,只将帕子塞进她口中,轻声道,“姨娘,小声些,别让旁人听了动静。”


    “呜呜……”


    二姨娘瞪着眼睛,死死盯着她。


    嬷嬷用力扯着白绫,手背紧绷,直到女人彻底没了声音,才向后退了一步,只一瞬间,女人的头重重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小桃看了眼小憩的女人,轻轻挥手,示意她们把人带走。


    书房内。


    穿着青衣的女婴趴在桌案上,抱着文书来回翻滚,眼见快要滚到桌沿时,一只冷白修长的手不紧不慢托住她的身子,将她抱了回去。


    小孩趴在桌案上,下意识握住面前的手指,睁着眸子,轻轻唤了一声娘。


    男人放下手中的毛笔,复又将小孩抱在怀里,掀开匣子捡了一块玉佩放到她手里。


    钱管家推门走进,却见女婴含着玉佩,独自坐在男人腿上,扯着垂落的红绳,男人边揽着女婴的后背,边拿着毛笔在奏折上书写。


    “大人,二姨娘的尸体被人从正院抬了出去。”钱管家说。


    男人头也不抬嗯了一声,没有追问的意思。


    钱管家站在原地,犹豫半晌,复又迟疑道,“外面传信说,二少爷如今正搜集李家的罪证,但仍未得到什么确凿的证据,也难以治李家的罪,而二少爷眼下行事急切,好似过不了几日,就会对李家下手。”


    “恐有后患。”


    钱管家小心看他,“大人,是否要令人阻拦二少爷……”


    男人握笔,不紧不慢在奏折上落下最后一个字,才阖上奏折,推到桌案边沿,“既然她想查,便给她想要的。”


    他未说口中的人到底是林昭明,还是旁的人,钱管家得了命令,只快步上前,捡起桌案旁的奏折,派人送进宫里。


    待书房余下他们父女二人,男人托着女婴的身子,拿掉她口中的玉佩,放到一旁。


    青姝仰头看他,攥着他的衣服,复又轻轻唤了声娘。


    小孩不日就要百日,但还不会讲话,只会喊娘这一个字。


    垂眸看着怀中女婴澄澈的杏眸,林远舟良久无言。


    他想要让可心认清自己,知晓自己到底是否真得愿意嫁给一个迟暮之人,可不知为何,真得放手后,舍不得的人好似是他。


    入了秋日,不日就要中秋。


    自少帝登基后,首辅大人一直亲自铲除叛党余孽,除了梁王一党,其余叛党已悉数除尽。


    林大人迟迟不下命令,梁党众人便继续于朝中任职。这日不知怎么了,少帝忽得在朝堂上,当众责难李家众人,只过了几日,李家谋逆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知道陛下正清算梁党,京中众臣纷纷夹起尾巴,生怕这把火烧到他们身上。


    是夜。


    林侍郎得陛下旨意,率人前去查封李家。


    陛下说,忤逆者当斩。


    只一夜过去,李家上下数百人,无一活口。


    消息一出,众臣骇然。


    李家罪不至此,这人竟痛下杀手,屠了李家满门。


    还未过夜,参林侍郎的本子便接连被送到宫中,求陛下赏罚分明,将其降职。


    不然连审问都未审问,就直接屠人满门,知道的是抓叛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与李家有什么血海深仇。


    说此人是罗刹转世也不为过……


    第108章


    临近子时,宅院内灯火通明。


    男人提着刀,越过朱红大门,大步走入院中。


    瞧见他手中不断向下滴血的刀,守夜的下人下意识退后一步。


    厢房内。


    女人单穿一件白色薄衣,乌色长发垂在肩头,双腿并拢在一起坐在桌案前,布料薄如蝉翼,在烛光笼罩下泛着浅金色流光,极为服帖地勾勒着她的身子,周身曲线毕露无疑。


    丰乳细腰,软臀玉腿,一身富贵俗气,好似堕入世俗的画中仙娥,令人想要偷了她的衣衫,让她只能困于世俗中,难以重返天上,只做个至真至诚的有情人。


    男人推门走进时,目光落在女人半隐半露的身子上,脚步一顿,停在门前,良久未上前。


    好似听到了动静,本背对着他的女人微微抬头,转身看了过去,只一瞬间,女人隐在薄纱下的身子彻底暴露在他面前。


    男人方从府外回来,浑身上下被鲜血浸染,透着肮脏的血腥气。


    四目对视,徐可心眸色一怔,下意识快步上前,扯着男人的手腕。


    “你受伤了?”


    林昭明低头看她,目光先是落在女人的担忧的面上,复又落在她隐在衣衫下的身体,鼻腔忽得一热,热意涌出。


    四目对视,徐可心眸子一怔。


    “你流血了?”


    被拉去汤池时,林昭明跪在池边,听从女人的话,微微仰头。


    徐可心拿着被热水打湿的帕子,抚着林昭明的侧脸,细致地帮他擦拭脸上的血渍。


    不知是刚杀了人,身子格外亢奋,还是别的缘故,林昭明只觉周身热得出奇,分明已经入秋,他却未感到半分寒意。


    每看女人一眼,周身燥热一分。


    他跪坐在池边,忍不住抚上衣带,脱下外衣,只露着精壮有力的胸膛,单穿了一条长裤坐在池边,分明已经脱了衣服了,身子仍极为烦热。


    看了眼身旁身着薄衣的女人,对上她担忧的目光,林昭明烦躁地抹开面前的碎发,站起身,勾住女人的腰,将她抱回了里室。


    “安静在这里呆着,等我回来。”


    徐可心被扔在床上,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腕,“你要赶我走吗?”


    她未用什么力气,男人却停下了脚步,好似被她拽住一般。


    林昭明背对着她,只攥住她的手腕,挣脱她的手,“安分些,别在我身上使这种下流手段。”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徐可心盯着男人的背影,见林昭明态度决绝,她收回目光,微微转身,整个人埋首在软被中。


    林昭明为她除掉李家


    ,她想履行承诺,不过既然这人不喜,她也没有强迫这人的道理。


    她枕着手臂,看着一旁的虚空,忍不住思索离京的事情,从京城离开,就彻底远离京城的一切。小妹如今在宫中任女官,受陛下垂青,不再需要她。如今她唯一牵挂的人只有青姝,只等林昭明将青姝带回,她就带着女儿离京。


    徐可心想得入神,脚步声复又从身后响起,等被人从床上拦腰抱起来时,她趴在男人坚硬的肩膀上,不解道,“做什么?”


    男人勾着她的双腿,将她抗在肩上,闻言冷声道,“入寝了,你还未沐浴。”


    “我方才沐浴了。”她说。


    “我未亲眼看见,谁知道真假?”


    “……”


    随着男人的走动,他的肩膀时不时顶着她的肚子,硌得她肚子生疼。


    “你放我下来。”她推着男人的肩膀,面色不满。


    林昭明眉眼不耐,“几步路就到了。”


    等到了池边,未等徐可心开口,他便松了手臂,她整个人不受控地下落,浸在水中。


    温热的水流霎时涌上前,打湿她的衣衫,顷刻之间,本就通透的薄衣彻底贴上她的皮肤,她的身子也完全袒露在男人面前。


    她浸在水中,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想要抚去脸上的花瓣,还未等睁开眼,只听扑通一声,她就被人揽腰抱在怀里。


    方才还满身是血浑身戾气的男人,低下头,埋首在她颈侧,没有征兆张口,重重咬在了她的侧颈上。


    徐可心身子一僵,按着男人的胸膛,既未反抗,也未迎合,只被他抱在怀里,任由他咬着。


    男人明显动了情,眼底透着不加掩饰的情欲,像条公狗一样,趴在她身上,厮磨她的侧颈,齿间格外用力,好似要咬掉她脖颈上的肉一般。


    徐可心扶着他结实的胸膛,良久后微微抬手,揽住他的脖颈,主动抱住他。


    她未回应时,男人尚且吻咬她的侧颈,眼下她只轻轻一抱,男人没有征兆地松开手臂,退后三步远,直直盯着她,好似她是什么吸人精气的鬼怪一般。


    徐可心眸色不解,不明白这人为何一会儿亲近她,一会儿将她推开。


    两人在池中无声僵持,想起这人那日承认喜欢自己,徐可心紧抿着唇,向岸边游去。


    可能这人仍顾虑什么……


    她这般想着,还未等上岸,就被拦腰抱了回去。


    “……”


    过了半晌,徐可心坐在池边,看着埋首在她怀里紧紧抱着她的男人,良久后,才拿起拭巾为他擦拭身上残留的血迹。


    男人只紧紧箍着她的腰,既不向她索取什么,也不让她离开,只像条护食的狗崽,桎梏她的身子,让她哪里也不能去,只能留在此处陪他。


    分明往日这人格外话多,但今日不知怎么了,林昭明只抱着她,盯着她看,眸色直白,好似要吃了她,却未做任何事。


    入寝前,男人熄灭烛火。


    徐可心阖上眼睛方要入睡,就被人从身后抱住,滚烫的胸膛隔着衣衫贴上她的后背,男人的手臂也爬上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


    自从搬进这处宅院,林昭明每日住在别的地方,不曾赖在她这里不走,今夜却爬了床,俨然要留在这里过夜。


    这人忽冷忽热,徐可心也不知晓他到底是想和她上床,还是不想和她上床,索性阖上眼睛,沉沉睡去,只任由他一个人在那里亢奋得难以入睡。


    她沐浴前穿了一件薄衣,出来时薄衣被打湿,复又换了件平时穿的里衣,衣裳细软,隐隐散发着微弱的清香,透着几分淡雅的气息,平日里根本难以闻到,只有将她抱在怀里时,才能独占她身上的香气。


    夜色中,男人直直盯着怀中女人的背影,不断收紧力气,紧紧抱着她,光是闻着她发间的香气,他的四肢百骸就不自觉颤抖。


    想要再进一步,想要扯掉女人的衣服,完完全全占据她……


    徐可心不知道身后人到底在想什么,半睡半醒之间,锁骨忽得传来刺痛,她缓缓抬眸,借着月色看向身前,却见她的衣衫早就敞开,男人埋首在她怀里,像只狗崽一样,复又用力啃咬她的锁骨,齿间未收力,磨得她骨头生疼。


    好似察觉到她的目光,男人身子一顿,抬眸直直看向她。


    夜色下,男人的瞳孔极为亮,如同毒蛇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她。


    四目对视,徐可心沉默片刻,揽住他的脖颈,将人压在怀里,眉眼困倦道,“太晚了,早些歇息。”


    白皙细嫩的手臂揽着他的脖颈,温柔地贴着他的后背,林昭明身子一僵,整个人一动不动地枕着她的颈侧,听着耳边女人温柔的话语,只过了片刻,难言的暖意在他心中生起,逐渐占据了他的整颗心,将他的心房填满。


    并非赤裸的情欲,而是少时他一直拥有,之后却再也难以寻到的归属。


    好似他流浪了许久,终于寻回自己的暖巢,被重新接纳时不可自抑的喜悦。


    他那时想要从这人身边逃离,认为女人困住了他,可等他彻底同女人分开后,他不仅未重获新生,反而困在暗处,一直寻着女人的身影,寻找回到暖巢的路。


    女人才是他的母亲……


    林昭明微微低头,隔着衣服吻上女人的腹部,埋首在柔软的肚皮上,心上忍不住想,为何生下他的人不是面前的女人。


    若徐可心是他的母亲,从被生下那刻起,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这人全部的喜欢和照顾,既可以被她抱在怀里哄睡,也可以吸吮她的乳汁,而徐可心永远不会抛弃他,无论去了何处,都会想着将他带到身边。


    可事实上,除了那点极为可怜的情意,他们之前没有任何关系,而她的亲生女儿也是那个小拖油瓶,而非他林昭明。


    他像条路边缺爱的野狗,追在女人身后,死死咬着女人的衣裙不放,生怕同她再次分离……


    第109章


    临近寅时,天还未亮。


    胸口格外闷,徐可心缓缓抬眼,却见男人仍趴在她怀里,半边身子完完全全压在她身上,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他微微蜷缩身子,有力修长的腿绞着她的身子,整个人像条巨大的蝮蛇,死死缠着她。


    她睡得不安稳,对方的睡容却意外地满足,鸦睫朝下,高挺的鼻梁顶着她的心口,温热有力的呼吸缓慢落在她的皮肤上。


    这人入睡时,倒也格外安分,不似平日冷脸时那般吓人。


    天还未亮,隐隐绰绰的光透过窗纸渗入房中,带着几分新秋的冷。


    她环着男人的脖颈,轻轻按揉几下,“应上朝了。”


    男人微微皱眉,环住她的手臂微微用力,转过头,将脸完全埋在她怀里,头也不抬闷声道,“还未到时辰。”


    徐可心看了眼窗前的光亮,未再说什么。


    昨夜他率人前去查封李家,回来后,也未提起此事。若有变故,这人理应会告诉她,既然未说,那就是已经处理好了。


    李家已被查封,她不想,也不敢再查下去了……好似每每和那人扯上纠葛,她就不自觉自乱阵脚,什么都未做,便心生忐忑。


    她看着一旁出神,腰忽得被攥紧。


    “你再想何事?”


    问话从身前传来,徐可心回过神,寻声看去,却见林昭明不知何时抬眼,直直盯着她看。


    “未再想什么。”她说。


    林昭明盯着她看,明显未相信她的话。


    无声对视片刻,徐可心先败下阵,揽住他的头,复又将人压在怀里抱紧。


    “你真得决定和我离开?”


    他留在京中,是人人敬畏的林二公子,可等离了京,去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外乡,就失了如今的权势和地位。


    她如今不是大人的妾室,不然两人还会背上私奔的罪名。


    本眉眼沉静的男人闻言,复又抬眸看了过来,“你要丢下我自己走?”


    “……我未这般说。”


    “可你心里就是这般打算的。”


    男人冷声说完,单手撑在她耳边,屈膝至她身前,俯身道,“若你敢抛下我独自离开,我寻至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再将你关押在地牢,像个被囚禁的犯人,哪里也去不得。”


    他逐字逐句威胁,每个字都咬得极为重,好似真得怕她跑了一般。


    男人眉眼凌厉,话里没有半分假意。


    徐可心无声看着他,过了良久,才轻声道,“我不会抛下你。”


    只要知晓这人依赖她,离不开她,她就会彻底把这人放在心上。


    小妹是,青姝也是。


    只有那人不是……她于那人而言,好似并非那般重要,不


    然也不会轻易用女儿要挟她,给了她一个两难的选择,逼她从这人身边离开,甚至数次将她推给林怀瑾。


    “你只将青姝带回,我们便离开此地。”她说。


    林昭明垂眼看着她,垂在肩侧的长发落在她的脸上,忽得没有征兆道,“离了此地,待安顿之后,我就娶你为妻。”


    话音刚落,也未等徐可心答应与否,直接起身下床,拿上外衣离了厢房,背影莫名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好似怕她不答应一般。


    徐可心坐起身,想要叫住他时,人已经阖上门跑了。


    她坐在床前,望着紧闭的房门,良久后才几不可察叹了口气。


    离了京城,只有他们二人,她也对这人有情,不会再接纳旁人。


    白日上朝,大殿之上,一众老臣面面相觑,终于推出一个人,让他上奏昨夜林侍郎的罪行。


    那人跪在地上,背挺得格外直,透着几分决绝。


    少帝坐在龙椅上,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先是看了眼百官之首林首辅,复又看了眼站在一众官员中面色冷峻的林侍郎,既未令那名大臣站起身,也未令林昭明陈词。


    李家和徐家一事,他最清楚不过,之前顾及林大人,他一直未清算梁家,那日刚得了奏折,知晓林大人松口,他忙不迭将奏折拿到念安面前。


    他问念安,想要怎么惩处李家,念安知晓李家做过的事后,冷着一张脸,说要将李家满门抄斩。


    他也早就看李家不顺眼,知晓林侍郎素来看不惯李家,便派林昭明前去。


    果然,未留活口。


    不过眼下大臣告到他面前,他也应给众人一个说法,少帝垂着眉眼,正想着寻个法子保全此人时,却见林昭明主动走到殿前,拱手道:


    “陛下,臣自知行事鲁莽,自愿请辞。”


    话音刚落,少帝摩挲扳指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抬眸,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林首辅。


    不单是他,一众大臣也纷纷侧目,看向站在人前眉眼冷淡的男人。


    本跪在地上的大臣闻言,身子不自觉颤抖,他们只想让陛下惩处林昭明,令其不再像条疯狗一样四处乱咬人,哪里想过这人竟然主动提出辞官。


    若林大人计较此事,他们的官位怕也不保……


    谋划此事的几个大臣闻言也霎时慌了神,未等少帝说什么,一个大臣就主动站了出来,跪在地上求情道,“陛下,林侍郎虽行事鲁莽,但也是为了我朝安危,清理叛党余孽,乃是忠臣。”


    话落,又有几个大臣站出来,为其求情。


    少帝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一众老臣,复又看向站在不远处未语一言的男人。


    他命林昭明处理李家一事,自然也预料到林昭明会如何行事,他本就没有惩处这人的意思,眼下分明是这人主动请辞。


    想起那日念安说,阿姐如今被林侍郎养在京郊的宅院,而他林昭明一上任,就追着李家不放,眼下刚除掉李家,就立即辞官,好似完成了任务功成身退一般。


    况且李家和徐家有纠葛,很难不令人想到,指示他调查李家的人是阿姐……


    第110章


    殿内安静无声。


    过了良久,众臣才听男人道,“依臣之见,刑部侍郎滥刑失德,理应革职查办。”


    未因他主动请辞而网开一面,仍要惩处他。


    奇了怪了。


    少帝面露异色,林大人送来的奏折,陈列梁党当年罪行,眼下亲儿子受令行事,他不仅未留情,反而话里透着严加惩处的意思。


    不知晓他们父子二人生了什么嫌隙,但既然首辅开口,也只能委屈林侍郎了。


    少帝看了眼跪在地上腰背挺直的男人,笑道,“众爱卿所言极是,既然如此,林侍郎暂且待罪家中,听候发落。”


    他未定林昭明的罪,只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说辞。


    林昭明跪在地上,闻言看向不远处男人的背影,不知晓他到底在思虑什么。


    徐可心想走,他就想着打点好一切,带徐可心离京。


    官职在身,他难以擅自离京,只能同陛下请辞,可眼下待罪家中,甚至不比先前自由。


    林昭明紧攥拳头,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老东西,虽心有不满,但只能俯身领旨。


    这人好似猜到什么,才有意为难。


    下朝时,林大人手持白玉笏板,迎着众臣的目光,眸色平淡地向殿外走去,路过站在一旁的林侍郎时,也未给他半个目光,甚至未苛责教训他半句,仿佛两人并非亲父子。


    林昭明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面色紧绷地站在殿前,俨然心里窝着火。


    “同我回府。”


    林怀瑾上前,轻声提醒,明显有话要同他讲。


    计划落了空,又横生事端,林昭明面色不耐,本不想理会他,但想到青姝如今还在府上,他烦躁地攥紧笏板,跟在他身后离了大殿。


    林府书房。


    不知什么缘故,今日小孩格外不安,攥着她娘亲为她缝制的香囊,趴在男人怀里,砸吧着嘴,一个劲地唤娘。


    钱管家推门走进,眸色忐忑,对上男人冷淡的目光,他犹豫片刻,才迟疑道,“大人,那边传来消息说,二少爷最近好似在命人绝卖田地。”


    是绝卖,而非典卖……只把田地卖出去,再也不收回来了。


    林远舟抱着怀中的女婴,良久后才道,“令其立即前去京郊,将功补过,治理灾后之事,只告诉他,何时妥善处理不留遗患,何时免去罪行。”


    入秋后接连数日大雨,河水没过河堤,淹没了京郊大片田地。钱管家得了命令,缓步退了出去,只等房内余下他们父女二人,男人才揽着女婴的身子,将她抱在面前的桌案上。


    青姝抓着他的衣袖,眸色不解,“娘……”


    她只会喊娘这一个字,不会旁的。


    林远舟也未在意,只轻声问,“青姝思念娘亲?”


    听到娘亲两个字,小孩霎时激动地攥紧他的手腕,语气急切地复又唤了两声娘。


    “既然如此,父亲只将娘亲寻回,让娘亲永远陪在青姝身边。”


    他将女婴抱在怀里,拿起一个玉铃铛,长指微动,只轻轻摇晃一下,铃铛就发出几声脆响,小孩的目光霎时落在上面。


    小孩是个爱哭的,同她娘亲一样,时常需要陪伴。


    他未成婚前,倒也期盼过自己的孩子,虽不知晓如何做好一个父亲,但也想过如何教导他的孩子长大成人,直到女儿被埋在雪里,母亲求他将妻子让给堂弟,他就不再期盼做个好父亲。


    何况他没有子嗣,也做不成父亲。


    如今真得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却早就忘记了最初的期盼,也难以对这个女婴生出几分情意。


    过去他不知晓这女婴有何用处,如今情人离开,他知晓了……


    京郊宅院。


    林昭明上朝后迟迟未归,以为他有要事在身,徐可心令人收拾行囊,只等林昭明打点好一切,同他一起离京。


    慌乱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夫人不好了!”


    丫鬟匆匆跑了进来,“大人命人将二少爷关押至地牢,令人不得前去探望。”


    话音刚落,徐可心霎时起身。


    分明白日离开时林昭明尚且无事,只过了一夜,大人就突然下令,将人关押至地牢。


    丫鬟看着她,主动上前,扯她的手臂,“夫人,眼下情况紧急,只有你能救二少爷!”


    丫鬟的五指用力收紧,死死攥住她的手腕,未等她答应,就扯着她的手臂向外走。


    临出门前,恰好撞见哑女。哑女紧蹙着眉,盯着丫鬟,见两人要走,下意识拦在她们面前,看向她,伸手比划什么,眼底满是困惑。


    “少爷被大人关起来了,我同夫人回府,前去为少爷求情。”


    丫鬟未说自己提的主意,哑女闻言,抬眸看向她。


    徐可心站在原地,得了喘息之机,停下脚步,内心忍不住打起退堂鼓。


    她不愿回去见那人……


    只一见到他,她就像个被牵引的木偶一般,被他的心意左右,不受控地任他摆布。


    她喜欢大人,也愿意任他摆布,偏偏这人要将她推给别人。何况徐家一事还未彻底了结,她也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


    这人将他往外推,看不见的手却将这人推到她面前,告诉她,大人就是布局之人。


    “夫人!大人之所以关押少爷,只因昨夜少爷屠了李家满门,今日上朝时,被人公然告到陛下面前。”


    丫鬟攥紧她的手臂用力,话语激动,不断给她施压,“大人过去素来疼爱夫人,只要夫人前去为少爷求情,大人一定会网开一面。”


    徐可心面色一怔,屠了李家满门,怪不得昨夜男人身上的血腥气那般重……


    她比


    谁都清楚,林昭明为何会做出此举。


    眼见她沉默无言,露出些许动摇之色,丫鬟忙不迭道,“夫人,大人素来手段强硬,恐二少爷免不了一番皮肉之苦。”


    徐可心紧攥着帕子,安抚地看了眼站在身侧的哑女,“前去备好马车。”


    丫鬟唇瓣微动,方要说什么,见哑女离开,她又紧抿着唇,片刻后才担忧道,“夫人,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前去院外等候罢。”


    徐可心微微颔首,顾不得多想,被她带离宅院。


    刚到门前,就见一辆马车安静地停靠在院门前,一个车夫坐在马车前,攥着缰绳,不似旁的车夫,等候时姿态懒散,那个车夫挺着腰板,一副随时待令的模样。


    徐可心面露迟疑,她记得院里车夫的长相,并非此人。


    见她站在原地不动,丫鬟扶着她的手臂,急切仓促地将她拉到马车面前,“夫人,我扶您上马车。”


    强压下心头的疑惑,只认为她多想了,徐可心掀开幕帘,方要走进,在对上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眸子时,她的身子骤然一僵。


    整个人不上不下地弯着腰,直直盯着车厢中的男人。


    她不开口,男人也只无声看着她。


    喉咙忽得格外干涩,过了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很轻地唤了一声大人。


    男人未身着朝服,罕见地穿了一套青衣,袖口绣着繁琐的云纹,白鹤落在他的衣摆,垂下的长羽栩栩如生,好似真得羽毛一般,腰间还佩戴了一只玉环和她缝制的香囊,素来垂在肩侧的长发眼下也尽数被一只羽翼状的白玉冠竖起。


    不同往日那般随意,男人好似方从宴席归来,穿着格外隆重,仙君下凡似的。


    “过来。”他说。


    话音刚落,她就不受控地攥紧幕帘,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车厢内。


    徐可心坐在幕帘边缘,未坐在男人身侧,低垂着脑袋,既不敢看对方,也不敢同他讲话。


    林远舟端着茶杯,也未品茶,只摩挲着掌中肤如凝脂的白玉碗底,任由茶水沿着碗壁缓慢浮动。


    车厢内安静无声。


    方才丫鬟告诉她,林昭明得了大人惩戒,眼下男人只坐在她面前,徐可心深呼一口气,平复良久,才鼓起勇气开口,“大人,昭明是为了妾……”


    话语一顿,忽得意识到两人的身份,她复又改口道,“昭明是为了民女才下了杀戒,错在民女,还请大人放过昭明。”


    她和林昭明少时形影不离,她也时常直呼其名,在府上时顾及身份,才一直唤林昭明二少爷,眼下她不是男人的妾室,仍唤昭明二字。


    她未认为有什么不对,男人指尖一顿,将手中杯盏不紧不慢放在镂空银盘中。


    “错在昭明,他免不了一番惩处。不过既然可心主动提起,本官倒想知晓,可心想要如何弥补过失。”


    “是代其受惩,还是将功补过。”


    “数百条人命,罪孽深重,并非只言片语可以化解,不知可心这次愿付出何种代价?”


    同旁人交谈时,这人总是没什么兴致,少言寡语,神情冷漠,可面对他的情人时,他总是不自觉付出更多的耐心,只缓慢陈述,给她选择,却不断用言语围剿她,令其顺着他的心意做择。


    他见过太多人,聪明的,蠢笨的,亦或自作聪明的,有意扮丑的。


    他身处高位,早就拥有一切,不必有意寻一个聪慧漂亮的花瓶装点门面,也不必寻一个精明能干的管家帮他掌管后宅,更不会寻个心智稚嫩的幼童,将其哄骗到身边,同她谈情说爱。


    他没这个兴致,也不想玩弄女童。


    只知根知底、合他心意即可,贵在可心。


    他过去这般想,可偏偏把人放在身边,长久相处,又不自觉为其考虑,不知不觉,反倒上了心,难以割舍。


    他只给了这人两个选择,嫁给怀瑾为妻,亦或成为昭明的妾室,他的两个儿子都对可心有意,不会辜负她。


    但也仅仅给了她两个选择,不曾有离京这条路。她哪怕做别人的妻子,也只能留在林府,留在他身边。


    情人同他生疏,坐在远处,未同过去那般伏在他怀里讲话,林远舟也未在意,只当情人在同他闹脾气。


    早在把人写入族谱那天,他就想过,哪怕这人之后转性,将京城翻个底朝天,他也会为其善后,但他从未考虑过这人会离京,真得从他身边离开。


    毕竟情人曾承诺,到死也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因此无论谁离京,她都不能走。


    她只能留在林府,也只能活在他的羽翼之下……


    男人眸色冷淡,面上未有什么情绪,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随意模样,心潮却汹涌异常,翻卷着他的所有情意。


    相比较他面上的从容,徐可心却是坐立难安,良久不知如何回答男人的话。


    她身无一物,拿不出任何砝码,况且她能拿出来的东西,想必于男人而言也不值一提,没有半分价值。


    她能用情意胁迫林昭明,但她难以用情意胁迫面前的男人,只因她根本不知晓她在男人心中的分量……


    可男人于她而言又太过重要,她也不想用他们的情意做说辞。


    若在平日,她不知如何作择时,总会同男人示软,求他解惑,可现在她不是这人的妾室,她又不知晓如何应该做什么。


    只僵硬地坐在那里,窘迫地攥着衣袖,承受他无声的审视。